《女配在年代文里跳芭蕾》 作者:草莓甜饼   文案   【1】享受特殊津贴的国家一级舞蹈演员沈娇宁,当了老师之后最看不得那些学生浪费自己的好天赋。   一觉醒来,她穿成了坏学生的典型代表。一天到晚不练功,作天作地谈恋爱。   沈娇宁气得拿教鞭抽了自己一鞭子,然后淡定地找老师要求从古典舞改学芭蕾。   众人:作,你继续作,看你能作到几时!   沈娇宁作上了国际芭蕾舞大赛,拿回了全国第一块金牌。   【2】部队的上校见不得那些新兵蛋子全被文工团女演员迷花了眼,肃着脸去文工团要求减少演出。   没想到却在练习室外惊鸿一瞥,从此融化了心里的冰山,开辟出一片温暖的湖,等着他的小天鹅飞来这里翩翩起舞。   【3】两位长辈为儿女婚事操碎了心,一合计决定来个联姻,一次性解决两家的难题。   沈娇宁无心恋爱:我只想跳舞。   顾上校有意中人:我只想打仗。   后来……真香!   纯属虚构,架得很空,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打脸 穿书 爽文 年代文   主角:沈娇宁 ┃ 配角:作者专栏求收藏~ ┃ 其它:预收《哥哥,我想去奥运跳舞》《娇宠七零小咸鱼》   一句话简介:生命不息,舞魂不止   立意:舞蹈是一生的信仰,生命不息,舞魂不止。 第1章 双飞燕 骄傲又充满自信   沈娇宁跑得太急,在铺满碎石的小路上摔了一跤。   一粒硌人的石子儿正好压到膝盖,疼得她差点沁出泪来。   这天的阳光很烈,仿佛比五十年后的太阳更为灼人。沈娇宁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望过陌生的天空与大地,挣扎着站起来,循着记忆中文工团的方向,用力跑去。   她穿书了。   穿到了一本以五十年前为背景的小说中,成为那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配。   书里的自己也是一位舞蹈演员,就是在今天,她因为文工团成员故意透露的虚假消息,去乡下找书里的男主赵嘉石,错过文工团内部选拔赛,导致一直看好她的老师失望至极。   骗她的人也许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打败一个竞争对手,但事实却是,她到了乡下后,因为中暑一头栽进河里,被赵嘉石从水里捞出来,堪堪捡回一条命,却彻底毁了名声。   在一次赵嘉石接受批评的过程中,她也被拉上台一起接受批评,最后为了保护赵嘉石,自己被打断了一双腿。   舞者的腿,就是她的生命。   无法再跳舞的沈娇宁在文工团没有了容身之地,她以为对自己有特殊情感的赵嘉石也并不愿意收留一个残废,最后只能在一间荒废已久的小木屋中,等待死亡一点点将她吞噬,如同夜幕慢慢笼罩整个世界……   沈娇宁穿过来的时候,正是在去秀水村找赵嘉石的路上。   因为中暑,她一个人晕倒在了去往村子的小路,再醒过来便成了自己。   原著中没有提到这一点,但可以推测,原主在栽进河里之前,就已经晕倒了一次,只是醒来后还坚持去找赵嘉石,这才有了之后的悲剧。   接受了记忆并且知道剧情的她,立刻转身折返文工团。   只是实在不巧,县城的公交今天停运,加上脱水眩晕,这一段路程变得漫长无比。   沈娇宁握紧双手。   穿书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还来不及思考清楚未来的道路,不过有一件事她很确定,她要赶上这一次选拔赛。   现在已经过了选拔赛开始的时间,但她至少,要在结束之前赶到。   ……   “大娘,问个路,县政府怎么走?”   沈娇宁艰难地走到县城范围内,就见一辆黑色红旗轿车停在路边,司机正下车向路边的行人问路。   她眼睛一亮,赶紧冲上去,抢着说:“同志,我知道政府大楼在哪儿,你们捎我一程,我给你们指路。”   程佑狐疑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的小姑娘:“你去哪儿?”   “我去县文工团,就在政府大楼后面,你们到县政府让我下车就行,不耽误事儿。”沈娇宁内心忐忑,她目前的体力很难自己走回文工团了,能搭上车赶到的概率就高了很多。   程佑有点犹豫,如果就他自己,肯定就带上这小姑娘了,只是车里还有他们团长,顾之晏。   顾团身份特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校,上个月才因为特务偷袭受了伤,在这节骨眼儿,还是小心为上。   “对不住啊同志,我这不大方便……”   沈娇宁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辆车,自然不能轻易放弃,真诚道:“您就捎我一程吧,我有急事,可以给您车费,多少都行。”   “不是钱的问题……”   程佑正打算回绝,就听车上的顾团淡淡说了一句:“带她一起走吧。”   老大发了话,程佑什么意见都没了,直爽道:“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团长同意了,快上车。”   沈娇宁听了,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程佑被她的笑容迷得恍了下神,这小县城里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   沈娇宁很庆幸原主的记忆都还在,给他们指了去政府最近的一条路,又对副驾驶座上那位团长道谢:“谢谢您呀,这里去政府楼不算远,开车大概五分钟就能到。”   团长很高冷,连个声儿都没出。她看过去,只能看到男人刚硬的线条,凭她挑舞蹈演员的眼力,可以确定对方长得绝对不差。   他不搭理自己,沈娇宁也没有在意,对方帮了她,心怀感激就好。   正这么想着,面前忽然递过来一个玻璃罐子,原本是装水果罐头的,现在被用来充当水杯。   握着玻璃罐的大手看起来充满力量,绿军装袖子挺括簇新,这回沈娇宁看清了他大半张脸,果然刚毅俊朗。   “喝,没空送人去医院。”团长言辞简洁,声音低沉充满磁性。   沈娇宁确实渴极了,头也晕得厉害,全靠毅力支撑着才没倒下。   她也不矫情,接过罐子,咕噜咕噜灌了三大口。脑子这才像是活过来似的,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水居然还带点荷叶香。   ……   于此同时,双彩县城东的一座小院里,静得针落可闻。   宗小琴跳完了她准备的独舞,唯一与她有竞争力的沈娇宁却迟迟未来,她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了勾唇。   文工团廖主席皱眉,看了眼手表,对旁边短发利落的女人道:“迟到这么久也太不像话了,张老师,我看独舞就定宗小琴吧。”   张爱英也有些失望,她昨天还特意嘱咐了一句不要迟到,结果今天出了这种岔子。   不过她还是帮沈娇宁争取道:“廖主席,再等她五分钟吧。”   “行。”   ……   红旗轿车开到了政府大楼前,沈娇宁赶紧拧好玻璃罐的盖子,正准备下车,就听那位团长问她:“等等,文工团怎么走?”   “噢,前面左转,就在政府楼背面……”   “小程,去文工团。”顾之晏没等她下车,直接吩咐。   沈娇宁心里顿时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位团长可真是个好人。   最后他们一直把她送到了门口,在那块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双彩县文工团”牌子前让她下车。   沈娇宁一下车,直奔大练功室。记忆中选拔赛的地点就在那里。   她透过窗子,看到里面站了一大群人,还坐着几位老师,心中一喜。太好了,她赶上了!   她小跑两步,去推练功室沉重的铁门,几乎就在她推开门的同时,一个声调很高的女声说:“老师,时间到!”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沈娇宁。   阳光从她身后斜照过来,脸上带着汗珠的女孩子眸色黝黑,显得整个人气质沉静。   沈娇宁几乎立刻从他们或幸灾乐祸,或面带失望的表情中意识到什么,毫不犹豫,大步走到评委桌前:“老师,我来跳舞。”   张爱英摇摇头,遗憾地告诉她:“你迟到了。”   沈娇宁咬了咬唇,微微低下了头。   刚才张爱英还在气她不上心,可现在看到她连嘴唇都血色全无,神情痛苦,又心软了。她在心里给沈娇宁开脱,这孩子可能今天是真遇上什么急事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选出来的好苗子,张爱英想安慰两句,就见沈娇宁往后退了一步,睫羽微颤。   “小宁,咱们以后还有机会……”这孩子向来要强,这下遇到挫折,她有点担心。   沈娇宁不语,闭了闭眼睛,瞬息之后,缓缓睁开,原地起跳,来了一个漂亮的双飞燕。   张爱英离她最近,情不自禁捂住嘴,“噢”了一声。   她跳得那么高,那么美,仿佛一只春天的燕子,骄傲又充满自信地飞向未来。   大家原本是想看她的笑话,没想到沈娇宁突然来了这么一下,这个动作便落入了所有人眼里。后排几个男生,忍不住“哇”了一下,目露赞叹。   双飞燕是具有代表性的男生技巧,对腰背肌力量要求很高,他们平时基本功训练中就有这一项。   此时看到她起跳的高度、在空中笔直的双腿、落地的稳定性,比他们中最出色的男生还好,一下子就震惊了。   这沈娇宁平时练功并不刻苦,满脑子情情爱爱,似乎还跟农村一个黑五类不清不楚,他们之前不懂张老师为什么这么重视她,原来竟是深藏不露?   沈娇宁站稳,面色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些,她没在意那股眩晕感,只问:“老师,这样的程度,够吗?”   张爱英和廖主席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犹豫。   这样的基本功,实在不应该落选,可时间确实过了……   人群中的宗小琴紧紧盯着老师,生怕他们又说出什么同意沈娇宁参加选拔的话来。   事实上,她比其他人更惊讶,沈娇宁那么好面子的人,居然会用这种办法来向老师争取?不过她现在来不及想这些,只希望老师可以直接定下自己。   “今天先散了,后续我和廖主席要再讨论一下。”张爱英开口道,“沈娇宁的这个双飞燕很不错,你们男生多跟人家学学,平时让你们练功不认真,这下被女孩子比下去了,丢人不?行了,都去吃饭吧。”   男生们哄笑了一声,队伍散开,大家笑笑闹闹地涌向食堂。   沈娇宁有点失落,没想到老师还是不让她参加选拔。   她咬咬牙,跑到张爱英面前,还想再挣扎一下,张老师却什么也没让她说,拿出一支藿香正气水,塞到她手里:“你这孩子,脸都白成这样了,还跳什么?快回去多吃两个菜,好好休息,最近天气热,别中暑了。”   沈娇宁握着手里的小瓶,看着面前目光温和的老师,有点懵。   “我果然没看错,你真是个好苗子,以后跳舞的时间还长着呢,一定要照顾好身体。这是命令,记住没有?” 张爱英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关爱和笑意的。   沈娇宁自己就是舞蹈老师,很明白这种关爱。   她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第2章 飞天1 她曾瞥见山顶的风景   沈娇宁目送张老师离开,拧开瓶盖,一口咽下苦涩的液体。   藿香与酒精冲鼻的气味,压下了胸口的窒息感。   她一转身,目光与宗小琴对了个正着。对方正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身边还围着几个女孩子,似乎在安慰她。   沈娇宁没有理会,径直走了出去。   宗小琴就是那个告诉原主,赵嘉石生病没钱看病,托人来报信,让她送钱去乡下救急的人。原主后来那么惨,这个人,功不可没。   原主那么相信她,是因为,宗小琴总是表现出好姐妹一心为她着想的模样,让涉世不深的原主相信了这份友谊。   就像沈娇宁自己,那么用心教导的小师妹,却还要在她因为伤病不能再跳舞的两年后,用她的名字写了一个命运凄惨的女配。   昨晚看书时,她就被书里满满的恶意震惊到无言,甚至开始想,两年前她在赴M国就任芭蕾首席的路上那场车祸,也许并不是单纯的意外。   只是她现在穿进了书里,似乎一切都成了无解;但宗小琴这笔账,等她恢复一点体力,一定会替原主算回来。   ……   书中沈娇宁所在的县文工团是一个由戏班子临时改建的简陋小院,这大概也是为了衬托女主部队文工团的高大上,特意设置的对照组。   沈娇宁看着年代气息十足的白房子,四周有很多高大的树木,在夏天枝叶繁茂,郁郁青青,觉得这练功环境还不错。   等她到了食堂,就更满意了。这里的场地比不上别处,但待遇一点儿也不比县城里其他职工差。   一走进门,她就闻到了浓郁的食物香气。   食堂今天提供绿豆汤,主食有鸡蛋饼或二合面馒头可以选择。   沈娇宁让师傅打了一大碗绿豆汤,外加两个鸡蛋饼。   她找了个角落的座位,一个人坐下来。先喝了一口用井水沁凉的绿豆汤,感受到凉意从肺腑扩散开,又咬了一口鸡蛋饼。   小麦、鸡蛋和菜籽油混合的香味,从舌尖熨帖到胃里。   饼子很有嚼劲。沈娇宁咀嚼着食物,终于有了切切实实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感觉。   从她接受记忆、并意识到自己穿书开始,哪怕身体状况不适,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   原主的境遇并不算好,可是这些都没关系,她都可以克服。重要的是,她,又可以跳舞了!   芭蕾是起源于国外的舞蹈,华国人想要担任外国舞团的首席,意味着她必须打败那些具有先天优势的本国人。   穿书之前,她做到了,却在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时,发生了车祸。   一个舞蹈演员在她的思想和技术都刚刚到达顶峰的时候,被宣布职业生涯结束。她的舞蹈之光,在最明亮最璀璨的时刻,乍然熄灭。   哪怕她后来一出院,就被戏剧学院聘请为舞剧系教授,在各类权威舞蹈比赛中担任评委,谁见了都要尊敬地喊一声“沈老师”,获得了一个舞者能享有的最好待遇……可是,她再也不能骄傲地站在舞台上了。   白天鹅被照顾得再好,不能在湖泊中展翅,也是遗憾。   沈娇宁吸了吸鼻子,压下眼中的酸意。   这会儿,她倒是有点感激写了这本书的小师妹了。书是师妹写的,但这个世界,现在是她的。   她曾瞥见过山顶的风景,这一次,她定要问鼎芭蕾舞之巅。   ……   吃完饭,体力恢复了不少,她慢悠悠地走回宿舍,一路上把原主的记忆与目之所见,一点点重合。   县文工团前身是当地一个越剧戏班,占了地理位置就在政府大楼后面的便宜,在其他戏班纷纷解散的时候,它被保留了下来。戏班里的人,从老天爷赏的饭碗,变成了铁饭碗。   但也因此,团里的各项设施都不太健全,有个不错的小食堂,但没有自己的宿舍楼。她要走过前面的政府楼,去统一安排的集体宿舍。   顾之晏刚从政府大楼出来,一上车,就见程佑指着车窗外,挤眉弄眼道:“团长,刚刚那个小姑娘,又看到了。”   “就这点地方,有什么奇怪?”顾之晏目不斜视,正义凛然。   程佑觉得顾团愿意捎人家,还给水喝,肯定有些特殊之处,又说:“小地方文工团的姑娘都比咱部队里的好看呢!”   这回顾之晏干脆不说话了。   程佑觉得没趣,说起了正事:“沈首长家的小闺女在哪个村子?”   “刚刚查了档案,被分配去秀水村了。那边好像还有武斗,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   程佑听到有武斗,神色严肃了很多。   他原本还想问问团长是不是真的要跟沈家小妹妹订婚,这会儿都没再问。   只是看到车后座那个空了的玻璃罐,说:“团长,你把顾奶奶给你的荷叶茶给人家喝了,这罐子扔不扔啊?”   如果是普通水果罐子,顾之晏会扔,但这是奶奶给他的,不带回去老人家又要说他浪费。   “洗洗,带回去。”   “哎,知道了!”   ……   文工团的宿舍是四人间,两张上下铺的床,沈娇宁睡的是上铺,而她下铺,不巧,正是宗小琴。   她回到宿舍,其他人还没回来,正好给了她独处的时间。   洗漱一番后,她抬起一条腿,放到爬向上铺的铁架上,脚背绷直,开始压腿。   刚刚她就发现了,这个身体先天条件很不错,也有一定的功底,但是训练量远远不够。之前那个双飞燕,她就跳得很吃力,可按照这个身体条件,原本应该更轻松一些的。   沈娇宁侧身下腰,左耳贴向腿部,双手抱住抬起的腿。   这个身体还很年轻,只有十六岁,她穿书前刚满三十,相当于白赚了十四年。可是有一个问题,原主是学古典舞的,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芭蕾训练,十六岁再开始练习足尖,有点晚。   一个舞种学到极致之后,必然会接触其他舞种,极个别的优秀舞蹈家甚至可以融会贯通,成为全舞种的集大成者。   她前世专攻芭蕾舞,可以说已经是芭蕾舞者的顶尖水平,后来又当了两年舞剧系教授,对古典舞自然也是了解的,甚至她古典舞的身韵很不错,没有人能说她业余。   可是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芭蕾。   沈娇宁换了一条腿继续压,思绪有些渺远,回忆起书中的内容。   她穿的这本书叫《重生七零好生活》。她向来醉心舞蹈,很少会看小说,因为这是她的同门亲师妹写的,里面的女配居然还跟自己同名同姓,跟她关系好的学生看完后就把这书借给了她。   书里的女主叫沈依依,是原主父亲续娶的妻子带过来的孩子,比沈娇宁大三岁。   沈依依嫉妒沈娇宁有身为首长的亲生父亲宠爱,母亲为了讨好父亲,好似也对沈娇宁更好些。后来沈娇宁在父亲安排下直接进了部队文工团,自己却只能进纺织厂当一个普通的纺织女工,心里一直不平衡。   之后,沈父给沈娇宁找了他战友的儿子当未婚夫,对方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校,可偏偏沈娇宁还看不上,年纪拖到二十好几,沈依依都以为她要一辈子当老姑娘的时候,被自己下海创业成为首富的赵嘉石百般追求,最后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沈首长家的小公主,换了个地方继续当小公主。   这中间还有一件事,沈娇宁和那位上校的联姻失败后,沈依依曾厚颜自荐,彼时那位上校已经因为受伤转业,甚至还有些残疾,可就是这样,他都不肯娶沈依依。   沈依依在这些打击下彻底黑化了,重生到六岁她刚随母亲到沈家那一年。   重生回来的沈依依,间离了沈娇宁父女的感情,她明白自己不是沈首长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争不过沈娇宁,便又撺掇母亲给沈首长下药,就这样多了一个弟弟。她不能拥有的家产,沈娇宁也别想有。   这一世的沈娇宁自小被继姐洗脑,跟父亲关系很不好,十岁那年多了个弟弟后,父女俩的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   沈娇宁十五岁时,沈父和上一世一样,给她安排进了部队文工团,但清高要强的沈娇宁不屑于接受父亲的这些安排,怄气之下,自己报名下乡当知青,被分配到了赵嘉石所在的秀水村。   而沈依依顺势顶了妹妹的名额,进了部队文工团。   现在沈娇宁能在这里,是因为双彩县文工团到秀水村招人的时候,她有高中学历,又有从小的舞蹈功底,被张爱英老师一眼挑中,带了回来。   按照书里的发展,原主双腿残疾独孤惨死后,沈依依如愿跟赵嘉石在一起,过得如胶似漆,仿佛完全取代了重生前那一世的原主……   沈娇宁放下腿,把铁架当做把手,开始第一次足尖练习。   想到书中描写的原主死前悔恨交加的句子,她在心里轻轻地说,这一次,我会让你的人生更精彩,用芭蕾的方式。   至于沈依依和赵嘉石的爱恨情仇,她不打算掺和。   她只要跳舞,跳舞! 第3章 飞天2 你看上她了?   沈娇宁觉得,张老师今天的意思,很有可能会让她参加选拔赛。   书里并没有写到这场选拔赛是要选拔去做什么,但是这里没有芭蕾老师,也不具备演出芭蕾舞剧的条件,她要学芭蕾,就要抓住一切机会往大城市走。   清楚这个身体的条件之后,她有些庆幸没有今天就跳。在赶回文工团的路上,她就决定了要跳《白毛女》,现在想来,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完成那几个高难度的足尖旋转……   正想着,宿舍门被人推开,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匆匆跑进来。   她回忆了一下,这个女孩和她一个宿舍,叫谭小秋,是唱歌的,跟原主关系不冷不淡。   “沈娇宁,你快上床去睡。”谭小秋看到沈娇宁在压腿,赶紧说,“宗小琴她们回来了,好像要找你麻烦,你就装睡,我帮你拦着她们。”   “不用,我自己能应付。”   “你能应付什么呀?”谭小秋急了,“你能应付一个宗小琴,但你应付得了甄雪吗?她哥可在革委会呢!你是知青选上来的,现在档案都还没调过来,要是出点岔子,难道你还回去种田啊?”   沈娇宁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间愣了愣。   “还愣着干什么,你快上床去,她们一会儿就到了!”谭小秋急急忙忙推着沈娇宁上床,还帮她把床帘拉得严严实实。   沈娇宁坐在上铺,四面都被深蓝的粗布床帘包裹了起来。   她有些出神,就听谭小秋说:“你一会儿不出声就行,这里可没有张老师护着你。”   “嗯。”   话音刚落,沈娇宁就听到门被人从外面踢开,这粗暴的动作,显然就是宗小琴她们。   “沈娇宁,你给我出来!”   一个语调很高的声音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句,沈娇宁一听就认出来了,这个声音就是白天喊“时间到”的那个人。   “甄雪,大晚上的你跑我们宿舍这么大声干嘛呀,你找沈娇宁就出去找,还没回来呢。”谭小秋说。   “还没回来?那我就在这里等她。她欺负小琴,我一定要让她知道,咱班子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大晚上的,你不睡,我还要睡呢。我们唱歌的要养嗓子,不能睡晚了。”谭小秋说,“虽然我要提醒你,现在早就没有什么戏班子了,但就算照你说的,那我也是跟你们一个班子出来的,你总不能让我跟着熬夜吧。小琴,你那么善良,肯定也不愿意我明天被老师骂吧?”   宗小琴才懒得管谭小秋嗓子好不好,但她只能讪讪地笑了一下:“那肯定啊。”   甄雪无奈:“大家谁没唱过戏,就你的嗓子金贵,一熬夜就哑。算了,”她转向宗小琴道,“小琴,我们改天帮你教训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白受这份委屈。”   宗小琴满心不愿意,但也只能点头。   等甄雪一走,宗小琴把门关上就说:“谭小秋,我们才是一起被老班主收养的姐妹,对吧?”   “对啊,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知道就好。”宗小琴说完,拿着脸盆出去了。   沈娇宁撩开帘子一角,真诚地说:“小秋,今天谢谢你。”   “没事儿,我也是为了自己清净。”谭小秋顿了一下,道,“你知道你来之前,宗小琴跟谁玩得最好吗?”   “嗯?谁呀?”   “我。”   沈娇宁有点惊讶,相比谭小秋,她以为宗小琴会跟甄雪她们关系更好一些。   不过谭小秋没有说太多的意思:“你快睡吧,这几天自己注意点。”   “嗯,我知道。”   沈娇宁躺在硌人的木板床上,盖着一条粗麻被面的薄被,对自己选拔赛要跳的舞蹈有了新的想法。   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本以为自己会和在现代时一样失眠,没想到住宿环境差了一百倍,人却闭上眼睛就睡着了,还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她被人掀开床帘喊醒,一看是谭小秋:“小秋,早啊……”   “害,还早啊,你赶紧起床,快迟到了。我先走了。”   沈娇宁赶紧翻身起来,草草洗漱了一番,一路往排练室跑。   昨天晚上睡得好,今天跑起来轻松多了,比集合时间提前几分钟到了排练室。   没有老师在,大家或坐或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自觉练功。   沈娇宁摸摸有点饿的肚子,早知道应该先去食堂买上早饭的。她没有手表,时间全凭感觉,为了不迟到就直接往教室过来了。   “你没吃早饭吧,给你。”   正想着,就有人递过来两个热乎乎的大包子,沈娇宁看着挺面生的队友,艰难地在脑海里搜索他的名字:“啊,你是乔……乔……”   “什么桥啊路的,我叫董乔。”他把包子塞在沈娇宁怀里,“快吃,一会儿老师来了就吃不成了。”   沈娇宁对男生突然献殷勤很谨慎,尤其现在的她只有十六岁。   “干嘛,好歹大家都在一起排练两个月了,还担心我下毒啊?”董乔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昨天是怎么跳那么高的就行了。”   沈娇宁这下放心了,对着他笑了笑,举起包子咬了一大口:“还是肉包啊,没问题,我不但告诉你怎么跳,还能帮你也跳那么高。”   董乔也笑了:“行,那我等着啊。”   肉包里还有滚烫喷香的肉汁,沈娇宁一边吹,一边狼吞虎咽,吃得面颊鼓鼓的,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格外引人注目。   她本人倒没在意,只是琢磨着,她有空得想办法弄个手表,不然太不方便了。   她吃得正香,甄雪拉着宗小琴走了过来,嘲讽道:“你居然还吃得下东西?”   沈娇宁淡定地吃着自己的包子,吃饱了等下才有力气跳舞。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   甄雪见她眼里好像只有肉包子似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没忍住把计划全抖了出来,“一会儿我就把你跟黑五类的事情报告给张老师,我看你还有没有资格参加选拔赛。就算张老师偏袒你,我哥还在革委会呢,你一个知青,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沈娇宁终于动了动。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书里原主被打断腿的那一次,赵嘉石被批.斗得毫无预兆,连村长事先都不知情,完全不符合正常流程……   “呵,现在知道怕了?晚了!”甄雪得意地说。   沈娇宁把带油的纸包扔进垃圾桶,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没怕,我就是扔个垃圾。”   甄雪气得鼻子都歪了。   “还有,宗小琴,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你应该不会看着她这么做吧?”沈娇宁直直地看着宗小琴。   宗小琴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但随即又恢复了一副委屈的模样:“小宁,你别凶我,我害怕……”   “沈娇宁,你想干什么!威胁咱们小琴吗!”甄雪立刻护崽子似的维护宗小琴。   她的声调高,一下子就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董乔一看,想开口帮她们说和。   甄雪瞥了他一眼,直接道:“你想帮她说话?你看上她了?”   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对这些事格外敏感,大家一下子就哄笑开了,董乔讷讷地去阻止,大家却笑得更厉害。   沈娇宁刚想去拉董乔,让他别解释了,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大家:“一大早的不练功,都在干什么!”   原来是张爱英老师来了,排练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大家齐刷刷地小跑着站好队形。   “先去院子里跑两圈再回来。”   男生女生排成了两队,一起绕着院子慢跑。   隔壁教室已经开始上课了,能听到隐隐飘出的歌声,还有锣鼓声,二胡声,大致都是戏班子改建前就用的乐器,也还是原来的班底。   虽说改建了,可这些方面到底难以改建彻底,要换成西洋乐器,小县城也没有那个条件。   跑到另一端就是食堂。早饭时间已经过了,食堂的师傅又开始准备中饭,正坐在门口洗菜,看来今天中午又有好吃的。   再过去,就是文工团的大门口。每听到一声自行车清脆的车铃,大家心里就会涌起一阵羡慕。今天运气好,他们不止看到了自行车,居然还有一辆轿车。   不过对大轿车,他们倒是没有太多想法。羡慕也没用,反正也买不起,最多就是梦想以后自己也能坐一回轿车……   程佑开车路过文工团门口,见他们团长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意让他放松一下:“顾团,您看,文工团在出早功呢。”   顾之晏转头,正好看到昨天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她身上那股自信骄傲的劲儿,一看就跟别人不一样。   “您别太担心,就算沈家妹妹之前吃了些苦,咱们去一趟,以后肯定能轻松不少。”   “嗯。”   ……   甄雪一直想跟老师报告,可惜偏偏今天训练任务安排得紧锣密鼓,她一直没找到时间说。   等训练完了,她正呼哧呼哧喘着气呢,就听张老师说:“接下来我宣布一件事情。”   甄雪一个激灵,刷地举起手:“老师,我有事要报告!” 第4章 飞天3 弃权票   张爱英老师被打断,不满地看了一眼甄雪:“有什么事等我说完再报告。”   “老师,我是正事儿。”   张老师停下来,环抱双臂,看着她:“你还有点纪律性吗?这里是文工团,不是你们以前那个草台班子!”   甄雪被这话戳中了伤心事,一下子气焰全无,垂头丧气地放下了手。   张老师见状叹了口气,但还是挪开目光:“关于是否让沈娇宁参加选拔,我和廖主席商量了一下,还是让大家投票决定。超过一半的人数同意,下午就在这里举行一个补选,不到一半就取消她的选拔资格。”   沈娇宁看着被挨个发到每个人手里的白纸,心里有些忐忑。   原主在这里的人缘很一般,之前关系最好的人就是宗小琴,现在看来,显然宗小琴也不是什么真心的朋友,会有多少人选择同意,她心里还真没底。   “你自己就不投了吧,这样正好是单数。”张老师发到她这里说。   “嗯。”   张爱英发完投票纸,终于有空理会甄雪:“你刚刚要报告什么事,现在说吧。”   甄雪随意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再把它折起来,无所谓地说:“没事了。”她现在心情不好,一句话都不想说。   况且投票决定,她就不信这里能有一大半的人支持沈娇宁。   沈娇宁有些意外,没想到甄雪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打小报告,再看一眼宗小琴,果然这是甄雪一个人做的决定,宗小琴应该还挺不乐意。   等张老师去盯着另外两个团员记录票数,沈娇宁就听到甄雪小声跟宗小琴说:“你放心吧,她肯定到不了一半,说不说都一样。”   “那万一……”   “没有万一,到时候总共也没几个人支持她,就够她丢人的了。”   “……”   沈娇宁深深吸了口气,不再去听她们的对话,专心看着张老师那边唱票、记票。   “反对。”   “反对。”   “还是反对……”   听下来一连几个都是反对的,沈娇宁看着自己的脚尖,这双舞蹈鞋也很旧了……   “嘿,别担心!”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是几个男孩子,“我们男生都写了同意,不管最后是不是让你去跳独舞,但我们觉得,至少得给你这个参加选拔的机会。”   “就是,不就是一个内部选拔嘛,迟到就迟到了。再说了,你是在时间到的同一时间推的门,我还觉得是你先到了,时间才到的呢。”   沈娇宁被他们逗笑了:“谢谢啊。”   “不客气不客气。”   “肃静!”张爱英喊了一句,大家立刻都站直了,面儿上一本正经的,其实心里都憋着笑。   这种默契,让她跟男生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唱票员读完最后一张票,沈娇宁目不转睛地看着记票员,等着他说结果。   越是心急,时间就似乎过得格外慢,那团员好像有意让她着急似的,好半天没说话。   张爱英老师也等急了:“什么结果,你倒是说啊。”   “张、张老师,反对的和同意的,等票了。”   “等票?怎么可能,是不是有票漏了没记进去?”   “哦,老师,是有个人投了空白票。”唱票员急急地把那张票找出来,“我想弃权的就没算上,没想到刚好等票。”   张老师拿着那张空白票,生气道:“是谁投了空白票?站出来!这种投票不允许弃权不知道吗?你放弃投票,不仅仅是放弃你自己的权利,也是对我们集体活动的不尊重!”   两大排人,谁也没有说话。沈娇宁想,那个交了空白票的人大概不会站出来,都是不记名投票,查也没法查。   “不站出来是吧,那好,现在改为记名投票,我开始点名,挨个说同意不同意。”张老师拍着花名册道。   沈娇宁心里一紧,甄雪和宗小琴在这个文工团里似乎地位不低,那些愿意匿名支持她的人,这么一来,未必还愿意支持她。   “现在开始点名……”   “老师,那票是我投的。”董乔站出队列。   沈娇宁愣愣地看着他。   她以为董乔肯定是会投同意票的,毕竟那两个大肉包的香味她还记得呢,结果他居然想弃权?   张爱英合上花名册:“为什么弃权?”   “收得太急,我没想好……”   众人:“……”   张老师也有点无语:“那现在这么长时间,你该想好了吧?你投了,其他人就不用重新再投一遍了。”   董乔摩挲着手指,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老师,我支持沈娇宁同志参加选拔。”   “确定?”   “确定。”   沈娇宁听到这两个字,缓缓吐出一口气,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总算可以参加选拔了!   “好,那么今天的投票结果是超过一半的人同意,下午四点开始补选,廖主席也会过来,今天谁都不许再迟到,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其他人解散去吃饭,董乔留下来,一百个深蹲加一百个俯卧撑。解散!”张老师拿着东西走了出去。   有个男生等老师走了,两步窜到董乔身边,拍拍他的肩:“你还真敢啊,这下你完了。”   沈娇宁顺着那男生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甄雪目光不善地看着董乔。   这……   沈娇宁揉揉额头,不管怎么说,董乔都是因为她才惹上了麻烦,也是他投出了关键性的一票,于是很有义气地说:“你去做深蹲,我帮你拦着她们。”   董乔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纠结。   “没事儿的,她们欺负不了我。”沈娇宁以为他是担心自己。   “不是……”董乔摇摇头,示意她往后看。   沈娇宁不明所以,转身一看,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甄雪,居然红着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这样子出现在宗小琴身上正常,甄雪忽然这样可真是出人意料。   “董乔,你个叛徒!”甄雪吼了一句,就哭着跑了出去。   沈娇宁:“……她要是骂人我还能骂回去,这样我可帮不了你啊。”她不知道甄雪是怎么回事,但无论如何也没大度到能去安慰人家。   “我知道。刀哥,你帮我去看看她,我得留下来罚练。”   “行,我去看看。”   那个叫刀哥的也走了,排练室只剩下沈娇宁和董乔。   “你快去吃饭吧,下午还要跳舞呢,好好表现。”董乔说。   “虽然我觉得吧,你要是写票的时候干脆利落地写个同意,就没这些事儿了,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能有这个机会,还是得谢谢你。所以我陪你罚练完再去吃饭吧,我也顺便再练练。”   董乔看着她,突然笑起来:“你以为那票真是我的啊?”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娇宁懵了,心里浮出一个隐隐的猜测,“那票,该不会不是你的吧?”   董乔不置可否,只说:“这么看来,你好像确实挺应该跟我道谢的。不如请我吃个中饭?”   “等等等等,”沈娇宁让他打住,“所以,你该不会投了我两票吧?”   她说到这里,紧张得声音都哑了,还小心地左右看了看,确定这里没有其他人。   “怕什么,不会被发现的。人家投个票都弃权,你还指望他再站出来啊?再说了,就算他之后再去跟老师说,弃权的是他,那他有什么证据?这深蹲和俯卧撑我都做了,就算不是我的票,那现在也变成我的票了。”   沈娇宁惊呆了,没想到这个看着老老实实的男孩子,想法一套一套的。   “董乔,你可真敢啊。”她忍不住学了刀哥的话,“行,我请你吃中饭。你先在这练着,我去给你买过来。”   她拿着两人的饭盒,去食堂打了两份米饭,一份红烧肉,一份青菜,拎着去排练室。   董乔长得不高,跟她差不多,但很壮,肩很宽,练功服外的胳膊上都是大块的肌肉。长着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就一脸刚正。   不过就是这么一脸正气的人,居然敢投两次票。沈娇宁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有点过于老实了。   他的身体素质很好,等沈娇宁买完饭回来,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沈娇宁打开饭盒,董乔做完了最后两个俯卧撑,过来一看,高兴地说:“居然还有红烧肉,你这是下了血本啊。”   “都是你的,我一会儿要练功,就先不吃大油的东西了,免得反胃。”   董乔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你下午准备跳哪支舞?”   沈娇宁微笑了一下:“飞天。”   如果没有宗小琴的恶意阻拦,原主本来就打算要在选拔赛上跳这支《飞天》。   现在她的芭蕾基本功还没有练好,所以决定这一次先替原主把这支她原本想跳的舞跳完。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跳古典舞,算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新的起点。 第5章 飞天4 敦煌飞天舞   “飞天……这是敦煌舞啊?你有童子功?”董乔一听这舞蹈名就说。   沈娇宁点点头,不管她还是原主,都是从小就学跳舞的。   “哎,董乔,我还是觉得很奇怪,甄雪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呀,她今天怎么突然哭了。”   “她呀,其实她本性不坏,就是不太能区分谁好谁坏,容易被人当枪使。”见沈娇宁不以为然,他又道,“这么说吧,你来得晚不知道,咱们这本来是个戏班子,甄雪她爷爷就是老班主。”   “戏班子的人,名声确实不如文工团好听,我们以前说白了就是个卖艺的,可要没有这戏班子,饥荒的时候多少人都得没了?”董乔指指自己,“我,小秋,小琴,都是家里吃不起饭,被卖到这儿来的。”   沈娇宁想起昨天晚上,宗小琴跟谭小秋说,她们才是一起被收养的,大概就是指这个。   董乔吃了口红烧肉,嚼得津津有味,又说:“说是卖吧,其实就是养着我们。这可是多少孩子想来的地方,得看根骨,看相貌,长得不好还不收呢。”   “那现在戏班子没了,你就没想过回家里去看看?”   董乔咀嚼的动作变慢了,慢慢放下筷子:“其实戏班从来也没不让我们回家过,是家里自己不认我们了。”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不然怎么都说老班主是做善事呢,没有他,我们还是会被扔掉,可能早就饿死了吧。”   沈娇宁听到这里,沉沉地“嗯”了一声。   “不过都过去了,现在我是文工团的人了,拿正式工资,出去大家谁不羡慕我啊。”   董乔又兴致高昂地吃起饭,“所以啊,甄雪就是舍不得她爷爷的戏班子变了,总觉得咱们这些人还得像以前一样,谁跟后面招进来的人玩得好,她就觉得我们都是叛徒。她是骄纵了些,但要说害谁,她没那个脑子。”   沈娇宁呼出一口气,盖上自己的饭盒:“你慢慢吃,我先去训练。”   董乔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似乎不太好,冲着她背影喊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让你不开心了?”   “没有,我时间紧,着急!”   她把饭盒放进柜子,稍微热了下身,就开始练习《飞天》。   董乔说得没错,她确实不开心,因为他的话,让她想起自己上一世,也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沈娇宁眨眨眼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身姿婀娜地摆动,很快就成了敦煌壁画上的经典造型。   董乔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她的跳,看了一会儿,微微蹙起眉。   等她一遍跳下来,就说:“你这样恐怕还不行啊,昨天小琴的舞我也看了,相比之下,你有好几个动作都不太流畅呀?”   沈娇宁自己也发现了。   原主的敦煌舞是从小就聘请名师学的,自然有把握,但她这一年下乡、沉迷少女情怀,疏于基本功练习,身体的状况骗不过观众的眼睛。   加上她穿越过来,想法和肢体还需要进一步协调……   “所以啊,我是真的时间紧,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帮我看着点?”   “没问题。”董乔拦住急急转身又要去练习的沈娇宁,把饭盒给她,“这个你也放柜子里去,这些我没碰过,干净的。”   沈娇宁低头一看,那是半盒码放地整整齐齐的红烧肉,酱红色的五花肉和浓稠酱汁,诱人无比。   “给你的,你带回去当晚饭吧。”   董乔干脆自己把那盒红烧肉放在了她柜子里:“你继续跳吧,下午补选完记得拿去让大师傅热热。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哎,那我跳了啊。”   沈娇宁一边根据大脑里的记忆熟悉动作,一边靠自己的感觉和董乔指出的问题纠正细节,很快就到了四点。   她一下午都没停下来休息,现在趁着大家排队的时间,抹了把汗,喘着气稍微歇息片刻。   廖主席和张爱英老师很快也进来了,拿着打分表,这回就看一支舞,连桌子也没让人搬,就站在她面前看。   因为昨天沈娇宁展示的双飞燕,他们对沈娇宁今天的舞蹈还挺期待。   沈娇宁吸了口气,站到所有人中间。   她前世参加过的比赛大大小小无数,这么不规范的还是第一次。不过不管形式多简陋,都不妨碍她的认真。   只要有一个舞台,她就要跳出最好的舞蹈。   “开始吧。”张老师说。   沈娇宁微微一颔首,轻柔地抬起手臂,开始她练了一下午的舞蹈。   举手抬足间,婀娜娉婷,又端庄典雅,仿佛壁画里的侍女走出来了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像,要是她换上敦煌舞的舞蹈服会是怎样的景象。   廖主席和张爱英看得忍不住连连点头,互相间传递着赞同的意思。他们作为文工团的负责人和舞蹈老师,自然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沈娇宁的风言风语,尤其是他们也觉得沈娇宁练习不够刻苦,心里难免有些看法。   但昨天的双飞燕,加上今天的这支敦煌舞,彻底让他们所有偏见都没有了。能跳得这么好,肯定是下过苦功的,大概只是他们正好没看见罢了。   宗小琴也在不眨眼地看,看得咬牙切齿,又心里发慌。   她不知道沈娇宁昨天怎么会回来得那么快,更不知道,她的舞蹈为什么又突然进步了那么多!   这女人总是装出一副跳不跳舞无所谓的样子,果然都是骗她的,保不准私下偷偷练了多少次功!   还有甄雪那个脑子拎不清的人,要是早上就跟张老师报告了,沈娇宁现在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跳舞。   大家心思各异,只有董乔知道,沈娇宁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从动作生涩僵硬,练到了现在这样,美得好像这个环境、他们这些人,都配不上她。   沈娇宁在最后一个动作稳稳地定格了三秒,听到身后的掌声和张老师带着笑的目光,心里就有底了。   “我和廖主席打的分数,综合下来,独舞部分还是沈娇宁最好,那么独舞就定她了。”   “谢谢廖主席!谢谢张老师!”沈娇宁对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张老师正要接下去说事情,就听一个尖利的女声盖过了所有其他声音:“老师,我要举报沈娇宁!她这种成分可疑、言行不端的人,没有资格跳独舞!”   大家一下子就炸锅了。   董乔气急地抓着刀哥:“让你去安慰人,你就是这么安慰的?”   “这,这也不怪我呀,她之前确实已经好了……”   张爱英和廖主席脸色都变了:“乱说话是造谣,是犯法的!”   “我有证据!”甄雪趾高气昂地瞥了一眼沈娇宁,出列道,“她一直跟农村一个黑五类不清不楚,这事儿整个团里没几个人不知道。昨天她迟到就是因为去见那个黑五类了!”   沈娇宁曾经跟赵嘉石在县城的供销社买东西,不巧被文工团的几个人撞见过,团里便传开了他们私下谈对象、约会的说法,只是之前大家都是私底下说说。   张爱英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但这个年代自己谈朋友搞不好会被定流氓罪,她很谨慎,也很爱惜这个苗子:“甄雪,你说的这些,不算证据,反倒还需要证据来证明。”   “当然,好几个人都看见他们约会了。”甄雪报出几个名字,最后又点名宗小琴,“那个赵什么的告诉小琴让沈娇宁去一趟乡下,沈娇宁昨天就巴巴地去了,这个小琴可以证明。”   宗小琴服了甄雪这脑子,她怂恿甄雪打报告,不就是因为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去吗?再看其他被点到名的人,果然看甄雪的眼光也不对了。   有些人在背后说得欢,可不代表他们愿意当着当事人和老师的面说,得罪沈娇宁就不说了,还给老师留个长舌妇的坏印象。   张爱英依次问那些人:“你们看到沈娇宁和一个男同志在一起约会?”   得到大家肯定的回答后,又问宗小琴昨天事,宗小琴莲里莲气地看了沈娇宁一眼,小声说是。   张爱英血压都上来了:“沈娇宁,你自己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娇宁看着那几个指认她和赵嘉石约会的人,表情很淡定,甚至还笑了一下安抚他们:“我那天确实和你们碰到了,你们没说谎,所以也不用担心我会怪你们。”   “不过,你们可能有点误会,那个男人是穷得吃不起饭了,我不忍心看他饿死,才带他去买点东西吃。你们回忆一下,我跟他牵手了吗,有亲密动作吗?”   大家在廖主席和张老师面前也都老实了:“我们确实是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买东西,那人长得还挺好看,就是衣服很破。但是没牵手,也没有其他亲密动作。”   “那就对了,我就是太善良了,自己都吃不饱还想着帮别人。因为心里坦荡,没想到别人会想歪,所以就没有解释。结果导致今天闹了这么一场误会。”   沈娇宁非但不慌,还能侃侃而谈的样子,让大家不禁自我怀疑,难道是他们自己思想太龌龊了?   明明就是助人为乐,怎么之前他们脑子里好像就认定了沈娇宁跟一个黑五类不清不楚?   现在想想,好像确实也没有证据啊! 第6章 飞天5 黑白照片里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   甄雪见沈娇宁三两句话就让大家动摇了,气急败坏:“普通关系你就放弃选拔赛去找他?还是说,这个选拔在你心里就这么无足轻重,随便什么人都能让你放弃?”   沈娇宁突然沉默了。   甄雪看着她的反应,得意一笑。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要默认的时候,沈娇宁突然开口:“甄雪,我很好奇,你本来也没有机会跳独舞,想尽办法地拉我下来,该不会是为了让宗小琴去跳吧?”   “要你管,反正不能让你这种作风不良的人代表我们跳独舞!”   “我本来不想说的,但现在,我只能选择说出来。我的作风好不好,自然有老师们来评价,但是宗小琴作风怎么样,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沈娇宁瞥了一眼透露出慌乱神色的宗小琴,“赵嘉石是无关紧要的人,但宗小琴原来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昨天是为了她才去的乡下。”   与其费尽力气揭穿宗小琴的计谋,还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不如直接把锅甩给宗小琴。书里她导致原主那么惨,现在计划没得逞又怂恿甄雪找茬,让她背这个锅不算冤。   “沈娇宁,你胡说!”宗小琴以为她要说赵嘉石根本没托人送信,也没有生病,确实有些心虚,但她也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辞,却万万没想到沈娇宁居然血口喷人,回过神后,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其他人也被这反转弄愣了,甄雪脑子不怎么聪明,还问了句:“小琴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说完才反应过来,沈娇宁是说,跟那个黑五类有关系的,是小琴!   “这不可能,你们才是一个村子的,小琴又跟人家不认识,这怎么可能啊?”甄雪连忙为宗小琴辩驳。   沈娇宁叹了口气,神色落寞:“你们也说了,他长得还不错,小琴见过一次就……但是她又怕被老师发现,所以我作为她的好姐妹,又跟赵嘉石认识,自然就开始帮她掩人耳目,没想到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名声。”说完幽怨地看了一眼宗小琴。   宗小琴抹着泪,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你们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原本大家对沈娇宁说的话还将信将疑,但现在一听宗小琴反复强调不是她,心里居然诡异地涌出一种感觉:这是不是此地无银?   不然以宗小琴在这里的人缘,大家肯定选择相信她而不是沈娇宁,又何必非要这么强调呢?   廖主席一番听下来,心里有了考量,扫视这几个当事人,威严道:“我们文工团,不仅要看舞蹈技术,也要看思想品德。品行不端的人不但没有资格上台表演,也决不能留在这里。这件事我们会进行调查,独舞名额等调查结果出来再确定。解散!”   队伍散开后,甄雪胸有成竹地揽着宗小琴:“你别怕,咱们没做亏心事,你就安心等着跳独舞吧。等调查结果出来我一定让老师把她赶出文工团,到时候看她怎么哭!”   宗小琴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嗯。”不知怎么的,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从昨天到今天,沈娇宁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虽然还是骄傲,但不再是死要面子的清高,能放得下身段了,这样的沈娇宁让她十分忌惮。   ……   沈娇宁虽然在大家心里种下了一颗对宗小琴怀疑的种子,但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上辈子她先是在国家队接受培养,后来又面试了国外各大舞团的首席,见过舞蹈演员间数不清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从前她一向是不屑于掺和这些的,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把心思放在这些地方,必然影响她在艺术上的极致追求。她一直认为,如果一个人的心不纯粹了,她的舞蹈也就不可能再纯粹。   只是没想到,重来一次,她到底还是躲不开这些。   想到接替原主去了部队文工团的沈依依,她安慰自己,算了,既然决定要在这里好好活下去,这些本来也只是或早或晚的事。这次就当提前练手。   沈娇宁打开柜子,拿出饭盒,感觉到比她想象中还重的分量,想起什么,小心掀开盖子,看着里面半盒整整齐齐的红烧肉,心里总算不那么沉重了。   给董乔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他留给自己半盒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突然觉得,跳完舞果然需要吃点好吃的,补充能量,心情才会好。   她拎着饭盒去食堂,现在还没到晚饭的点,食堂只有工作人员在忙,没有其他人。   食堂的李大爷看到她,热情地说:“小沈来早了,现在还没开饭呢。”   沈娇宁举了举自己的饭盒:“大爷,能不能帮我热一下呀?”   李大爷掀开冒着热气的蒸笼看了看,笑道:“你运气好,还能热。”   沈娇宁便把中午没吃完的饭菜和红烧肉都递过去。   她坐在大堂里等饭,李大爷手上没活儿就过来跟她唠嗑:“这两天看你吃得不少啊,不减肥啦?”李大爷对她印象深刻,当了那么多年食堂大师傅,他是从这姑娘这儿头一回听说吃得少不是因为没钱没票,而是怕长胖。   说是跳舞人得瘦,上台才好看,可文工团里有几个不上台的?要是有钱,谁还不可着劲儿地吃?   不过李大爷还是信了沈娇宁的话,不为别的,谁让这小姑娘就是比别人都好看呢!   沈娇宁听得有些心酸。   舞者要控制体重不错,但原主完全是因为工资都补贴给了赵嘉石,只能自己省吃俭用。小姑娘又要强,就说自己是为了减肥。   “对,不减了,明天开始要加大训练量,不吃饱都没力气跳。”在她看来,这个身体不但不需要减肥,反倒有些营养不良,要是情况允许,其实还应该再补补。   她现在身高1.62米,放在这里够看了,但未来要站上更高的舞台,甚至想在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不被淘汰还跳主演的话,最好能到一米七。   她昨天仔细观察过这个身体的比例,非常匀称,也符合芭蕾的要求,现在开始好好吃饭,应该还能长,到时候跳起舞来,会比现在更好看。   之前已经给赵嘉石的钱,估计是要不回来了,目前这个情况她也不可能去要,不过幸好这个月刚发的工资她昨天还没来得及给赵嘉石,买不起手表,但用来吃饭足够,要是安排得当,她还能匀出一双芭蕾足尖鞋的钱。   “吃得多好啊,你放心,咱们双彩县的水养人,保管你胖了也一样好看!”李大爷见饭菜热好了,起身帮她去端出来,还往她饭盒里偷偷塞了几片萝卜。   “今天是蒸白萝卜,你也带回去尝尝。明天早上有萝卜丝炒年糕,你早点来,晚了就没有了。”   分量虽少却是一份真诚的善意。   沈娇宁感激地谢过,拎着饭盒走了出去。   她现在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会儿,就没回宿舍,沿着文工团所在的道路往前走,这里有一个小公园。   公园里没什么人,沈娇宁找了个亭子,想坐下来吃饭,等走过去才发现,昨天那个帮了自己的团长居然正好也在。   他坐在亭子里,手上拿着一张泛黄的小照片,愣愣地对着出神。   那张俊脸上神情郁郁,看起来心情比她还差,她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过去打声招呼,还是当没看见默默走开。   不过没等她纠结完,对方就发现了她,快速收起照片,也没说话,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大步走远了。   沈娇宁没多想,人家团长位高权重,比她烦恼得更多挺正常。   她打开热乎乎的饭盒,这红烧肉好像比中午那会儿更香了,纯天然无添加的土猪肉,经过老厨师们的烹饪,这种香味简直让人流口水。   沈娇宁吃了一口肉,惊为天人,深觉董乔能给她留下半盒真是够意思,很快就沉浸在美食带来的愉悦里,享受一天当中难得的放松。   ……   顾之晏回到招待所,小心地把放在皮夹夹层的照片拿出来,默不作声地看着。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里面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扎着高高的双马尾,穿着当时整个京市最洋气的小裙子,小脸上的清高倨傲,哪怕是黑白照片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程佑心情复杂,从秀水村回来,他们团长就一直拿着这张照片看,一句话也没说,上一次团长这样,还是有战友牺牲的时候。   “团长,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您,自私点说吧,您和小妹妹也没见过面,两个人没有感情基础,现在这样……大不了让顾首长再给您安排个别的未婚妻,您就别难受了。”   “我本来也没想过真的要跟她结婚,就是过来帮沈叔叔看看她。”顾之晏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我现在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叔叔说。”   这下程佑也不劝了,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您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说是沈首长疼爱女儿,要是真疼爱也不会让她来这种地方下乡了。现在沈首长可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呢,听了消息未必有您想的那么难受。”   他走过来,指着那张照片道:“普通人家的孩子下乡前都要拍张照留念呢,可沈首长家呢,他家里沈依依和他小儿子的照片那么多,全家福都好几张,偏偏这个亲闺女居然只有一张多少年前的黑白照,连上色都不给上一个,难怪小妹妹宁可下乡都不留在那里!我看呀,您就拍个电报,直说得了。”   程佑说完,气呼呼地往嘴里塞了个橘子。 第7章 扇子舞1 夏夜,一颗星星   “不行,我要再去一趟秀水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们说把人埋在山上了,我要去山上看看。”   顾之晏说着收起照片,起身准备出门。   程佑看他一副立刻要冲去秀水村的架势,吓了一跳,真怕他直接去挖坟:“团长,你冷静点,这边小地方,很忌讳这些。”   他拉住顾之晏:“他们绝对不会让我们大晚上去看坟地的,而且,入土为安,沈首长不一定希望我们把他女儿的尸骨挖出来。您还是先给沈首长发电报吧,就算真要把尸体运回京市,也轮不到我们做决定。”   顾之晏明白程佑说的是对的,只是回想起秀水村那份知青名单上,被人用红笔划去的名字,就觉得难以接受。   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啊!   顾之晏心情沉重:“嗯,电报说不清楚,我去给沈叔叔打电话。”   ……   沈娇宁并不知道招待所里有人因为她愁得吃不下饭,她悠闲地在小公园把饭吃得干干净净,捂着吃饱喝足的肚子,无比满足。   她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也不可能再改,这次的独舞她势在必得。   沈娇宁收拾好饭盒,干脆又回了排练室,把各项基本功各来了十组练习,终于觉得差不多,这才抹了把汗关灯回宿舍。   等她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发现这里的星星很多很亮,像是墨蓝的丝绒上洒满了碎钻。   白天的暑气开始沉降,夜风吹来,清新又凉快,还能看到几位老人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挥着蒲扇,悠然自得。   她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忽然有了编排一支新舞的灵感,越想越觉得可行,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想快点回宿舍把这个想法写下来。   宿舍里安静得可怕,她刚走进去,就能感觉到气氛的凝重。   宗小琴就坐在床上哭,好像特意等着让她看似的,谭小秋没搭理她,自己在看书。   沈娇宁急于写下灵感,不准备理会宗小琴,结果就看到谭小秋给她使了个眼色。   刚踏进宿舍的沈娇宁收到眼神,顿了顿,还是点点头,又退了出去。   谭小秋放下乐谱,拉着沈娇宁到了这层宿舍尽头的小阳台,直接问:“今天发生什么了,宗小琴都哭了一晚上了。”   “没什么,就是选独舞,老师很可能会选我。”沈娇宁轻描淡写,略过了她和宗小琴的纠纷。   虽然谭小秋帮过她,但她不想多说,免得节外生枝。   谭小秋挺轻松地笑了笑,好像信了:“那个选拔啊,我是独唱。听说是选出来要排一场晚会,可能会有市文工团的领导来看。”   市文工团……沈娇宁若有所思,看来这场选拔的意义比她想象中要低,不过如果有机会去市文工团,好歹也算是个机遇。   她正想着,果然就听谭小秋说:“听我们老师的意思,如果表现好被领导看中了,我们有可能破格被选去市里,不然靠每年那一两个名额熬,熬到人都老了也不一定能去市里。”   沈娇宁点点头:“嗯,这确实是个机会,谢谢你告诉我。”   “没什么,我是唱歌的,跟你又没有竞争关系。”谭小秋说得很直白,“如果你和宗小琴有矛盾,我一定会选择相信你。”   “嗯?”沈娇宁记得谭小秋和宗小琴是从小一起在这里长大的,“我还以为你们就算没有情同姐妹,关系也应该会比我好?”   谭小秋淡淡道:“以前确实是,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她没等沈娇宁问,就自己说了下去:“那会儿这里还没变成文工团,老班主还在,我们每天也要出早功,吊嗓子,学唱戏。”   “唱戏讲究唱念做打,我唱功好,她做功好,那时候唱得好比动作标准占优势,反正小花旦甩水袖看上去都差不多,所以第一次能让我们担大梁的时候,老班主就定了让我演主角。”   “现在文工团那个大院子,以前还放了几十口大水缸呢,我们从小就站在上面练功,结果偏偏上台前一天,我被人推到水缸里……”   沈娇宁发现谭小秋到现在说起这件事,眼里依旧带着恨意。   但是她能理解这种情绪,因为她太明白那种成功已经唾手可得时,又生生在眼前飞走,偏偏自己还无能为力的滋味。   谭小秋按了按眼角:“我当天晚上就发高烧了,那个角色要临时换人,戏班子里忙了整整一个晚上,大家都怪我怎么那么不小心……第二天上台的是宗小琴。”   “你怀疑是她推的你?”   “不是怀疑,我肯定。不过这件事我到最后也没告诉老班主,只是慢慢离她远了。”谭小秋转过身,对着她说,“所以,你们两个之间,我会选择相信你。这也是昨天我为什么帮你。”   沈娇宁想了想,问:“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告诉老班主?”   “那时候是荒年,我们都是靠戏班子里给口饭吃活下去的,她要是被赶出去其他戏班也不会收她。但是如果她还继续对别人这么做……我觉得,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事情到底怎么样,得看老师们的决定,他们今天说会好好调查。”   沈娇宁确信原主和赵嘉石从来没有过逾矩的行为,至于宗小琴喜不喜欢赵嘉石更是主观,反正其他人又没法钻进宗小琴脑子里去看,所以一点也不怕调查。   谭小秋见她毫不心虚的样子,对比宗小琴偶尔闪躲的眼神,更相信她了:“你放心,要是来问我,我肯定帮你作证。”   “好。”   谈话结束后,她们回到宿舍,宗小琴已经把灯关了,床帘拉得密密实实,让人看不到她有没有睡。   沈娇宁还没把她的灵感写下来,她回忆了一下,从衣柜里摸出一个本子一支笔,走到窗台前的书桌上,借着窗外隐隐的星光写下一排字:   夏夜,一颗星星。   她心里甚至已经有了舞蹈的画面。主角是一个很活泼的少女,她要用芭蕾里的几个旋转来表现,还有跳跃,服装也需要设计……   她想了很多,但无从写起,也有点不敢写,怕自己文字不够精准,反而制约了那些画面,最终也只写了这几个字。   不过她确定,只要看到这几个字,她就能想起一切,之后还可以慢慢完善。   为了防止找不到这个本子,她特意放在枕头底下,并且决定,从今天开始,每天睡前都要构思一会儿,直到编成一支完整的舞蹈。   ……   第二天,大概是因为惦记着李大爷说的萝卜丝炒年糕,沈娇宁醒得很早,收拾了一番之后,精神熠熠地出门。   路过政府大楼,她居然又看到了那位团长,旁边还跟着上次见过的小战士,只是今天两人看起来表情都很严峻,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她回忆了一下,现在是七二年,应该没有什么大型战争,至于别的小冲突,那肯定是有的,但是她也不了解。   一个身份不低的军人在小县城呆了几天,沈娇宁还有点怀疑是县城里出了什么事。不过她只是个小舞蹈演员,能做的也就是谨慎点保护好自己。   明天是休息日,她原本想自己去百货大楼买足尖鞋,现在觉得,还是找人一起去吧,人多有安全感。   如今她在文工团里还算说得上话的也就董乔和谭小秋,她干脆把这两人都喊上了,一起去百货大楼,还答应董乔,等买完回来就教他一些舞蹈技巧。 第8章 扇子舞2 足尖鞋   董乔和谭小秋很熟悉,只是后来一个跳舞,一个唱歌,见面的时间就少了,这次沈娇宁把他们一起喊出去,都挺高兴。   “小宁,你今天去百货大楼想买什么啊?我听说新进了一批布拉吉,是从沪市进的货,对了,你带布票了吗?”谭小秋说。   “带了,不过今天先不买衣服,我去买足尖鞋。”她算了所有现在能用的钱,挤出一部分买双鞋应该还是够的,如果比她预估的价格贵,就先借点,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还。   “足尖鞋?那是什么?”   他们虽然是文工团的,但小地方并没有人学芭蕾,自然也不了解跳芭蕾要用的舞蹈鞋。   沈娇宁也没瞒着他们:“是专门用来跳芭蕾的鞋子。”   “芭蕾?”谭小秋惊讶,“就是《白毛女》里面那种?你们还学这个呀,是不是跳得好也能上电影?”   《白毛女》是最近才出的电影版芭蕾舞剧,被列为样板戏之一,谭小秋曾经在露天放映时看过几眼。   还不等沈娇宁回答,董乔就说了:“我们不学这个。小沈,你买足尖鞋干什么?”   “跳舞呀,我准备改学芭蕾了。”语气无比自然。   谭小秋和董乔齐齐无语了一下,这是那么容易改的吗,他们从唱戏改行不知道比别人多付出了多少,何况他们改行的时候还比沈娇宁现在小。   这个芭蕾,一听就不是什么容易学的舞蹈,谭小秋看到过电影里的女演员,人家就用一只脚的几个脚指头站着,那圈一转起来就没完没了似的,比戏曲里的转圈还难。   “小沈,这事儿你跟张老师说了吗?”董乔没说别的,直接点出了关键,“张老师当时就是看中你的古典舞才力排众议带回来的,之前文工团从来没有过招知青的先例。”   “还没有,但是我会想办法说服张老师的。”   董乔和谭小秋对视一眼,见她很有信心就没再多说,只道:“那我们就先去看看吧,只是你说的这个足尖鞋,咱们县城不一定有。”   “嗯,先去看看。”   到了百货大楼,大家没急着去看别的,先去了二楼那家专卖运动服的店。他们的练功服和舞蹈鞋都是文工团从这边批发的,要是县里有卖足尖鞋的地方,那只能是这里。   一走过去,董乔先熟练地对售货员背了一句语录,眼高于顶的售货员上下打量他们一眼,干巴巴地也回了一句。   “同志,你们这里有足尖鞋吗?”   “啥鞋?没有。”   沈娇宁听她说没有,也不气馁,跟她解释:“就是一种舞蹈鞋,跳芭蕾用的。”   售货员眼神奇特地看着她:“你说的这种东西一看就金贵,咱们这里进了也没人买,从来没进过,只有普通舞蹈鞋,最后一双了,要就拿走。”   沈娇宁瞬息之间就做了决定:“要的。同志,你们下次进货,能不能帮我进一双足尖鞋?”   她大概明白这里售货员狗眼看人低的习气,为了让对方觉得自己有钱,眼睛也不眨地买了这双舞蹈鞋,实则心里在滴血。这么一来,她指定还得借一点了。   但该花还得花,她小声对售货员说:“我那还有一张工业券呢,到时候给你。”   工业券很珍贵,买手表、自行车什么的都要用到,售货员显而易见地犹豫了起来。   沈娇宁觉得这事挺有希望,眼看对方准备开口了,董乔忽然把她拉到了一边,估计售货员应该听不到,才说:“小沈,那个足尖鞋,能自己做吗?”   “啊?”   “你为了买足尖鞋,又是买舞蹈鞋又是给工业券的,太不值当了,要是能自己做,咱就买布料自己做一双。”   沈娇宁被打开了思路,居然还能自己做。   刚刚售货员说没有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两种方法,要么想办法让售货员帮自己进一双,要么自己去一趟沪市买,相比之下前者更省钱,她就当即着手实施了。   现在董乔这么一说……其实她还真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步骤,但是我自己肯定做不出来,你有认识的手艺人吗?”   “你把样子和做法告诉我,我可以试试。”董乔语气一如既往的憨厚。   沈娇宁没想到手艺人就在她身边:“做起来还挺麻烦的……”   “先试试,要是做不成,咱们再从这售货员下手,让她给带一双。”   她略一思忖:“那行。”   他们嘀嘀咕咕一番后,回去跟售货员说舞蹈鞋和足尖鞋先不要了,并不意外地收获了一枚大大的白眼。   沈娇宁琢磨着,要是做不成,她就换个售货员下手,这个大概不会再搭理他们了……   他们随后去了一楼的服装店,成衣和布料都有。   谭小秋早就想好了要买一条布拉吉,现在天热,正是穿的时候,很痛快地买了一条蓝色的。   沈娇宁则购买做鞋需要的布料,买了一米嫩粉色缎布和一米大红色缎布,还有一米棉布。   售货员就没见过谁买布料就买这么一点的,虽说缎面确实贵,但这三块布料拼起来才够做一身衣裳的,心里早就开始翻白眼了,因为前面谭小秋还买了一条布拉吉,才勉强耐着性子给她裁。   沈娇宁几块布买下来,比她预计的费用要省了近三分之一。   “董乔,除了缎布和棉布,应该还要钉鞋底的钉子、硬纸板、胶水浆糊什么的……噢,好像还要麻布,沾在足尖的,我忘买了,现在去。”   “不用,这些我那儿都有,应该够用的。”董乔斟酌着说,“你还有钱吗?”   “有,我出来准备足了的,你要买什么?”   董乔“害”了一声:“我问你,你想好真要学这个芭蕾了?”   这是当然的,沈娇宁想也不想,坚定地点头:“嗯。”   “那你就去买一罐麦乳精吧,张老师家里有个孩子,你送这个不会出错。”   “真有你的呀,董乔。”谭小秋说,“小宁,那我们去买?”   “嗯,走。”   百货大楼的麦乳精还正好卖完了,他们又跑到另一个供销社才买到。   最后,三个人都拎着东西回文工团,心里满是采购后的痛快。   他们先回了一趟宿舍,把各自的东西放好,谭小秋直接换上了她新买的布拉吉,穿着还真不错,然后大家又在食堂碰面,一起吃中饭。   沈娇宁省了钱,原本说要请他们在国营饭店吃一点,这两人一致摇头:“还是咱们的食堂的,国营饭店又贵,又没食堂好吃,关键是服务员态度还差。”他们食堂的大师傅们都可好了。   于是大家就定了一起去食堂,不过谁也没要她付钱,董乔说:“还不一定就能做出来呢,做好再说。”   沈娇宁目光落在董乔带出来的大工具箱上,笑道:“看着这个我就对你有信心。”   “我也对他有信心,以前我们的戏服坏了都找他缝,手艺可好了。”谭小秋道,“一会儿你看看他箱子里的东西,会更有信心。”   ……   他们吃完饭,商量了一下还是去大排练室,那里角落堆放着桌椅,搬下来并一并就能当大桌子用,画鞋样子。要是进展顺利,今天就能出个形儿。   沈娇宁抱着她的几块布料,董乔拎着工具箱,谭小秋今天活泼起来了,像个小黄鹂,几人有说有笑地去大排练室。   他们推开大铁门,欢声笑语骤然停止。   冤家路窄这个词,用在此刻再贴切不过。宗小琴和甄雪居然也在这里,她们原本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听到门口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结果就看到了谭小秋和董乔两个人,站在沈娇宁身边,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们关系很好。   宗小琴就罢了,委屈的模样无视就好,甄雪却像炸.药桶一样,立刻炸了:“董乔,谭小秋,你们两个真对得起我爷爷当年给你们吃的饭啊!还喂出白眼狼来了,胳膊肘净往外拐。”   “你们以为她是什么大城市来的大小姐吗,我哥都跟我说了,知青有好多都是家里犯了事儿才被拉来下乡的,你们还想着她能帮衬你们吧,小心算盘落空还惹得一身骚!”甄雪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 第9章 扇子舞3 上下铺   沈娇宁其实真不想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有这工夫干点什么不好,但甄雪这话实在太难听了,她听不下去。   “戏班当年是给了他们饭吃,但他们又不是没有付出过。都是靠自己努力吃的饭,被你说得像吃白饭似的。”沈娇宁两年教授不是白当的,气势逼人,“而且,请你认识到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你没有资格把他们当做你的所有物,也没有权利干涉他们要跟谁当朋友。”   她说完,不再理会有些愣怔的甄雪,对董乔和谭小秋说:“我们换个地方。”   谭小秋带他们去了唱歌专用的排练室,这里没人,虽然比舞蹈室小一些,但更安静。   经过刚才那一闹,谭小秋有些不安:“小宁,甄雪其实没坏心的,就是被宗小琴利用了,思想上又转变不过来,我们那么说她会不会不太好啊?”   “你们又没说什么,都是我说的。”沈娇宁无所谓道,“我知道你们对她有特殊情感,但这样一直让她觉得这里还是那个戏班子,对她有好处吗?真要帮她就早点让她认清事实,她已经不是那个戏班子里的小主人了。”   沈娇宁心里想,要是这都转不过来,再过几年文工团都要散了,大家一溜烟跑去下海,那甄雪还不得疯了啊。   谭小秋讷讷道:“也对,是这么个道理,其实我们都是心理上还没完全转换过来,总觉得她是不一样的。”毕竟从小就是那样过来的。   “地主都被推翻多少年了,她哥不还是革委会的吗,她那思想其实比谁都老套。”沈娇宁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好啦,都别生气了,小沈过来跟我说说那鞋子大概什么样,小秋你自己练歌。”董乔从工具箱里拿出了尺子、粉笔等,合上工具箱就喊她们。   这里没有桌椅,但有个小舞台,比地面高出来一米左右,董乔把舞台当成桌子,坐在工具箱上。   沈娇宁站在旁边,跟他说足尖鞋成品是什么样,她记忆中的鞋面大概是什么形状,要用几层缎面,中间加棉的内衬……   “小沈,你知道挺多啊,这样的话,基本上能做出来。”他低头用粉笔在嫩粉的缎面上勾勒出鞋面形状,“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呀?该不会还自己拆过鞋子吧?”   她撩了撩头发:“小时候听老师说过。”其实是她曾经去欧洲的芭蕾舞鞋工厂参观过,那边是师傅跟她讲过详细流程,也亲眼看到过一双芭蕾舞鞋的诞生,所以知道现在还能记得大致做法。   “你小时候在家里就学过芭蕾呀?”   沈娇宁眼睛都没眨一下:“对啊。”原主不是,但她确实是。不这么说,以后没法解释自己突然无师自通。   董乔没再说话,专心地剪裁,一层层的鞋面儿要缝起来,鞋底要用浆糊一层层糊,做这些不需要沈娇宁看着的步骤时,他就让她去旁边练舞。   “要不鞋底的浆糊让我来刷吧。”沈娇宁过意不去。   “不用,你是新手,浆糊刷不匀,到时候鞋子穿上去不平。”董乔摆摆手,“你去练舞吧,你看着我还紧张呢。”   “行,那你有需要就喊我。”   一下午时间飞快地过去,董乔已经缝好了第一双鞋的鞋面,粘好了鞋底,要等浆糊干了,再把鞋面钉上去,然后做足尖。   他暂时把这些半成品和另一块还没用的大红缎面都放进了工具箱,沈娇宁这才看到他箱子里面的东西。   只见里面各种螺丝、弹簧、钳子等,只有她想不到,没有董乔没收藏的。难怪他敢说帮自己做鞋子,这是真手艺人啊。   ……   今天大家都累了一天,没有再耽搁,大家吃完饭就回了宿舍。   沈娇宁洗漱完,直接爬上了床,谭小秋见了还挺惊讶:“看你这两天的劲头,我以为你回来还要再压会儿腿呢。”   “压啊,在床上也能压。”她说着,唰地把床帘拉开,在木板床上来了个劈叉,大于一百八十度那种。   谭小秋咋舌:“幸好我现在唱歌就行,跟你真是比不了,这骨头怎么长的,怎么就能这么软啊?”   沈娇宁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从小练的话,也没有那么难。主要是不能断,坚持练就能一直保持下去。”   谭小秋觉得可怕,她也算有童子功的人,但依然受不了这种日复一日的肢体练习,太枯燥,太痛苦了,唱歌至少还能听个响呢。   “小宁,要不我搬到上铺吧,这样我们聊天近。”   她们宿舍两个上下铺,但只住了三个人,谭小秋本来是睡下铺的,现在她跟沈娇宁关系好了,就想搬上去。   “行啊,就是放在上铺的东西都得拿下来,我跟你一起搬吧。”那里本来满是行李,这么一来都得搬到下铺。   “也好,我在上面递,你帮我接着。”   沈娇宁就又下了床,站在她那边,把她递下来的东西都一样一样小心放到下铺。   “小宁,其实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挺难相处的,都不太敢跟你说话,没想到你性格这么好。”   “也还好吧。”沈娇宁摸了摸鼻子,“以前可能就是,还不太熟?”   谭小秋又递下来一个大袋子,沈娇宁刚伸出手去拿,宿舍门就开了,宗小琴一进门,见状大喊了一声:“你们干什么,凭什么动我东西?”   谭小秋愣住了,一看,这个包还真是宗小琴的。大家有不少东西都放在这里,她和宗小琴都放了,沈娇宁来得晚,从乡下过来身上就那么点东西,反而没放。   沈娇宁先把她手上的东西接过来,准备放下铺床上,宗小琴猛地夺了过去,带得沈娇宁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谭小秋跟她解释:“我准备搬上铺去睡,所以才把东西都拿下来,你放心,东西我们都没动。”   “这还叫没动吗?这叫没动那要怎么才算动了?”   宗小琴终于不装柔弱了,把她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到自己跟前,还爬上去,把还没来得及拿下来的东西自己给拎了下来。有个袋子在谭小秋身后,她也不说话,直接一把推开谭小秋,差点把人从上铺推下来。   沈娇宁看得心惊胆战,幸好谭小秋自己抓住了床上的栏杆,不然真的不堪设想。   “我现在就清点东西,要是少了什么,明天就去报告给团长。”宗小琴说着,拉开一个袋子就一样一样点。   沈娇宁头疼地闭了闭眼睛,是她大意了,刚才居然没想到这里也有宗小琴的东西。   谭小秋求助地看着沈娇宁,有些不知所措。   “先帮你把床铺搬上去吧,上面的东西不都是你的了吗,能动。”沈娇宁还算淡定。   谭小秋一时间没说话。   沈娇宁约略明白她的意思了:“如果你不想搬了,那就把东西放回原位。”如果是她自己,都已经这样了,那肯定还不如搬上去,不然简直像平白给自己找了场不痛快;但她不是谭小秋,搬不搬还是要谭小秋自己决定。   “那我……还是不搬了吧。”谭小秋说。   “行,那我把你的东西给你递上去。”   “不用不用,你歇着吧,我自己来就行。”谭小秋自己也尴尬,“今天都怪我想一出是一出,麻烦你了。”   沈娇宁点点头,没强求。   她站到了门口的位置,看着宗小琴气冲冲的动作,心里暗自反省。虽然只是上下平移,但如果有人动了她的东西,她也会生气的,刚刚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东西,肯定不可能是谭小秋一个人的呢?   宗小琴点完东西,抬起头,冷冷道:“少了一瓶雪花霜,上个月我妈刚给我的,还没拆封。”   谭小秋还在上下折腾,闻言瞪大了眼睛:“我们没动你东西!还有你哪来的雪花霜,你家里人根本不跟你往来。”   “现在跟我往来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啊?我有哪些东西你都知道吗?”   沈娇宁刚刚就担心她会来这一套:“那你搜吧,看我们宿舍有没有多出一瓶雪花霜。”   “小宁……”谭小秋喊了她一声。   沈娇宁不为所动:“动了你的东西,是我考虑不周,我给你道歉。但你要说我们手脚不干净,你最好现在就搜,免得明天又要说我们毁尸灭迹。你要是现在不敢搜,那就是污蔑。”   宗小琴冷冷地盯了她三秒:“呵,沈娇宁,算你狠。”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横七竖八地占满了宿舍整个地面。 第10章 扇子舞4 情书和舞蹈   沈娇宁等她走了,呼出一口气,去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她再回到宿舍的时候,不仅宗小琴回来了,连甄雪也来了她们宿舍,趾高气扬地在堆了东西后狭窄不堪的地面上走动,那神情活像是皇帝出紫禁城视察。   甄雪见沈娇宁回来了,得意地喊住她:“你们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小琴是吧,那行,我也搬到这间住了,大家都是两个人,公平。”   说着,跟宗小琴两个人,直接把谭小秋刚刚放回去的东西一样样搬下来,看那架势,没动手扔都算好的。   沈娇宁望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谭小秋,她大概是因为刚才动了宗小琴东西的原因,现在也没了气焰,蔫蔫地没说话。   沈娇宁回忆了一下,这里的管理比较松散,当初她来的时候是被分配到这个房间的,但之前的老人要住哪一间,都是大家自己任选。   既然如此,沈娇宁也没废话,跨过地上的障碍物,爬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床帘一拉,眼不见为净。   她没再注意宿舍里的动静,只听到谭小秋僵硬地说了一句:“现在你们也动了我的东西,我们扯平了。”   沈娇宁躺在深蓝色的帘子里,宿舍墙顶那盏昏黄小灯隐隐透进一些光晕,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即将日落的深海中,一天的喧喧嚷嚷随着潮水一同消退,心态无比平静。   她伸进枕头下,把那个小本子拿出来,侧躺着看。虽然这光线昏暗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记得自己在上面写的字,于是那些舞蹈的场景又纷纷涌现出来。   她想,如果就跳一个片断的话,那就跳《星星》这一段,但是也可以编成一部芭蕾舞剧,她想把“日落·潮汐”这一意象应用进来。   这一想就有点停不下来。   她这几天发现自己其实也并不是不能应付那些小算计,但是还跳舞和编舞的时候最快乐。她快乐地在脑子里对每一个动作进行编排,直到自然而然地睡着,根本不知道甄雪和宗小琴为了烦她,故意把简单的搬宿舍给搬到了大半夜。   第二天练习的时候,沈娇宁神清气爽,练前空翻,这不是芭蕾的动作,但她照样从大排练室这头一直翻到另一头,都不带停的,张老师看她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满意,而甄雪和宗小琴两个人眼底一片乌青,精神萎靡不振。   尤其是甄雪,本来基本功就不怎么样,连续前空翻在半路就倒在了地上,又站起来接下去翻跟头,好不容易到了还噘着嘴挺不乐意地说:“我以前都是唱正旦的,我们都不翻跟头,讲究宁静端庄。”   张爱英看得心里叹气,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的不怪她偏爱沈娇宁,其他人跟她没法比。   大家一起练完基本功,就开始分别训练。   张老师把沈娇宁和宗小琴单独拉了出来,让她们先自己练着,去给其他人排合舞。   沈娇宁和宗小琴对视了一眼,听着那边排队型的声音,各自心里都明白了,如果这次选不上独舞,恐怕连上台群舞的机会都没有了——其他人队形都排好了,她们根本没法再加进去,除非能为了她们重新调整。   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两人谁也没跟谁说话,低头自己练习。   沈娇宁还没跟老师说要改学芭蕾的事,众目睽睽之下,只好先练着这些古典舞的内容,好在基础部分多少是有些相通的,也不算完全白练。   她希望能早点定下名额,好去跟老师说明情况。   张老师安排完那边,走过来跟她们讲。   “现在暂时还没有定独舞是谁,你们都先练着。沈娇宁上次的飞天舞很不错,咱们团里正好有道具琵琶,你看看能不能把反弹琵琶的动作加上……”   还不待沈娇宁有什么表示,一个尖锐的女声就打断了张老师的话:“我们家的琵琶,不给她用!”   沈娇宁现在听到这个声音,没有别的,就是烦。跟见了苍蝇似的那种烦,它不像蚊子那样会吸人血,但就是在你面前飞啊飞,让人忍不住把它拍死。   张老师还在训她:“……老戏班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收归文工团了,大家都没有私产,你这种思想非常危险!”   沈娇宁一边可有可无地听着甄雪被训,一边偷偷动脚趾,在这三分钟里,用脚趾给自己跳了一场简易版小舞剧,暴躁的心情好了很多。   等张老师教训完人,转过来重新跟她说“跳反弹琵琶行不行”时,她就应下了。   现在她还没有理由拒绝,就先练着好了,甄雪烦了她这么多次,她用一用从戏班子继承过来的琵琶也挺好。   当不成朋友就互相膈应吧,总不能是她一个人被膈应。   宗小琴跳的是另一支独舞,张老师分别给她们两个进行了指导。   中午解散的时候,沈娇宁想问问董乔她的足尖鞋怎么样了,结果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好吧,他有急事就算了。   沈娇宁自己去食堂吃了个中饭,吃完又回排练室。   有人的时候她没法练芭蕾,只能趁着大家都不在先偷偷练起来。   她不喜欢生活中的种种琐事,讨厌那些没有什么用但每天不得不做的重复工作,但跳起舞来,她从来不嫌烦,对每一个细节都要求严格,一个动作可以练习无数次,从她三岁被国家队的老师带进队里就是这样。   她的恩师曾经说过,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跳舞的,不管她跳舞之前的生活如何、家庭背景如何,命运总会指引她走上舞蹈之路,并且在往后的生命中被舞蹈占据全部。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有永不止息的舞魂。   恩师说,她就是一个有舞魂的孩子,所以生来就注定要跳舞的。   沈娇宁近乎痴迷地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世界里。恩师只说她注定要跳舞,但她自己知道,她这种注定还可以缩小范围,限定在芭蕾舞。   她跳芭蕾时的激动、颤栗,是其他任何舞种都给不了的,包括刚刚跳完的敦煌舞。   练习完所有她现在能练的芭蕾基本训练,她伸展着肢体放松肌肉,心想,就冲着可以重新跳舞这一点,不管什么事她都可以忍受!   正想着呢,文工团里一个女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喊她:“哎呀,你怎么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   “怎么了?”这女生她认识,但根本不熟。   “廖主席他们在你宿舍呢,我被派来喊你回去的,你快跟我走。”   沈娇宁来不及多想,匆匆换好衣服鞋子,就跟着她往宿舍走。   这样子看起来不像什么小事,她尝试套话:“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你……”女生支支吾吾的,“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沈娇宁心下微沉,最近她也就“是否跟赵嘉石有不良关系”这一件比较严重的事,照理来说这件事应该不会被查出什么来,就算他们去秀水村调查到赵嘉石本人面前也一样。   在她看来,这件事本来就只是原主单方面情窦初开,截止到她穿过来为止,赵嘉石都只是用掉了原主的钱票粮食而已,至于喜不喜欢的,他也许有暗示,但那也是为了吊着原主持续给他钱。   按照书里的走向,那可是个原主为了保护他残废了,都能狠心不收留的人啊。   如果不是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宿舍里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甄雪刚搬到她们宿舍,昨天宗小琴还污蔑她们弄丢一瓶雪花霜,是宿舍里面出事也有可能……   她理清楚思绪,终于到了。   宿舍门口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有些是她脸熟的,有些甚至都不认识,可能是唱歌或者演奏的。   廖主席和另一位主管人事行政方面的领导都在,两人脸色都很不好,廖主席手上还拿着一个小本子。   她思绪飞转间,廖主席已经怒气冲冲地把本子摊开举到她面前了:“这是什么东西!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沈娇宁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居然是她准备用来记录舞蹈创意的小本子!   那天晚上已经关了灯,她借着星光草草写下这几个字,直到这会儿,她才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字迹。   那是画着方格的小本子,很薄一本,几个铅笔字斜斜地写成一排,那字有力而漂亮,全然没有因为不与水平线平行而受到什么影响,反而更让人觉得这字写得真好看,如果是用钢笔写的就更好了。   “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一出来,廖主席的脸又黑了三分,谭小秋在旁边急得都想跺脚了,小宁怎么就看不到老师的脸色呢,这么直接承认了,不就把自己的路全给堵死了吗?   甄雪和宗小琴心中暗喜,沈娇宁今天大概是事出突然脑子犯晕,居然直接认了,她们倒要看看这次她还怎么辩解。   廖主席已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旁边那位领导替他说:“你跟一个地主的儿子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现在已经有了物证,加上之前有人看到你们在一起,算是人证物证齐全,文工团不收作风有问题的人。”   “你会被文工团除名。”   沈娇宁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她写个舞蹈,怎么还能跟作风扯上关系?   一看周围,大家好像都是这么想的,她简直想把这些人的脑袋拆开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脑回路!   “廖主席,您刚刚让我解释是吧?我还没开始解释呢,现在还能说吧?”   “你说。”   “解释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我特别喜欢舞蹈,不是说文艺工作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吗?我觉得舞蹈也应该有自己的编排。您看,京市和沪市的舞蹈学校都排出了以舞蹈为主要呈现方式的舞台剧,还拍成了电影,大家都知道的有《红色娘子军》和……”   “你别转移话题!现在在说你这封情书!”那位领导打断她的话。   沈娇宁听到“情书”简直啼笑皆非,难怪说这是物证。   不过她刚刚已经铺垫完了,也没再废话,干脆地抛出结论:“所以我这上面写的,是我自己想编排的新舞蹈!《夏夜,一颗星星》,这是舞蹈的名字,要打书名号的!”   这话一出来,大家的脸色瞬间变得很精彩。   这居然不是那种苏联风格的情书,而是一支舞蹈? 第11章 扇子舞5 舞者,唯一的依靠就是舞蹈……   沈娇宁的解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宗小琴和甄雪,她们一个想拉下她好自己去跳独舞,一个想拉下她找回自己的场子,听她这么说,脸都青了。   甄雪开口嘲讽:“什么独舞,就你?能自己写舞蹈了?这么厉害怎么还被送到咱们这小县城来了?”   众所周知,部队的文工团是公开招人的,要真这么厉害,怎么没考上部队呢?   廖主席先是惊讶于学生的才华,随后又自惭形秽,是他的思想不够向上,就凭几个字居然就被带着走,以为是个情书了。   不过听了甄雪的话,他又冷静了一点:“你说这是个舞蹈名,能证明吗?”   “对呀,起码也得把舞跳出来吧,还要切合题意的舞蹈。”甄雪立刻说。   廖主席看了甄雪一眼,却没阻止,只是目含期待地看着沈娇宁。要是他们这小文工团里,真有人能自己创作,那是多了不起的事啊:“要是跳得好,这次独舞就是你的,还能立刻把你的档案转到文工团来。”   沈娇宁手指微微收紧,她想到这个舞蹈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芭蕾,编的自然也是芭蕾舞,即便不跳芭蕾,她觉得这个名字也更适用于现代舞,但显然,廖主席期待的不会是除古典舞之外的其他舞种。   甄雪看她连连眨眼,就是不说话,以为自己说对了:“让你说大话,自己脸疼不?”   廖主席也有些失望,是了,才十几岁的孩子,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自己创作出一支舞蹈。听张老师说,会跳舞和会编舞根本不是一回事,就算是她那样在古典舞领域已经出名的指导老师,都不敢说自己会编舞呢。   “可以,但是这个舞我还没有实际练过,需要两天时间自己练习一下。”沈娇宁说,“还需要一把扇子,团扇。”   廖主席正想说不会就不会,没想到紧接着就听她说可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可以?”   “可以。”   “好,团扇咱们团里有,我一会儿就让人去找出来给你。”团扇也是从戏班子继承过来压箱底的东西,“只要两天时间吗,长一点也没关系,好好练。”   廖主席明白,创作出一个舞蹈可没那么容易,久一点也是应该的。   “就两天,两天后的早上,请您过来一起看。”   “行,那你这两天好好准备。”廖主席把本子还给她,鼓励道,“跳得好了,我还另外给你奖励。”   然后招呼另一个领导跟他一起走了。   甄雪和宗小琴满心以为今天沈娇宁就要狼狈不堪地滚出文工团了,哪成想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的走向。   甄雪觉得廖主席不能就这么轻易走了,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恨恨道:“沈娇宁,我看你两天后能跳出个什么东西来,还自己创作?我呸!”   沈娇宁只当是狗吠,一边收拾自己的衣柜,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一边平静道:“夏虫不可语冰,燕雀不知鸿鹄之志,自古如此。”   甄雪没怎么听懂,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她想骂回去,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沈娇宁不可能跳出她自己舞蹈,到时候比现在还丢人,干脆也不说什么了,就等着两天后看她笑话。   沈娇宁根本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别来吵她就行。   整理完东西,确定没少什么,又等了一会儿,廖主席就让人把扇子给她送上来了。   甄雪看到自己戏班的扇子被拿给沈娇宁用,还是气不过,但是抬头看到那是最旧的一把,竟然也就不说话了。   主要是扇子跟琵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等两天后沈娇宁滚出文工团,就用不了琵琶了,现在牺牲一把扇子不算什么。   沈娇宁拿着扇子就出门去排练室,走进文工团时,她脚步一顿,算了算身上的钱,拐进了食堂。   “小沈同志,你又来早了。”李大爷笑呵呵地说。   “大爷,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李大爷一听,敛了敛神色,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才跟她走到门口:“出什么事了?”   “就是有件事想拜托您帮忙。”   “什么事,你说。”   她换了个称呼:“李叔,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要加大训练量吗,这两天感觉营养跟不上,整个人虚得慌,想请您帮忙,每天帮我热一个鸡蛋。”   见李大爷似乎要拒绝,她忙道:“钱票您不用担心,我每次提前付清一周的,您看行吗?”   “我倒是愿意,主要是食堂那么多人,免不了会被看到,这样不行的。”   “啊?这样啊。”沈娇宁有些失望,不过多少也有心理准备,“既然这样就算了,谢谢您啊李叔。”   她刚要走,又被李大爷喊住了:“小沈啊,这公家的东西咱不能动,哪怕你是买也不能每天单卖给你一个人,不过有个黑市,你知道不?”   沈娇宁知道黑市是干什么的,对李大爷笑了一下:“我们住宿舍,半夜没法出去买,就算买回来也能当场被发现。”   “不用你自己去,是我老家的大哥,自己偷偷养了一只母鸡,攒了半框鸡蛋,琢磨着想拿去黑市上卖。我说那太危险了,劝他给小孙子吃了算了,他又舍不得。这不正好现在听你说有需要,要不就卖给你?”   这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是我那没法煮啊。”她前世听人说过,农村有些人喜欢把鸡蛋加热水冲着喝,条件好的还能放点白糖,但她不太能接受,向来只吃全熟的鸡蛋。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让你大婶子每天在家煮一个,你早上起早些,我让她每天早上给你送到什么地方。”李大爷说,“就是这价格吧,得按黑市上面的价格来,我好给我老哥哥交代。”   他们这些成家了的职工和舞蹈演员们不一样,都是一家人住一块儿,虽然小,但好歹自己有个厨房。   沈娇宁蹙了蹙眉:“我才来团里两个月,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更何况还有一个月的工资大部分贴了赵嘉石,第二个月的钱又买了布料和麦乳精。   她本来是想,按周付钱,吃得起多久就吃多久,要是一下子按黑市的价格把半框蛋都买了,她怀疑自己这个月都吃不起饭了。   李大爷理解地点点头:“黑市的价格确实是高了些。这样,我自己家里还有些鸡蛋,要不我先让你婶子给你送两天,你就出个正常的价格,后面你要或者不要都行。”   沈娇宁想了想,问:“按黑市的价格,那半框蛋得多少钱?”   “要是不给票,就要四五块,要是给些难弄的票券,两三块就卖。”   沈娇宁算了算,现在一般一个鸡蛋七分钱,要是给票券,这价格就和正常买差不多了,比她预想中便宜不少。   她咬咬牙:“那这半框我先要了,就按您之前说的来,我每天早上拿,但是后面要不要得看情况。”乐观地想,吃完这半框,她也许已经能去市里了。   李大爷被她为了吃饭下定决心的样子逗笑了:“不着急,你先给我三天的钱,先吃着,考虑好再说。”   最后李大爷只收了她两毛一分钱,连她要给煮鸡蛋和送鸡蛋的钱都没肯收。   定下了鸡蛋的事,沈娇宁往排练室走去。   她觉得自己现在挺缺钱的,连鸡蛋都快吃不起了。上一世她虽然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但从没缺衣少食过,在国家队学跳舞,一开始也没有钱,但那里吃饭都是免费的,据说是营养师出的食谱,一天三餐加下午的点心,科学营养。   沈娇宁换好了衣服,右手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举过头顶,微微仰起头,正对着灰扑扑脏兮兮的团扇。   看来得赚点钱了。   她不懂生意,也没有大富大贵的想法,但是她确信,她是一名舞者,无论想得到什么,都应该靠舞蹈来实现。   而过去的经验告诉她,舞蹈从来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的人。 第12章 扇子舞6 轻罗小扇扑流萤   扇子舞是一种民间舞,在不同民族有不同风格的舞蹈风格和意蕴,多用折扇,但也没有人规定不能用团扇。   在沈娇宁看来,在舞蹈中运用道具,只要能用,且用得画龙点睛,那就没什么道具是不能用的。   刚才廖主席问她的时候,她确实很犹豫这一次究竟跳芭蕾还是古典舞,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除非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不打无准备的仗,现在用芭蕾来呈现实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这个身体的芭蕾基训还远远不到位,至少再过半个月才能尝试跳一段完整的芭蕾独舞,强行跳很可能导致差错和伤病。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前世当教授时,曾帮舞剧系一个参加比赛的学生编过舞,那个学生提出想跳一支家乡风格的舞,最后就定了跳扇子舞。   她在那段时间了解了很多关于扇子舞的知识,在情感基调不变的情况下,把芭蕾动作改成扇子舞,似乎是个可行的选择。   其实这两种舞蹈有着相近的审美特征,芭蕾中伸展、打开、抬腿、踢腿等腿部动作,在中国舞中也有类似的呈现,只是中国舞更讲究“提沉含仰,形神劲律”,简言之,就是身韵。   沈娇宁尝试着把芭蕾大跳改成单腿变身射燕跳,芭蕾的转身用更圆润的转来代替……她的脑子里不缺知识,身体又极有天赋,且从小就挖掘出了潜力,近段时间没有好好练功导致的沉滞感也已经被她练开了。   她跳着中国舞,足弓却完全能媲美任何一个芭蕾舞者,绷直的,弧度优美,踮起脚尖翩翩起舞的轻盈灵动,全然契合了人们对古代少女的向往。   在这支舞蹈里,她要塑造的人物形象是,一个在夏夜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活泼少女。流萤,就是夏夜的那颗星星。   ……   沈娇宁回到宿舍,甄雪坐在上铺,床帘大敞,悠闲地磕着瓜子。   “回来了呀,大舞蹈家?”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太明显,沈娇宁拿脸盆的手顿了顿,转身道:“我知道今天是你翻了我的东西,然后叫廖主席他们过来的。”   她整东西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在这里,老师们确实可以检查他们的个人物品,但是他们一般并不会这么做,否则团里也不至于这么松散。   甄雪嗑瓜子的动作停下了,她心虚地反驳:“你说什么啊,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沈娇宁心知肚明,要是平时,甄雪确实没有这面子,但现在正在调查她和宗小琴究竟谁跟赵嘉石有关系,拿着情书的噱头,老师们自然就过来了。   “不就是上次我挪了宗小琴的行李吗?这次你们不但动了还翻了,满意了吗?”她一双杏目明亮得几乎有些凌厉,“懒得跟你们计较,但是如果再烦我,我又没吃过你爷爷赏的饭,不需要像别人那样包容你。”   沈娇宁还拿起那把旧团扇,在甄雪面前扇给她看:“不愧是压箱底的东西呀,真凉快。”   把甄雪气得够呛,又说不出话来,最后等沈娇宁出门去洗脸,把手上没吃完的瓜子和瓜子皮一起,一把扫到了地下,宗小琴坐在床边,脑门子被一颗瓜子弹了个正着。   宗小琴心里烦躁,但又不好说什么。   偏偏甄雪还喊她:“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地扫了!”   宗小琴只好拿扫把扫地,心里开始后悔把甄雪喊宿舍来住,不但不是沈娇宁的对手,还把她当丫鬟一样使唤。   她现在唯一的自我安慰是,再过两天,等沈娇宁跳不出舞来,独舞就是她的了,到时候有很大几率被选去市里,再也不用忍受甄雪这个蠢货。   宗小琴和甄雪难得的共同想法是,都不觉得沈娇宁真能自己编个舞蹈出来,就等着看她出丑。   ……   沈娇宁看懂了廖主席是真对她抱有期待,也明白有很多人在等着看她自己打脸,但这些在她心里,可以被统归为外部动力,更大的动力来自她的内心。   次日,天才蒙蒙亮,她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去了政府大楼西侧的小巷道。   李大爷跟她说好了,会让李婶子在那里等她,给她送鸡蛋。   她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身材微胖、头上染了银霜的妇女。   “李婶子?”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哎哎,是我,你是小沈同志吧。”   “是,您等多久了呀?”   李婶子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水煮蛋:“才刚到呢,还热乎着,快趁热吃。这儿一般没人过来。”   沈娇宁接过来,在墙上敲碎鸡蛋壳,也不含糊,直接吃了起来。她吃完就过去练功,大概练两个小时,等食堂开门,又可以吃一顿早餐。   “你这身子啊,是该补补,太瘦了。”李婶子说,“我家老头以前还跟我说,团里新来了个小姑娘,还减肥呢,天天不吃饭,我那时候就说不吃饭哪能行啊,你们这跳舞的,不比种田轻松多少。人哪,就是得多吃,能吃是福!”   沈娇宁咽下有些干的蛋黄,抿着嘴对李婶子笑了笑:“谢谢李婶,这几天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给这么俊的小姑娘送饭,我高兴着呢!”李婶子见她走的方向是去团里,诧异道,“这么早就去练功啊?”   “嗯,我想自己多练练,免得上课被老师骂。”   “好闺女。”李婶子眼神有些敬佩起来了,“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你那么用功,肯定能行。”   “谢谢婶子!”沈娇宁对她笑了笑,甩着两条乌亮的麻花辫,小跑着去了文工团。   夏天天亮得早,等她到排练室,不用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亮的光,开始身热练习。   昨天她已经确定了大致动作,今天早上的任务是把所有动作都确定下来,晚上开始熟练这些动作,并且扣细节。   充实专注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两天的排练时间很快过去,转眼间,就到了第三天早上,廖主席说好要来看她舞蹈的日子。   越到关键时刻,她反而越发冷静,这天早上,她照旧去了政府大楼西侧,今天李婶子竟然捧着一个搪瓷缸等她。   “给你煮了红糖鸡蛋。”李婶子和蔼地说,“快吃吧。”   沈娇宁接过来一看,红糖水里卧着一个小太阳般的鸡蛋,嫩嫩的蛋白包裹着金灿灿的蛋黄,入口是淡淡的甜,还带着鸡蛋香。   她知道,在这个年代,红糖是十分珍贵的东西,有些人家媳妇坐月子都未必舍得给一碗红糖鸡蛋吃,可李婶子给她做了。   “我想着你太瘦了,每天又起早贪黑的,比我们这些干粗活的还辛苦,就给做了一碗。”   “谢谢婶子,那个半框鸡蛋的事儿,我下午去跟李叔说。”沈娇宁啜着热乎乎的红糖水道。   “我不是为了那个……”   “我知道的,是我觉得每天吃个鸡蛋挺好,还想继续吃,就是得麻烦您继续送了。”   “你这孩子,不愧我家老头天天夸你,说你是整个团里最灵的那个。”李婶子接过空搪瓷缸,“那婶子还给你送,你想吃多久都行。”   沈娇宁应下了,还强调了一下:“以后水煮蛋就行,红糖太金贵了。”   “好。”   从小巷出来,她的额头因为喝完热汤出了一层薄汗,内心却是无比镇定,甚至还分神想了想,这几天似乎都没有再见到过那位年轻的团长了。   可能是因为她早出晚归碰不到,也可能是人家早就离开了小县城,但不管怎样,他和张爱英老师、李叔李婶一样,是这个世界给予她的,最初的善意。   沈娇宁在排练室把新排的舞从头到尾完整地跳了几遍,确定没有问题,就去食堂吃了早餐。   等她再回来,排练室里就有了不少人。   “你说今天沈娇宁真能跳出新舞蹈吗?”   “怎么可能啊,你看她之前训练都浑水摸鱼的样子,还创作?也就是拖两天时间,明天大概就要滚出文工团了。”   “也不一定吧,她之前的双飞燕和飞天舞,确实很厉害啊。”   “再厉害有张老师厉害吗?张老师都不敢说自己会编舞呢,我们跳的都是别人编好的舞蹈……”   说着,忽然看到沈娇宁走进来,立刻打住了话题。   只有甄雪还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看着她,宗小琴怯怯的,偶尔却流露出带着恶意的笑。   沈娇宁没当回事,只是装作不经意似的,拿出团扇摇了摇,果然甄雪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算是知道甄雪的命门了,果然比宗小琴好对付得多。   “加油,跳好了给你一个惊喜。”董乔从她身边走过去,悄悄说了一句。   沈娇宁点点头,这家伙这几天一解散就跑,她想问问足尖鞋的事都没机会,倒想看看有什么惊喜。   没一会儿,张老师就和廖主席一起进来了,按惯例让大家热身之后,没有直接开始训练,而是点名沈娇宁:“出列,先让廖主席和大家看看你新编的舞蹈。”   沈娇宁站得笔直,拿着她的团扇,独自走到大排练室中间的空地上。 第13章 扇子舞7 她是桃花泣露、仙山凝雪   独舞的舞者,向来是孤独的。   所有人都在台下看着你,但台上,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台上与台下,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把她和观众的距离拉开。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并且和所有的舞者一样,追求这种孤独。因为,只有在独舞时,所有的灯光与目光,才会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只见她腰身一转,呈现出一种柔软圆润的弧度,举起的手臂也是柔和的半圆形,时间仿佛都为她痴迷而暂停了瞬间。   随即她节奏一变,忽然轻快起来,手中的团扇随着她的动作,犹如蝴蝶的翅膀,扑棱扑棱地扇动。那把不知被用了多少年的古旧团扇在她手里,仿佛被唤醒了生命,又重新鲜活起来。   不需要语言,大家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头顶有星,四周有萤火虫,一个天真童稚的少女调皮地拿着扇子捉萤火虫。   廖主席想得更深些,因为他小时候曾见过这个戏班的演出,当时唱的是当地保留的古本《北西厢》,那个演红娘的小丫头就是拿着这样一把扇子,在台上奔来跑去。   她们的动作截然不同,但因着那一把团扇,因着这个地方,历史与此刻仿佛产生了某种重合。   张爱英正在心底为自己慧眼识珠挑出来的学生叫好,正想趁机跟廖主席夸她两句,忽然发现他居然红了眼睛,忙道:“主席,你怎么了?”   廖主席摆摆手,示意她继续看舞蹈。   张爱英眼睛也有些舍不得从舞蹈上挪开,只好先继续看。   一舞结束,偌大的排练室,几十号人,齐齐静默了瞬间。沈娇宁独自站在他们的对面,还有些跳跃过后的喘息,但目光却是平静的。   不需要谁宣布结果,她就知道,她赢了。   瞬间过后,众人从震撼中回过神,廖主席带头鼓掌,后面的人随之鼓掌,热烈的掌声在大排练室里回荡。   大家心里都是懵的,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他们这小破文工团里,竟然还真有人能自己编舞啊?四舍五入,他们这文工团也没那么糟?   特别是刚刚还在背后说沈娇宁不行的人,忽然觉得脸真疼,人家明明就是有底气才敢把主席喊来一起看的嘛!   廖主席拿起他准备好的一个牛皮大笔记本走过去,忽然意识到什么,笑道:“以前大家看舞蹈总喜欢站在我们对面看,就我和张爱英老师两个人能看到正面,今天都学聪明了,知道站我们旁边看。”   甄雪心里不自在极了,她就是跟着大家一块儿站的,廖主席这么一说,好像大家都是为了看沈娇宁特意站这边来似的。她心里吐槽着,没注意到旁边宗小琴脸都白了,神情满是恶毒。   “我为我们团里能出这样的人才感到欣慰,”他把那个大笔记本递过去,“这是给你的奖励,你说的对,舞蹈也和别的艺术一样,需要创作,需要创新。”   沈娇宁微笑着接过。   廖主席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自己去挑一支喜欢的钢笔,继续保持创作精神。”其实他是因为来之前并不确定沈娇宁究竟能不能跳出舞,本子是家里多的,先随手拿上了,钢笔却没有提前买好,要是跳得不行,这两块钱就省了。   “谢谢廖主席。”沈娇宁从容收下。   她说过,她只会跳舞,但一样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好。   “你放心,档案的事我这两天就去帮你办好。”廖主席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又面向众人,“这次的独舞,就定沈娇宁,大家没有意见吧?”   大家一片静默,廖主席满意地点点头。   “那好,你们继续训练……”   “主席。”沈娇宁见他开始说退场词了,不得不打断他一下,“还有一件事,之前的一些谣言,希望主席能还我清白,我只想好好跳舞,不想被那些琐事困扰。”   “哦,是我忘了,根据我们这几天的调查与观察,沈娇宁同志确实没有跟团外男青年往来,相反,我发现她是一位非常勤勉的好同志。那些无中生有的话,大家都不要再说了。”   廖主席说完之后,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宗小琴。   沈娇宁明白,拿下独舞名额,能把档案转过来在团里呆稳了,为她正名,可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主席并不希望他的团里真查出丑事,毕竟这是他负责的文工团,对宗小琴那边的调查自然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当时宗小琴之所以敢骗原主说赵嘉石让她去乡下,大概也是料定了,即便真把这事闹开,骗人的宗小琴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处罚,听错了,说错了,搞错了,她有无数理由为自己开脱,反而是有私情的人要吃亏。   宗小琴打的主意大概是,原主如果聪明点,为了不被赶出文工团也得默默咽下这个暗亏,只是她没想到,沈娇宁居然敢反手把脏水原样泼回去。   不愧是书里要了原主命的关键一环。   想明白这些的沈娇宁,再看宗小琴和甄雪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甄雪被她看得不爽,那是什么眼神,可怜?怜悯?她甄雪用得着谁怜悯吗?简直笑话!   张老师还在,甄雪没敢说话,睁大了眼睛瞪过去。   谭小秋,她,想必下一个就轮到甄雪了。沈娇宁摇摇头,眼里只流露出一个意思,你可真惨。把甄雪气个仰倒,还被张老师说:“甄雪,你又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甄雪她,快要气炸了。   确定独舞是沈娇宁后,宗小琴果然没有被安排进群舞里面,依然在自己练,但她已经没有上台的机会了,张老师指点她的时间少了很多,基本用来盯着沈娇宁和大合舞。   沈娇宁还是练着敦煌飞天舞,她这几天高强度训练,把扇子舞拿下来之后,感觉再跳飞天舞也得心应手不少,跳起来更高更轻松了,还有余力去控制动作的精准优美。   张爱英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几乎能够想象市里领导看到这支舞时,会是怎样惊艳的表情。她相信沈娇宁的能力,毕竟今天,连廖主席都看得热泪盈眶……   解散后,董乔终于没有像前几天那样一溜烟跑出去,蹭到沈娇宁身边:“你先别走,等着惊喜啊。”   沈娇宁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小声问:“你该不会是把鞋子做好了吧?”   董乔吃惊:“你怎么知道?那就不惊喜了呀。”   “惊喜,只要能做出来,都算惊喜。”   终于等到人都走完了,董乔去衣柜里拿出一个包裹,展开,一双浅粉的缎面足尖鞋安静地躺在里面。   鞋面上缀着细松紧带的蝴蝶结,鞋跟处两根粉色缎带垂下来,一阵风吹过,飘飘扬扬。   沈娇宁眼睛都亮了,不可思议地捧起一只,仔细看了看,惊叹道:“董乔,这可真是惊喜啊。你都没见过实物,怎么能做得那么好?”   董乔憨厚地笑了笑:“你喜欢就好,换上试试?”   “好。”   沈娇宁脱下已经褪色的舞蹈鞋,换上粉嫩的新足尖鞋,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把缎带缠在脚踝上,打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结。   她像是一朵蒲公英,被野外的春风拂过,忍不住飞扬起来。她在宽敞的排练室里奔跑、跳跃、旋转……   转到第三圈她就稳不住了,这几天都忙着练扇子舞,实在没法练习芭蕾。但她还是高兴,眼睛里都是发着光的:“董乔,谢谢你啊,这双鞋子我太喜欢了!”   董乔看着沈娇宁,忽然就赞成她要改学芭蕾了。跳古典舞的她也美,但跳芭蕾的时候,她就是雅典娜女神,是桃花泣露、仙山凝雪,是一切凡人难以企及的美的总和。   他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讷讷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回头我把另外一双给你做出来。”   沈娇宁被他逗笑了,走过去把刚刚廖主席奖她的笔记本拿出来:“给。”   “啊?这是?”   “总不能白让你帮我做鞋,本来是想把那张工业券给你的,但是现在又有了别的用途,只能先把这个给你了。等下个月发工资,你有什么需要的票,我那份随你挑。”   董乔连连摆手:“我经常帮大家做东西,不用这样。”   沈娇宁直接把本子塞他手里:“快收着,趁现在我先教你双飞燕技巧,还有什么想学的,你说,能教的我都教。”   “对对对,你教我跳舞就行了,东西就不要了,多好的本子啊,我又不会创作……”   “再废话我就走了啊。”   董乔只好收下,还絮叨着:“那票可千万别给我了,你工资比我们低,自己都紧巴……”   沈娇宁无奈又好笑地点头:“知道了,我先说双飞燕的技术要领……”   她正式入职舞剧系教舞蹈就有两年,实际上,她很早就开始帮恩师带小师妹,老师们临时有事外出的时候,都是她带着大家训练。   董乔按她说的技巧试了试,有点不可思议:“竟然真的更高了,这些技巧,怎么感觉比张老师说的还管用啊?” 第14章 琼花1 这样的人,可以同甘,却不能共……   教完董乔,已经有些晚了。   她小心装好足尖鞋,赶着去吃中饭。   吃完,食堂里正好没有其他人,顺便办妥了鸡蛋的事,花了两块五,加一些布票粮票,和一张工业券。   廖主席这份奖励不得不说是及时雨,大大缓解了她的经济压力,至少未来一个月可以继续每天一个鸡蛋。一个月后就再说吧,也许直接去市里了呢。   沈娇宁快乐得恨不得走路都跳着走,她本来想明天就去跟张老师说改学芭蕾的事,董乔提醒她还是先缓缓,一来这回登台,张老师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跳芭蕾,迟早点差别不大;二来,最好等档案转到团里,一切都稳当了再说。   她觉得董乔说得很有道理,勉强按捺住。他还说转档案并不困难,尤其这回是廖主席亲自答应她的,这种最多两天就能办下来。   那就等两天吧。反正明天开始她就不跳扇子舞了,早晚的时间都可以用来练芭蕾,争取早日练到前世的水平。   沈娇宁每天早起得更有劲头了,心里就只有舞蹈这一件事,根本没空去理会甄雪、宗小琴之流,毕竟当一个人只追逐太阳的光明,谁还在乎烛光亮不亮呢?   那些目光狭隘的小人,根本不配与她心目中圣洁的舞蹈艺术相提并论。   只是她耐着性子等了两天,也没等到有人来跟她说档案转好了。   “董乔,你说我这档案怎么回事啊?”沈娇宁有些着急,担心这中间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董乔也有些摸不准了:“团里之前有从村子里选上来的人,调档案都很快,可能因为你是知青麻烦一些?”他安慰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已经办好了,就是没跟你说,你想啊,办好了就没必要说了,没办好的才要说,对不?”   沈娇宁无意识地扣着指甲,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最后下定决心道:“不行,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去跟老师说改学芭蕾。”   她见董乔听完这句话突然笑了,不明所以:“怎么?你觉得我还是该等等?”   “不是不是,你想去就去吧,不管早晚张老师肯定都舍不得放你去学芭蕾,去市里也没那么快的,不如早点说了吧。”   “那你刚刚笑什么?”   “我就是觉得,头一回见有人对舞蹈这么心心念念的,感觉挺好玩儿。”董乔心道,刚才那苦大仇深的样子,还以为她是担心档案呢,结果人家想的还是跳舞,好像除了舞蹈,别的一切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就这份心性,团里的其他人就比不上她。   沈娇宁想做就做,当下就回宿舍拿提前准备好的麦乳精。   快走到门口,发现今天聚在门口的人似乎有点多,她心里有事,没有凑热闹的心情,加快速度往外走。   “沈娇宁,有人找你!”团里的人大部分都有戏曲功底,哪个嗓门儿都不小,她想装没听到都不行。   沈娇宁只好停下来,先过去看看是谁来找她。   还没见到正主,就见围观的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当然对方找个人而已,能被文工团这么多人围观本身就已经够奇怪了。   她心里有了些猜测,过去一看,果然看到了书里的男主,赵嘉石。   这个在书里两辈子都成为首富风光无限的男人,此时身着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短褂,沾满泥土的草鞋堪堪护住他的脚底。挺高,但整张脸泛着营养不良的蜡黄,仔细看才能脑补出可能还算不错的底子。   沈娇宁没料到他居然会直接来文工团找她,不由庆幸现在宗小琴不在,否则几个人一对,还真不好糊弄过去。   “赵嘉石。”她没避讳,径直喊道。   周围的人一听,议论声更多了,竟然真的是他。   要知道,前几天廖主席才帮沈娇宁正了名,结果他这就找上门来了,要是真有什么,沈娇宁岂不是把廖主席得罪死了?   “小宁……”这男人的声音倒还算不难听。   沈娇宁不为所动,打断他:“赵嘉石同志,我们没有那么熟,请叫我沈娇宁同志。你有什么事?”   赵嘉石本来就被这么多人围观得不太自然,她这么一说,更局促了:“这里人太多,你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不方便。”要是真借一步说话,她前面那么多努力都白费了,“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话需要私下说。”   赵嘉石嗫嚅半晌,终究没把话说出口:“哦,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沈娇宁恨不得原地起跳一脚踹他脑门上!   看什么看,她看这人就是来借钱的,见人多说不出口了!   “赵嘉石,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你就是来借钱的吧?”要是没那句“来看看你”,她还不想把话说这么直白,“是我以前没少借钱给你,让你觉得我好欺负是吗?”   “你不用说了,”沈娇宁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刚刚不说,那现在就别想说了,“以前那么大方借钱给你是受人之托,看在人家面子上才借钱。最近我跟她闹掰了——”她目光扫过众人,看大家的神色应该是跟宗小琴对上号了,心里满意地点头,“以后你不用再来找我,除非是为了还钱。”   赵嘉石目光有些震惊,还有些不可置信。   在秀水村的时候,沈娇宁明明就是喜欢自己的,那种少女的爱慕不加遮掩,还为了他跟村长家里的王二妮吵过好几次,有一次还动手了,这些他当然看得很明白。   只是他暂时还没弄清楚对方下乡是不是因为家里出事,这才没有太过主动,不过对方表示要给钱时也并没有拒绝她。   他要找一个对自己有助力的人,而不是一个拖后腿的大小姐。   但是现在,她居然说是因为看在别人的面子上才帮自己,周围那些人的眼神似乎证明了她说的是真的。难道那些感情都是装出来的吗?是谁要她帮自己?   “我……”   沈娇宁在他要说什么之前,赶紧上前一步,抢先说:“你有钱吗?有票吗?有粮吗?我看你的样子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还不赶紧走?”   其实她本来并不想得罪赵嘉石,这人是男主,万一未来他的光环厉害到影响她的事业,未免得不偿失。   但现在事态紧急,要是拖久了露馅,她可以直接滚出文工团,也谈不上什么事业了,便抬手推了他一把。她这段时间吃得好,又天天练功,还真把他推了个踉跄。   赵嘉石被推愣了。   他觉得,他心里那个单纯傻气的沈娇宁不见了,变成一个虚情假意、眼里只有金钱的势利女人。他居然现在才看清沈娇宁的真面目,他是昏了头才会想到来问这个女人借钱!   他默默咽下那句表明心意的“我心里只有你,根本不爱王二妮”,改成“沈娇宁,你会后悔的!”愤愤而去。   沈娇宁默默摇头。   不,我不会。她在心里说。   她知道未来赵嘉石会成首富,但她也知道,正是这个男人,会把一个为了保护他导致双腿残疾的女孩,在严寒的冬天拒之门外。   想想书里沈依依重生后的那一世,赵嘉石后来跟沈依依在一起,并不见得比跟原主在一起的那一世差,而沈依依跟原主性格天差地别,这让她很怀疑赵嘉石爱的究竟是这两个女人,还是她们背后的身份。   这样的男人,或许可以同甘,但决不能共苦。   赵嘉石走后,围观的人终于看够了好戏,还有人凑过来跟她说:“小宁,原来你真的是为了她,才给这人钱啊。”他们倒没有直接把宗小琴说出口。   “你也太善良了,要是我,肯定去他家把钱要回来。”   经过这么一茬,大家终于彻底相信了沈娇宁跟赵嘉石没关系。   都直接要他还钱了,还当面说她是为了别人才借钱给他,那赵嘉石也没反驳,可见是真的。   大家不但信了,还觉得宗小琴跟赵嘉石太欺负人,联起手来,一个管人要钱,一个毁人名声,也就是仗着人家是知青,在这里没个熟人才敢这么做。   一时间,但凡有点正义感的人都不想再跟宗小琴往来。   沈娇宁随意应付了众人,便匆匆往宿舍走。   她现在只想尽快把改跳芭蕾的事跟老师说了,以后用尽可能多的时间来练习芭蕾。   沈娇宁想着,拿上麦乳精,昂首挺胸走向张爱英老师的办公室。 第15章 琼花2 “好苗子,也带走吧。”……   沈娇宁站在办公室门口,整了整衣服,又拽拽辫子,深吸一口气,敲门。   “进来。”   “张老师。”她进门,先扬起一个笑脸。   张爱英的神色似乎有些沉重,看到她勉强微笑了一下:“我正想找你呢。”说着发现她手里还拎了东西,“这是什么?”   沈娇宁赶紧把麦乳精放到她桌上:“给冬冬买了点儿吃的。”冬冬是她打听出来,张老师孩子的名字。   “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   “就是给小孩儿吃的,不值什么钱,是我的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   张爱英透过包装袋,看到了麦乳精几个字,值不值钱她清楚得很。   她就没先急着说事,问:“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沈娇宁双手在背后绞啊绞,不知道这件事能怎么说得委婉一些,只好直入主题:“张老师,我以后想改芭蕾。”   “什么?”张爱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改芭蕾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跳古典舞了,这次的演出结束后,就专心练习芭蕾。”   这回张爱英听明白了,血压也蹭地一下子上来,气得太阳穴砰砰直跳:“你在开什么玩笑?不跳古典……跳芭蕾……”她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人家芭蕾演员都是几岁开始练的吗?”   “老师,我也是有芭蕾功底的,现在捡起来应该还可以。”   “你当初不是说学古典舞的吗?怎么又有芭蕾功底了?”张爱英很头疼,之前是担心这个学生谈恋爱,练功不认真,现在好不容易积极起来了,也证实了没有那些作风问题,居然又要改舞种。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试图耐心教导:“小宁啊,舞种不是说换就换的,古典到芭蕾,这个跳跃太大了,就算你有功底,可是你怎么跟那些一直苦练、从来没中断过的人比?再说了,咱们这里也没有芭蕾老师,你怎么提升呢?”   沈娇宁默了默,还是说了:“我听说这次演出有市里的领导来挑人,我觉得我能被选上。”那里就有芭蕾老师了。   张爱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低下头揉了揉额角,终于又抬头,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的独舞换成宗小琴了。”   什么?   沈娇宁脑子轰地一声,睁大了一双杏儿眼,不可置信:“就因为我说要改芭蕾,独舞就换成宗小琴了?那之前选拔赛的意义在哪里呢?”   “小宁,你先冷静一点。其实我今天本来就要找你,你的档案调不过来,在咱们团也就算了,工资照发,不调档案问题不大,可是这样是没办法去市里的。”张爱英道,“你也知道,这次演出是一次去市文工团的机会,所以主席的意思是,独舞还是让宗小琴来吧。”   沈娇宁脑子懵懵的,她好像听懂了,又觉得什么都没懂,最后抓住了关键问题:“我的档案为什么调不了?团里去调也不行吗?”   “廖主席都亲自跑了一趟,那边说知青下乡就是要建设农村的,从来没有下乡进文工团的先例。要是开了这个口子,大家都觉得下乡还能拿职工工资,以后谁去发展农业生产呢?”   沈娇宁一时呆呆地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又放弃了辩解。   她当然能举出很多知青拿工资的例子,比如在村里当老师,进村委会工作,但她更清楚,如果档案处的人不同意,她说破天也没用。   是了,她想起来,原主当时被带到这个文工团,就是张爱英老师惜才之下的一意孤行,因为她的身份是知青。   还有很多人曾不经意地跟她提起,其他几个从村子里选上来的人,都是立刻就办好一切手续的,只有她没有。想来也是因为她是知青,不好操作。   现在连廖主席去帮她弄,都弄不下来。   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张爱英看着她怔忪的神色,放软了语气:“你就好好跳古典舞,这次演出虽然没有你,但以后还有很多演出的机会,过段时间还有去村子里的表演,老师一定让你跳独舞……”   沈娇宁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办公室里走出来的。   她无意识地走进排练室,满脑子反反复复都是,去不了市里了,她要被困在这个小文工团了。   当然不是一辈子的困住,再过六年,等知青返城、大大小小的文工团开始逐渐解散,那时想必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是她将要在这里,度过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一个女舞者青春正好的六年。   她是一定要跳芭蕾的,目前的知识储备大概够她用一年,或者两年、三年,甚至还有一些更先进的东西,但是知识得不到交流与补充,没有舞台,没有观众,没有竞演,也没有同伴……她的知识会慢慢变成一潭死水,六年后,她真的还能在舞台上展翅吗?   六年,六年……她感到怀疑,并且恐慌。   沈娇宁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助又用力地抓住把杆,像是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沈娇宁回到宿舍,浑浑噩噩地躺下,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有人喊过她,但那些声音无法涌入她的耳朵。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片简陋的深蓝中,像绝望的生命坠入大海,前世三十年的过往如走马观花般,一一在眼前浮现。   她是尚在襁褓中就被父母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孩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父母亲情的温暖。   后来长大了,有很多追求者,商人、政客、学者、舞伴,他们中有不错的男孩子,可她总觉得不那么满意,比起他们,她更喜欢舞蹈。   舞蹈队里,她也有不错的姐妹。写下这本书的小师妹,是她付出真情实感,当亲妹妹教出来的。后来小师妹觉得跳舞又累又不能出名,要去娱乐圈闯荡。她拦了,但拦不住,最后小师妹被所谓导演骗得人财两空,又跑回来跳舞。   重新跳舞的小师妹动作都生疏了,却着了魔似的,非要跟她一较高下,偷偷跑去跟她考同一个舞团的首席。她考上了,小师妹自然落选。她当时跟师妹说,你好好跳,师姐以后陪着你练舞。   小师妹抱着她哭,说师姐,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然后她就出了车祸,两年后,看到了小师妹写的这本书。书里和她同名的舞蹈女孩,在死前还要先被人打断双腿,这一切,真的很难让她不多想。   沈娇宁把被子拉过头顶,感受着缺氧后的窒息与颤抖,也许她是太孤独了。   分属于亲情、友情、爱情的灯光,一盏一盏在她眼前熄灭,无尽黑暗中,只有一颗夜明珠散发出微弱的光火。   她知道那是舞蹈,她坚信舞蹈会是她永远的伙伴,可事实上,车祸之后,就连舞蹈她也曾失去过。   现在,她以为永远不可能动摇的信念终于动摇了。   还要跳舞吗?舞蹈路上永远有那么多突如其来的障碍,换一条路,也许会简单得多?   没有什么是真正坚如磐石,她连人生都重新来过了,完全可以重新对一切做出选择,没有舞蹈,她也许会过得更好?   “沈娇宁!”   有人粗暴地拉开了她的床帘,扒拉开她的被子,沈娇宁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光线刺了一下,下意识背过身挡住眼睛。   “张老师说,你再不去排练,就要记过了!”甄雪站在椅子上说,声调是一如既往的高亢。   沈娇宁吸吸鼻子,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随便记。”   “你还真是躲在床上哭啊?不就是不能跳独舞了嘛,我们都跳不了独舞,谁哭了啊?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原来就这?”甄雪从椅子上下去了,声音从下方传来,“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你不饿啊?”   说着,扔了个东西上来。   沈娇宁一声闷哼,摸起甄雪扔上来的东西一看,居然是一个小铁盒装的饼干。   “我哥给我买的,怕你饿死在宿舍,姑奶奶送你了。”   “我不吃你的东西,董乔他们因为你爷爷现在还护着你,我不想因为一盒饼干,以后我孙子还得护着你孙子。”她鼻子堵住了,说话带点软软的鼻音。   甄雪反应了一会儿才绕明白她的话,呵了一声:“还没饿傻。好吧,其实我说的哥就是董乔哥,是他托我送上来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去不了市里了嘛,呆我们这小地方还委屈你了呀?我爷爷在的时候,哪回招人不是整个院子都站不下的?别人想来都来不了,你就知足吧!”   她说完,有门被关上的声音,大概是又出去了。整个宿舍再次陷入安静,但帘子被人拉开了,世界很明亮。   沈娇宁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放空,恍惚间想起一段很遥远的记忆。   那时候她才三岁,在福利院里算是最小的,经常被欺负。那天院里来了一队衣着光鲜、时髦好看的男男女女,说是国家队的老师来挑人。   她不懂国家队是什么,小小的她甚至没有机会挤到前面去,只能看着比她大的哥哥姐姐被挑走。   最后,老师们要走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也许是真的受够了那些欺负,硬是挤到最前面,拦在老师们面前。   “小朋友,你也想跳舞呀?你太小了。”男老师好看又温和。   沈娇宁抓住他的衣服下摆,不让走,学着那些哥哥姐姐做过的动作,最后是一个劈叉,她两条腿伸得笔直,和地面没有一丝缝隙。   那老师看完,沉默了一下,最后回头对另一个老师说了句:“好苗子,也带走吧。” 第16章 琼花3 红舞鞋   从那时候开始,沈娇宁就明白了,她不像有父母的孩子,早早准备好一切,恨不得喂到嘴里,她要什么,都必须自己去争取。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她翻身下床,打开那盒饼干,机械地咀嚼着,大脑还在思考,蓦然想到什么,摸出她的小方格本,和一支削得参差不齐的铅笔,撕下一页,开始写信。   原主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   原主清高,且多少在意着父亲,才会跟父亲怄气跑来乡下不再联系,可自己不是。她一直对父母不抱有任何希望,更何况对方只是原主的父亲,但这不妨碍她在必要的时候借用一下那位首长的权势,如果可以的话。   她写得飞快,把自己往惨了写,真真假假地夸大事实,最后的诉求却只有一个——把她的档案弄进文工团,不管是哪个文工团都行。   只要她是文工团的人,她就相信自己可以一步步往上走。这次去不了市里没关系,还有下一次,她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两年内,去市里。   沈娇宁写完信,工工整整地折起来,直接去邮局,买信封,写上记忆中的地址,为了以防万一,她特意写了沈首长的部队地址,没写家里的,最后贴上邮票,交给工作人员。   “呦,寄到军区啊?”那人收过信看了一看。   “军事机密。”沈娇宁面无表情道。   那人一下子觉得这信有些烫手,居然没像对待其他信件一样随手扔地上,而是小心地放了起来。   沈娇宁略微放心了些。这个年代,信件丢失的概率不小。   她走出邮局,望着极高极蓝的天空,轻轻吐qing长lz出一口气。   以沈首长的身份,调个档案,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   沈娇宁漫无目的地走回宿舍,站在宿舍楼下的董乔一眼看到她:“你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   “嗯?不行吗?”   “甄雪说你一直在宿舍。”董乔看了看她还有些肿的眼睛,“我刚刚回去给你拿这个了,想着,也许你见了能高兴些。”   是另一双大红缎面的足尖鞋。   沈娇宁目光柔和了,浅笑起来:“嗯,高兴。”   “那……一会儿你就跟我一起回排练室?”董乔试探地说。他怕沈娇宁再旷课,张老师真给她记过。   “好啊。”   董乔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太好了,走,我请你去食堂吃饭。”   沈娇宁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兴奋的人:“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刚刚吃了盒饼干,甄雪说是你的。”   “是我的,饼干不顶饿,还是得吃点饭!”   董乔拉着她去了食堂,他们运气好,食堂还剩下最后两份饭。   李大爷两天没见到沈娇宁,终于等到她来了:“小宁,你婶子两天没见到你,让我在食堂见了问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结果你连食堂也没来,我们都担心坏了。”   沈娇宁懊恼地捶了锤自己脑袋:“不好意思啊叔,我前两天太累,在宿舍睡得时间都不知道了,给您和李婶添麻烦了。”   “没什么,那明天,还是老样子?”他其实没信,看沈娇宁面色苍白、眼睛红肿的样子,这姑娘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但他知道有些时候就该装糊涂,“其实我们家还有商品奶的名额,之前嫌贵没让送过,你要的话,可以把这奶给订上。”   沈娇宁摇头拒绝:“谢谢李叔,暂时不用了。”现在这情况,牛奶她就不奢望了。   “哎,好。要是遇上什么难处就跟叔说,大人物不认识,至少是本地人,需要人手的时候还能帮衬着点。”   “嗯,谢谢叔。”   她拿着盘子坐下,董乔就问:“你跟打饭的李老头挺熟?”   “还好吧,也就……确实有点熟?”   董乔笑了:“快吃吧你,这两天又给饿瘦了。”   吃完饭,他们一起去了排练室,正好要开始下午的点名。   张爱英点到沈娇宁,发现她居然来了,情不自禁微笑了一下,又接着点下一个。还算有点抗压能力,没有直接被打垮。   然而,等到她让大家各部分分开训练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沈娇宁,你这是干什么?”   沈娇宁刚换上她崭新的大红足尖鞋,从容系好缎带,满意地看了一眼,这才抬头回答:“跳舞啊。”   “你……”她不知道沈娇宁从哪里弄来的鞋子,居然做工还挺好,这个小县城是绝不会有的,“我现在没有太多时间管你,你赶紧换好鞋子自己练《飞天》,下个月的进村演出,我一定安排你跳。”   “老师,我知道您要看着群舞和独舞,没关系,我自己练就好了。”   话说得明明挺有礼貌,可张爱英听着就是忍不住一股一股的火气往外冒。   她食指连连点着沈娇宁,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顾忌着群舞排练时间紧,干脆眼不见为净,扔下她自己瞎弄。   这犟脾气,等她发现自己不行,就知道回头了。现在怎么说都听不进去的。   沈娇宁终于发现这次不能去跳独舞的好处,她可以提前停止古典舞练习,全天都用来跳芭蕾。特别是张老师现在没有时间管她,等于给了她一段自由练习的时间。   那就用这半个月来证明自己吧!   她做完基本训练后,开始练习《红色娘子军》中吴清华的独舞片断。   芭蕾一向以“开、绷、直、立”为四大审美原则,后背要直立,旋转时有非常突出的垂直感,这一点与讲究圆润的古典舞截然不同。   沈娇宁觉得自己的性格天然就适合芭蕾,她骨子里是个刚硬的人,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所有较量都堂堂正正,大家凭实力说话。   吴清华的独舞讲究力量感,来表现人物内心的仇恨和坚定不移的决心。她一直认为这个人物非常适合她,尤其是现在,她完全能感受到吴清华的那种愤怒。   舞者的情感表达不需要语言,她们只需要肢体和神情。   训练结束,一直在练独舞的宗小琴走过来,轻蔑地对她笑了一下就走了,仿佛这个昔日的对手已经完全失去了和她竞争的能力。   张爱英跟人说完事,也走到她面前:“你刚才跳的是吴清华独舞吧?我去年在京市看过他们的现场演出,你知道他们的演员转起来是什么样的吗?你刚刚才转了几圈?”   沈娇宁一通练下来,情绪稳定了很多,平静道:“老师,这些都是可以练出来的。我不会放弃的,别人一天跳六个小时,那我就可以跳十二个小时,十八个小时,总有一天,我能跳得比所有人都好。”   张爱英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批评她,还是该佩服年轻人的自信。   “到时候自己吃到苦头了就懂了。”最后张爱英只能这么说了一句。   沈娇宁和宗小琴练习的位置,是在群舞的前面,这下大家都看到了她跳芭蕾。没过一天时间,这事就像新闻一样,传遍了整个文工团,连隔壁唱歌的谭小秋都听说了。   “你直接就当着他们的面跳了呀?你们老师同意了?”谭小秋听到消息来问她,其实她听说的是,沈娇宁跳不了独舞受刺激,自暴自弃开始练芭蕾,一个人在那里跳得又丑又好笑。   “没同意,我想跳就跳了,这样上课的时间就不用浪费了。”   “你胆子可真大……”谭小秋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不过总比一直呆在宿舍好,你要是听到别人说什么,千万别往心里去。”   “那当然,我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天过后,沈娇宁不但在分开练习的时候自己跳芭蕾,连集体的基本功训练都不参加了,一个人在角落里进行芭蕾基训,反正芭蕾女演员又不需要翻跟头,她最多跳舞跳累了,翻几个跟头解压。   那些什么记过威胁之类的,她一点都不怕,档案都不在这里,还往哪里去记她的过呢?   群舞的人总忍不住时不时地看向她,刚开始觉得她是被取消独舞闹脾气,故意跳又丑又烂的舞蹈,可是才过了短短两三天,他们就震惊地发现,沈娇宁居然跳得有模有样了,看着竟然有几分样板戏里女主演的感觉了!   董乔偶尔也会看向她,那对被红绸包裹的双足一直在跳动,从来没有停止过,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渐渐地,这一抹灵动的红色印入了他的心底。   文工团排练的日子似乎每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可是这一天,向来排不上什么名号的双彩县文工团,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大事:   京市一位赫赫有名的首长居然亲自来他们团里了!   县长和书记一起陪着来的!   廖主席赶过来的时候急得直冒汗! 第17章 琼花4 你穿上绿军装,一定好看!……   沈娇宁沉迷舞蹈,还是有人跑来喊她,才知道京市的大首长来他们文工团了,还点名要见她。   廖主席赶紧打发人来找沈娇宁。   沈娇宁一听这名号,就约莫明白,大概是原主的爹过来了。   她换下练功服,往团长办公室走去,心里有些疑惑。她预料那封信,多少会起一些作用,比如沈首长看到以后,或许会记起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女儿,给档案处打个电话,或者让下面的人处理一下。   可她没想到沈首长竟然会亲自过来一趟,还来得这么快。   她算了算,按现在的交通状况,那封信最快也就刚刚送到,怎么也不至于前脚才送到信,后脚首长本人就到双彩县了。   沈娇宁一时没想通,按下心思,准备去见识见识这位首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团长办公室的门没关,她才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或坐或站,挤了不少人。不过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原主记忆中的父亲,沈鸿煊。   他被众人围在正中心,四五十岁的样子,并不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格外憔悴。   他是一直看着门外的,显然是在等沈娇宁,几乎是一看到她,就激动得站了起来,旁边那些人也跟着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像是在一起向她行注目礼似的。   沈娇宁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万人大舞台全盯着她一个人都不怕,于是很淡定地接受了大家的目光,哪怕这里面有县长,还有可以随意决定她能不能上台的廖主席。   廖主席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是京市首长的女儿,他想都不敢想的人物,而自己前几天,还因为觉得不能浪费大家被选去市里的机会,直接取消了她的独舞。   想到这一茬,廖主席身上的汗几乎湿透了他半件衣裳。   “小宁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沈首长还没开口,一个眼含泪光的中年女性先说了。   沈娇宁像是这才注意到她似的:“姜阿姨,我没记错的话,您以前是话剧演员?”这个人就是她的继母。   不知是原主的情绪作祟还是什么原因,她几乎是本能地讨厌这个女人。   姜玉玲原本情绪酝酿得很到位,被她突然这么问,愣了愣:“是啊,怎么了?”   沈娇宁面带微笑,细声细气的,说得斯文又有礼貌:“没什么,就是觉得您演技真好。”她心想,真该叫宗小琴过来学习一番,看看人家真正的演员是什么状态。   姜玉玲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这个继女从来就没跟她好好说话过,以前动辄闹脾气,其实好对付得很,反倒是现在这样,让她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看来在乡下这一年沈娇宁长进了不少。姜玉玲暗暗提高了警惕。   不过沈娇宁说完这句话,就懒得再理会她,见在场几个人都是能担事的,直接对沈首长道:“档案的事,能帮我弄好吗?”   沈首长听到女儿跟自己说话,激动万分,但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宁宁,什么档案?”   “你没看到我给你写的信吗?”   “你还给我写信了?什么时候寄的,爸爸没有收到啊。”   沈娇宁就知道他们来得这么快不太对劲:“那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小宁,你怎么这么跟你爸爸说话呢?”姜玉玲责怪道,“我们都以为你出了意外,你爸爸听到消息后太过悲痛,直接晕倒被拉去医院抢救了!一醒过来还没好全就急着出院,千里迢迢地坐车过来,结果你就这样的态度,连声爸爸也不喊。”   沈娇宁琢磨了一遍她的话,若有所思。不过她是不会在姜玉玲面前输了气场的。   更何况她没有爸爸,也从来没喊过谁爸爸,要让她喊肯定喊不出来,好在原主也有六七年没喊了:“姜阿姨,这里这么多人呢,你确定要我在这里提醒你,我为什么不喊吗?”   “好了,玉玲,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宁宁没事就好。”沈首长威严道,“宁宁,你刚刚说的档案是怎么回事,要怎么弄?”   沈娇宁把她因为知青身份,无法调动档案的事说了。   沈首长听了,立刻就问旁边的县长:“知青为什么就不能进文工团?上面都特别批示了,要保护我们国家的舞蹈演员,就算在农场劳作,舞蹈演员都是被格外允许每天练功的,档案怎么就不能动了?”   县长冷汗都下来了,他今天着实已经受了太多的惊吓:“是我没带好手下那群人,没有充分领会领导们的指示。”   他此刻心里后悔不迭,其实他对这件事有印象,当时廖主席还过来了一趟,档案处的人特意上来问了自己的意见,又说前几天顾首长的儿子来查过这个人档案。   他当时觉得,比起一个文工团小演员,顾家的人更得罪不起,就找理由把档案压下了,没给转过去。   哪能想到这小姑娘居然是沈首长的亲闺女!他要是早知道,还压什么档案啊,恨不得自己亲手办完所有手续!   还有今天早上闹的那一场虚惊,县长很怀疑自己头上的帽子还保不保得住。   “那就好,今天就办完,行吗?”   沈首长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但没人敢说不。   沈娇宁见事情解决了,转身就要走,跟这些人说话,耽误她练功的时间。   “宁宁啊,”沈首长背后喊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还有些小心翼翼,“你……你陪爸爸说说话,好不好啊?”   沈娇宁跟自己说,这都是错觉,人家一个首长,去哪儿都被人敬重着,怎么可能会可怜,但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回了头。   她一边唾弃自己的心软,一边给自己找理由,人家好歹帮她解决了一件麻烦事,聊聊就聊聊吧。   廖主席见状,很有眼色地招呼大家先去隔壁张老师的办公室坐坐,给父女俩留出空间,还很细心地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只剩下两个人,办公室一下子宽敞起来。   沈鸿煊看着面前梗着脖子、腰杆挺得笔直的女儿,眼里泛起水光。他的第一任妻子童梅,出身于部队文工团的前宣传主任,就总是这样站得笔直。   女儿完全继承了妻子美丽的外貌,也继承了她的高傲,幼子出生之后,再也没喊过一声爸爸。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女儿还活着。   “我就知道,你像你妈妈,你妈妈当年就是文工团的团花,我就知道你最适合进文工团。”   沈娇宁不太受得了一个中年老男人眼泪汪汪地跟她打感情牌,僵硬道:“我也知道我适合,所以呢?”   “孩子,你在这里受委屈了。”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文工团跟部队根本没法比,“现在部队不好再加人,等过段时间,爸爸想办法让你去部队那边。你穿上绿军装,一定好看!”   之前那个名额,其实他也是花了大力气才弄来的,结果宁宁自己报名下乡,那个名额就让依依拿去了。   “不用了。”沈娇宁并不觉得靠关系进去有多好,“我准备先去市里提升,然后自己考。”   她要自己考上部队,在她和沈依依之间这场无可避免的战争中,她要凭实力赢。 第18章 琼花5 小芭蕾   沈鸿煊观察着她的神色, 斟酌着开口:“宁宁,你是不是还在生爸爸的气啊?那天你姜阿姨戴的项链,真不是你妈妈的, 你妈妈留下的东西,爸爸谁也不让动, 将来都是给你的。”   宁宁一定是还在生气, 所以才不愿意让他帮忙弄进部队。   沈娇宁回忆了一下, 想起来这是一年前原主义愤填膺去下乡的导.火.索。   “当然都是我的, 她又没有别的孩子。”书里原主死后,这些东西最后都被沈依依和继母生的小弟沈聪瓜分了,原主要是知道这一根把她气得下乡的假项链, 本就是沈依依的计谋,估计能气得又活过来。   这一次,她会守好母亲留下的东西, 其他人休想染指。   沈鸿煊点点头, 他觉得以宁宁的功底,要自己考进部队文工团, 恐怕还有些困难,但顾忌着孩子自尊心强, 便没说出口,只道:“你要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反正有他在,还能帮得上忙。   沈娇宁听到他的话, 目光闪了闪, 最后还是问了:“你们这么着急赶过来,是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看沈首长的脸色,确实是大病未愈的样子, 一般的事不至于让一位首长听了之后晕倒,还急匆匆地从京市赶到南方小县城来。   该不会是以为她死了吧?   沈鸿煊轻描淡写:“乡下几个宵小作祟,之晏没有防备,被他们联手骗了,已经都处理好了。”   沈娇宁想了想“之晏”这个名字,终于和书里的那位顾上校对上了号。看书里的描写,他是一个挺厉害的军人,居然还会被人骗了?   “所以是顾之晏出事,你们误以为是我出事?”   沈鸿煊愣了愣,没想到她这么误会了,一想,也没反驳:“你们没事就好。”那些糟心事就不用让她知道了,“你先安心在这里跳舞,之前下乡的村子也不要再回去了。对了,刚刚说市里要来看演出,你表演什么舞蹈啊?”   在他一贯的印象里,这些表演,女儿一定是最出彩的那个。   沈娇宁说得挺无所谓:“噢,因为我之前档案动不了,所以我的舞被取消了。没关系,等下次再跳。”   沈首长一听,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我知道了。”他摸摸身上的口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你去把你姜阿姨喊过来qing长lz。”   沈娇宁:“呵。”跟他说了两句话,就觉得自己好使唤了?   沈鸿煊无奈:“我没带钱,都在她身上,你一个人在外面,没有钱怎么行?你下乡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你跟爸爸生气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要给钱啊,那倒是可以,正缺着呢。   沈娇宁去隔壁把姜玉玲喊过来,毫无心理负担地看着沈首长让她把钱给自己。   姜玉玲在沈鸿煊面前不敢表现出心疼,装作很大方的样子,从钱包里数出一半给她。   沈娇宁见了,淡淡地说:“姜阿姨是要把另一半留给姐姐和小弟吗?那干脆别给我了,全给他们吧,反正那个家我也不回去了,全是他们的,我不争。”   “宁宁,说什么呢,那里永远是你的家!这些钱本来都是给你的,”沈鸿煊瞪了一眼姜玉玲,“还不快给她。”   姜玉玲心在滴血,这么多钱啊,给一半就已经够多了,沈娇宁还真有脸,居然全要。   这一趟他们其实是赶来给沈娇宁收尸的,因此带了很大一笔钱,准备用来丧葬,结果人还活得好好的。   还本来就是给她的,她的丧葬费嘛,确实是给她的。姜玉玲恶狠狠地想,有命要钱,那也得有命花。   沈娇宁最后把所有钱票全收下了,就给他们留了个回去的车票钱。   “宁宁,你在这里保重好自己,回去练功吧,我们也准备走了。”沈首长见她收下了钱,放心了一些。   沈娇宁略一点头:“既然事情都办完了,那封信就不用看了,你收到就撕了吧。”她一瞥旁边的姜玉玲,“我知道你想帮他撕,不过这忙你还真帮不了,我直接寄去部队的。”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毫无留恋。   “老沈,你看这……小宁是不是在乡下被带坏了啊,小时候明明可有礼貌了。”姜玉玲实在有些绷不住。   沈鸿煊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了:“你去让隔壁的人都过来吧。”   ……   沈娇宁知道姜玉玲不痛快,估计免不了还要上上她的眼药,但她无所谓。   她数了数,光是钱就有整整五百,她要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么多,但拿了她也不心虚,她不拿也会被姜玉玲他们私吞,干嘛不拿呢?   沈娇宁先去了一趟银行,存了四百,然后去百货大楼,痛快地给自己买了一块时兴的梅花手表。   手表价格不到一百,还剩下的钱,就去找李叔,让他帮自己订了一个月的商品奶,还给了一点辛苦费,以后李婶每天早上把鸡蛋和牛奶一起给她。   做完这些,她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起来,一个高兴又跑回了排练室,一圈一圈地练习挥鞭转。   芭蕾真的太适合表达愉悦的心情了,转的时候只有单腿足尖和地面接触,做到了最小摩擦,另一条腿与双臂,和空气产生动力,这是她能体会到最接近起飞的感觉。   只要练得足够好,能飞好一会儿。   她畅快地转了一会儿,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又开始弹腿跳。   当她给自己喊到“三二三四”的时候,排练室里来了人。   她背对着门口,以为是和她一样来练习舞蹈的,便没理会,跳完八个八拍才转身看了一眼。   来的竟然是张爱英老师。   “我相信你有芭蕾功底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快的进步速度。”而且也不可能凭空自己就会了,“廖主席在演出名单上加了一个节目,把你放在中间最好的时间段出场,我觉得你不一定还想跳《飞天》,所以来问问你。”   果然,她轻甩麻花辫:“跳红色娘子军,吴清华独舞。”   “我得提醒你,团里没有吴清华的服装。”   沈娇宁怎么犹豫,就说:“我自己准备。”   “那好,我去跟乐队沟通,再过两天就要跟乐队合练了,你做好准备。”   “嗯。”   沈娇宁等老师走了,才兴奋地捂住脸,怎么也克制不住笑声。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可以上台跳芭蕾了!   她穿着红舞鞋,绕着大排练室的边缘,一步一步地,走了整整三圈,才勉强冷静下来。   对,服装,先去找人做服装!   沈娇宁去男生宿舍把董乔喊了下来,问他知不知道哪里有裁缝。   “你要缝补,还是要做衣服?”   “张老师刚刚答应让我跳芭蕾了,我准备跳吴清华,就是演出的服装需要自己准备,打算找个裁缝做。”她说起来,都是带着笑的,眼里的喜悦怎么也藏不住。   董乔也为她开心:“我就知道你能行,你告诉我服装要什么样子,我来帮你做。”   “别了,还有十来天就要演出了,你自己也要练功。还是找个裁缝吧,人家全天都能做,也快一些。”   “那行,我知道一个裁缝,以前帮戏班子做戏服的,你这肯定也能做。”   董乔七弯八拐地带她进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巷,门很小,只容一人通过,推门进去,是一间破败的屋子,地上散乱地堆着些茅草。   沈娇宁跟着董乔进去,见到了生活在这里的两位老人。   老太太躺在床上,似乎病得很重,老头儿有些佝偻,不过精神状态似乎还好,里里外外地照顾着老太太。   “钱爷爷,钱奶奶。”董乔喊道。   老头儿看了他们一眼,把他们带到屋外,和董乔颇有默契地蹲在墙角小声说话,沈娇宁见状也跟着蹲了下来。   董乔问:“您还接活儿不?”   “做谁的衣服?”   “不是做戏服,给这个妹妹做一身跳舞的服装。”董乔指指沈娇宁。   老头儿思索了一下:“要什么样的?”   “样板戏里吴清华的那种。”   可惜老头儿没看过这出样板戏,这就得沈娇宁自己来说了。   她被两人感染,也压低嗓子:“大红的,布料轻快一点,上衣领子是盘扣的,收腰,裤子九分长,裤腿要宽一点儿。”   那老头听着,随手捡了根茅草,就着地面上一个小水坑里的水,几笔在地上画了个形出来:“是这样的不?”   沈娇宁心里啧啧称奇,连道:“是这样,就是这样。”   “能做,不过我不方便去买布料,得你们自己去买。”   沈娇宁答应了,和董乔一起出来买布。从姜玉玲那里拿来的一堆票券里,也有布票,做一身衣服绰绰有余。   “董乔,这个钱爷爷画画真厉害,我就那么一说,他居然两笔就画出来了。”   “裁缝多少都会画点画,不过钱爷爷是在京市上过大学的,专门学的戏曲服装,崔莺莺、祝英台、林黛玉,每个人的服装都能做。以前他们家可风光了,要不是我们老班主跟他认识,还请不动他做戏服。”   沈娇宁懂了,没再问下去。无非是这两年,各大戏班都没了,加上他也算是知识分子,日子应该不好过。   小院里,钱奶奶压下嗓子里的痒意,虚弱道:“你别折腾啦,我这身子,治不好了,你要是被人发现,咳咳,偷偷给人做衣服……咳咳咳……”   “我有数,你别多想,安心睡会儿吧,啊?”   钱爷爷拍着她的背,做了这件衣服,就有钱给老婆子买药了。   ……   沈娇宁和董乔买好了布回去,付了做工费,约好三天后过去拿衣服。   因为钱爷爷之前露的那一手,她对这身衣服期待极了。   等把事情办完,天色已经很晚,他们各自回了宿舍。   甄雪差不多是头几个知道京市大首长来团里的人,她还在心里想着,也许自己能见到首长呢,谁知道首长居然就见了沈娇宁一个人!见完没多久就直接走了!   这可把她气坏了,文工团那么多人,凭什么就见沈娇宁呢?沈娇宁既不是资历最久的,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甄雪看来,首长见自己,或者宗小琴、谭小秋都能理解,就是接受不了他见沈娇宁。   结果刀哥居然还跟她说,可能因为沈娇宁是团里最好看的,甄雪差点没跟刀哥绝交。   “哎沈娇宁,今天首长都跟你说什么了呀?”甄雪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了,旁敲侧击。   谭小秋和宗小琴也很好奇,纷纷竖起耳朵听。   沈娇宁侧首,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你猜?”   甄雪气急:“该不会是谁跟他说了你是我们团里最好看的吧,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坚决不承认!”   沈娇宁呆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里的人想法可太有意思了。   甄雪什么都没从她这里问出来,但大首长见沈娇宁的事整个文工团都知道了。   尤其是最后定下来的演出单,比原本计划中多了一个节目,还是在最中间,那一排“芭蕾独舞:《红色娘子军》吴清华片断,演出者:沈娇宁”格外醒目。   那天见了首长的人,很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致对沈娇宁的身份守口如瓶。大家不知道沈娇宁的身份,只能猜测是她跟首长见面的时候说了什么,才让演出直接多了一个节目。   沈娇宁自己也觉得应该是她走了之后,沈首长又跟廖主席他们说了什么,不过也不排除廖主席自动领会首长意思的可能性。   在原主记忆中,从小开始,她就享受了一切赞誉,无论什么演出或者比赛,她都被安排在最好的出场顺序,每次总是受到表扬最多的那个。   但是她知道,原主得到的这些奖其实是有水分的,她的天赋极好,可是练习并算不上勤奋,那些安排未必是沈首长打了招呼,大家知道她是首长的女儿,自动就这么去做了。   沈娇宁摇摇头,静下心来,无论如何,以后她会让自己的实力配得上任何夸奖。   今天她照常自己练习,张爱英偶尔会过来看看,但她不是芭蕾老师,真的就是看看而已。   解散后,张爱英喊住她:“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沈娇宁不明所以,跟着去了。   “这个你拿回去。”张爱英把一个袋子塞进她手里。   沈娇宁一看,是她上次送的麦乳精:“张老师,这是给您的,您不收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张爱英笑着摇头:“本来是真有点生气,但是现在已经不气了。其实我观察了你好几天,你那天没有说大话,你练功非常勤,一天的练习量可能有其他人的一倍,所以我觉得你需要补充营养,老师家里还不缺这么一罐麦乳精。”   沈娇宁有点为难了,她还从来没有把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过。   “快拿回去吧,你的心意老师心领了,以后每天自己记得喝一杯,睡觉前做好肌肉放松,不然以你的训练量,很可能会抽筋。”   沈娇宁只好收下。   她抱着麦乳精,快要走出办公室,听到张爱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选择了芭蕾就好好跳下去吧,争取这一次就去市里。”   沈娇宁转过身。   “我知道我们市的文工团里有一位非常厉害的芭蕾舞老师,不比部队那边差,你要先去市里是对的。”张爱英说,“老师提前恭喜你。”   对沈娇宁来说,张老师的这番话,是对她最大的认可。   她眼睛泛酸:“张老师,谢谢你,真的。”   ……   沈娇宁抱着麦乳精回了宿舍,她从来没喝过这种东西,打开冲了一杯,尝尝味道。   谭小秋也在,这还是她们当时一起去买的,简单解释了一下张老师不肯收下,便给谭小秋分了两勺。   沈娇宁喝了一口,甜甜的,带点麦香和奶香,味道还行。如果是前几天,她也会觉得这个东西金贵,但她现在每天都有鲜奶,倒也觉得一般了,就当个补充吧。   她们正喝着,甄雪回来了,一看就说:“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东西呢?”   她眼睛一瞄,鼻子一嗅:“哎呀,沈娇宁,见过首长就是不一样了啊,终于舍得吃你这罐麦乳精了?我还以为你要放到过期才舍得喝呢。”   甄雪之前联手宗小琴翻了她的东西,见过她有麦乳精,但并不知道沈娇宁送老师这回事,只以为她是没舍得喝,就那么放着,每天看着解馋。   “对啊,首长都见过了,喝个麦乳精怎么了。”沈娇宁一边喝,一边慢悠悠地说。   甄雪被她们俩喝得馋虫都上来了,也想喝,可是她跟沈娇宁不对付,眼巴巴地看着又不好意思说。   “好了,你别看了,喝不喝,要喝就把杯子拿来。”沈娇宁没想到甄雪这么天天大嗓门叭叭的人,居然还有不好意思说的时候。   “你愿意分给我?”甄雪有点惊喜,又怕她是逗自己玩儿。   “嗯。”   “真的啊?”   沈娇宁又开始不想说话了。   甄雪终于聪明了一回,不问了,把水杯往她那里一递:“一点儿就行,我就解个馋。”   沈娇宁给她也是一样的两勺。   “哇,芭蕾妹,你可真大方!”甄雪兴高采烈地拿热水冲上,“我终于明白首长为什么要见你了,首长见了你,我们能有这种福利啊!”   沈娇宁刚想应下,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你刚刚叫我什么?”   “芭蕾妹啊。”   “这是什么?绰号?”沈娇宁不能接受自己有这么难听的绰号。   “对啊,节目单上不是写着,你跳芭蕾独舞吗,大家现在都叫你芭蕾妹呢。”甄雪喝了一口麦乳精,嗓音更亮了。   沈娇宁头疼:“谁想出来的,也太难听了吧。”   “这是我们以前戏班的惯例啊,演旦的就是小花旦,舞大刀的就是刀哥,你知道以前董乔叫什么吗?”   “叫什么?”   甄雪还没说出来就开始笑:“他是小花脸儿,哈哈哈哈哈哈。”   董乔以前居然是唱花脸的。不过沈娇宁知道,以前越剧班里,连生角都是由女性扮演的,男性一般做幕后工作,或者奏乐,董乔是上台演戏的,演花脸也正常。   “甄雪,你们给我换个绰号吧。”   “换个绰号啊,行吧,看在你请我喝麦乳精的份上,我想想啊……小芭蕾,怎么样?”   沈娇宁勉为其难:“行吧。”总比那什么芭蕾妹好多了。   “那我明天去跟大家说说你的新绰号,别给你喊错了!”   她们正说着,宗小琴也回来了。   沈娇宁对她,就没有对甄雪那么好了。她直接起身把麦乳精放进了衣柜里,然后面色如常地喝着。   甄雪见此也没说什么,她自己占了便宜就行,没有要帮宗小琴也占便宜的意思。   过了几天,甄雪给了沈娇宁几颗奶糖,这回说是从她亲哥那里弄来的:“向来只有别人吃我们家的,我不能白喝你的麦乳精。”   “那我收下了。”   甄雪犹犹豫豫,终于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我以为比起宗小琴你更讨厌我,为什么你愿意给我喝呀?”   沈娇宁想都没想:“我用了你们家的团扇呀,又没用她的团扇。”   甄雪没料到是这个原因,在心里算了算,最后发现她亏了。早知道是因为团扇,她就不用再给奶糖了啊。她就说沈娇宁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大方!   其实沈娇宁是感谢那天甄雪拉开她的床帘和被子,让光明照进她的世界。而宗小琴,她永远不会原谅。   不过这些,她自己知道就好。   ……   到了约定好去拿演出服的那天,还是董乔和她一起去的。   钱爷爷很靠谱,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把衣服做好了。   沈娇宁一看,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好看一些,她忍不住幻想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在台上跳舞的样子。   他们怕久留会给钱爷爷钱奶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拿上衣服就赶紧走了。   董乔送她到宿舍楼下,临走前,喊了一声:“小芭蕾?”   沈娇宁一愣,回道:“小……小花脸儿?”   董乔憨憨地笑起来:“谁告诉你的?”   “甄雪啊,这些东西,她肯定记得最牢。”   沈娇宁说着,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戏班变成文工团以前,一定也有过很多快乐,以至于甄雪一直不愿意走出来。   但时代是会变的。   经过几天与乐队的配合练习,很快到了正式演出的前一天。   团里在紧张地进行最后一次大彩排。   沈娇宁换上了她的大红演出服,头发扎成单麻花辫,穿了那双浅粉的足尖鞋,未施脂粉,但面如凝脂,唇如点绛,一双清澈明亮的杏儿眼。   台下的人都看愣了,不敢相信这就是天天跟他们在同一个排练室里练习的人,这分明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女主演!   不,她比女主演还漂亮,拍样板戏的导演怎么就没找她拍呢!   大家看个彩排居然看得心情复杂,有太多话想跟旁边的伙伴唠唠,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能在她跳完之后一起鼓掌,齐声喊:   “小芭蕾!小芭蕾!”   张爱英和廖主席站在最后,对视了一眼,这一次彩排下来,大家基本都默认沈娇宁要被选去市文工团了。   沈娇宁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彩排下来的唯一感想是,甄雪把她的新绰号普及得真好,全喊她小芭蕾了。   ……   双彩县招待所,来自市里的一行人已经提前入住。   他们不仅有来自市文工团的指导老师,副主席,甚至还有市长身边的秘书,正在进行内部小会议。   会议结束后,蒋秘书拿出双彩县文工团的演出节目单,指着其中一个,对副主席说:“这个是沈首长那边提过的。”   副主席看了一眼,对旁边一位年轻却严肃的男老师说:“芭蕾啊,小颜,以后就是你的学生了。”   颜嘉明淡声道:“我只收我觉得合格的学生。”   “嘉明!”   副主席有些着急,但颜嘉明根本没有理会,直接走了。   另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老师见此开口:“沈首长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南顾北沈,他不是管北方的吗,我们南方的事怎么也管上了?”   副主席不在乎那个首长是不是管得太多,他只是着急,以颜嘉明国外留学回来的身份,如果还这么一意孤行下去,恐怕早晚会出事。   蒋秘书收起名单,只说了一句:“南顾北沈是你们自己的说法,沈家和顾家一直有联姻意向,两位首长曾经是战友,关系很好。”   所以沈首长说要收的人,他们就得收。   副主席看向女老师。   “看我也没用,我又不教芭蕾,你去劝颜嘉明吧。”   副主席不觉得自己劝得了颜嘉明,准备先把人选上来,带回团里,到时候随便找个老师带着吧。   ……   一九七二年八月二十六日,暑气未消,白天依然炎热。   双彩县文工团里无比热闹。   大家换上了演出服装,头上戴着发饰,女孩子们在后台互相化妆。   他们紧张又激动,今天有市里的领导来看演出,决不能出错,又忍不住想,万一自己被市文工团的老师挑中了呢,那自己就成了去市里的人了!   沈娇宁正在给自己扎麻花辫,就见宗小琴站到她面前:“我不会输给你的。”   “你已经输了。”沈娇宁手上没停,“在选拔赛那天,我赶回来的时候。内心阴暗的人是不可能跳出好舞蹈的,你好自为之。”   因为宗小琴的这句话,沈娇宁特意多检查了两遍她的衣服和鞋子,幸好,都没出问题。   夜幕降临,排在节目单前面的人渐次上台演出,沈娇宁在后台候场,听着前面传过来的器乐声,歌唱声,甚至还有跳舞时脚踏在台上发出的声响。   她看着节目单上自己的那个节目,有些出神。   《红色娘子军》讲述的是妇女反抗封建地主、自己去从军的故事,女主人公在电影里叫琼花,后来排成芭蕾舞剧,改名叫吴清华。   其实她更喜欢琼花这个名字,听着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朴素美感,让人想起那种原产于南方的美丽花朵。   后世学习芭蕾的小女孩们,大多是从《天鹅湖》等西方舞剧对芭蕾产生兴趣,《红色娘子军》这样的国内经典反而被提得不多,但沈娇宁一直很喜欢这一部舞剧,且现在也正流行。   跳吴清华应该是当下每个芭蕾女舞者心里的目标,现在,她就要上台跳吴清华了,虽然只是一个独舞片断,但这是她在这个世界,迈出的第一步。   报幕已经报到了她的名字,沈娇宁站起来,走到上台口,灯光一暗,她进入舞台,全场只有一盏追光灯,一直追随着她的步伐。   四周皆暗,只有她身上笼了一层光圈。   颜嘉明坐在台下,修长的手指滑到沈娇宁的名字。   全场唯一一个芭蕾舞,沈首长特意打了招呼的人。竟然选择跳吴清华的这一段独舞,大概是背后有人给她的底气。   他不喜那些总觉得跳舞可以走捷径的人,拿出了最挑剔的目光盯着舞台上的舒展而挺拔的红衣女子。   最后一个转不稳,这个跳手臂不够高,动作的流畅度一般般,眼神也……颜嘉明原本随意靠在椅背上坐着,渐渐直起了身子。   她的眼睛太亮了,眼里像有一把火在烧。   舞剧里的吴清华,电影里的琼花,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恨不得把南霸天抽筋扒骨、啖其血肉的人,而且,她是真的敢这么做。   颜嘉明没有注意到,他连呼吸都屏住了,不眨眼地探究着台上的女孩子。   他没有看错,她眼里的怒火浓烈得几乎要喷薄出来,所以她的动作是有力的,一切动作都有了支撑,她的舞蹈可以感染观众。   她让人相信,是这样的,海南岛上那个勇敢不屈的琼花,就是这样的。   ……   演出结束,让文工团员们有些失望的是,最后只有一位市长秘书上台发了言,市文工团的人说要回去讨论一下,明天再过来说结果。   沈娇宁有些没从舞蹈角色里走出来,一路上懵懵地跟着人群回了宿舍楼,中途差点走进别人的宿舍,被谭小秋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丢魂了呀。”谭小秋看着她。   沈娇宁累得没有力气说话,饱满的情感对人的消耗,远远大于机械性的技巧练习。   她简单洗漱了一番,略略恢复了一些精神:“太累了,看来我的体力还是不够。”   甄雪听到了,很吃惊:“你现在已经是我们整个文工团训练量最大的了,你体力不行还有谁行啊?”   沈娇宁确实觉得这里整个文工团的身体素质都不怎么行,一方面是体能训练不够,另一方面是营养不良,但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足够的自我提升意识。   这就是她迫切要去大团的原因,身边有优秀的人一起努力,大家都很明白,如果要一个人跳下整部舞剧的主演,需要付出怎样艰苦卓绝的努力。   不过无论她晚上有多累,睡了一觉之后,还是在平时的点起来了。   先去小巷子里愉快地找李婶拿了鸡蛋和牛奶,吃完了鸡蛋,一边吸着牛奶一边往文工团走,路上遇到了一个长得挺帅的男人,穿着一件背心晨跑。   现在能晨跑的人可真是罕见,加上沈娇宁觉得她也该给自己增加运动量了,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结果对方跑着步,还回过头看了她好几次。   沈娇宁心想,可能在对方看来,一大早在外面喝牛奶的人也挺罕见?   到半晌午,市文工团的人终于又过来了,不管是唱歌的,跳舞的,还是演奏乐器的,全聚在一起,等市里来的老师们公布是谁这么好运,直接被选上了。   沈娇宁提前接受了好几个人的祝贺,她有点茫然,大家这是提前知道结果了?   站在台上的颜嘉明看到下面的动静,心里冷哼,果然是走后门的,还没公布结果就道贺上了,也不知道低调一点。   “昨天观看了大家的演出之后,老师们经过一致讨论决定,选拔两位优秀文工团员进入绵安市文工团。”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竟然只选了两位。   沈娇宁一下子拿不准,大家都跟她道贺了,那她应该是选上了吧?可是只选了两位,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分别是演奏二胡的邹茂才,和表演芭蕾舞的沈娇宁。”   沈娇宁听到结果,松了口气,跟另外一个演奏二胡的一起上台,分别说了一段感想,就下台了,市里来的吕副主席和廖主席等人继续在台上说着一些场面话。   她才走到台下,就感到台上有个老师跟着她一起下来了,直接拉着她走到门口。   沈娇宁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中间还掺了几个法语词汇,最后道:“都记住了吗?下次跳舞,以上错误都不许再犯!”   “你……”沈娇宁眨眨眼,“就是早上晨跑那个啊?你就是我以后的芭蕾老师吗?”   “是,我叫颜嘉明,我必须告诉你,你昨天有几个错误非常基础,都是基本功不够导致的。如果你以后还是这样,不管你有多大的靠山,我都会开除你。”他说得非常严肃。   沈娇宁也认真起来了:“谢谢颜老师,我记住你的建议了,保证下一次你再见到的时候,这些错误已经全部都改正了。”   颜嘉明显然不信,他知道自己刚刚说得很快,一般学生根本不可能一下子记住这么多东西,更何况:“你们的入团时间是九月十五,只有半个月了,你确定都能改正?”   沈娇宁笑了:“您也知道半个月提升这么多不现实啊?刚刚不是说如果下次还犯,就要开除我吗,那我只好先说我可以了。”   颜嘉明觉得她油嘴滑舌。   “不过,我会尽量改的。”沈娇宁怕新老师真被自己气到,补了一句。   “你知道Grand battement jete是什么吗?”   沈娇宁回答得很轻松:“大踢腿嘛。”   颜嘉明神色有些变了:“你会法语?”   “一点点,也就知道一些芭蕾基本术语。”   颜嘉明也就没再深究:“你这半个月,自己好好练,不要松懈,进团我要先考核。”他示意沈娇宁可以回去归队了。   市文工团一行人走的时候,吕副团长跟颜嘉明调侃:“我看你很满意这次这个学生嘛,我还在上面讲话,就迫不及待拉着她出去认识了。”   颜嘉明淡淡道:“她跳舞毛病太多,看着眼睛难受,就让她提前改了。”   副团长不置可否,颜嘉明愿意收就足以证明他是满意的:“总之你收了她当学生,我就可以放心了。真怕哪一天你也被送去农场,就你这脾气,我怕你在那种地方一年都活不下来。”   ……   沈娇宁觉得这个新老师确实很专业,因为他说的那些问题,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大多是因为身体还没有经过足够多的芭蕾训练导致的。   毕竟满打满算,她在这里开始跳芭蕾还不到一个月。   有问题是正常的,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改正、进步。   沈娇宁回去后,问了董乔他们,为什么感觉还没公布结果,大家就好像都提前知道了。   几个人互相看来看去,最后说:“大家都觉得你肯定会被选上啊,都是默认的了。”   “要是你都选不上,那这结果也不能服众啊。”   “就是,连食堂的大爷大妈都知道我们小芭蕾的名号了。”   沈娇宁这才知道,原来在她努力的过程中,大家都已经认可她的实力。   ……   这个结果,只有宗小qing长lz琴不能接受。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沈娇宁一个知青,才被带到团里两三个月,转眼间居然又要去市文工团了!   她觉得该去市里的人明明是自己,要不是张爱英当时把沈娇宁带回来,独舞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被老师们挑中的人,当然也应该是她!   而现在,她不但去不了市里,还莫名其妙被团里其他人排挤,大家都不跟她说话了,连甄雪都突然跟沈娇宁亲近了起来。   宗小琴觉得大家都被沈娇宁洗脑了,但她枯坐着想了整整一天,也没想到办法。   百无聊赖间,她发现一个从村子里选上来的女孩,正在看识字本。   “红梅,你看这个干什么啊?”   “我想自己学写字。”她很胆小,低着头小声说。   “嗯?你不会写字?”宗小琴脑中灵光一闪,急忙道,“之前张老师让我们给沈娇宁投票,我后来看过,除了一张弃权票,别的都是写了字的。那张弃权票是董乔的,你当时怎么会写了?”   红梅眼神闪躲,没有说话。   宗小琴恍然大悟:“那张弃权票根本不是董乔的,是你的!”她眼睛一亮,“走,我们去找老师说清楚。”   “小琴,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见怕老师,我不想去。”红梅快哭了,“再说,沈娇宁是真的跳得好啊,市里的老师都觉得她好,我的一张票又有什么用呢?” 第19章 琼花6 市文工团   红梅的力气没有宗小琴大, 被生拉硬拽着去了廖主席办公室。   廖主席沉默地听她们说完,平静甚至带了点不耐烦地说:“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让她上台是我决定的,与投票无关。”   他根本没有再给宗小琴争论的机会:“我不希望还有除了我们之外的第四个人知道。”   宗小琴完全懵了, 她不明白主席为什么要这么偏心沈娇宁, 就因为沈娇宁见过首长吗?还是因为被选去了市里?   她还没从廖主席偏心这个打击中回过神, 旁边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红梅突然开口:“主席你放心, 我肯定不会再说出去的。我是不识字才没写,要是我识字,肯定也投同意票。”   廖主席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宗小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如五雷轰顶。   这些人,全被沈娇宁洗脑了。   ……   沈娇宁在双彩县的最后半个月过得很快乐,因为很纯粹, 没有什么来烦她的琐事, 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跳舞。   大概是看她跳得好,陆续有不少人来问她舞蹈相关的问题。   沈娇宁带过学生, 知道这些问题怎么说大家才更能理解,又说得耐心, 大家听她解答,总有一种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感觉。   大家深入了解才发现,原来她不仅仅舞跳得好,舞蹈知识也懂得很多。可惜她刚来的时候, 觉得沈娇宁太清高, 没有及时跟人家交朋友,现在发现人家其实特别好相处,可是她都要走了, 只能在心里惋惜。   在她的带动下,文工团的整体氛围都比以前积极了许多,解散后不再只有她一个人留在排练室了。   沈娇宁想着那位即将再次见面的新老师,又默默把对自己的要求进一步提高,注重基础的稳固。   这天,她刚刚做完把位练习,一转身,发现董乔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她。   临走在即,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跟他聊一聊。   “小芭蕾。”董乔看着她,夕阳从窗口斜打到地面上,他的眼神纯净温柔。   沈娇宁浅笑着应了。   她等了等,见董乔没有下文了,主动说:“我马上要走了,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他犹豫了好久,终于问:“你看我……我能跳芭蕾吗?”他大概自己也觉得这问题有些可笑,问完不好意思地盯着地面。   董乔比他们都要大一些,已经二十岁了,身高堪堪一米六出头,即便是在这个小文工团里,也只能在群舞中表演一些杂耍。   沈娇宁看着他,很艰难地斟酌语言:“一般来说,我不会打击任何想学习芭蕾的人……”   董乔笑着打断:“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没那么脆弱,你不用说得那么小心。”   沈娇宁也笑了:“要是喜欢的话,就算不能走专业,自己跳着开心也可以的呀。”   “我也未必真的喜欢芭蕾,”他轻轻摇头,“只是每天看着你跳得那么开心,我就想,芭蕾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吗?它真的可以给人带来这么多的快乐吗?”   “嗯……”沈娇宁沉思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我觉得你可以自己感受一下。”   她站起来:“起立!”   “嗯?”董乔跟着她站起来。   “虽然我不敢说能把你教到什么程度,但是简单地教几个动作还是可以的,让你亲自感受一下芭蕾的魅力。”沈娇宁见他同意了,继续道,“那我就先教芭蕾的站姿。要这样站,两侧脚跟相接,脚尖朝外……”   董乔跟随着她笨拙地调整脚步,他看着女孩儿认真的脸庞,心想,她是真的热爱芭蕾。   ……   半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团里给沈娇宁和另一位二胡演奏者邹茂才准备好了车票,廖主席亲自把票交到他们手上,鼓励了一番,送他们上车。   沈娇宁扛着她的大行李,坐上整个车身都在震动的大巴,隔着车窗跟文工团员们挥手道别。   她正内心有些许怅然,甄雪忽然冲出来,示意她把车窗推开。   “小芭蕾,二胡哥,接着!”她扔上来两个小铁盒,“你是我们戏班……不是,我们文工团的骄傲!去市里好好表现!”   “知道了,你也要保重啊!”   大巴开动了,那些人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小,渐渐地,终于看不见了。   沈娇宁着实没想到甄雪最后还会来这么一下,那一瞬间她眼睛都热了一下,好险被她压下去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把一个盒子递给旁边的邹茂才,自己拆另一个。   里面是几包洒了白糖的饼干,还有一些糖果,不多,但都是这个年代多少人一年都吃不上几回的东西。   邹茂才也看到了,他垂下眼,轻声说:“戏班改文工团的时候,老班主刚走没多久。甄雪那时候是真伤心,但她爹妈哥哥都决定了,她又违逆不了。有时候她是嚣张些,但我们都不会跟她硬碰硬,就当妹妹哄着。”   沈娇宁看了他一眼,邹茂才外表秀气文静,说话也慢声细语,是个挺有古典气质的男孩子。   “时代如此,没办法。”她轻叹一声,好好收起了甄雪扔上来的盒子。   ……   下了车,市文工团里派了人在车站等他们,来了一男一女,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应该也是文工团成员。   沈娇宁和邹茂才到了新地方,心里都还有些兴奋,但来接他们的那个女生一看到沈娇宁,就撅起了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邹茂才用眼神问她,怎么得罪人家了?   沈娇宁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回事,她仔细想了想,自己跟他们应该从来没有过接触才对,得罪他们更是无从谈起。   因为这个女生直接写在脸上的态度,他们去文工团的路上整个气氛都弥漫着淡淡的尴尬,只有那个叫周峻的男生偶尔给他们介绍一些东西,沈娇宁和邹茂才礼貌地应着。   终于到了文工团,周峻把他们带到一间空办公室:“你们先坐会儿,今天市里在颁奖,领导老师们都去了。你们今天要填一些表格,然后就能给你们分宿舍了。惠倩,你去孙老师那边把表格拿来。”   叫惠倩的女生出去了,沈娇宁趁机问周峻:“师兄,我能不能问一下,那位师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   周峻被这么一问,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看了看惠倩还没回来,含糊道:“我们团里的芭蕾老师特别帅,所以女生们都对他有点……那种意思,因为你是跳芭蕾的,长得又、又漂亮,所以她就有点小情绪。”   虽然这位师兄十分腼腆,但沈娇宁还是听懂了:“你是说颜老师啊?”   “对,你们已经认识了吗?”   “之前来我们县选人的时候见过一面。我还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师姐不高兴了呢,不是就好。”   周峻忙道:“没有没有,而且惠倩也不是跳芭蕾的,平时跟你接触不多,放心吧。”   正说着,惠倩拿着表格进来了。   沈娇宁填完表格,交给惠倩的时候,不经意地似的说了一句:“师姐,咱们这儿的老师严不严啊?颜老师来招人的时候说,我要是跳不好就要把我开除了,我都紧张半个月了。”   惠倩准备给她写宿舍号的手顿了顿,“他真这么说?”   “是呀,还说了我一堆毛病,这老师是不是特别凶?”   “颜老师是挺严格的。”惠倩对她的脸色好了不少,手下一不留神,本来想给她分一个朝北的宿舍,结果写了个朝南的,“一会儿我跟你一起把东西拿到宿舍。”   “谢谢师姐啊!”沈娇宁笑得格外真诚。   邹茂才和周峻暗暗给她比大拇指,这个姑娘比他们想象中更聪明一点。   这里的宿舍楼和双彩县截然不同,每个人都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老师们和团员们都住这里,男生住低层,女生住高层。   邹茂才去了二楼,惠倩和沈娇宁一起上四楼。   沈娇宁看着有阳光照进来的宿舍,床、书桌、衣柜俱备,甚至还能自己做饭。   “师姐,这里的宿舍也太好了,我们以前四个人住一块儿呢。”   惠倩得意道:“不然那些小村子小县城的人,怎么都挤破脑袋地想来市里呢。”   沈娇宁顺着她的话说,不着痕迹地夸她,把惠倩夸高兴了,慢慢放下戒备,跟她说了团里的不少事。   包括食堂星期几的菜最好吃,要早点去,晚了就买不到了;团里谁家是有背景的,注意不要得罪他们等等。   “今天是市里给救火英雄们颁奖呢。我们这地方,山多树也多,容易起火灾。上个月有几天特别热,连着好多天没下雨,结果山上就起火了,站在宿舍里就能看到火光。”惠倩叹了口气,“后来是驻扎在这边的一支特种部队上去,终于把火灭了,牺牲了两名战士。”   所以领导们都不在,迎接新团员的事交给了两个资历高的团员。   这话题有些沉重,惠倩觉得自己说多了,语气一转:“咱们团里平时训练还是挺紧张的,也要进乡里演出。你们跳芭蕾的平时最傲气,不过每次进村演出,最不受待见的就是你们,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为什么呢?”沈娇宁忙问。   “你们毛病多呗,一个个用鼻孔看人,老百姓又看不明白你们在跳些什么,当然不受待见了。”   沈娇宁知道,芭蕾从国外传进来,到被百姓接受,是有一个过程的,但现在应该已经慢慢被接受了才对:“跳样板戏呢,样板戏都是百姓爱看的题材吧?”   惠倩摇头:“没那么简单。跳一个片断大家不知道前因后果,跳全本不可能整个演出时间全给你们芭蕾啊,而且人也不够。颜老师应该也在想办法吧。”   说到颜老师,她又开始嫉妒了:“我该回去了,最后看在你跟我还算说得来的份上,奉劝你不要喜欢颜老师,你抢不过刘思美的,而且我听说颜老师在国外有女朋友!”   刘思美就是惠倩刚才说过,不要得罪的人之一。   “师姐,你等一下。”沈娇宁从包裹里拿出两盒提前准备好的芝麻糖,“今天谢谢你和周峻师兄,另一盒麻烦你帮我带给他吧。”   惠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么大方,你家里也不简单吧。”出手就是两盒芝麻糖的。   沈娇宁笑着说:“来了这里就是想好好跳舞,别的都不重要。”   “算你上道。这么想就对了,有事来402找我。”这回才算是真正接纳了她,趁手的时候,不介意帮点小忙了。   ……   沈娇宁顺利进入市文工团,远在京市的姜玉玲,正在跟女儿打电话。   “依依,沈娇宁进市文工团了,肯定是你爸给她打了招呼。”   “去就去了,反正又比不上部队。”沈依依不但不觉得沈娇宁进市文工团给自己造成了威胁,反而有种奇异的快感。   原本进部队的机会成了自己的,而沈娇宁,在乡下地方折腾了一年多,进个市里都觉得是天大的喜事了。   “也对。”姜玉玲一向很听女儿的,“就是上回真以为她死在乡下了,准备了一笔钱想去处理,结果人没事,钱全被她拿走了,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心疼。”   “什么?她居然把钱收下了?是你给她的还是爸爸给她的?”   “钱都是我拿着的,但你爸爸说给,我也没法拒绝呀。”姜玉玲委屈道。   沈依依听了脸色有些不好。   经过她十几年的努力,沈娇宁现在的脾气她最清楚,那就是愚蠢又傲气,但凡激将一下就受不了了,这些年她靠这个弄到了很多本该要给沈娇宁的东西。   可现在,沈娇宁居然都知道要钱了?沈依依觉得不对劲。   “怎么回事,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沈依依把玩着手腕上的梅花手表,目光沉沉。   姜玉玲就把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觉得应该是在乡下吃了苦头,知道钱的重要性了,就不像以前那样傲气了呗。”   沈依依一时没想到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暂时认同了母亲的这个说法:“以后有关她的事及时告诉我,还有沈聪,你别太纵容他,多管着他好好读书。”   “知道了,聪聪挺听话的,那我挂了啊。”姜玉玲答应得敷衍,显然没怎么听进去。   沈依依看着挂断的电话。   上次母亲跟她说沈娇宁死了,她还觉得沈娇宁死得太容易了。   没死更好,她要让沈娇宁亲自体会一下,那种终其一生都只能羡慕仰望别人的痛苦。 第20章 窗花舞1 每走一步都像小美人鱼……   市文工团要求大家出早功, 时间是六点半,比县里早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第二天一早,沈娇宁按惠倩说的时间到集合地点, 见到了这里所有人。   她在人群中找了找,很快就看到了颜嘉明, 周峻说得很对, 颜老师确实帅, 哪怕一件背心, 一条运动裤,都让人忽视不了。   不过她见多了长得好看的人,有免疫力。   沈娇宁往颜嘉明那边走去, 他看了沈娇宁一眼,给她介绍:“这几个是跟你一样跳芭蕾的师兄师姐。”   一个男生,四个女生。   几个女孩子都是脖颈修长, 微微抬着头的, 惠倩说她们拿鼻孔看人,原因大概就在这里。沈娇宁知道, 这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只是长时间练习芭蕾养成的仪态而已。   “师兄师姐好, 我叫沈娇宁。”   打完招呼,颜嘉明让他们自己去练早功,单独带着沈娇宁进了一个排练室。   “先量身高体重。”   他指了指墙,那里画了刻度, 等沈娇宁站过去, 颜嘉明拿着块板子,压着她的脑袋量:“一米六三,凑合。上称。”   沈娇宁又站上体重秤, 八十三斤。   颜嘉明在一个本子上记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平时多吃点饭,注意补充蛋白质,在我这里会很累。以后身高体重每个月都要量一次,脱鞋。”   “啊?”   他勾起一个笑:“你要我说法语才能听懂吗?”语气十分欠揍。   沈娇宁深吸口气,心想,惠倩师姐她们一定是因为不了解这位老师,才会带着幻想和光环看他。   她直接把鞋蹬了,赤脚站在排练室的地板上。   颜嘉明没再说什么,蹲下来,拿着皮尺给她量足长。   沈娇宁看到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等他拿出皮尺才明白他要干什么。   虽说是量足长,但这样被人盯着脚,她还是有些不自在:“老师,我自己带了足尖鞋的。”她的脚被颜嘉明捏在手里,像个摆件似的翻来覆去看,这量得是不是也太仔细了点,要这么久吗?   颜嘉明给她两只脚都量了一遍,站起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记录数据:“明天会送你两双,算是见面礼?舞鞋是消耗品,不嫌多。”   他写完,像是普通聊天一般,随意道:“你的足弓很完美,脚背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脚型也很漂亮,廖主席跟我说你是从古典转芭蕾的,看来是真的。”   颜嘉明原本是想让她脱鞋自己量的,但是见她不知怎么闹起了脾气,鬼使神差地蹲了下去。   正好那天看她跳舞,觉得她脚背不错,只当顺带了解学生的情况。   可是等他把脚握在手里,才发现她的双脚很漂亮,小巧,每一个脚趾都粉嫩莹润,骨肉均匀——从小练习芭蕾的人,脚多多少少都会变形,可见她真的是半路出家。   沈娇宁莫名有些耳热,摸了摸耳垂,强自镇定着穿上鞋:“中间确实跳古典比较多,不过以后就专注跳芭蕾了。”   “你们廖主席还说,你有很杰出的舞蹈创作才能,希望我们能给你发挥才华的机会。”颜嘉明合上册子,淡淡道。   沈娇宁这下脸都红了:“廖主席还直接跟您说了啊?”她现在也就是偶尔灵感来了会构思,没想过一到新地方就嚣张地让大家都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啊。   先当个小透明默qing长lz默进步才是她现阶段给自己定的目标。   “那倒没有,他给你写在档案上的,我看了。”   沈娇宁更不好意思了:“还写档案上了?”她习惯性地想伸手拽辫子,摸了个空,想起来今天终于扎上了久违的芭蕾盘发,只好讪讪放下了手,“那个,老师,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廖主席他们就是……就是爱才心切,忍不住多夸了夸?”   颜嘉明轻笑:“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你在这里短时间内肯定跳不了主演。这段时间在排《白毛女》片断,你先跟大家一起跳窗花舞。”   《白毛女》里的窗花舞啊……   沈娇宁点头应了:“四个伴舞之一?”   “对,你来了正好够四个伴舞和喜儿。”   沈娇宁识趣地没问谁跳喜儿,反正不是她,等大家一起排练,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上次跟你说的还记得吗?进来了,要先考核。”颜嘉明双手背在身后,示意她可以开始表演了。   沈娇宁当然没忘,她刻苦地训练了半个月,就等着来了这里,让新老师看到她的进步。   她换上舞鞋,把那天跳的吴清华独舞重新跳了一遍。   上次的那些问题,她已经纠正得差不多,基本功也扎实了不少,这回应该可以让他满意了吧。   沈娇宁跳完最后一个动作,缓缓收起手臂,带着微笑看他。她说过那些毛病她不会再犯的,她做到了。   却见颜嘉明很失望地摇摇头:“你退步了。”   “怎么会?”这个评价是她根本没有想到的,“你说的那些点,我明明都已经注意改正了。”   “动作上确实到位了一些,但这个程度,这里每个人都能达到,而你把你最大的优点丢了。”   “什么优点?”沈娇宁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问出口了。   颜嘉明又摇了摇头,皱眉:“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优点吗?是你的情感爆发力啊。我那天看到的,是一个眼里有火花闪过的女战士,不是只有舞蹈动作的花架子演员!”   “情感……”她喃喃道。   这段时间只顾着技巧提升,专注动作细节的到位,居然忘了代入人物。今天的舞,她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以为今天只是一个舞蹈技术考核,没想到颜嘉明要求更高,他要看的是一场完整的表演。   “算了,你才刚进来,先跟着慢慢学吧,就从窗花舞开始。”   这一通下来,五个师兄师姐已经练完早功,一起走进了排练室。   打头的师姐个子最高,进来先在沈娇宁和颜嘉明身上来回看了几眼,这才走过去排好队伍。   很快,沈娇宁就知道了,这位师姐就是惠倩昨天说的刘思美。她刚刚那个眼神的含义就变得很好理解,就是见沈娇宁和老师单独在排练室那么久,担心他们之间会有什么。   沈娇宁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提醒,以后私下要注意和颜老师保持好距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她和另外三个女生加上那个男生,被颜老师安排去做把杆练习,只有刘思美和他们不一样,已经在指导她舞蹈动作了。   无需过多猜测,喜儿的人选昭然若揭,就是刘思美。   沈娇宁扶在把杆上,努力克服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造成的酸痛感。   没关系,只要每一次练习都做到位,以后她也可以跳喜儿。   ……   半天训练下来,沈娇宁已经腰酸腿疼手抽筋,老师说完解散之后,她直接原地坐了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去换衣服鞋子。   她之前觉得自己体能不够,显然太正确了。   自己练习和有专业老师盯着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体力上的问题在这里暴露无遗。把杆练到第三个小时的时候,颜嘉明就开始一边指导刘思美,一边时不时分神喊她的名字,提醒她注意腿的高度,不要掉下来。   而站在她前面的四个师兄师姐,居然都还能保持稳定。这是体力,也是实力。   沈娇宁两辈子头一回因为动作不到位,被老师这么频繁地喊名字。但凡她脸皮稍微薄一点,都要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颜老师之前说让她跳窗花舞的时候,她直接问了是不是跳伴舞,而不是能不能跳喜儿,否则大概能被笑话一年。   “你怎么样啊?我扶你一起去食堂吧。”一个师姐见她状态不太行,过来问她。   沈娇宁记得她叫焦梦玉:“谢谢师姐,今天确实是太累了。”   “叫我梦玉吧,刚开始都是这样的,颜老师要求高,我们刚来的时候都被折腾得受不了,熬过来了就能进步很多。”   沈娇宁深以为然:“连续三个小时的把杆,这练下来能不进步吗。”   “不过进步也有快有慢的。”焦梦玉挽着她一起去食堂,“思美就是我们中间进步最快的,听说她四岁就开始学芭蕾了。你学得应该还不久吧,两三年?”   沈娇宁没说她从练足尖开始算,其实才一两个月:“嗯,差不多。”   “那就正常了。你学的时间短,刚开始是会比较辛苦,但是你进步也会更大呀。”   沈娇宁和焦梦玉到了食堂,不约而同地点了一大盘饭菜,她们看着彼此的饭菜,相视一笑。   “都以为我们学跳舞的就要少吃保持身材呢,谁能知道我们不多吃点,连训练都坚持不下来。”焦梦玉感叹。   沈娇宁先喝了口汤:“所以我们要感谢颜老师的训练方法,至少让我们可以放心吃饭,不担心身材问题。”   “不过啊,小宁,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见沈娇宁连连点头,她又继续说,“你平时吃饭还是要算着点,虽然这里的待遇不错,但我们这个吃法吃一个月也够呛。我一般早饭和中饭会吃饱,晚上就少吃一些,练完晚功直接睡,这样工资够撑一个月,每个月量身形也不会出问题。”   这是告诉她经验之谈了。   虽然她现在不缺钱,但还是感激地说:“谢谢你呀,梦玉。”   吃完饭,她们一起回了宿舍,这才发现,她们俩的房间正好就在隔壁,于是约了下午也一起去排练室。   沈娇宁其实没有午睡的习惯,但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一沾到床就陷入了梦乡,听到有人大声敲门才猛然惊醒。   下午还有训练!   她一坐起来,才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全靠意志撑着去开门。   “小宁,你收拾好了吗,我们快走吧。”   沈娇宁默然,抬手摸了摸睡前没有解开的丸子头,还好,没乱,衣服也是穿着睡的,现在正好省了她的时间:“好了,走吧。”   下午没再做基训,开始正式排练舞蹈。   窗花舞是《白毛女》中,要过年了,几个女孩子一起贴窗花的一段舞。除了女主角喜儿,还有四个伴舞,因此这一段舞也被称为中国的四小天鹅。   惠倩昨天说,芭蕾舞是百姓们最不爱看的,颜老师也正在想办法。   可能这段舞就是颜嘉明暂时的策略吧,她来了,人数正好够跳这一段,而过年贴窗花是传统,大家都能看懂他们在跳什么。   下午之后又是晚功,练到最后,大脑几乎已经一片空白,全靠肌肉记忆在跳动。   沈娇宁正式进入市文工团的第一天,就以高强度的训练告终。   后世舞者们在观看这个年代的前辈们留下的作品时,总会感慨为什么前辈们能那么稳、那么厉害,沈娇宁今天有了切身的体会。   她自认已经是很刻苦的人,可是在这里,大家稀疏平常的训练状态,就远远大于她以前的训练量。   为什么五十年后的舞者反而比不上处于贫瘠年代的七十年代舞者,为什么一些经典动作会失传,为什么芭蕾艺术再也没有出现过脍炙人口的经典之作?沈娇宁似乎找到了答案。   她用热毛巾敷着腿,放松肌肉。   她想,既然七十年代就已经有了如此经典的芭蕾作品,五十年后,芭蕾应该有更多更经典的作品才对。   不能说来说去,永远都只有《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   ……   沈娇宁心里有壮志宏图,可惜她现在还处于被基本功折磨的状态。   每天早上下楼,是她最痛苦的时候,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是小美人鱼,有种肌肉被撕裂的痛感。   硬生生地扛了一个星期,身体才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节奏。   这天晚功结束之后,焦梦玉和沈娇宁一起回宿舍,路上说起演出的事。   “为什么这次进村演出突然推迟了?”这是颜老师刚刚宣布的消息。   焦梦玉道:“你还不知道呀?因为市政府那边说了,要我们先举办一个慰问演出。就是之前火灾,有不少救火人员受伤。”   这件事沈娇宁是知道的:“那颜老师怎么没说呢?”   “因为演出没有我们的事儿呀,我们到时候过去看就行了。”   “没有我们?”   “是呀,说是大家都不喜欢芭蕾,就想看点热闹红火的,吉利。”焦梦玉说,“没有就没有,反正我们工资又不比他们少,还省事儿。”   沈娇宁看颜嘉明训练他们的那个劲头,着实没料到芭蕾已经在文工团里被排挤到了这个程度。   焦梦玉看到她的神色,笑道:“你还嫌这几天不够累呀?要是这回有我们,我保准你现在连跟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去看一天演出就当放假嘛,人家领导、救火官兵才能有的待遇,我们这是享福了!” 第21章 窗花舞2 那个搭车的小姑娘   没过几天, 早上集合之后,沈娇宁他们就和文工团的其他人一起,去了市政府提供的演出场地。   沈娇宁看到其他人手里都拿着演出服, 乐队的人手里拿着乐器,只有他们芭蕾的几个人, 什么都不用准备, 跟在文工团队伍的最后。   这个慰问演出, 真的只有他们不用上台。   焦梦玉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挽着她的胳膊,小声道:“以后我们上台的机会多的是,不在乎这一次两次的。”   “我知道。我就是不明白,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芭蕾,芭蕾也可以热闹啊。”   走在前面的刘思美听到了,回头看了沈娇宁一眼, 不过没说话, 很快又正视前方,继续向前走。   沈娇宁在市里的这几天, 除了练功太累,并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比起在双彩县的日子安逸了太多。   她把这一切归之为这里的训练量太大了,能好好练下来就不错,大家自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想舞蹈以外的事。   “你说得对,就当休息一天, 看别人表演也能有进步。”沈娇宁说。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啦。”焦梦玉长得很白净, 笑起来柔柔的,“要是可以,我都想边磕瓜子边看呢, 小时候过年去看戏,就最意思的就是嗑瓜子吃糖果了。”   沈娇宁顿了顿,默默从兜里掏出几颗糖:“嗑瓜子是不行了,不过吃糖果还是可以的。”   焦梦玉又惊又喜,声音一下子没控制住:“你怎么想到要带糖!”   这下,连走在一边的颜嘉明都看过来了。   他原本走在刘思美的斜前方,干脆往回了两步,从沈娇宁手里顺走了一颗糖:“有好东西都不先给老师。”   沈娇宁笑了,她是怕其他人不要才没说,当下先把手里几颗给了焦梦玉,又从口袋里把剩下的全拿了出来:“正好,麻烦老师帮我分给师兄师姐们吧。”   颜嘉明嗤笑一声,不过还是帮她把糖分了,大家跟他道谢时,就说糖是沈娇宁的,要谢就谢她。   于是沈娇宁收获了所有师兄师姐们的道谢,连刘思美都回过头说了声谢谢。其实除了焦梦玉多拿了几颗,其他人也就每人分到一颗而已。   颜嘉明分完糖,没急着回队,走在沈娇宁身边:“你心态挺好的啊,不能演出就带糖过去?你当看戏呢?”   焦梦玉见老师误会了,想帮沈娇宁解释:“老师……”   “让她自己说。”颜嘉明道。   沈娇宁微侧过脸,看着颜嘉明:“老师,我觉得你心态也挺好的呀,我们都上不了台了,你还有心情吃糖啊?”   颜嘉明想了想,认真说:“那不一样,我是因为可以免费吃,就显得特别好吃。”他说完,没再多留,大步回了原来的位置。   沈娇宁哭笑不得,原来这位老师在训练之外,也没有那么严肃。   “吓死我了,刚刚我还以为颜老师要批评你呢,那我就成罪人了。”焦梦玉等老师走了,才敢悄悄说了一句。   她们之后就没再说话,怕不小心再把老师引过来。   ……   演出地点在绵安市中心剧院,根据焦梦玉介绍,他们平时除了去各个县、乡、村演出,来的最多的就是这里。   在其他人进了剧院就开始匆匆忙忙地换衣服、化妆时,几个跳芭蕾的连带着老师都无比悠闲。   从到了地方开始,他们就坐在一边休息,旁观其他人慌乱的全过程,中午和大家一起吃了政府提供的中餐,然后就在台下看他们彩排。   剧院还给他们提供了一些糕点和汽水,其他人没工夫吃,芭蕾这几个都是能吃的,边看边吃,不亦乐乎。   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只有他们心情放松,真像是训练累了出来放假似的。   惠倩彩排完,从台上一下来就跟沈娇宁说:“你别吃了,我刚刚一边跳舞,一边看你吃东西,都给我看饿了。快快快,有什么吃的给我也来一口。”   沈娇宁把放在箱子里的鸡蛋糕递过去:“剧院刚刚让人送来的,你们都忙着排练呢。要不跟你们老师说一声,给大家分一分,估计也都饿了。”   “不不不,”惠倩连连摆手,“上台前老师不会同意我们吃这些的,我也就偷偷吃一口。”果然,她只吃了一小个就停下了,“你们吃吧,不吃白不吃,我们一会儿晚饭能吃个半饱就不错了。”   沈娇宁以为她说的是要上台的人,晚饭不能吃太饱,便没在意,结果到了晚饭时,她发现自己的晚饭也比中午砍半了不止。   颜嘉明看她拿到饭后,满眼都是“为什么这么少”的疑问,说:“饭是统一的,我们团里的传统,上台前的一顿饭能少吃就少吃,能不吃就不吃,政府负责订饭的人都知道。你们今天动得少,也别吃太多了。”   “还有,练功一天都不能断。等一会儿他们去候场,离正式开始表演还有一个多小时,场地空出来了你们就开始练功。”   大家齐声应了,才开始吃这份少得可怜的晚饭。   吃完饭,要表演的人陆陆续续去了另一边的后台,这里的场地一下子空了许多,颜嘉明让他们做了几组基础动作,就开始继续排窗花舞。   ……   七点十分,演出即将开始。   这次的观众都是领导和军人,已经全部整齐有序地进入了观看席,等待着演出开始。   一个人跑到第一排最边上的位置,坐下,对身边的人说:“团长,我刚刚去上厕所走错路,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   “谁?”说话的人冷硬肃然。   “之前咱们去双彩县,搭我们车的那个文工团小姑娘!她跟市团的那些人在一起跳舞呢,你说她是不是升到市里来了?”   顾之晏神色毫无波澜:“我怎么知道?”   程佑也没在意,他们团长就是这性子,他已经习惯了:“我觉得她肯定是升了,我当时就觉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在县里呢。来了市里就太好了,我们一会儿就能看到她跳舞了!”   见团长没说话,程佑又补了句:“您就等着看吧,我刚刚看她跳得特别好,而且比在双彩县的时候又漂亮了不少!”   在程佑跟顾之晏说话的时候,颜嘉明带着沈娇宁等人悄悄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坐下。   没过多久,演出正式开始。   这些节目虽然沈娇宁他们已经看过一遍彩排,但正式演出和彩排的感觉又有所不同。   有些人在台上太过紧张会发挥失常,不过文工团员们都经过千百次重复的训练,哪怕再紧张,头脑再空白,也能凭着身体的记忆把整个舞顺下来。   因此反而是超常发挥的人更多,正式上台比彩排时更投入,整体演绎更饱满。   沈娇宁看得聚精会神,这么看下来,她才发现惠倩和周峻的功底非常棒,哪怕是群舞,也能看出他们俩的动作比其他人更浑厚自然,用古典舞的术语来说就是,身韵极佳。   想来老师们让惠倩和周峻去接新团员,并不仅仅因为他们俩资历老,也有更看好他们的原因。   她还注意到了邹茂才。跳舞的人乐感都不差,她凝神听了听,就发现邹茂才的二胡很棒,才来市里一周多,这么一听,二胡在其他乐器声中,竟然一点都没有拖后腿。   原来这才是市里选人的标准。   作为仅有的两个被选进市文工团的人之一,沈娇宁现在居然觉得,她当时应该是不太符合标准的,难怪颜老师当时一见面,就先说了她一大堆问题,一进团就是这么严格的训练。   这么想着,她不自觉地转头看了旁边的颜嘉明一眼。   “干嘛?”颜嘉明发觉她的视线,目光从舞台移到了她脸上。   沈娇宁摇摇头,继续看演出。   演出进行到大半,沈娇宁就饿了。   她最近特别容易饿,今天晚饭吃得少,刚刚又跳了一个多小时的舞,饥饿感一下子就涌上来。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口袋里拿糖,什么也没摸到,才想起今天已经把糖都分给大家了。   沈娇宁忍着饿,撑了一会儿,不但饿,甚至开始头晕,忍不住把手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晕晕乎乎地看演出。   “怎么了?”颜嘉明就在她旁边,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   “老师。”沈娇宁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   “嗯?”   “我饿。”   颜嘉明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一颗糖,放在她手里:“吃吧。”   沈娇宁一看,这不就是她自己的糖吗:“我早上明明看到你吃了啊?”   “吃了一颗,留了一颗准备看演出吃的。”   沈娇宁明白了,估计是给师兄师姐分完,还多出一颗,没想着还给她,自己留下了。   她拆开包装,含进嘴里:“我自己的,就不说谢谢了啊。”   观众席上光线暗,她没注意到,在她跟颜嘉明说话的时候,刘思美一直看着他们。   一颗糖稍稍缓解了qing长lz头晕,但是过了一会儿,她依然饿得难受,纠结半晌,还是决定跟老师请假:“我能不能出去吃点东西?”   “去吧去吧,吃完快点回来。”颜嘉明倒没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   沈娇宁应了一声,弯腰溜出观众席。坐最后一排的好处就是出去也没人注意。   她知道白天那个准备室里还有不少鸡蛋糕,直接就往那边走。   一推开门,本以为没人的准备室里,居然站着两个穿军装的男人,似乎在说什么事情,听到开门声一起转过了头。   沈娇宁一看,其中一个她还认识,就是在双彩县碰到过几次的好心团长。   顾之晏看着面前的白衬衫女孩儿,蹙眉。   难怪前几个节目没看到她。   她这时候不去准备上台,跑这里来干什么。 第22章 窗花舞3 父亲要她跟顾之晏结婚!……   沈娇宁看到有人在说正事, 略一纠结,决定还是不进去拿鸡蛋糕了,才刚往后退, 却听到有人说:“等一下。”   “您喊我?”沈娇宁不确定地说。   “嗯。”顾之晏点头,匆匆跟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 那个军人听完, 对他敬了个礼, 走了出去。   军人手里抱着档案袋, 经过沈娇宁的时候,还对她点头示意。   沈娇宁给他让路,一抬头, 对上了顾之晏的眼神:“团长,喊我留下来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   沈娇宁茫然地看着他:“我有事?”她有什么事啊,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顾之晏道:“你肯定是有事才这个时间来这里吧。你忙吧, 我走了,不打扰你。”   沈娇宁反应过来, 深感这位团长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不用挨饿真是太好了:“谢谢您啊团长。”   等他走出去, 顺便带上了门,沈娇宁才走向那几箱糕点。   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今天来看演出的都是市领导和救火官兵, 所以这位团长也去救火了?   难怪她后来没有在双彩县再见过他, 原来是来市里了啊。   顾之晏走出门后,并没有立刻走,关门时手上用了巧劲, 门便留了道缝隙,刚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里面的情况。   然后,他就看到这位文工团姑娘,直奔角落里放着糕点的大箱子,拿起一个就开始吃,一边吃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顾之晏没想到他出于谨慎观察了一下,居然看到人家小姑娘出来偷吃东西。他手上一动,那道缝隙彻底合实,大步走回了观众席。   沈娇宁吃得正香,突然感觉门好像动了一下?   她警惕地收起手里的蛋糕,等了一下没人进来,应该是风吹的吧。   拿出来,继续吃。   ……   等沈娇宁重新回到观众席,颜嘉明幽幽道:“你再不回来,这都要散场了。”   沈娇宁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话。一不小心就多吃了点,省得回去以后半夜又饿。   她看了一眼台上,发现颜嘉明没夸张,已经开始倒数第二个节目了。她吃饱了精神很足,认真看完了倒数第二个节目,最后一个节目进行到一半,就和大家一起去了后台。   他们不用上台表演,但是最后的集体谢幕,还是安排他们也一起上去。   沈娇宁站在台上最角落的位置,听着如雷般的掌声。在场大部分是军人,鼓掌都是整齐划一的,看起来格外震撼。   但她知道,这掌声其实与她无关。她想,休息虽然轻松,可就算是为了这样的掌声,也还是要上台啊。   程佑无愧于他的侦察兵出身,哪怕沈娇宁都快被挤到大幕里去了,也还是一眼看到了她,赶紧跟顾之晏说:“团长,你快看,最边上那个白衬衫,我就说她是升到市里了。奇怪,人明明就在,前面那些节目里怎么都没有她,亏我还每个都认真找了。”   顾之晏心道,别人演出的时候她正躲着吃东西,能看到才怪,说出口的却是:“部队培养你的侦察能力,就是为了让你看小姑娘?”   “我这是物尽其用嘛。”程佑说。   可惜他没能多看几眼,部队就要统一离场了:“希望部队文工团也能多招几个漂亮点的,等我们明年回去就能天天看到了,在这里难得看一回演出。”   顾之晏闻言,瞥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可以在这里多呆两年。”   ……   谢幕之后,台上的演员依次往下走,走在最后的沈娇宁被人叫住。   她转身看过去,对面是两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应该挺有地位,不过她一个都不认识。   蒋秘书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给她介绍:“这位是我们绵安的康市长,我是他的秘书,姓蒋。”   “康市长好,蒋秘书好。”   沈娇宁打了招呼,心里却有点打鼓。不知道市长把自己留下干什么,她今天都没表演,应该不是要夸她吧。   “这是你父亲让我转交给你的,我想着你们文工团今天要来这里演出,就顺便给你带过来了。”蒋秘书递给她一个信封,“你在这里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政府楼的秘书办公室找我。当然直接找康市长也可以,只是他平时比较忙,不常在办公室。”   沈娇宁明白怎么回事了,收下信封:“谢谢。”   蒋秘书说完,又往她旁边看了看,像是在找谁,沈娇宁正揣测着,就听他说:“思美,正好你也在,过来。”   “康市长,舅舅。”刘思美走过来就喊人,显然她早就认识市长。   沈娇宁想起惠倩说刘思美有背景,别去招惹她,原来是这样的背景。   “思美,娇宁新进文工团,以后你们在一起跳芭蕾,要多照顾一点妹妹。”   刘思美看了沈娇宁一眼,略一颔首:“我会的。”   蒋秘书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和市长一起走了。   沈娇宁转身准备下台,才发现芭蕾的几个人都还留在台上,显然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除了颜嘉明,大家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往沈娇宁手里的信封上瞄,那可是市长秘书亲手交给人家的。   焦梦玉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她:“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竟然能让市长秘书给你送信,他还把你介绍给市长认识,以后你就是在市长面前露过脸的人了。”   沈娇宁捋捋头发,很自然地说:“就是挺远的亲戚,我还没来得及跟家里说文工团地址,他们应该也是好不容易才托了蒋秘书帮忙的吧。”   其他人都信了她这番说辞,因为他们知道沈娇宁是县里选上来的,如果家里有比蒋秘书还厉害的人物,当初就会直接让她进市里。   只有刘思美听她这么说,又看了她一眼;而颜嘉明,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但他们都没说什么,沈娇宁也就无所谓他们心里怎么想。   ……   到了宿舍,沈娇宁开始拆信封,她倒要看看沈首长写了些什么东西,非得让市长那边转交。   其他人以为蒋秘书是把她介绍给市长认识,但在她看来,应该说是把市长介绍给她认识才更准确。   这封信应该本来是给了市长的,但人家毕竟是个市长,她也算是晚辈,所以让秘书代为转交。   沈娇宁拿出了里面的信纸,一开始是慢悠悠地看,但渐渐地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一目十行扫完所有内容,气得直接把信纸拍在了桌上。   沈首长这封信写得不可谓不情真意切,他先说看了自己之前寄过去的信,心里十分难过,觉得她在外面受委屈了,对她和她亲生母亲心里有愧;又说知道她这些年,在家里过得不开心,父女之间总是有各种矛盾难以调和。   零零散散写了一大堆,最后终于写到了他的主要目的,他要自己跟顾之晏、书里的那位上校结婚!   沈娇宁拿过杯子,灌了几大口凉水,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气。   知道她在家里不开心不想回家,就想干脆把她嫁出去,认为她到别人家就可以享福,这是一种什么思想?   亏她之前居然还觉得,这位首长应该没有原主认为的那么差劲,原主那么恨他,是沈依依的挑拨占了大部分原因。   但她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沈娇宁干脆利落地把信纸连带信封一起扔了,拿出上次撕了方格纸后线装对称处自动掉落的纸张,刷刷刷地开始写。她连重新撕一张纸都嫌浪费。   她写得很直白,这些年她确实过得不好不开心,从客观情况来看,沈依依就是过得比她好。   他作为父亲,不应该让另外一个男人来补偿她,即便以后她能遇到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男人,人家对她好,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与沈首长没有丝毫关系。如果沈首长真的想要弥补,她也给出了方法,每次愧疚时就给她寄钱寄物资即可。   最后她还强调了,不要再麻烦其他人给她转交信件,任何包裹钱物信件都直接寄到文工团。   写完这些,她才舒出一口气,去洗漱了一番,躺下来,打算明天吃完中饭就去寄信。   她知道,书里沈依依重生前的那一世,原主和父亲其实关系很好,当时沈首长也想要她跟顾之晏结婚,可见是真的看好顾之晏。   但那一世的原主顺风顺水,在部队文工团风光无限,嫌这位上校年纪大,皮肤也黑,还是个只知道打仗的大老粗,压根没看上人家。   沈娇宁不知道顾之晏到底长什么样,虽说从沈依依曾主动追求他来看,应该不至于这么糟,但自己绝不可能接受这种盲婚哑嫁!   她又胡乱想了一会儿,上一世得罪过沈依依的顾之晏,后来过得并不好。未来他还会受伤,以至于不得不复员;等沈依依如愿嫁了赵嘉石、顾之晏父亲去世之后,他的日子就更惨了。   这么一想,沈娇宁又有点同情这位上校。   军人受伤不能再上战场,舞者伤病不能再跳舞,多少有些类似。个中悲凉,只有经历过的人自己知道。   不过军人受伤的几率比他们大多了。就像她几次见过的那位团长,似乎每次看到他,身体状态都不是特别好,至少她觉得,应该不在他的最佳状态。   如果有机会的话,要不试着帮帮顾之晏吧,看看能不能让他这辈子别再受伤了。她带着困意朦朦胧胧地想,她愿意帮他,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和那位团长一样是军人。   都是军人的话,不求他跟团长一样好,只要本性不坏,她就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把好了。 第23章 窗花舞4 白糖生姜水   这天晚上, 沈娇宁从顾之晏想到那位团长,大概是想多了,梦里的自己也坐在团长的车上, 正好看到他一个侧脸,正面却怎么也看不清。   但鼻尖能隐约闻到淡淡的荷叶香。   半夜, 肚子忽然一阵抽痛, 沈娇宁痛醒, 什么团长、荷叶香都不见了, 周围一片漆黑,她疼得缩成一团。   她忍了忍,最后认命地捂着肚子去卫生间, 心想她今天吃东西的时候都没看生产日期,不过剧院提供的东西总不会是过期食品吧。   然而又一想,会不会他们就买了那么多, 之前一直没吃完, 然后就一直留到了昨天……   应该,不至于吧?好歹是市里唯一一家剧院啊。   等进了卫生间, 她发现,她是因为长大了。   ……   第二天, 沈娇宁的脸色十分不好,她皮肤本来就白,这么一来更是苍白到有些透明,眼下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暴露无疑。   焦梦玉一看到她就说:“你怎么了, 嘴唇都白了, 还起皮。”   沈娇宁疼得脑子里像绷着一根弦,暗悔昨晚一生气灌的那几口凉水:“没事儿,就来那个了。”   她一时没想起来在这个年代有什么隐晦点的说法, 好在焦梦玉立刻意会:“那个啊?你怎么也不自己算着点日子,昨天还跟我们一起喝汽水。”   “梦玉姐,我今年十六。”   “我知道啊,所以呢?”   “所以我是今天才、才那个啊……我是神仙也算不到就是今天。”她捂着肚子,看起来委屈兮兮的,整个人比平时软和了不少,说话都像在撒娇。   焦梦玉一听,觉得她有点可怜,第一次来这个就独自在外地,亲妈都不在身边:“我也是十六岁那年来的。”在这个年代,这算是正常的发育年龄,“那天我妈还特意给我煮了红糖水和小米粥,全家就我一个人能吃,说是给我庆祝的。”   文工团里不差吃的,但是不可能有红糖:“你也是真不巧,要是晚来市里两星期,你妈妈肯定也给你煮红糖水。”她以为,沈娇宁家就在她被选上来的那个小县城。   沈娇宁没说话,她两辈子,连爹都见了一个,就是没见过妈妈。   “不过你真厉害,自己都搞定了啊?你知道要怎么弄吗,会不会等一下跳着跳着就……啊?”焦梦玉想,她母亲不在身边,也没个人教她,会不会就自己胡乱应付了一下?   等会儿一起跳舞的可还有男生呢。   沈娇宁赶紧说:“我来市里之前就了解过的,都弄好了。”   焦梦玉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其实心里还有点担心她。   这天训练,没发生焦梦玉担心的事,不过沈娇宁前两天才堪堪让颜嘉明满意了点,今天又开始被频繁点名。   九月下旬,犹有残暑,往常他们一旦练起来就热,一把一把地掉汗。   今天沈娇宁的后背额头也被汗水浸湿了,但她是冷热交加,外界是热的,身体里又有一股寒意,总和起来,就是难受。   颜嘉明看她今天完全不在状态,让刘思美先自己练着,生气地走过来,一把将她不断往下掉的腿举上去:“一天没练把杆就忘记位置了吗?绷住不要动!”   他说完才发现沈娇宁有些不对,他是隔着练功服按住她的腿,但明显感受到她的小腿冰凉,似乎还有些发抖。   “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下吧。”他一个多星期以来破天荒地头一次让她休息。   沈娇宁放下腿,扶在把杆上缓了缓:“那我就休息一下下。”   颜嘉明看她准备就这么站着休息,皱眉:“是又饿了吗?带吃的了吗?”   “不饿。”她摇摇头,“我缓一下就行。”   颜嘉明思考了片刻,说:“你一会儿解散后留一下,上午先不练了,过来看着。”   他指了一下刘思美斜前方视线正好的位置,这是要让她看刘思美怎么跳喜儿了。   沈娇宁没逞强,走过去坐下来,听颜嘉明指导刘思美,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   这么一看,发现刘思美跳得还真不错,几个有难度的动作都完成得可圈可点。   刘思美今年十八岁,她想了想,自己前世十八岁的时候,可能也就是和她差不多的水平,而现在的自己,从肢体动作上来说,跟她比确实还有一段距离。   颜嘉明不愧是这个年代就出去留过学的人,指导非常专业,刘思美任何一个地方不到位,都能立刻指出来,他不仅从动作要领上说,还立足于人物,告诉她为什么要这样。   沈娇宁听得心里直点头,很多人以为舞蹈就是好看,但其实每一个舞蹈动作都应该为整体服务,动作就是舞者的“台词”。   她听得入迷,连疼痛都忘记了,等到解散的时候还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她心里觉得颜嘉明只能在这里当舞蹈老师有些可惜,他真应该去专门的舞蹈学校,或者去舞剧系当教授,造福更多的舞蹈学生,培养更多的优秀舞者。   同时又有些疑惑,难道颜嘉明在国外学的就是舞蹈教育?否则他为什么自己不跳舞呢?   其他人走后,沈娇宁被留下来,等着来自老师的思想教育。   “这周六休息,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颜嘉明不是商量,他已经决定了,就是通知她一声。   沈娇宁没想到,因为姨妈痛被直男误会,要带她去医院这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不得不跟解释:“老师,您可能是误会了,我没有生病,过一两天就好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据说他在国外是有女朋友的,应该能懂吧?   “我没有误会。身体状况不佳的舞者是没有办法上台的,去检查,是我作为指导老师,对你以及未来演出的安全性负责。”他说得一脸严肃。   沈娇宁恼了,她以前的老师里很多都是男性,尤其是编舞老师,这不是大家都能意会的事情吗?   “我只是……”她顿了顿,语气不太好地说,“La menstruation,懂了吗?”   颜嘉明愣了一下,随即耳尖微不可见地泛红。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不是,小芭蕾,你别急。”颜嘉明喊住她,“你今天是因为……但是我觉得你需要去医院,我担心你可能有低血糖。”   沈娇宁眨眨眼:“你刚刚喊我什么?”   “小芭蕾啊。”他眼里带着笑意。   沈娇宁有点恍惚,这个绰号不应该就留在双彩县文工团吗,这里又不止她一个跳芭蕾的,颜嘉明怎么也这么喊她。   他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说:“你们主席都给你写档案里了,沈娇宁同志在双彩县文工团表现优异,助人为乐,被大家亲切地称呼为‘小芭蕾’。”   “这也写档案里了?”不敢置信。   颜嘉明点头。   沈娇宁感觉自己要社会性死亡了,写档案里,那岂不是以后每个有权查看她档案的人都要知道了?   她的档案从调进县文工团,再到调出来,进市文工团,前前后后也不到一个月。廖主席真是毫不浪费这份好不容易调过去的档案,替她写了这么多东西。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用两勺麦乳精让甄雪把她的绰号从极致难听,改到了次一等的程度。   “哎,行吧。”叹气。   “我是真的觉得你应该去检查一下。昨天大家都是跟你一样吃饭的,我看你后来都开始头晕了吧?”颜嘉明认真道,“你想想,万一昨天你也要上台,结果突然头晕了呢?是不是就成舞台事故了?”   “昨天就是饿了,以前也没晕过……”   “出舞台事故不是小事,你确定不去?”   “好吧好吧,去就去,周六,我记下了。”都搬出舞台事故了,她能不去吗。   沈娇宁走出排练室,发现焦梦玉和刘思美居然还没去吃饭,在门口等她。   “你们怎么都在等我呀。”   焦梦玉道:“你今天身体不舒服,我觉得不差这一会儿,还是等你一起吧。”   “我舅舅昨天才说了让我照顾你。”刘思美的目光从沈娇宁,划到她身边的颜嘉明,“颜老师要一起吗?”   “不了,你们去吧。”颜嘉明道。   沈娇宁就和焦梦玉、刘思美一起去吃了饭。   她身体不适加上被颜嘉明留了一下,时间有些晚了,今天就没出去寄信,干脆等周六去医院的时候再顺便寄信。   下午集合,大家正准备去更衣室换练功服,颜嘉明走过来,递给她一个保温杯:“你别换了,一会儿还跟早上一样看着。”   沈娇宁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应了一声,没跟大家一起去更衣室。   她打开杯子,里面是浅金色的水,冒着热气,姜味很重,很像是红糖生姜水,但不是,因为一看就没有红糖的颜色。   “这是?”   “白糖生姜水。”   沈娇宁吃惊:“你们法国女孩儿都喝白糖的啊?”   “什么我们法国女孩,是他们法国女孩。”颜嘉明纠正她的说辞,“我没有红糖,单放生姜怕你喝不下去,就加了点白糖。凑合喝吧,比没有好。”   确定?沈娇宁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眼神。   “爱喝不喝,不喝就还我,正好我还不舍得把我这杯子给你用。”   “喝呀,我当然喝。”沈娇宁走过去,拿出自己的杯子,把里面的白开水倒了,再倒进白糖生姜水,然后把保温杯还给颜嘉明,“行了,我不用你的杯子。”   颜嘉明收下保温杯,放在一边,没再说什么。   其他人已经换好衣服过来,要开始下午的排练了。 第24章 窗花舞5 你对每个学生都这么好吗?……   到了周六, 颜嘉明在文工团门口等她。   他居然还骑了一辆自行车,等她过去就说:“上来。”   自行车很新,高大, 结实,看上去分量十足, 放在这个年代是件十足的奢侈品。   沈娇宁坐上后座, 抓着横杆:“您悠着点骑啊。”   颜嘉明没好气:“别人巴不得我骑快点呢。”   这个时候的许多人, 别说自己买一辆自行车, 能坐上一回都觉得稀罕,骑起车来,热血上头恨不得把自行车当汽车用, 或者突然松开双手表演车技。   但沈娇宁什么速度没体验过,再快能快得过飞机吗:“别人是别人,我只追求稳当。”   “能载你就不错了, 还那么多要求。”   颜嘉明说话总是让人想打他, 但等真正上路,却骑得又慢又稳。   沈娇宁放心了。   其实她是怕颜嘉明骑车太野, 光抓着后座的横杆稳不住,但她又不能去抓颜嘉明的衣服, 那样显得太过亲密了。干脆提前麻烦他,避免以后的麻烦。   医院人很多,一到门口,拥挤感就扑面而来。   颜嘉明带她来的是市中心医院, 已经是整个绵安最好的一家医院, 但一走进去,还是有种狭小肮脏的感觉,和后世明亮的大医院没法比。   他们挂了号, 上二楼去找医生。   还差两步就到二楼时,突然看到一群人在打架,有几个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生,他们大概想往楼下跑,所以一大群人都向楼梯这边来了。   为防受到牵连,她立刻倒退着下了好几步楼梯,但冲过来的那群人已经打得急了眼,压根不看面前的人是谁,只知道打人,她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乱拳砸中。   “老师!”   慌乱之中,颜嘉明护住了她,闷哼一声。   沈娇宁被他护在怀里,心脏狂跳,不敢想象刚刚那一下打得有多重。   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大脑茫然片刻,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被老师护着很安全,她完全可以闭上眼睛装鸵鸟,等有人过来制止这一场暴行,但她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颜嘉明挨打。   “老师,你一会儿就往上跑。”   她说完,没等颜嘉明拒绝,顺势从他撑出来的空间里,一矮身往楼下连跳几步,站到楼梯转弯处几平米的空地上。   她快速扫过那群狂暴之徒,盯准一个看起来像是带头的人,后退几步,起跳,出腿有力精准,单脚踹中那男人的脑门,一把将人踹倒在地。   起跳后,她已经到了楼梯上的空间,一阶阶楼梯很不好落地,好在旁边那几个医生一起接了她一把,为她卸去不少落地的冲力,没有受伤。   那边当家的被人踢晕过去,整群人都乱了,有个老婆子先是嚎哭,然后又要冲上来胡搅蛮缠。   沈娇宁刚刚扶起老师,当然不能看着故态复萌,喊了声:“反了你们!”又瞪旁边的医生,“报警了没!”   “没有……”   沈娇宁本来还想让他们报警,看这医生优柔寡断的样子,干脆说:“医院电话在哪里!”   医生给她指了个方向,她自己跑过去从护士手里一把抢过电话,三五下报了警。   那群人见她真的报警了,有些慌,但那老婆子不知说了什么,大家又恢复了有恃无恐的样子:“警察来了也是我们占理。”   沈娇宁要带颜嘉明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那群人还想拦,她抚了抚有些散乱的头发:“看到那个人的下场了吗?你们也想试试?”   她刚刚飞起来那一下太有冲击力,简直跟轻功一样,他们犹豫了一下,还真不敢再过去。   外科是在三楼,沈娇宁瞪着他们,像是用眼神威胁一群饿狼,直到带着颜嘉明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才敢放松一些。   三楼还算正常,没怎么被影响到,医生给他看了背上的伤,看起来严重,但没有伤到骨头,涂药膏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但是,这位同志的脊椎好像有旧伤,我给你开单子,去拍片复查一下吧。”   “不用。”颜嘉明拒绝,“开那个药膏就行。”   沈娇宁差点没气笑,这人真是双标得可以,她就饿得头晕了一下非要带她来医院,自己都到医生办公室了还不肯拍片:“医生你开单吧,我们拍。”   她又对颜嘉明说:“你别心疼钱,一会儿这些钱我全让楼下那群人赔。”   “我……”   没等他说完,沈娇宁已经从医生那里接过单子:“走吧。”   颜嘉明叹了口气,只好跟上去。   片子出来要等一些时间,他们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等。   “一会儿别问他们要医药费了,跟那群人纠缠太麻烦。”颜嘉明说。   沈娇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魂不守舍,他说完,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似的:“哦,看情况吧,我不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也会让警察来找我的。”毕竟踹晕了一个人。   颜嘉明还想再说什么,沈娇宁突然道:“老师,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跳舞的吗?”她是说,脊椎的旧伤。   这回轮到颜嘉明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不是。”   沈娇宁点点头:“一直没有问你,你对每个学生都这么好吗?”   “如果你是说刚刚那样,对,我对每个学生都会这样。”   “也是因为出于指导老师的责任?”   “不。是因为我本来就不能跳了,但你们还可以,所以要保护你们。”   他的语气太平静,沈娇宁眼睛一下子就酸了:“你果然还是想跳舞的吧,不是因为脊椎,那是因为什么伤病吗?治不了了吗?”   “不是身体上的原因,总之不会再跳舞了。”他看了一眼沈娇宁,“你哭什么?这不是没事吗?”   她按了按眼角:“没哭。”   颜嘉明顿了顿,说:“你是我见过最适合跳吴清华的人,不要受伤,以后上台跳全本《红色娘子军》,去全国演出……”   他们正说着,楼下闹哄哄的,好像有人上来了。   沈娇宁按住颜嘉明,让他坐着休息就行,自己站起来,往来人那边看。   两三个医生,旁边居然是那位团长,后面还跟着几个刚才闹事的人,一见到沈娇宁就叫嚣:“就是她,她飞起来一脚把我们阿爸踢晕了!”   沈娇宁看了团长一眼,心道她明明是报的警,怎么把部队的人喊过来了,但也没怕,走过去冷静地说:“您好,事情的起因经过相信您应该有所了解,我们只是来医院看病的普通人,被他们波及,我们是正当防卫,希望您依法处理。”   顾之晏点头:“有人受伤吗?”   “刚拍了片子,还在等结果。”   顾之晏一瞥走到她身边的英俊男人,说:“医药费我帮他们赔。”没有要追究她把人踢晕这件事的意思。   沈娇宁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诧异,这群闹事的该不会是他亲戚吧?   “医药费就不用了,我们只希望可以减少麻烦。请问楼下都处理好了吗,我们还要下去看病。”颜嘉明说。   顾之晏看着颜嘉明:“已经可以正常看病了。”   颜嘉明直接拉着沈娇宁去楼下,她只来得及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闹事者似乎对就这么让她走了很不满,被团长压下去了。   她心想,团长这么好,不会真有这样一群亲戚吧?那再高的职位,也禁不住亲戚这么能作妖啊。   沈娇宁看的是内科,医生正好是那个被她嫌弃太磨唧的人。   他看到这勇猛的小姑娘来自己这里看病,第一反应就是:“你身体应该很好吧,有什么症状?”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身体挺好,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把容易饿、一饿就头晕的事说了。   医生让她去做了化验,看了各项指标,综合她的情况说:“没什么大问题,应该是发育期,对营养的需求比较高,平时注意不要节食,过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想起来很人多想补充营养,也无从补起,压低声音道:“我给你写重度营养不良,就能给你开一斤红糖,要不要?”   “要的,谢谢医生。”这年代,物资真的太贫瘠了,除了孕产妇,就只有一些贫血、身体极度营养的病人才能让医院开红糖。   不同状况能开多少红糖,还分别有严格规定。   医生一边写医嘱,一边夸她刚刚那一下真是厉害,简直跟以前的娘子军一样。   沈娇宁接受了夸奖,随口问:“你是怎么得罪人家了,这么被追着打?”   “我们哪有得罪他啊,我是过去劝架的。”医生说起这件事就闹心,“咱们这里夏天不是特大火灾嘛,他们家有个儿子也上去救火了,大半身子都被烧伤,部队的人好不容易把他救下来送我们医院,我们真是尽力了,从阎王手里抢人,吊了快两个月,昨天人还是没了。”   “他们儿子也是军人啊?跟刚刚那个团长是战友?”   “哦,顾团亲自去跟你们谈的啊。那个人就是普通村民,是顾团把他救回来的,他们家现在就赖上团长和我们医院了。真是,哎!”医生颇有些想不通的样子,“一家子无赖,怎么偏偏生了个救火英雄呢。”   原来如此。   沈娇宁明白了,医院不报警,那群人有恃无恐,是因为他们儿子是救火英雄,如今英雄为国牺牲,总不能亏待了他的家人。   不然,就是让烈士家属心寒。   沈娇宁听得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对医生道了谢,跟颜嘉明回三楼取片子。   一出办公室,她就看到了那个总跟在团长身边的开车小战士。   团长都来了,他在这里也不奇怪。   沈娇宁对他笑了一下,上了三楼。 第25章 窗花舞6 信丢了   三楼, 沈娇宁和颜嘉明取了片子,医生看得眉头紧锁。   “这个伤,怎么感觉以前没有受到很好的治疗?这本来应该是可以治好的啊。”   沈娇宁听得感觉不对劲:“什么意思呀医生, 是以前没治好吗?那现在呢,现在还能治吗?”   医生摇头:“拖了太久了, 我们这里的药治不了了。”   颜嘉明拿了片子就想走, 被沈娇宁按住:“你等一下。”又问医生, “我们这里的药不行, 也就是说其他地方的药可以?”   “是有一种药油可以治疗这种情况,但是现在根本买不到。”   沈娇宁还欲再问,颜嘉明道:“都说买不到了, 别问了,走吧。”   “你急什么呀?这问问能怎么样?”沈娇宁生气地看着他,“你出去等我吧, 你不想听就别听。”   颜嘉明怎么可能出去, 只好看着她认认真真地向医生问了药油的名称,还有哪里才能买。   走出医院, 颜嘉明说:“你看吧,只有香港才有, 问了又有什么用。”   “你是故意不治的!”沈娇宁停下来,气呼呼地说,“之前没治,现在也不想治。”   颜嘉明没说话。   “你不想跳舞就不跳, 明明能治好的伤为什么不治?这样更能说服自己不再跳舞吗?”她很倔强地看着颜嘉明, 像是要他说出个理由来,但没一会儿又泄了气似的,低下头, “算了,我又不是你老师,也不能强迫你治病,我就说一句话。”   颜嘉明笑得有点无奈:“你说。”   “没有人比别人应该受伤。不能跳舞的人,他们的身体一样重要,并不能因为这个,就要把自己放在随时可以牺牲的位置上。”   她之前当老师的时候,特别气那些浪费自己天赋、不珍惜自己身体的学生,比如颜嘉明这样有伤不治的,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为学生做出这样的牺牲。   可能颜嘉明的思想更高尚,但她依然觉得,在身体健康权上是人人平等的。   颜嘉明没有跟她争论,只笑着说:“还说不是我老师,你要是我老师那还得了?”   他们走到自行车边,上车一起走了。   ……   医院二楼一间病房的阳台上,程佑有事来找顾之晏,发现他们团长专注地看着楼下。   程佑凑过去一看,就看到了他心里的小仙女跟她旁边那个男人一起骑自行车走了。   “您也看到了啊?我刚刚也碰到他们了,哎,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大呀,怎么就有对象了呢。”他颇为遗憾地说。   顾之晏收回目光,淡淡道:“都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连威胁加补贴,总算让他们闭嘴了。真是的,生怕少了他们的,其实本来就有这么多……”   “别说了,回去吧。”   “等等,团长,我刚刚在走廊上捡到了这个。”程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从写字本撕的方格纸,“我看着有点像是……您自己看吧。”   顾之晏接过来,快速扫完上面的内容:“有看到她人吗?”   “要是看到了,我肯定带她来见您了呀!您也觉得这就是沈家妹妹写的,是吧?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我今天就只看到了文工团那个小仙女。”   程佑想到上面异常坚定地说绝不可能跟他们团长结婚的句子,默默为他们团长点根蜡。虽然团长自己也没有那个意思,但被人这么拒绝,心情应该不会好吧。   “看样子,她想得挺清楚的,这样就好,不容易被欺负。”顾之晏看到最后,眯了眯眼,“她也在文工团……”   这么巧?   “可能是今天文工团统一休假吧。”程佑说,“您是不是怀疑小仙女就是沈家妹妹啊?那是不可能的,沈首长不是说了妹妹从小学的就是古典舞吗,虽然我不懂舞蹈,但我也知道,她那天在后台跳的是芭蕾啊,一个转接一个转的,跳得可好了。”   顾之晏收起信纸,点头:“她来医院,可能是看病,我们查一下今天医院的看诊记录,也许能查到。”   程佑忙不迭地去了,上次他拦着团长没让再去秀水村看一遍,结果闹出了个大乌龙,差点害得沈首长出事。   因此,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半点也不敢马虎,认真查遍了当天医院所有就诊记录,还真有。   “团长,找到了!沈娇宁,就是她吧?您看看这诊断结果……”程佑的正义感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发育期严重营养不良!天哪,是在秀水村亏空得厉害了,还是文工团不让吃饱啊!”   没等顾之晏说话,程佑已经自言自语下去了:“肯定两个都有,我看那个小仙女也特别瘦,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感觉她都要晕倒了,这些文工团也太狠了!”   顾之晏想到那个趁演出跑出来偷吃东西的小姑娘,认同了程佑的话。   他对沈娇宁的清高倨傲有所耳闻,最不屑别人给她财物,尤其是跟沈首长关系僵硬,下乡的时候都没拿东西,现在再要未免不符合常理。   可这封信上却直白地说沈首长可以给她寄钱,他原先还有所怀疑,现在就解释得通了。   他叹了口气。重度营养不良,是该要钱。   “一会儿出去买点补品食品。”顾之晏说。   她信上说了排斥自己,想必也不想看到他,他还是不过去打扰她的生活。   不过既然现在信到了他手上,那就给她寄点东西吧,连这封信一起给她寄回文工团。   “再买点蜜饯,以前童梅阿姨特别喜欢,她也许也爱吃。”   ……   回去的路上,颜嘉明间或跟她说一些与舞蹈有关的事,沈娇宁听着,关于舞蹈这门艺术的看法似乎更开阔了一些。   “人都是说比做容易,你说我不能不在乎身体,可是你自己冲上去的时候,有想过你可能会受伤吗?”颜嘉明说,“以前教你跳舞的老师,要是知道你把舞蹈动作用来打架,得多生气?”   之前看到她冲过去的时候,他真是捏了一把汗。   沈娇宁心道,那可不一定,恩师之前教她这个,就是为了让她自保的,那一脚的发力和跳舞时不同,集中在小腿到脚尖,力道很大。   她看到颜嘉明要直走,喊了一声:“老师,您拐个弯,我们顺便去趟邮局。”   到了邮局,她一摸口袋,才发现之前写好的那封信不见了,她回想了一遍,最有可能是之前跳起来的时候没注意,信掉了出去。   “怎么了,什么东西找不到了?”   “我的信啊,可能是掉医院了。”沈娇宁直拍脑袋,“刚刚怎么没想到检查一下呢。”   “现在回去找?兴许还能找到。”   “算了,太麻烦了。老师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再写一遍。”   她问邮局的人借了纸笔,重新写信。   上次她写的时候在气头上,怒气让她文思泉涌,一下子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现在她已经找不回之前那种情绪,要回忆自己先前写的内容也并不容易。   她看了一眼等在一边的颜嘉明,最后只简短地写了,近来沉迷舞蹈,无心其他,如果可以,请代为买一瓶香港的药油。并附上药油的名称,倘若买到了,让他寄到文工团。   沈娇宁写完,直接装信封贴上邮票,寄了出去。   “这么快就写好了?”   沈娇宁走过去:“我一向动作麻利。”   ……   第二天,她又开始了照常的排练生活。   他们再过几天就要去下面的乡镇,开始第一次演出。之后,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他们将要进行大大小小十几场演出。   上台对沈娇宁来说,一向是压力也是动力。她的窗花舞已经进步了很多,慢慢地跟上了焦梦玉等人的节奏,齐舞时没有一开始那么扎眼了。   跳惯了独舞的舞者,要回过头来配合其他人齐舞,比新手更困难些。   因为他们都已经形成了自己风格,有自己作为前辈的傲气,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难以放下身段,去配合别人。   沈娇宁对自己说,她重活一次,是新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把每一步都走稳,未来才能走得更远。   结束一天的练习,走出排练室碰上来关门的管理员,看到她就说:“传达室有你的东西,等会儿记得去拿。”   沈娇宁心道,她给沈首长寄信发挥作用越来越快了,上回过了没几天,沈首长人就到了,这次她昨天才寄出去,居然今天就有东西送过来了?   这时候的信,当然不可能那么快,只是她想来想去,她在这里也不可能有其他人给她寄东西,只有沈首长。   沈娇宁去传达室,抱回了很大很沉的一箱子东西,若非她天天练功,臂力足够,这箱子东西至少得两个人才能抬得动。   她迎着一路上其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把东西抗回宿舍。   先看了一下寄出地址,只写到绵安市,寄送人那一栏,竟然是顾之晏?沈首长告诉他自己到市文工团了?   沈首长先前的信里确实写到了顾之晏现在也在绵安,小说里的他明明是在省会军区的,她不知道这个误差是怎么回事,这些细节她也懒得去深究。   沈娇宁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忍不住惊了一下,一大箱子,一眼看过去全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食物。   她愣愣地把麦乳精、红糖饼、蜜饯、巧克力、糖果等各种零嘴儿全拿出来,居然还有一小罐阿胶,底下还放了一套练功服和舞鞋!   舞鞋是普通的舞鞋,并不是足尖鞋。   沈娇宁把东西一样样归置好,满心都是,这个上校该不会对自己有意思吧?原书里明明没写过啊!   最后,她发现箱子里面还塞了两封信。 第26章 窗花舞7 什么丢信,她这是丢人啊……   两封信, 一封厚一些,一封薄得像是只有一张纸,沈娇宁想了想, 先拆了那封厚的。   她把东西抽出信封,先看到了崭新的大团结, 数了数, 整整十张, 还是连着号的。   她一时间满心都是,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吧?   等她看了和大团结放在一起的字条,才知道是她想多了。   字条是顾之晏写的, 一开始就喊了她妹妹,行文也很妥当温和,说婚姻确实应该由自己做主, 虽未见过, 但他在心里一直把她当妹妹,让她不必担心。还写了他在绵安的一个地址, 如果愿意见面的话,可以去这里找他。   沈娇宁对绵安还不怎么熟悉, 不清楚信中说的地址是哪里,看样子像是市里某个小区。   看完信,她对顾之晏的观感好了不少。   于是又去拆另一封。   一看,她原地呆住, 这……这不是她昨天弄丢的那封信吗?怎么到顾之晏那里去了?!   难道正好被他捡到了?   等等, 她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东西,绝对不要跟顾之晏结婚,让沈首长给她寄钱寄物, 着重强调直接寄到文工团……所以,她这封信是被顾之晏看了个正着?   沈娇宁突然有点无法直视这一箱东西。   她哪里是丢了信,她是还没见面,就先在顾之晏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啊!   看着顾之晏写的地址,突然就不是很想去了。   ……   第二天,沈娇宁出门前,眼睛又瞟到了还放在桌上的那堆东西。她一扭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开始后悔自己当时写信,言辞为什么要这么激烈。   当时大概是觉得,言辞不够激烈,就不足以让沈首长感受到她的愤怒,但这要是被信件内容的相关人看到,那就是两回事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想捂脸,好像这样可以为她保留住一点点颜面。   可是……哎!   她最终只是在心里哀叹一声,开始了今日份的训练。   随着演出时间将近,文工团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每个人都来去匆匆,努力挤出时间多练一会儿。   沈娇宁中午在食堂碰到惠倩,发现她才吃完中饭,又往排练室走,问道:“你中午都不休息一下吗?”   “别提了,我们老师自己给规定了时间,中午只给半小时吃饭,吃完就回去继续练。”   “这么大强度?”   “对啊,大家都咬牙撑着呢,不说了,我先走了啊。”   等下午的时候,刘思美显然也知道了这件事,跟老师建议,他们也可以缩短休息时间,多练一会儿。   颜嘉明听了,皱着眉头,像是在想什么,最后说:“先保持原样吧,我们的进度是足够的,现在这样的训练强度已经很大了,再延长时间,会透支身体。”   “反正我们不能被古典舞的比下去,上次我们已经没有上台了,这次一定要比他们好。”刘思美说。   “你们要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上次没上台,不是因为大家的水平不够,是基于欣赏人群的特别要求做出的决定。”颜嘉明安抚大家,“你们每个人都很优秀,也很用功,就这支窗花舞来说,我认为你们已经完全达到了国内领先的水平。”   “不说顶尖水平,是怕你们骄傲。”他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大家听完,氛围终于回到了往日的轻松,刘思美一直骄傲绷着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演出前两天,颜嘉明给大家发了演出当天的服装,从发饰到鞋子的一整套。大家去换上,自己内部小彩排了一次。   这支舞最突出的就是饰演喜儿的刘思美,她身着红衣绿裤,先是一段独舞,等四位伴舞完成舞蹈后,又与她们合舞,最后伴舞下场,由芭蕾组唯一的男生葛光亮饰演大春哥,又是一段与喜儿的双人舞。   彩排下来,大家都感觉很不错,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演出的服装他们没有多穿,彩排完就赶紧换下来,一整套都一起放到一个袋子里,每个袋子上都贴了他们的名字。   防止弄脏,防止弄丢,市团在这方面做得相当规范。   沈娇宁重新换上平时练习的足尖鞋,她是近来才明白,颜嘉明为什么要给每个新进团的人都发两双,舞鞋到了这里,真成了他说的消耗品。   她看着自己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能明显看出磨损的足尖鞋,庆幸她从收到颜嘉明统一发的鞋子开始,就一直在用他发的,没再用过董乔给她做的。   否则那两双鞋要是坏了,她可没法找人做第三双。   转眼间,终于到了演出这一天。   这是沈娇宁在市文工团第一次参加演出,也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面向普通观众的演出,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这次的演出地点是在绵安市下的苍龙镇,听说这个镇子是在山里,有点远,团里包了大巴统一接送。   大家坐上大巴,颜嘉明过来点他们芭蕾的人数,就几个人,一眼就点清楚了,倒是发现沈娇宁满眼都是兴奋,开了个玩笑:“演出在晚上呢,你今晚千万别饿啊。”   沈娇宁拍拍她的大袋子:“都准备好了。”顾之晏送她那么多东西,随便拿两样出来就够吃的。   能拎着大袋子的感觉真好,整个人都充实了,不像上次,他们什么都不用拿,心也像是飘在半空中,总归有些不安,像是脚下踩的地面随时都会踏空。   刘思美看得出来心情也很好,她微微昂着下巴,任谁都能看出她的骄傲,仿佛在说,你们就等着看我表演吧。   绵安多山,苍龙镇位于深山中,有段路车开不上去,只能下来走。   舞蹈演员们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他们每天巨大的训练量,走一段山路不算什么,反倒是唱歌和演奏乐器的,稍微有些吃不消。   这次文工团的演出算是与妇联的合作,他们负责演出,妇联负责和乡镇那边联系,安排场地、后勤等。   妇联的几个人先前就来这边跑了好几趟,早就吃够了爬山路的苦,原先还想着等到时候文工团的人来了,一群娇滴滴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叫苦呢,结果发现文工团的女孩子们都比他们能爬山。   沈娇宁感到有人在看自己,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不认识,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   妇联的人心里惊叹,这些小姑娘,怎么和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啊?这个女孩子那么漂亮,人也瘦瘦的,可她走了半天山路居然都不带喘的!   妇联几个职员对视一眼,不敢再瞧不上文工团姑娘、总觉得她们都是靠脸吃饭了。   ……   徒步半天,终于到了苍龙镇。   正是中午,一进镇,就能看到一个很大的晒场,那里已经搭好了一个简易舞台,舞台四周还晒着刚收割回来的粮食,在阳光照耀下金灿灿的一片,格外喜人。   妇联的人介绍:“现在正是秋收,等他们白天忙完,晚上就能看演出,也是提高大家的生产积极性。晒的这些东西日落之前都会收进去。”   镇里腾出来给他们做准备工作的地方是一个食堂,据说前几年搞大锅饭的时候用过,这两年镇里拿不出那么多粮食,又改回各家自己做饭,这个食堂便空置了出来。   这里各方面的条件都远远比不上剧院,大家草草吃了自己带的干粮,算是中饭,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换服装、梳头化妆。   平时吃惯了热菜热饭,现在只能吃已经冷了的馒头,沈娇宁觉得自己一点也没吃饱。   好在顾之晏给她的东西里还有些顶饿的,到了半下午,她就开始从包里摸红糖饼吃,还把巧克力给大家都分了一块,这回连刘思美的眼神都闪了闪。   刘思美家里偶尔也能吃上巧克力,可绝做不到能大方地分给其他人。   “啊,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我也就这几颗,吃完就没了的!”沈娇宁说。   焦梦玉率先说:“小宁最好了,我要收起来带回去,等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再吃。”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带回去,留着慢慢吃。   沈娇宁已经送出去了,无所谓他们要怎么处理,只是她在这里吃,大家都能看到,一个人吃独食不太好。   她含着巧克力想,等这段时间的演出结束,就去见见顾之晏吧,那个时候他应该能把自己信里写的东西忘个差不多了吧?   得先见了他,了解他现在的情况,才能进一步考虑如何让他尽量避开以后的一些事件。 第27章 窗花舞8 你来跳喜儿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里场地有限,无法进行大联排,只能每个节目按顺序再走一个过场。   大家正忙着自己的事, 忽然听到刘思美喊了一声:“我的舞鞋不见了!”神色慌乱,拿着她的服装包不知所措。   颜嘉明赶紧走过来:“怎么回事?”   他拿过刘思美袋子, 演出的服装已经穿在身上, 她换下来的衣服自己拿在手里, 袋子里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   那边已经在喊芭蕾过去走场了。   颜嘉明让其他人先去走一遍,刘思美跟他一起找鞋子:“早上检查过吗?之后有没有再拿出来?”   “我之前拿衣服的时候还在,就跟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 现在只有鞋子不见了!”   沈娇宁只听到这里,就被焦梦玉拉着过去走场。   她看起来忧心忡忡:“思美是我们这个舞的领舞啊,她要是上不了台, 那我们怎么办?”   “不知道……”沈娇宁想起她前世, 也见过其他舞者临上台前找不到舞鞋,或者干脆发现被人剪成了破布, 有些运气好的,能借到或者让人送过来, 运气不好的,就只能望台兴叹,“其实,我还带了一双平时练习的鞋。”   “什么, 真的吗?”她身后的葛光亮听到了, 激动得直接拉了她一下。   四周文工团领导正看着他们,见到葛光亮的动作,不满地说了一声:“在干什么呢?不是演出也要认真对待!”   葛光亮讪讪地放了手, 等走完场,才又急急地对她说:“你能把鞋子借给思美用一下吗?到时候我还你双新的。”   “你放心,我当然愿意借,别急,我这就去拿。”   她明白葛光亮为什么着急,他是要跟喜儿跳双人舞的,要是喜儿上不了台,他也跟着倒霉。   “谢谢你!”   葛光亮说完,小跑过去跟颜嘉明说沈娇宁带了练习鞋,可以借给刘思美凑合一下。   刘思美闻言,松了口气,小跑两步,紧紧抓住沈娇宁的手:“娇宁,真的吗?太好了!”   “不行的。”颜嘉明打断他们,他知道这里所有人的各项尺码,“你们两个的鞋码对不上,沈娇宁比你小了整整两个号,你穿不进去的。”   足尖鞋不像别的鞋,还能试着硬挤硬塞,足尖鞋不合适根本就没法跳舞。   刘思美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沈娇宁的,失落地松开了手。   沈娇宁也没办法了,也许是这里的人,太相信只要每一次都把东西仔细收在一起就不会丢,除了她以外,竟然没有一个人再带一双备用的。   七个人陷入沉默中,和刘思美正好相同鞋码的焦梦玉和薛佳文更是沉默。   她们俩本来就只是伴舞,老师会不会让她们中的一个,把鞋子让给刘思美?   “老师,我再出去找找……”刘思美声音发虚。   颜嘉明冷静道:“你不是换衣服的时候还看到了吗,之后我们又没有离开过这里,去外面找什么?”   舞鞋又不会自己长脚,要丢也只能丢在场地里面,除非有人故意使坏。可如果是这样,对方怎么可能让他们找到。   刘思美听完,忽然盯着沈娇宁看。   沈娇宁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舒服,直接道:“我刚刚就一直坐着吃东西,你们又没少看我。”   确实,她不但一个人坐在一边吃,吃的还都是好东西,不仅芭蕾的人常常看她,连其他人都忍不住瞄她两眼,算得上是全场被盯得最多的人了。   说起来,最不可能有嫌疑的就是她。   刘思美知道,她舅舅向来无利不起早,沈娇宁是舅舅特意提点的人,那就不是她能得罪的,便尽力压下脾气:“我知道,但是刚刚只有你坐在放包的地方,所以你想想,有没有人来动过我们的东西。”   沈娇宁摇头:“从我过去开始,应该没有人动过,但是……我们换完衣服,到我过来开始吃东西,中间有近两个小时,都没注意过包。”   他们芭蕾自己的人一直都在一起,更何况这是合舞,一荣俱荣的关系,不太可能是他们中出了内鬼,更可能是其他人。   可在场都是文工团的,这次演出大家完全没有利益争夺,谁会想到有人会这么做呢?他图什么?   “思美,会不会是你最近得罪了谁啊?”说话的是贺平惠,她平时跟刘思美关系不错,经常和她一起吃饭,知道她的性子容易得罪人,“该不会是上次跟你表白被拒的那个男的吧,要不要去找他问问?”   “怎么可能,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别添乱,我拒绝怎么了,难道我还非得答应他?”对沈娇宁她不得不压着脾气,对其他人一下子就爆发了。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你别急。”贺平惠向她道歉。   薛佳文听了,却小声提议:“老师,要不我们还是报告领导吧,把这里所有人的包都检查一遍。”   “老师不要!”刘思美立刻说。如果能找到就算了,万一找不到,这就算是重大事故,她是要被记过的!   颜嘉明显然也想到这点了,他犹豫也是因为这个。   刘思美找不到鞋,自己上不了台,是她没保管好东西,吃点教训应该,但其他人是无辜的。   没有喜儿,葛光亮就受牵连上不了场,但他也不能让其他人把自己的鞋给刘思美,因为她们也是无辜的。   可上报领导,这个后果太严重了……   他一一看过自己带出来的几个学生,最后停在沈娇宁身上:“你,出列。”   沈娇宁不明所以,迈出了一步。   “你和刘思美去互换衣服,等一下你跳喜儿。现在就去换。”   沈娇宁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问题是,她根本没练过喜儿啊。   “这里其他人都没练过喜儿,但是你那天在旁边看了一天,动作要领都记得吧?赶紧换衣服,换好就过来练。”他又看向刘思美,“这次是你的失误,配合其他人,将功补过。”   刘思美根本没有办法反对,她把头仰得更高了些,一声不吭地拉着沈娇宁去换衣服。   沈娇宁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挺同情刘思美,但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安慰她。她没有任何今天要跳喜儿的心理准备,自己也十分心慌。   衣服不像鞋子,长短差了几厘米并不影响什么,沈娇宁换上,看起来还挺合身。   刘思美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一扭头走了。   沈娇宁换好衣服回去,颜嘉明正在给另外三个女生改队形,现在伴舞只剩下三个,几个队形变换和走位都要改。   葛光亮告诉她,在她进团之前,她们就练过一段时间的三人伴舞,改起来应该没有那么困难。老师要她跳喜儿,或许也有这一层的顾虑。   沈娇宁点点头,自己去旁边跳喜儿。   先是一段喜儿的独舞,她确实认真看过刘思美跳这一段,但她自己从来没跳过喜儿,现在离上台只剩下两个小时,她再强大的心理素质也有些绷不住。   颜嘉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喊住她:“这段独舞不要了,等下直接从伴舞上场开始,然后你再过去。光亮,你去跟乐队说一声。”   “哎!”葛光亮应了一声,匆匆跑过去。   去掉了一段独舞,难度就降低了不少,跟伴舞合舞那一段没什么问题,然后就是跟葛光亮的双人舞。   这段双人舞对她来说不算难,主要是跟葛光亮的配合。   沈娇宁赶鸭子上架,自己练了两遍,又跟其他人配合了两遍,连跟乐队合一遍的机会的都没有,就要被迫上场了。   “别怕,相信自己。”颜嘉明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隐隐的慌乱,双手按住她的肩,“等一下什么都不要想,享受舞台就好。”   他相信沈娇宁,可他也早就想好,如果真出了舞台事故,这个责任他会自己担下。   “我从来没有跳过喜儿。”这辈子没有,上辈子也没有。喜儿跟她本身的气质相差太大。   “我知道,但是等你走上台,你就是喜儿。你穿着这身衣服,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喜儿。”   她鸦羽似的睫毛微垂:“我知道了。”   今天,她是喜儿。   是这段窗花舞的主角,是等待父亲回家过年的小姑娘,也是送情人礼物的含情少女。   沈娇宁双手紧紧握了一下,忍住因为紧张导致的生理性泪水。不能慌,不能怕,只要记住她是谁,就不会出错。   ……   下午他们井井有条,还觉得时间过得慢,现在突然有了这样的变故,只恨时间太快。   芭蕾组谁也没有心情吃饭,颜嘉明把他收下的那颗巧克力递到沈娇宁嘴边,她正在抓紧最后一点时间练习,看到了,动作连瞬间的停顿都没有,轻轻道:“不用。”   她不但不饿,甚至紧张到有些反胃,早知道下午就不吃那么多甜食。   颜嘉明便又收回来,把糖纸重新包好,后退几步,给她留出更多的空间。   这个时候,他反而看出了沈娇宁身上与众不同的潜力。   前阵子的训练,竟然还没有挖掘出她全部的天赋。她的能力,似乎比他预估的更为惊人。   沈娇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听报幕员报到芭蕾《白毛女》窗花舞片断,看着焦梦玉等三人从另一个台口,跳跃着上场,等乐队旋律一变,她灵动地加入其中。   领舞是一段群舞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从服装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伴舞都是灰蓝底配白花的上衣,灰色裤子,只有她是红衣绿裤,是舞台上那抹最鲜明的色彩。   当她起舞的时候,伴舞只能在她身后摆好造型、站成半圆,环绕着,衬托着。   唯有她,是舞台最中心最夺目的存在。 第28章 窗花舞9 取消芭蕾演出   让沈娇宁跳喜儿, 颜嘉明是冒着风险的。   按理说,她的基本功还比不上另外三个女孩,可是当他决定要从四人中挑出一个跳喜儿时, 几乎没有犹豫,就觉得该让她来。   这是一种毫无缘由的直觉, 觉得她不会出错。他想, 领舞而已, 双彩县都敢让她跳吴清华独舞呢, 相比之下,跳个领舞似乎也还好?   等她上场,颜嘉明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人物状态是对的, 她今天是单纯可爱的喜儿,没跳成要自己上战场的娘子军,这就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沈娇宁的思想一分为二, 一半的她, 真实代入了收到邻居窗花贴纸的小姑娘,另一半的她, 是那个坐在一边,听颜嘉明指导刘思美的学生, 一边跳,一边回忆下一个动作的要领。   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实在太短了,颜嘉明根本来不及跟她说太多,幸好, 她那天肚子疼, 喝着白糖生姜水,认认真真听他讲了一天。   万万没想到,那天听的课, 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还好她用心记住了。   沈娇宁的表演还算顺利,虽然她预料到下台之后又要被指着鼻子说一堆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但她今天不敢奢求太多,目标只是把这支舞完整地跳下来,不出明显事故就好。   贴窗花进行的末尾,还剩几个动作伴舞就可以下台,沈娇宁接过其他人手上的窗花,做一个贴在窗上的动作,伴舞们要过来,表现跟她一起贴。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其中一个伴舞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摔倒了。   沈娇宁在乐队伴奏中听到她“啊”了一声,心也跟着咯噔一下,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她做完贴窗花的动作,用足尖碎步,快速又优雅地跑到那个女生身边。   她紧张得愣是连这人是谁都忘了,只知道要靠舞蹈动作,扶起她,友爱地看一看,最后目送她们下台,用舞剧的情景把这一茬圆过去。   颜嘉明在台下,看得心情就像荡秋千,甩上去又甩下来,手里握着沈娇宁大方送给每人一颗的巧克力,几乎要把它捏化了。   好在后面的双人舞没出什么问题,等到整段舞蹈结束,他比自己跳了一场舞还累,心惊胆战,又有一种事情总算以不太糟的方式结束的庆幸,跟着镇上的百姓们一起用力鼓掌。   他没挑错人,把她带回市里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   沈娇宁下了台,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果然还是要有准备才能上场,今天这样实在太慌乱了,她觉得以后不能只依赖平时的训练,要想办法自己私下多练练其他的,才能应付今天这样的临时状况。   她手脚发软地回到后台,发现有个伴舞姑娘已经哭得整张脸都红了,脑子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刚刚在台上摔倒的女孩子,叫薛佳文。   不怪她脑子慢半拍,实在是刚才大脑超负荷运转,满心只有把舞跳好,其他所有无关记忆都暂时性地被她扔开了。   她听了听,似乎是薛佳文在自责,说她要是把自己的鞋给刘思美,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已经有人在安慰她了,颜嘉明也在往那边去,沈娇宁没有过去凑热闹,她默默换下衣服,虚脱地坐在一边,抱着她还放了不少零嘴的大包,一点胃口都没有。   没多久,她身边坐了另一个人,一抬眼,是刘思美。   刘思美显然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但她看到沈娇宁这样子,忍不住道:“你今天不应该开心吗?直接从伴舞到领舞,不但自己圆满完成,还在台上即兴发挥救了场,可能已经被领导们记住了,以后保不准都是你来跳领舞。”   沈娇宁淡淡道:“自己的两个队友,一个直接没上台,一个在台上摔了,有什么可开心的?我是跳了领舞,但我也知道我今天表现很一般,跟你练习时都没法比,这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刘思美顿了很久,终于说:“对不起,是我不够小心弄丢了鞋子。”   沈娇宁摇摇头。舞鞋找不到,刘思美肯定是最生气的那个,怪不了她。   因为这件事,晚上回去后颜嘉明给他们开了个短会,刘思美和薛佳文都要写一份检讨,另外,刘思美弄丢的鞋子是文工团统一发的,她要按双倍价格赔偿。   颜嘉明说:“过两天还要去东望镇演出,希望今天的状况不要再出现。如果再犯,我会报给领导进行相应的处分。”   “还有,沈娇宁今天表现不错,今年的评优评先,会作为优先考虑条件之一,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大家自然都没有意见,没有她跳喜儿,今天这事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何况她平时为人大方,拿人手软,没人能跳出来说她一句不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沈娇宁今天莫名其妙就成了受益者,可她真不觉得开心。仔细想了想,觉得根源还是在于她现在实力不够。   要是她之前就能练一练喜儿,今天上台就不会那么慌,就可以表现得更完美,更享受这一次在台上的机会。   会议结束,已经比平时晚功收工还迟,沈娇宁也很疲惫,但她没有立刻就走。   她准备留下来,进行她在市团的第一次自我加训。   不能因为她现在只有十六岁,就觉得还有时间。   这个身体的起步比其他人晚了很多,如果她每天和刘思美一样的训练时长,又靠什么去超越对方呢?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她追求更大的机会,就要有更充足的准备。   颜嘉明本来想等大家都走了,自己关灯,没想到沈娇宁居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老师你先走吧,我等一下再走。”   颜嘉明猜测:“你要继续练习?”   “嗯。”   “好,别太晚,明天早上你的把杆练习减半,然后跟刘思美一起跳喜儿,下午再跳伴舞。过两天给我看你自己的训练成果。”   沈娇宁点头应了。   等人都走完,她开始一个人跳今天上台的那两段舞,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把身体里的所有情绪都跳空了,才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宿舍。   她不能接受,在自己可以上台的时候,却跳出连自己都不满意的平庸舞蹈。   ……   第二天,把杆练习进行到半程,颜嘉明就喊她过去跟刘思美一起练习。   刘思美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从昨天沈娇宁代替自己跳喜儿开始,她就有心理准备了。   但既然颜老师没有说以后喜儿都要换人,就说明更可能是谁好谁上,她还有机会。   一早上,排练室的人一个比一个更拼,都卯足了劲地要提升自己。   颜嘉明自己压下了刘思美弄丢舞鞋的事,薛佳文在台上摔倒,也没有领导说要处罚,大家便以为这次苍龙镇演出就算是过去了,只等一周后在东望镇演出好好表现、一雪前耻。   只是,在东望镇演出的前三天,颜嘉明却收到通知,说这回东望镇演出不需要芭蕾,他们一起过去观看就好。   他收到通知的时候,是早功时间,虽然来人是把他单独叫到一边说的,但大家还是都听见了。   一时间,芭蕾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上一回在市中心剧院,从节目单上划掉芭蕾还能说是人家市领导和救火官兵欣赏不了芭蕾,人家是英雄,照顾人家情有可原;可这进乡镇的演出,又凭什么取消芭蕾?   再怎么取消下去,干脆整个芭蕾组都可以取消了。   早功时,领导都会在旁边看着全体文工团演员练功,颜嘉明直接过去找了领导,沈娇宁等人一边在练早功,心思却放在颜嘉明那边。   “怎么会这样啊,我们以前就一直被排挤,这次该不会直接把我们都开除了吧?”焦梦玉担心地说。   在惠倩看来,芭蕾的人都特别骄傲不讨喜,可是在焦梦玉看来,他们是一直被其他舞种的演员们排挤。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上次表现不够好,所以才不要我们上台了啊。”薛佳文心里惴惴,要真是因为这个,她恐怕是第一个被开除的。   没有人能回答她。大家都想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颜嘉明也问了领导这个问题。   “小颜啊,你不要多想,上次你们虽然有演员摔倒,但是那个演喜儿的演员不是给她圆过去了嘛?”   “这次呢,完全是因为古典舞和声乐、器乐合作,排了一台大型舞剧,效果非常好,团里的计划是今年主推这部舞剧,争取到明年能够在省会、甚至全国演出,成为我们团的一个代表作。”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芭蕾和古典舞那边的实力相比,确实是弱了一些,你还要好好努力呀!”   颜嘉明想起,前段时间古典舞全体突然取消了午休,加班加点地练,他后来还过去问了那边的老师,只是惯例的进镇演出,怎么要这么大强度训练,对方只说是为了确保演出顺利。   现在才明白,那边是瞒着他们偷偷排了一个大型舞剧,他们要确保的是这台舞剧演出的顺利!   声乐、器乐的人都有参与,那就是只瞒着芭蕾舞这边了。   “团里排舞剧,完全没有人告诉我这回事,等排完了才告诉我团里要推这个舞剧,我们芭蕾都上不了台了,那我们岂不是这两年都不用上台了吗?”   “小颜,大家都是领一样的工资,你们这段时间可以放松点,再提高一下水平,有什么不好呢?”   ……   沈娇宁这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出颜老师似乎脸色很不好,看得人心里焦急。   “小宁,你说,要是我们真被开除了怎么办啊。”焦梦玉不安地说,“那我就完了啊。” 第29章 窗花舞10 芭蕾也可以排舞剧!……   沈娇宁倒不觉得他们会直接被开除, 毕竟他们是文工团里的正式职工,铁饭碗的名头不是白喊的,没那么容易被开除。   可是不能上台, 她也不能接受。她想尽办法地来到市里,不是为了光拿工资不上台的。   “要不, 我们过去听听领导怎么说?也能一起争取一下?”葛光亮提议。   “有道理, 我们也能帮颜老师一起说话。”   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干脆停下了早功, 往老师那边走去。   这位领导是主管文工团演出节目安排的主任,大家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他说:“……更何况, 你们上次节目确实出了岔子,按理是要通报批评的,团里没追究, 不代表就不存在。”   他说完, 看了一眼刚过来的全体芭蕾成员,拍拍颜嘉明的肩, 走了。   大家静默了一瞬间,只能听到不远处, 声乐组练嗓的声音,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一个字都听不清晰, 只听得人心烦意乱。   静默过后, 贺平惠率先爆发了,冲着薛佳文喊道:“都怪你,我记得你跟思美的鞋码明明是一样的, 为了不把鞋借给思美,还说什么报给领导!现在好了,就因为你一个人的失误,以后我们都不用上台了!”   “我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当然愿意把鞋给她啊!”   “还说呢,你一下台就哭着这么说,不就是怕我们说你,你自己先哭了,大家不就只能安慰你?”贺平惠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薛佳文的小心思。   薛佳文只觉得颜面尽失,又是尴尬,又是羞恼,也大声了起来:“还不是都怪她自己把鞋弄丢了!要不是临时改了队形,我至于摔倒吗?鞋码一样为什么就要把鞋给她,我也是文工团的,谁比谁差了!”   刘思美闻言,似乎也来了情绪,沈娇宁拦了她一把:“冷静点,都别吵了,要吵也回去吵,古典舞的都看过来了,被他们看笑话不是更丢脸?”   “对,大家都冷静一点。你们来得晚没听全,这不是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古典舞联合声乐、器乐排了一场大型舞剧,团里准备主推这个舞剧,所以没有时间给我们上场了。”   颜嘉明是想防止他们起内讧,但听了他的话,大家心里更不妙了。   文工团原来演出都是一个一个的节目,演出前会出节目单,每个节目占时五六分钟到十来分钟不等。节目数量由各个组均分,芭蕾人少,一般每次演出都只有一两个节目,古典舞和声乐多一些,器乐一般不单独演出,都是以伴奏的形式出现,   但大型舞剧就不一样了。   那本身就是一场完整的舞台剧,就像话剧由演员的表演讲故事,舞剧就是用舞蹈的形式讲述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时长一般在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半小时不等。   沈娇宁穿书前,就是在戏剧学院的舞剧系当老师,专门负责大四学生毕业前的芭蕾舞剧演出。   舞剧里需要乐器,也可以加上歌声,但是古典舞和芭蕾,根本不可能在同一部舞剧里共存。   “抱歉,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古典舞那边在排舞剧,导致大家现在很被动……”颜嘉明说,“不过等吕副主席回来,我会尽量再跟他争取一下。”   吕副主席一向比主任对芭蕾更包容一些,最近副主席去外地出差,颜嘉明想等他回来,看看能不能有所转圜。   刘思美轻轻摇头:“老师,他们的舞剧已经排完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找吕副主席也没用了,我们加入不了他们的,芭蕾和古典舞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   两个舞种,从美学原则上就完全不一样,古典舞处处讲究圆润,从他们决定要排舞剧开始,就没有芭蕾的容身之地。   “是这样,但总要努力一下,舞剧里面加不了,我看看能不能让吕副主席同意在舞剧开始前或结束后,留一点时间给我们。”   颜嘉明预计最好的结果,就是能让芭蕾来个开场,或者在最后收尾,要是完全不让他们上台,太打击人了。   道理确实是这样,可沈娇宁不觉得他们只能在古典舞的打压下,艰难寻找上台的一点点时间。   她说得自信坚定,铿锵有力:“老师,芭蕾也可以排舞剧的。”   才说完,旁边就传来一声嗤笑。   她转过身一看,原来大家都已经练完早功了,几个古典舞的人正好路过这边,听到她的话就忍不住嘲笑。   芭蕾是可以排舞剧,问题是,他们团里跳芭蕾的总共就六个人,要靠这么几个人跳下一场两个小时左右的舞剧,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娇宁向来觉得她被人小看不要紧,但要小看芭蕾,那绝对不行。   她故意更大声地说了一遍:“老师,我们芭蕾也可以排舞剧的!”还不服气地跟那个刚刚发出笑声的人对视了一眼。   旁边的惠倩见此,赶紧看过来,用眼神示意她别说了,同时带着古典舞的人快速走开。   惠倩也不觉得芭蕾能排出舞剧,但是觉得沈娇宁这个人还不错,不希望她现在一时意气夸下海口,以后做不到,会被团里其他人拿出来当笑谈。   颜嘉明很清楚这个难度,没有打击她,只是避重就轻:“芭蕾当然可以。”但不是只靠他们几个人就可以的。   ……   前几天,他们排练室的氛围称得上热情似火,团结一致地想在东望镇上好好表演一回,可今天早上的事一出来,大家像是失去了希望,加上几个女孩子之间似有若无的隔阂,他们怎么练,都透着一股无精打采。   除了沈娇宁。   她不但没有被困难打倒,反而更有劲头了。   她想,既然古典舞可以因为一出舞剧,得到领导们赏识,并且准备在接下来用上所有资源主推这部剧,那么芭蕾是不是也可以呢?   如果他们能排出一部芭蕾舞剧,而且比古典舞那边的舞剧更好,那要推的岂不是就成他们了?   直接演到省里,演到首都,演到全国!   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沈娇宁内心突然充满了热忱,她得抓紧一切时间跳舞,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大城市演出了,基本功不扎实可怎么行。   解散之后,她特意留下来,认真跟颜嘉明说,他们干脆自己也排一出舞剧。   颜嘉明之前在操场上没打击她,没想到她居然还真上心了,只好耐心跟她说:“不行的,你知道现场演出《白毛女》,女主角至少要用两个演员才能跳下全本吗?就算我们的舞剧,强度没有白毛女那么大,可是总共只有一个男生,什么剧本只要一个男生?”   “只要愿意想,肯定能想出这样的剧本。”沈娇宁说,“其他地方的演员我不敢肯定,但是以我们的体力,完全有可能做到啊。”   颜嘉明从来没想过,只靠这么几个人排一出芭蕾舞剧:“我见过所有的舞剧,至少也要几十人。你这个想法实在是……”他斟酌着,选了一个不太伤害人的词,“实在是有些敢想?”   “艺术家当然都是敢想的。”沈娇宁没料到颜嘉明在这件事上这么死板,气得噎了他一句。   “好吧,舞蹈艺术家。”他想起来沈娇宁档案上那句说她有创作才能的评语,“那你对舞剧的剧本有思路了吗?”   “有一些想法,但是我想先看看古典舞那边的舞剧,了解一下领导们的喜好,再做下一步打算。”   既然要做,就要一次成功,知道领导看中了古典舞剧的哪一点,非常重要。   颜嘉明忍不住侧目,原来她是真的开始考虑要排什么舞剧了,不禁被她感染,也生出一丝幻想:“那最快应该也要等东望镇演出才能看到了,后天吕副主席回来,我先看看这回的演出能不能把你们加上,等东望镇演出后,再看自己排舞剧的事。”   “嗯。”   想到可以自己排舞剧,她现在对能不能去东望镇演出已经不是很在乎了,要是不能演出也挺好,方便她在台下专心观看。   ……   两天后,颜嘉明终于等到吕副主席出差回来,第一时间过去跟他说了团里的安排。   “您说说,团里就瞒着我们,不声不响地排了个舞剧,那我们芭蕾怎么办?”颜嘉明道,“我那里可还有沈首长和蒋秘书打过招呼的两个人呢。”   吕副主席道:“什么怎么办,这不是好事吗?正好啊,领导家里的孩子,就别让他们累着了,就休息休息,放松放松,多好啊!不然整天练得苦哈哈的,领导问起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颜嘉明气得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吕副!人家进文工团,就是为了想上台的!不然去什么单位不比我们清闲?”   “小颜,你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件事,已经定下了,没法改。”吕副主席道,“你说东望镇的演出是吧?东望镇我可以做主,开场前吧,你们跳个三五分钟的热场舞,但是之后市里省里,那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颜嘉明看了他半晌:“他们的舞到底有多好,你们就这么有自信?”   “对,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会拍成电影,就像你们那个《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一样的舞剧电影。”吕副主席说,“这些都是团长直接决定的。”   他语重心长:“小颜,你就安心教教舞蹈,也不用太累,该排练排练,该休息休息,只要能呆在团里,不就比什么都强吗?” 第30章 舞剧1 清华与红莲   吕副主席和主任的话, 听着差不多,可颜嘉明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能分辨出, 主任是想刺他,但吕副主席是真心觉得这样挺好, 而且也是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 心里已经开始妥协:“三五分钟的开场, 不是不行,但我那里五个女生,一个男生, 三五分钟你让他们跳什么?”   窗花舞都有十分钟。   “嘉明啊,你就是太较真,来, 叔教你啊。你刚刚是说, 有关系那俩姑娘也都想上台是吧?”   这是当然的,谁不想上台。颜嘉明点了头。   “那就只安排她们俩上呗,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吕副主席理所当然道,“你就是一直没搞清楚关键, 你来我们团里,为的是做出什么成就吗?为的是当什么好老师吗?都不是!”   “你是为了保住你自己,不要被下放到牛棚去,不要让你爹娘死前不能瞑目, 在地下也不能安心!你就跟这些有关系的人都打好交道, 不就稳了吗?”   颜嘉明一时哑然。   “我本来是不想跟你说这么直白的,但我不说直白点真担心你一直糊涂下去!”吕副主席说,“现在明白了吗?她俩想上, 就让她们上;她俩要想休息,你就顺着意地让她们在团里养老,知道了?”   颜嘉明本来还想说,芭蕾双人舞都是男女搭配,但听完这些,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说话的欲望:“知道了。”   “对了,那个开场舞最好搞个跟赞美军人相关的,和舞剧比较搭,没那么突兀。”   ……   颜嘉明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部分认同了吕副主席的话,这次没法全体都上台,只能选择其中几个。   如果自私一点,这几个人里,最好有沈娇宁和刘思美。   颜嘉明现在终于对团里的安排死心了,也对自己感到失望,此刻反而期待起沈娇宁说的芭蕾舞剧。   他想,要是他们真能排出一个舞剧,比古典舞还好的舞剧,团里还会这么不重视他们吗?   当天下午,沈娇宁等人就接到了新安排。   “现在开始,暂时不练窗花舞了,都排《红色娘子军》。五个女生,刘思美、焦梦玉,开始练吴清华,你们三个,”颜嘉明顿了顿,“都跳红莲。”   红莲是《红色娘子军》中,和吴清华一起参军的一位妇女。   沈娇宁惊讶地抬头看着他,这个人明明不久前还说,自己是他见过最适合跳吴清华的人,现在不止一个人跳吴清华,可他居然让自己跳红莲?   颜嘉明只当没看到,看着唯一一个男生:“这两天你就跳洪常青吧。”   这安排着实怪异,一段舞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两个吴清华和三个红莲。   不等大家发问,颜嘉明就说:“这次东望镇演出,团里给我们留了五分钟以内的开场舞时间,大家没有办法全部上场,吴清华只能有一个,红莲也只能有一个,在演出前,我会选跳得最好的。”   “还有异议吗?或者你们谁想竞争吴清华或者红莲,现在也可以换。”   沈娇宁突然就懂了。   颜嘉明是觉得她现在还比不过刘思美,甚至不一定比得过焦梦玉,他想让焦梦玉和刘思美竞争失败,而自己,还有几分可能赢过贺平惠和薛佳文。   他是想安排自己和刘思美上台。   颜嘉明今天跟吕副团长谈话到底谈了些什么?在沈娇宁的认知里,他不像是有这种小心思的人啊。   “老师,你说的,现在可以自己换对吧?”沈娇宁想了想,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我想竞争吴清华。”   焦梦玉本来不敢开口,她明白自己跟刘思美比,肯定比不过,可这是老师的安排,她不敢反对。   现在有沈娇宁先说了,她也壮着胆子说:“我想竞争红莲。”   颜嘉明深深地看着沈娇宁:“你们确定?”   “对。”   “好,你们互换位置。”   沈娇宁站到了刘思美旁边,焦梦玉站到了另一边。   颜嘉明看着她们换了位置后的两个队伍,心里的那股郁气忽然就消散了,觉得这样站看起来就舒服得多。   有的人也许暂时还不能演主角,但她身上的气质注定了她是要跳主演的,让她去竞争配角,怎么看都别扭。   这次的舞,最后确定的三个人就是刘思美、焦梦玉和葛光亮。   沈娇宁没什么意见,只跟老师申请,演出的时候给她留个视线好一些的位置,她要好好看古典舞的这部舞剧。   东望镇比苍龙镇繁华一些,离市里更近,道路更平坦,平地更多。   这回芭蕾的人都留了心眼,随身带的东西不离开视线,加上还有沈娇宁他们不上台,就一直看着东西。   沈娇宁从古典舞开始换衣服,就注意着那边。   他们居然没有穿平时惯用的各类民族服饰,而是换上了黄绿的迷彩服,难道他们这次的舞剧,也是个与军队有关的题材?   再一看,又有人换上了普通百姓的服饰,沈娇宁脑中想到了很多种士兵与百姓的故事,想到最后,有点期待起这部舞剧了。   演出开始前,颜嘉明喊她出去:“你先去坐下,不然等会不好走进去。”   他之前答应会给她留一个视线好的位置,沈娇宁没多想就跟着去了,直到她走到百姓们放好的长凳中间,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是团里一个领导?   “这是我们团的吕副主席,之前去双彩县选人,你应该听过他讲话吧?”颜嘉明道,“最中心的位置,你今天就跟吕副主席一起看演出吧。”   沈娇宁本来想的是,她最多会被围在一群村民中间,结果直接给她安排到副主席旁边?   好家伙。   但来都来了,她没法走,只能礼貌地对副主席笑了笑,坐下来。   夜色渐沉,舞台上的照明灯亮起来,让村民们走过来,至少能辨认出哪条凳子是他们自己家的。   对文工团来说,来镇里的演出不算好活儿,大家都更期待往上走,去更大的地方演出,可是对镇里的百姓来说,文工团下来演出,那是每年就那么一两回的大好事,是一年当中难得的热闹。   因此,虽然现在家家都不富裕,他们还是带上了难得的好东西,有的是瓜子,有的是豌豆,条件好一点的,甚至能带一两颗猪油糖。   他们就把东西揣在兜里,牵着大一点的孩子,怀里抱个小的,全家一起来看演出,脸上洋溢着生动的笑容,在舞台昏黄的灯光下,分外有感染力。   沈娇宁没想到她还没看到正式的舞剧,就先被这里淳朴的村民感染了。   “小沈很少见到镇子里的人吧?坐在他们中间看,才能更真实地体会到大家对演出的看法。”   沈娇宁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应完才反应过来,跟她说话的是副主席……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很少见到镇子里的人?   沈娇宁只当他是猜的:“对,观众的反馈也很重要。”   这个吕副主席还挺和蔼,没什么领导架子,演出开始前又跟她随意地聊了几句。   沈娇宁心思一转,她想,要是有机会,可以试着跟这位吕副主席提提芭蕾的舞剧,看看他是什么看法。   正想着,演出开始了。   开场就是他们的那段《红色娘子军》。   这次的片断是吴清华和红莲一起去南府打探消息,一红衣、一粉衣,两个英姿飒爽的娘子军拿着系了红绸的小木枪,武打感十足。   还有葛光亮饰演的洪常青,他的肌肉线条很好,袖子挽上去,露出满是肌肉的手臂。   沈娇宁听到旁边的小孩子,一看到刘思美他们出来,就指着那个道具枪喊:“枪,枪。”   大人就教他:“这是娘子军,拿枪打坏人。”   吕副主席侧过身问她:“这次你们颜老师没有让你上台,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娇宁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我来市团不久,有些地方还比不上师姐们,但是接下来我会好好努力的。”   “他没跟你们说,以后你们上台的次数会少很多吗?这次没上,可不一定还有下次了。”   沈娇宁蹙眉:“您是说因为这个舞剧吗?我觉得,一切的能上台或者不能上台,都取决于实力。只要实力足够,就一定会有上台的机会。”   就算这个市团实在排斥芭蕾,不让他们搞舞剧,等她觉得自己基本功练习到位,还可以去考部队,或者京市沪市的舞蹈学校,未来还有芭蕾舞团,不愁没有发展方向。   吕副主席闻言微微颔首,不愧是沈首长家的,就是大气。   正说着,舞剧终于开始了。   沈娇宁看到舞台效果,目光微闪,他们的主题竟然是救火英雄,正契合了时下绵安最牵动人心的事件。 第31章 舞剧2 你是团长?   看到这部舞剧的题材后, 沈娇宁默默把心里原本想的几个剧本都推翻了,这个题材太讨巧了,正是现在上至领导、下至百姓, 人人关心的大事。   舞剧立意也很高,赞美无私奉献的救火人员。   沈娇宁看着台上, 惠倩演了一个小姑娘, 看着因救灾牺牲的父亲, 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 配上凄凉的二胡,台后唱歌的也是个女声,用实嗓唱的, 有点像农村里发生白事后,年长妇女的哭嚎,但嗓音比那个好听得多。   这一幕一出来, 身边不少观众就开始抹眼泪, 农民布满褶皱的眼眶里,含着泪水, 在舞台光反射下有些晶莹,来不及掉落, 就被同样满是皱纹的粗糙手掌抹去了。   沈娇宁想,原来这就是市团的实力啊,原来,这才是市团的王牌!   是她一直以来小看了市团, 潜意识里觉得, 市团嘛,只是一个市里的文工团而已,它的级别局限在市里, 虽然好,但也只是她的一个过渡,更好的肯定要去军区,去面向全国的舞蹈团体。   可是她忘了,现在每一个文工团,都是有能力独立演出的,能进市团的每一个人,都是作为佼佼者被挑选进来的。芭蕾的水平就那么高,遑论团里人数最多、成立最早的古典舞呢!   她按下心思,继续看台上的演出。   舞剧已经进行到第三幕,一个穿着军装的演员,大半的脸都涂成黑色,在台上激烈地翻滚、挣扎,尽显过硬的舞蹈功底,最后他向天空伸出一只同样漆黑的手,又砰然落下。   她想起来了,她进市文工团的第一天,惠倩就跟她说过,有两位官兵牺牲了。这一幕表现的就是这一场景。   那个时候,惠倩他们应该早已开始排这出舞剧了吧?   沈娇宁叹了口气,能理解惠倩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既然古典舞的所有人都瞒着他们,惠倩当然也不会例外。   舞剧结束,吕副主席问她:“觉得怎么样?”   “挺好。”   “不怪团里要推这部舞剧了吧?”   沈娇宁又觉得有点奇怪,她就是个小演员,怪不怪团里有什么影响吗?   不过还是认真回答:“这部舞剧确实有宣传意义,从立意到舞蹈编排都很不错。”   全部看下来,她发现要自己搞一部更好的舞剧,太难了。   至少现在,她还没有任何思路。   村民们陆陆续续自己搬着自家的长凳回家,沈娇宁站起来,看到刘思美站在她这一列对过去的外围。   团里其他人看自己的演出,一般都是在最后面看,只有她今天和副主席一起在正中间看,刘思美只可能是来找她的。   吕副主席也看到了,对她说:“有人来找你了,你去吧。”   沈娇宁应了一声,从还没走完的村民中间,轻巧地钻出去。   “你找我啊?”   “看完了,觉得怎么样?”刘思美跳完开场之后,也在台下看,越看越觉得芭蕾是没什么希望了,舞剧一结束,没忍住就过来找沈娇宁,想听听她的想法。   沈娇宁叹气:“真好啊,其实我看之前完全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好,我觉得他们要全国演出没什么问题。”   刘思美是希望能从她这里,听到一些这部舞剧的缺点,这样自己心里还能有点盼头。哪知道沈娇宁居然给了这么高的评价,完全没有要说他们缺点的意思,一时间不由沉默下来。   旁边搬着凳子、牵着孩子回家的村民们,也在讨论刚刚的演出。   “市里来的演出可真好看。”   “后面救火那个,跟电影似的,是真好。就是不知道正式开始前,为什么还要来一段娘子军。”   “什么娘子军呀,那个穿大红衣服的,把手放在男人肩上,一条腿穿着大红裤子,抬这么老高。”一个中年妇女说着,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简直伤风败俗!”   后面的男人们听了,都颇有深意地笑起来:“你们女人不爱看,男人可都巴不得天天看!谁要是能娶到那个大红衣服的,保准一个月都躲在房里不出门!”   沈娇宁和刘思美听了个正着。   大红衣服的,就是刘思美跳的吴清华。   那明明是个很单纯的舞蹈动作,单腿点地,手扶洪常青,另一条腿呈九十度向后空踢开,目光向前看,表现的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   这么一个动作,到了这里居然成了伤风败俗,成了男人心里臆想的对象!   沈娇宁都听得生气,更何况刘思美这个当事人。   她已经浑身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转身就跑了出去。   “思美!”沈娇宁赶紧追上去,东望镇地势是比苍龙镇平坦些,可她们对这里根本不熟。   除了舞台附近还有团里拉起来的灯光,远一些都是一片黑,连盏路灯都没有。   “你生气也回去再说好吗?这里太黑了!”沈娇宁几乎要看不到前面的刘思美了,“等一下点名我们不在会被通报批评的!”   文工团严禁擅自脱离队伍,现在芭蕾本来就被古典舞挤压到边缘,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又惹出事来。   刘思美已经跑进了一片竹林,沈娇宁来的时候注意过附近大致的建筑,根本没看见有竹林,可见这不是他们进镇来的方向。   幸好竹林附近还有几乎人家,她借着窗口透出的灯光,左右张望,终于找到了刘思美的身影,赶紧跑过去。   “思美,我们快回去——”   沈娇宁跑到她身边,想拉她回去,走近了才发现她面前蹲了个男生,看着样子是在挖土,旁边还有个布包裹,露出来一点点,沈娇宁一眼就认出来,露出来的是一双足尖鞋的鞋尖。   刘思美弯腰一把捡起包裹,扔掉外面的布,把鞋子拿在手上:“喜儿的舞鞋,全团就一双,你不要告诉我就这么巧?”   她的声音含着怒意,又有些隐隐的哭腔,那是一种悲愤交加的颤抖。   一切事情都是从上次苍龙镇找不到舞鞋开始的,如果她能跳喜儿,苍龙镇的演出就不会出岔子,主任就没有理由无故取消芭蕾演出。而如果演出照旧,她今天又何至于被几个粗鄙的乡下人用那种恶心的语气嘲笑!   “戴文山,我不就是拒绝了你的表白吗?我让你丢人了吗?我难道不是好好跟你说了我们不合适,除了你告白的时候贺平惠在我旁边,这事我一个人都没告诉,你就记仇到要这么害我?”   这个人,就是之前刘思美找不到舞鞋时,贺平惠怀疑过的对象。   当时刘思美还不觉得会是他,吼了贺平惠一顿,原来贺平惠看人比自己准。   “什么不合适,你不就是喜欢你们那个老师吗?放心,你看不上我,你们老师也看不上你!”   戴文山说完,趁刘思美出神的瞬间,抢过她手里的鞋,飞快跑了出去。   刘思美什么都顾不上了,盯着戴文山就追。   沈娇宁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再跑过去,就连这点光都没有了,一片漆黑,她和刘思美不见得能顺利找到回去的路;可不跟过去,黑灯瞎火,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因为告白遭拒就想着害人的男生在一起,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沈娇宁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决定跑回去找老师。   太危险了,她不敢保证今天单凭自己一个人,能顺利解决这件事,还是人多一些好。   可是,她没走几步,靠着竹林的那两户人家就一前一后关了灯,整个竹林彻底陷入了黑暗。   沈娇宁顿下脚步,对方向迟疑起来,耳边是扑簌簌的风吹竹叶声,掺杂着几道秋蝉的悲鸣,除此之外,别无声响。   她连连眨眼,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她记得过来是经过了灯光的,现在继续往前跑,应该就是回去的路。   不知道跑了多久,风声林声愈渐加重,她竟然还没有走出这片竹林。不对,按照过来的时间算,她早就该跑出去了,一定是她在黑暗中,方向出现了偏离。   沈娇宁站在竹林里,恐惧渐渐袭上心头。   她根本不敢动,怕自己会更找不准方向。可是,可是她现在这个方向也是错的……   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碰上过刘思美和戴文山,她甚至开始祈祷,要是他们两个跑回去了,刘思美一定会喊老师来找她的吧?   万一他们也还在林子里呢?   沈娇宁犹豫着,尝试喊刘思美试试:“刘——”   “别动!”   她才刚喊了一个音节,一个刚刚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的男人,突然从身后捂住她的嘴,一个冰冷的洞口抵在她的太阳穴。   沈娇宁在这个秋夜,浑身血液都快凝固。   夜风吹来,她双手如冰,紧张到嗓音喑哑,从男人掌中艰难发出微弱的声音:“谁?”   ……   每回集合点名,芭蕾是最好点人的,可今天颜嘉明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沈娇宁和刘思美。   “演出一结束,思美就去前面找娇宁了,怎么会两个人一起不见了呢。”贺平惠着急地说。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她们可能是一起出去上厕所什么的,可是现在大家把几个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看到她们的影子。   眼看文工团就要集体回去了,颜嘉明不敢拖延,去找了吕副主席:“沈娇宁和你一起看的演出,演出后她去哪里了?”   “什么?她还没归队集合吗,那个刘思美来找她,她就出去了,我还以为她们是一起过去集合的呢!”吕副主席道,“你们找了吗?这大晚上两个小姑娘可不安全!”   别人不知道,吕副主席和颜嘉明很清楚沈娇宁和刘思美的身份,要是她们一起出事,团里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周围几个她们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都不在,所以我才过来问问您知不知道,她们结束后去了什么地方?”   “我没注意啊,她走了之后我就来后台了!”吕副主席硬生生被急出了一头汗,“还不快安排人去找!”   一个教古典舞的男老师却突然说:“副主席,我觉得很可能是两个小姑娘想找个地方,说说私房话什么的。平时在文工团里人多手杂不方便说,就趁这个机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说话。我们就给她们一点时间吧,可能一会儿就自己回来了呢。”   “我觉得李老师说得有道理,我们来镇里演出,闹出这么大动静影响不好,等一等,小姑娘可能就自己回来了。”主任看到那老师的神色,也跟着帮腔。   颜嘉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怒气上涌,太阳穴上青筋直跳。   ……   “你是……那个文工团的姑娘?”顾之晏认出了她的声音。   沈娇宁闻言,冷静了一些,理智微微回笼:“团长?” 第32章 舞剧3 她居然睡着了   沈娇宁没想到是他, 心里放松了些,果然,团长很快把抵着她脑袋的枪撤下了。   她想问问团长知不知道怎么出这片竹林, 还没开口,就被他带着一起趴到了地上。   “别动, 别出声。”顾之晏贴在她耳边说。   沈娇宁面前一片漆黑, 秋天的竹林里处处透着凉意, 他扣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 滚烫的温度,让人无法不去注意。   她已经大概猜到,他们可能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本该紧张的,可她莫名地有些安心,总觉得在他身边, 自己就可以算是安全了。   比她之前一个人的时候, 安心很多。   她不太想承认顾之晏身上有让她安心的气息,这样她会觉得自己, 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足够坚强。   她在黑暗中感受着他强势而不容抗拒的力道,静静地想, 也许是她刚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他递给她一杯荷叶茶的印象,太令人深刻了吧。   ……   顾之晏确实是在执行任务,发现来人是沈娇宁后, 便丝毫不敢放松地继续蹲守。   只是他怀里的女孩子, 慢慢地呼吸越来越平稳,居然睡着了!   上一次是去偷吃,这一回又睡着了, 他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夸这姑娘心宽,又想,小姑娘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又这么晚了,可能是真的累了。   不过这么晚,她一个人跑到竹林里来做什么?   想到同在文工团的娇娇,他决定回去后要再给她写封信,提醒她一定要注意安全,晚上千万别乱跑,别跟团里其他人学坏了。   ……   沈娇宁是被灯光猛然惊醒的,她一抬头,发现是车灯,原本和她一起趴在地上的人已经站在车边,那里站了不少人,似乎有个被戴上手铐的,最重要的是,刘思美和戴文山也在。   她一个激灵,赶紧站起来,走到车边。   “团长,我在那边蹲守,这两个人突然跑回来,说自己是文工团的。”程佑指着刘思美和戴文山说。   顾之晏看到走过来的沈娇宁,用眼神问她。   “对,我们都是文工团的。”沈娇宁说,“今天我们是过来演出的,因为一些事情,不小心跑到这里了。”   程佑听她说完,挠挠头,看向团长。   “顺便把他们送回去吧,大晚上在这里太危险了。”顾之晏说。   程佑应了,押着那个犯人,和另外两个军人去了后面的车上,顾之晏让沈娇宁三人上了前面的车,送他们到演出地点。   他们到的时候,文工团的人和村民们正晃着手电筒,准备出去找人。   一看到沈娇宁他们下来,主任指着他们鼻子就是一通骂:“就因为你们两个,害得整个文工团都不能按时回去!大半夜地还麻烦村民和我们一起出去找,影响有多恶劣知道吗?”   “这回肯定得记过才行!”古典舞老师李嘉斌凉凉地在旁边补充。   刘思美直接把她身后还没来得及下车的戴文山扯出来,沈娇宁站得更前面一点,见戴文山踉跄地往她这边来,身手利落从他手里抢过舞鞋,丢到李嘉斌面前。   顾之晏见状,愣了一下,文工团的姑娘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彪悍了,似乎和他过往的印象都不太一样。   其实他本来还有心想问问那个双彩县来的小姑娘,认不认识一个叫沈娇宁的,她在团里过得好不好,可今天一直没有机会问。现在看起来他们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问吧。   经过小姑娘时,他低声嘱咐了一句:“回去喝点姜汤,别感冒了。”便回到了车上。   他从车玻璃看出去,掠过这里众多文工团员的面孔。   顾之晏对女孩子的长相一向没什么研究,一眼看过去,这些化了妆的姑娘们除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脸似乎都长得差不多,怎么也没能挑出一两个和照片上相似的人来。   非要说的话,他觉得其他人还没那个能吃能睡的小姑娘和照片像呢。   刚刚应该让程佑跟他一起过来的,程佑在这方面,眼神向来比他更好。   ……   李嘉斌看到沈娇宁扔到他面前的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都没顾上追究沈娇宁无礼的行为。   沈娇宁本来是想说,让他们指责芭蕾演员前,先看看自己组里的人都干了些什么事,但她注意到这老师的脸色,心思微动,觉得事情似乎没有她原先想的那么简单。   刘思美也走了过来:“在追究我们的责任之前,先追究一下戴文山的责任!他偷走团里女演员的舞鞋,差点导致舞台事故,现在人赃俱获,副主席,主任,我要个说法不过分吧?”   吕副主席走上前,捡起地上的鞋子,他大概能认出这是喜儿配套的鞋子:“这件事情,团里一定会好好调查,秉公处理,该罚该赏,绝不含糊。”   他说完,制止了还要说话的刘思美,转身对镇长道,“镇长,今天团里闹出了这些事,让你们看笑话了,也给你们添麻烦了,现在人都回来了,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就回去。你们也早点休息。”   颜嘉明挤到了沈娇宁和刘思美身边,轻若无声地对她们说:“吕副主席会帮我们的。”   沈娇宁和刘思美应了,也明白在镇里闹开了不好看,吕副主席要顾忌着整个文工团的影响。   那就等回去再说吧,反正现在他们人证物证俱全,不怕他们耍赖。   ……   连夜从东望镇回了文工团,沈娇宁在大巴上就感觉人不太舒服,晕晕的,从胃到头都难受。   下了大巴,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些,只是到后半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难受醒了。   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手脚是冰冷的,一摸额头,热得烫手。   居然真被团长说中了。   沈娇宁看了眼时间,才五点。   她实在是不想动,又怕发烧会把脑子烧傻,迟缓地想了一会儿,举起双手放在额头上取暖,顺便给额头降温,一瞬间还觉得自己真聪明,从来没听说过其他人也用过如此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但没过多久,她就觉得不太行,手臂露在外面好像更冷了,又像树懒一样,慢吞吞地把手收进了被子里。   她团着被子,一会儿想到芭蕾在市团的处境,一会儿又想到尚且连胚胎都还未成形的芭蕾舞剧,内心比身体更沉重。   她神思有些恍惚,半梦半醒间,想起几个小时前,有个人扣着她的肩膀,从他的手掌,到横亘过她后背的手臂,都是滚烫的温度。   ……   沈娇宁第二天,是被焦梦玉喊来开门的宿管阿姨用冷毛巾冻醒的。   “你真是吓死我了。”焦梦玉说,“我敲了你半天门,整层楼都被我喊醒了,你里面一点声儿都没有。”   沈娇宁看了看,发现焦梦玉和薛佳文都在。   “来,小姑娘把退烧药吃了。”宿管阿姨递给她一颗药,“人醒了就好,我还要下楼去看门,吃了药还是不退烧就要上医院了。”   沈娇宁就着焦梦玉递过来的水吃了药。   “思美去帮你请假了,中午颜老师应该会上来看你。”焦梦玉等她吃了药,又重新拿回水杯,“我还以为昨天思美比你更惨一点呢,结果她今天还生龙活虎的,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沈娇宁也想知道为什么,她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像年久失修的自行车车轮,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转,最后终于想到了。   她是因为在竹林里没撑住睡着了。   当时她累了一天,又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趴在那里不知道多久,偏偏身体像接到了某个可以放松的指令,这一放松就睡着了。   秋天晚上的竹林,更深露重,在那睡一觉,不生病才奇怪。   沈娇宁叹气,她当时怎么会松懈到直接睡着了呢,明明那样的环境,怎么也不是一个可以让人放松警惕的地方啊。 第33章 舞剧4 她想讲这片土地上的故事   沈娇宁吃了药, 过了一会儿,觉得好了一些,身体没有那么沉了。   到中午, 刘思美和颜老师一起过来看她,颜老师给她买了粥, 确定她问题不大就走了, 刘思美帮她拿回来一个包裹和一封信。   “这信也不知道谁寄的, 连邮票都没贴。”刘思美看着那封只写了收信地址和收信人的信件说, “不过我看写了你的名字,就帮你拿回来了。”   沈娇宁点点头,她估计是顾之晏, 他人就在本地,可能写完信自己送到这里来了。   大家又在她这里留了一会儿,看她状态还好, 下午就都去排练室了。   沈娇宁喝完粥, 拆了刘思美帮她拿上来的包裹。   这个包裹是沈首长那边寄来的,看起来不是很大, 拆开一看,里面包得结结实实, 拆到最里面,露出来一瓶小小的药油。   正是她注明的那个牌子,香港才有的,能治好颜老师陈年伤病的药油!   沈首长给她留了字条, 说她暂时专注事业也好, 但听说这个药油是专治严重骨伤的,问她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并且再次提到如果有事可以去找顾之晏。   “哪怕不结婚,你也可以把他当哥哥信任,这件事情上我可以保证,他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倘遇到不好找康市长解决的事,或是生活上的疑难,都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这是沈首长的原话。   沈娇宁若有所思。   沈首长的保证,她觉得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毕竟一个首长,要是连保证都不能让人相信,也没法在这个位置上这么久。   而且这个难弄的药油,他是真的这么快就帮自己弄到了。   沈娇宁拿起瓶子端详片刻,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说服颜老师治疗了。   她收好药油,看另一封信件。   确实是顾之晏写的,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文工团昨天晚上有人跑到竹林的事,但想到他也是部队的,职位不低,消息灵通也正常。   他在信里让她不要跟团里一些女孩子学,大晚上脱队跑出去太危险了。   沈娇宁心道,他要是知道自己就是昨天晚上跑出去的其中一个,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她盯着这封信琢磨了很久,最后手伸向枕头底下,摸出了她的灵感记录本,撕下一页纸,弯起膝盖,撑在上面写。   “顾上校好,感谢你的关心,上次送来的东西都收到了,各样东西都好吃,你特别提到的蜜饯我确实喜欢,练功服也合身,只是舞鞋用不上,我已经改跳芭蕾了。”   她盯着看,思索这造词遣句是不是太生疏了点,不过想到她跟顾之晏都没见过面,他说什么,自己就回什么,没什么问题。   写完一套流程式的回答,她终于写到了自己想问的关键:“想问问你,是否认识部队有一位团长,身边有小战士帮他开红旗汽车的,昨晚他应该也去了东望镇。这位团长曾几次帮过我,想找机会当面感谢。”   沈娇宁看着自己写下的回信,有些羞赧与隐秘的期待。   她觉得顾之晏肯定认识这位团长的,就算不认识,职位这么高,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了。   她确实想认识一下这位团长,没有什么太多其他想法,单说人家帮了她这么多次,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一下。   从双彩县到东望镇,如果没有他,她真不敢想象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只是她也有几分顾虑,万一人家团长并不想认识她怎么办,借口太忙拒绝见面的话,她岂不是会很尴尬?   想了想,又补充:“如果团长太忙,不方便见面,能否请你帮忙转交礼物?谢谢!”   写完,她重新躺下来,双手抓着自己才写完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她认真想了想,应该是高兴的吧。   等明天身体好一点,她就出去寄信!后天顾之晏就能收到,按他的效率,应该很快会有回信吧。   毕竟昨天大半夜的事,他今天早上就写信过来了。   沈娇宁把信都收起来,看到刚刚拿出来的方格本,心下忍不住一叹。   这个本子她从双彩县带到这里,终于又要派上用场了。   翻开第一页,是那一排她在星光下用铅笔写的“夏夜,一颗星星”,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她顿了顿,把这一页翻过去,星星是她渴望并为之追求的,但星星对她来说,还过于缥缈,她现在要扎根,把根扎进泥土里,汲取养分,长成参天大树,最后去摘下她心里的星星。   她还没有具体的想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一次,她要排一个关于底层、关于普通百姓真实而深刻的舞剧,她想讲一个不逊于古典舞《烈火英雄》的故事。   过去,她自己参演过很多部芭蕾舞剧,在莫斯科跳过《天鹅湖》,在巴黎跳过《卡门》,在伦敦跳过《睡美人》……更别提担任教授后,亲自负责舞剧系芭蕾方向毕业生的毕业演出。   但是昨天在东望镇,她见识到了人们被打动内心时,眼角那一滴最真实、最淳朴,来不及落下就湮灭于掌心的泪珠。   那是属于农民的一滴泪。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在堂皇的剧院里,看着台下贵妇人和绅士们们用丝巾优雅地抹去泪珠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想,这一次就试试,用一个真实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故事,引起人们心底最纯挚的共鸣。   跳了那么多舞,排了那么多舞,不该再为跳舞而跳舞了。   舞蹈应该是有意义的,她想尝试着讲一讲在这片土地上的苦难,讲述底层人民的心酸苦泪。   她想用情感打动人。   ……   但她迟迟无法落笔。   芭蕾组的人数就是她面前的第一重障碍。   五个女生,一个男生,按一部舞剧的最短时长计算,一个半小时。可这六个人怎么分配呢?   芭蕾最常用的双人舞技术,是一男一女,通常用来表现爱情,但要表现别的也不是不可以,《红色娘子军》就有一段双人舞,是吴清华和家丁的打斗。   另外四个女生呢?伴舞?这岂不是又落入了《天鹅湖》或他们之前排的窗花舞的窠臼?   而且这么一来,即便是伴舞和两个主演轮流上场,也很难撑满一个半小时的时长。   沈娇宁一边想,一边摇头,她不想用这么常规的组合安排。   ……   第二天,烧似乎退下去了,身体还没有完全好,但沈娇宁没有再休息,拿着她的信就去了排练室。   为防这次再丢信,导致上一回那种令人社会性死亡的事件,她特意用一个袋子装了,妥善存放在排练室换衣间的衣柜的。   她今天急着来上课,倒并不是为了排练,身体没好也不太适合太大强度的训练,她主要是想跟颜老师讨论一下关于舞剧的想法。   或许从讨论中,可以得到什么灵感。   颜嘉明也没让她参与训练,还是让她在旁边看着,早上才训练到九点左右,有个人来敲他们排练室的门。   “吕副主席说让昨天相关人员去他办公室,让颜老师也过去。”他说完就走了,是往古典舞排练室去的,大概还要通知古典舞的相关人员。   芭蕾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老师,我也去,我是看着那个戴文山来找思美告白的,也算是个证人吧。”贺平惠说。   “老师,我也是相关人员,要不是那个戴文山偷走了思美的鞋子,我根本不会在台上摔倒,他们古典舞的也太欺负人了!”薛佳文紧跟着说。   葛光亮、焦梦玉其实也想去,但他们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证明自己是相关人员。   沈娇宁觉得自己今天抱病在身,战斗力不太行,大家想去就去吧,人多至少势众,帮他们想好了理由:“这件事都要导致我们不能上台演出了,大家当然都是相关人员。”   “对,小宁说得有道理,我们当然都是相关人员。”   颜嘉明看着沈娇宁,总觉得吕副主席的意思肯定不是让大家都去,但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行吧,那就一起去。”不能上台,确实影响到了每一个人,大家都关心也正常。   因为他们决定到底谁算是相关人员花了一些时间,明明是先通知的他们,结果到得比戴文山他们还晚。   古典舞就过去了戴文山和一位老师,除了吕副主席,那位主任也在。   他们看到芭蕾舞刷刷刷进来了六七个人,一下子就把本来还挺宽敞的办公室都给挤满了,脸色一下子就有点不太好。   主任显然受不了空间变得如此逼仄,直接问颜嘉明:“都说了相关人员过来,你们全过来干什么?都不要练习了?我们又不是打架,人越多越好的。”   颜嘉明那天晚上要去找沈娇宁和刘思美,主任和这位李老师百般阻拦,他现在对他们两个人都很不满。   现在看他们不高兴,心里居然有种莫名的爽快感:“我们这里都是相关人员。”还是沈娇宁聪明,知道让人都过来。   “怎么相关?现在有争议的就一双鞋子,不是六双!”李老师说,“吕副主席,无关人员就让他们走吧,这些事情人多口杂的,万一被传出去也不好。”   颜嘉明道:“上一次主任跟我说,取消芭蕾演出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们的人业务水平还不够,有演员在台上出现事故,但如果不是主演的鞋子被人偷了,我们顺顺利利地演出,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事故。所以,在场都是相关人员。”   “什么叫偷你们鞋子,副主席都还没说话呢,你就知道结论了?”李老师拉高了嗓门。   “好了好了,还没说正事呢,怎么就吵起来了?”吕副主席头疼地让他们都停下,“来了就来了,办公室又不是坐不下,你们几个都去外面,自己搬个凳子过来坐着。主任说得对,我们又不是要打架,大家都坐下来,把事情都说清楚就行了。”   葛光亮等人便去隔壁办公室搬凳子,沈娇宁小声对刘思美道:“我们听他们那个意思,怎么像是要否认戴文山偷鞋啊?”   “我听着也像,都人赃俱获了,这还能反驳?”焦梦玉也说。   刘思美绷着脸:“先听听他们要怎么说,那双鞋就是我的,我肯定没有认错。”   大家搬着凳子,重新进了办公室,吕副主席让刘思美把苍龙镇找不到舞鞋的整个过程都说了一遍。   吕副主席听完,还没说话,主任就道:“你们上台前就丢了鞋子,为什么不上报?这是严重违反文工团规定的!”   颜嘉明说:“作为他们的指导老师,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解决方案,从伴舞中选出一个代替主演,顺利完成演出,就没有违反规定。”   主任上一次还说摔倒的事被圆过去了,没什么,现在又拎出来抓着不放:“都有演员摔倒了,这也能算顺利吗?”   颜嘉明被激得差点又要从不是少鞋子就不会摔倒开始说。   沈娇宁揉了揉有点晕的脑袋,这个主任怎么这么胡搅蛮缠,这么说不就是车轱辘话来回转吗?这么被他绕下去,今天还能把事情说清楚吗?   “那个,副主席,我能说一句吗?”沈娇宁坐在几个面色红润的人中间,显得异常虚弱。   吕副主席赶紧道:“你说,你说。”前两天蒋秘书还给他打电话问沈娇宁是不是在团里受伤了,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有,哪知这小祖宗今天就成了这么一副面色苍白的样子。   沈娇宁清了清有点哑的嗓子:“那个摔倒,是我们提前设计好的舞蹈动作。主任可能不太了解芭蕾,一直误会了,颜老师,对吧?”   “啊?嗯,对。”颜嘉明顺着她的话说,“是因为我们发现少了鞋子,节目不能像原来那样完整,所以特意加了这么一个细节,更加生动真实。”   “你胡说!”主任激动得站起来,“你们刚刚根本不是这么说的,要真是这样,之前怎么不说?”   颜嘉明被沈娇宁一带,已经冷静下来:“吕副主席,我觉得主任好像对我们芭蕾有些偏见。”   “好了,你今天确实太激动了。”吕副主席对主任说,“演员们之间的事情,你这么来劲干什么?”   主任被吕副主席这么一说,终于安静了。   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所以现在的事实就是,刘思美在苍龙镇演出前,突然找不到舞鞋,而且她确定几个小时前还在包里,随后又在东望镇演出后,发现戴文山一个人在竹林里,想把舞鞋埋了。”吕副主席总结道,“戴文山,你自己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为什么要偷人家的舞鞋?”   “副主席,我没有偷!”戴文山一脸委屈,“这双鞋是喜儿配套的鞋,可是根本不是她那双啊!这鞋是我自己买的,我这还有收据呢。”   芭蕾这边的人和吕副主席都十分意外,这怎么可能?   “你收据给我看看。”   吕副主席接过去,前后仔细看了,上面收款日期写的是东望镇演出前的几天,也没有任何问题。   “你们也看看。”他把收据递给颜嘉明。   大家沉默地依次看了一遍。   沈娇宁皱眉,收据是从市里的服装厂开始,他们演出用到的所有服装鞋子也都是跟服装厂合作,从那里定做的。   这样的大厂,一般不会乱开收据,除非有熟人。   果然刘思美看完就问:“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找关系,托人给你开的?给笔钱就把这事糊弄过去,对你来说利弊很好判断吧?”   “副主席,主任,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往上数三辈,远到拐十八个弯的亲戚朋友,都没有认识服装厂的,团里尽管派人去调查。”   沈娇宁知道他既然敢这么说,那团里基本上不可能再查出什么来。   “既然是你正规途径买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到竹林里去埋?那天晚上你看到我,为什么还抢了鞋子跑?”刘思美又问。   戴文山很是犹豫了一下,看看在场的老师们,又看看刘思美:“这个,我可以不说吗?”   吕副主席瞪他:“你要是心里没鬼,有什么不能说的?”   戴文山只好很不情愿地说了:“我之前跟刘思美表达过感情,想跟她一起建立革命友谊,可是被拒绝了。我很难过,有些放不下她,可是又觉得,我不该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应该好好跳舞,报答祖国……”   刘思美没等他说完,就恶心得不行:“你要好好跳舞,就故意让我跳不了舞吗?你就靠偷鞋子报答祖国?”   “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平时都跳喜儿,所以我就买了这双鞋,特意等演出结束,想找个地方把它埋了,这段感情就算结束了!”   鞋码相同等等,当然也就好解释了。为了埋葬逝去的感情嘛,鞋码当然要买跟刘思美一样的。   沈娇宁又开始揉额头。   他们不应该等吕副主席这边喊人,才开始跟戴文山对峙的。这两天时间,对方已经完全想好了对策。   戴文山又接下去说:“如果这双鞋,真是我从你这里偷的,苍龙镇和东望镇演出中间隔了这么久,我为什么不随便找个时间出去扔了,非要带着它去东望镇?一直放在服装包里,被大家发现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   刘思美冷冷道:“我哪知道你怎么想的,可能你觉得在文工团扔,更可能被人看到呢?”   戴文山无奈而又包容地笑了笑,仿佛刘思美说什么带着情绪的话,他都能理解。   碰上这样的前追求者,沈娇宁真是同情刘思美。   “既然你不心虚,那前天晚上你跑什么?”吕副主席问,“要不是正好碰上部队的人,你们那天晚上有多危险知道吗?”   沈娇宁听到这个问题,就不想听戴文山的回答了。   必然又是含糊油腻的那一套说辞。   “嗯……我怕思美知道会不开心,本来就是想自己偷偷留个纪念的,正好被她看到,下意识就跑了……”   沈娇宁看了一眼旁边的刘思美,她深深皱着眉,胸口一起一伏,透露出她的愤怒。   原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结果竟然拿戴文山毫无办法。   “那现在,该讨论他们无故脱队的事了吧?”主任悠然开口。   ……   沈娇宁七个人是垂头丧气走出副主席办公室的。   葛光亮和焦梦玉心想,要不是他们这次厚着脸自己跟来了,别人跟他们转述,都要不相信竟然能这么气人。   唯一还算值得庆幸的是,在他们的据理力争下,沈娇宁和刘思美没有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被处分,但同理,戴文山也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qing长lz   虽然戴文山的证据和说辞他们都找不出什么漏洞,可是在芭蕾的人心里,那双鞋就是刘思美的。   “他骗鬼呢,还自己买了一双鞋。”贺平惠恨恨道,“普通足尖鞋就贵,那是喜儿的定制鞋,他那副穷酸样子买得起吗!”   颜嘉明道:“算了,我们都知道肯定就是那一双,但是没有证据。往好了想,就算证明确实是他偷的,那部舞剧出来了,我们也还是……”不一定能上台。   他把这几个字咽回去了,怕大家听了心里更难受。   他们在里面争论了很长时间,出来时,其他人都已经吃完饭了。   颜嘉明在食堂请了大家一顿,努力安慰他们今天失落的情绪。   吃完饭,沈娇宁道:“颜老师,你能送我去一趟邮局吗?”   刘思美抬头道:“你自己不能去吗?干嘛麻烦颜老师。”   “……我这不是还病着吗?”她指指自己的脸,“虚弱着呢,颜老师有自行车,耽误不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颜老师有自行车?”刘思美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沈娇宁发现大家全看着自己,不明所以:“你们该不会都不知道吧?”   大家齐刷刷地点头。   沈娇宁有点不敢看颜嘉明了,难道他有自行车这事,本来是要瞒着其他人的?   “你们干嘛呀,我确实有自行车,你们之前没人问我,就没说。”颜嘉明道,“行,现在送你去邮局。”   刘思美道:“老师,你把自行车借给我,我送她去吧,您中午休息一下。”   沈娇宁想说她还想顺便跟老师聊聊舞剧呢,不过颜嘉明先说了:“我中午不用休息,没事儿。”   刘思美站起来:“就这么定了。车停在哪里?我们现在过去。”说完,率先走过去洗饭盒。   颜嘉明也不是小气的人,借个车没什么,只对沈娇宁说:“那就让她送你吧?她今天心情不好,让她骑车发泄一下也好。” 第34章 舞剧5 芭蕾不止小天鹅   沈娇宁答应了。   刘思美今天的心情, 是大家都能想象的糟糕,既然她想送自己就让她送吧,反正谁送都不影响她寄信。最多改天再找个时间跟颜老师聊舞剧。   她就是觉得, 刘思美好像是真的喜欢颜老师啊。   刘思美骑自行车带她到了邮局,等她寄完信, 回去的路上问她:“你为什么会知道颜老师有自行车?他带过你?”   “嗯。”   沈娇宁以为她还会再问点什么, 比如骑自行车带她去干什么之类的, 可刘思美居然没有再问。   她想, 可能这个时候的人,大多数还是含蓄的吧。就算是刘思美这样的姑娘,即便她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感情, 也不会和后世一般,做出莫名其妙警告别人宣誓主权这些事。   如戴文山那样厚颜无耻的人,真是少数。   不过她还是主动说:“就是带我去医院看病, 怕我身体不行, 出舞台事故。”   刘思美闻言,低低应了一声。   回到文工团, 大家下午还是照常练习。   虽然今天上午的事之后,他们很清楚以后芭蕾在团里, 恐怕都会处于很弱势的地位,可他们从小学的就是这个,能不能上台也得继续跳下去,至少他们还领着文工团的一份工资。   今天练的还是窗花舞。   原本早上颜嘉明犹豫了一下, 是继续练红色娘子军, 还是回过头跳窗花舞,刘思美第一个说了窗花舞。   其他人不知道那天晚上她们之所以会去竹林的真正原因,只以为刘思美还是更习惯跳喜儿。   不过大家都没反对, 因为排红色娘子军,注定他们不能全部上台,但窗花舞却可以。   他们因此也更愿意跳窗花舞,好像这样,他们可以暂时忘记现在的尴尬处境。   ……   沈娇宁等下午解散后找了颜老师。   她见焦梦玉和刘思美又要等她的样子,提前说:“今天要跟老师说一些事,可能需要比较久,你们肯定都饿了,晚上还有晚功呢,别等我了。”   沈娇宁这时候才有些意会过来,上一次颜老师留自己,跟她说要带她去医院的事,那会儿刘思美也出人意料地跟焦梦玉一起等她。   她开始真以为刘思美是因为她舅舅蒋秘书的嘱托,以后都要跟自己一块儿吃饭,可后来刘思美大多数时候还是继续跟贺平惠一起。   如果说,刘思美那一次也是因为她跟颜老师单独在一起才等她,那就说得通了。   沈娇宁想了想,说:“其实是我最近对芭蕾有一些想法,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一起讨论。”   刘思美摆手:“算了,我们先去吃饭。”   颜嘉明关上排练室的门,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老师,来跟你说舞剧的事啊。”沈娇宁身体还有些发虚,但一说起这个,她的眼里有着非同一般的神采,“我觉得他们古典舞的《烈火英雄》,好就好在选材上,我们要超过他们,题材肯定不能比他们差了。”   “嗯,所以呢?”   “我想做一个农民题材的舞剧,比《红》《白》这两出更贴近现实的。娘子军和白毛女的故事,毕竟过去也有二三十年了,可总还有一些事情,是现在、甚至每一天都在发生着的。”   她说:“《烈火英雄》确实打动人,可是它在这个时候,会比之前或之后都显得更打动人,就是因为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更有代入感。”   颜嘉明笑了:“你说的都很有道理,那你想排个什么题材的?”   沈娇宁一下子支吾起来:“还没想好……”   “是啊,要是真能找到这样一个题材,当然好,可是好的创意是可遇不可求的,一部出色的舞剧,从剧本到最后搬上舞台,可能需要两三年。”颜嘉明叹了口气,这次古典舞的舞剧出得实在太快了,“所以你也别急,一边练基本功,一边慢慢想。”   “老师,我有点想再去村子里面看看,可能会有什么灵感。”   “去村子里是什么意思?”颜嘉明蹙眉,“你不跳舞了吗?”   “也不是不跳,就是平时抽一些时间,去村子里看看……”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你的主要任务还是跳舞,既然现在窗花舞眼见不可能上台了,明天开始你就单独跳吴清华。”   “我……”   “别想着什么去村子里,你要是还这么想,干脆这舞剧也别想了。”   沈娇宁不能理解地看着他。   颜嘉明终于放软了一点语气:“我知道你家境好,你跟我不一样,没必要在这里死磕的。跟着我,把基本功练好,明天春天开始各大军区文工团会招人,你就自己报名去考。”   沈娇宁有点感动他能这么跟自己说,不过还是顺了顺思路:“老师,我想排舞剧,其实不仅仅是想超过隔壁古典舞的,这种较劲其实没什么意思。你有没有想过……”   她说着,情绪上来,突然红了眼眶,哽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三十年、五十年之后,国内的芭蕾还是只有红白两出呢?”   “老师,红白是经典,可是它们有很强的时代性,它是会过时的。等它们过时以后,未来人们对芭蕾的印象,就只能是一种西方舞蹈。小天鹅是好看,但我们知道,它明明可以很多样的。”   “所以我想排这个舞剧,不是为了自己能有什么成就,我是希望芭蕾能有所成就。”   颜嘉明过了好半晌,才讷讷说出一句:“你这是着魔了。”   要排比《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更好的芭蕾?他从来没敢这么想过,就像他没想过,能排出一个比《天鹅湖》更好的舞剧。   他是在国外学的芭蕾,可是红白的经典,在他心里一直可以与《天鹅湖》齐平。   “对,我是着魔了。倒也不是非要超越红白,就是觉得,芭蕾不止小天鹅,这件事不能只有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知道。”   “我……特别不想打击你。”颜嘉明斟酌着辞藻,“我也不觉得未来国内芭蕾,会变得都是小天鹅,至少从目前来看,我觉得都是吴清华或喜儿的可能性反倒大一些。你的想法很好,或许以后你去了部队、甚至更高的国家歌舞院,可以像老前辈们一样,创作出经典作品。但现在……”   他摇了摇头。   他觉得她现在还做不到。   颜嘉明会在第一次见面就直接指出她动作上的所有问题,但那是为了激起她的斗志,真正打击人的话,他反倒从来不说。   沈娇宁吸了吸鼻子,一时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五十年后国内芭蕾现状是什么样,其实不用五十年,再过六七年,现在的这些吴清华和喜儿们都会消失,随着经济发展的,是艺术从业者的更新换代。   不说普通人,哪怕是他们这些跳芭蕾的,也大多不爱看红白。   当年她在高中课本上看到八大样板戏,回去搜了《红色娘子军》出来看,还被同是国家队的室友说她品味独特。   那不是夸她,意思是简直想象不出来,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看这个?   沈娇宁呼出一口气,她说:“老师,你等着吧,我会证明给你看。芭蕾真正的希望,不是你用身体保护出来的,而是艺术本身浸染出来的。”   颜嘉明倒也没生气,只说:“你怎么想都可以,但是我不赞成,也不会支持你。以后你的每一次训练都不允许缺席。”   沈娇宁听完,站起来走了。   不缺席就不缺席,不缺席她也能完成这部舞剧。   ……   想是这么想,可她原来以为,颜老师是最可能理解自己的人,结果没能从他那里得到支持,心情多少有些低落。   焦梦玉晚上来她宿舍的时候,没忍住跟她提了一嘴排舞剧的事。   哪知焦梦玉犹豫了一会儿,竟然也劝她:“要不还是别弄这个了吧?你现在本来每天训练就很辛苦,身体也不怎么好的样子,排舞剧肯定更累。”   “梦玉,我们可能今年都上不了台了!”沈娇宁怀疑自己听错了,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焦梦玉明明很难接受的,“你之前不是说不能上台,你就完了吗?现在又不怕啦?”   “那时候不是担心我们可能会被开除吗?但是现在看这样子,也不像是要开除我们,那就没什么了。”她的长相是很秀气的江南女孩,笑起来文文静静,“每天排练就拿工资,跟其他单位上班拿钱一样,挺好的。”   焦梦玉柔柔地对她说:“我家里已经开始给我相看对象了,只要我还在这文工团里,就能说个更好的人家。下午你跟颜老师说话的时候,我去给我妈打电话了。我妈说,不用上台也挺好,以后方便养胎,现在她只盼着我们能一直不上台呢。”   沈娇宁一时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事情能变得这么快。   她一直以为,这里的人都和她一样,本质上还是对舞台有着渴求的。   “小宁,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生气呀?我觉得你人挺好的,所以不想瞒着你。”   “没生气,就是有点没想到……有点意外吧。”   人各有志,在跳舞的人,和热爱舞蹈的人,未必正好是同一群人。   想想改革开放后突然大量流失人才的文工团,焦梦玉的回答好像也挺正常。   “那你早点休息吧,病还没好全呢,我先回去了啊。”焦梦玉站起来说。   “嗯,你也早点休息。”   ……   焦梦玉走后,沈娇宁准备睡了,又有人过来找她。   是刘思美。   “娇宁,我有点睡不着,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当然啊。”跟刘思美关系最好的人是贺平惠,她睡不着却来找自己,估计不是要说关于颜老师的事,就是舞鞋的事,“你怎么了?”   “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虽然那双鞋我就发下来的时候试穿了一次,可我就是觉得一定就是戴文山手上那双。”   沈娇宁笑了:“不止你觉得,我们都这么觉得,我感觉吕副主席本来都认定了是戴文山偷的。”   “对吧?还有那个主任,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他是什么身份啊,市团管节目安排的主任,是有实权的!今天居然跟颜老师胡搅蛮缠,简直都不顾身份了。”刘思美抿抿唇,小声道,“你说,会不会这个主任有点问题啊?”   “我其实早上也想过,这么帮戴文山说话,是很奇怪。但是没想到主任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如果是他让指使戴文山偷你的鞋,我觉得这可信度都不如戴文山自己偷鞋高。”   刘思美又自己想了一会儿,说:“娇宁,这件事我不想就这么算了。我想去服装厂那边看看,就算戴文山本人不认识服装厂的人,可古典舞那么人,保不准他们一起作假呢?”   “那个,你还不知道吧,下午我跟颜老师谈话,把他弄生气了,他说以后我训练一次都不许缺席……”沈娇宁也很无奈,“我想陪你去也没办法去了。”   “没关系,正常训练啊,我们中午休息的时间去,再不济不是还有休息日吗?现在也没有演出压力了,空余时间正好用来盯他们。”刘思美说,“我问颜老师借自行车带你去,他要是不肯借,我就问我舅妈去借。”   沈娇宁挺喜欢她的性格,而且她也想多出去走走,寻找灵感:“那行,你到时候叫我。”   刘思美终于露出了点笑意:“那行,你赶紧睡吧,你这身体也够呛的,我到时候让我妈给你炖点鸡汤补补。”   沈娇宁受宠若惊,这个年代她居然还有机会喝上鸡汤?   “你这是什么表情呀,你家条件肯定比我家好,也就是现在不在爸妈身边才喝不上吧?行了,你睡吧,我回去了。” 第35章 舞剧6 这里只有他一个团长   “等等, ”沈娇宁拦住她,最后问了一句,“如果我要排舞剧, 你怎么看呢?”   “你愿意折腾就折腾吧,我就是个跳舞的, 跳什么舞对我影响不大。”刘思美说, “只要我自己的能力, 能让我配得上一个足够优秀的男人, 别的都不重要。”   沈娇宁点点头,表示理解。   如果把这个足够优秀的男人,替换成颜嘉明, 就更好理解了。   看来这里的姑娘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   第二天正好是团里的休息日,刘思美一大早就过来,先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确定没发烧:“问题不大, 我们现在就去。你今天就坐在自行车上,不用你花力气, 动脑子就行。”   沈娇宁:“原来你专门找我,就是看中我的脑子啊。”   “嗯, 平惠不太沉得住气。”   刘思美还拿了两个橘子,吃完早饭,就让她把橘子吃了:“听说生病吃橘子容易好,你快点吃了, 别等会儿回来又开始烧。”   沈娇宁心道, 她以为橘子是什么灵丹妙药吗,真要发烧,吃多少橘子也没用啊。   不过有水果总比没有好, 没说什么,吃了橘子,一起出门。   ……   刘思美来找沈娇宁之前,已经从颜老师那里拿了自行车钥匙,两人骑上车,直奔服装厂。   她们来得早,现在正是服装厂职工陆续来上班的时候。刘思美把车停在服装厂拐弯处,时不时探过墙角,看看那边的动静。   “现在人这么多,他们就算私下有交易也不会选这个时候。”沈娇宁道,“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等他们到上班时间再看看。”   刘思美觉得有道理,现在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她担心被发现,打草惊蛇。   好不容易等到服装厂开始上班,厂门口变得空空荡荡,适合偷偷来找人办事了。   刘思美道:“这里不行,太远了,有人进去也看不清是谁。”   “可是再过去就太明显了,就算他们真想来找人,一看到我们还不赶紧跑了?”   “上车。”刘思美说,“我载着你在这条路上来回骑,这样他们就算看到,也只会以为是两个路人,不会想太多。”   “行。”   天天练弹跳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刘思美载着她,连逛了一个多小时都不嫌累,但沈娇宁觉得,不累是一回事,一直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们这样等一天,也不见得能等到什么,万一他们专挑我们不休息的时候来呢?”   刘思美说:“可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用守株待兔的笨法子。”   她还想继续骑下去,她跳舞能连跳三个小时,骑车当然也可以。   沈娇宁想劝她回去,还没来得及说,旁边突然冲出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把她们围住了。   好在刘思美刹车及时,险险地停了下来。   “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了一上午了,想干什么!”领头的人指着她们鼻子,气焰嚣张。   “你们是干什么的?”刘思美说,“光天化日,拦我们想干什么?隔壁就是服装厂,当心我们喊人!”   “我们是革委会的!盯你们一早上了,说,是不是想搞投机倒把,破坏社会建设?”   “搞什么投机倒把,我舅舅是市政府的!”刘思美想也没想就说了,有她舅舅在,她才不怕革委会的人。   “你舅舅是市政府的,那我爹还是大首长呢!”来人明显不信。他们一上午的时间都耗在这了,要是这两个人没问题,他们今天的成果肯定要输给去西边盯的那群人了。   刘思美还要再说,沈娇宁拉了她一下,站出来道:“这位同志,她舅舅真是市政府的。这不前段时间给她介绍了个相亲对象,本来觉得还不错,都要谈婚论嫁了,结果发现这人居然脚踏两条船!听说他劈腿对象跟他一样是服装厂的,我们今天就起个大早,在这边蹲人!”   领头的将信将疑:“真的?”   “那当然,我们今天就是太生气了,就想当场把他们抓住,以后说出去也是他们不占理,没想到给你们造成麻烦了。”沈娇宁掏掏什么都没有的口袋,“再说,有谁投机倒把是空着双手来的呀。”   刘思美也跟着她,把口袋全让对方看了一遍。   对方终于信了,一脸晦气:“行了,走走走,要抓人去他们家里抓,在服装厂门口瞎转悠什么。这两天都别出来乱逛了,给我们添麻烦!”   “是是是,我们这就走。”沈娇宁扯了下刘思美的袖子,示意她上车,“今天对不住了,我们这就走!”   刘思美踏起脚踏板,带着她走了。   骑出一段路程,刘思美才敢开口吐槽:“什么玩意儿,以前抓投机倒把不都是半夜抓的吗,怎么现在白天也开始抓了。这么干,以后谁还敢出门啊!”   “可能就是这两天吧,刚刚那人不是说,让我们这两天别出来吗?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娇宁,我觉得我这段时间真是倒霉,就没一件顺心的事,要不是现在寺庙都被砸了,我都想去拜拜了。”   自行车从服装厂所在的东边,渐渐骑向更靠近文工团的西边。   “你可别说了,要让刚刚那群人听到,那就真要把我们抓走了。”   “抓就抓,他们就是革委会下面的小罗罗。真正有权的那个跟我舅舅认识,怕——啊——”   自行车突然被一个人撞上来,沈娇宁坐在后座,完全没看到前面的情况,直到车猛然往一边倒下去,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离地面越来越近。   她心下一凉,最担心的是腿会受伤。   她害怕得闭上了眼睛,祈求运气好一点,不要骨折,大脑因为高度紧张,微微失神。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好了,没事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娇宁颤着睫毛,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团长那张刚毅而不失英俊的脸庞。   她知道团长好看,可是他从来没这么好看过,整个形象都在她心里伟岸了起来。   她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确定腿还好好的,不会像上一辈一样再也跳不了舞,这才开始后怕,哽咽道:“谢谢您……我,我差点以为腿又要受伤了。”   “哎,最近查得严,最好别出门了。”顾之晏叹了口气,放开她,“你快去看看你同伴吧,刚才事态紧急,来不及把你们都救下来,抱歉。”   沈娇宁这才想起刘思美。   她记得自行车翻倒的时候,刘思美应该跳车了的,按理来说比她安全一些。   却见刘思美蜷缩着躺在地上,一只手抱着腿,神色痛苦。   “思美,你怎么了?”   “腿好痛……”   “你还能起来吗?上车,我骑车送你去医院!”   刘思美不太行,一直哭着摇头。   沈娇宁原本加把劲是可以勉强把她抱起来的,但她现在虽然退了烧,身上的到底还是使不出力气。   她焦急地看了看,不远处似乎有个人被一群人抓住了,可能正是撞到她们车的亡命之徒,另一边,那个团长正往急匆匆地走了,似乎急着去做什么事。   她跑过去,从那一大群人里喊了一个出来:“刚才这人把我们的车撞翻了,你们能不能来个人,帮我同伴扶上自行车,她需要立刻去医院!”   一个看起来大约十四五岁的男孩子,犹豫了一下站出来:“我来吧。”   沈娇宁先坐上车,扶着把手,转头对那个抱起刘思美的男孩子说:“放上来吧。同志,能不能再麻烦你,去文工团传达室说一声,让颜嘉明老师来一趟医院?”   文工团离这里不远,而且是因为她们跟投机倒把份子撞了,他们才能这么快抓住人。男孩子就答应了:“行,我现在就去。”   “谢谢!”沈娇宁又对刘思美喊,“你抓住我,再忍忍,一会儿就到医院!”   她不敢耽搁,咬牙拼命地骑车赶向医院。   ……   顾之晏下午就要去外地出任务,听程佑提起,最近市里有批投机倒把份子,胆子越来越大,居然发展到白天都敢出来卖东西的程度,革委会那边组织了一批人要严查。   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想到在文工团的那个姑娘。她好像挺爱往外跑,别又撞上这个节骨眼了。   可是他不认识那个姑娘,没法提醒,只能写封信提醒娇娇,让她最近就好好呆在文工团里跳舞,最好别出去了。   哪知他去文工团放好信,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那个姑娘。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车的是另一个女孩子,两人都挺好看,可他前面那一个的样貌在他看来和其他人差不多,对后座上的那个却怎么也忘不掉。   他正想走,就看到有个人在路上不要命地跑,后面追着一大群人。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那群革委会的在抓投机倒把,但是眼见着,那个投机倒把分子就要撞上文工团姑娘了!   顾之晏什么都来不及想,大步冲过去,好险把她救了下来。这下倒是有机会跟她也说一声别出门了,哎。   文工团的姑娘都喜欢出门乱跑吗?以前童梅阿姨也很爱出门。   前面那一个,本来是能安全跳下来的,可是那段路旁边高出了一截,被拌了一下摔倒了。   这个伤和摔车相比,应该轻不少。   他还得回住宅一趟,时间很紧,只能先走了。   顾之晏回到家里,发现信箱里有一封信,居然是文工团寄回来的。   娇娇给他回信了?   他拆开一看,越看越觉得不太对,改跳芭蕾,有个团长帮了她好几次……?   这里不是军区,只有一支过来训练的特种部队,整块区域,就他一个团长啊? 第36章 舞剧7 颜老师被带走了   顾之晏现在心里有一种奇妙的猜测, 想到刚刚那个差点摔车的姑娘,又想到近年来父亲一直提起、可他从未碰面的沈家小妹妹,如果……如果她们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有点说不上来现在是种什么心情, 只是急于去求证,可是他现在不得不先去执行任务。   ……   沈娇宁把刘思美送到医院, 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只是摔得也不轻, 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医院给她清理好伤口之后, 没过多久,颜嘉明就赶过来了。   见刘思美问题不大,才松了口气:“我这自行车自己都省着用呢, 你们俩就直接给我摔了?”   刘思美现在哭得整张脸都花了,看到颜嘉明,低着头不说话。   颜嘉明又看沈娇宁:“你自己生病还没好呢, 又这么来了一通。都到医院了, 顺便再给你去开点药。”   沈娇宁没敢反驳,跟着他进去看医生, 开了感冒药和退烧药。   颜嘉明是借了同事的自行车过来的,现在正好他带着刘思美回去, 沈娇宁自己骑一辆车回去。   自行车骑进文工团,沈娇宁听到传达室的大爷喊她:“有你的信!”   “哎。”   她停下车,顺手带上了信,还听大爷念叨:“也不知道是谁寄过来的, 奇怪, 今天也没看到邮递员啊。”   沈娇宁就知道是谁寄过来的了。   顾之晏这么快就看到她的信并且给她回信了吗?   同城寄信差不多一天就能到,如果他是今天早上收到的信,立刻给自己送了回信, 那确实差不多。   不知道团长有没有答应跟她见面,她实在太需要感谢人家了,今天人家又帮了她一次……   想到这里,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今天她是在文工团附近碰到的团长,而顾之晏来了一趟文工团给她送信?   她压下心里的怪异感,回到宿舍就开始看信。   原来他还没有收到她寄过去的信啊……   沈娇宁看着里面嘱咐自己近期不要出门的话,仿佛还能听到团长刚刚在她耳边说的声音。   她突然觉得,顾之晏说话风格和那个团长好像啊,这几句话几乎是一字不差的。而且今天他们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可是这么巧地同时到过文工团附近?   这太巧合了,让她忍不住多想,但是她记得书里对顾之晏的形容,说他是个很糙的军人,原主都看不上他。   这跟团长的差距太大了。团长虽然也是军人,可他明明很细心;皮肤确实不白,但他是很健康的小麦色。   他天天在外面风吹雨打,这个肤色很正常,也很帅气。   沈娇宁摇摇头,果然是她想多了。   只是这封信……但凡早一天到,她今天和刘思美就不会出门。   ……   沈娇宁吃了感冒药后,身体好了很多,第二天就开始恢复正常训练。   只是他们又缺了一个人,刘思美还躺在宿舍。   几个女生轮流帮她打饭上去,轮到沈娇宁给她送饭这天,刘思美一边吃饭,一边对她说:“我那天还正说着自己倒霉呢,才刚说完又来个更倒霉的。那种情况,明明后座比前座更容易受伤,我当时从车上跳下去,还在想完了,这回可能要连累你了。”   她用筷子拨拉着饭,“谁能想到你能这么巧地正好被人救下来,我都跳下车了,还能被绊倒。你说这些事,我都找谁说理去呀?”   沈娇宁也不知道该这么安慰她,只能说:“往好了想,没伤到骨头,不影响以后跳舞,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刘思美也只能这么想。   而且她觉得,反正现在本来也上不了台了,就当放长假,她这么多年都没连续休息过这么多天。   ……   沈娇宁这段时间,一边训练,一边在等顾之晏给她回信。   这么长时间,他总该收到信了吧?   她想来想去,总压不下心里那个奇怪的念头,这些想法,只等顾之晏给她回信,就都清楚了。   可是,她等了好多天,文工团都又出去演出了一次,也没等到回信。   这次演出,芭蕾的那个开场舞就没有了,只是单纯地看他们演了一出舞剧。   这天,沈娇宁终于等不住了,她决定直接去顾之晏说的地址找他。   她对上次自行车翻车的事心有余悸,这次也没跟颜嘉明借车,就直接走过去。   沈娇宁循着地址一路过去,发现这地方离文工团也不算太远,她边找边走也就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如果认识路,大约四十分钟就能走到。   这是一处在这个年代属于挺不错的小区,跟后世的高档小区没法比,但看起来很干净,环境也清幽。   她找到了顾之晏住的那个房子,大门看起来很结实,门上还贴着过年时留下来的对联,红纸已经有些褪色了,角落处还卷起了边。   她伸出手,想敲门,又犹豫了一下。   等会儿见到他,该怎么说?   说自己是沈娇宁,可要是她问来找他干什么呢?就说有事正好路过附近,想到他住在这边,就顺路来见他。   对,就这么说。   她做好了心里建设,开始敲门。   “姑娘,你来找顾团啊?”   沈娇宁敲门的房子没人出来开门,反倒是把邻居一个老奶奶吵出来了。   老奶奶的话带着很重的地方口音,她有些没听清,反正就是来找人的。   “你就是文工团的伐?”   “嗯,是啊。”   “他最近不在家。他说要是有个文工团的姑娘来,就跟她说,等他回来就去找你。”老奶奶道,“到时候我跟他说,你来找过他了。”   “这样啊,谢谢奶奶,那我先回去了。”   “哎,慢慢走啊。”   沈娇宁只好又下了楼。   她好不容易决定了来找顾之晏,他居然正好不在家。   看来他一直没有回信,就是因为他根本不在吧。   唉,也不知道他走之前,有没有收到她的信。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沈娇宁一边慢悠悠地往文工团走,一边想着关于顾之晏的事。   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刚才那个奶奶说的话,怎么那么像是“顾团”呢?   嗯?   没想到的时候不觉得,可一旦开始这么想了,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说的顾团。   顾当然是顾之晏的姓氏,可团是怎么回事?一般不是只有称呼团长才会这么喊吗,可顾之晏明明是个上校啊!   “顾上校”这个称呼在小说里出现过很多次,所以她印象十分深刻,绝对不会记错。   她对部队的那些称呼军衔之类的也不太懂,难道他先是团长,后来成了上校,或者反过来,从上校变成了团长?   这样倒也是有可能的。   沈娇宁想不明白,准备回去问问其他人部队的相关知识,加快了脚步。   ……   她才走到文工团门口,就见围了一大群人,似乎是团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沈娇宁赶紧走过去。   “小宁,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焦梦玉满脸是泪,拉住她的袖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沈娇宁发现芭蕾的人全在,连摔伤还没好全的刘思美都在这里,他们所有人,包括葛光亮都在哭。   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全哭成这样?   “颜老师,是颜老师,他被革委会的人带走了!”   “什么?!”沈娇宁惊得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她勉强稳住:“领导们知道吗?什么理由带走的,总不可能是投机倒把?”   “吕副主席都没拦住,革委会说他和国外有勾结!还说我们跳芭蕾的都是搞资本主义,要不是吕副主席说我们只跳样板戏,差点连我们都被带走!”   沈娇宁连连眨眼,她知道颜嘉明是留学回来的,可是在文工团,不应该就意味着,已经认可了他这个人吗?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吕副主席现在人呢?”   “颜老师被拉走之后,他就跑回qing长lz去了,应该是联系人想办法吧。”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吕副主席办公室,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办法。”   颜嘉明在文工团里算是很出名的老师,连远在双彩县教古典舞的张爱英老师,都知道市团有个很厉害的芭蕾老师。   哪怕颜嘉明真正带的学生只有几个,可是因为他不凡的外貌、留学背景,团里的人都知道他,还有不少女生都对他有好感。   他直接在团里被人带走,引起了文工团很大的轰动。不仅是芭蕾的人难过,惠倩、周峻等人全过来一起拦着不让他走。   可是,那么多人也没能拦住。   不是人力不够,是他们不敢真的去拦,搞不好,他们自己都会被一起带走。   荒凉的农场、冬天漏雨的牛棚,这些场景对于一直在文工团里没吃过什么苦的人来说,太可怕了。   ……   沈娇宁回来,芭蕾的人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跟着她一起去吕副主席办公室。   路上,沈娇宁小声问刘思美:“你上次说,你舅舅跟革委会能做主的人认识?这事你舅舅能帮上忙吗?”   刘思美吞吞吐吐,终于说了实话:“认识是认识,要是上次像我们那种被误抓的,托点关系就能弄出来,但颜老师这种……”她心里没底,所以刚刚才哭得这么厉害。   这次革委会的人来得太突然了,几乎没有提前听到任何消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把人带走。   刘思美前几年曾听舅舅他们说过一些事,她轻轻对沈娇宁说:“没提前打招呼就来带人的话,很可能是上面有人故意要搞他。”   沈娇宁点点头,宽慰道:“我们先问问吕副主席情况,如果不行的话,我去找一下康市长。” 第37章 舞剧8 他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刘思美听了, 心里安定了一些。   她舅舅做不到的事情,康市长应该可以吧?   一行人到了吕副主席办公室,看到他忧心忡忡地放下电话。   “你们来了。这段时间, 你们可能只能自己训练了,不过团里暂时没有你们的演出任务, 问题不是很大, 过段时间应该会有新老师过来。”   沈娇宁道:“副主席, 我们不是来问新老师的, 我们只想知道,颜老师什么时候能回来?”   “就是,颜老师教了我们那么久, 我们怎么可能现在就想着自己,想着新老师!”贺平惠梗着脖子道,“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 我们对颜老师是有感情的!”   “闭嘴!”吕副主席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什么感情?他就教个舞蹈,跟你们有什么感情!你们谁跟他坐同一辆自行车了, 谁大清早从他房间里出来?是谁?都给我站出来!”   大家都被吕副主席吓了一跳,团里这位副主席,向来是脾气最软和、处事最公道的。   尤其是沈娇宁和刘思美,她们都懵了。   沈娇宁坐过颜老师的车, 去医院那次, 坐了一个来回;上次刘思美腿摔伤,也是颜老师带回的。   还有从颜老师房间出来,刘思美怀疑说的也是她, 那天她一大早去跟颜老师借自行车钥匙,确实进了他房间,可是她很快就拿了钥匙出来了。   “副主席,您说的,都是我们这里的人吗?”刘思美颤着唇说,“我是有一天很早去了他房间,可我就拿了个车钥匙,很快就出来了,不至于被说成那样吧?”   吕副主席看了她一眼,重新坐了回去,只是脸色依然难看:“我刚刚问了人,说是因为收到了好几封关于他的匿名举报信,跟国外勾结是最严重的一项,还有关于他个人作风的,说他勾引团里的女学生,芭蕾组几个就不说了,还有其他的……”   吕副主席说不下去了,他的鼻尖泛着红,神色怔怔。   没有人出声打扰他,等他平复了情绪,说:“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不是你们能插手的。你们好好跳舞,别再惹事就行了,颜老师这边我会想办法。”   “副主席,我去找市长有用吗?”这种时候,沈娇宁没再瞒着自己有关系,甚至如果有用的话,她都愿意去请沈首长帮忙。   吕副主席摇摇头:“革委会是独立部门,他们要是想,甚至连市长也能带走。你别想了,你爸主管北方,我们南方他能帮得上的也有限,都回去吧。”   大家只好先走了。   沈娇宁却从吕副主席的话里想到,沈首长管北方,所以不太能帮忙,意思是主管南方的人就能帮得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书里似乎提过一句,南顾北沈,沈首长是北方的,南方的是顾首长,顾之晏的父亲。   可是顾之晏现在根本不在,她联系不上顾首长。或许她可以打电话问问沈首长,怎么才能联系到顾首长?   沈娇宁扣着指甲,飞快地思考着。   颜老师被带走了,大家也没心情回宿舍,一起在排练室坐着。   大家都在一起,心里多少互相有个慰藉。   “你们说,是谁心里这么恶毒,居然去匿名举报颜老师?”贺平惠打破沉默。   “不知道,反正不可能是我们这里的几个人。”薛佳文道。   贺平惠:“颜老师这么好,要是我们这里面的人去举报,他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我诅咒他每逢上台摔断腿。”   沈娇宁想了想,犹豫着开口:“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古典舞系的啊?”   贺平惠恶狠狠道:“肯定是他们!一天到晚跟我们过不去,除了他们也想不到别人了。”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大家在文工团都领一样的工资,正常来说大家按节目单演出就好了,古典舞为什么要这么排斥我们呢?他们排舞剧,更多的应该也是领导想做出成绩,下面的人受益反而没那么大,怎么排个舞剧就像跟我们不共戴天似的?”   沈娇宁来得晚,很多这里的情况她都不清楚:“而且他们排舞剧,就算不瞒着我们,那种质量的舞剧肯定也会被领导拿着往上推,那干嘛要单瞒着我们呢?还是两边历来就有过节?”   她问完,大家沉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焦梦玉说:“以前古典舞和芭蕾的关系根本没那么糟,甚至因为颜老师长得好看,经常有女演员来我们这边偷看,一来二去,大家反而混熟了。好像是从那边换了一个老师开始,要求严起来了,不让他们过来看了。”   “对,是半年前,那边换成了现在的李老师,团里的气氛才变了,以前不管什么组的,大家都挺融洽。”刘思美说。   沈娇宁微微蜷起手指,想起那个看起来比颜老师还小一点的男人:“李老师?就是上次跟戴文山一起在吕副主席办公室那个人吗?”   “就是她。思美,娇宁,你们不知道,他跟主任两个人真是太坏了。那天在东望镇,你们俩不见了,颜老师就说要让人去找你们,他们还拦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吕副主席发话,才联系了镇长派人去找你们的!”   沈娇宁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思路一点点清晰起来:“这个主任和李老师,有什么关系吗?主任以前对芭蕾是什么态度?”   “没听说有什么关系。主任以前也就是随便干干活就能拿工资,节目单一年都不用变一次,要改就是换个节目名,他才懒得管芭蕾怎么样呢。”薛佳文说完,忽然反应过来,“对啊,主任怎么突然就这么帮着古典舞那边了,这肯定不正常啊。”   沈娇宁点点头:“目前看来,最有可能就是这个李老师搞得鬼,不知道他是不是跟颜老师有私仇。”   贺平惠站起来,暴躁地走来走去:“肯定就是这样!气死我了,到底怎么才能让颜老师回来啊!”她踱来踱去,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停下来,“你们说,要是我们也写这个李老师的举报信怎么样?他怎么对我们颜老师的,我们就怎么对他!”   沈娇宁哭笑不得:“我刚刚那些只是猜测,也没有什么根据。”   “平惠,别那么激动。”刘思美说,“等一下我们先去跟各自熟悉的古典舞成员那里套套消息,看看这个李老师和主任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要是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们就写举报信!”   这是他们现在唯一想到的办法,说干就干,当下都散开,各自去找古典舞的人。   沈娇宁只认识惠倩和周峻,她去找了惠倩。她刚刚似乎看到,惠倩也是哭了的,可见她是真的舍不得颜老师被带走。   这样的话,应该比较会愿意跟她说吧。   她还记得惠倩跟她说过她住402,直接过去敲了她的房门。   惠倩看起来还在哭,看到是她就说:“你们现在不想办法让颜老师回来,来找我干嘛?”   “我们也只是舞蹈演员,哪里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大家心里都很难过,我想起师姐跟我说过,有事可以来找你,就想着来跟你说说话。”   惠倩想起沈娇宁送她的那盒芝麻糖,让她进来了。   “你想说什么,说吧。”   “师姐,我进团的时候,你们已经开始排《烈火英雄》了吧?”   “对,那个时候老师要求保密,所以没有告诉你。”   沈娇宁道:“现在你们都已经演出过了,应该不需要再保密了吧?我就是有点好奇,从火灾开始,到你们排练完成,这个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你们组里有很厉害的编舞吗?”   惠倩摇摇头:“都是我们李老师自己编排的,他那时候天天熬夜,火灾被扑灭后的第三天,我们就开始排了。”   “第三天,你确定?那时候火灾的很多情况都还没公开吧?”   “当然,火灾的情况我们当时每个人都很关注,绝对不会记错。舞剧很多情节都是李老师虚构的,只是没想到,后来竟然真的有人牺牲了。”   沈娇宁心里大概有数了,又问:“你们这老师这么厉害啊,他好像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老师的名字倒没什么好隐瞒的,惠倩道:“李嘉斌。”   “你们李老师对事业这么上心,应该还没有谈对象吧?”   “干什么,你该不会看上李老师了吧?还是你准备转来跳古典舞?我还以为你过来是想跟我说颜老师,哪知道他才刚被带走,你就开始打听其他老师了!”惠倩道,“你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师姐,你误会了,我是看你很难过,想让你转移一下注意力。”沈娇宁站起来,“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让颜老师回来的,如果你也希望他回来的话,今天的谈话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她说完就走了,回到自己的宿舍。   她之前就觉得古典舞这个舞剧,出来得实在太快了,原来他们的时间是省在编排上,第三天就开始让舞蹈演员们排练了!   那么留给他创作的时间,从起火开始算,也才短短几天。   更何况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她就了解了一下这件事,火灾有人牺牲,是整整一周后才公开的。   惠倩说舞剧是虚构的,只是正好和现实重合。   她不这么觉得,她更倾向于,这个人早在火灾发生之前,就已经知道将会有这么一场火灾,并且早就开始提前构思舞剧了。   谁能未卜先知呢?   沈娇宁只想到一个人,这本书的女主,作为重生者的沈依依。   而书里,沈依依有一个忠实的拥护者,未来位居国家歌舞系统的高位,在古典舞上有傲人成就。这个人的名字,就叫李嘉斌。   沈依依在重生前过得不如意,偶然与同样不如意的李嘉斌相识,在重生后,她就找机会提前认识了这个人,相当于提前找了个小弟。   书里说,沈依依是早年帮了李嘉斌一个大忙,从此之后李嘉斌在事业上越来越顺畅,在沈依依和赵嘉石结婚之后也依然仰慕她,甚至开始可以用他的权势反过来给沈依依和赵嘉石提供一些便利。   沈娇宁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个李嘉斌,现在就跟自己在一个文工团!   书里说沈依依帮李嘉斌的事,应该就是《烈火英雄》吧。   也许沈依依重生前就听说过这场火灾,重生后便提前告诉他,可以编一个救火题材的舞剧,在里面安排有人牺牲的情节,会更打动人。   李嘉斌觉得有道理,就提前开始编舞,等到火灾真的发生了,他一下子就踩到了领导们的心里!   推出一部在全国有影响力的舞剧,从此事业一帆风顺。   沈娇宁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半年前李嘉斌就开始筹备这件事,她当时还在当知青,不可能是针对她的,应该就是冲着颜老师来的。   书里李嘉斌是胜利者,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颜老师恐怕真的危险了。 第38章 舞剧9 做梦都想再跳一次小天鹅   沈娇宁来不及去想其他的, 匆匆和其他几个人汇合。   他们也都没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得到的结论都是,李老师平时很注意和女生们保持距离, 作风清廉,根本找不出什么问题。   沈娇宁心道, 他在原书里, 也算是个男二, 作为女主的忠犬, 跟其他女性都保持距离很正常,后来似乎也一直是单身。   她便没有多想,只对大家说:“我现在去一趟吕副主席办公室。”   吕副主席办公室有电话机, 她去借用一下。她直觉不能让颜老师一直留在那边,先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再说。   刘思美想跟她一起去,但是她现在走路还有些不方便, 只好放弃了。   沈娇宁走进吕副主席办公室, 他看起来有些颓然,没有了上次在东望镇看演出时, 那种精神矍铄、谈笑风生的感觉,此时见到她也只是略点了一下头。   听她说明来意, 便把电话往她这边推了推。   沈娇宁其实并不怎么想跟沈首长说话。   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有原主经历的缘故,也有自己上辈子是个孤儿的缘故。事实上,她很难理解其他亲子关系和谐的家庭, 也对所谓父母, 天然地没什么好感。   她不像刘思美,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家里可以给她依靠,她更多时候倾向于自己解决, 虽然这样往往意味着要多吃苦,多走弯路。哪怕是当时调不了档案这样的大事,她也只是不抱什么希望地给沈首长寄去了一封信。   但是颜嘉明这件事,牵扯到那么大的罪名,她很清楚这不是只靠她自己就能解决的。   他是一个好老师,于公于私,她都一定要救出他。   沈娇宁深深吸了口气,按下了沈首长军区办公室的电话,没多久就被人接起来了。   “谁?”沈首长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威严。   “是我。”   对面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说:“宁宁?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顾之晏父亲,顾首长的联系方式。”   “你找他干什么?是之晏……出意外了?”   “你别多想,顾之晏在外地执行任务,我有点事想问问顾首长。”沈娇宁道。   “这样啊,行,我把他的号码告诉你,你别喊顾首长,要叫顾叔叔,有礼貌一点,知道吗?”   “嗯。”   沈娇宁记下号码,沈首长又道:“你过两分钟再打过去,我先跟他说一声。”   “……谢谢。”   沈娇宁放下电话,谈话还算顺利,她心里却愈发憋闷起来,像坠了一块大石头。   她站在一边,低头漫无目的地盯着办公桌一角,安静地等待两分钟过去。   “你是要请顾首长帮忙?”吕副主席看她暂时停下来,询问。   “对。”   “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也替嘉明的父母谢谢你。”   沈娇宁目光微动,看了一眼目光真诚的吕副主席,原来他和颜嘉明的父母认识。   不过也没说什么,两分钟到了,她该给顾首长打电话了。   顾首长也很快接了电话,显然沈首长已经跟他说好了,开口就道:“宁宁啊,有什么事,跟顾叔叔说。”   “顾叔叔,是这样的,我现在在绵安市文工团,今天我们老师突然被革委会的带走了,说是有人匿名举报,但是这个老师的人品,我们都是可以保证的。我有点担心革委会那边……我担心他在那里,会不会不小心被错误地定上罪名啊?”   她尽量把语言组织得委婉了一些。   顾开济听完,说:“你先稍等一下,我去了解一下大致情况,等一下回你电话。”   “谢谢顾叔叔,然后就是,我们老师是留学回来的老师,举报信里好像说他跟国外有勾结、跟团里女生不清不楚什么的,但这些我都可以保证,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我知道了。”   ……   沈娇宁放下电话,长长呼出一口气。   “顾首长怎么说?”   “他说先问问。”   沈娇宁现在也没有心情做别的,就和吕副主席一起等电话。   办公室里,久久地沉默着,最后吕副主席一声长叹:“嘉明因为跳舞的事,连他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是真喜欢跳舞啊,父子俩都倔,他爹临终前都没让他进屋,就留下一句话,要是以后还跳这个舞,以后连墓都不要他去扫,他在地下都合不上眼。”   沈娇宁吸了吸鼻子,国人对男芭蕾舞者的看法,有时候比对女舞者更苛刻。   不知等了多久,电话终于响了,沈娇宁一个激灵,立刻拿起话筒。   “宁宁啊,革委会说证据很充分,你那个老师已经被下放了。”   沈娇宁一手撑在办公桌边,另一只拿着话筒的手,紧绷得骨节分明:“怎么会这么快?”   “证据确凿、情节恶劣,就被作为典型直接下放到村子里了。那个村子……条件十分恶劣,这样,之晏这两天马上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过去,看看能不能跟革委会再沟通一下事实认定。”   可是沈娇宁觉得,以这下放的速度,她都不确定等顾之晏回来再一起去,颜嘉明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顾叔叔,是哪个村子?”   “绵顺市的上坝村。”顾开济道,“等之晏一执行完任务,我就让他去那里看看。”   沈娇宁放下电话,就问吕副主席:“绵顺市的上坝村,离这里远吗?”   “嘉明被送去那里了?远倒也不算太远,绵顺就在隔壁市,但整个绵顺都是出了名的穷,他在那里挨饿是逃不了的了,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就怕颜嘉明会出事,结果现在还真出事了。   沈娇宁想了想:“我现在就去上坝村找他。”   “你别去了,我下个休息日过去看他。”   “我怕来不及,先走了!”   吕副主席只想到他会挨饿,可是知道李嘉斌的身份之后,她完全不敢赌。   她直接去了车站,买到绵顺的车票。   车站的售票员道:“今天去绵顺的最后一辆车已经走了,你要去的话,明天早点过来买票。”   沈娇宁抚额:“就没有别的车了?”   “一天就一班车,来晚了车又不可能给你掉头回来。”售票员翻了个白眼。   沈娇宁只好先回去,等明天再说。   得知今天去不了上坝村,她的情绪反而平缓了一些。   从刚刚发现李嘉斌就是沈依依的拥趸开始,她就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满心想的都是,要尽快才行。   现在不去了,她反倒有时间稍作准备。   一个人去,确实太危险了,她回去问了问有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去上坝村看颜老师,刘思美腿伤去不了,焦梦玉和薛佳文态度都很迟疑,最后葛光亮和贺平惠表示他们也一起去。   定下了人,他们各自准备了一些吃的,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许当天回不来,还找吕副主席开了介绍信。   沈娇宁把上次没吃完的感冒药退烧药也拿上了,如果一时不能带回颜老师,把这些药留给他,也许用得上。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买了票,下午发车,等他们终于到绵顺汽车站,天都快要黑了。   这个时间,市内的公交都停了,要去上坝村,只能等一天。   好在他们手上有介绍信,就近找旅馆住了一个晚上。   一到绵顺市,贫穷的感受分外强烈。   现在其实哪里都穷,绵安也算不上多富裕,可绵顺的穷,是直接暴露在外面的,连市中心这本该最繁华的地方,也没有丝毫热闹的气息。   旅馆也很破小,只能凑合住。   葛光亮没急着睡,先到沈娇宁和贺平惠的房间呆了一会儿:“你们说,咱们去看颜老师,会不会不让我们看啊?”   “应该能看到吧,我们手里有介绍信,但我觉得也就只会让我们看一眼。”贺平惠道。   沈娇宁说:“看一眼也比不看好,这里市中心就这么穷,颜老师被下放到村子里,还不知道怎么样。我们过去,至少能给他送点吃的去。”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去看一看,好歹还能放心些。   天虽然黑了,时间其实还早,平时这个时间他们都还在练晚功。   大家都睡不着,又不知道做什么好,沈娇宁提议:“要不我们练个晚功吧,一直担心也没什么用,练功时间过得最快。”   “行,就练功。葛光亮,你去床头那边练,我和娇宁在这边练,跳个舞,烦恼能去一大半!”   他们没带练功服,就脱了鞋,穿着普通的衣服,在墙壁上长了青苔的破旧小旅馆里,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摆出最动人的舞姿。   “娇宁,你知道《天鹅湖》吗?”贺平惠走过去,仔细检查了门锁,小声道,“其实我最开始学跳舞的时候,学的是小天鹅,后来都不让跳了。今天没别人,我们自己跳,怎么样?”   沈娇宁浅笑:“原来你喜欢这个。”   “是啊,我跳芭蕾这么多年,小时候演小天鹅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真不想再跳什么窗花舞,什么白毛女吴清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在团里我连说都不敢说一句。”贺平惠扬起纤长的手臂,“我做梦都想再跳一次小天鹅啊,可大概……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沈娇宁曾问过焦梦玉和刘思美,发现她们跳舞的目的里,多少都与婚姻爱情挂了点勾,没想到反而是性格火爆的贺平惠,是真的喜欢芭蕾本身。   《天鹅湖》是沈娇宁再熟悉不过的剧目,而且她知道,再过几年,贺平惠就可以自由地跳她喜欢的舞蹈了。   “我觉得一定会有机会的,比如今晚,我就可以陪你一起跳。” 第39章 舞剧10 最穷酸的小天鹅   贺平惠听到她的话, 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抱住她:“真的吗?娇宁,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 这有什么不行的。反正我们只是自己在房间里跳,又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太好了!”贺平惠喊一个人在旁边练习的葛光亮, “你也来, 我们一起跳那段王子的朋友三人舞, 怎么样?”   葛光亮也过来了:“跳!颜老师那么谨慎都能被带走, 我们还不如跳个痛快!”   三个人便开始跳那段三人舞。   沈娇宁有些意外的是,芭蕾只能跳样板戏已经好几年了,可贺平惠和葛光亮对《天鹅湖》里的动作居然都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贺平惠, 她跳这段三人舞,看起来比平时跳窗花舞还好些。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能公开跳, 我就自己在房间里面跳呗。出去了是要人人平等, 可是在我自己心里,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公主!”   旅馆空间狭小, 能发挥的有限,贺平惠跳不过去了, 蹦到铺了泛黄床单的床上,躺下,神情痴迷:“这样跳可真快活呀!”   沈娇宁知道了什么叫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贺平惠不是跳不好, 她是不喜欢本土化后的芭蕾, 没有用心去跳。   换成《天鹅湖》,她其实一点也不比刘思美和焦梦玉差。   葛光亮走了之后,贺平惠又拉着她跳里面三大天鹅的片断, 期间在床、桌椅等各种杂物的阻碍下,也毫不在意,直跳了个尽兴。   最后说:“可惜没有天鹅裙,我们可真算是穿得最穷酸的小天鹅了。”   “还行吧,至少没打补丁。”   贺平惠闻言,“噗嗤”笑了:“打补丁那就不是白天鹅的故事了,那叫灰姑娘。”   沈娇宁也笑,能遇到一个真正喜欢芭蕾的姑娘,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晚上跳了一场舞,身体累了,可精神却放松不少。   她们沉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就和葛光亮一起去了上坝村。   沈娇宁此前对深山的印象是苍龙镇,那里已经是重山叠峦,连车都开不上了;可今天要来这上坝村,又刷新了她对深山的印象。   他们先坐市内公交到县城,下车后运气好,花了点钱,就有位驾牛车的老乡顺路带他们到镇上,再要给钱让他送去村子里,却怎么也不肯了,只给他们指了条路。   三个人没办法,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能走过去。   他们循着一条前人走出来的小道,不知走过了多少重大大小小的山头,终于看到了第一个村落。   “是不是这里啊?”   “不知道,过去问问。”   葛光亮走过去,问一个蹲在路口吃饭的老人家。   那人看到他们,警惕地把碗往怀里收了收:“你们来干什么?”   葛光亮把怀里的介绍信掏出来:“爷爷,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来上坝村看老师,是这里吗?”   老人看了介绍信,总算放松了些神色:“那个人是犯了错误,送到我们这里来再学习的,不能让你们见他。”   这么说,上坝村就是这里了。   沈娇宁走过去,跟他交涉了半天,花了很大一番口舌,终于说动他,同意让他们进去看一看,但晚上之前就必须走,决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走进村子,路上的人不多,贺平惠问她:“你刚刚怎么不给他钱啊,我看他们这里这么穷,只要给钱,肯定二话不说让我们进来。”   “就因为穷才不能给他们。万一他觉得,我们肯定会给颜老师钱,等我们走了欺负颜老师怎么办?所以最好我们的所有东西都别让他们看见。”   贺平惠恍然大悟地点头。   上坝村是一个依山而成的村落,整个村子里就没什么平地,他们从进村口开始,到去找颜老师的路上,一路都在走上坡路。   那个老人说,颜老师被分去半山腰上种地了。   葛光亮道:“颜老师体力应该还行吧?他天天都晨跑,以前跟我们一起进村,体力看起来不比我们差。”   颜老师还行不行,沈娇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再走不到,连她都快走不动了:“幸好找你们一起来了,我要是一个人来,还真有点害怕。”   这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   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片有不少人在劳作的山坡,沈娇宁在一群衣着灰扑扑的人中间,仔细看了半天,才终于找出颜嘉明:“颜老师在那里!”   他们赶紧跑过去,在旁监督的记分员看了他们的介绍信,很不情愿地让颜嘉明跟他们到一边说话。   不怪刚刚他们没一眼认出颜嘉明,实在是因为没想到,短短两三天的时间,他就从一个被文工团所有女生们景仰的芭蕾老师,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背、拿着锄头气喘吁吁干活的农民。   颜嘉明一手扛着只剩半块铁片的锄头,一手扶着腰,额头上全是汗。   葛光亮赶紧从他手里把锄头接过来,扶着他走:“老师,您是腰……腰不行了?”   贺平惠突然捂住嘴闷笑,葛光亮可真会说话。   颜嘉明被她一笑,有些赧然:“差不多吧。”   沈娇宁倒是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脊椎有旧伤,应该是一干重活就复发了。扶着脊椎不好干活,便只能扶着腰,聊胜于无。   “老师,你现在住哪里啊?能不能带我们去你屋里说话?你今天的活儿我们走之前都帮你干完。”   沈娇宁见他很犹豫的样子,直接对葛光亮说:“你去跟记分员说一声。”   等葛光亮沟通完回来,颜嘉明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能带他们回屋。   所谓回屋,其实就是一个被废弃的牛棚,棚顶几近于无,一半地方都缺了稻草,躺下能直接看到天空;地上也铺了稻草,大概这就是他这两天的床和被褥了。   贺平惠见此,又哭了出来,沈娇宁却紧紧抿着嘴,忍住了,掏出之前沈首长寄给她的药油:“现在你总得好好涂药了吧?不然每天扶着腰干活啊?”   颜嘉明从药油,看到沈娇宁的脸,只觉得她是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颤着手接过来:“我收下了。你们早点回去,别荒废了,每天照常练功,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老师来的。”   贺平惠哭着说:“我们不要新老师,我们要你回去!”   “都听话,看过了就快走吧。”   大家没办法,只能把各自带的一些东西都给他:“老师你藏好,别被他们发现了。这个稻草晚上肯定很冷,我们回去再想办法给你送点被子和厚衣服过来。”   “不用,都别折腾了,你们要是真有心,就好好跳舞吧。”   葛光亮不舍地走上前,抱了抱颜嘉明,却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赶紧松手:“老师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他一摸,这才发现不对:“怎么这么烫啊?老师你发烧了!”   沈娇宁伸手碰了碰他额头,果然滚烫。   葛光亮已经把颜嘉明外面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解开了,露出他身上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伤口,满目震惊:“怎么回事!这是虐待!老师,是革委会的人干的还是这里的人?”   他们之前都以为,颜嘉明额头的汗是干活累的,现在一看,分明都是疼出来的冷汗!   “葛光亮,把你水杯拿出来。”沈娇宁从刚才他们放下的一堆东西里找出退烧药,“颜老师你快把药吃了。发烧应该是伤口感染了,我没带消炎药,等一下就去买上来。”   颜嘉明吃了药,却不同意他们还要再上来:“下山之后就直接回去吧,别上来了。”   “不可能。”沈娇宁面色平静地帮他把东西都藏到稻草底下,“这个伤,这个环境,每天还要干重活,不吃药你能撑几天?”她语气淡淡地,“你都不跳舞了,应该是想每年去给你爸妈扫墓的吧,你要是……你要是就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以后还有谁给他们扫墓啊?”   三个人一致觉得,他们现在不能带颜老师回去,但至少把治疗的药给他送上来。   他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先去帮颜老师把今天剩下的活干了,然后让沈娇宁留下来照顾颜老师,葛光亮和贺平惠下山去买药。   他们干完活再下山就有点晚,沈娇宁等到晚上八点多,没等到他们回来,却等到了村里的人来赶她走。   这么晚了,她连下山的路都看不清,当然没法走,更何况颜嘉明到了晚上,烧得更厉害了。   “村长,他都烧得不省人事了,我怕我这一走,他发生什么身边都没个人。我就待在牛棚里不出去,也不碍着村里,行吗?”   村长身后有两个人,显然不同意,但村长犹豫了一下:“就待在牛棚里,不出来?”   “那肯定,我就在牛棚里。”   总算是被允许在这里留一晚。   之前葛光亮和贺平惠都一致选择让沈娇宁留下来照顾颜老师,也有她更能说会道的原因。 第40章 《女儿》1 我能跳两段舞吗?……   沈娇宁等到半夜, 感觉葛光亮和贺平惠今晚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颜老师的情况也还算平稳,便靠在旁边小睡一会儿。   深夜, 她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远处有什么声音, 立刻惊醒。   先看了一下颜老师, 烧退了一些, 睡得正熟;又到牛棚一边, 透过破了口子的边往外看,竟然隐隐看到了火光。   她靠着星月的光亮勉强分辨出手表的指针正要指向十二点。   奇怪,现在的人本就睡得早, 何况这里的村民白天都劳动了一天,晚上正是休息的时候,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 居然还隐隐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沈娇宁有些不安, 进市团以来,反反复复听人提起那场可怕的火灾, 这里该不会也是失火了吧?   她踌躇片刻,决定过去看看。   四周皆黑, 除了头顶的星光,就只有那一处光亮,她没怎么走弯路,就走到了附近。   她终于看清楚了, 一大群人举着火把, 中间围着一个大水缸,早前来找过她的村长站在水缸边,怀里抱着个婴儿, 大声啼哭着。   这是什么农村里独特的仪式?   她想起村长先前让她晚上在牛棚不要出来,难道并非因为她是个外乡人,而是怕她打断这个仪式?   沈娇宁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跑这么快做什么,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准备再原路悄悄回去,别打扰到他们的仪式。   正想走,原来小声念叨着什么的村长,忽然放大了声音:“招娣,把你弟弟招来啊!”   说完,猛地把怀里的婴儿连同襁褓,一起扔到了水缸里!   沈娇宁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捂住嘴,这……这孩子会没命的!   她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推开周围那一大群人,奋力从水缸里把孩子捞了上来:“你们干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夭折的!”   刚刚还哭声洪亮的孩子,一下子声音就弱了许多,沈娇宁手忙脚乱地帮她把咽下去的冷水拍出来。   “你快把招娣放回去,打断了她弟弟就没有了!”村长花白的山羊胡一抖一抖。   “放回去?”她茫然了一瞬间,很快意会过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仪式,他们是想让这个孩子溺水而亡!   “你们这是杀人!”沈娇宁只觉得背脊生凉,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孩子,“这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村长,这个女人打断了老根家的好事,按规矩要把她一起沉了才行!”   “反正是个外地人,一起沉了给老根招个儿子吧,他家一连六个女儿,霉运不是一般的重,只沉招娣不一定有用。”   “要不然留下来给我们当媳妇!”   沈娇宁看着向她越走越近的人,忽然意识到不好,看起来这整个村子都是默认了这种做法的,她一个人在这里寡不敌众。   她立刻拔腿就跑,后面的人一窝蜂地追上来。   不能往牛棚跑,颜老师还在生病,除了受到掣肘根本帮不上忙;也不能往有房子的方向跑,会被瓮中捉鳖……   沈娇宁抱着哭得奄奄一息的婴儿,跑向大山深处。   可因为孩子的哭声,不管她往哪里躲,后面的人都能准确辨认出她们的方向。   她有些跑不动了。   孩子的襁褓吸满了水,太沉了,最后一狠心,干脆把襁褓扔了,把孩子裹进自己的外衣里:“宝宝,别哭了,再哭今晚我们都要没命了。”她低低地说。   不知是冥冥中的心电感应,还是这孩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声。   这里没有了声音,后面那群人就摸不准方向了,沈娇宁趁机钻进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丛中,透过草丛的缝隙看那堆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举着火把散开了。一阵寒风吹来,沈娇宁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一片冰冷。   那些人虽然暂时走了,但她并不敢完全放松。在确定了孩子还有呼吸之后,继续抱着她坐在草丛中,希望她能多安静一会儿,免得又把人引过来。   她自己的衣服之前从水缸里捞人时也湿了大半,此刻一片冰凉,不能给她和怀里的孩子提供任何一点温暖。   可她的心,比身体更冷。   她知道,现在有些地方重男轻女严重,有些人家为了要儿子会一直生很多个孩子,直到众望所归的儿子出生;可她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了生儿子,全村人围在一起要把女儿沉水!   身为女儿,这是她们的错吗?   沈娇宁冷得连牙都开始打颤。   上一世,她刚出生就被人遗弃在福利院门口,会不会也因为她是个女儿?   她抱着孩子,神似恍惚,时不时探探孩子的呼吸,一会儿想,她抱着孩子跑了,颜老师会不会被殃及?等明天葛光亮和贺平惠上山,岂不是羊入虎口?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自己完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也不敢出去,她能活着等到有人来救她吗?   沈娇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救援,可宝宝真快撑不住了。   她才一点点大,小猫似的,轻轻哼唧了两声,呼吸越来越微弱。   再坚持一下啊宝宝……她无助地在内心祈祷,我们要一起活着出去,出大山外面,姐姐给你写一部舞剧。   泪水划过干裂的嘴唇,有些刺痛。   如果她们能活着出去,她一定要排一部这样的舞剧,告诉人们在大山深处,有这样一群可怜的女孩儿,她们可能一出生就面临死亡的威胁,仅仅因为她们是女儿,她们的唯一用处是,给家里招一个弟弟。   再后来,沈娇宁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她看着远处山头上,隐约透出的一米阳光,她有些绝望,太阳要升起来了,可她恐怕等不到了。   沈娇宁一点一点地闭上眼睛,抱着孩子的手已经酸麻到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枪响冲破云霄,她虚弱地睁开眼睛,半个太阳已经挂在山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阳光的方向朝她走来。   他穿着挺括的绿军装,喊她:“娇娇。”   “顾之晏……”   ……   顾之晏自看到那封信后,连任务途中都忍不住想,如果她就是娇娇……   那可真该好好管教一番!   几次碰到她都不是什么好情况,还有那次在医院,听说她是跳起来踢人的,太危险了!   顾之晏想了很多,但任务一结束,就收到父亲的通知,让他去上坝村一趟。   他是赶夜路过来的,在山路上顺手救下了两个迷路的文工团员,等到上坝村,正是晨曦初绽。   文工团的那个老师正被村民们捆起来,丢在一个大水缸前,看到他们,冲过来连他们也要一起绑。   顾之晏这才知道,沈娇宁昨晚抱着村里一个女婴跑进了大山里,这群村民没找到她们,就想拿其他人泄愤!   最后他开了枪,才算震慑住这群人。   匆匆安排妥当文工团几人,威慑村民说出昨晚沈娇宁逃跑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在草丛中看到瑟缩的一团人影。   她发丝凌乱,面色惨白,潮湿的衣衫中还裹了一个小婴儿。这模样,比他第一次在双彩县见到她时还惨。   她就是童梅阿姨期待了很多年的孩子。   明明他们那么早就见过,怎么就是没认出来呢,现在再看,她身上分明是有童梅阿姨的影子的。   她醒了,湿漉漉的眼睛向他看过来。   一时间,心酸、怜惜、动容,无限情绪涌向心头。   他弯腰,迎着太阳的方向,抱着她走出草丛。   ……   沈娇宁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身边的绿军装。   这个好心团长,真的就是顾之晏……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先问了孩子和颜老师。   “你老师也在医院,他伤得不轻,文工团另外两个人在照顾他。孩子也在医院,我已经联系当地妇联过来处理了。”   沈娇宁点点头,放心了。   顾之晏看着病床上的姑娘,既然她就是沈家妹妹,觉得有义务说她两句:“你怎么哪里有危险往哪里冲?”   沈娇宁下意识想反驳,她明明恨不得绕着危险走!   但是想到这几次的事,这话说起来就不怎么理直气壮:“昨天我不过去,那孩子就没命了……”   “医生说你醒了就可以出院,等一下我就带你们几个回文工团,你老师的事情我来处理,你——”顾之晏想了想,“除非出去演出,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许再出文工团,去演出也不许再脱队。”   “你这人,之前还挺好的,怎么突然这么霸道啊,以为我们是世交就可以管我了吗?”沈娇宁自己近期也确实不想再出文工团了,但她不喜欢被人强硬要求的感觉,“我可没答应我们的婚事。”   说完,她就想起了那封被顾之晏看到的信……一点绯红渐渐蔓延上白嫩的耳垂。   “我知道,我也没想跟你结婚,照顾你有沈叔叔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你母亲。你母亲拼了命才生下你,哪怕是为了她,也别再让自己那么危险了,好吗?”   沈娇宁先听到他那句他也没想跟她结婚。   话是没错,可这种话当着她的面说总让人有几分气恼。还没来得及计较,就听他提起了母亲。   原主的母亲?   书里没有这个人物,似乎原主一出生,就过世了,她只是听沈首长言语间提起过几次。   “我的……母亲?”   “对,你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也是文工团员,更早的时候,是一名优秀的军人。她在南方军区的文工团待过一段时间,你要是能考上,以后有机会认识不少以前你母亲的老朋友。”顾之晏说。   “怎么是南方军区?”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告诉你。你再休息一会儿,等一下我就带你们几个回绵安。”   沈娇宁只是脱水加上惊恐才晕倒,没有什么大问题,可以立刻出院。   走之前,她去隔壁病房看了一眼颜老师。   颜老师醒着,手上在输液,还吸着氧。看到她过来,想说话又说不出的样子。   沈娇宁示意他别说了:“老师,对不起,昨天晚上连累你了。你快点好起来,回文工团,我们一起排舞剧。”   她最后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有想法了,等你回来,一起把《烈火英雄》比下去。”   之前,她还有些敬佩《烈火英雄》的创作者,可是得知这一部舞剧是如何取得成功之后,就看不上了。   最后她还去看了看孩子。   孩子的情况比颜嘉明还严重,几乎只剩一口气,但她命不该绝,一路撑到了医院。   护士不让他们进病房,只能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看。   “妇联的人我接触了一下,还不错,他们会保护好孩子的。”   沈娇宁忽然想到:“那上坝村那些人呢?他们是杀人未遂,我觉得这孩子肯定不是第一个。”   “没办法,没证据,他们的孩子都是自己村里人接生的,整个村子沆瀣一气,目前能救下这一个就不错了。”他想,幸好她之前没醒,要是听到上坝村人的说辞,还不得把她气坏了。   沈娇宁又低落下来:“女孩子真可怜。”但很快,她又说,“都是那些陈旧思想荼毒!顾之晏,你能不能让革委会的人去查查那些人啊?我觉得他们才最应该被好好拷问!”   “人家根正苗红,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不用下放,本来就在种田,住的地方就比牛棚好一点点,还能把他们怎么样?”顾之晏拍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别想了,走吧。”   沈娇宁心有不甘地走了。   她想,她要用思想改变思想,排出舞剧,然后跳进一座座大山,就像现在的样板戏一样。   ……   顾之晏把沈娇宁三人从绵顺直接送到了文工团门口,沈娇宁准备下车时,又嘱咐了一遍:“娇娇,安心跳舞,过段时间我再来找你。”   “嗯,那颜老师那边……”   “记着呢。”   “谢谢,团长再见……等等,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团长还是上校啊?”   顾之晏失笑:“是上校也是团长。一个是军衔,一个是职务。”   沈娇宁哑然。   她真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写书的小师妹肯定也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一直在书里用上校称呼他,而事实上这里的人,更常用团长来称呼……   下了车,贺平惠就拉着她问:“你跟这位团长什么关系呀,他居然喊你娇娇!”   沈娇宁也注意到了顾之晏对自己的称呼,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这么喊她的,连沈首长都没有:“两家是世交。”   “我怎么觉得,上次在东望镇把你们送回来的也是他啊?上次我就觉得这兵哥长得真帅,今天我仔细看了,觉得他更帅了!他好像比颜老师还高一点呢。”   沈娇宁赞同:“我也觉得他好看。”   贺平惠:“那你们发展一下革命友谊啊?世交嘛,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样的男人错过了以后就不一定有了。”   “……这就不了吧。”   几个小时前,她和顾之晏才刚刚互相表达过,他们对彼此没有任何结婚意向。   她不想结婚,只想跳舞。   三人走进文工团没多久,薛佳文就跑得上次不接下气地过来喊他们:“太好了,你们终于回来了,快带上练功服去小礼堂。”   贺平惠忙问:“怎么了,这么急吼吼的?”   “跳舞!过去跳舞!你们快把衣服拿上,我路上跟你们说!”   薛佳文等他们都拿上了练功服和舞鞋,边走边说,“省里突然来人检查了,抽到我们芭蕾,我们就三个人在团里,刘思美还腿伤没法跳。我跟焦梦玉两个人,先跳了窗花舞里的伴舞,他们不满意,那时候我们心态就有点绷不住了,又各自跳了一遍红莲,比前一段还差。”   一路小跑到小礼堂门口:“你们三个一定要认真跳,不然我们真完了!”   沈娇宁进去前,问了句:“焦梦玉呢?”   “没什么,被主任骂哭了。我听到有人说你们回来了,赶紧来叫你们。”   沈娇宁点头,进了小礼堂。   前不久还在吕副主席办公室跟他们互相扯皮的主任,现在一看到他们,仿佛见了大救星,随手拉了一个,推到一个人面前:“曾组长,刚刚那两个业务能力确实平平,她才是我们团的台柱子!”   被随手拉过来的沈娇宁眨眨眼,主任就不怕她等会儿出岔子吗?   曾立轩随意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看过才知道。”   那边贺平惠和葛光亮已经被人带着,走上小礼堂的舞台。   主任松了手,催促她:“你也快去换衣服,一会儿就到你。”   沈娇宁去后台,迅速换好衣服,走到舞台大幕内,一边编□□花辫,一边看贺平惠和葛光亮的表演。   他们俩没怎么搭配过合舞,今天也是分开各自跳了一段独舞。   贺平惠的窗花舞跳得无功无过,葛光亮好一些,但沈娇宁悄悄瞄了一眼那位曾组长,看神色似乎也并不满意。   沈娇宁也觉得,他们俩今天跳的还不如那天晚上在绵顺旅馆里的自娱自乐。   曾立轩看下来,认为他对绵安文工团的芭蕾水平已经有数了,比起往年退步了不少,摇摇头准备走。   “曾组长,还有一个没跳呢!台柱子!之前我们出去演出,其他几个都是伴舞,她是跳喜儿的!”主任完全忘了,沈娇宁只跳过一次喜儿,还是为了救场。   “那就看看吧。”曾立轩又坐了下来,“平时跳喜儿,今天不为难你,也跳喜儿吧。”   贺平惠和葛光亮都下了台,只有沈娇宁一个人站在台上,面对小礼堂观众席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以及数不清的空位。   沈娇宁揪着她刚刚编好的□□花辫,没急着开始,对主任说:“主任,要是我今天超常发挥,有奖励吗?”   主任没料到这种时候,曾组长就在旁边看着,她居然还有心思想别的:“那你得跳好了才行!”   “那当然。”   曾立轩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这个台柱子,舞蹈功底还没看到,思想境界未免太低。跳好了是文工团演员的本分,她居然还要奖励。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能跳出什么样的舞蹈,能让她这么有底气。   没想到台柱子紧接着就问他了:“曾组长,我能跳两段舞吗?”   曾立轩说得不咸不淡:“要是跳得不好,再多也没用。”   沈娇宁笑了笑,只说:“跳喜儿和白毛女的两段独舞。”   《白毛女》的主人公叫喜儿,她从地主家跑出来后,独自在山野过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直到她身上的红衣服都褪了颜色,头发也一片雪白,成了白毛女。   她们是同一个人,但前期和后期的心境截然不同,舞剧现场一般都会由至少两位演员完成。   沈娇宁先跳了喜儿的独舞,就是先前在苍龙镇,她临时代刘思美上台,被颜嘉明去掉的那一段。   她当时没有练习过这段舞,无法立刻上台呈现,可是回来后,她就自己练起来了,不仅是这一段,她差不多把整部舞剧里喜儿的舞蹈片段全练了。   《白毛女》是一部以歌为核心的舞剧,这一段喜儿等待父亲回家过年的舞,配的歌曲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北风那个吹》。   台下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她,因为她之前开口向主任要奖励的话,曾组长一行人看她的目光,比之先前更为挑剔。   但他们硬是没找到丝毫不足。   从她推开门,拎着小油灯出来的动作开始,表情到肢体,都无可指摘。   此时的喜儿还是个少女,虽然家贫要躲债,可眼里还有独属于少女的纯真与欢乐,父亲回来时,还有“欢欢喜喜过个年”的期许。   曾立轩心中点头,可想到主任说她是台柱子,一直跳喜儿,又觉得是应该的。因为这个就开口要奖励,未免自视过高。   只有芭蕾组的人,暗暗吃惊。   在苍龙镇,刘思美是看着沈娇宁跳的,当时只觉得沈娇宁把细节都注意到了,但就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身体去完成这些细节,很明显是练的时间不够。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她居然就能这么稳了?   刘思美咬着食指,如果现在让她和沈娇宁比,她都不敢说自己有多少把握能赢。   旁边的焦梦玉更是苦笑。还记得沈娇宁刚来的时候,练完把杆累得路都走不动,可现在呢?她被主任骂得抬不起头,沈娇宁却可以独当一面了!   台上,沈娇宁跳完了《北风那个吹》独舞片断,神情一变,紧接着开始白毛女上场的第一段舞。 第41章 《女儿》2 开始编排舞剧   《白毛女》中, 由喜儿转变为白毛女,有一段著名的“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都是一段极为精彩的独舞。   其中春夏秋都还是喜儿, 她的衣服在灯光效果的加持下,一点点变白, 最后在“冬”的部分, 彻底成为白毛女。   沈娇宁跳的就是这一段“冬”。   她先抬手, 看似随意, 却是把辫子尾端的发绳扯了,紧接着就是一段平转。   先前她跳喜儿时,已经可见舞蹈功底, 这一段平转却更令人称绝。   曾立轩先是注意着她的腿部动作,等再一抬头,却发现她的辫子不知何时散开了, 绑过麻花辫的头发乱蓬蓬的, 随着她的动作飞散开。   若非她的头发乌黑油亮,简直完全契合了白毛女的形象——独自在荒野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 自然不可能还梳着一条整齐的大辫子。   舞剧从上演开始,便历来如此, 只是曾立轩没想到,沈娇宁这个时候还能注意到头发。   平转过后,便是典型的芭蕾大跳。   她不仅是跳,她是内心挣扎痛苦下的跳。   山中无岁月, 鲜妍少女成了满头白发的野人, 那些日日夜夜的孤寂,那些无人诉与的思念,全包含在了她的跳跃之中。   她揪扯着头发, 想要去复仇,又有着茫然,眼前的漫天大雪,她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呢?   最后,她坚定起来了,她要出去报仇雪恨!   定格动作是带着期盼伸出双手,正对应这段舞的最后一句歌词:   盼东方,出红日。   ……   刘思美看得目露迷茫。   这怎么可能,她是一直在跳喜儿的,太清楚其中的难度了,怎么可能会有人进步得这么快?   难道这就是天赋吗?   她一向自认属于有天赋的,可今天看沈娇宁跳舞,心里居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可能永远都比不上沈娇宁。   她不知道怎么自己会有这种念头,并且挥之不去地盘踞在心头。她感觉到恐慌,明明前不久选吴清华的时候,她还赢了的!   在场的人都在鼓掌,贺平惠奇怪地推了一下发呆的刘思美:“你想什么呢?娇宁都跳完啦。”   “哦哦。”她如梦初醒地跟着鼓起掌来。   ……   曾立轩有点服气这位台柱子了,确实是有点本事的。   旁边主任巴巴地等着他评价,便难得地夸了一句:“有柔有刚,刚柔并济,不错。”   想了想,又说:“但舞跳得再好,也是你的本职工作,跳个舞还要奖励,这种思想境界可没法去省里演喜儿。”   沈娇宁眼睛一亮,曾组长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可以去省里演出?   曾立轩却没继续说,转了个话题:“后期白毛女的情感更复杂,但你驾驭得很好,前期情感简单的片断反而突显不出你的优势,不过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什么问题?”沈娇宁紧张地问。   “你是怎么做到表现痛苦的时候,连嘴唇都变苍白了?”不但苍白,甚至有些开裂,他难以想象演员会因为情感爆发,连身体也呈现出相应的症状。   沈娇宁一怔,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开口:“可能是因为我,渴了?”   她本来就有点脱水,坐了长时间的车,一回来就又跑又跳的,脸色不好看正常。   曾立轩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反应过来却笑了:“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奖励,让我也听听。”   主任在旁边一听,大感意外,曾组长很少会这么仔细和演员们聊天。   他其实本来就没打算真要给沈娇宁什么奖励,这种话就是随口说说,到时候糊弄过去就是了,现在却只好道:“你说。”   “主任,我要排芭蕾舞剧,希望到时候可以有机会跟《烈火英雄》公平竞争,团里以后出去演出的机会,可以公平决定。”   芭蕾组的几个人闻言,心里不约而同地“嚯”了一声。早就听她说过要排舞剧,他们一直以为这是她一时意气的话,结果人家不但当真了,还直接当着省领导的面跟主任提要求!   其实之前听沈娇宁说要奖励的时候,他们还挺意外,毕竟沈娇宁不像是这样贪图蝇头小利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   是为了他们芭蕾能重新上台演出!   曾立轩此刻也很意外,他当然知道今年绵安市文工团排了一部很不错的古典舞舞剧,料想古典舞那边应该集体水平都不错,所以才故意来抽查芭蕾。   但是这个台柱子居然不是为了要钱,而是要跟古典舞竞争?   曾立轩很清楚绵安市文工团向来的情况,历来古典舞演员远多于芭蕾人数,她是台柱子,那也只是五六个人里的台柱子,跟有几十个人的古典舞没法比,这怎么排?   “小姑娘,舞剧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他说,“你刚刚跳的白毛女,你知道总共用了多少演员吗?你今天好不容易发挥不错,我看你不如换个奖励要吧。”   沈娇宁很坚定:“我没有什么别的需求。”然后看向主任。   主任本来是舍不得真给她奖励的,可现在觉得她还不如要点钱。   好巧不巧,曾组长一行就是负责给省里各大文工团排名,并安排省内大型演出的。他今天这么着急,就是为了他们团能有个好排名,明年好把《烈火英雄》一步步往上推。   “奖励等会我给你安排,你们先回去吧。”主任说。   沈娇宁可不答应,她就是看中今天省里来人,特意找了这个机会提的。现在让主任答应下来,省里这些人全是证人,主任别想耍赖,他们今天要是先回去了,那就别想有后续。   “主任,我只是要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难道连这也不行吗?”   主任急躁道:“你们就那几个人,排什么舞剧,不是瞎胡闹吗?”   “如果我们自己技不如人就算了,我绝没有一句怨言,但如果连让我们比一比都不行,以后只有古典舞能去演出,那我就是不服气!”   主任还要再说,被曾立轩拦下了:“这件事我替他答应了,就给你们一个公平比拼的机会。但也仅限于此,至于最后你们谁能最终到省里演出,还要凭实力说话。”   沈娇宁立刻说:“谢谢曾组长,等芭蕾的舞剧排成,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荣幸邀请您来观看。”   “嗯,我是得来看看,小郭,你给她留个联系方式。”   沈娇宁大喜过望,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这么一来,后续评价到底哪个舞剧更胜一筹都有保障了。   她记下联系方式,跟其他人一起走出小礼堂,并不知道她走了之后,曾立轩又跟主任说:“你们这个台柱子不错,有上进心,基本功也扎实,值得培养。”   主任心里叫苦不迭,他这手气,随手一拉怎么就拉了一个这么难搞的。   好在,他并不觉得芭蕾能排出什么舞剧来,比《烈火英雄》好的舞剧,那更是痴人说梦。   就随他们折腾去吧。   ……   沈娇宁和其他人出了小礼堂,贺平惠觉得自己完全还没反应过来,跟在梦里似的。   “娇宁,我们真要开始排舞剧了呀?可是,可是我们排什么啊?”   “我已经有大致想法了,等一下回去再考虑一下具体编排,不过这个舞剧到底能不能排成,主要还是看大家愿不愿意。”   “肯定愿意啊,现在颜老师都不在,我们要是自己不努力,芭蕾组就真成个摆设了!”贺平惠道,“排什么?《天鹅湖》那种吗?”   “不是……我想的是个农村题材。”   “这样啊。”贺平惠有些失望,“那就随便排排吧,反正又是那些灰扑扑的衣服,没有我的天鹅裙。”   刘思美道:“平惠,还在外面呢,说话注意点儿。”她又对沈娇宁说,“我也愿意排这个舞剧,但是我现在腿还没好,你看我到时候能赶得上吗?”   “肯定能,自己排一个新舞剧没有直接按着模板学那么快的,你最近好好养伤,别走太多路了。”   最后,大家一致赞同和她一起排舞剧。   以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出路了。   ……   沈娇宁回到宿舍,先给自己泡了杯热乎乎的红糖水,然后拿出她的方格本,抱着杯子,开始思索舞剧的整体编排。   这一次去上坝村,虽然过得心惊肉跳,但她觉得值了。   至少救下了一个小生命,她的舞剧也有了着落。   她想写关于一个家庭的故事。这家人重男轻女,为了生一个儿子,一连生了六个女儿。可他们并不富裕,养大六个女儿对这个家庭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父亲就想趁深夜,偷偷溺死刚出生的小女儿,最后被姐姐们发现,跪求父亲留下小妹妹一条命。   这个年代,为了儿子生了很多女儿的家庭并不罕见,沈娇宁出于一些舞蹈动作的设计,以及舞台的对称、场面的美观,觉得六个女儿最合适。   但她们总共就五个女孩子,不得不退一步,改为姐妹五个。   在婴儿时期勉强保住一条命的小妹,后来也过得并不好。她和四个姐姐们一起挨饿受冻地长大,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被父亲许了人家换彩礼钱。   舞剧第二幕,是小妹和丈夫结婚,虽然双方未曾谋面,但新出嫁的小姑娘,内心到底是有些娇羞与期许的。   只是婚后,自幼收到重男轻女思想荼毒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丈夫要求有个儿子传香火有什么不对,她开始走上母亲的老路,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一连生了五个,全是女儿,生到第六个女儿,被丈夫连夜埋进地里。   家里得留些钱,用来养那个还未出生的儿子。   小妹,最终完全成为了她的母亲,小妹的故事,还在无数落后的乡村里上演……   沈娇宁想到这里,再次叹气,芭蕾组的人实在太少了,这小妹后期要跟四个姐姐一起演后来出生的五姐妹才行。   还得想办法加点男演员独舞,以及四个姐姐的舞蹈片段,否则小妹几乎要一个人从开始跳到最后。   她啜了口红糖水,并没有感觉到甜,只觉得心里发苦。握着铅笔的手,每个字都写得艰难而沉重。   最后她给这部舞剧写剧名。   她先写了《小妹》,沉思良久,又划去了,在旁边添了两个工工整整的字:《女儿》。   她们悲剧的命运,本质上并不是因为出生的顺序,最晚出生的小儿子,一样可以被人捧在掌心。   而她们,归根结底不过都因为是女儿罢了。 第42章 《女儿》3 俯视是一朵梅花   沈娇宁放下笔, 深深叹了口气。   即便这样安排,至少也要两位男演员,而他们只有葛光亮一个人。   要是能有自己的舞团就好了, 她还想加上大场面的群舞,映射这不仅仅是一个家庭中存在的事实, 反而在很多家庭中都广泛存在。   暂时只能先这样了。如果男演员的事解决不了, 她考虑从四个姐姐当中选择一个反串一下。   沈娇宁做了决定, 开始构思具体到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舞蹈动作, 一直忙到深夜……   第二天,沈娇宁先给大家看了她的大纲,焦梦玉第一个看的, 她看完咬了咬唇没说话,传给了旁边的贺平惠。   贺平惠得知不能搞西方舞剧之后,其实已经没多大兴趣了, 只是好歹是自己参与的舞剧, 随意拿过去扫了两眼。   只是越来越认真了起来,仔细看完, 交给薛佳文,自己问她:“是因为上坝村那件事?是可气, 这个剧本我觉得好!”   她这么一说,还没来得及看的人都好奇起来。   沈娇宁见状,干脆给他们口述了一遍。葛光亮和贺平惠当即就明白她的意思,其他几个人不知道他们在上坝村发生了什么, 但表情也很凝重。   “虽然我不是女孩子, 在舞剧里也是个反派,但我支持排这部剧!”葛光亮大致把上坝村的事说了一遍,道, “那个孩子,皮肤都还是红的,就我一个巴掌大,怎么下得去手!”   刘思美等人没想到,他们去看颜老师,中途还发生了那么多事。   贺平惠也道:“后来我们都到了医院,那群人也赶过来了,我们就质问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待孩子,你们知道他们怎么说吗?”   “怎么说?”   “他们说,能让这孩子睁着眼睛活过一天,能让她喝上一口她娘的奶,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大家原本都盘坐在排练室,贺平惠讲到这里,忿忿不平地站起来,“什么玩意儿,有这么祸祸人的吗?还不如不生!”   她转向沈娇宁:“咱们就排这个,以后我要给它演到上坝村去,看看那群人什么脸色!”   另外几个女孩子都有些沉默。   说实话,她们本人其实也多少受到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就算家里对她们不错,可是在一些大头上,和哥哥弟弟是没法比的。能找个好对象,出嫁时给一份不算太薄的嫁妆,已经比很多都要好了。   沈娇宁没听到过贺平惠说的那句话,想来是她在医院昏睡时发生的。   她问其他人:“你们的意见呢?这部舞剧是咱们一起排的,你们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或者有其他想排的剧目也可以一起讨论。”   刘思美摇摇头:“就这个吧。”   焦梦玉和薛佳文也同意了。在沈娇宁说之前,她们甚至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排舞剧,当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剧本。   剧本大纲就这么定下来。   动作编排需要时间,他们现在没有老师,其他人继续自己练功,沈娇宁从这天开始,每天在排练室自己琢磨动作,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终于编排完成,开始落地排练。   正式开始排练就该分配谁演哪个角色。   这件事大家花费了不少时间进行讨论,最后决定刘思美、焦梦玉、贺平惠、薛佳文和沈娇宁,分别是大姐到小妹,葛光亮演父亲,父亲和丈夫同台时,由刘思美临时客串丈夫,父亲下场后,葛光亮换服装,重新上台演丈夫。   大家都清楚,小妹是这部剧的女主角,但这一回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考虑的,反而是定这个角色时最快——大家都一致推了沈娇宁。   沈娇宁也没有推辞,应了下来,她相信自己能跳好。   排练期间,文工团又出去演出了一次,没有他们上台的份,他们干脆都没跟去,留在团里专心排舞剧。   有些细节问题单看剧本看不出来,等实际排的时候才能发现。   在沈娇宁的设想中,父亲溺死小妹那一幕,倘若是五个姐姐,她们穿着白衣服环绕着父亲,打上玫红色的舞台灯,中间的襁褓用大红色,这样的俯视效果,就像是一朵梅花。   可是四个姐姐就没有梅花效果了。   沈娇宁抓着头发:“要不我们就用衣服颜色来区分母亲和女儿,白衣服的时候就表现女儿,红衣服就代表母亲。这个时候我还没上台,就先穿着红衣服演母亲,母亲和姐姐们一起恳求父亲,逻辑上也没问题。”   这个时候就分成了两种意见,一种赞成的,认为这样正好和下半场小妹也成为母亲相呼应,衣服的颜色,就意味着一个人终将重复前人的命运。   但也有人反对。贺平惠道:“这么一来,小妹出嫁和这里,从演员到造型都是一模一样的。”   焦梦玉道:“就是要一样啊,不然怎么叫成为了另一个人呢。”   “那就改动发型吧。最开始演母亲,我把辫子盘上去,一看就是结了婚的,后面都放下来,表示小妹,直到最后,我再把头发盘上去,象征她彻底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人物。你们觉得怎么样?”沈娇宁问。   这次大家都表示同意。   虽然有一片花瓣成了红色,但沈娇宁执着的梅花造型终于得以实现。   因为梅花就意味着冬天,梅花的坚强芬芳就像这些女孩子们。可梅花虽美,它的背后却是无尽严寒。   这就是她想要传达的意义。   ……   排练还算顺利,可是他们又遇到一个问题。   舞剧是需要音乐配合的,不说配歌声,至少也要配上器乐。团里的乐队可以配合他们排练及演出,问题是,他们根本没有可以提供给乐队的乐谱。   “完了,我们也没有会写谱子的人啊。”薛佳文心灰意冷,“花了那么多时间排了,没有配乐还是没有办法演。”   沈娇宁也很无奈,她向来乐感很好,可也仅限于此,让她自己写谱子是真的不会。   她能想象出里面有几个节奏感很强的动作,需要怎么样的音乐,但乐队没法根据她的描述就开始演奏。   她在排练室里慢慢踱着,一边放松自己因为高强度排练而有些酸胀的小腿,一边把她认识的人都在脑海里筛了一遍,最后还真想到一个学乐器的。   学乐器不等于会写曲,但总要问过才知道。   “你们先练着,我去器乐那边找个人问问。”   沈娇宁过去,找了邹茂才,这个和她一起从双彩县过来的男生。   她记得很清楚,他的二胡演奏很棒,甄雪叫他二胡哥。   邹茂才也不会写曲子,但他想了想说:“双彩县那边有会的,但是你要给舞剧配乐,单有乐谱是不够的。我知道《烈火英雄》的背景乐和歌曲都是专门请了人制作的。”   “请了谁?你认识吗?”   “算是见过一面,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找时间帮你去问问他,不过应该要花些钱。”邹茂才道。   “真的吗?太好了,只要对方肯帮忙,钱不是问题。”沈娇宁是铁了心非要做出一部舞剧了。   “那行,如果他答应了,我安排你们见面。”   沈娇宁连连道谢。   就在她等待邹茂才消息的时间里,被带走一个多月的颜嘉明,终于又回来了。   听到消息的文工团员们,不管是唱歌的跳舞的还是演奏的,全从排练室里冲出来,团团围住他,都激动地一声声喊着颜老师。   看得出来,他们是真高兴。   沈娇宁有意往古典舞排练室那边看了看,恰好看到李嘉斌不太好的脸色。   见此她觉得自己更高兴了些,连排练带来的疲惫都消散不少,浑身松快。 第43章 《女儿》4 这是他看过最巧妙的编舞之……   颜嘉明回来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有青色的胡茬,脸色有些蜡黄, 但看上去精神状态还算好。   他在文工团门口,和大家打完招呼之后, 被簇拥着一起进排练大楼。   一路送到芭蕾的排练室, 其他人才依依不舍地看着颜老师走进去。   关上门, 便是芭蕾成员们自己的空间。   也许是过于激动, 大家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不知是谁先哭了,感染得其他人一起情绪上头, 六七个人围抱在一起,开心到痛哭。   颜嘉明被学生们抱了一会儿,也有些鼻酸, 缓了缓道:“好了, 大家都排队站好,跟我汇报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 有没有偷懒。”对舞蹈教学一丝不苟的颜老师,又回来了!   大家站好队列, 一个个昂首挺胸,斗志昂扬地汇报了这段时间的进展,颜嘉明一听就发现了,他们在排舞剧。   “真的开始排舞剧了?就你们几个人, 怎么排?”颜嘉明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 “是什么题材的?”   沈娇宁道:“已经排了个雏形,您可以看看,帮我们点评一下。”   颜嘉明是真的意外了:“进展这么快?”都有雏形了。   众人一致点头, 人少的坏处有很多,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们团结,容易沟通,配合度默契,加上大家憋着一股劲地想要做好,自然就快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让颜老师看看他们这段时间的成果,拿出上台表演的劲头,把已经定下来的部分严肃认真地跳了一遍。   他们才只排到小妹即将出嫁的部分,但哪怕只看到这里,颜嘉明已经被精妙的动作设计征服了:“这是谁编的舞?”   “是我。”沈娇宁出列道,她眨眨眼,“您不会又要开始批评我了吧?”   颜嘉明笑着摇头:“不,我不但不批评你,还要夸奖你!”他激动得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往上捋了一把头发,“你是怎么想到要这么编舞的?这可以说是我看过,最巧妙的编舞之一。”   本以为双彩县文工团那位主席给沈娇宁写的评语是夸大其词,现在一看,他才发现,不但没有夸大,反而已经写得相当克制了!   才一页而已,如果是他,起码再给她多写两页纸!   沈娇宁被其他人再怎么夸奖,都觉得是自己应得的,可她被颜嘉明批评惯了,乍然收到表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真有这么好呀?”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编的舞,那必须得是最好的,又道,“等配上服装和灯光会更好,我都想好了。”   颜嘉明只看了大约三分之一,已经看得心潮澎湃,意犹未尽:“最好的应该是表现五姐妹在风雨飘摇中长大的那段舞,我甚至觉得丝毫不逊于窗花舞,只要你们后半部分不要太糟,这部舞剧一定能行,这个片段也一定会被拿出来,各个文工团一起学习排演。”   沈娇宁表示赞同,她也觉得这一段很不错,需要技巧,也需要情感。难度摆在那里,震撼度也摆在那里。   她在构思动作时就心里有数,知道能打动观众的点大概在哪里。   其他人却并没有想到颜老师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他们自己也觉得这个舞不错,但心里总觉得这只是他们自己的小打小闹,跟样板戏之类的没法比,此时听到颜嘉明的话,不由喜出望外。   “颜老师,你也觉得我们可以?”贺平惠道。   “嗯,不过刚刚最后一点我有点没看明白,小妹是要出嫁吧,这时候大姐上去干什么?”颜嘉明问,“这整个故事是怎么安排的,你们跟我说说。”   沈娇宁把舞剧走向跟他说了一遍:“这里是要出嫁,但是我们人手不够,只好暂时由思美暂时反串丈夫,到时候她换上男装,观众应该能看懂。”   颜嘉明扣着手指,微微蹙起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沈娇宁很乐观:“排起来之后,我发现这里会有两段双人舞很有意思,一段是父亲和丈夫的,一段是小妹和丈夫的,因为反串,看起来还挺有趣。”   颜嘉明依然没说话。再有趣,那也是不得已之下的勉为其难。   沈娇宁说不下去了,她也知道这里最好还是要男演员的,有很多双人舞技术,两个女孩子根本无法完成。   比如刘思美的臂力在女舞者中已经算大的,也能把她托举起来,可她们试了很多次,最多只能托举到胸前,更高就做不到了。   还有一点,这么一来,就导致丈夫这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从刘思美,变成原来演父亲的葛光亮,她很担心这会令观众导致混淆,产生疑惑。   “男演员就一个,实在没办法了,要不老师你再去其他县文工团看看,带个男孩子回来?”沈娇宁建议,“这舞剧排成还要不少时间,现在带回来,我还能保证他跟上进度。”   颜嘉明哑然:“县文工团哪有那么多学芭蕾的,又不是省会沪市那些大地方,我早就跟着吕副主席把绵安市内所有文工团都看过一遍了,也就带回来你一个,还是个半路出家的。”他顿了顿,“……不过能力还算不错,毕竟是我挑出来的学生。”   那就没办法了。沈娇宁心里叹气。   这时,葛光亮突然说:“老师,要不你来演丈夫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葛光亮。   他挠挠头:“就是,我觉得老师很合适啊,比我好看,丈夫比父亲好看正常吧?后面还有各种托举,难度是挺高,但对颜老师来说,这些肯定都不成问题啊。”   “对啊,老师你来不就行了,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啊!”贺平惠欣喜道,“那这个大难题不就解决了?”   颜嘉明没说话,沈娇宁对她摇摇头:“颜老师还没答应呢,团里的演出指导老师都是不上台的。”   指导老师之所以从舞蹈演员成为老师,大部分都是因为年龄、伤病等各种原因,已经跳不了舞了,历来都没有指导老师一起上台的。   贺平惠终于想起了这个,颜老师还这么年轻,却已经当了老师,只可能是因为伤病,她还让老师上台,就是往老师伤口上撒盐了:“对不起颜老师,我刚刚没过脑子,忘记指导老师不上台了……”   最先提建议的葛光亮也道歉:“我就是太想把这个舞剧排好了,一下子没想到那么多,上坝村的那个孩子,我和平惠都看到过,所以……”   “没事,不用道歉。那个孩子我也去看了,已经张开了一些,皮肤变白了,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颜嘉明道,“这件事,我会考虑一下的。”   听到他这么说,其他人都很高兴:“老师的身体允许吗?如果太勉强的话,我们用反串也还行。”   只有沈娇宁最惊讶。   她其实也想让颜老师跳丈夫一角,但她怕在这里说,会让颜老师很为难,想着私下再慢慢说服他。没想到她还什么都没说,颜老师就说会考虑了!   会考虑,就是有希望!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之前她从吕副主席那里得知,颜嘉明不再跳舞的真正原因是他父母不理解,她原以为要花很大力气才能说服颜嘉明的。   “颜老师慢慢考虑,你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进度的。”沈娇宁笑得更灿烂了,“那瓶药油还好用吗?应该不是假冒的吧?”   她这点小心思哪能瞒过颜嘉明,他笑道:“行了,后半部分的动作你有想法了吗?跟我说说,其他人继续排练。”   沈娇宁点点头,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把后续告诉颜嘉明,每个动作都自己跳了一遍给他看。毕竟老师回来了,后续指导都应该让他来,自己好好跳舞就行了。   颜嘉明之前已经是惊喜,现在更是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原来整部舞剧连起来,远比他想象的更好。   “你……”颜嘉明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你真的太让我意外了,我看错你了。”   “啊?”   “你能走得,比我原以为的,更远。”他说,“我觉得能作为你现在的老师,或许会是我的一生中,最荣幸的事情。”   沈娇宁差点被他深沉的语气催出泪来,笑着说:“怎么突然这么深沉,你未来会有更多优秀的学生,能不能记得我都不一定呢。”   颜嘉明很认真地摇摇头。   他还会有很多学生,但如此极富创造力的舞者,可遇不求,遇上一个,已经是人生中的幸运。   ……   后续排练的指导从沈娇宁改为颜老师,她终于不用在舞者和指导者两种身份间来回切换,排练的效率又提高了许多。   颜嘉明暂时还没有明确答应要亲自跳丈夫,沈娇宁也没催他,毕竟他父亲说了那样的话,可以想见他内心的挣扎。   沈娇宁想,他的旧伤也没那么快好,等他痊愈再说吧。再糟不过就是反串,她有心理准备。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排练的时候,邹茂才过来找她,带给她一个好消息:“金先生同意跟你见面聊一聊,这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就是你说的那位作曲家?”   “对,《烈火英雄》的所有音乐都是他完成的,不过他收费很高,之前是团里出的,你们这边的舞剧不知道团里愿不愿意出。”   付费谱曲,沈娇宁上次就知道了:“如果团里不出,我们会自己想办法出。”   邹茂才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那行,周六晚上,你去金先生家里跟他见面。”   沈娇宁记下了金先生家的地址,觉得有点熟悉,想了想发现,那不就在顾之晏家附近吗?   四舍五入,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第44章 《女儿》5 舞剧配乐   沈娇宁把要去找金先生、请其制作舞剧配乐的事告诉了颜嘉明, 颜嘉明听后立刻表示要跟她一起去。   周六晚上,他们便一起去了金先生家里。   金先生就在家里等她,进了门, 双方互相介绍了一番。   沈娇宁这会儿才知道,金先生和他的夫人都是五七艺术学校的老师, 这段时间是回老家休息, 才顺便帮了文工团的忙, 制作了《烈火英雄》的歌曲及背景乐, 而里面的歌词就出自他夫人之手。   他的夫人看起来温婉漂亮,却是个小有名气的词作家,师出有名。   “其实我们快要回京市了, 是邹茂才极力推荐,才答应和你见面,他是个很有天赋的二胡演奏者, 所以有些好奇他说的, 在艺术上比他更有天分的舞者是什么样子。”   沈娇宁面上得体地微笑,心里却有些打鼓。金先生的意思, 似乎是不太可能帮她作曲。   她努力把话题引向正事:“金先生,今天上门叨扰, 其实是想请您帮忙作曲的……”   “我知道。”金先生打断她,“但是我从来不免费帮人作曲,因为这是我付出的劳动,所以必须要得到报酬。”   “嗯, 邹茂才跟我说过, 我也很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劳动,从来没有想过要您免费创作。”   金先生吸了口烟,把烟在一个紫砂缸里一扣, 积了一长截的烟灰掉下去,露出烟芯里隐约的火光:“那就好,是整部舞剧的所有背景乐吗?”   “对,最好还有人物主题旋律。”   “舞剧时长?”   “一个半小时左右。”   金先生点点头:“如果需要加上歌曲,《烈火英雄》那样的,八百,只需背景乐,打个折,七百。”   沈娇宁听了,一下子有点没控制住表情:“八百?”她总算是知道邹茂才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她本来想的是,按现在的物价,最多两三百,这已经算是很高了,大不了她就把从姜玉玲那里弄来的钱花了。   可是八百,她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你知道《烈火英雄》花了多少钱吗?你们团里给了我一千。我是看你们似乎不打算让团里出钱,才便宜了这么多。”金先生道,“大家都算是搞艺术的,艺术无价,你们应该知道吧?”   沈娇宁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看向旁边的颜嘉明,他显然也被这价格错愕到了。   八百元,放在这个年代是个什么概念,几乎是一个普通职工整整两年的工资了!   沈娇宁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放软语气:“金先生,现在普遍的情况您也知道,一般人怎么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钱啊?”   “我这里不讲价,我不是卖东西,而是为人民创作艺术作品。你们完全可以选择去找其他人,”金先生道,“五七艺术学校的待遇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我们不缺钱,答应帮忙完全是为了创造有利于人民的艺术。”   沈娇宁要是还有其他选择,她二话不说直接就走。可是她没有,只能忍受金先生一边吹嘘为人民而艺术,一边要价高得比资本家还离谱。   她缓了缓神,决定试试以情动人。   沈娇宁声情并茂地把她在上坝村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又讲了她的舞剧构思和立意,最后看着已经有些泪眼婆娑的金夫人道:“金先生,金夫人,我想做的这部舞剧,也是真正地为了人民,跟你们的艺术理念是完全一样的。”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你们想想,如果这部舞剧能获得成功,可能会在全国引起多大的反响?上坝村的这种现象是很极端,但其他形式的重男轻女各个地方都不少。这部舞剧只要能改变人们的一点点想法,对于作为艺术创作者的我们,就是最大的成功。”   金先生拍了拍金夫人的背,看得出来他们非常恩爱,但他说的话令沈娇宁暴躁:“确实是很有意义的舞剧,但我还是不给你们涨价了。”   “什么?”沈娇宁简直不知道是她听错了,还是金先生口误说错了。   “显然,如你所说,这部舞剧可能会有很好的出路,你们届时必然会靠它获得很多赞誉,一般来说我要价更高才正常。”他摇摇头,“不过我觉得,如果你们得不到文工团的帮助,想要达到那样的效果会很难,所以还是维持原价吧。”   沈娇宁深深吸了口气,她是优雅的芭蕾舞者,不能随便发脾气。   金夫人已经从刚刚的情绪里平复过来,看到他们的表情,善解人意地说:“你们可以回去考虑一下,如果决定要,可以带上钱再来找我们,但是我们再过五天就要回京市了,作曲写词如果要按你们的动作来,要看过排练情况才行,如果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谈话进行到这里,只能暂时结束。   沈娇宁和颜嘉明走出金先生的家,夜色已深。   走出一段路,沈娇宁实在没忍住抱怨:“八百,要不是亲耳听过《烈火英雄》的配乐和歌曲,我都要以为他们是江湖骗子。”   “你考不考虑不要歌词,纯配乐?这样只要七百。”整部舞剧都是沈娇宁想出来的,配乐这方面,颜嘉明也很尊重她的意思。   “七百我们也出不起啊?要不明天还是问问团里,能不能出这笔钱?《烈火英雄》一千他们都能出,给我们八百也不算多……”   天色太黑,沈娇宁专注地说着配乐的事,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顾之晏和程佑正好走过去。   “团长,也太巧了吧,我们怎么在哪都能碰到这姑娘啊。”程佑说,“她大晚上跟她对象来小区里干什么,该不会是要结婚了来看婚房的吧!”   程佑还不知道,她就是沈娇宁。   顾之晏若无其事地告诉了他这个事实。   程佑瞪大了眼睛:“什么?怎么会这样?天哪,天哪,这么说,岂不是在我们去秀水村之前,就已经见过她了?我们还一直把她送到文工团门口!”   他之前觉得自己跟这姑娘太有缘了,碰到好几次,现在一想,他分明是跟沈家妹妹没缘分啊,这么多次都没能认出人家。   程佑又一想:“团长,那之前那封信……她不想跟你结婚,其实是因为自己谈了对象啊?”   顾之晏想说那个男人只是她的老师,但仔细一想,之前她跟这个老师一起去医院,现在又大晚上一起来小区,还有上坝村那次,她还从绵安跑到绵顺去看他……   只是老师这句话,便没说出口。甚至心里一瞬间有个念头,早知道不那么快把她老师弄回来了。   他淡淡道:“别乱说。”   心里却想着,最近得找个时间跟她谈谈。   让她一个月别出文工团,这才刚过一个月没多久,就在这里看到她了。   小姑娘可真会掐时间。   ……   沈娇宁得知《烈火英雄》的配乐花了整整一千块钱之后,算是明白团里为什么要这么极力推广这部舞剧了。   哪怕不为别的,单为了这笔钱,团里也不能不推。这不是个小数目,要是没溅起点水花来,文工团估计也不好向上交代。   现在让文工团再出个七八百,沈娇宁和颜嘉明都没抱多大希望,团里领队对他们芭蕾排舞剧一直不太赞成,另一点是,哪怕团里想给,可能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了。   沈娇宁很怀疑,市团未来一年的可用资金,就算还没全掏完,估计也所剩不多。毕竟那是一千块啊!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得去试试。   沈娇宁对主任很不信任,跟颜嘉明直接找的吕副主席。   听完他们的来意,吕副主席立刻摇头:“不可能了,《烈火英雄》的经费,是层层报批批下来的。这是正好赶上了时事,就这还只批下来六百块钱,其余费用都是团里自己填的。而且上面明说了,未来两年都不会再给我们批额外经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接下来两年都要主推这部舞剧。”   沈娇宁皱眉:“团里预支了未来两年的所有经费,却没有用在我们芭蕾身上一分钱,我们还要被剥夺演出机会,这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样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大家作为文工团演员,听从安排,有什么公不公平的?”吕副主席还劝他们,“你们就别搞什么舞剧了,到时候《烈火英雄》出名了,大家都是文工团的人,你们不也跟着沾光吗?还有嘉明,你才刚回来,就安分点吧,别再让我担心了,啊?”   沈娇宁不认同他的话,但也知道不可能从团里要到钱,跟颜嘉明一起走了出去。   “现在怎么办?”颜嘉明问她,“想放弃了吗?”   “金先生不是说有五天时间吗,不到最后一天,我都不可能放弃。”   沈娇宁话说得很硬气,可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她知道,说是五天,但还要预留出让金先生他们过来看排练的时间,已经商讨的时间,留给她的,最多只有四天。   她埋头苦想解决办法。   舞剧都已经排练到这个程度了,要是因为配乐放弃,不但可惜,她甚至觉得好笑。从来没听过还有因为这种原因中途流产的舞剧。   她想到后世有不少舞团会拉赞助,自己文工团体系里面批不下经费,可总会有一些经费充足的部门。   “老师,我想去找妇联,跟他们合作。我们这个主题跟妇联宣传正好契合,也许他们那边还有经费呢?”   如果妇联也不行,她就再问问邹茂才,双彩县文工团里那个会作曲的人是谁。   要是走到这一步,她也管不了曲子好不好,先把一个完整的舞剧做出来再说。等舞剧有了反响,她可以再把配乐换成更好些的。 第45章 《女儿》6 双人舞   “妇联?”颜嘉明有点没反应过来。   “对, 之前去苍龙镇演出,不也是跟他们合作的吗?这次也合作一下,他们投资, 我们可以配合他们的宣传。”   颜嘉明若有所思:“团里以前跟妇联合作,应该不是你说的这种合作, 但是, 听你这么说, 好像也可以试试。”   他们现在的情况, 不管能不能成,都只能去“试试”了。   时间紧急,沈娇宁和颜嘉明当天下午就去了市妇联。   接待他们的是个干事, 有人来了头也没抬,机械地问:“遇到什么问题了?需要上门调解吗?调解要排队,前面还有一百多户等着呢。”   沈娇宁第一次走进妇联, 原来他们平时都是这么工作的。   她上前一步, 道:“同志,我们是文工团的。”   那个干事这才停下手中的活, 抬头一看,发现这文工团的人她还见过——之前去苍龙镇, 这姑娘虽然瘦,可爬山路不带喘气的,令人印象深刻。   “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跟妇联谈一下合作, 这边应该找谁?”   “我们都可以, 是去哪个村镇的演出?”和文工团的合作都是定式的,很简单,他们记录下来, 再上报给主任就行,“以后文工团都是你们来谈了吗?”   以往都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女领导过来谈的。   沈娇宁知道她是误会了:“那个,今天的合作可能会和以前不太一样,方便借一步聊聊吗?”   干事林春霞有点奇怪,跟文工团的合作还能怎么不一样的?   不过两边一直是兄弟单位,合作很多,就同意了:“这里人太多,我们去主任的办公室谈。”   妇联的主任不在,进了办公室,林春霞给他们倒了水,问:“怎么个不一样法?你们说说看。”   沈娇宁想到她进来时,看到的那排“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标语,道:“是这样的,我们排了一出专门讲妇女的舞剧,目的是提高妇女地位,让妇女真正能顶半边天。”   “哦,还有这样的舞剧?”   “是啊,你看妇联的工作那么忙,需要帮助的妇女那么多,但妇联毕竟人力物力都有限,能帮一家算一家,还不一定能治根。”   林春霞听得大为赞同,她家里都以为她进来妇联就是来享福的,可其实她天天忙得像陀螺,最烦的就是还时不时得去农村里做调解,有些人家她真是连门都不想踏进去。   沈娇宁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说:“你想呀,要是我们这舞剧发挥作用了,以后妇女的地位提高了,那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找妇联?你们的工作不就轻省了吗?”   林春霞连连点头:“有道理,那这个舞剧要什么时候上演啊?去哪里演?还是像以前那样,我们联系好地方你们过去演?”   “这个嘛,因为这是专门的舞剧,所以和一般演出不太一样。”沈娇宁这才说出他们需要妇联给予经费支持。   林春霞倒没听见经费就拒绝,毕竟平时文工团出去演出,妇联这边也是要出经费的:“要多少呀?我等主任回来好跟她汇报。”   “八百。”   “什么?!多少?”林春霞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娇宁又说了一遍:“八百。”   林春霞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同志你开玩笑吧?妇联一年的经费都没有这么多啊!”其实是有的,但总不能把一年经费全投进这个什么舞剧里吧,他们平时去乡下的差旅费还要报销呢。   沈娇宁想了想,没跟她解释要完成一部舞剧的难处,只说:“同志,能不能请你先帮我上报给你们主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当面跟她谈谈。”这个干事,看起来不像是能做决定的。   “上报是可以,但八百你就别想了,不可能拿出那么多的。”   “你们主任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回来,我最早也要明天上午才能跟她汇报。”   沈娇宁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明天一早就先帮我跟她说这件事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条巧克力,塞进干事手里。   林春霞一看,包装上写的居然是外国字,她根本看不懂的那种,这是进口的!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她不着痕迹地把巧克力放进自己兜里,“明天主任一来,我就跟她说这件事。你留个联系方式,她要是同意见你,我马上跟你说。”   “好,谢谢!”沈娇宁对她笑了一下,留了吕副主席办公室的电话。   走出妇联,她脸上的笑就坚持不住了,一点点垮下来。她心里记挂着配乐的事,真笑不出来。   颜嘉明问她:“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呀。”沈娇宁叹了口气,“回去继续排练,然后等消息。”   颜嘉明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你真是坚强又充满干劲。”   沈娇宁摇摇头:“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就不排练了吧。   颜嘉明看着少女有些疲惫的神色,心里那件迟疑不决的事,忽然就有了答案。   回到排练室,他突然当着所有芭蕾成员的面宣布,他决定参与这部舞剧,饰演父亲了。   大家一愣,很快集体起哄着鼓起掌来。他们正在担心舞剧配乐的事,可颜老师的亲自加入,无疑给他们一颗强有力的定心丸。   沈娇宁又惊又喜,她这两天一起跟颜老师在一起,他做了决定,居然一点都没透露!   颜嘉明一一看过大家的神色,最后定格在沈娇宁脸上。她开心就好,这部舞剧已经有这么多困难了,就不让她还要为演员发愁了吧。   ……   有了颜嘉明的加入,大家的热情更加高涨起来。   他们分为几组进行排练,姐姐们练姐姐们的舞,父亲练父亲的,颜嘉明刚加入,他首先要跟沈娇宁配合托举。   沈娇宁虽然重视舞剧,但一直认为舞者的身体是一起舞蹈的基础,问他:“你的伤好全了吗?不然可以先练习后面的片断,没什么影响的。”   “谢谢你的药油,很有用,前几天我去复查了,已经全好了。”   “好,那我们开始。”   芭蕾中的双人舞,向来在舞剧中占据独特的地位。从《罗密欧与朱丽叶》到《吉赛尔》,从《天鹅湖》到《睡美人》,历来经典舞剧中,都少不了经典的双人舞。   先前颜嘉明夸她五姐妹的片断设计精妙,其实她的双人舞设计一样独具一格。   尤其是里面一段慢舞,是表现新婚之夜的舞蹈,等配上音乐与灯光,这里是一段极富浪漫色彩的表达。   今天之前,颜嘉明从来没在大家面前跳过舞,沈娇宁还担心他会生疏了,可一配合起来,她就发现自己这种担心是完全多余的。   他之前因为父亲遗言不再跳舞,可看来平时也并没有放弃练习。   颜嘉明很轻松地把她举到半空,配合她完成一系列动作。再不幸的婚姻,在初时也有过短暂的甜蜜,正因如此,最后的悲剧才更令人惋惜。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包括舞台中的人物和台下的观众,都一样暗暗期许,她将会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苦难,从此开始幸福美满的生活。   沈娇宁把这段舞设计得翩跹动人,每个动作都是缓慢而到位的,在空中缓缓张开的双臂,落到地面完成高难度的旋转后,又立刻托举,并且不停地变换舞姿。   视角效果上缱绻深情,可对舞者来说非常考验体力,消耗极大。   葛光亮渐渐停下练习,开始看他们的排练。   之前他也跟沈娇宁配合过这段舞,但磨合了好几天也没完整跳下来一次。他很明白,不是沈娇宁不行,而是他不行。   他的能力还不够,无法达到连续完成多个高难度动作的衔接,有一次太紧张,还差点把沈娇宁摔下来。   如果颜老师最终不同意饰演这个角色,沈娇宁就只能考虑把这段舞的难度降低了。   但是葛光亮学了这么多年的舞,他知道这一段舞跟那些为了炫技而强行拼凑的高难度舞蹈不同。这一段舞是有深刻含义,并且极富欣赏性的,倘若改了,势必达不到原先的效果。   他十分庆幸颜老师答应参加演出,否则因为他毁了这么好的一段舞,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葛光亮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托举,现在只是排练,他就发现,在保证完成度的情况下,这段舞比他想象中更美。   ……   沈娇宁跟颜嘉明把这段,可以说全剧难度最高的舞顺下来,心里十分畅快。   自己的设想可以保留下来,并且实现,是一种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此外,她还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沈娇宁眼里带着光,意气风发:“颜老师,将来你绝不会因为你今天的决定而后悔;相反,你会知道,这是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   她仰了仰修长的脖子,颜嘉明曾接触过许多顶级舞伴,可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是能连脖子都如此迷人的。   他忽然意会了“天鹅颈”的真正含义。   沈娇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芭蕾宏大版图里:“我不懂科学,也不懂技术,但是舞蹈也可以改变世界。颜老师,我有预感,我们的舞剧一定会获得成功,未来芭蕾也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她说得过激昂,连那边在排练四个姐姐的女生们都看过来了。   刘思美一把拉过她:“行了,排完双人舞就赶紧跟我们一起排练,我们后面还有好几个片断没练好呢。”   沈娇宁灿烂地笑了一下:“来了!”又对颜嘉明说,“颜老师,你先自己练练独舞啊,要是动作不确定就喊我!”   她这回才是发自内心的笑,跟在妇联时全然不同。 第46章 《女儿》7 红烧鱼   妇联干事林春霞跟沈娇宁说的是, 如果主任答应跟她见面,就立刻告诉她。   沈娇宁当天一大早就去了吕副主席办公室等电话,正好今天他要出门不在文工团, 她一边在办公室空地上练习小幅度的动作,一边等电话, 一直从七点半等到十点。   她有点等不下去了, 想了想, 决定再去一趟妇联, 直接找妇联主任。   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辆眼熟的红旗轿车,凑过去一看, 驾驶室的车窗被摇了下来,真是顾之晏。   沈娇宁对他就是顾之晏这件事,心里说不上来的复杂, 只是回文工团之后就一直忙着排练舞剧, 没什么心思想这些。   “上车。”顾之晏道。   “不行,我今天有急事, 改天再找你。”沈娇宁说完,就要往前走。昨天已经花了一天时间, 现在就剩三天了。   顾之晏喊住她:“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上车。”   有人送那当然更好,沈娇宁停下脚步,上了副驾驶座:“去妇联。”   “昨天不是才去过吗, 怎么今天又去?”顾之晏目视前方, 说得一本正经。   “你怎么知道?看到我了?”   “昨天是程佑看到你了,就是在双彩县帮我开车那个。”他说,“不过之前在小区, 我和程佑都看到你了。”   “真的呀,那你怎么不叫我。”   金先生和他的房子就隔着一栋楼,碰到也没什么意外的。   “当时看你和你老师在说事,就没喊你。”妇联到了,顾之晏停下车,“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你弄完有点事要跟你说。”   “我估计得好一会儿呢,你今天没事吗?”   “嗯。”   沈娇宁见此也不好强行让他走,他要等就等吧。   她进了妇联,今天在外面值班的干事换了个人,她没等对方问那一串问题,直问:“请问主任在吗?我是文工团的,昨天来跟林春霞干事沟通过了。”   这个干事听她这么问,以为她是提前跟主任约好的:“噢,春霞早上来了,刚走,主任应该还在办公室吧。”   “谢谢啊。”   沈娇宁咂摸出点味道,但没说穿,径直去了主任办公室。一敲门,主任还真在。她比预想中更顺利地见到了妇联主任。   “主任好,我是文工团的。”   “噢,你就是春霞说的那个,想要妇联赞助的人?”这位主任戴着眼镜,看起来五十上下的年纪,语气挺和善。   “对,是我。”   “抱歉,这件事我们不可能答应的。你还有其他事吗?”   沈娇宁没有气馁,反而趁着这几句话的工夫,走进了办公室里,关上了门。   她诚恳道:“主任,可以耽误您几分钟,听听我所看到的故事吗?”   ……   妇联主任夏兰听完沈娇宁的话,情绪万千,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案卷。   “我当这个妇联主任,已经十年了,中间有好几次,可以升去省里,但是我都拒绝了,就因为放心不下这里的妇女同志们哪!”   沈娇宁接过案卷,上面一宗一宗,时间地点事件,以及调解情况写得清清楚楚。   她粗粗看了几眼,发现这本书,几乎算得上一本妇女的苦难史。   夏兰道:“我们妇联年年搞活动,年年做宣传,跟你们文工团的合作也不少,就是为了解放广大妇女。”   “不说农村,就说咱们市里吧,其实你说的那种情况也不少见。倒做不出来直接溺死这样的,更多的是隐形的虐待。”她翻到其中一个案子,“这个,是大女儿跑来这里求助的,她妈妈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生孩子了,但是家里就两个女儿,有什么办法呢?还得生。”   沈娇宁看了看日期,1966年,调解人写的是夏兰。   调解过程与结果也写了:调解人多次与妇女的丈夫及公公婆婆协调,对方仍执意要求生一个儿子,否则就离婚。最终妇女自己意愿发生改变,同意生儿子,并且让妇联停止协调,称这影响到了她的生活。   这些都是用蓝色墨水写的,沈娇宁注意到,隔了两行,又用黑笔加了一行字:该名妇女已离世,死于产后大出血。   时间是1968年。经过调解的两年后。   “这不是她第三个孩子,是第四个。”夏兰摘下眼镜,“这回是她二女儿来告诉我的,大闺女已经被嫁出去了,后面两个也全是女儿,她自己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自己也不甘心用命生的还是个闺女。”   沈娇宁捂了捂眼睛,她完全不想再问后续,想必只会让人听了更加糟心。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夏兰抹了把眼睛,又重新把镜片戴上,“自己也是女儿,到后来也嫌弃起女儿来了!”   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妇联主任,按理让手下的干事去调解就行,她亲自去,完全是因为看那个大女儿可怜又有孝心,想帮帮她妈妈。   “现在很多干事,都不愿意进人家家里去调解了,办事情也没我们那个时候那么尽心,我是真放心不下这里呀。”她感叹道,“小姑娘,你说你要办那么一个舞剧,我打心眼里支持,但是八百块钱,实在太多了,我就算向省妇联申请,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沈娇宁没急着跟她商量多少钱,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就算妇联同意给钱,也是要向上申请的,这一申请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但她忘记问金先生,能不能先作曲,后给钱!   “夏主任,那您觉得,妇联可以赞助多少呢?如果少一些,可以不经过省妇联,从市妇联直接给吗?”   夏兰问:“你很着急吗?”   当然着急。沈娇宁只好把关于作曲的事告诉了她。   夏兰沉吟良久,拍板道:“我可以做主先给你们五百,之后再向省里报备,但是我要先看一下你们的舞蹈,这个可以吧?”   “去看舞蹈当然没问题,但是能不能再多一些?我保证我绝对没有从中抽取利润,如果对这方面有顾虑,我可以直接带您去和金先生见面。”   夏兰笑了,摆摆手:“那倒不用了,我要是做了这个决定,肯定是相信你的。如果这个舞剧真有效果,妇联在其他宣传渠道的费用可以减少一些……最多六百,不能再多了。”   六百。   沈娇宁觉得这已经是个很好的结果了,妇联应该也真的不可能再给更多,她到时候再跟团里磨一磨要一点,实在不够的部分就自己补上,这样,配乐就总算有着落了!   “好,六百。”   “那我明天早上过去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现在我们还在初排阶段,等到时候舞台上呈现,会比现在好很多。”   夏兰道:“我明白的,我主要就是去看看实际情况,总不能不明不白就把这么多经费支出去了。”是真的在排练还是来骗钱,一看就能看出来。   “行,那明天早上,我在文工团门口等您。”   ……   沈娇宁说定了这件事,走出妇联,感觉自己的舞剧又多了一点希望。   她看到那辆红旗轿车,才想起来顾之晏还在等自己。一看时间,都十二点半了,他居然等了这么久。   沈娇宁赶紧小跑两步,坐上车:“跟妇联主任谈得久了些,害你等了那么长时间。”   “没事。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   沈娇宁确实饿了,诚实地点点头。   顾之晏看着她这样子,想起她一个人跑去剧院的准备室吃鸡蛋糕,有些莞尔,脑子里忽然闪过奶奶常说的一句话:“能吃是福。”   “啊?”沈娇宁奇怪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没什么。”顾之晏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带沈娇宁去了绵安市的国营饭店。   沈娇宁在这里,最常吃的地方就是文工团食堂,从双彩县到绵安市,味道都不错,反而是国营饭店听人说又贵又难吃,一直没来吃过。   “想吃什么?”顾之晏问她。   “这里能自己点吗?”她印象中这个时候的国营饭店,好像只有几种菜,有什么吃什么。   “你点点看,要是没有就没办法了。”   沈娇宁想了想,说:“想吃鱼。”她连红烧肉都吃过了,就是一直没吃到鱼。   “好,我去问问,你在这坐着。对了,你吃米饭还是馒头。”顾之晏想起她从小在北方长大,口味未必跟自己一样。   “米饭,谢谢团长。”   沈娇宁看着去给自己点菜的军装男人,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   她想,等会儿她顺便问问,他平时到底是执行哪些任务的,看看能不能避过那个让他不得不退伍的事件。   顾之晏还真给她端了一盘红烧鲤鱼过来,另外还有一碟白切鸡,一碟小青菜,一碟酸辣土豆丝,并两碗大米饭。   沈娇宁看得直咽口水:“看起来好像比食堂好吃啊。”   “快吃吧。”   沈娇宁在保持淑女形象和享受美食之间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香喷喷地吃了起来。她几次在顾之晏面前那么狼狈,认真算起来,早没有什么形象了。   吃完半碗饭,她才发现顾之晏都没吃鱼。   “你不爱吃鱼吗?”   “今天这条鱼都是你的。我部队那边比较忙,不能常带你出来吃,所以今天希望你能吃得尽兴。”   顾之晏的话听着满满的长辈语气,可沈娇宁不知怎么的,忽然非常感动。   “一起吃啊,我又吃不了这么多。”沈娇宁说,“我还想试试用鱼汤拌饭呢,都配鱼吃,米饭就不够啦。”   “不够就再给你来一碗饭。”顾之晏说着,不过总算开始跟她一起吃鱼了。   她第一次觉得,跟人分享一样食物,也可以这么开心。 第47章 《女儿》8 为舞剧,为芭蕾   沈娇宁觉得他对自己真的很好, 想起他曾经说过,不仅有沈首长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她的母亲, 便问:“我的……母亲,真的有那么好吗?”   顾之晏过去听说过许多她嚣张跋扈的事迹, 原先就不太相信, 以他几次接触下来的情况, 觉得沈娇宁绝对没有传说中那么盛气凌人。   此时看到她小心翼翼说出“母亲”两个字, 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看法。她最多,只是因为从小没有母亲,不得不用带刺的外壳来保护自己。   “对, 她真的很好,也很爱你,如果她还在世, 现在的成就不会比你父亲低。”   沈娇宁想了想:“你一直说她很爱我, 就是因为她生我的时候难产吗?”   “当然不是。”顾之晏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她,“这些年, 沈叔叔真的对你很不好?”   “怎么这么问?”   “如果不是因为对亲情失望,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和睦家庭长大的孩子, 一般会默认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吧?”   沈娇宁停下了筷子,一时说不出来。   按原主的看法,当然是不好的,可按书里的说辞, 沈首长又很爱这个亡妻所生的大女儿。要让她自己来说, 除了沈首长先前那封催婚信太气人,其他地方其实还不错,但她不想这么快下定论, 还要再观察观察。   顾之晏见她不说话,以为被自己说中了。   “其实之前去双彩县,就是沈叔叔听说我来绵安了,让我过去看你的。”顾之晏道,“但是见了你这么多次都没认出来,其实是因为这个。”   顾之晏递给她一张照片。   沈娇宁一看,发现这照片她太熟悉了,她前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只是黑白和色彩的区别而已。   前世的照片,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芭蕾比赛,一举拿下青少年组的第一,恩师为了奖励她,带她在外面玩了半天,还给她拍了照片。   说起来,原主从小时候到现在的长相,都和她前世长得分毫不差,可能小师妹不仅用了她的名字,写的时候完全就是照着她来的吧。   “那天我在双彩县小公园看到你拿着照片,就是这张?”   “对。当时以为你出事了,心里很难过,也很后悔没有早点去找你。”不等她问,顾之晏就主动解释,“当时我们去了村长家,问你住在哪里,村长不在,村长的女儿说你不久前掉进河里……她手里有知青名册,你的名字被划掉了,我们去知青点看过,你的床铺确实被空了出来。”   沈娇宁听得咋舌,还有这种操作?   划名字,空出床铺,不是因为她去县文工团了吗?这都能被说成是人没了?   她回想了一下,村长的女儿王二妮,因为爱慕赵嘉石跟原主一直不合,书里原主被赵嘉石从水里救上来后,就是她带头散播谣言,抹黑原主。没想到现在自己改变了书里的走向,王二妮还能这么欺骗来找她的顾之晏?   “她这么骗你,该不会现在还在村子里生活得好好的吧?”   顾之晏摇头:“沈首长后来亲自到秀水村,发现事实后,就把她送进看守所了,村长也换了人。”   沈娇宁总算舒服了点。   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按照原来的走向,会不会顾之晏也去找她了,但因为王二妮对下抹黑,对上欺骗,导致顾之晏以为她死了。如果当时顾之晏能找到她,按照他现在的态度,绝不会是书里那个结局。   “顾团长,你怎么就不多求证一下呢?万一我真的情况紧急,就等着人去救怎么办啊?”沈娇宁忍不住抱怨。   “真的抱歉,本来在告诉沈叔叔之后,我确实还要再去一趟,但是突然接到绵安大火的消息,只能先赶回来……我以为沈叔叔最多两三天就能到,可是他因为太过悲痛,还没上火车就病倒了。”   说来说去,只能说真的赶巧了,顾之晏感叹:“幸好你没事。”   对此沈娇宁也不知道说什么,叹了口气,把照片还给他,没想自己扣下。   “你给我看这个照片,想说什么?”   顾之晏重新把照片收起来:“程佑说,从这个照片就能看出,其实沈叔叔对你并不好。不然不至于,后来再也没有你的照片。”   “噢,这个啊。”沈娇宁端起红烧鱼的盘子,先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碗里倒了鱼汤,一边拌饭,一边道,“那倒不是。是我自己不肯去拍的。”   “嗯?”   沈娇宁往碗里放小青菜和土豆丝,她最喜欢拌饭配蔬菜一起吃:“那个时候不是沈聪出生了嘛,他以前答应过我,绝对不会让我多个弟弟妹妹,那时候就觉得他以前都是骗我的,彻底失望了。”沈聪,是沈依依离间计那么成功的关键。   她回忆着原主的记忆说:“每次拍照,沈依依总说一家人要留个纪念,我太膈应了,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不是,所以我再也没拍过照片。”   沈首长当然不会不给她拍照片,他不缺这点钱,只是那个时候,几乎已经到了沈首长要她做什么,她就偏不做什么的程度。   哪怕小姑娘心里也爱美,也喜欢拍照,可她就是不拍。伤敌未必有八百,自伤却不止一千。   顾之晏听得眉毛都拧成了疙瘩,还想说什么,沈娇宁打断他:“别说了,快吃饭吧,真要凉了。”   顾之晏只好作罢。   一看她面前被她捣鼓得色香俱全的饭,笑了,不管以前怎么样,但他觉得,她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毕竟,能吃是福。   “我可没全吃完,这些都是你的了。”沈娇宁见他目光好像说自己很能吃似的,赶紧指着桌上的菜说。   顾之晏看看只吃了一面的鱼,翻了个面,把鱼肚子上的肉夹给她:“我奶奶说,鱼肚子都要给女孩子吃。”   沈娇宁吃着没有刺的鱼肉,觉得他奶奶真会教育孙子。   最后他们吃完了全部的菜,各自内心都深深觉得,和能吃的人在一起吃饭,真是一种享受。   ……   回到车上,顾之晏终于跟她说起正事。   他把一个档案袋交给沈娇宁:“你看看。”   “这是什么?”沈娇宁随手从里面拿了一张纸出来,上面写的居然全是法语。   “革委会之前给你老师定罪的证据。有人从国外给他寄了这些东西,都被有心人截取,交到革委会了。”   沈娇宁重视起来,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一样样看。   “你能看懂法语?”顾之晏看着她的样子,明显就是能看懂上面的意思。   沈娇宁一僵,居然忘了这一茬,现在要是说她不会,好像更欲盖弥彰,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顾之晏却没多问什么。以前沈叔叔曾去国外谈判,她会法语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娇宁见他没对自己起疑心,悄悄松了口气。   “既然你懂法语,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顾之晏问,“革委会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但是部队有翻译官,我提前拿过来,是想告诉你一声,如果里面真的有叛国的证据,他可能会被……”   “没有的。”沈娇宁打断他,“至少我看起来没有,都是他以前的舞伴给他写的信。这封是说他们又在排新舞剧,这封是写信者在一个舞蹈动作上有了新突破……要是别的技术有突破,你们怀疑也算正常,舞蹈怎么也扯不上国家安全吧?”   顾之晏点头:“那就好。另外几封举报信,你有什么想说的?”   另外几封信是举报人写的,显然顾之晏之前就看过,她和刘思美,还有好几个女生的名字都被提到了。   沈娇宁简直无力解释:“我才十六呢,还没成年,拒绝早恋!别的我都不想说了。”   “嗯,是该拒绝早恋。”顾之晏相信了她的话,“你最近跑来跑去的,是在忙什么?都弄完了吗?”   说起这个,沈娇宁心情好了些:“我们在排舞剧,还没完全弄好,但是已经有眉目了。”她把东西重新装好,“我相信颜老师,只要是合法的调查,你们随便怎么查都行。我找你只是为了防止污蔑,不会要你救一个真的勾结外国势力的人。”   她把档案袋递过去:“正事说完了,就送我回去吧,我还急着回去排练。”   ……   回到文工团,沈娇宁跟颜老师转述了妇联主任的话,让他赶紧安排大家趁今天多练练。   不管明天跳成什么样,至少把这舞从头到尾跳下来,绝对不能错过妇联这边的投资。   他们后半部分其实才刚开始练,但夏主任说了,她不是要看舞蹈动作练得怎么样,主要是看舞剧的故事。   大家便趁着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先把后面的动作记住了,又全部连起来跳了几遍。   “细节我们以后再慢慢改进,明天能连贯地跳下来就行。”晚功解散时,颜嘉明说,“大家不要有什么压力,以前那么多观众大家都不怕,明天就一个观众。”   沈娇宁跟大家一起笑起来。   决定舞者在台上紧张程度的,除了舞台的重要性,还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舞者对这支舞蹈的信心。   大家显得紧张,六百块钱经费固然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后半部分最多还只能算个半成品。   而外人往往并不关心他们的排练时间,只知道自己看到的舞好不好看。   沈娇宁鼓励大家:“不要觉得我们后半部分还不够好,至少我们前面已经排好了,乐观地想,至少总体上还不错啊。”   刘思美也道:“就是,我们芭蕾,不能没有信心!”   最后,大家紧紧围拢在一起:“明天,为舞剧,为芭蕾,为所有女孩子们,冲啊!” 第48章 《女儿》9 两个版本的舞剧   这部舞剧的服装还没有开始制作, 第二天一早,为了使夏主任看的时候,不至于对小妹和母亲两个角色产生混淆, 沈娇宁特意把请钱爷爷定做的吴清华演出服拿了出来。   吴清华的衣服也是大红的,用来表明含义已经足够。她只拿了上衣, 演母亲和结婚的片断时就穿上, 其他时候脱了, 露出里面和其他人一样的练功服。   她吃完早饭, 练完早功,就直接到文工团门口等夏主任。   夏主任来得很早,没让她多等, 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林春霞和另一个沈娇宁没见过的女同志。   “这是我们妇联的会计,要用到钱, 我就把她也一起带过来了。这个是春霞, 你认识的。”   沈娇宁跟她们打了招呼,带着他们往排练室走去。   其他人已经换好了练功服, 沈娇宁趁着他们寒暄的工夫,跑去换了服装, 顺便把自己的辫子盘了上去。   没错,虽然他们现在的条件十分简陋,但这些她自己就可以做到的细节,她一个不落地都做了。   等她出去, 大家都已经都互相介绍完, 就等着她来,好开始跳舞。   沈娇宁走过去,舞剧开始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演。   任何艺术, 内行人的看法和外行普通观众,往往会有很大差异。他们自己觉得好的舞剧,没有经过普通观众的检验,依然不能做下结论。   这是他们为了获得妇联支持的一次表演,也是对他们自己的一次检验。   其实,他们这样表演的最大困难,就是没有音乐。平时有人喊拍子,还能跟着拍子走,但现在正儿八经地有人观看,总不好再把拍子喊出来。   没有拍子,群舞的部分就容易乱。   大家只能默默在心里数着拍子跳,这就十分考验一个舞者的乐感。   不过幸好,他们最终还是把整部舞剧都顺利地跳了下来,甚至比原本预计的完成度还更好一些。   沈娇宁是真投入感情去跳了,完整的舞剧比独舞片断更能让她沉浸在角色的世界里。   她跳完,好一会儿没回过神,不过妇联的人也正沉浸在他们的舞蹈里,没有注意到她。   舞者和观众们几乎一起被里面的情绪感染了,排练室里只剩下舞者们剧烈舞蹈后的喘息声,震撼而沉重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中间。   良久之后,夏主任道:“这个舞剧不错,但是如果要妇联投资,有个地方需要改一改。”   沈娇宁缓过来了,把碎发别到耳后:“您说。”   “小妹的最后一个女儿,不能说她被活埋了,你改成被妇联的人救下来了。”   沈娇宁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原来的结局未免太过令人绝望,这么一改,就给了人们无限希望。   “夏主任,我觉得您的建议很好,但您也看到了,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实在抽不出人来演妇联工作人员了。”   夏兰道:“你要是愿意改,我可以借你几个手下的干事,她们学不来这种专业的舞蹈,走上去演一演总还行。救完之后,我再让她们喊几句口号再下来,别的不敢保证,如果是为了广大妇女的利益,这样演保准效果更好。”   沈娇宁一时犯难,还要喊口号,未免也跟舞剧差得太远了。   她求助地看向颜嘉明,想知道他的想法。   “我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颜嘉明说。   沈娇宁飞快地想了一圈,最后道:“只在绵安市范围内的演出这么改,时间也只有一年,一年之后要怎么改动,妇联不能再插手,但是一年之内,我们会尽量配合你们宣传。颜老师,夏主任,你们看这样可以吗?”   颜嘉明没有意见,夏兰也表示同意,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那行,我们现在就去给你们取钱,然后给你们两个干事,这段时间就留在你们这边排练。”   给他们的两个干事,其中一个就是林春霞,另一个叫方思萱,明天就让她过来。   去妇联拿钱,是颜嘉明一个人去的,沈娇宁准备再去找团里的领导问问,能不能给他们提供一定帮助。   也古典舞那边的待遇比了,有多少算多少。目前她自己的钱是够补上剩下的两百,但毕竟用一点少一点,不再努力一下,总觉得自己亏得慌。   沈娇宁先去找了吕副主席,她到了就先说:“您要是不能做主给我们经费,我等下直接去找主席。”   “哎,你别,主席忙着呢。”吕副主席道,“你们那个什么舞剧的经费,确实是不可能了,团里已经投了那么多钱弄了一部舞剧出来,你就算去找主席,他也不想再投一部舞剧了。”   “我不信,我这就去问主席。”   “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吕副主席喊住她,“小姑娘怎么性子这么急。舞剧经费是没有,但是呢,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上次不是省里来人抽查吗?你们芭蕾的表现还不错,这次我们团在省里的排名还算靠前。省会每年惯例,过年前后会有好几场演出,今年我们团也许能去。”   沈娇宁道:“你们就算能去,肯定也是去演《烈火英雄》吧?又没我们的份,算什么好消息呀。”   吕副主席表情有些莫测起来:“你确定?团里因为这个,要给你们奖金呢,也不算好消息?”   “什么,真的?有多少呀?”   他倒也没太卖关子:“给芭蕾全体的,一百块;你个人表现特别突出,格外奖励你五十。这个奖励够不错了吧?”   沈娇宁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喜出望外,淡淡道:“还行吧,给多少都是我们自己努力获得的,跟古典舞直接给他们一千制作配乐没法比。”   吕副主席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这么不好糊弄,泄了气:“那你还想怎么样?”   “配乐的事,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但是演出服装,团里总要给我们准备吧?我们总共就那么几个人,服装费比他们便宜不少呢。”   吕副主席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几个人的服装费确实花不了多少钱,团里挤挤也能挤出来,便同意了。   “好,要是你们真能把一切都解决好,演出的服装,团里包办。”他从抽屉里拿出奖金,交给她,“五十是你的,另外一百交给你们老师分配。”   “知道了,谢谢副主席!”   ……   沈娇宁回到排练室,没多久,颜嘉明也从妇联回来了。   她把一百五十块钱交给他:“一百是我们集体的,交给你处理,我那五十奖金,也用来弄配乐。”   颜嘉明问了一下其他人的意见,大家都一致同意,集体的一百也用来配乐。   这么一来,他们就有七百五十块了,如果不要歌词,不但够了,还能把沈娇宁自己的五十奖金省下来。   为了这部舞剧,大家都付出了很多,需不需要歌词,大家也一起参加讨论。   最终,大家还是觉得要歌词。   “有词和没词的感染力完全不一样,咱们团里声乐的人水平都不错,有他们肯定更好。”葛光亮道,“上次《烈火英雄》的歌我也听到了,唱得很好。”   既然要歌词,那就得八百。   沈娇宁本来是想自己贴上最后那五十的,但大家都不同意,最后其他五个人每人出了五块钱,颜嘉明出了二十五,凑满了八百块钱。   “啊,那岂不是就我一个人没出钱啊?”沈娇宁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你的奖金不是你的钱啊?算起来,还是你出的最多。”刘思美说。   这么说也有道理,只是那笔奖金才到她手里打了个转就没了,沈娇宁没什么心痛的感觉。   贺平惠道:“就是,这部舞剧,你是付出最多的,不仅钱出得最多,从选题,到动作编排,哪样不是你劳心劳力地在弄?现在又弄配乐,未来服装灯光肯定也少不了你,我们要是这点钱都不出,那还算什么队友?”   沈娇宁听了心里很高兴,虽然她没想过要芭蕾成员们感谢她,可他们能记得自己的好,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八百块钱凑够了,沈娇宁不想耽搁,直接和颜嘉明去找金先生。   ……   小区里,金夫人正在和金先生说:“天逸,你说他们到底会不会来啊?要不我们便宜点,帮他们把这配乐做了吧?我觉得她那天说的舞剧是真的不错。”   “别急,他们要是真想做成这部舞剧,肯定还会来;要是不来,说明也没有多少诚意,做了音乐也是浪费。”   “你就这么有信心?万一他们去找别人做了呢?我们现在能赚一点是一点,哪怕三百块钱也好啊。”   “这种小城市,怎么可能还有会作曲的人?就算有,也都是些不入流的。我知道你担心儿子,这套房子我已经托人在卖了,等卖出去,就可以多撑很长一段时间……”   金先生正说着,突然有人敲门,他对金夫人一笑:“你看,这不就来了。”   有了钱,一切都办得很快。   金先生和金夫人跟他们到文工团,对各个部分的音乐进行了详细探讨。   沈娇宁他们又把全剧跳了一边,结尾处做了改动,原来的剧本中,加上被活埋的那一个,小妹总共生了六个女儿,现在要改为最小的女儿被妇联救下并养育成人,便改成总共生了五个女儿。   被救下的这第五个女儿完全摆脱了她母亲和祖母的命运,在妇联的帮助下,她接受了新思想的教育,认为男女平等,坚定拒绝盲婚哑嫁,拒绝女性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生儿子这种愚昧思想。   后来她也加入了妇联,拯救了更多的妇女,用自己的一生回报社会,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妇女真的可以顶半边天!   三代人,或者说祖祖辈辈以来女性的悲剧在这里终结,舞剧的意义也得到了升华。   金先生和金夫人看完舞剧,心里已经对音乐和歌词都有了大致的想法。   沈娇宁最后提了一个请求:“妇联喊口号的地方,能不能有两套不一样的音乐?在市内的演出,有人上来喊口号,只需要振奋一点的纯音乐,但是我希望还有一套音乐,没有人喊口号,用歌声代替。”   早在夏主任提出这个要求时,她就想好了两个版本。   一个是去乡下演出,那就用喊口号的,大家能听得更明白些;但她觉得这部舞剧也许能去更大的城市演出,那就用歌声,高雅大气,更符合观众的审美和一般舞剧的要求。   金夫人对收他们这么多钱有些过意不去,便答应了:“好,我们尽量一个月内做完,到时候给你们寄过来,看看效果,哪里需要改的我们再沟通。” 第49章 《女儿》10 还真让你们排出来了?……   配乐的事告一段落, 服装吕副主席也答应团里会提供,这部舞剧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沈娇宁现在终于有余力来思考其他事,首先跟颜嘉明说了国外有人给他寄过信, 但被人拿走交给革委会的事。   “很抱歉私自看了你的信件,不过里面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内容, 应该是你的舞伴寄来的吧。”她说, “现在革委会还没有来找你, 应该说明问题不大。”   颜嘉明点头:“嗯, 没关系,我这次能回来,还要感谢你帮忙。”   沈娇宁想了想, 对他说:“其实我看了一下信件寄过来的地址,不是寄到文工团的,应该是一个住宅地址。我原来怀疑针对你的人是古典舞那边的李老师,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给你的信会寄去什么地方呢?毕竟他不太可能是从邮局手里直接拦下来的。”   她把自己记下的收件地址告诉了他。   “那确实曾经是我家的住宅地址, 但现在已经被政府收了,我也没有再回去过。可能是那户人家或者其他什么人看到了, 拿去举报的吧。”他放低了声音,“我父母以前是地主, 得罪的人不少,要举报我也正常。”   “你觉得不是李嘉斌?”   “应该不是,他来文工团之前我都不认识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在他看来, 芭蕾和古典舞, 原先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存在。   他这么说,沈娇宁也理不出什么头绪了,只好作罢:“这次应该不会有事了, 但是我觉得,你以后最好还是小心一点,万一真有人盯着你,想抓住你的错误呢?”   “嗯。”颜嘉明上次吃了那么大苦头,说实话,他自己也有些怕了。   ……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排练。   金先生说音乐争取在一个月之内给他们寄过来,他们就想尽量在一个月之内,把舞蹈练好。   颜嘉明暂时还在教妇联过来的两个干事基本舞蹈,其实也用不着她们跳什么舞,本色出演就行,教她们点基本功,是为了让她们到时候上台不怯场。   妇联的两个干事林春霞和方思萱,最主要的任务其实是把喊口号练好。   平时只有打拍子声的排练室,突然热闹了起来,其他人在旁边跳芭蕾,林春霞和方思萱很认真地在旁边大声喊口号。   她们两个被夏主任叮嘱了很多次,这件事非常重要,妇联大半年的经费都拿出去了,要是做好了,以后不但需要进村的事情会变少,还给她们两个优先考虑升干部。   因此林春霞和方思萱不管是跳舞还是喊口号,都格外起劲。   这边动静大,难免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有一回,惠倩在食堂喊住沈娇宁,问她:“你们最近在干什么呢?怎么听着像是在喊口号啊?”   她老师是李嘉斌,沈娇宁不得不防,只说:“嗯,喊喊口号,更有干劲啊。”之前古典舞排舞剧的时候,也瞒着他们芭蕾,现在反过来了,没什么不对的。   惠倩想到这几次演出,都没带芭蕾的人,可能他们确实需要喊喊口号,给自己加把劲,便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沈娇宁回去问了问其他几个人,发现他们也被人问了最近在干什么,并且大家都默契地没说自己在排舞剧。   “我们要悄悄把舞剧排好,最后上台的时候,都让他们等着看!”贺平惠颇为张扬地说。   不过这不太可能,最多瞒着古典舞那边,等金先生把谱子寄过来,他们就要和声乐器乐配合,这两个部门的人是不可能瞒着的。   要是这些人里面,有人告诉了古典舞的人,芭蕾排舞剧的事就再彻底瞒不住了。   “没关系,反正那个时候我们几乎万事俱备,他们知道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刘思美说,“之前娇宁说芭蕾能排舞剧,他们可是当着我们的面嘲笑的,这口气,我们总要争回来。”   大家又充满激情地齐声应是,林春霞和方思萱犹豫了一下,也跑到他们身边,一起互相加油鼓劲。   在来文工团之前,这两个妇联的干事从来没想过,她们心里总是用鼻孔看人的芭蕾演员,其实私下是如此团结,如此饱含热情,如此斗志昂扬!   感觉在文工团比在妇联有意思多了。   ……   金先生要价惊人,但效率可能是和价格成正比的,他把一大包乐谱歌词寄到文工团的时候,还不到一个月。   沈娇宁拿到乐谱,趁休息时间把邹茂才喊到排练室:“金先生的谱子,我们这边对音乐都不是很懂,你帮我们看看?”   邹茂才被芭蕾众人围在中间,被他们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着,翻了四五页,说:“配器、声部都标得很清楚了,歌词你们自己看看,音乐部分,要不我用二胡拉一下,你们大概听一个节奏?”   不同乐器音色不同,他只会二胡,没法把完整效果演奏出来。   “太好了,麻烦你了,我们听听看,如果问题不大,我就去跟副主席申请让你们过来伴奏。”   趁他回去拿二胡的时间,沈娇宁等人抓紧看着金夫人写的歌词。   大家看下来,一致觉得这一百块钱加的值,不愧是五七艺术学校的老师,虽然要起钱来简直不像个老师,但能有这样的歌词,总之不亏。   林春霞和方思萱也看了歌词,尤其是有一段歌词,如果没有她们喊口号,就会有人唱这段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歌词啊,之前我们还说这个作词作曲的抢钱哪,现在一看,我都觉得我们喊的口号上不了台面了。”   沈娇宁劝她们:“别这么想。你想啊,我们做这部舞剧,不就是为了帮助广大妇女同志吗?可是有些山区的人,唱歌他们听不清的,你们把口号喊给他们听才有效果啊!”   一开始她确实不太能接受舞剧里面有人喊口号,但是想清楚她做这部舞剧的最初动机之后,就觉得这样安排也很好。   邹茂才拿着二胡过来了。他的二胡确实拉得炉火纯青,之前从来没看练过的谱子,居然边看边拉,像模像样的。   全部演奏下来要一个多小时,沈娇宁没为难他,除了开头结尾,只挑了几个很重要的地方让他演奏一下听听看,如果其他地方有需要改动的,等之后发现了再找金先生改。   她听下来,觉得很满意,对邹茂才道了谢,把乐谱装好,让颜嘉明跟她一起带着乐谱去找吕副主席:“他之前答应会给我们提供服装,现在是他兑现的时候了。早点定下来,免得以后古典舞的人知道了,从中作梗。”   这部舞剧一路上都太不容易了,而且芭蕾组的人距离上一次在东望镇登台,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她现在什么都赶早不赶晚,恨不得明天就能一切就绪,好让她上台演出。   颜嘉明抱着那一大包乐谱,跟沈娇宁去了吕副主席办公室。   吕副主席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正纳闷呢,颜嘉明就拿出来放到了他面前:“舞剧的谱子已经完成了,我们的演员也已经排练好了,就等跟声乐器乐配合,还有服装,这台舞剧就能正式上演。”   吕副主席听着他的话,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感觉每一字他都听清楚了,合起来的意思却让人想不清楚:“什么意思?”   沈娇宁走上前,对他笑了笑:“副主席,意思就是,我们的舞剧排出来了!你答应我们的服装可以去做啦!”   “还……还真排出来了?”他显而易见地震惊,“就你们那几个人?能跳多久?半个小时?”   “是正式的舞剧,时长一个小时四十分钟,除了有两个妇联来的外援,就我们这几个人。”   “你们还找了妇联的人?这个谱子,该不会真是找金先生写的吧?”吕副主席一直把她当小女孩的玩闹,跳舞确实不错,可直到上次给她奖金,也没料到他们不声不响就做成了这么多事,“真花了八百块钱啊?上次的奖金也就一百五,剩下的钱不会都是你自掏腰包吧?”   “不是说了有妇联的外援吗?文工团不愿意出的钱,人家妇联给我们出了,然后自己再凑一凑,凑出了八百。”沈娇宁说,“副主席,您可别赖账,要是我们的舞剧上不了台,妇联那边都不知道怎么交代。”   吕副主席一下子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最后一咬牙:“行了,不就是几套服装吗?你们把尺寸要求告诉我,我去服装厂给你们定。”   “还有乐队呢?”   “以后他们半天跟《烈火英雄》,半天跟你们排练。”   沈娇宁满意了,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之前主任说,我们和《烈火英雄》哪个能上台,就靠实力公平竞争,曾组长也说了有空会来看,还给我留了联系方式呢。等我们跟乐队合得差不多,我就问问曾组长有没有空。”   吕副主席现在有点佩服起这个小姑娘来了,甚至有点期待他们的舞剧:“行,那你们就好好努力,要是曾组长真来了,就不是团里自己小打小闹那么简单了。”   “明白,一定让你们满意。”沈娇宁说得坚定有力,还带点少女特有的骄矜。   吕副主席看着她向上的劲头,连团里经费不够的烦恼都似乎轻了一些。他就是喜欢看到年轻人这种充满自信劲儿,有朝气。   因为沈娇宁这句话听着太让人有动力了,拿到他们的尺码要求后,副主席吕元忠亲自去了一趟服装厂。   他才刚骑着自行车到服装厂大门口,就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走了进去。   这不是主任吗?他这个时间不在文工团上班,跑服装厂来做什么,从来没听说过他跟服装厂有人认识啊。 第50章 《女儿》11 经典是用来超越的……   主任名叫郑志刚, 吕元忠跟他共事那么多年,据他自己说,最不喜欢来服装厂这种闹哄哄的地方。   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因为原本团里看主任的工作比较清闲,想把和服装厂接洽的部分也交给他, 被他以此为由拒绝了, 最后分配给了另外一位老师。   结果工作他倒是推辞了, 私底下却在上班时间来服装厂晃悠?吕元忠心里涌上一股怒气, 赶紧停好自行车跟了上去。   吕元忠留了个心眼,没直接把人拦下质问,而是等对方上了楼, 装作不经意地问旁边相熟的会计:“刚刚上去那个人,是你们谁的亲戚啊?”   “哦,他呀, 不是谁亲戚, 好像跟我们厂长认识。”会计道,“挺烦人的, 上回来买鞋,他要的鞋没了, 就让我开一张收据。这东西是能随便开的吗,出了问题算谁的?真是,今天又来,准没什么好事。”   吕元忠眼神连闪:“什么鞋呀, 买不着鞋还有收据的。”   会计抬头看了他一眼, 笑道:“也是巧了,要的你们文工团喜儿的鞋。副主席,你们的衣服鞋子, 我们向来都是定多少做多少,不多做不外卖的,我还问他是不是文工团的呢,他说不是,就是家里闺女想跳喜儿,买不到鞋子,就带个收据回去让她高兴高兴。”   吕元忠心里冷笑,听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郑主任家的闺女,不是他说话损,那真是又黑又壮,还跳喜儿呢,跳大神都没人请她。   不过他面上还是维持着风度,定下了芭蕾的演出服,在郑志刚下楼之前,骑上自行车先走了。   上回的鞋子和收据都还在他办公室里锁着呢,这回看他怎么狡辩。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对啊,上次的收据是戴文山拿出来的,郑志刚跟戴文山又有什么关系?   主任这人,最怕麻烦,只喜欢一个人躲清闲,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很不符合他的风格啊。   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主任反常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东望镇出言阻拦大家出去找人就很奇怪。一个恨不得在文工团养老的人,会做这种出头鸟?   ……   回到文工团,吕元忠特意等了等,等主任也回来了,这才让人去把他和李老师、戴文山全叫到办公室。   他没说别的,只把收据和那双鞋拿出来,道:“这件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双鞋,就是发给芭蕾组的那一双,这个收据是假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在场的人心脏猛地一跳。   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吕元忠副主席继续说:“戴文山偷团里演员的鞋,还不知悔改,开假收据,必须记过处分!”   他说完,看着面前三人的表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戴文山果然急了,正要说点什么,但李嘉斌反应更快:“副主席,其实这个收据是我开的。”   吕副主席满心疑问,他已经确定了是主任开的,李老师为什么要承认下来?   李嘉斌道:“戴文山固然有错,但是我觉得对一名前途一片大好的舞者来说,就这么背上一个处分,实在太严重了,所以就这么做了。如果您要处罚,就处罚我吧。”   吕副主席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暂时没说出他已经知道收据其实的主任开的:“李老师今年带领文工团排出了舞剧,功劳很大,这个处分我先给你记着,看你日后表现。”   他说完,又把东西锁了起来,现在他对这三个人都很不信任。作为文工团的副主席,大家平时偷点懒也就算了,要是真有什么害人之心,他决不能姑息。   ……   李嘉斌等人走出副主席办公室,他阴冷地盯着戴文山:“你要是什么话都不说,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要是绷不住说了什么,别怪我不保你。”   主任看着他们俩,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跟李嘉斌扯上了关系,他的日子再也没有那么清闲了。   李嘉斌和戴文山回到排练楼,整个楼道一片纷乱。   “怎么回事?”   惠倩头发散乱地挤到他身边:“李老师,芭蕾跟我们抢声乐和器乐的人!”   颜嘉明和沈娇宁也走过来:“你问问他们有没有收到团里的排练通知,古典舞凭什么拦人。”   李嘉斌的目光从沈娇宁,移到颜嘉明,说得不阴不阳:“别拦了,按通知来。有句话,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们别拦着人跳黄河。”他说完,径直走了。   惠倩虽然跟芭蕾抢人,但还是觉得,李老师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了?   沈娇宁对颜嘉明道:“我真觉得你得罪过他,你有空好好想想,国内国外,从小到大。”   颜嘉明只能苦笑。   不过他们终于能开始加上音乐排练了!   乐队和歌者们一加入进来,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飞跃的音符仿佛是舞者足边的小精灵,为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增添感染力。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下旬,排练室窗外的灰色地面上,堆满了枯黄的落叶,一片凛冬的气息;但一窗之隔,排练室里歌声乐声,翩翩起舞的演员们,热情洋溢喊着口号的妇联干事,他们的这个冬天,是火热的。   时间就在一天天的排练中过去,在他们和音乐磨合得越来越默契的同时,颜嘉明又带来一个好消息:“吕副主席刚刚告诉我,我们的服装马上就要做好了!”   “真的?”沈娇宁激动得直接站了一起,服装到了,他们就可以直接演出了!   她想到一件事,急急道:“老师,我出去一下,我去问问曾组长有没有空过来看。”   她飞快地换好鞋子,裹上大衣,一走到室外,连耳朵都冻得生疼。但她毫不在意,她心里的热忱足以驱散一切寒冷。前后历经近四个月,舞剧终于可以面世了!   沈娇宁一路跑向吕副主席的办公室,不但要请曾组长,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问问顾之晏能不能过来看。   这部舞剧对她来说,简直和她的孩子一样,在她心里,这就是最好的,想要展示给全世界一起看。   她到了吕副主席办公室,对方正在打电话,她本想退避一下,没想到副主席喊住她:“你别走啊!”又对电话里说,“巧了,她正好过来了,这种好消息,您自己跟她说。”   沈娇宁小声问:“谁啊?”   吕副主席一把将话筒塞进她手里:“曾组长,你遇上大好事儿啦!”   沈娇宁眨眨眼,这么巧啊:“曾组长好,我正想找您呢。”   “哦?什么事?”   “就是之前您来我们这儿抽查,我说了要排舞剧嘛,现在已经都排好了,想问问您什么时候有空来看呀?”   对面曾立轩一时没说话。   沈娇宁有点急了,曾组长该不会没时间吧?   “要不你先听听我要跟你说的事?”曾立轩道。   “您说。”   “省里文化组过年要安排演出,定了演《白毛女》,我觉得你很适合。你要是愿意来的话,明天就过来,马上就参与排练,再过几天,就可以在省里演出了。”   沈娇宁握着电话筒,一时踌躇起来。   要是在四个月前,她当然会一口应下,毕竟她的目标就是走向更大的舞台。可是现在,舞剧不是她一个人的事,那么多人,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她要是一个人去省会演出了,舞剧怎么办?   吕元忠看她还在那里犹豫,为她着急,用口型说:“快答应!答应!”   沈娇宁为难地说:“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排舞剧有多么困难,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演出了,我没法扔下大家一个人去省里。”   吕元忠听得扼腕,真是急死他了!   曾立轩道:“你可能误会了,不是要你一直留在省里,只是过年期间来这边演出,之后还是回绵安。这次其他演员都是部队文工团的,你来了,一定会有所收获。”   沈娇宁当然心动,可是她明白,芭蕾不止她一个人那么长时间没有上过台了,其他人都和她一起,一直等待着演出机会。   她去了省会,其他人就只能等到她年后回来,才可能上台了。   她咬了咬唇,看看朝自己龇牙咧嘴、肢体幅度过度夸张的吕副主席,提了个请求:“曾组长,您能不能先看看我们的舞剧呀?如果您没有时间来,明天我带着芭蕾演员们一起来省会,就抽出一个多小时,可以吗?”   “就算我看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听说过年演出是有好多场的,如果我们特别优秀,您要不要给我们也安排一场?这样我也可以去演白毛女了。”她的嗓音圆润动听,细细探究起来,甚至比一般女孩子更柔和,但完全遮掩不住她的野心。   “是有好几场,但都是经典剧目,你确定要跟他们比?”曾立轩道,“要是这回跟他们比了,之前我说的帮你们和《烈火英雄》评个高低,可就不做数了。”   《烈火英雄》再好,跟成为经典也还有一些差距,曾组长这么说,无疑是想用这种难度打消她的念头。   沈娇宁刚才一路小跑,厚实的棉袄里闷了些汗,这会儿都成了潮湿的寒意,她轻轻哆嗦了一下,大脑里如浮光般掠过《女儿》的所有动作。   她感受到自己掌心的冰凉,轻轻吐出一个字:“比。”   ……   挂上电话,吕副主席急得差点想打她:“你疯了啊?去跟《白毛女》比?人家那是什么级别的,那是经典啊!咱文工团这三瓜俩枣的,怎么跟人家比啊?”   “经典就是用来超越的。要是所有人都不敢跟经典比,那还怎么进步啊?”   “你说得都对,那万一输了怎么办?你们折腾了那么长时间,要是输了,前面的付出不都打水漂了?”   沈娇宁有点无奈地说:“想要更大的胜利,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要是真输了,就看您和主任给不给我们安排演出了呀。”她说,“我现在回去跟大家说这个事,一会儿可能联排一次,您要是有空,欢迎来看。”   吕元忠是这个时候,才彻底认识到他在双彩县招待所里,随意让颜嘉明收为学生的女孩子,和他过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在这个大家都恨不得缩进龟壳里自保的年代,她依然保持了如此奋发的斗志。   理智告诉他,要跟经典舞剧比,根本别想有赢的盼头;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又让他有种直觉,这样敢闯敢拼的性格,也许真的会获得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成就。   ……   沈娇宁并没有她看起来那么轻松,这个决定实在有些冒险,她自己是愿意冒险的,可她并不是很确定其他人都会赞同她的想法。   没有问过大家的意见,就做下这样的决定,饶是她,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家看到她兴冲冲地跑出去一趟,回来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猜测:“是不是曾组长说不过来?不来就不来,刚才乐队都跟我们说,觉得我们这舞剧比隔壁好,不用太担心。”   “不是……”她清了清嗓子,“跟大家说件事,就是明天我们就要去省会了,如果跳得好的话,省会的过年演出,加一场我们的舞剧。如果不好……那我们就回来,曾组长之前说的要过来给我们评比,也就不做数了。”   她说完,集体静默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贺平惠率先打破沉默:“什么,我们居然这么快就能去省会了?这是好事儿啊!看你这个表情,我们还以为怎么了呢。”   “是跟《白毛女》那些样板戏比……”   “比就比,大不了就输呗,我们又没损失什么。”刘思美说,“就算输了,我们最多回来去乡下演出。团里不安排我们演,妇联也能给我们安排上。”   林春霞道:“对,我们夏主任说了,那么多钱投进来,肯定是要你们去演出的,最多台子简陋点,我们妇联自己就能搭台。”   沈娇宁抿唇一笑:“其实我也这么想的,就怕你们不高兴。”   “我们不高兴什么,曾组长那边本来也是你争取来的,整部舞剧从人人都认为不可能完成,到今天完全排练完,可以上台演出,你付出最多。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不要有负担。”   沈娇宁感动得眼睛都红了,半捂着脸:“你们别煽情了,我们再来排练一遍吧。”   大家点点头,音乐响起,舞者的足尖如不知疲倦般,一个接一个地从地面上转过去。   吕副主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沉浸在舞剧中的人们没有注意到他。   他又蹬上了自行车,赶去服装厂。   这群孩子们明天就要去省会表演了,今天加班加点也要服装厂把所有衣服做出来。 第51章 《女儿》12 足尖之下的这一寸土地……   第二天一早, 大家就从副主席手里拿到了演出服装和车票,送他们去车站。   这次去的,除了芭蕾的七个人, 还有妇联的两个干事,至于乐队, 吕副主席说, 如果他们真能得到曾组长的认可, 团里就安排把乐队歌唱队全部送过去。   要是不行, 就先不弄那么多人过去了,免得太丢人。   “你们也别太有心理负担,反正已经这样了, 要是不行就当是去省里旅游,能赶回来过年就赶回来,赶不回来就在外面吃好喝好。”吕元忠说。   大家都应了, 告别副主席, 一起向省会出发。   省会的过年演出是历年的惯例,从大年二十八, 一直到正月初五,除了年三十的晚上没有, 其他时候,每天下午演出一场。   其中初一初二和初五这三天,都是部队文工团演出,剩下的是地方优秀文工团过来演出。   绵安市文工团到现在都没有得到消息, 可见并不在今年的“优秀”行列里, 《烈火英雄》要到省会演出,只能另等时机。   现在沈娇宁他们,就是要和其他四个原本已经定下的文工团竞争, 人家演经典剧目,他们跳自排舞剧。   一到省会,沈娇宁先联系了曾组长,他让沈娇宁他们直接到省歌舞剧院,自己随后就到。   这意思就是,一到那边就他们就可以开始演出了。   沈娇宁等人匆匆往歌舞剧院赶,到了才发现这里人并不少,一问,原来有两个文工团的人在这里排练,他们都是要过年演出的。   “大家先把衣服换上吧,等曾组长到了,看他怎么说,要是他说要立刻看,我们就能立刻跳。”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看到自己的演出服。   款式沈娇宁早就和大家说过,女儿们都是白衣服,如梅,如雪,母亲和小妹结婚都是同一件红衣服,用的料子比吴清华演出服更厚实些,看上去更朴素。   大家在拥挤的后台换衣服,文工团的人还好,毕竟舞台经验在那里,林春霞和方思萱第一次上台,一来就是省里的太舞台,平时练得再好,现在也冷静不下来。   “完了,这舞台这么大,他们会不会听不清我们喊口号啊?”林春霞紧张地抓住沈娇宁问。   来省会演出,本来是没有喊口号的,但现在歌唱队过不来,决定了还是喊。   “别怕,等下我问问剧院的人,有没有别衣服上的小话筒,或者直接在舞台前摆两个大话筒。别人唱歌都能听见呢,你们喊口号肯定没问题。”   林春霞和方思萱心情忐忑地应下。   他们的道具也颇为简陋,一个大红花色的小棉被裹一裹,就象征襁褓了,还有一张圆形的锡箔纸,到时候铺在舞台上,充当大水缸。   总而言之,外界能给他们的助力少之又少,一切全靠舞蹈技术和舞台表演。   另外两个文工团的人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看,过年演出的四个地方文工团,他们都已经互相见过了,看衣服也不是部队的,不明白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沈娇宁没理会他们的目光,趁着曾组长还没来,抓紧时间给大家脸上擦点粉,涂点口红。尽人事,听天命。   这边收拾完,她又去找工作人员问了问,要了两个小型扩音设备,装在林春霞和方思萱身上:“装了这个,你们就和平时一样喊就行,大家都能听见。这样是开,这样是关,你们上台前再开,现在可以试试。”   林春霞试着按了一下开关:“试试?”顿时,整个剧院都听到了她这声试试,她吓了一跳,脸臊得通红,赶紧关上,“我的妈呀,这也太好使了。”   沈娇宁笑着拍拍她的肩:“你们会用了就行,上台前记得开啊。”   正说着,曾组长过来了,看到他们:“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别急,”曾立轩看他们马上就要去台上,拦住他们,“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走后门这种事,如果你们能获得这次机会,那一定是因为你们的实力。”   他指指他身后的十来个人说:“我把组里的人都带来了,这次算是给你们文工团一次重新评分的机会,毕竟上一回抽查,没抽查你们的古典舞,对你们团来说是要吃亏一点。”   芭蕾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是在说古典舞比他们芭蕾强,但从结果来看,好像还可以?   这个工夫,曾组长已经拿着话筒上台了,小郭招呼他们到大幕后面候场。   沈娇宁等人站在大幕后面听曾组长说话,这才知道,原来上一次抽查的评分,绵安市文工团在全省排了第五,只差一位今年就能参加省里的过年演出了。   这个评分几乎是靠沈娇宁一个人拉上来的,前面几个人都没发挥好,他们团差点在全省垫底。   曾组长认为,如果按《烈火英雄》评分,绵安今年可以稳进前四,所以才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但这也意味着,原本排第四的岭市文工团,今天可能可以直接回去了……   岭市文工团就是在这里排练的两个文工团之一,沈娇宁悄悄探出大幕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不少仇恨的目光。   沈娇宁觉得这确实招人恨,她来之前也没想到省里是这样的安排,以为会减少一场部队文工团的演出,分给他们的。   “不过为了公平起见,等一下岭市文工团也可以再表演一遍,给你们重新打分,如果你们想按原来的评分也可以,你们可以自己考虑一下。”曾立轩最后道。   岭市文工团的人当然不服气,但省里的决定,他们也没办法,私下议论着:“先看看他们跳得怎么样,就几个人,估计不到半小时就跳完了,那肯定不可能安排他们过年演出的。”   “也许人家只是先派几个人来,提高评分,要是比我们高,再整个文工团过来呢?”   “那就看看他们能拿到几分,万一比我们高,我们再上台,这段时间我们也进步了。”   与此同时,颜嘉明也正在小声跟大家说:“别多想,我们先跳完再说。舞蹈的属性里,天然就带着竞争,我们要是能赢,是我们自己的本事。”   “对,曾组长都说了,本来就是我们团吃亏,现在是补偿我们,给我们一个机会。大家好好发挥,抓住这次机会!”   他们来不及说太多,曾组长已经走下去,台上的灯光已经亮起来,该他们上场了。   颜嘉明先把那张锡箔纸放到舞台中央靠前的位置,等他回来,演出这才算真正开始。   这是他们整整四个月没有上过的舞台,这是省歌舞剧院的大舞台!   大家一直隐忍在心里的抑郁,苦闷,此时都化为热血,在经脉中沸腾起来,传遍四肢百骸。   舞台,他们来了!   今天他们没来得及跟剧院的灯光师沟通,舞台上没有特殊的灯光效果,只是普通的照明光,也没有音乐。葛光亮一个人抱着襁褓上台的时候,全靠他的舞蹈动作营造出深夜鬼鬼祟祟的氛围。   沈娇宁站在大幕后,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今天的葛光亮超常发挥了,几个动作都完成得比平时排练还好。   紧接着是四姐妹上场,沈娇宁这时候演刚刚生产完的母亲,虚弱地跟在后面。   芭蕾的所有动作,几乎都有力量感的要求,舞蹈动作干净与否,向来是评价舞者的标准之一。   她既要保持动作的干净,又要表现出一个柔弱妇女的感觉,最重要的是,眼神中要有母爱。   沈娇宁对母爱的认知几乎为零,但她只要想起在上坝村时,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哼唧声弱得像小猫的女婴,目光就自然地柔和下来。   她转得很快,可表现出来的非但不是刚强,而是无助、痛苦、与挣扎。她只是一个连孩子都护不住的乡村妇女,没有什么自己的思想,但对自己努力生产的孩子,有着天然的情感。   她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有个文工团的主席小声问曾立轩:“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位演员。”   曾立轩道:“他们台柱子。”   哦,原来是台柱子,难怪动作到情感都这么到位。   台上已经到了五个女生把葛光亮围在中间那一幕,大家一开始还不知道他们要表达的故事,少了配乐和灯光会更难进入情境一些。   可是等葛光亮举着襁褓跳起来,大家都瞪大了眼睛,这是要干什么?   只见那个装扮粗犷的男芭蕾舞者一跳起来,五个女舞者就直起身子,双手向上,仿佛想接住孩子;男舞者一落地,她们就匍匐着,台上没有声音,但大家似乎能听到细细的祈求声。   葛光亮这几个跳跃非常高,他手里的襁褓看起来无比危险。大家明知是在表演,可还是忍不住担心这个孩子的安危。   曾立轩看得着急:“五个女人,上去抢也早抢下来了,真是不顶事。”   小郭闻言,眼睛没从舞台上挪开,嘴里说着:“组长,你看这台上像不像一朵梅花啊?五个花瓣,中间的襁褓是花蕊,那个男舞者是树干。很多家庭里,都是以夫为天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就像花朵依附着树枝一样,所以她们很难强硬起来。”   曾立轩这才发现还有这样一层意思,点点头,赞同了他的话。   好在这个孩子最后还是救下来了。   但她们过得并不好。五姐妹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地长大。   五姐妹长大这一段,每个人都有独舞,还有双人舞和群舞。   其中有一个动作,是小妹依次从姐姐们面前转过去,转到头,大姐一拉,她又往回转,接着姐姐们依次扶着她的腰,完成一个托举,再依次托举回来。   这段动作不仅完成得非常漂亮,而且一看就能看明白她们风雨飘摇的处境。   “这个白衣服选得好,这个辫子也编得好。”曾立轩只觉得处处都看起来顺眼极了,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夸,连造型都夸了一遍,“这个台柱子叫什么来着,我怎么觉得她比几个月前又进步不少?”   芭蕾舞进步有这么容易的吗?他印象中,跳舞是进步一点点都要舞蹈演员吃尽苦头的啊。   “叫沈娇宁。”   岭市文工团的主席也目露赞叹:“不仅主演厉害,后面的群舞水平也相当高,首先臂力就不输一般的男舞者。”   “他们跳得好,那我们怎么办?”   “这么高强度的舞蹈,他们应该快跳完了,等下看看曾组长那边的评分。”   然而他预料错了,跳到这里,才进行到三分之一。   大家越看,越惊讶起绵安这几个人的体力来,一般舞者绝对做不到连续跳这么久的舞!   尤其是那个主角,群舞结束,紧接着又是双人舞,这托举一举起来,几乎就没见她下过地。问题是,她前面已经跳了那么久,身体是怎么吃得消的?   曾立轩问旁边的小郭:“绵安文工团有新的编舞老师去吗?这个编舞水平感觉比京市那几个老艺术家都不差什么了。”   “没听说过啊。他们古典舞的老师是会自己编舞,芭蕾这边没听说。”   曾立轩只能记着以后有空问一下。   大家渐渐沉浸在舞剧中,慢慢放弃了思考,今天这场舞剧,已经突破了他们对芭蕾舞者的一般认知,欣赏就好。   舞剧进行到埋婴儿这一幕。沈娇宁终于可以暂时退到幕布后,稍微休息一会儿。   她抓紧时间休息,一边套上代表新时代女性的工装,一边看着林春霞和方思萱上台,发现了丈夫正在做的事。   她们一把将孩子从地上抱起来,义愤填膺地推倒了饰演丈夫的颜嘉明,开始喊练习了好几个月的口号。   但是,林春霞的扩声器没开!   沈娇宁紧张得握紧了双手,希望她们别在这里卡住了,哪怕不喊口号了直接下去也比愣在台上强。   好在方思萱急中生智,听到林春霞喊了一声,完全没有之前的扩音效果之后,便往后一摁,把自己的扩声器也关了,扯着嗓子大声喊:“拒绝愚昧,男女平等!”   林春霞也反应过来了,喊得声嘶力竭:“巾帼建功创伟业,妇女能顶半年天!”她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声音里带了点颤抖。   “学文化、学技术!比成绩、比贡献!”   她们齐声喊:“我们要——自尊!自信!自立!自强!”   她们终于喊完口号,抱着襁褓,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下去了。   台下的人都被这一下搞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齐齐鼓起掌来。   沈娇宁最后上场,这一次,她是受新思想长大的独立女性,再也不用依附任何人,她的动作坚定有力,她的微笑自信从容,最后,以一个很高很稳芭蕾大跳的收尾。   她的滞空感非常好,让人觉得她好像在空中定格了好几秒,仿佛最后一个瞬间,不是落地,而是在天空中飞翔。   舞剧到这里,全部结束。   焦梦玉自己跳完后,就一直在后台看,早就看哭了,一结束就冲上来抱住她。   “小宁,我们终于演出了。”   是啊,哪怕没有灯光与音乐的配合,可他们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足尖之下的这一寸土地,是属于省歌舞剧院的舞台啊!   沈娇宁也有些动容:“演出的感觉,真好。”舞者的生命,要在舞台上才能真正绽放。   观众席上,小郭正在把大家的评分都收起来,统计最后得分。   分数还没出来,岭市文工团的主席却道:“今年是轮不到我们了。”   “主席,可是我们是演样板戏,样板戏是优先的!您不能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我问你,样板戏为什么是样板戏?”   “因为好啊,所以是戏剧的样板!”   “那不就成了,他们要是比样板戏还好,你怎么知道这部舞剧会不会是下一个样板呢?”   ……   大家平复了一下情绪,曾组长那边的分数也出来了。   “这个分数,说实话,我挺意外的,但是想到你们的舞剧,我又觉得不意外了。”曾立轩说,“97分,自我们小组成立以来,第一次给一个文工团打出这么高的分数。”   沈娇宁又惊又喜,眼角控制不住地涌出热意,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捂着嘴:“抱歉,我太激动了。”   文工团的人都很激动,站在她左右的刘思美和贺平惠一左一右地揽住她。   “能理解,不过因为你们是取代了岭市文工团的名额,所以演出安排在正月初四那天。”   “嗯。没问题,谢谢曾组长。”   “还有,初二部队文工团演白毛女,你会来演的吧?”   沈娇宁用力地点头:“嗯,来!”   曾立轩最后问她:“你们这部舞剧的名字叫什么?演出前要把剧目名称写在门口。”   “《女儿》。”   ……   直到小郭把他们送到省会的招待所,大家的情绪还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一直都觉得这个舞剧很不错,所有看过的人都说好,可到底有多好,他们有所期待,又不敢妄想,直到今天省里给了他们这么高的评价!   “我从跳芭蕾以来,除了跳小……那个现在不让跳的舞,就数今天最激动。”贺平惠道,“我们人都到省里了,干脆去饭店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   “可以啊,你们先去吧,我联系一下吕副主席,他对我们的支持很大,这个好消息得先告诉他,主要是得让乐队和歌唱队的人赶紧过来。”沈娇宁说。   还有道具,正式演出肯定不能就用一张锡箔纸,需要再想想办法。灯光那边也要沟通,再配合排练,总之还不到真正能放松的时候。   方思萱也说:“我们也去跟夏主任汇报一声。”令人高兴的事,当然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他们就干脆约好了,大家先各自忙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在招待所门口集合,一起去国营大饭店庆祝!   沈娇宁先去前台借电话跟吕副主席交代了事情,然后让出位置给方思萱她们用,自己回房间收拾一下。   今天跳舞出了很多汗,脸上的粉也糊得有些难受,这个年代的化妆品远不如后世,一点都不透气,还容易花。   她洗了澡,又洗了脸,换上干净的衣服。   出去吃饭庆祝,她有心想穿得好看一些,可惜现在的棉袄就那么几种样子,最好看的一件还是军绿色的,看上去有点像军大衣。   沈娇宁就穿上了这件衣服。她最近又高了些,个子高穿这样的大衣,还算看得过去。   等初四演出结束之后,她准备在省会的百货大楼逛逛。这段时间一直在排舞剧,都没怎么买过东西,这次来省会正好多买点回去。   她把头发打散,重新梳了个双麻花辫,差不多到约好的时间,心情颇好地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到门口。   其他人还没下来,一辆红旗汽车在他面前停下,车窗摇下来,是程佑喜庆的笑容,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是顾之晏。   “沈家妹妹!”程佑喊她,“团长让我问问,你怎么到省里来了?”   沈娇宁也笑着说:“你们猜猜看啊?”   “是不是来逛百货大楼啊?上车来,我们陪你一起去。”   沈娇宁摆摆手:“今天跟团里的人约好了出去吃饭,我们是来演出的!”她在演出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显而易见地等人夸奖。   “不会是省里的过年演出吧?哪一天啊?我们要是有空就过来看!”   “初二和初四,你们来吗?”沈娇宁微微弯下腰,目光跃过程佑,看向表情刚硬的团长。   顾之晏终于说话了:“我们初一就要走,年三十部队也有演出,你有没有时间来?” 第52章 《女儿》13 部队文工团   “年三十啊……”沈娇宁想了想, 这天歌舞剧院是没有安排演出的,应该能抽出时间,“我先答应了, 如果到时候太忙去不了再说。”   顾之晏点点头,程佑笑着说:“太好了, 妹妹啊, 那三十下午我来这接你!”   “好。”   程佑开着车走了, 没多久, 其他人也都收拾好下来,大家一起去了省会的国营大饭店,好好庆祝了一顿。   这个时候酒也是奢侈品, 于是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到温凉,干了一杯, 来表明他们接下来要为正式演出好好做准备的决心。   第二天, 按照曾组长的安排,沈娇宁要去跟部队文工团一起排练《白毛女》。   不过在此之前, 她先去找剧院的灯光师,把《女儿》的灯光调度先沟通了一遍, 然后让其他人排练时注意一下灯光对不对,有问题及时跟灯光师反应。   《女儿》这边只能让其他几个人排练着,她得先去跳白毛女,等初二《白毛女》演出完, 然后再赶紧过来排《女儿》。   “压力别太大。”颜嘉明怕她再两部舞剧之间切换会遇到困难, “有问题就请教部队的老师,你以后准备考部队,提前认识也好。”   “谢谢颜老师, 我先过去了。”   她其实觉得还好,在短时间内要跳两部或者两部以上的舞剧,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只要分别都跳熟练,就不会出现问题。   省歌舞剧院有两个舞台,一个大舞台,用来过年演出这些大型活动,还有一个小舞台,用来举办颁奖、领导讲话或小型演出。   这两个舞台目前分别给四个地方文工团用来排练,一边两个团,每天轮换着用。小郭告诉她,部队文工团没有过来排练,都是在他们自己的地方练,沈娇宁只能去部队那边找他们。   不过好在小郭没让她自己走过去,找人把她送到了部队门口。   一到部队附近,就随处可见穿着军装的士兵们,男兵女兵,走路好像都是一个节奏,还有一辆辆军用大卡车,庄严肃穆,到了这里,整个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门口有人在站岗,见到她过来,例行盘问。   沈娇宁说了她是过来文工团排练的,执勤的士兵并没有立刻放行,而是把文工团的一位老师给叫过来了。   “你就是曾组长推荐过来的。”季玉兰道,“今天正准备开始排练呢,跟我走吧。”   这位老师看起来三十上下,剪着刘胡兰头,穿着军装,腰带扎的很紧,看起来就是个干练的人。   季玉兰问了她平时都跳了些什么舞,沈娇宁老老实实回答:“吴清华和白毛女都跳过,最近团里在排新编舞剧。”   “白毛女的动作都记熟了吧?那就直接跟大家一起联排了。你就从白毛女出场开始跳,前面有其他演员。”   “嗯,明白。”   她其实很好奇部队原来跳白毛女的人去哪儿了,按理说部队文工团那么大,不至于出现临时缺人的情况。不过才刚来,对方既然不说,她当然不好主动问。   顾之晏曾经告诉她,这边有很多她母亲的朋友,但是沈娇宁现在见到的人,从演员到老师,都很年轻,按年纪算就不可能是她母亲的旧识,只好暂时先放下了这件事。   季玉兰老师说是让她直接跟其他人一起排练,可是等她换好练功服出来,还是让她先单独跳一遍给自己看看:“你别多想,我们这里的要求可能会比地方高一些,要是联排出问题,他们可能会有意见。”   她示意了一下台上的一大群人。   沈娇宁理解,虽然有曾组长的推荐,但如果技术达不到要求,确实会耽误大家的时间。这里跟他们只有几个人的舞剧不一样,一耽误,就是几十个人,难免会有人不满。   “那我就从出场开始,双人舞的地方先跳过。”   白毛女的出场舞就是她先前在抽查中跳过的“冬”,能以一己之力把绵安市文工团的评分拉上来的舞,现在再跳一遍,只会更优秀。   台上的两个女兵,趁休息偷偷关注着沈娇宁。   其中一个说:“喻可心真是把曾组长得罪死了,还真给咱们送来一个白毛女,看着不比她跳得差。”   “她自己作死能怪谁。再说现在她也算是如愿以偿嫁了个好人家了,就是惨了王连长。”   又有更多人加入谈话:“还行吧,人家一嫁过去就怀上了,不是说王连长现在特高兴吗?”   “得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安分守家,那王连长估计到现在还不知道喻可心以前的事儿呢。”   ……   “可以了,停下吧。”季玉兰喊住了沈娇宁,问她,“你跳得这么好,就没想过考进部队来?”   沈娇宁没想到老师这么问她,这是对她的认可:“想考的,等过了年,春天这边举办考试的时候,我就来考。”   部队春天招考,秋天才能正式入伍,她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努力把舞剧推广出去。这期间再找一个能接替自己角色的芭蕾演员,这样她就能安心来部队了。   “你人都来我们这儿跳舞了,还考什么呀。初二的这场演出,要是表现得好,我去打报告,把你特招进来。”   沈娇宁是真的意外了,仔细一想,就知道这里面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跳得好,也有部队实在少不了一个白毛女的原因。除了过年演出,他们平时应该还有不少演出,总不能每逢白毛女就请外面的人过来跳。   “谢谢季老师,但是我们团里刚排了一部新舞剧,初四在歌舞剧院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我要是过来了,团里这部舞剧就没法演了。”   “哦新舞剧。”季玉兰刚刚就听她说了,只是没注意,现在才知道竟然是能去过年演出的新舞剧。   要知道历年来的过年演出,不是歌舞串烧就是样板戏,还没有新舞剧能上去的,“也是芭蕾的?”   “对,您要是那天有空,可以过来看。”   “新编的芭蕾舞剧,那我是得去看看。”季玉兰道,“行了,先上去跟大家一起排练吧。我们这边每天只排半天白毛女,既然你团里还有自己的舞剧,一会儿结束了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谢谢季老师!”沈娇宁对她道了谢,轻盈地跑到了舞台上。   季玉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年轻的芭蕾演员真好,干什么都有活力。   沈娇宁在部队的排练还算游刃有余,主要是和大家培养默契度,第一天排练下来就已经跳得有模有样,初二上台完全不成问题。   排练结束,季玉兰带她去部队食堂吃了顿饭。   “你真要秋天才能来部队呀?至少部队食堂的油水总比你们团里足吧。”今天排练下来,季玉兰恨不得直接把她留在部队。   “真不行,我们那加上老师,总共七个跳芭蕾的,我走了,真不知道要怎么跳。”   “不是舞剧吗?怎么就七个人?”   “对,七个芭蕾,加两个妇联的外援。”   季玉兰的好奇心被她勾上来了:“这么几个人能跳多久?还能选上过年演出?”在她的认知里,这些根本都是不可能的。   沈娇宁卖了个关子:“您来看了就知道了。”   “好,我一定过来看。就是等你走了,我又得头疼这个白毛女。”她烦恼道,“要不这半年先不排这出算了,等你来了再排。”   沈娇宁闻言,笑笑没说话。部队文工团人多,重新培养一个白毛女不算难,这种话听听就好,不必太当真。   吃完饭,季玉兰帮她找了个小战士,送她回歌舞剧院。   说来也怪,沈娇宁在外面还能时不时撞上顾之晏,偏偏到了部队过来出去都没见到他。   其实部队不算小,那么多人,碰不到也很正常,但她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个地方是顾之晏的地盘。   希望年三十那天,她能抽出空来吧。   ……   沈娇宁回到省歌舞剧院,今天绵安分到的是大舞台。   她直接去了大舞台那边,下午就可以跟大家一起排练。这么一来,同时兼顾两边的压力就更轻了。   她走过去,发现人比她早上走的时候更多了,仔细一看,竟然是他们的歌队和乐队到了!   焦梦玉他们也看到她了,喊道:“小宁回来了,快过来,正在讨论道具呢。”   主要就是那个大水缸。   沈娇宁赶紧大步走过去:“你们准备怎么弄?”   “准备在省会借一个大水缸,到时候搬到台上。”乐队的一个人说,“吕副主席说了,他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可以去那户人家里借。”   沈娇宁呆了呆:“真水缸?那怎么转场,这么沉的一个水缸怎么也要些时间才能抬下去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刚刚他们说了吕副主席的意见之后,颜老师就是这么说的。但大家也还没想到别的办法。   沈娇宁看到大家都不说话了,眨眨眼:“咱们用纸糊一个不行吗?买点颜料,涂成水缸的颜色,用浆糊粘起来。连底都不用,反正看不见。”   “这办法好,小宁,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演出啊,不知道团里的惯例……”沈娇宁反思了一下,她以为有了团里的支持,能弄出那种水缸道具呢,哪知道他们想出的办法就是搬个真的上来,那还不如用纸糊。   大家这才想起,严格算起来,她还是个新人,可他们居然都习惯了事事都要问过她的意见。   颜嘉明也认可这个办法,安排了几个人去买纸和颜料,再买一个洋娃娃:“那就这样,大家分头行动可以快一些,争取今天就能把道具都弄好。” 第53章 《女儿》14 你妈妈以前也背过我……   等被安排出去买东西的人走, 贺平惠才悄悄把沈娇宁拉到一边。   “幸好我们昨天成功了,不然可真惨了。”贺平惠说。   “怎么回事?”   “我跟乐队吹圆号的关系好,他刚刚告诉我, 昨天我们人才刚离开绵安,团里就下了通知, 以后工资按演出数量结算。”贺平惠道, “还好你有先见之明, 一早就开始带我们排舞剧, 不然我们要是什么都不干,光等着领工资,这会儿就该抓瞎了。”   沈娇宁听了, 倒没有太过惊讶,之前问团里要钱制作音乐时,她就已经知道团里经费超支。   一个文工团, 处处都要用钱, 想从他们的工资下手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以后芭蕾跟古典舞的竞争要更加白热化了?”沈娇宁问。   “肯定的,不演出也一样要排练, 还没钱,谁干啊。”贺平惠不太优雅地撇了撇嘴, “还有件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但也算是个新鲜事,你要不要听?”   她这么问, 就是很想找人说说了。沈娇宁满足了她:“我听听。”   贺平惠比刚才更压低了声音:“那个圆号还听到, 副主席问主任,他闺女都要结婚了怎么都不跟大家说,肯定不能少了他的份子钱, 你猜主任怎么说?”   “怎么说?”   “主任居然说副主席是无稽之谈,他闺女根本就没有要结婚。”贺平惠拉住沈娇宁的袖子,“我跟圆号都觉得,副主席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说人家闺女要结婚,主任闺女肯定是要结婚了。”   沈娇宁不解:“她要结婚怎么了?”   贺平惠先是奇怪她怎么没理解,然后反应过来:“你来得晚不知道,主任他闺女长得真是……哪怕她照着主任长也比现在好些。我们都以为他闺女会成老姑娘呢,结果都要结婚了!这种大喜事,主任居然还不承认,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是有点奇怪。   但是沈娇宁觉得婚姻有时候没什么道理,跟长相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大:“可能就是不想大办吧,不然,咱们也不可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话是这么说,就是有点感慨,我们比她好看多少啊,入了芭蕾这一行,身边都没几个男人,就算有也不怎么靠得住……”   沈娇宁笑道:“你这话可别让葛光亮和颜老师听见。”   贺平惠赶紧捂住嘴,左右看了看有没有人,确定葛光亮和颜老师没听见才松了口气。也不拉着沈娇宁说话了,跟她一起出去排练。   ……   乐队有几个男生很能干,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把纸涂好了颜色,就等干了以后再用浆糊粘起来。   沈娇宁觉得现在的浆糊挺好,粘得没那么死,他们演出完了之后拆开,还能把这纸卷一卷带回去,以后继续用,一点儿都不浪费。   毕竟现在团里经费拮据,而纸张和颜料都不便宜。   到了晚上,他们就跟歌队乐队灯光全部配合,来了一次大联排。   喊口号这一环节,在询问了曾组长的意见之后被保留了下来。   上一次表演时,林春霞忘了开扩声器,虽然最后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正式演出肯定不能这么来。   到时候观众更多,台下嘈杂的声音重,剧院的回音效果大打折扣。没有扩声器,喊破嗓子后排观众也听不清台上的人在说什么,会大大拉低观看体验。   林春霞她们上台时,只有葛光亮已经全部跳完了,沈娇宁就让他每次都在她们上台前,都检查一遍扩声器有没有开。   这样安排下来,大家几次彩排中,都没有再出现过失误。   沈娇宁每天在部队和歌舞剧院两边往返,两边都不敢松懈,有几次练到夜深的时候,她在大冬天的深夜整件练功服都是湿的,一个人扶在舞台的柱子上大口喘气。   颜嘉明看到了,把她的大衣拿过来,想给她披上:“已经练得很好了,你不用这么拼。”省里没亏待过他们的伙食,据说部队食堂的饭菜也不错,可这几天下来,她还是瘦了,下巴都尖了些。   沈娇宁没让他动手,自己接过来,三两下裹上。   她心道,怎么能不拼啊,一边是省会的歌舞剧院,一边是部队文工团,不管在什么时候,这两个地方都能算大舞台,有这样的排练机会,哪个舞者舍得不去珍惜呢。   不过她说的却是:“您要真这么想,三十晚上给我放个假。”   “行,准了。”颜嘉明道,“你要去干什么?”   “我呀,我去部队看演出。年三十歌舞剧院不办,部队那边办。”   颜嘉明没多想,她最近天天去部队排练,以为是那边的老师邀请她去的:“去吧,看看部队的水平,可以跟自己做个比较。”   ……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沈娇宁只在歌舞剧院排练到四点多,就回了招待所。   她以为自己还得等等,没想到顾之晏他们比她还早:“你们等了多久呀?诶,程佑呢?”   顾之晏是自己开的车,没看到程佑。   “有个任务需要侦察兵,派他去了。”顾之晏发现她走路的姿势不太对,“你脚怎么了?”   “哦,没什么,最近排练强度比较高,正常的。”   顾之晏皱眉:“你不是过两天就要演出了吗?走路都这样了,还怎么演出?”   “顾团长,这您就不懂了吧?我们呢,在台下怎么样都可以,一到台上,那保准观众什么都看不出来。”   顾之晏听她的语气,心道,脚疼成这样,这丫头看起来还挺得意。   手上的方向盘却默默换了个方向:“离晚会还有点时间,先带你去看看我奶奶吧。”   “啊?”沈娇宁毫无心理准备,“我什么都没拿,怎么去见你奶奶啊。”   “不用带,我奶奶一直挺想见你的。”   沈娇宁还在纠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我就换件衣服了。”她说着,还在车上重新绑了一遍辫子。   顾之晏不太懂小女孩们的心思,只说:“你就把我奶奶当成你亲奶奶,不用这么见外,你见了就知道了。”   人都在车上了,沈娇宁还能怎么办,只能过去见见。   下了车,顾之晏看着她走路跟企鹅似的,有点看不下去:“你这样演出真没问题吗?”   “当然啊,要是有问题,我现在还能有心情跟你去看演出吗?”   顾之晏被她呛得不知道说什么,在她面前蹲下:“行了,我背你上去吧。”   “不用,我是为了省脚尖,用脚跟走路的,其实真没什么问题。”   “别废话,在六楼呢。”顾之晏道,“你妈妈以前也背过我,我就当报答她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沈娇宁只好让他背。   虽然是打着报答的名号,可真等他背着自己走,还是有些脸热。   “她以前为什么背你啊?”沈娇宁闷闷地问。   她现在对母亲,倒没有像对父亲那么排斥,可“妈妈”这两个字,还是无法轻易说出口。   顾之晏听懂了,语气平缓,似乎在回忆那时的场景:“当时全国都很困难,没什么吃的,春天所有女兵上山去挖野菜。我那会儿大概三岁吧,很不懂事,闹着不肯爬山,童梅阿姨就背着我上山了。”   他记忆中的童梅阿姨一直是很有力量的,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她还没有结婚,更没有生过孩子,其实也还是个小姑娘。   “你好像对她感情很深。”   “嗯,就像另一个妈妈一样。”顾之晏低低道。   到了六楼,顾之晏把她放下来,才敲了门。   顾奶奶先看到宝贝大孙子回来了,心里一喜,紧接着又看到他旁边居然站着个水灵灵的姑娘!   难不成她孙子终于开窍了?不过很快她就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要说是他随手救了个姑娘回来还更让人相信些。   “哟,这位是……”   顾之晏扶着沈娇宁进门,顾奶奶的眼睛就一直盯在他的手上。腰都搂上了,难不成是真的?   “奶奶,你平时天天念叨人家,今天把人带过来了,你仔细看看?”   顾奶奶把她在乡下的亲戚们全想了个遍,哪个也不像是能出落的这么水灵的。她摇摇头:“我认不出……”   顾之晏指着墙上一张泛黄的黑白照:“你看看,像不像?”   顾奶奶和沈娇宁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照片里的人穿着列宁装,短发上别了两根发卡,看上去英气又极具正义感。   顾奶奶一下子眼眶都有些红了,她大概是很激动,又极力压下,怕情绪过于外露让沈娇宁不自在:“是童梅的孩子!好孩子,快让奶奶好好看看,瞧瞧,长得真俊啊!”   她在围兜上抹了抹手:“孩子,想吃点什么?之晏他爸和之晏都说今晚不在家吃饭,我都没怎么准备,奶奶给你包饺子怎么样啊?”   顾之晏道:“奶奶,你别忙了,我一会儿带她去部队吃年夜饭,你跟我们一起去吧,部队也有饺子。”   “不去不去,你们别喊我了,我就乐意自己在家吃。”   顾之晏年年喊奶奶一起去部队吃年夜饭,老太太年年不去,差不多也是他们家的惯例了。   他只好作罢,把沈娇宁带到自己房间:“你等我一会儿,先把鞋脱了。”   “啊?干什么?”   “我给你找点药膏。”   沈娇宁想说她本来就每天往脚上抹雪花霜,但顾之晏已经出去了,只好脱下鞋子,露出有些惨烈的脚趾。   这时候没有专门的足霜,即便她已经很注意保养,效果还是堪忧。   顾之晏很快回来,瞥了一眼她惨兮兮的脚丫子,递给她一管药膏:“你试试这个,也许有用。” 第54章 《女儿》15 新的一年   沈娇宁前世一直跳芭蕾, 前前后后尝试过很多款足霜,自然有些使用心得,好不好, 一用就能知道个大概。   手里这一支,显然不是普通药膏。   “这是哪里买的呀?”沈娇宁问, “我也去买一支。”   “找老中医配的。我奶奶早年干农活, 伤了脚, 很受罪, 后来找了个中医,现在还算能走点路。”顾之晏看她穿上鞋子,忍不住说, “你这样真能跳舞?你们指导老师就看着你这样?”   “跳芭蕾都得经历这一遭,我不是中途改学这个的吗,所以现在反应严重一些, 有的人从小学, 小时候脚就习惯了。”足尖舞,是独属于芭蕾舞者的痛苦, 也是独属于他们的骄傲。   她指指顾之晏的右手,“伸出来看看。”   顾之晏不明所以, 在她面前伸开右手。   沈娇宁在他虎口处用食指轻轻戳了戳:“还说我呢,你不也全是老茧?”   他这是练枪练出来的。   顾之晏笑了:“行,你说得对。”   正说着,顾奶奶端着两碗麦乳精进来了, 给他们一人一碗:“部队要统一开饭, 你们先喝一点,垫垫肚子。”   沈娇宁接过碗,和顾之晏一起喝了, 不知道冲调手法的问题,还是什么原因,总觉得比她自己冲泡的更好喝。   喝完麦乳精,顾奶奶也没多留,只是嘱咐沈娇宁在部队多吃点好吃的,让顾之晏照顾好她。   “知道了,奶奶,这个药膏我先带走了。”   “你等等,我那还有一支没开封过的,去拿那个。”顾奶奶找出新药膏给他,“行了,吃年夜饭去吧。”   下楼顾之晏干脆也背了她下去,按他的说法,背沈娇宁比部队的负重训练轻松多了。   “你奶奶每年都一个人在家过年吗?”她本来还想问顾首长去哪了,不过想到过年前后,顾首长应该是去京市了,便只问了顾奶奶。   “她跟我爷爷一起过。”   “你爷爷?他等会儿回家吗?”   “给我爷爷上柱香,然后一边跟他唠唠嗑,一边吃年夜饭。”   沈娇宁懂了。   到了部队,差不多已经到了开席的时间,摆了很多张大圆桌,旁边也有平时食堂用的小方桌。   沈娇宁本来还挺担心,他们要是按着在部队的职位安排座位,自己跟顾之晏过去,他势必跟人介绍自己是沈首长女儿,可是她又并不想顶着这个名头。   好在顾之晏直接找了个角落的小方桌让她坐下:“等我一会儿,今天来的军属很多,你放松点就行。”   然后她就看着顾之晏,正了正帽子,直接走上台去讲话了。讲得很简短,也很朴实,说完,台下的人就开始齐声鼓掌。   接着就是开始吃年夜饭。   沈娇宁在部队吃了好几顿午餐,发现今晚的饭其实也就比平时多了一盘饺子和一碗红豆汤。   饺子每人一盘,软糯香甜的红豆汤每人一碗。   顾之晏讲完话下来,路过好几桌都喊他去他们那边一起吃,顾之晏都拒绝了,一路走到沈娇宁面前,引得好些人都看过来。   “他们都看着我呢。”沈娇宁说。   顾之晏没回答,只问她:“以后考不考部队文工团?”   “考啊。”   “那不就行了,以后的年三十,他们所有人都得看着你,提前习惯一下吧。”   沈娇宁哭笑不得,这能一样吗?以后那是看她跳舞,现在看她的这些人,明显是看热闹啊。   顾之晏看她的表情,笑道:“看你第一回 来,我就不为难你了。”   他本来坐在沈娇宁对面,说完,端着碗坐到了小方桌的侧边,挡住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这样就看不到你了。”   是看不到了,但沈娇宁清楚听见了那群人的起哄声。亏她还以为坐角落的小桌子就能低调。   她小声道:“我才不是第一次来呢。”   “什么?”顾之晏没听清。   沈娇宁问他:“你初二真不来看我演出啊?”   “真不行,明天早上五点就要出发。你好好表演,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看你。”   “好吧。”   沈娇宁夹了个饺子,一口咬下去,白菜猪肉馅儿的,里面居然还有滚烫的汁水,味道极为鲜美。   一开始吃,她的注意力就全到了食物上面,蘸点醋,两口一个饺子,吃得很快,且汁水半点都不漏出去。   顾之晏刚想提醒她慢点吃,就见她突然停下动作,捂住半边脸。   “怎么了?”   沈娇宁默了默,一手挡着脸,另一只手拿出来一枚铜钱。   顾之晏看着她委委屈屈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担心她牙齿真被铜钱磕着了:“没事儿吧?”   她根本没心理准备,咬得又急又快,好在牙齿就疼了一下,没出什么事儿:“里面怎么会有铜钱。”她饺子吃得正痛快呢。   “说明你明年要发财啊。后面的饺子放心吃,那么多饺子,就包一个铜钱,被你吃到了,你运气得多好啊。”   虽然顾之晏说了,后面的饺子不会再有铜钱,沈娇宁依旧放慢了速度吃,最后一盘饺子都没吃完,还是顾之晏帮她吃了。   不过红豆汤很好喝,顾之晏不爱甜食,他们这一桌的两碗汤,全是她喝的。   吃完年夜饭,就开始演出了。   其他人吃饭的时候,文工团的人都在后台准备演出,听说食堂专门给文工团留了饺子,等他们晚上演出结束,再现蒸出来。   今晚部队文工团表演的是一个个歌舞节目,都是热闹喜庆的基调,连服装都红红火火,整台演出载歌载舞,欢乐无比。   他们每天只排半天的白毛女,其他时候应该就是在排这个了。   顾之晏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你看这个动作,难度这么大,他们不但都能做到,还能这么整齐,肯定都是下了苦功的。”   沈娇宁认真给他分析了几个动作,顾之晏都听懵了。   他以前其实很少认真看一场演出,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多看个样子,没想到在她眼里,居然能看出这么多道道。   连哪个人腿脚沉了一些都能看出来,这眼力,都快赶上专门训练过的特种兵了。   看完演出,顾之晏送她回招待所。   到招待所楼下,顾之晏停下车,把药膏和那枚她吃出来的铜钱都交给她:“药膏有用的话,到时候再给你带几支。”   “谢谢顾团长。”她准备去开门,想到一件事,重新坐下来,“能问个问题吗?”   “你问。”   “你们……到底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呀?”她说,“也不是要问具体内容,就是觉得,好像挺危险的,你是会一直都这么危险吗?”   顾之晏像是有些纠结,浓黑的眉毛轻轻蹙起:“因为都涉及保密要求,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那就不能不去吗?”她无意识地扣着药膏的纸盒子,“你有没有想过,那么危险,万一受很严重、不可逆转的伤,那要怎么办啊?”   “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那还有谁来保卫这个国家呢?”顾之晏说,“即便有一天牺牲在战场上,我也不后悔,因为我守护了我想守护的。”   沈娇宁心里突然沉重起来,低头专心扣着纸盒子。   “好了,不要这么悲观,又不是一定会受伤。”顾之晏笑道,“再扣盒子都被你扣破了。快上去吧,早点睡,到时候好好演出。”   “嗯。新年,就祝你不要受伤吧。”   “那我祝你每场演出顺顺利利,然后考上部队。”顾之晏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放在她手里,“压岁钱,恭喜你又长一岁。”   ……   沈娇宁回了招待所,发现贺平惠的房间门还开着,好多人都在她房间里。   她脚下一拐,也走了进去。   “小宁回来了,部队的演出怎么样啊?”   “挺好的。你们怎么还不睡,准备守夜吗?”   贺平惠摇头:“我们也看演出了!本来年三十歌舞剧院不是不办吗,今年加上了,让那个岭市文工团表演了一晚上歌舞节目,好像是说人家来都来了,又这么让他们走不好。”   “那不错啊,好看吗?”他们本来还对挤掉岭市文工团的名额有些过意不去。   “跟我们团的水平差不多吧,反正就是些红火的歌舞,年三十,图个吉利。”   沈娇宁这几天一直很累,应了一声,就先回房去睡了。   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新年。   ……   大年初一没有再排练,今天下午部队文工团会在省歌舞剧院演出,他们都要去看。   前几天有两个地方文工团已经演出过了,不过当时歌舞剧院没有强行要求他们都去看,他们在抓紧时间排练,只是中途跑过去看了两眼,知道他们的演出剧目就回来了。   今天歌舞剧院直接不开放旁边小舞台,大家就只能都过去看演出。   沈娇宁这一看,才发现今天下午部队文工团的演出剧目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她小声跟颜老师说了一下这事,然后靠着剧院的椅子上,直接睡着了。   她现在这个年纪,不仅爱吃,也贪睡,只是平时为了跳舞大大压缩了睡眠时间。既然是一样的节目,那就还是睡吧。   到了初二那天,沈娇宁一早在歌舞剧院和部队文工团集合,今天她就要正式在省会演出了,还是表演大家心目中的女主角,白毛女。   她换好衣服,正在戴灰白色的假发,季玉兰老师忽然喊她:“小宁,你过来,和曹丽拍一张合照。”   曹丽就是部队跳喜儿的演员,她们算起来是舞剧里的同一个人,拍一张合照再正常不过。   沈娇宁就先放下了假发,走过去跟大红衣服的曹丽并排站在一起,扬起笑容。   两人一红一白,老旧的相机为她们定格下1973年的正月初二。 第55章 《女儿》16 首演   平时季玉兰很看好沈娇宁, 可真到了要上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其他人都是在部队文工团有无数演出经验的,可沈娇宁到底是从地方借过来的, 训练中是不错,就怕她真到了台上会紧张。   季玉兰一放下相机, 就对沈娇宁说:“别紧张, 跟平时一样跳就行。就算真出点小问题也没关系, 继续往下跳, 只要不是傻站在台上,观众都看不出来。”   沈娇宁应了,继续戴假发, 看起来很是淡定。   可是她淡定了,季玉兰也没放下多少心,觉得以后不管怎么样, 都还是从自己团里面选演员吧, 用借来的人真是不行,昨天前天的演出, 她都没这么担心过。   很快,演出就正式开始了, 季玉兰一直站在上台口附近,看着演员们的表演情况。   前半场都还好,主要是后半场,从曹丽跳到“秋”开始, 季玉兰手心都开始出汗, 看着站在她旁边的沈娇宁,想叮嘱两句,又怕现在说, 反而让她紧张,只好把话全吞进肚子里。   曹丽已经把“秋”跳完了。   舞台上,灯光黑了一瞬间,再亮起,舞台上的人就已经是通身雪白的复仇女神。   沈娇宁这段时间对《白毛女》又有了不一样的感悟,跳起来就跟当时曾组长来抽查和几天前给季玉兰摸底时又有所不同。   她在舞台上,比那两次都更松弛了。   她的表现是有力的,可身体又十分舒展,肌肉不紧绷。人们完全能感受到她要表达的情感,又忍不住感慨,本以为刚刚的喜儿已经是最好看的人了,没想到后面这个白毛女还能更好看!   沈娇宁这半年又长高了一些,从身高来说,和曹丽差不多,可视觉感受上就是她比曹丽更高。   因为她上身与腿的比例完全符合黄金比例,几乎可以作为芭蕾女演员的最佳身材模板。芭蕾对舞者的身材要求有多苛刻,就意味着她的先天条件有多么优越。   而且她的脚背一直是她的优势,哪怕完全业余的观众,也会觉得这样的脚背非常漂亮。完美的脚背把她衬得更高。   她为练功吃的苦,最终都会以赞赏的形式回报给她。   白毛女难度动作不少,但最危险的一个动作,是她要从一个一米多高的台子上跳下来。   做这个动作时,芭蕾舞鞋并不能为足部提供多少保护,稍不留意,就会导致脚腕受伤,或出现其他意外状况。   她要保证在这里足够小心,但不能表现出来。这是舞者要注意的点,而非角色的。   沈娇宁为了这个也练过很多次,今天在台上分毫没有出错,当她再一次跳下来,拿着道具苹果砸坏人时,台下已经迫不及待地给她鼓起了掌。   今天这个白娘娘,看得人心里格外舒坦!不但比前面的喜儿漂亮,感觉比电影里的那个都更漂亮!   季玉兰看到观众的反应,有些放松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最担心的演员,居然是今天表现最好的一个,这一段以前演出了那么多次,从来没有人鼓过掌。   今天旁边的小舞台倒是可以排练,但因为有沈娇宁上台,绵安市文工团的人都过来看了。   颜嘉明问他旁边的刘思美:“你觉得怎么样?”   刘思美咬唇:“超过我了。”上一回曾组长抽查的时候,她还很不可置信,可现在,她居然连不可置信都没了,甚至觉得沈娇宁就是该这么厉害的。   应该说,从《女儿》确定角色,她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应该由沈娇宁来演小妹时,大家心目中的实力排行就已经很清楚了。   “我只是没想到,她又进步了这么多。”刘思美低低地说。   部队文工团那个喜儿,实力在她之上,沈娇宁又比喜儿好,算下来,她几乎要被远远甩在后面了。   颜嘉明目光深沉:“是啊,才半年,我第一次看她跳舞的时候,还全身新手的毛病,简直跟初学芭蕾似的。”可半年后,她都能在省里当主演了,并且是实力完全配得上这个舞台的主演。   原以为能进部队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发展,可看她现在进步的速度,他已经完全不敢预测她未来能走到哪一步了。   如果不是处于这样的特殊年代,他觉得沈娇宁最适合去国外发展,当外国舞团的芭蕾首席。   ……   《白毛女》最终以欢欢喜喜的大团圆结局收尾,所有人一起到舞台上谢幕。   沈娇宁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左边是喜儿,右边是大春哥,这个位置是他们一致要留给沈娇宁的。   这回是剧院的工作人员招呼着,给台上所有人拍了一张大合照。   本来是没有这一项的,是领导接到反馈说,今天来了个比电影里还好看的白毛女,让他们一定要拍一张照片,到时候挂在剧院里做个留念。   拍照的工作人员趁机偷偷看了一眼白毛女。她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衣裳,头上是花白的长发,可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人家的美貌。   他心想,故事里的人能被“白娘娘”吓掉了魂,一定是因为他们遇上的白娘娘没有这么好看。   等下了台,季玉兰面带笑容等着她:“后天我来看你们的新舞剧,我觉得一定会带给我惊喜。到时候我把照片洗出来带给你,第一次在省会演出,得留个纪念。对了,还有这个。”她掏出一个红包,塞给沈娇宁,“你今天的演出费,按部队标准给的,别嫌少。”   她没想过演出还能有红包,不管多少都开心:“谢谢季老师。”   曹丽也说:“我等着你秋天来部队,你可一定要考上啊。”   沈娇宁难得地谦虚了点:“我努力考。”   她换下演出服,还给季老师,就过去找绵安的人。   很好找,焦梦玉他们就在门口等她,簇拥着她一起往小舞台那边走,一会儿还要排练《女儿》。   薛佳文问:“刚刚是不是给你红包了?快看看,有多少?”   沈娇宁拿到时,就觉得手感很轻,想来确实也没多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红包拆了,摸出来一张五块的纸币:“就这么多,没了。”   “才五块啊?我以为起码得五十呢?”薛佳文说。   贺平惠不以为然:“钱哪有这么好赚啊,五块挺好的,有就不错了,要是让我去,倒贴我都愿意。”   他们杂七杂八地说了会儿,就开始排练《女儿》。   现在沈娇宁在部队那边的事已经完全结束,接下来就看《女儿》的反响如何了。   “正月初四,我们必须得跳好!”贺平惠说,“为了我们的工资也得跳好!”   现在团里已经实施按演出次数发工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安慰自己,就算没有演出也能领一样的工资了。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四。   大家早早地就把纸糊出来的大水缸放到了舞台中央,等演出开始,观众们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口笨重的大水缸。   这个时候沈娇宁不得不夸奖一下金先生作的曲子,他写的开场音乐听起来空灵渺远,像寺庙的撞钟声,又有水波漾开的感觉,一下子把人带到重重深山之中。   丑陋的习俗深藏于秀丽山水之下。   不但如此,歌队还有一个能人,居然会模仿婴儿的哭声。加入哭声之后,第一幕变得更加揪心,也让最后一幕,妇联发现丈夫的举动有了更合理的解释——她们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吸引过来的。   沈娇宁以前排舞剧,只负责纠正学生的动作,最多配合编排,其他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负责。   这一次,她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对完成一部完整的舞剧有了经验,也对舞剧各个部门需要用到的优秀人才有了了解。   可以说,这一次之后,只要她有新的想法,完全可以继续排新舞剧。不过她暂时不打算这么做,虽然她认为目前的芭蕾艺术亟需有人站出来创新,但质量还是应该放在首位。   先把《女儿》彻底打磨好。   万一有了她抛转之后,引出更多舞蹈界的美玉,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大幕尚未拉开,进来的观众不明所以:“《女儿》?这是哪一出,好像没听说过啊?”   “地方文工团演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算了,反正是免费看的,不看白不看,过年没事就看看吧。”   “样板戏早看腻了,难得不是样板戏,再难看我也看了!”   众人的议论声中,属于《女儿》正式首演的大幕,缓缓拉开。   葛光亮抱着包了洋娃娃的襁褓,随着音乐声上台。   舞蹈离不开音乐的配合。   上一次看过无音乐无灯光版《女儿》的人,此时无一不在惊讶,上回只觉得主演的动作很干净,可这一次,他们发现那么密集的节奏下,那个女演员的每一个碎步,居然能分毫不差地全踩在点上!   作为指导老师,他们根本不会对舞者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这得是多么好的乐感,得花了多少工夫去练啊!   岭市文工团主席对身边的人说:“看看人家,把细节做到这个份上,我们被挤掉真不冤。曾组长还补偿我们年三十演出,我要是当时看到的是这个版本,年三十都不会让你们上台,当时就回去把你们关起来排练。”   此时,台下一些天天来看的观众也发现了,今天这个小姑娘,不就是前天那个白毛女嘛!   小姑娘今天没戴白毛女的假发,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盘起来,穿着红衣裳,身形纤细,黛眉微蹙,弱柳扶风,比演白毛女还好看! 第56章 《女儿》17 成功   大多数观众是今天才听说这么一个名字的舞剧, 并不知道后续要讲些什么,虽然因为对“白毛女”的好印象,心里感观好了很多, 但那也只是看个好看的外貌,至于整个故事, 他们依然没有多少期待。   早些年还没有样板戏的时候, 过年演出几乎每年都有新剧目, 但大多水准很低, 粗俗又无聊;后来样板戏出来了,就开始只演样板戏。   因此,今天居然不是样板戏, 观众们其实是带点惊诧的。   前天的《白毛女》,大家都不是第一次看,露天电影、歌舞剧院都看过, 大家心里都有一把尺子, 默默给所有演员们评个高低。   他们好些人都觉得,这一个主演是最好的, 那天结束时就颇意犹未尽,没想到今天又能看见, 简直是意外之喜,可又怕这部不知名的戏剧拖累了人家那么好的演员。   有些人心里甚至在想,要是这部剧跟早年那些一样难看,一定要去歌舞剧院的意见簿上留言, 让白毛女继续跳白毛女就好, 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让人家跳!   大家怀着这样的心思,慢慢看了下去。   这一看,嗯?好像跟以前粗俗的戏不一样?这好像是在讲农村重男轻女的故事?   现场的观众里, 绝大多数都是这一题材的当事人,有的是里面那个父亲,总觉得女儿将来是要嫁出去的,生来就是半个别人家的人;有的是嫁了人的媳妇,因为生孩子免不了承受着来自婆家娘家的压力;有的是觉得爹妈偏心眼又无可奈何的姑娘们,还有的,是享受着这种习俗红利、在家格外金贵的青年……   他们不由自主地把舞台上的故事代入自身,看着台上演员们的表演,心里却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家的种种,跟舞台上的那户人家做个对比。   在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开始对这件原本习以为常的事进行反省。   不过大多数人觉得自己家里还算好,终于又松快了一点,专心看起舞剧。   果然漂亮小姑娘跳什么都好看!   这歌还挺好听!   太好了,女婴被妇联救下养大成人了!   ……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季玉兰之前答应了沈娇宁,今天特意请了假过来看。   她一听开场音乐,就知道这部舞剧应该是认真做了的,配器精妙,不知道是请了哪位作曲家。   再看台上的灯光、服饰、道具,无一不是恰到好处。题材很深刻,难怪能在这个时候来歌舞剧院上演;喊口号这个想法也算不错,以前并不是没有见过,不算太新奇,但有用。   至于舞蹈演员,沈娇宁的功底她是了解的,一开始并没有太过惊讶,直到整场舞剧结束,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人家在台上几乎连着跳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多小时!   这是什么概念?   要是芭蕾演员都有这么好的体力,都用不着再把喜儿和白毛女分成两个人来演!有的地方演员素质不行,甚至要用到三四个主演来替换!   季玉兰简直不可置信,其他观众正激动得疯狂鼓掌,季玉兰满心茫然,呆呆地跟着拍手。   她以前就是跟着苏联专家学的芭蕾,教她的苏联老师恐怕都做不到这样……   季玉兰本来想去后台找沈娇宁问问,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训练方法,结果一起身,就发现刚才台上的演员们都被观众团团围住了。   一台舞剧,能让观众激动成这样,已经是她记忆中很久远的事情,久远到她以为这样的情景也许再也不会有。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建国后不久,她才七八岁,跟着文工团到乡下表演打倒土豪劣绅,那时的人们就是这样激动地把大家团团围住。   看来今天是没有时间跟她说上话了。季玉兰把上一次沈娇宁和曹丽的合照拜托一位工作人员转交,离开了剧院。   反正,早晚是他们部队的人,有的是时间。   ……   沈娇宁在舞蹈上向来自信,或者说,还有一点儿太过自信了,在她的字典里,极少出现“不行”两个字。   其实她从构思这个创意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失败,但是今天的巨大成功,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们整整谢了三次幕,观众的掌声久久不息。   沈娇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在剧院的工作人员上来,示意他们可以先走,现场交给他处理就行。   可是他们正要下台,就有观众冲上来了,有一个带头,很快就跑上来很多。   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这说明观众真正认可了他们的舞剧。   剧院又过来了好几个工作人员协调,最后答应:“给你们拍女主演的照片,跟电影海报那样的,就挂在咱们剧院!”   观众喊:“名字!名字!”   工作人员有点犯难,现在的要求是不能搞英雄主义、个人崇拜,外面的演出表只写剧名和文工团的名字,演员个人的名字是不写的。   说实话,连他都还不知道这位厉害的女演员叫什么。   “你们问人家名字也没用啊,人演完今天就要走了。”   “我们可以回去说给家里人听!”没个名字,到时候他们出去说见到了比电影里还好看、跳舞还厉害的人,别人都不信。   工作人员只好和绵安市文工团的人协商:“您看……”   沈娇宁自己还没想明白,那边贺平惠已经喊出来了:“沈娇宁!我们绵安市团的台柱子!整部舞剧都是她编的!牛逼!!!”   最后,工作人员给绵安市团所有人拍了合照,又给沈娇宁拍了一张她最后定格动作的照片,答应大家全部洗出来挂在剧院里,观众这才放他们走。   贺平惠等人早已兴奋到无语伦次,在前台有观众,好歹还端着点,一到后台,他们趁沈娇宁不注意,直接合力把她抗了起来,抛向天空又接住,继续往上抛。   沈娇宁在现代舞团的经历,竞争性远远大于合作性,一个团队共同获得巨大成功的喜悦,跟她以往拿第一、当上首席的感觉都不一样。   这种感觉里,不仅有激动、兴奋,还有着自豪。   她被放下来后,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向贺平惠。   贺平惠有点慌了:“干嘛这么看着我呀?”   刘思美想也不想就说:“你刚才干嘛把她名字出说去,现在不让搞个人崇拜,你忘了吗?刚刚想拉住你都来不及。”   “呀,我还真给忘了!”贺平惠着急道,“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好啦,不是这个。”沈娇宁拉过她的手,笑起来,眼里带着调皮,“我就是告诉你,你头发被挤得全乱了,以后那照片可要挂在剧院里噢!”   大家没想到她竟然是说这个,再一看,虽然其他人的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最乱的还是贺平惠。   他们本来就高兴得眼角嘴角都藏不住笑意,这么一来,更是一起笑出了声。   贺平惠摸一头发,忍不住嚎了一声。   她才刚想说,这一次之后,她都不反感本土芭蕾了,就算以后都不能跳小天鹅她也接受了,结果!她好不容易能被保留在省歌舞剧院,头发居然是乱的!   ……   离开省歌舞剧院之前,沈娇宁拿到了工作人员转交给她的照片,一张是季玉兰老师给的,是她跟曹丽的合照,另一张是剧院前天拍的《白毛女》全体大合照,两张都是黑白的,急着要给她,还来不及上色。   不过对她里面通身雪白的造型来说,上不上色区别不大,她自己看着挺满意。   演出结束,大家并没有准备继续留在省会,他们出来得太久了,又是过年,都想回家去跟家里人团圆,顺便可以好好吹嘘吹嘘他们这次在歌舞剧院的盛况。   第二天上去,他们计划大家一起去百货大楼逛逛,下午就一起坐车回去。   沈娇宁早就想着要去百货大楼了,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犯起懒来。之前脚再怎么疼,她都能忍住继续跳舞,现在演出一结束,她真是一步都不想走了。   “你们帮我带点吧,我去车站等你们。”   刘思美问她:“行,你要买什么?”   “好点的面霜,再帮我买件呢子大衣,其他你们觉得不错的,随便帮我带点什么都行。”   她把提前准备好的钱交给刘思美,就在车站等他们。   七十年代的车站,地面铺的是大理石,顶棚还挂着迎接新年的大红花。   沈娇宁找了个位置坐下,摸了摸口袋里的两枚硬币。   一枚是她吃饺子吃出来的铜钱,一枚是顾之晏给她的压岁钱。   开年两场演出的成功,给了她极大的信念。她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继续朝这条路走下去,是对的。   她捏紧了一大一小两枚硬币,也许开年的好运气里,也有它们的加成吧。   文工团众人赶在大巴发车前回来了,每个人都拎着大包小包,演出大获成功,大家都很舍得花钱。   颜嘉明拎的东西最多,其实有一半是沈娇宁的。   “都给我买什么了,这么多。”   刘思美抓紧时间把东西都给她看一遍:“你要的面霜,说是沪市进过来的,效果好;还有一件呢子大衣,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件呢子大衣居然是红白相间的颜色,这年代居然有这种颜色的大衣,真是稀罕。   “还有衬衫,我觉得挺适合你的;练功服,大家都买了,就给你也带了一件。”刘思美最后拿出来一双足尖鞋,“舞鞋,颜老师送大家的过年礼物,每人一双。” 第57章 《女儿》18 凯旋   “谢谢颜老师的舞鞋!”   沈娇宁道完谢, 又去看刘思美给她带的衬衫。   鹅黄色的,带点白色小碎花,看上去就让人联想到春天。   “思美的眼光真好, 这两件衣服真好看!”她毫不吝啬夸奖,“等回去我再看看你们都买了些什么。”   大巴马上要发车了, 他们只能先把东西都收起来, 等回去再慢慢表达彼此的兴奋之情。   车上, 有个女孩子忍不住说:“省会真是个好地方, 衣服都比我们那好看。”   “那你就留在省会呀,这里有部队文工团,马上就开始招人了, 到时候好看衣服随时都能买。”   先前的女孩子又立刻否决了:“不了不了,我听说进了部队文工团就是士兵了,和其他小战士一样要拉练的, 动辄五公里十公里, 我可吃不消。再说我爸妈也舍不得我,在市团就挺好的。”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去部队的。   但不管怎么样, 大家都非常兴奋,不仅仅是芭蕾的人, 歌队乐队都一样。   昨天晚上他们每个人都在房间各自兴奋了一晚上,今天又买了个尽兴,那种热血澎湃的感觉依然没能消耗完。可能非得等回去跟人七嘴八舌地侃上三天三夜,才能平复过来了。   颜嘉明把他们这种情况归之为“青年人的热情”。   刘思美就说:“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青年了一样。”   颜嘉明摇头:“我也高兴。”他当然也是兴奋的, 甚至觉得自己变年轻了, 回到了在巴黎留学的时候。   他回国后,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重新跳芭蕾了,可现在他不仅跳了, 还获得了这样的成功。昨天那般热烈的掌声,那般真诚的观众,哪怕他在巴黎大剧院演出时都没有见过。   他偷偷看了一眼侧后座靠着椅背又睡着了的少女。   他们感谢他一双舞鞋,能轻易说出谢谢;可有些内心深处的感谢,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   大家到了绵安,文工团的人急着回去跟领导们报喜,林春霞和方思萱也急匆匆地回妇联,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夏主任。   她们妇联投的六百块钱,这次真是不亏!   至少她们俩这回是过足了瘾,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妇联小干事,还能有这样光辉的时刻!   要不是她们对自己的水平有数,都想呆在文工团不回去了。   给吕副主席等人报喜,是颜嘉明去的。   沈娇宁本来也要一起去,不过她的脚还是有点疼,传达室的大爷又喊住她,说有她的东西,干脆就让颜嘉明一个人去了。   她抱着包裹回宿舍,先泡了脚,然后仔细地抹上药膏,收拾好从省会带回来的东西,这才有空看那个包裹。   东西是沈首长寄过来的,年前就到了,不过那时候她已经去了省qing长lz会,直到现在才真正拿到手。   里面是一件新棉袄,然后说让她回京市一起过年,去年她下乡当知青去了,也没能回去,今年在文工团有年假,希望能和她团聚。   沈娇宁无言,她就算年前拿到了,也不准备回京市,何况现在年都过了,更没什么好说的。   棉袄是大红色的,比一众蓝灰黑的颜色好看些,但她现在有了一件更好看的呢子大衣,这件棉袄也暂时用不上,先收了起来。   现在古典舞的人都还在放年假,文工团的人看起来很少,宿舍楼里都有些空荡荡的。   过了一会儿,大家陆陆续续地来了她房间一趟,基本上是跟她告别:“这段时间都没回过家,趁过年回家去看看,你不回去吗?”   “不回去了,我这脚得养两天,等你们回来再一起排练。”   刘思美看了一眼她糊着黑色药膏的双脚:“也是,你最近两边一起排练,是得好好歇歇。一直也没请你喝上鸡汤,等我回来给你带一碗。我家近,保准带过来还是热的。”   她说完,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前世,沈娇宁从进国家队的第一年开始,每年过年都会看着有家的小伙伴们回去,和她一样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留在队里过个冷冷清清的年。   节日对没有家的人来说,有时候反而是种隐形的折磨。   好在她早就习惯了,也很知道要怎么过得开心。相比之下,今年的春节已经很棒了,在部队吃了饺子,演出大获成功,现在正好趁机休养两天,两天后又能和大家一起排练,开始新一年的演出,想来会很充实。   她说是休养,其实只是养脚,没事就在床上练劈叉和手部动作,顺便思索未来进乡镇演出舞剧的事。   从目前在省会的反响来看,她觉得这部舞剧的前途,应该不止于一个市、或者一个省之内。   省会的过年演出是免费的,来看的观众来自各个单位、各个群体,素质、学历都各不相同,既然他们都能接受,总不至于到其他省份就水土不服了。   可惜她现在还完全没有让这部舞剧走出省的能力和人脉。   只能往好了想,至少这次之后,市内的演出应该问题不大,团里没有什么借口不让他们上台了。如果这些演出,能让夏主任的卷宗上以后少一些案例,就算没白排。   她正想着,又有人过来敲门,便收起压腿的姿势,过去开门。   “颜老师?你跟吕副主席说完了?他什么反应呀?”   “咱们报喜晚了,曾组长昨天就告诉他了,他还埋怨我昨天怎么不给他打电话。”   事实是昨天演出完,大家实在太开心了,一大群人一起冲去饭店,几乎把整个国营饭店包场了。那种气氛下,还真没人想起来要打电话报喜。   等想起来,都已经是深夜了。   “没关系,好事不怕晚,再说曾组长不是告诉他了嘛。”沈娇宁说,“这下以后演出有我们的份了吧?”   “肯定的,等年假结束,他们领导还要开会。”   文工团工资发放规则改了,以后芭蕾的舞剧要安排演出,这么一来,要担心工资的人就变成古典舞那边了。   颜嘉明道:“听说你这两天都在团里,先歇着吧,门别锁,一会儿我给你端碗面条上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介于他上次用白糖煮的姜茶,沈娇宁问了句:“什么面啊?”   “辣椒面!你就等着吃吧。”   沈娇宁眨眨眼,果然和一般人煮的面不太一样的样子。   颜嘉明还要来,沈娇宁就没再上床,坐在书桌边,给他留了个门,等他的“辣椒面”。也不知道成品是什么样子的,她不太能想象出来。   闲来无事,她顺便回忆了一下芭蕾史,才想到浪漫主义时期的芭蕾,颜嘉明就端着两碗面上来了。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上卧着的荷包蛋,旁边有翠绿的小青菜,汤里加了辣椒油,红艳艳的,配上细面条,令人食欲大开。   “这就是你说辣椒面啊?”沈娇宁用筷子挑起一缕面,“我一直以为,这个可能叫油泼辣子面?”   颜嘉明摇头:“不,你说的那个,好像没有汤。”   好吧,两个人都不能确定这种面应该叫什么,只知道吃起来又香又辣,要不是吃不下了,连汤都恨不得喝完。   “你喜欢的话,我这几天都给你做饭。”   沈娇宁赶紧拒绝:“不用,谢谢颜老师,食堂有饭,其实我的脚也没那么严重,你肯定懂,大家都一样痛过来的。”   她就是现在的身体起步晚了些,又确实超过了负荷,所以才打算缓一缓。   “这两天食堂的饭都不太新鲜,我只是给自己做了,顺便给你拿上来。”   沈娇宁心道,自己宿舍在四楼,他在一楼,哪里来的顺便。   想了想,大概猜到了什么:“说实话,您是不是想感谢我的药油?那真不用了,你在医院不也救了我吗,我那个最多算是谢礼吧。”   她这么一说,颜嘉明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细说下去显得过于计较,只好歇了继续给她送饭的心思。   ……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回家的人又重新来了文工团。   早在芭蕾出发去省会的时候,古典舞那边就知道了。当时差不多同一时间,团里变更工资发放制度的通知就下来了。   那时他们还幸灾乐祸,芭蕾这么折腾又有什么用,等他们从省会回来,保不准以后连工资都领不到了,只能等着喝西北风。   谁知才过了一天时间,团里就把歌队乐队全送去省会了。这个时候把那么多人送过去干什么?只可能是去给芭蕾伴歌伴奏啊!   芭蕾那三瓜俩枣的,居然还真能在省会演出了?!   在没有歌队乐队的那些天里,古典舞排练室的气氛异常沉重,他们连回家过年都没什么好心情,整天想着芭蕾组在省会的演出情况。   要是他们演出好了,古典舞要怎么办?   他们岂不是连工资都要没了!   这个时候,不少人开始在心里隐隐对李老师产生了不满。   要是他们当初不排什么舞剧,夏天的时候根本不用这么累不说,大家现在根本不用为工资担心受怕,连个年都过不好!   想想以前大家一起表演一整台歌舞节目的时候,多快乐啊。他们跟芭蕾组的关系根本没那么僵,有空还能跑过去看颜老师上课,整个文工团的人都和睦得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排个舞剧都要互相瞒着。   这种不满,在他们回到文工团,听说芭蕾舞剧在省会大获成功时,达到了顶峰。   要是他们和芭蕾的关系和以前一样好,这个荣誉,怎么会少了他们的份!   那可是在省会歌舞剧院的演出啊! 第58章 《女儿》19 有意拍成电影!   芭蕾组的人这回总算是扬眉吐气, 他们回了趟家,好像跟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说得还不够过瘾似的,一回来, 恨不得逮着个人就重复一遍当时的盛况。   其他人都参与了,没什么好说的, 被他们逮住讲个不停的, 自然都是古典舞的人。   尤其是之前有几个明面上就嘲笑过芭蕾的, 现在真是后悔不迭, 他们当时嘲讽得有多深,现在打脸就有多疼。   也有几个人脑子聪明,听芭蕾炫耀完, 还能厚着脸问:“你们那人少,下次演出还需不需要人手啊?我们也是跳舞的,过去帮忙不成问题。”   舞剧其实确实还需要人, 他们听沈娇宁念叨过不止一次舞蹈演员不够, 不过他们都只说:“这要看老师安排,我们可不知道。”   绵安市文工团的会议室里, 领导们正在开会。   芭蕾在省会取得了这样的好成绩,团里当然不能没有任何表示。尤其是这部芭蕾舞剧, 前期文工团就没给他们多少帮助,连配乐都是他们自己找妇联投资的,要是现在还没点奖励,未免令人心寒。   “但团里真没经费了。”会计为难地说, “而且根据年前下发的通知, 如果今年主要安排芭蕾演出,古典舞那边工资肯定会大幅减少,到时候要是闹起来……”   团里做这个决定时, 本来以为工资受影响的肯定是芭蕾,他们人少,就算闹也闹不出什么水花来,古典舞可是有好几十个人呢。   领导们其实心里都门儿清,本来打的就是欺负芭蕾人少的主意,只是明面上不能这么说。   主席道:“通知都发下去了,不可能现在又改。三月份两部舞剧都安排,《女儿》场次安排得多一些。《烈火英雄》是团里花了大量人力财力排的,过年的时候没能去省里演出,但今年还是有机会去的,继续练着,不能荒废了。”   他说:“至于奖励,给他们的老师和那个主演评个先进个人,然后再评个先进团体,颁个奖。我们都是艺术团体里的人,不要那么庸俗,掉进钱眼里去了。”   另一边,沈娇宁坐在排练室,喝完了刘思美给她带来的鸡汤,津津有味地啃了一个大鸡腿,大家叙完旧,起立集合。   今天算是新年正式排练的第一天,颜嘉明没有立刻让他们开始跳舞,而是给每人发了一张小纸条:“去年的优秀个人,我们组有一个名额,还是大家匿名投票选举。之前苍龙镇演出,说过沈娇宁会被优秀考虑,算是一张票吧。”   大家很快就写完了,他们才六个人,用不着唱票记录票数这类的,两眼就统计好了:“刘思美两票,沈娇宁四票加一票,一共五票,去年的优秀个人就是沈娇宁了。”   颜嘉明说完,又问了句:“你们要验票吗?今天我会先放在排练室里,你们自己什么时候要看都能看。”   不过大家心里都觉得没什么要看的,虽然往年优秀个人都是刘思美,但去年沈娇宁实在太突出了,刘思美还有两票已经很不错了,他们甚至以为沈娇宁会全票评选上呢。   评选完优秀个人,颜嘉明又拿出花名册:“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喊到名字的,过来量身体数据。”   女生的身高是葛光亮帮忙测的,颜嘉明就站在旁边记录,进行得很快。   轮到沈娇宁时,颜嘉明难得的有点惊讶:“又高了,一米六七了。”   沈娇宁也很高兴,测完一系列数据,直接在排练室来了两个前空翻。   芭蕾演员可没有这种习惯,大家笑着说了两句,沈娇宁干脆又来了三十六圈挥鞭转:“够芭蕾了吧。”   排练室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春天来了,去年一整个秋冬的埋头苦练,终于有了结果。   演出也安排得很快,再过几天,村里就要开始农忙,文工团趁现在农民们还有空,一连安排了三场演出,分别在不同的乡镇,一场《女儿》,一场《烈火英雄》,一场文工团传统的歌舞节目。   这样的安排,大家都还算可以接受。   林春霞和方思萱也很快过来了,她们带来了夏主任的话:“我们主任说,等下乡演出的时候,我们妇联给准备大红横幅挂台上!”   方思萱道:“她还说,到时候她要一起去看,等演出结束亲自上台给村民做宣传!现在她已经去找你们领导谈了!”   夏主任从省会的演出中,对他们产生了莫大的信心,真准备从这部舞剧入手好好宣传一番。   沈娇宁没什么意见,能够提高妇女地位也是她希望的,夏主任愿意在演出结束后做演讲,趁热打铁,也挺好。   《女儿》并没有被安排在第一场,文工团给三场演出的排序是,传统歌舞,《烈火英雄》,《女儿》。   芭蕾要先准备他们以前的节目,也就是久违的窗花舞。   半年过去,大家的实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进步,颜嘉明表示,女生们每个人都可以跳一遍喜儿,选目前暂时领先的来跳领舞,其他人跳伴舞。   “我们的主演不是固定的,谁优秀谁就是主演,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松懈,每个人都有跳主演的机会。”颜嘉明说。   “老师,不用了,直接开始排练吧。”刘思美说,“我跳伴舞。”   大家都担心地看着她,从优秀个人,到领舞,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刘思美。   刘思美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解释:“我的意思是,目前我们实力怎么样,大家都清楚,所以这次不用选了,直接开始排练。当然我不是说永远都这样,以后我还是会继续竞争领舞的。”   贺平惠说了句:“对,这次就算了,下次我也竞争领舞,我们大家一起竞争!”   大家的干劲一下子又被激发了起来。   沈娇宁能把白毛女跳得让所有人拍手称赞,跳前期的喜儿自然也不在话下。   其实现在很多地方的舞蹈演员都要论资排辈,越重要的角色需要由经验更多的演员来跳。在《白毛女》这部舞剧中,一般会安排更优秀的舞者跳后半部分。   珠玉在前,如果后面反而不好,观众很容易就会发现,进而对后半部分失去兴趣。   只有更强、更好,观众才能接受中途换演员带来的短暂不适。   沈娇宁能直接去部队文工团跳白毛女,不得不说是机缘巧合。现在她又回过头跳喜儿,在之前的水平上,又加入了一些前段时间看曹丽跳喜儿时的心得,拿捏起来,得心应手。   去了乡镇实地演出,也表现得活灵活现。   这次他们表演完窗花舞回来没多久,竟然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好消息:八一电影制片厂联系了文工团,说有意把《女儿》拍成舞剧电影!   拍!电!影!   沈娇宁都快乐懵了:“真的?他们真说要把我们拍成电影?”   拍成电影意味着什么?他们本来需要去全国各地,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演出,才可能把舞剧推向全国。如果没有其他地方剧院的特别支持,这中间的费用不用算就知道是一笔巨大支出。   以目前绵安市文工团的财力来看,绝对不可能支撑他们这么做,《女儿》再好,也很有可能只在省内演出,就这,出了绵安的范围,还得有曾组长他们的推广。   可拍电影就不一样了,一旦有了成片,所有地方都能上映,哪怕是山沟沟里,还能找个晒场放映一出露天电影呢。   《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的传播范围那么广,不就是因为它们被拍成了电影吗?   不算下乡演出,真正能走进剧院去看舞剧的,终归是少数。   “你先别太高兴,他们说是有这个意向,但是还要来实地看过。正好过几天你们不是要去乡镇演吗?他们说到时候过去一起看。”吕副主席道,“听说拍电影需要个什么厂标,你们得够好,才能有这个厂标!”   现在国内拍电影,都需要厂标,每个电影厂能分到的数量有限,也就意味着,每一部电影都需要经过认真评估,才能决定到底拍不拍。   但八一厂愿意来看,就是一份希望!   那可是八一电影厂啊,这个年代多少脍炙人口的电影,都是从八一电影厂出来的!   大家都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回不过神,还是沈娇宁问道:“不过,电影厂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舞剧的?”   吕副主席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们运气好:“我问了一下,电影厂有个老牌导演,正发愁今年拍什么电影,现在限制多,他又想拍个不比样板戏差的,正好家里有个远房亲戚看过你们演出,就跟他推荐了一下。”   “推荐了一下,他就决定过来看看了?”   “人家大导演心里怎么想的,我们怎么知道。总之这回下乡演出,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要是能拍电影,你们就红了!对了,妇联主任也来说过了,她是肯定会去看的,横幅都准备好了。”   往日在文工团里几乎边缘化的芭蕾,一下子就成了众目所望。   不但吕副主席,就连平时忙得不见人影的主席,对他们有些意见的主任都时不时过来看他们排练,生怕他们偷懒。   不但如此,还有好几个沈娇宁都不怎么认识的老师也偶尔会来看,据说也算是团里的领导。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大家依然按自己的节奏认真练习,丝毫不敢松懈。   在《烈火英雄》下乡演出结束之后,很快就到了《女儿》演出的这一天。 第59章 《女儿》20 长瑞乡演出   这次团里安排演《女儿》的地方, 叫长瑞乡,属于绵安市较为富饶的一个乡镇,靠近市里, 交通方便。   夏主任是和文工团一起去的,不止她一个人, 还把妇联的另外两个小干事和一个会计也带上了。会计手里抱着卷起来的大红横幅, 两个小干事一人拎着一面锣。   “快到开场的时候, 我们站台上给你们敲锣!”夏兰道, “省里的不算,这是你们在绵安的第一场演出,必须热闹一点儿!”   小干事很懂事, 她们主任一说完,就砰砰敲了两下锣,表示应和。   大家被锣声吓了一跳, 连八一厂有人要来看演出的事都稍微放下了些。   这个年代要拍一部电影实在太不容易了, 厂标少,审核严格, 除了政府安排要拍的电影,那得是逆天的运气才能拍上电影啊!   因此, 今天大家的心里都不太平静,就连沈娇宁也不能免俗。   从村民们陆陆续续到台下开始,她就在妇联“咚咚咚咚”的敲锣声中观察有没有看起来比较像导演的人,不过很遗憾, 一眼望过去, 全是普通农民的样子,没有谁看起来比较显眼。   在她的想法里,既然是老牌的大导演, 给他配个车也不算很过分,但这里什么车都没有,除了文工团包的大巴,连个自行车也没见着。   偷偷观察的不止沈娇宁一个,很多人都在转着眼睛地看,大家都想见见八一厂的大导演是什么样子。   很可惜,谁也没找着。   贺平惠最先沉不住气:“颜老师,那个导演是不是不来了啊?”那他们岂不是拍不成电影了?   颜嘉明皱起眉头:“都快上台表演了,你还在想这些?台下还有那么多观众,你都不管了?”   这话说得有点重,贺平惠蔫了,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上台表演。   今天的舞台是妇联主导布置的,那块大红横幅挂在上面,两边站着小干事敲锣,别提有多喜庆,村民们甚至觉得有点像早些年戏班子来唱戏的感觉。   他们虽然大多不认识几个字,也不知道横幅上写的什么意思,不过这这场演出给予了极大的热情,还没开场就在拍手叫好。   那两面锣他们可太熟悉了,每逢敲锣总有大喜事儿,今天这个保准是出热热闹闹的大喜剧。   然而,他们想错了。今天这一出,非但不喜,甚至还有点儿发苦。   看不起女儿,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了,把女儿嫁出去换彩礼,那更是老祖宗就传下来的规矩。   有时候心里也确实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吃苦,那又有什么办法?不嫁女儿,就没钱给儿子娶媳妇,他们家不得绝后啊。   可是当他们看着台上那个从出生就差点没命的小姑娘,从小就过得那么惨,瘦巴巴的,嫁了人又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村里有些感同身受的妇女们忍不住悄悄抹了抹泪。   最糟心的是那个丈夫,他居然还想把孩子埋了!要是说刚开始要淹孩子那一幕,大家还没太进入情境中,到这里,大家几乎出离愤怒。   过分!人家愿意给你生孩子就不错了,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你居然还想埋了!还是不是人!   这里的人素质可没有省会歌舞剧院的观众那么好,他们的感情都是很淳朴的,情绪一上来,哪能记得你们是不是在演戏。   颜嘉明正在表演,林春霞方思萱两个还没来得及上台,就见台下有人冲他扔了个苹果,也是巧了,不偏不倚正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台下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指着台上的颜嘉明骂:“你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活该断子绝孙!”   她骂得难听,但骂着骂着,又掩面哭起来,“杀千刀的,还我幺儿!我苦命的闺女啊!”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这么一哭格外让人心里难受。台下一下子就乱了,看得出来老太太是乡里辈分很高的人了,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林春霞和方思萱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们很担心,自己要是这时候上去,会不会也被扔苹果?那东西可金贵着,砸起人来也不轻。   沈娇宁很想冲过去喊她们俩赶紧上台,这不正是宣传妇女地位的好时候吗?但她的上场口在她们俩对面,现在又没个舞台专用的联系手段,简直望尘莫及。   要是就这么乱了可不行,不说可能有导演在下面看着,就算没导演,这都要算舞台事故。   沈娇宁拼命朝那边使眼色,林春霞不太明白她什么意思,站在上台口犹犹豫豫。好在夏兰就在她们俩旁边,接收到她的眼神,不愧是妇联主任,雷厉风行,拿着个大喇叭就冲上了台。   夏兰就当时因为那六百块钱看他们粗排过一次,也不懂什么舞蹈,但她心里能稳住,知道这种时候要怎么平息民愤。   只见她举着大喇叭,顺着大家的意思恶狠狠地骂了颜嘉明,又推了他一把:“滚!!”然后抱起地上的襁褓,激情高亢,掷地有声地说,“妇联绝不让任何一个女婴受到非法对待!男女平等!”并且指天发誓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养大成人。   她做了几十年妇联工作,这种话压根不用想,张开就来,本色出演,是林春霞她们两个小丫头比不上的。   台下一片叫好声,那个老太太终于抹着泪,又颤巍巍地坐下了。   一直演到最后,都没再出过岔子。   表演结束,夏兰还要进行一次宣传,还不到散场的时候。   沈娇宁跳完最后一个动作,把那个滚到舞台边的苹果捡起来,轻巧地跳下舞台,还给老太太:“这苹果您拿好。”   这会儿,旁边的人终于跟老太太说明白了,这是在演戏呢,她刚刚砸的是市里来的文工团演员。   老太太有些赧然,又有些慈爱地看着她:“谢谢大闺女,拜托你帮我送给那个小伙子,砸挺疼的吧,对不住了。”又说,“你们演出完,来我们家吃饭吧,啊?”   沈娇宁收下了苹果,却没答应去吃饭:“奶奶,现在台上那位真是妇联主任,她还要讲话呢,我得先出去了。”   老太太只好让她走了。   沈娇宁回到后台,这才有时间看颜嘉明,额头上看着都有些青了,得亏没砸到眼睛。   葛光亮正在帮他涂红花油,沈娇宁把苹果塞他手里:“老太太说给你的,跟你道歉了。”   颜嘉明苦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碰到这样的事。”   吕副主席走过来:“说明你演得好,演得像。”   沈娇宁知道颜嘉明父母强烈反对他跳芭蕾的事,没插嘴。颜嘉明也没明白吕副主席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吕副主席一贯的想法,是绝不可能支持他跳舞的,不过这次他自作主张直接参与之后,吕副主席也一直没有说什么。   “其实我早就知道,一个人注定要做什么的时候,别人是拦不住的,所以才那样时时提醒你。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就好好跳吧,跳出个样子来才对得起自己。主席那边收到了一些革委会拿过来的东西,你有空去一趟。”吕副主席对颜嘉明道。   沈娇宁眨眨眼,应该就是上次顾之晏给她看过的那些信件,翻译之后没发现什么问题,就送文工团来了。   这次演出,多亏了夏兰主任反应敏捷,整体还算成功。   不过沈娇宁意识到,林春霞和方思萱的舞台应变能力,实在还有些欠缺。要是团里能再多两个舞蹈演员就好了,只要是舞台经验丰富的演员,在那种时候绝不会怯场。   夏兰也发现这两个干事还不太行,她先把人带回了妇联,说要再教她们点经验。   总体来说,对于宣传妇女地位这件事,在长瑞乡取得的结果十分令人满意。   不过对文工团的人而言,大家从头到尾也没见到期盼已久的大导演,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下乡演出,回了文工团之后,又等了很多天也没有再收到电影厂传来消息。   大家心里都觉得,不是导演压根没来,就是来过了,但他们搞砸了。   拍电影暂时没了消息,但一场场的演出还在继续,他们能做的只有把每一台演出都跳好。   这天,团里在小礼堂举办了一个颁奖典礼,给去年评优评先的个人和集体颁奖。   往年团里评优评先,不但有奖状,还有奖金。虽然不多,五块十块还是有的。但今年大家都没有了,只有芭蕾不但有奖状,还有一份集体奖金。   其他没有奖金的人自然都很不满,就算芭蕾的舞蹈优秀,可别人都没钱,就他们有钱拿,心里怎么也不能平衡。   文工团主席亲自给大家颁奖,他说:“今年团里比较困难,大家都没有奖金,这一份奖金,是省里奖给芭蕾演员集体的,昨天刚刚寄到。曾组长说,希望你们接下来继续发挥创作精神,认真排练,当然这也是我对你们期望。”   这么一说,其他人只好认了。省里说要给芭蕾的,还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去年文工团的评分都是芭蕾组跳出来的。   主席没说的是,省里还表示,因为他们团去年的评分后来又提高了,直接排到了第一名,演出质量也极佳,今年会考虑酌情多给他们拨一些经费。   所以他才舍得把省里寄来的奖金一分不少地颁了出去,不然怎么也得扣一些下来。不是他想昧下,实在是文工团演出处处要钱。   奖金是颜嘉明上去领的,拿在手里厚厚一沓。   等他们回排练室一数,大家眼睛都亮了,整整一百!   这回可不用再填进舞剧里了,都是他们的。 第60章 《女儿》21 导演来了   大家商量了一下一百块钱怎么分, 之前大家为了舞剧都多多少少出了些钱,颜嘉明的意思是把大家自己掏的钱还给他们。   不过没有人愿意收,他们都觉得, 就留在组里吧,万一再碰上之前团里不愿意给他们出钱的情况, 可以直接派上用场。   还定了以后由焦梦玉专门负责记账, 她为人温柔细致, 不容易出错。   这次团里评优评先, 沈娇宁是唯一一个既评上优秀个人,又评上先进个人的演员,一下子团里的人都知道她了, 风头无两的同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颁奖结束后,李嘉斌就给沈依依打了电话:“你妹妹这次同时被评了先进和优秀, 我听人说, 他们去省会表演的芭蕾舞剧,是你妹妹主导的。”   沈依依心里其实是不相信的, 沈娇宁两辈子跳的都是古典舞,自己就是因为这个, 这一世特意也去学了古典舞,舞种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但她想不明白,不妨碍她暴躁:“之前就让你想办法把她舞鞋扔了,你非说她只是个伴舞, 少她一个人没妨碍, 要领舞上不了台才行。结果呢?李嘉斌,我以为我们应该是一条船上的吧?我现在怎么觉得你其实是在帮他们啊?”   早在沈依依知道沈娇宁到了绵安市文工团开始,她就联系了正好也在那里的李嘉斌。那里有他想对付的人, 沈依依想办法帮他了,现在让李嘉斌也顺手坑一把沈娇宁,可事情就没顺利过。   “我们当然是一条船上的,当时沈娇宁真的还是个伴舞,跟他们领舞没法比的那种。那个时候要是整个芭蕾组都上不了台,她不也跟着遭殃吗?你也没告诉过我她有这么厉害的编舞水平,学习能力这么强啊?”   李嘉斌没想到,那一回刘思美没了舞鞋,芭蕾组居然还是不动声色地把窗花舞表演下来了,沈娇宁直接代替刘思美跳了喜儿。   “李嘉斌,你是在指责我吗?你想想你的舞剧是怎么出来的,要是没有我,你能这么顺利在绵安市文工团站稳脚跟吗?”沈依依凌厉道。   “好好好,我们不要吵架,现在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决。你不希望沈娇宁过得太好,我也不希望他们芭蕾太风光,我们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问题是现在我们怎么做?芭蕾这个势头现在看来是挡不住了,八一厂都已经联系了文工团,虽然现在没有确切消息说要拍,但是我很担心。你一定不希望他们真把电影拍出来吧?”   “八一厂?”沈依依不敢置信地加大了音量,“这舞剧真有这么好?不是,李嘉斌,你人不就在他们隔壁吗,当初怎么会让他们排出来的啊?你是嫌自己之前太顺了吗?”   “他们芭蕾总共就七个人!我怎么会想到他们真能排出来?我现在也很烦!”   沈依依冷笑一声,捋了一把头发:“你烦?你现在告诉我有什么用?我能认识八一厂的人吗?我要是认识,我干嘛不自己去拍电影啊。”   “依依,我想的是,你妈妈不是话剧演员吗?要不问问她,万一她有人认识呢?”李嘉斌想,芭蕾的演出是阻止不了了,但能整黄一样是一样。   沈依依闻言,认真想了想,道:“行,我去问问。”   ……   一晃眼,《女儿》已经在绵安市内进行了四场演出,三场下乡演出,一场是在市中心剧院进行的开放性公益演出,免费观看,任何人想进去看都可以进去。   这四场演出无一例外地非常成功,尤其是在中心剧院的那一场,获得了空前反响,绵安市妇女在思想上前所未有地觉醒,连市政府都被惊动了,蒋秘书连夜联系妇联,表示接下来要在市内开展一系列妇女权益相关活动。   夏主任高兴得不得了,说实话,她们妇联虽然一直被称为重要部门,但实际上跟其他部门没法比,一直不太被市政府重视,像现在这样的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   为了表示感激,她直接给文工团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的是“当代巾帼”四个字,夸沈娇宁的。   要不是这小姑娘厉害,整出一部舞剧,哪来她们妇联今天备受关注的好日子呢?哪来妇女权益连市长都高度重视的好结果呢?   这面锦旗后来就挂在了芭蕾组的排练室里,来给他们伴歌伴奏的歌队乐队,一进门就能看到一面红艳艳的锦旗。   不过芭蕾的人告诉他们,大家都参与了舞剧的演出,所以这面锦旗人人都有份,把歌队乐队说得心里舒坦了,伴奏起来也更卖力了。   就在绵安市在全市范围内展开轰轰烈烈的妇女权益活动时,八一厂那边终于又有了消息。   大家本来心里都觉得拍电影恐怕已经泡汤了,没想到这次八一厂那边说,厂里之前就把这个项目报备上去了,一直在等审批,现在备案通过了,马上就可以正式开拍!   众人一听,心里不约而同地觉得,人家大电影厂就是不一样,真能沉住气,等备案通过了才告诉他们。   备案通过,那事情就基本上定了。没过几天,那位传说中的大导演就来了文工团,好几个领导一起出去迎接的。   导演名叫高文康,已经五十多岁了,看起来气质儒雅。   他来了,没有说什么假大空的话,直接让人把几个主要的芭蕾演员都叫过来,大家一起开个会。   芭蕾舞成员本来就在等消息,一有人来喊他们,赶紧都过去了。   贺平惠路上还问沈娇宁:“跟大导演一起开会,我得说点什么啊?”   沈娇宁笑道:“还不都跟其他人一样吗?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等他们进了会议室,一坐下,这位高导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原先的舞剧人太少了,拍成电影需要请其他地方的舞蹈演员过来,一起配合完成。”   沈娇宁心里暗暗点头,是太少了,要是芭蕾组也有四五十个人,这部舞剧一定会更加丰富。   团里的领导不太乐意,要知道,如果没有其他地方演员的参与,这部电影的开头就只写绵安市文工团,要是借了人,那不得把别人的名字也加上去啊。   他们团自己的舞剧,凭啥让别人也来分两勺羹?   还不等领导说话,高导演又说:“至少要四十个吧,从沪市舞蹈学校或者京市舞蹈学校借人都可以,他们的芭蕾演员功底都不错。对了,原来的编舞在不在这里?”   沈娇宁看了一眼颜嘉明,见他微微点头,才开口:“是我。”   “噢是女主演啊,正好还有一点要说,电影里面很少会三代人都用同一个演员,其实我本来是认为你适合演小妹的,但是我看过你在省会歌舞剧院的照片,那个动作定格下来非常漂亮,可以用在电影宣传海报上,所以你演最后一幕的小女儿,怎么样?”   他一说完,整个会议室都沉默了。最后的小女儿,被妇联抚养长大后投身社会的场景,那才多少时间的舞蹈啊!   这么搞,电影还算不算他们绵安文工团的了?   沈娇宁感受到各位领导和组内成员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倒没立刻否决,反问导演:“那么您觉得,前面的母亲和小妹由谁来跳比较合适呢?”   高文康道:“其实我也还没有人选,但是两所舞蹈学校人才济济,总能选出人来。”   沈娇宁双手放在桌下,食指一下一下地点着膝盖。   她倒不是不愿意把母亲和小妹让出来给别人跳,她作为编舞,演职人员表上一定是有姓名的,她是担心这部好不容易排出来的舞剧,在电影版里被人演砸了。   她摇摇头:“这个不确定性太大了,我没有办法决定这么重大的事项,需要我们领导决定。”   文工团主席接过话茬:“电影里很少用,不代表不能用嘛。这个舞剧,上到省会歌舞剧院,下到乡镇,每场演出都成功了,这不就说明用同一个演员没问题吗?如果连主演都要换,那我们干脆不拍了。”   全用外面的人,那还有他们文工团什么事儿啊!   感受到文工团主席强硬的态度,高文康妥协了:“那行,主演不换,但是群众伴舞必须要加,演妇联干事的也要换成专业芭蕾演员。”   主席还想讨价还价一番:“用我们的古典舞演员行不行?”   “舞种要统一才好看,他们只是过来当群众伴舞,具体怎么用,我后续会跟这位编舞同志探讨出一个方案。”   文工团主席也清楚舞种要统一,没办法,只得答应。谁让他们人少呢。   “影片打头那一排字只能写绵安市文工团,舞蹈学校要放在影片最后的具体演职人员表里。”   高文康笑了:“那当然,群众伴舞都写在演员表最后,只有一个学校名。”   双方各有退让,最终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接下来的几天,沈娇宁一直在跟高文康沟通群众伴舞的安排,她趁时机便利,顺便把自己对镜头和场景的设想一起说了。   “这个地方,群众伴舞都是村民打扮,在旁边围成一圈。”她画画不行,就在纸上用一个圆表示一个人,“最后就变成这样一个造型。”   高文康听得大为惊讶:“你还懂这些?”   “不太专业,对着舞台看多了,难免有些想法。舞剧电影可以多视角拍,这点是剧院现场演出比不上的。”   高文康其实是被人推荐后,先去省歌舞剧院看了她的照片,后来才跟文工团说会去看他们演出,最终让他决定就拍这部舞剧,除了题材的优越性,有很大一个原因是觉得这个女主演跳舞好,长得也漂亮,很适合上镜。   而现在,他又被沈娇宁的才华折服了:“之前知道你是编舞,我还有些不大相信,现在真是不得不信。”   高文康说:“前几天我说要找其他人演母亲和小妹,希望你不要介意。目前国内电影环境相对保守,你们原本的用人方式有点太大胆了,加上每个电影厂的厂标都有限,所以我本来想走保守点路子。”   沈娇宁微笑点头,表示理解。   没想到高文康又说一句话:“其实厂里确实有人找过我,让我不要拍你们这部舞剧,还另外推荐了题材给我。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还是过来了,接下来,希望我们能一起合作,拍出一部好电影。”   沈娇宁听完,心里疑惑。高导演的意思是,有人想阻止他们的舞剧拍成电影?   谁的手能伸那么长,连八一厂都有人认识? 第61章 《女儿》22 郑主任的女儿   沈娇宁委婉地问了一下, 那个人为什么建议不要拍这部舞剧。   高文康知道她想问什么,说:“理由肯定说了很多,不过他以前是个话剧导演, 后来才转电影的,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哦, 话剧。   沈娇宁一听这个词, 立刻联想到姜玉玲。她当即什么都明白了, 团里还有个李嘉斌呢, 要知道她的动向易如反掌。   她没表现出什么,跟高导演道了声谢,便继续讲舞剧。   ……   沈娇宁被绵安市团的条件限制, 已经习惯了用人精打细算,得知请人过来拍摄,电影厂要按人数支付费用之后, 她就仔细算了一下要用到的群众伴舞数量, 其实只需要二十个就够用了。   她是每个场景按圆圈数点的,二十个只多不少。   高文康可以省下一半群众伴舞的费用, 挺高兴:“这么一来,布景可以弄得更好一点了。”   商量好这些细节, 他直接让人联系了沪市舞蹈学校,让他们送二十个最好的芭蕾演员过来。   拍摄地点定在市中心剧院,他已经开始让人搭建假山、茅草屋之类的背景。   等景搭完,沪市来的芭蕾演员们学好动作, 电影就可以正式开机了。   这几天, 沈娇宁每天要跟导演交流,群众伴舞的舞蹈要编排,还不能落下自己的排练, 忙得不可开交,太累的时候就想想姜玉玲和沈依依。   看来她们不像自己那么忙,闲得隔着这么远都能给自己下绊子。   这天,高文康导演说场景布置得差不多了,请沈娇宁一起过去看看,提提意见。   她答应了,正想走,被急急忙忙跑过来的贺平惠拦住:“高导演,能不能让她明天去看啊?反正现在沪市来的演员还在学动作,不差这一天吧?”   “你们有事就去忙吧,确实不急。”   贺平惠对导演笑了一下,就拉着沈娇宁跑了。   “平惠,什么事儿啊?可以说了吧?”   贺平惠笑得爽朗:“其实吧,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带你去看看热闹。你最近太忙了,总得放松一下吧!”   沈娇宁不想去了:“我不喜欢看热闹,还不如跟导演去看景呢。”   “真不去啊?主任家的热闹,你真不想看?”   “主任家的?”   “对啊,去不去?”   “去!”   贺平惠一带,就把她带到了团里领导们的办公楼里看热闹。这里居然还有好几个人偷偷扒着窗户往里看,沈娇宁不由得感慨,原来世界上真的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那么忙,等电影拍完,她一定要好好休息几天。   沈娇宁入乡随俗,也跟着弯腰,偷偷往里面看。   这个办公室是李嘉斌的,里面不仅有李嘉斌、郑主任、主席、吕副主席等人在,还有一个她没见过的女性。   她扎着两条麻花辫,背对这窗,只有一截又短又粗的脖子露出衣服,肤色有点黑,腰背很宽,比农村一些做惯农活的妇女还壮实些。   沈娇宁想起贺平惠提起过主任有个女儿,觉得应该就是她。   那个女孩子侧了下身,沈娇宁这才发现,她怀里居然还抱着个孩子,看起来才出生没多久的样子。   再仔细一听办公室里几人争执的内容,沈娇宁当场目瞪口呆,这个孩子居然是主任女儿和李嘉斌的!   李嘉斌把人家女孩子弄怀孕了,仗着这个要挟主任,不然就不跟他女儿郑乐结婚,结果人家一直等到孩子出生了也没等到李嘉斌同意去办登记。   贺平惠对沈娇宁挤眉弄眼,用嘴型说:“劲爆吧?”   何止劲爆,沈娇宁脑子都快不够用了,难不成书里李嘉斌一直没结婚,不仅仅是因为沈依依,也有可能是……其实他本来就有孩子了?   郑乐的说话声传出来:“以前我一直很自卑,所以也一直等着你跟我结婚,因为这个,我爸被迫做了几桩亏心事,我都知道。”   “但是前段时间我一个人抱着孩子去看了一场演出,又听了夏兰主任的讲话,我的心彻底死了,也彻底醒悟了!”她说,“我是不好看,脑子也不聪明,但是我也有自己的长处,以后我就自己带着孩子过,但是我一定要揭穿李嘉斌的真面目!”   郑主任拉着她:“乐乐,你真想清楚啦?”   “爸,我都想清楚了!我们现在就承认错误,以后彻底跟这个人划清界限!”   郑主任点了点头,说:“其实之前喜儿那双鞋子,就是他指使人去偷的!”他直直指向李嘉斌。   李嘉斌一抬眼:“口说无凭。”   “因为那个收据,其实我去开的!我能不知道吗?”郑志刚说,“要不是我闺女被你糟蹋了,我至于干这种亏心事吗?老子在文工团多少年了?就指着这养家糊口呢,我疯了跟你去做那种事啊!”   郑志刚本来过惯了清闲日子,这一年来真是提心吊胆够了,一时间唾沫横飞,连眉毛都在颤:“这小兔崽子就不是个人,仗着我闺女怀孕了,我什么都得听他的。那天芭蕾两个小姑娘在村里不见了,他为什么不让人去找啊?因为他怕戴文山还没处理好鞋子,大家一过去,那不就露馅了吗?我只好跟他一起阻拦啊!”   窗下的人腿蹲得有点麻,但他们一个个听得怒气上涌,连腿麻都不觉得了,没想到斯斯文文的李老师是这样的人!   “你疯了吧?”李嘉斌真的没想到,这父女俩竟然失心疯把事情全抖了出来。自己要完蛋,他们俩难道会有好果子吗?   “我是疯了!老子真是受够了!”郑志刚说一句,身子都激动得弾一下,“我去服装厂,想给我孙子买点布头,给我闺女买块料子做嫁衣,不知道怎么被吕元忠知道了,老子还得想尽办法瞒着掖着!凭什么!该没脸的人是你!”   吕副主席那一次看到郑志刚去服装厂,他后来去拿演出服的时候才听服装厂会计说,那回郑志刚是去买布给女儿结婚用的。   服装厂总会有一些放仓库里的料子,从这买,能省一点儿钱。   自己人反水,往往一击必沉。李嘉斌心里咬牙切齿,却说:“岳丈,我跟乐乐的事,您可能有些误会,我们会照常结婚。您这样为了逼我结婚泼脏水,对我们的感情很不利啊。”   郑乐道:“我不稀罕跟你这种人结婚了!我们女人自己也能过,自己也能养孩子,用不着你!”   她扔下这句话,直接开门走出了办公室,窗下的一群人没有防备,跟她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沈娇宁和贺平惠来得晚,离门口最近,看到突来出来的郑乐,讪讪地站起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没想到郑乐居然认识沈娇宁,主动走过来,一手抱着孩子,伸出另一只手要跟她握手:“同志,你就是《女儿》的主演吧?你们跳得真好,我在中心剧院一边看,一边掉眼泪。要不是看了你们的表演,我到现在还想不通呢。”   沈娇宁赶紧伸出手,跟她握了握:“我们排舞剧,就是为了帮助广大苦难中的妇女。”   “舞剧……”郑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折回办公室,大声道,“我还要举报一件事!”   “李嘉斌排的那个什么舞剧,其实根本不是因为那场火灾排的。我亲眼看到他在一个本子上写,火灾有人死了什么的,那个时候大火都还qing长lz没烧起来呢!他就是正好赶上时机了,根本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精神,门外那位女同志才是真的为我们妇女发声!”   其实郑乐都想说李嘉斌是为了自己的舞剧,故意去放了一场火害死了人,不过到底没证据,不敢乱说。   主席刚刚还想着李嘉斌至少排出了一部像样的舞剧,在工作和大局上思想还行,闻言皱眉,失望地摇摇头。 第62章 《女儿》23 报名考试   一群偷听的人被发现后, 干脆不再遮掩,光明正大地表现出对李嘉斌的鄙夷。   李嘉斌瞬间脸都绿了,尤其是看到沈娇宁之后。他完全听出来了, 要不是郑乐看了那部舞剧,要不是芭蕾跟妇联合作, 压根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他感到深深的后悔, 沈娇宁才来文工团时, 沈依依就跟他打过招呼。   他当时怎么就轻视了这个女人呢?因为他偷偷去芭蕾排练室门口看, 发现这女人排练完后就像条咸鱼一样半天都没法从地上爬起来。这么弱的人,何必放在心上?   结果,呵, 他的事业、他的人生,从此功亏一篑。   郑乐走出办公室,沈娇宁鼓励她:“我相信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自信是成功的第一步!”   “嗯, 我这两天就去找工作,努力养活自己和孩子。”郑乐以前因为外貌自卑, 上学时就很痛苦,后来连工作也不愿意去做, 全靠她爸养着,“夏兰主任答应帮我给孩子上户口了,以后孩子就跟我姓。”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说孩子跟着她才好, 省得以后被带歪, 又安慰她,让她带着孩子好好生活下去。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会的, 先走了。”   郑乐走了,郑主任和李嘉斌还在里面接受批评。   大家偷听已经被发现,先前主席没管,现在主席对他们摆摆手,意思是后面的内容不许再偷听,大家只好走了。   贺平惠道:“今天这热闹看得不吃亏吧?”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震惊得没回过神。”沈娇宁说,“他胆子也真大,现在抓得多严啊?”   “仗着主任不敢往外声张呗。”旁边一个跳古典舞的女生说,“之前我们都以为李老师作风清白呢,跟女生都保持距离,比颜老师高冷多了,没想到其实私底下这么龌龊!”   又一个古典舞的附和:“就是,可能是怕主任知道,所以在团里不敢乱来吧。”   古典舞的人和李嘉斌相处时间长,这事一出来,他们受到的震动最大,讨伐声也最高。所有人都表示不接受李嘉斌继续当他们的指导老师,要不是他们没办法改学芭蕾,真想跑到隔壁跟着颜老师学。   不过不用他们反抗,文工团也没打算继续让李嘉斌教学。   有了郑主任和郑乐的作证,又找了戴文山求证,最后文工团很快就做出了对李嘉斌的处分,很严厉,直接开除。   相较之下,郑主任受到的处分就轻很多,他有自首和揭发他人的情节,而且是因为李嘉斌挟制才不得不做了一些事,只是停了几个月的工资,降了一级职称。   而戴文山是受老师指使,只写了一份检讨书,公开向刘思美道歉。不过这件事情已经在文工团里人尽皆知,虽然大家知道戴文山顶多算个帮手,可还是下意识跟他疏远了,他在团里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李嘉斌被辞退,要离开文工团那天,突然发了疯,冲进声乐组的排练室,抢走他们的一个话筒,冲到排练大楼外,正对着芭蕾排练室的窗户大喊:   “你们以为颜嘉明有多么高尚吗?他父母……他父母都是地主!是杀人犯!他骨子里就流着那种人的血,今天走的是我,明天就轮到你了!”   沪市的二十个芭蕾演员已经到了,颜嘉明正在指导他们,李嘉斌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颜嘉明。   沈娇宁小声嘀咕了句:“我就说你肯定得罪过他,也许是误会,你赶紧出去跟他说清楚吧。”   颜嘉明心里也疑惑了很久,走了出去,站在李嘉斌对面。   大家实在没克制住好奇心,全挤到窗前,推开窗,看着站在草坪前的两人。   他们站在一起,身量相仿,这么一看,居然还有些相像。   “我知道他们以前是地主,但他们出生的时候,就是这个身份,无法改变。他们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早年打仗的时候,还捐过钱,捐了大半身家,绝对不可能杀人。”颜嘉明平静道。   “没有吗?你还记得,李姝吗?”   颜嘉明觉得有点耳熟,太久远了,他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李姨……你、你是李姨的儿子?”   “你都不好奇一下我父亲是谁吗?”   李嘉斌看起来有些癫狂,沈娇宁隐隐担心,喊了几个壮实的男生出去注意着点情况,别让他伤到颜老师。   “是谁?”颜嘉明心里有了个猜测,问得艰涩。   “你母亲连夜把怀着身孕的人送走,一分钱都没有给她,还不算杀人吗?!”李嘉斌怒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刺向颜嘉明。   颜嘉明没有防备,眼看要被刺中,好在旁边几个男生一直留神注意着,眼疾手快地冲了上去,按住李嘉斌,夺走了他手里的刀。   李嘉斌被人制住,眼神里满是凶狠。   颜嘉明定定地看了他良久,道:“你是我……弟弟?”   “你不配!!!”   李嘉斌最后被人扔出了文工团,他危险性太大,文工团连着好几天都大门紧闭,不放人进来,也不让自己人出去,连电影都因此耽搁了好几天。   直到几天后,大门打开,沈娇宁听人说,李嘉斌被革委会带走了。他让郑乐未婚生子,不是件小事,据说连郑乐都差点一起被带走,她说自己是被强迫的,才躲过一劫。   颜嘉明到底还是有些在意这件事,没表现出来,却悄悄找人了解李嘉斌的过去,他儿时的经历,他的母亲李姝,他最初,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   沈娇宁叹了口气。   窗外,灰色的冬天被绿意取代,小草抽出嫩芽,树枝上新叶正在生长,春天已经到了。   无论如何,期待已久的电影终于要开机了。   文工团里的这些事,被高文康导演和沪市来的演员们知道了,大家多少觉得有些尴尬,还是高文康说:“不用太在意,这些事情,其实哪里都有,只是有些被时间的洪流滚过,毫无声息,有些能小小地翻出一点浪花,真的只是一点点浪花,什么都算不上。”   沈娇宁觉得他感慨很深,果然很快高文康又说:“如果不是厂标和审查限制,其实我更想拍这种伦理电影。嗯……你这个勉强也算是吧,舞剧版的家庭伦理片。”   电影在绵安市中心剧院拍摄,与后世电影可以NG很多次不同,现在的胶卷很贵,大家都是开拍前先在台上跳两遍,感觉对了再正式用摄影机录下来。   对舞者来说,这些动作他们本来就排练过很多次,舞台要求的严格程度不亚于电影拍摄,因此拍起来很顺利。   “对了,喊口号那个地方,到时候我会配上音乐。”高文康说。   现在是由两名舞者饰演妇联干事,导演觉得喊口号在电影里效果不好,去掉了。   “高导演,其实我们这里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是唱歌,您要不要听听?可以的话直接用歌就行。”   之前几次演出,大家都觉得口号喊得振奋人心,很有鼓舞作用,导致高雅一点的歌唱版本至今还没有用武之地。   高文康听了一遍,觉得很好,直接用了这个版本的歌,省了电影厂请人配乐的时间,整体还更协调:“你们的音乐真不错,团里花了不少经费吧?”   沈娇宁终于想起来了:“你们字幕最后打一个感谢绵安市妇联倾情支持吧,配乐的钱大部分是妇联给的。”   高文康同意了,这么一来,妇联也算给电影厂省了一笔钱,领导应该会同意加。   他们拍正视、俯视、远中近景和特写镜头,即便如此,真正用来拍摄的时间,远远比不上前期准备所花的工夫。   电影拍摄结束,沪市的芭蕾演员们先走了,高文康也准备离开。   他临别对沈娇宁说:“可惜你不是我们电影厂的人,不然导演那一栏也该写上你的名字,现在只能写舞剧编导和领衔主演了。”   沈娇宁无所谓地说:“我本来就不是导演,以后也不会去当导演。”她只是个舞者。   “那好,等上映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快,别一直等着啊。”   沈娇宁笑着点头应了。   春天真的到了,气温开始回升,她漂亮的格子大衣穿不上了,换上鹅黄色衬衫,愉快地走在绵安的街道上。   她的事业迈出了重要的一步,现在由电影厂制作的电影,不用担心传播,她期盼着,这部电影可以在全国范围内产生影响。   春天是新生的季节,也是各大军区文工团报名的时间。   几个军区都是各自招生的,时间不太一样,有些人会尝试每一个都去考,增加考上的几率。   颜嘉明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沈娇宁:“北方军区是最先考的,现在就可以交报名表了,南方军区晚一点,过几天才能报名,还有另外几个也都不错。你要不全报了吧?”   沈娇宁失笑:“我报这么多干什么?就报南方的。”沈依依现在在北方,沈首长也是,可是顾之晏说,南方有她母亲曾经的朋友,而母亲是很爱她的。   她无法确定母亲是否真的爱她,照理来说,她也早该不对亲情抱有任何希望,可在顾之晏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决定了要去南方。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明知得不到的东西,但心底总忍不住想要尽力靠近。   “那边的老师很好,我过年的时候就答应他们要去了,还等着我过去继续跳白毛女呢。”她这么对颜嘉明说。   颜嘉明也没勉强:“也好,你应该哪个都能考上,只报一个就一个吧。”   沈娇宁想了想,问:“李嘉斌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之前你的举报信就是他写的吧?”   说起这件事,颜嘉明显而易见地低落:“应该就是他,我父母确实有愧于他们……”   涉及到人家的父母,沈娇宁觉得还是不问了,但他却主动说了下去。   其实他也很想找人说说,这些事压得他难受:“那个时候还没建国,李姨其实是我母亲的丫鬟,一起嫁过去的,算陪嫁的一部分。后来是刚刚建国吧,我还很小,只知道有一天她就不见了,应该就是被我母亲送走了。”   他打听出来的是,李姨被送到了很偏远的地方,很艰难地生下孩子,把李嘉斌抚养到六岁,就因为过度操劳,油尽灯枯。   李嘉斌从小就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他妈妈告诉他,里面“嘉”字,是他父亲族谱中的排序,本来名字也该按族谱的,他大哥就按族谱叫“嘉明”。   但她只是个通房,不知道族谱中的第二个名字是什么,只好给他起名叫“斌”,希望他将来文武双全,光宗耀祖。   李嘉斌怨恨母亲被人赶走了还记挂着那边,怎么也改不掉奴性。   “中间他经历了什么,怎么长大的,我打听不到,想来吃了很多苦吧。”颜嘉明说。   沈娇宁安慰道:“既然都牵扯到这样的国家巨变了,那时候整个世界都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小家受到影响是必然的。我也相信他吃了很多苦,可是世界上吃苦的人很多,这不是变坏的理由,很多事情是他自己选择的。”   “我知道,他也已经被送去农场了,希望在那边能好好劳作,早日醒悟吧。”   ……   又等了一周,南方军区的文工团也可以报名了。   沈娇宁借了自行车,意气风发地到绵安市报名点提交了表格,这个时候车少,她觉得空气都新鲜极了。   报名点的人给她盖了章,告诉她,五月二十号早上八点凭这个表进去考试,不能迟到,晚了就错过了。   沈娇宁记下了,从这天开始,就每天找时间练准备用来考试的舞蹈。   这期间,他们照常出去演出,自从李嘉斌出事后,又来了个新的古典舞老师,但团里一直有意向让古典舞演员加入到芭蕾舞剧中,代替电影里沪市舞者的群众伴舞角色。   把他们放电影里不行,可只是在平时演出中这么干总问题不大,大多数普通观众都不一定能区分芭蕾和古典舞,没那么多讲究。   颜嘉明说这是她编排的舞剧,要看她的意见,沈娇宁没什么不同意的,不出意外的话,她秋天就要去部队了,芭蕾组一直没招到人,等她一走还不知道以后跳什么呢。   大家团结合作没什么不好,有群众伴舞,场面更大,震撼力更强,不管古典还是芭蕾,大家都是跳舞的,实在没必要搞割裂。   就在沈娇宁等着去参加部队文工团考试的时候,她接到了两个通知。一个是沪市舞蹈学校发来的邀请函,请她过去担任芭蕾舞助教员,给出的待遇很好,包括为她提供创作的一切必要支持。   另一个更令人惊讶,居然是京市发来的,说要开展文艺工作的相关会议,邀请在电影、戏剧、音乐等各界文艺工作者参加,共同探讨文艺发展问题。   沈娇宁拿着两份通知,说不激动是假的。   沪市舞蹈学校还能理解,可能是有舞蹈演员回去说了,可这文艺工作会议,去的都是各界名人,留名后世的,她才只排了一部舞剧,就被邀请了?人家是怎么知道她排了舞剧的?   她一直觉得这部舞剧只有省里的人知道,还等着电影上映了再传播到全国呢。   会议时间定在五月底,正好可以等考完部队文工团再去,沈娇宁决定参加,并且开始写发言稿。   如果有机会让她发言的话。 第63章 《女儿》24 火车上(修)   沈娇宁决定去京市参加会议, 至于沪市舞蹈学校的邀请则婉拒了。   相比于教导学生,她还是更喜欢自己跳舞,她享受站在舞台上的感觉, 也一直觉得,她是属于舞台的。   沈娇宁被邀请参加京市会议的通知, 是团里领导给她的, 没多久, 领导们就专门喊上她一起开了个会, 主要是说文工团对文艺工作的一些建议,让她到时候去了不至于没有话说。   也是怕她乱说话,比如前段时间排挤芭蕾什么的, 这种丑事要是传到京市大领导耳朵里去了,绵安市文工团的领导可能得换一茬。   沈娇宁都微笑着应下,表示记住了, 绝对不会乱说话。她还没那么无聊, 当然她也不准备说领导们提供的套话,她有自己想要说的话, 这种宝贵的机会当然不能浪费。   很快,其他人也知道沈娇宁要去京市参加文艺工作会议了, 这是有可能见到京市那位大领导的!   大家激动坏了,现在的人都以能见一面大领导为最高荣誉,没想到沈娇宁这就快要实现了!   “天哪,人和人真是没法比。”贺平惠喟叹道, “我要是早知道你会有这样的造化, 你一来文工团我就要抱紧你大腿呀!”   沈娇宁笑道:“你现在抱也不晚呀。”   大家都盘坐在排练室的地上,坐成了一个圈,贺平惠正好在她对面, 闻言立刻往前一扑,抱住她一个膝盖:“我宣布我抱到了!”   焦梦玉也很感慨:“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把杆练下来就走不动路了,当时我说什么来着?你起步晚,但是进步也会更大,现在这个进步速度可真够大的。”   大家一致赞同。   和其他部门的人不一样,芭蕾成员们是一点点看着她进步起来的,好像也就是每天比前一天进步了一点,可是拿现在和大半年前一比,这分明是每天进步一大截才能有这么大的进步啊。   沈娇宁想了想说:“好像就是之前排舞剧那段时间,特别专心,没有想别的任何事,就想把动作跳标准了。我要是示范都不标准,那就没法告诉你们要跳成什么样呀,不知不觉就进步了。”   她强悍的体力也是那段时间练出来的,疯狂地排练,还要指导其他人,解决各种困难。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有过很多次快要崩溃的时候,但是不行,她是主导者,如果她都崩溃了,这个团队还怎么坚持呢?   就是在这样一次次临界线边缘的咬牙坚持中,她完成了在很多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说着说着,大家又有些感动,当时被逼到走投无路,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如今回望,满路荆棘已然变成硕果。   “小宁,那你要是见到大领导会不会紧张啊?你准备说点什么?”   “还行吧,也不一定能见到,如果有机会的话,会说说关于文艺发展方向的事。”   她希望芭蕾可以得到更深挖掘,本土化的要发展,西方的传统芭蕾也不应该拒之门外,总之,艺术永远应该是多元化的,不应该单一单调。   ……   到了部队文工团考试那天,沈娇宁请了一天假,自己拿着舞鞋就去了。   她去得早,好多和她差不多年纪,甚至比她还小一点的男生女生一起在门外等待。   他们看起来有些紧张,应该都还没有太多舞台经验,毕竟很少会有人像沈娇宁一样,先去市团呆一年然后再考。   能进市团的人,大多都很安于现状,不想再折腾了。   考试开始,不断有人进去,然后垂头丧气地出来,有好几个小姑娘甚至是哭着出来的,她们说:“考官太凶了,没跳完就开始骂人。”   舞蹈片断是自备的,有时候考官也会要求他们跳某个片断或者动作,要是正好没练过就惨了,今年的考试基本上过不了。   沈娇宁被排在中后的位置,轮到她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半人走了,也清楚了这次的考官好像真的很凶,不知道季老师有没有来。   她一进门,还没来得及看季老师在不在,就听一个人说:“来个挥鞭转。”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考官的指定动作。   这是个基础动作,学过芭蕾的都会,沈娇宁觉得自己运气挺好,走上去就开始转。   考官没说转多久,她就只好一直转。   季玉兰看不过去了,说:“行了,停下吧,基本功过关,合格了,秋天来部队报道。”   沈娇宁听到了季玉兰的话,停下来,从她手里接过一张凭证:“谢谢季老师,不看舞蹈了吗?”   “可以了,很稳,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   沈娇宁应了,高高兴兴地走出考场。   虽然本来就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是通过得实在太容易了。季老师可能有之前合作的原因,可是另一个考官也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可见她转得很好!   先前那个考官还在发懵:“季老师,你看清她转了多少圈了吗?她怎么能转这么久啊?你为什么喊停,我还想看看她到底能转多久呢?”   季玉兰道:“行了,你要想看她转多久,那后面的人今天都不用看了。谁让你一开始轻视人家?过年演出的时候,曹丽,我们的喜儿,她,我们的白毛女。”   曹丽已经是部队有些资历的演员了,除了喻可心天赋更好一些,接下来就是曹丽。刚刚那个小姑娘居然跃过曹丽跳白毛女:“您也不早提醒我,不然我肯定让她跳个有难度的。”   不过这些,沈娇宁都不知道。   她回到文工团,第一时间跟大家分享,并且接受了大家的道贺。   可惜颜嘉明不在,他最近忙着要再找一个芭蕾女演员,绵安市文工团决定把《女儿》作为未来团里的特色舞剧,一直演下去。   沈娇宁马上就要去部队了,但作为编排者,她的名字会一直留在绵安市文工团,被每一个跳这支舞的人知道。   她觉得自己今年好像一切都特别顺利,顾之晏说,部队除夕包那么多饺子,可是只有一只饺子包了铜钱,被她咬中了,可能运气真的降临到她身上了吧。   部队考试顺利通过,她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出发去京市参加会议。   会议的安排人员很细心,把往返车票随通知一起寄过来了,她只要过去,到通知里写的招待所入住,按时参加会议就行。   沈娇宁带的东西不多,除了换洗衣服,只带了一双舞鞋、一套练功服和一些吃的。   现在的交通太不方便了,坐火车到京市,居然要几天时间。沈娇宁倒不是不坐不了车,她是遗憾这几天都没法练功——虽然是卧铺,但车上人来人往,她不喜欢被人当大熊猫看。   她在车上,要么坐,要么躺,这会儿很多人出门都带着一大堆行李,拥挤且潮热,她连散散步活动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沈娇宁最终选择躺着。太无聊了,什么都干不了,不如躺着好好休息,躺着似乎还能凉快一些。   老式的绿皮火车摇摇晃晃,让她有一种随着潮汐晃动的感觉。   极致的无聊也意味着空闲,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次了,她重新想起那个让她产生幻想的意象,星星。   星星于她而言,意味着梦想。   那是在双彩县夏天的晚上,她偶然抬头所见,如今又一个夏天快要到了,她离她的梦想更进了一点。   她要从土壤里扎根去摘星星,目前看来,第一步完成得还不错。   沈娇宁想到这里,余光看到一个绿军装从旁边走过去,看着有些眼熟。   她一骨碌坐起来,穿上鞋,往绿军装过去的方向走,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太好了,她不用无聊了。   沈娇宁喊他:“顾之晏!”   顾之晏回头一看,眼里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去京市啊。你呢?”   “我也是。”   沈娇宁嘶了一下:“去京市,你买了坐票?要好几天呢,一路坐着过去?”   “嗯。”   沈娇宁佩服起他来了,不过还是说:“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好。”   顾之晏拎着他的大包走出座位,一起到沈娇宁的卧铺。她是下铺,正好方便坐着说说话。   他带的东西也不多,总共就这么一个包,沈娇宁看了一眼,几乎都是吃的。   “都是我奶奶给我准备的,其实哪吃得了这么多,她就担心我在外面饿着。”顾之晏说,“不过现在你可以帮我一起吃,她知道了肯定高兴。”   沈娇宁自己也带了些吃的,跟顾之晏互相分享。她一个人的时候觉得没什么胃口,有人陪她一起吃,就觉得有点饿了。   她拿了一张顾奶奶做的鸡蛋饼,比食堂里的更香:“你现在已经调回省会了吗?”   他应该是从省会火车站上来的。   “还要再过几个月才能调回去,这次正好在省会结束任务,就回了趟家。”   顾之晏家是在省会,可是他在绵安也有一套房子。   沈娇宁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家房子挺多的啊。”   “嗯,是不少,不过你也有啊。”   “我?我哪有呀?你说沈家的宅子吗,我可不想去住。”   “当然不是,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房子,沈叔叔没有告诉你吗?”   沈娇宁皱眉,摇摇头。   沈首长只说她母亲有财产留给她,没说财产里到底有什么。之前他们因为一条项链起争执,她就以为母亲留下的东西,应该都是珠宝首饰之类的,最多还有一些钱。   顾之晏说:“可能你还小,所以没有告诉你吧。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你一辈子都不需要为钱发愁……”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看到过她的诊断报告,医生说她发育期重度营养不良,把这孩子逼到写信要钱。   顾之晏看着小姑娘小小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好像在委屈,睫毛似鸦羽般颤动。比过年时好了一些,但还是很瘦……   他就说:“如果这次有时间,我找沈叔叔谈谈,你现在也长大了,可以把你妈妈的东西交给你自己保管了。”   “房子是在京市吗?”沈娇宁问。   “不是,在沪市,一个小洋楼,你外公外婆留下来的。”顾之晏以为她想要京市的房子,“如果以后你到京市,不想回家,可以来我家住,我家的房子基本都空着,我爸和我有事去京市才偶尔住一下。”   他说完,发现沈娇宁没反应,转头一看,她居然眼睛都红了。   “怎么了?因为房子吗?房子不贵的,想要就给你买。”   沈娇宁摇摇头,她不是难过,纯粹是气的。顾之晏说沪市的小洋楼,她突然想起来,书里写沈依依和赵嘉石的美好生活时,有一段就是他们在小洋楼里的甜蜜日常。   沪市小洋楼很多,但她直觉书里写的那一幢,一定就是原主母亲留下来的那幢。原主死了,什么都成了沈依依的!   “沪市挺好,我就喜欢沪市的小洋楼。”她气呼呼地说,“等我老了,就住在小洋楼里养老。”   “你喜欢还生气什么?快吃吧。”   沈娇宁咬了一口鸡蛋饼,突然想到一件事,问:“你在京市待多久啊?回去的票买了吗?”要是回去也能一起就好了。   “买了,六月三号,回绵安的。”   太不巧了,沈娇宁的那一张回程车票,比他早了一天:“你能早一天走吗?要不我晚一天走吧。”她把车票拿出来,“你看看,我们没约过能撞上,我想约一下,反而错开了。”   顾之晏一看,笑了:“还真是。你一个人坐火车害怕吗?”   “我是怕无聊。平时一直练功,突然不能练了,就特别特别无聊。”芭蕾几乎就是她的全部生活。   顾之晏想了想,从他的大包里翻出两本书:“吃完饭就看书吧,看书就不无聊了。”   他居然还随身带书。   沈娇宁挺意外,拿过书看了一下,一本是讲军事指挥的,另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做军事指挥,是不是危险性会低一些呀?”她问。   “可以这么说吧。”   “那你是准备做指挥了吗?”   “现在还不准备。”   她就知道,要是顾之晏这么早就开始当指挥,就不会有后面残疾的事了。好在离事情发生还有一段时间,她还能继续想办法劝劝。   他们吃完,就一起在看书。   沈娇宁当然看不懂什么军事指挥,她在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本书很厚,放在平时不是她会去看的类型,但是车上没有其他事情,也就看下去了,一直看到傍晚,夜幕即将降临。   顾之晏又陪她吃了一顿晚饭,把书留在她这里:“我过去了,你早点休息,有事就来找我。”   沈娇宁还不想睡,也站起来:“我送送你。”   “就这两步路还送?”   “其实我就是找个理由活动活动……”   顾之晏只好让她送。   对面铺位的大娘见了,笑着说:“小俩口感情真好,兵哥也知道疼人,就让你睡卧铺,自己都舍不得。”   沈娇宁脸红了一下,赶紧说:“不是不是。”率先走到了过道上,又催顾之晏,“你快点。”   男人身材挺拔,两步走到她身边,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知道小丫头害羞了,没再打趣她,大步往坐铺走去。   沈娇宁说了要送他,就真跟着他过去了。她每天运动量很大,现在一整天没动,反而觉得不舒服。   顾之晏到了他原本的座位旁,沈娇宁跟着他后面,还在想他站在那里干什么,侧过去一看,发现他原本的座位被人占了,占座的人态度还很不好。   他刚刚不在,别人坐着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可是他都回来了,那人非但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还一脸理所当然。   对方是个中年妇女,衣着比在场大多数人都要好,坐在顾之晏的座位上,不动如风。   那中年妇女道:“你是个男人,看样子还是个当兵的,总不会要跟我一个人女人抢座位吧?当兵就是要为我们服务!”   沈娇宁听得不爽,军人的责任明明是在战场上保家卫国,他们执行任务,流血流汗难道还不够吗?还要在火车上被人道德绑架?   她轻轻推开顾之晏,自己走上前一步,说:“那座位是我的,大妈,我还没成年呢,你让我一路站到京市,那可是残害祖国的花朵。”   她决定了,宁可自己在这坐着,把卧铺让给顾之晏,让他今天好好休息休息。   “哟小姑娘,你年纪轻,身体好,不像我,年纪大了,你忍心让我一直站着吗?小姑娘家家的,心怎么这么狠呢?”妇女说得理直气壮。   沈娇宁被气笑了:“你自己没买座位啊,这是我花了钱买的,你占了座倒是把钱还给我啊?”   妇女好像被她激怒了,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你这是敲诈勒索!我要去告你!”   “你去告啊,你现在就叫列车员过来给我评评理。”   顾之晏发现对方胡搅蛮缠,不想跟这样的人纠缠上,在旁边拉她:“我们走吧。”   沈娇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列车员已经听到动静过来了,刚才还嚣张不已的女人突然痛哭起来,说自己来那个了,身体不舒服,沈娇宁欺负她,让她休息一下都不肯。   顾之晏赶紧把车票拿出来:“真是我们的座位,也没有欺负她。”   列车员上去劝她离开,根本劝不动,过了一会儿,连列车长都来了,她哭得更惨了。   顾之晏想了想,拉过沈娇宁,主动说:“座位确实是我们的,但是既然她不舒服,我把座位让给她也没什么。不过她对我妹妹说了一些过分的话,我希望她能道歉。”   列车长正犯愁这事不好协调,座位上的女人一直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他怕真有个好歹,那可赔不起。顾之晏愿意主动让座位当然再好不过,跟妇女说:“人家同意把座位让给你了,也不要你的钱,你快赔个不是,再跟人家道个谢啊。”   妇女立刻止住了哭声,一撩眼皮,漫不经心道:“谢啦。”   沈娇宁这下真生气了,甩开顾之晏,转身就往自己的卧铺走。什么身体不舒服,根本就是装的,列车员过来之前中气足得很。   列车长也觉得确实气人,但是又担心这女人在车上出点什么事,讹上他们。顾之晏已经说了让座,事情就算解决了,女人不道谢,他道谢;女人不肯赔罪,他替这女人向顾之晏说。   但顾之晏根本没注意列车长在说什么,急急地去追沈娇宁:“娇娇,别生气了,我站一晚没关系,以前执行任务也经常这样。”   沈娇宁正在气头上:“你乐于助人,就我不懂得礼让,行了吧?我告诉你,别想到我那里休息,白天也不行,你就站个两三天站回去吧!”   她说完,捂上耳朵,不想听他说话。到了卧铺,直接躺下,背对着他。   顾之晏见状,轻叹一声,到底没说什么,省得惹她更生气。   沈娇宁好一会儿没消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帮顾之晏要回座位,显得她自作多情似的,尤其是她那时候甚至想把自己的卧铺让给他,太蠢了,幸好没说出来。   她气着气着,居然睡着了,等再次醒来,一看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   睡了一觉,心中的不平消了很多,她揉揉眼睛,起来去上厕所,看到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背影。   他还真说站就站,沈娇宁心道,她也要说不理他,就不理他。   结果等她上完厕所出来,又看到那个背影,心里就有些软了。   “你过去睡吧。”她语气不太好地拉过顾之晏,“站得那么笔直的,你当站岗呢。”   顾之晏一看是她,深邃的目光都柔和了一些。   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那个人不是好人,你是关心我。” 第64章 《女儿》25 会议前的谈话   顾之晏说:“你说的是对的, 我特别高兴你会为我出头,你是个正直的好孩子。”   他拍拍沈娇宁睡得毛茸茸的头发:“快回去睡吧。”   周围人都在睡,他说得很轻, 也很温和。   顾之晏真的很感动,她今天是为自己冲上去的, 从来没有过一个女孩子冲在他前面。   沈娇宁抿唇, 拽着他的手臂, 一言不发把他拉到卧铺, 又生气地扭过头。   顾之晏看她别扭的样子,有些无奈,只好附在她耳边, 轻若无声:“在车上就算了,等下了车再收拾她。”   沈娇宁睨他一眼,那样子明显不信。车上都这么圣父地让座了, 下了车还能把人怎么样?   “信我一次, 乖。”   沈娇宁也不知道信没信,撅着个小嘴:“你睡吧, 不想跟你说话,来气。”   他们两个都想要让对方躺下, 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各退一步,一起抱腿坐在床上,背靠着车厢壁, 一人分了点被子盖着。   沈娇宁跟他保持了三四十公分的距离, 把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乌黑的长发。她的辫子解开了,柔顺地披在肩上, 列车外月光洒进来,照着她纤细的肩膀。   她闷闷地说:“我就是看不惯她的态度,太坏了,要是真的有需要,让就让嘛。”   顾之晏顿了顿,伸出手臂,隔着那三四十公分的距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明白。”   沈娇宁也想开了,她倒要看看,等下了车顾之晏怎么收拾那个女人。   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犯困,身子一点一点往旁边倒,顾之晏往她那边挪了挪,接住她,想让她躺下来睡,没想到这丫头固执得很,困成这样了意识里还是不能躺下。   顾之晏只好放弃,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小心地帮她掖好被子。   其实这几次接触下来,他感觉到沈娇宁聪明善良,也很有正义感,可一旦有谁想要欺负她,她就会像小刺猬一样,用尖锐的刺来保护自己。   被人保护着长大的孩子不会这样,她一定是一直以来,都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顾之晏心里涌起了淡淡的怜惜,极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   列车长过来找顾之晏,他们有一个车厢是提供给乘客吃饭的,现在没人了,可以让顾之晏过去休息一晚上,可是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他心想,可能那位军官正好找到了空位吧。   列车长放心地走了。   ……   第二天清早,沈娇宁在软软的枕头上醒过来,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昨天的事。   嗯?她记得自己没有躺下啊,为什么醒来还是躺着的?   环顾了一圈,顾之晏也不在,她抓了抓头发,神情懵懵的,准备去洗漱清醒一下。   对面床铺的大娘看到她醒了,眼里带着笑意,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小姑娘,那个兵哥对你可好了,你睡着了抓着他不肯松手,他动作那个小心的哦!别跟他闹别扭了,你福气还在后头呢。”   沈娇宁抓着发梢,含蓄而有些窘迫地微笑了一下。抓着人不松手,这大娘肯定是看错了。   “听我的,我看人眼光准得很,给我几个闺女找的对象个个好。”   沈娇宁面对热情的大娘,只好有些腼腆地说:“谢谢大娘。”   她出去洗漱了一下,等再回来时,顾之晏已经回来了,原来是去给她买了早餐。   他买了两份,一份是面条,另一份是粥和鸡蛋馒头,让她选。   沈娇宁选了粥。   “他们不是会推着餐车卖吗,你干嘛还过去买呀?”   “刚做好的,热一点。”   沈娇宁捧着还有些烫的粥,眨了眨眼。   过了一会儿,她跟顾之晏说:“我要跟你说清楚,我昨天又让你过来了,可不是我心软了,我是因为你以前帮过我好几次,所以还你的。”   顾之晏点头:“这样啊,那算你还清了。”   “你快睡吧,昨晚是不是都没睡?”沈娇宁记得自己好像没多久就睡着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我看会儿书。”   顾之晏没有再推辞,躺下来,枕在刚刚沈娇宁用过的枕头上。   他睡得不久,不到中午就醒了,陪她一起看书,也聊聊天,慢慢地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   到了晚上,他们并排盘坐在卧铺,依然背靠着车厢壁,因为沈娇宁已经不生气了,只跟他保持了二十公分距离。   一开始两人还在聊天,说着说着,沈娇宁就开始打盹,一点点靠在了他肩上。   今天时间还早,对面的大娘还没睡,见状暧昧地朝顾之晏笑了笑,顾之晏面色如常,只是帮她拉了拉被角。   他有经验了,要等她睡熟才能让她躺下,否则稍微一动,她就容易惊醒。   顾之晏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小时,确定她睡熟了,才扶着她的肩,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在床尾的角落处,闭目小憩。   火车终于快到京市了。   对沈娇宁来说,火车上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等她下了车,第一件事就是要练功一小时。   不过她觉得挺奇怪,本来以为每天晚上坐着睡觉,第二天会犯困,可是她精神头意外的好,天天神清气爽,好像已经完全睡够了。   她没想明白,觉得可能是因为运动量没了,对睡眠的需求自然也就少了。   沈娇宁和顾之晏马上要下火车,她没说,但心里一直记着那个中年女人的事。   她其实很怀疑,这男人可能就是哄哄她,等下了火车继续不作声,指着她把事情忘了,糊弄过去就算了。   沈娇宁偏不让他糊弄,准备一下车就问他要怎么收拾那女的,结果列车还没停稳,就听旁边传来一阵惊呼,跟她隔着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一个女人被几个乘警按倒在地。   乘警押着那女人走过去,沈娇宁看得清清楚楚,可不就是占座那一个吗?   她赶紧拉了拉顾之晏的袖子:“这该不会就是你说的收拾她吧?”   “怎么样,开心了吗?”   沈娇宁还在吃惊,哪里顾得上开心:“那个,占座肯定犯不上被抓走吧?她还干了什么?”   “应该是盗窃。”顾之晏说。   “你早就知道了?”   “也没有,开始就是觉得不对劲,然后让列车长留意了一下。”应该是这个女人想趁下车的工夫再干一票,没想到车上一直有人盯着她,一动手就被发现了。   也是这女人心大,本来顾之晏还以为要等下车以后才能抓住把柄。火车站人流量大,很多惯犯会选择在火车站动手。   沈娇宁吸了口气:“你是怎么看出来她不对劲的啊?”   “她戴的那个手表,比你的还贵。”   沈娇宁其实也发现了那个女人穿戴得很不错,所以才那么气愤,却没有想过那些东西可能是偷的。   她觉得顾之晏在她心里重新有了点形象,没那么圣父了。   他们下了火车,走出车站,沈娇宁问:“可是你什么时候找的列车长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顾之晏停下脚步,看着她笑道:“可能是因为小说太好看了吧,你不是一直在看小说吗?”   沈娇宁有点脸红,她也没有看得这么投入吧。   顾之晏从包里拿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放到她手里:“这本书送给你。你这几天住在哪里?如果我有时间,就过去找你。”   沈娇宁把招待所地址告诉了他,顾之晏快要走了,她追上去两步,说:“我这两天才知道原来火车上卧铺车厢会少很多事,安全很多,不管你跟不跟我同一天回去,总之你别再买硬座的票了。”   他的目光很深邃,如墨一般,总是很郑重,却是那么的纯净:“好,答应你了。”他说完,大步走了,背影挺拔如松,脚步沉稳。   沈娇宁咬唇浅浅笑了一下,真是的,不就是答应买个车票的事儿吗,非说得那么严肃,好像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她往招待所的方向去,走到半路才想起来,一起在火车上呆了好几天,可她居然忘记告诉他自己已经考上部队了。   只好等下次见面再说,他再过段时间也要调回省会的军区,总能碰到。   ……   沈娇宁到招待所放了东西,会议要等明天才开始,今天还早,她记挂着母亲给她留下的东西,准备先去找一下沈首长,把东西拿回来。   她走到前台,被喊住了:“沈同志,汪英毅部长刚刚打来电话,说想跟您见一面,我正要上去问您有没有时间。”   汪英毅是主管全国文艺系统的领导,地位很高,一说他的名字,就是普通老百姓也知道。   沈娇宁虽然也幻想过来京市会见到很多领导,但没想到一到地方,就被这样的著名人物点名见面,当然答应了:“有时间,说了去哪里见他吗?”   前台把地点告诉她,沈娇宁点头应了,改了行程,先去见汪英毅,至于要回财产,考虑等会议结束再找时间。   约的是一家烤鸭店,沈娇宁走到约定的地点,见到了传说中的汪英毅同志,心里不由自主地有点紧张,还有点激动,她深吸了两口气,调整好情绪,这才走过去。   对方六十岁上下,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见她到了,和蔼地请她坐下:“这家烤鸭店有些名气,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市,请你尝尝。”   沈娇宁对他笑了一下:“谢谢部长。”   “不要那么拘谨,就是随便吃个饭。”   正好服务员把烤鸭端上来了,应当是认识汪英毅,服务很周到,还给他们卷了一个面饼做示范,卷的那个本来是要给汪英毅的,结果他指了指沈娇宁:“给这位同志吧,女士优先。”   沈娇宁受宠若惊地接过。   他们吃到半程,才说起正事。   “能说说你对现在文艺界的看法吗?”   沈娇宁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如果说对整个文艺界的看法,那我只能笼统地说,我觉得目前的文艺发展太缓慢了,几乎是停滞状态,我们明明有很多优秀人才,可是我觉得他们都被埋没了,完全没有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汪英毅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忍不住继续问下去:“那要是具体到你熟悉的领域呢?”   “如果具体到我熟悉的芭蕾领域,我觉得,首先应该放开对芭蕾的偏见。”她说,“古典舞,民族民间舞,都可以正常地表演,但是芭蕾是受限的。在国内,芭蕾已经有五年时间没有再演出过西方剧目了,可是不能否认,确实有很多西方经典的芭蕾舞剧,我们国家以前也排过《巴黎圣母院》、《泪泉》这样的作品,可现在都没有了。”   因为芭蕾被认为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下的产物。   沈娇宁说:“其实芭蕾也只是一个舞种而已。”   “不愧是自己搞舞剧的人,果然胆子很大。”汪英毅笑了,“我个人是很喜欢芭蕾的,最早的时候是排了《和平鸽》、《鱼美人》,到你说的《巴黎圣母院》和《泪泉》,我都看过,芭蕾方面有你这样的人才,我也非常高兴。”   他问道:“不过我有点疑惑,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又排了一部完全本土化的舞剧呢?”   “这是两回事。打破现在的阻碍,是发展的基础,但是具体编排什么风格的舞蹈或者舞剧,取决于编舞或者艺术家个人的风格和喜好。我想要讲述那样一个故事,自然就用了那样的舞蹈语汇。”   沈娇宁总结了一下:“总之我认为,艺术需要创新,但芭蕾的创新要加一个破除偏见的前提。”   汪英毅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位女同志虽然年纪小,但思路很清晰,对艺术的看法也很成熟。   看来她的舞剧能成功不是偶然,而是真的有实力。   他喝了口茶,说得斯条慢理:“你排的那个舞剧,大领导都听说了。也是时间赶得巧,今年元旦的时候,他才说现在的文艺作品太少了,应该多鼓励文艺创新,紧接着到了春节前后,你们那边的曾立轩组长上报说,有位女同志带领地方文工团,大力创新,排出了一部了不得的芭蕾舞剧。”   原来是曾组长上报的,沈娇宁点点头。   “后来电影厂那边又来报批,说要拍你们这部舞剧,大领导不知怎么的,又听说了一次,这还不止,前段时间妇联的年度报告,发现绵安的妇联工作做得特别优秀,一问经验,居然还是因为演你们的舞剧。你说说,我们能不对你好奇吗?”   沈娇宁自己也觉得意外,事情居然这么赶巧,一件事情听一次没什么,一连听了几次就让人在意了。   大概就是这样才有了通知她来京市一起开会。   汪英毅道:“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厉害的女同志居然还这么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大领导本来是想亲自见见你的,但他最近身体不太好,就让我来了。觉得这里的烤鸭怎么样?”   “很好吃,谢谢您和大领导的款待。”   吃完烤鸭,事情也聊了,汪英毅让沈娇宁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准时参加会议。   汪英毅想,艺术在国内沉寂了好几年,现在从大领导,到芭蕾青年人才,都认为应该创新,看来艺术确实到了该大力发展的时候了。   沈娇宁走出烤鸭店,心情有些激动。   她从汪英毅的话里得到了一些信息,领导层面有意要创新发展文学艺术!   明天就要召开会议了,汪英毅特意在这个时候找自己谈话,很可能明天的会议内容就是如何发展文学艺术。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会议顺利的话,极有可能马上就可以自由地创作。   当然年代所限,束缚应该还是会有一些,但是至少大家可以看到更多的新作品了! 第65章 《女儿》26 要回财产   沈娇宁心情颇好地回了招待所, 在房间里练了两个小时基本功,洗了热水澡,身心舒畅地躺在床上。   她幻想了一会儿未来文艺蓬勃发展的景象, 又翻出了顾之晏送她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书的扉页签着顾之晏的名字,他人挺温和, 没想到字却十分凌厉。   以前她只听这个书名, 就对这本书没有什么兴趣, 这次耐着性子读下来, 才发觉主人公保尔柯察金的坚韧意志,意外地合她胃口。   书里还有一些圈点划痕,力道与那个签名如出一辙, 显然是顾之晏看过做的笔记。他已经看过却还要随身携带,可见很喜欢这本书。   里面有一段话被他划出来,是个很著名的句子:“应当这样度过人生……为人类解放而进行的斗争。”   她还没有那么伟大, 谈不上为人类解放斗争, 只能尽量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   她想,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芭蕾的发展,还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她还不敢说会让芭蕾在这个国家发展到什么程度, 但至少可以让它早日重新开始发展。她想把她的一生,奉献给芭蕾。   第二天一早,沈娇宁穿戴整齐,去参加了文艺工作大会。   与会的好些是老艺术家, 再不济也是人到中年, 只有沈娇宁最年轻,看着完全还是个小姑娘的样子,高高瘦瘦的, 眼神倒是聪慧灵动。   大家都是文艺界人士,互相之间多少都认识,或者听说过对方,可是那个小姑娘,他们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她是哪个行业的。所幸大家都是有阅历有智商的人,没人怀疑她是混进来的。   沈娇宁也发现这里没有她认识的人,其实她现在认识的人也不多,算起来也只有金先生夫妇和高文康导演,是她目前知道又有艺术水准的。   会议很快开始,汪英毅走进来负责主持。   这里请的人,都是在各自领域有所成就的,也是汪英毅认为能担当起发展文学艺术重任的艺术家。   他们没有花很多时间说些没有意义的话,直接开始进入正题。首先由每个人各自发表他对自己领域的意见和建议,在每个人开始发言之前,汪英毅会简单地介绍一下发言人。   沈娇宁不知道这个顺序是怎么安排的,可能是论资排辈,反正她等了半天也没喊到自己,干脆先认真听其他人的发言。   来之前,她想过也许有的人会不敢说真话,毕竟这几年的形势太严峻了,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但现在听下来,她发现其实大家还是挺敢说的,不愧都是有名气的艺术家,风骨就在那里,说得很中肯,也有道理。   有了这个基调,轮到沈娇宁的时候她就更轻松了些,按之前准备的发言稿说就行。   她是最后一个发言的,汪英毅对她的介绍是:“青年芭蕾舞演员、编导,作品有芭蕾舞剧《女儿》,已经拍摄成电影,过段时间上映。”   大家这才知道她的身份,原来是芭蕾演员,心里暗暗惊奇,这么年轻就已经有自己的代表作了,还是编导,看来这小姑娘不简单。   《女儿》这个作品,电影界相关人员有所耳闻,是八一厂著名的高文康导演在负责拍摄,高文康也算是老牌导演了,虽然风格保守了一些,但他导的片子质量都有保障。   现在很多电影都是把舞台剧拍出来,但是能被拍出来的舞台剧,不论是戏剧还是舞剧,无一不是经典。   听了汪英毅对沈娇宁的介绍,大家心里更加重视这个小姑娘了。毕竟她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样子,绝对不会超过二十,这个年纪就有这个成就,真正的未来不可限量。   沈娇宁开始发言。   她除了说昨天跟汪英毅谈到过的那几点,还强调了一件事:“舞蹈演员有他的特殊性,要达到在舞台上精确的表演,需要每天排练。现在有很多优秀的舞蹈演员山上下乡了,这固然是对他们精神意志的磨练和再教育,但是势必造成他们舞蹈技术的退步和身体柔韧度的倒退。”   她的声音不像有些女孩子那么尖,圆润柔和,娓娓道来,让大家听得进去,不觉厌烦。   她说:“我知道其实领导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特许舞蹈演员在劳作之余,每天排练一个小时。但其实这是不太现实的。我本人就主动申请下过乡,有过切身体会,在那个劳动强度下,真的很难有精力和体力继续练习舞蹈。”   “所以我的第三个建议是,希望可以逐步开始,让优秀的人才们从乡下回来,让他们做自己更擅长的事情,在适合他们的岗位上,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以上就是我的发言,谢谢。”   每个人发言完毕,大家都会鼓掌,可是她说完了,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太敢说了,大家虽然也部分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但那也是委婉的,而且最多表达一下艺术范围内的看法,是说他们能说的话。可是她的最后一点,赫然是让知青回城。   其实她那句话,可以直接说让舞蹈演员回来,但她偏偏不那么说,她说的是“优秀的人才们”,到底指的是舞蹈演员还是所有知青,端看大家怎么理解。   他们心里是赞同的,因为他们也有亲人去遥远的乡村当知青,可是他们不敢鼓掌。   还是汪英毅带头肯定了她:“我们的小同志,年纪虽然小,但是心里是真正有艺术的,考虑得非常全面。要发展文艺工作,当然不能少了优秀的人才。”他还特别认真地拿钢笔把沈娇宁的建议一条条都记下了。   大家松了口气,终于一起鼓掌。要是真能让知青们回来,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中午大家休息吃饭的时候,有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笑眯眯地拉住她:“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敢说,只有你敢说。”   沈娇宁记得这位老奶奶,汪英毅介绍过,是著名的文学家:“想说就说了,舞蹈演员和其他艺术领域的人还不一样,他们身体要是留下了重大伤病,艺术生涯就彻底结束了。”   老奶奶也不多说,又笑眯眯地看看她,再跟其他几个老艺术家一起夸奖一番。   年轻就是好,这就是年轻人的胆量。   他们心里莫名地燃起了一些希望,国家有这样的青年艺术家,艺术就有未来。   所有人发言和讨论用了一天时间,从第二天开始,各界分组讨论,确定接下来要做的文艺项目。   沈娇宁虽然也算是有作品了,但在舞蹈界到底资历还浅,确定项目是由舞蹈界的前辈带头负责的。   因为这边的舞剧团从年初开始,正在创作两部芭蕾舞剧,分别是《沂蒙颂》和《草原儿女》,他们最后定下来,舞蹈方面,先创作和排演这两部舞剧。   开会一共花了三天时间,散会之前,汪英毅给了他们一个建议,等电影《女儿》上映,他们可以看一看,如果好的话,也可以推广到全国排演。   ……   会议结束,沈娇宁回到招待所,前台告诉她,有位军人来找过她,听说她不在就走了,留了张纸条给她。   沈娇宁接过纸条,顾之晏说他临时有事,今晚就要离开京市,让她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她收起纸条,夹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   沈娇宁后天才走,明天还可以在京市留一天,她没有去玩,给沈首长打了个电话,说明天要去找他。   她本来是想去军区找沈首长的,可是对方接了电话后,说让她回家,就在家里见面。   沈娇宁不太想回去,不过沈首长说姜玉玲他们都不在,他有事情单独跟她说,沈娇宁还是答应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沈娇宁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沈家。   果然其他人都不在,沈鸿煊给她开的门。   当年她下乡的时候是负气走的,连大门的钥匙都没带,打定了主意以后不要再回来。结果原主真的再也没能回这里。   沈娇宁一走进这个地方,就能感觉到藏在记忆里的孤独、悲伤、抑郁,和愤怒。   这个地方,给她留下了太多不好的记忆。哪怕这些事情对她来说真的只是记忆,可还是下意识地不想来。   “什么事情,说吧。”沈娇宁无意多留,把各自的事情说了,拿到东西就走。   沈鸿煊很愧疚的样子,跟她一起到书房:“如果不是之晏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身体这么差,以前只是看你瘦,但是他们都说女孩子瘦一点儿好看,你要跳舞就得这么瘦,我也就没多想,没想到你都重度营养不良了。”   沈娇宁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犯嘀咕,什么营养不良,她自己怎么不知道,顾之晏怎么会这么跟沈首长说。   “宁宁,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之晏说得对,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决定了,所以我今天就提前把东西交给你。”   沈娇宁惊讶,她今天就是来要东西的,做好了要唇枪舌战的准备,没想到什么都没说,他竟然直接就要把东西给自己了?   顾之晏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居然这么有效果。   沈鸿煊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把钥匙,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这是钥匙和密码。你妈妈那边留下的东西,都存在银行的金库里。你外公外婆只有你妈妈一个女儿,所以东西有不少。我之前怕你还小,保管不好东西,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再交给你。现在看来,就提前给你吧。”   沈娇宁拿过小木盒:“首饰呢?房子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别急,房子的钥匙和房产证,都在银行保险柜里,你去了就能拿到。首饰其实不多,你妈妈不喜欢这些,我本来想留着当个念想……”   沈娇宁低着头,没说话。   沈鸿煊叹了口气:“也给你拿走吧。”   首饰盒子也在那一层抽屉里,是个雕了精美图案的大木盒子,他拿出来说:“我一直跟你说,你妈妈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你非不信。我都好好的锁着,书房也不让人进来,谁能动一下呢?那天你姜阿姨的项链就是她自己买的,你怎么会误会成是你妈妈的?还气成那样?”   “你说我是怎么误会的,当然是她们母女俩自己跟我说的。”沈娇宁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怎么会?”沈鸿煊蹙起了眉。   当时宁宁跑去下乡,是他从部队回来才知道。   姜玉玲告诉他,因为她买了一条项链,宁宁误会项链是以前童梅留下的东西,一声不吭直接下乡去了,谁也没告诉,还是隔了几天,他们才知道人已经去乡下了。   沈鸿煊看过,那条项链和童梅的哪一条项链都不像,其实宁宁也根本没见过童梅的首饰,当时就觉得她太不懂事了,简直是胡闹。   虽然如此,他心里到底怕孩子去乡下吃苦,毕竟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脾气又不好,立刻就去知青办询问她被分到哪个地方去了。   知青下乡去什么地方要保密,尤其是沈娇宁下乡前,特意跟知青办的人说,她自愿下乡,因为想要去乡下真正地锻炼自己,让他们不要把自己去的地方告诉任何人,知青办那个干事不认识他,一开始就真没说。   他用点权势,当然能打听出来,但那时姜玉玲和沈依依说,其实宁宁这个性子,去乡下磨一磨也好,顾首长家的儿子跟宁宁很般配,但这个性子恐怕人家家里也受不了。   顾之晏是他一直看好的女婿人选,他便忍住了。   忍了半年,实在思念女儿,自己托人去问宁宁下乡的地点,太远了,竟然在南方,火车过去一来一回要快一周。他部队这边走不开,直到听顾开济说起,之晏马上要调到绵安进行特训,这才托顾之晏去看看她。   顾之晏不认识人,那回过来拿宁宁的照片,可哪里有她的照片,只有一张她小时候的黑白照。   他把那张照片给人时老脸都快挂不住了,心里又觉得这孩子确实不懂事,每年喊她拍照片,总是不肯,脾气又那么躁,一直舍不得把她扔部队里训练,希望她在乡下真能把性子磨好了……   沈娇宁看着他的表情,轻笑:“什么怎么会?她们肯定是说我自己胡搅蛮缠、胡思乱想吧?你知道她们是怎么说的吗?姜玉玲说你把项链给她了,觉得她戴起来比我母亲戴着好看,可是她心里忐忑得很,收着觉得烫手。”   “沈依依就在旁边说,我母亲的东西就应该是我的,让她妈别戴着了,赶紧摘下来还给我。姜玉玲就真摘下来了,还要给我戴上。”沈娇宁摩挲这小木盒,压抑着怒气,“你说我听了怎么想?我除了感到恶心不想再回来还能有什么想法?”   “宁宁……”   “没事了,既然东西都给我了,我就走了。”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件,她不想再回忆,也不想再说,刚刚从灵魂深处散发的怒气和怨恨,她差点压抑不住。   下乡的时候,原主不知道这是误会,被这一家人恶心得吐了一路。从京市到绵安的火车上,她一边哭一边吐,比那些被迫下乡的人哭得还惨。   要不是在原生家庭没有得到任何关爱,以她的眼光,怎么会看上那么寒酸的赵嘉石?那个时候他可还不是首富。   沈娇宁想到这一系列悲剧,拿着木盒的手指紧得发白。   “宁宁,我真的没想到是这样。”沈鸿煊被她愤怒的眼神惊到,眼眶有些湿了,“当时娶姜玉玲就是为了有个人能照顾你,选择她是因为,她是你妈妈的朋友,比别的女人信得过,我也很多次跟你说过,我心里只有你妈妈一个人,她也是知道的……”   “够了!”沈娇宁压抑不住地大喊一声,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跟他对视,“沈聪出生之前,我是相信过你的。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沈鸿煊哑口无言。   沈娇宁直起身,准备走,又突然停下,说:“我问你,要是那时候我真正秀水村没了,这些东西你准备怎么办?”   沈鸿煊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愣住了。   去年他误会过宁宁没了,那个时候完全沉浸在悲伤里,根本顾不上这些,后来人没事,当然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观念里,宁宁还那么小,当然会一直活着,比他活得久。   沈娇宁略带嘲讽地开口:“你没想过啊?那肯定是走遗产继承了,你也没别的亲人了,姜玉玲先分走一半,然后他们三个人再平分,是这样吧?”   她笑了笑:“当然我拿着财产也不能百分百地保险,要是我出什么意外,那又回到你手上,然后再按刚才的流程分一遍。”   沈娇宁说着拿过桌上的纸笔,刷刷刷地写了一页字,还拿过他桌上用来盖章的印泥,摁了个指印,然后把纸甩在沈鸿煊脸上:“我就算死了,他们也休想拿到任何东西。”   她说完,腰背笔直地捧着两个木盒子,微抬着下巴大步走了出去。   沈鸿煊颤着手,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一份遗嘱。   如果她死了,她的所有财产归国家所有……   ***   沈娇宁走出沈家,想到自己把遗嘱甩他脸上的样子,又想象了一下他看到遗嘱时的表情,畅快地抬头,望着京市湛蓝的天空。   六月,刚入夏,京市的阳光如此明媚,刺得她清亮的眼睛里滚落下两行泪珠。   沈娇宁一把抹掉,小声道:“帮你要回东西了,以后谁也抢不走,应该要开心的吧。事业也很顺利,以后就安心跳舞。”   她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想说给经历了那一切的原主听,总之心里很想说一说,就说了。   沈娇宁去了一趟银行,打开那个据说锁着很多财富的保险柜,确认了房子的钥匙和房产证等手续都在,此外还有满满一匣子的金条和银元。   她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大致清点了一下数量就原样放回去了,又看了看首饰盒,首饰确实不多,总共才两套,一套是黄金的,一套是翡翠的,都是项链耳环手镯戒指齐全的。   姜玉玲那条项链,确实跟这里的毫无相似之处。根本比不上这里的精巧贵重,一比较,差别大得像真品和赝品。   沈娇宁把首饰盒也锁进了保险柜里,顺便改了个密码。   这些东西不到紧要关头,她不准备动。   她其实并不看重这些,够用就好,跳舞比数钱有意思多了。 第66章 《女儿》27 提前写影评   沈娇宁收拾好心情, 回了绵安。   她原本还想着去拜访一下金先生夫妇,不过时间不太够了,只好先回去, 等下次有机会再过去拜访。   回去的路上还是看书,她慢慢体会到在火车上平心静气读书的趣味了, 偶尔抬头, 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山石林立, 间或能看到乡野间的小房子,偶尔也有蓊蓊郁郁的一排排大树。   她不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 她到这里都快一年了。而现在她看着这些带着七十年代气息的风景事物,几乎能够想象到这些东西是如何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飞速发展变化。   已经是1973年, 时代的列车正越来越靠近突然井喷式繁荣的年代。   她摩挲着那张被她当做书签的纸条, 默默想,有些事情, 要在时代和人心浮躁起来之前,抓紧时间做好。   比如向一些芭蕾界的前辈学习舞蹈技术。   在部队文工团可以有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的顶级人物, 前世她曾经特别遗憾,这个年代国内独创了一些芭蕾舞动作,是西方芭蕾没有的,可惜没能流传下去, 等新世纪的时候, 已经没有人会跳了。他们曾根据前辈们留下的影像资料学习,试图复现,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做到。   国内芭蕾舞者的艺术寿命一直远低于国际平均, 而这个年代的舞者尤甚。在经历了大动荡之后,各个艺术领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人才青黄不接、技术失传等情况。   所以她才会在会议上直接提出,希望早点让知青返城。能早一点是一点。其他领导们的想法无从揣测,不过她觉得汪英毅部长是赞同这一点的。   到了绵安,沈娇宁一进文工团,先被喊去了主席办公室。   主席见到她很热情,让她坐下,还给她泡了杯茶:“这次去京市怎么样啊?有没有见到大领导?”   “没有,是汪英毅部长主持的会议。”   主席又跟她聊了聊跟会议相关的事情,沈娇宁挑能说的说了,等他问自己有没有发言,都说了什么的时候,她就说:“就是按之前团里开会的内容说了一些,我是最后一个发言的,肯定比不上前面的老艺术家们嘛。”   “那倒是……那你提了《烈火英雄》和《女儿》没有?部长有没有什么表示啊?有没有可能让我们去京市演出、再推广到全国啊?”   “这个……我忘记提了……”她不是故意的,就是真忘记了还有《烈火英雄》这回事,“但是舞蹈方面,他们还是比较重视芭蕾,京市在排两部新的芭蕾舞剧,未来推广到全国更可能推那两部吧,性质和《红》《白》差不多。我觉得,咱们团接下来也可以试着调整一下方向,多培养一些芭蕾演员。”   “不是,那咱们团的舞剧呢?就没提?你都去开会了,总该是看好我们的舞剧的吧?”   “《女儿》的话,部长说等电影出来看看情况,毕竟现在那边谁也没看过,口说无凭,再吹也没用。”   其实她觉得,目前舞蹈界只有京市和沪市还有些创造力,这两个地方的互相竞争也很大,没怎么把其他地方的文工团放在眼里,其他地方要跟他们竞争很困难。   这次定下来要排的两部舞剧,就都是京市那边主导的。   主席叹了口气:“唉,那就只能先等电影上映了,希望反响能好一些。”   沈娇宁想了想,给他提了个建议:“要不等电影上映,您号召一下,让咱们团里的人都写一写观影感受、赞美信之类的,我们自己投到报社去,要是刊登得多,那反响不就起来了吗?”   主席被她的想法震惊了一下,随即觉得这个办法确实简单又有用:“有道理,不愧是能去参加文艺工作大会的人,脑子真好使!我这就开始想具体方案。”   沈娇宁点点头,走出办公室。这主席是个实干派,已经开始埋头写方案了。   她回到排练室,现在正是大家练功的时候,一进去,发现里面多了一个男生,两个女生,正在做把杆训练。   沈娇宁心道,颜老师前段时间忙着找芭蕾演员,看到是找到了。   大家正在认真排练,贺平惠他们看到沈娇宁回来了,心里迫不及待地想问问她这次去京市怎么样,但是排练室里多了三个人,还不熟,颜老师又很严肃地盯着大家训练,完全没有要让他们休息的样子,只好痛苦地把满肚子话咽了下去。   沈娇宁换了衣服出来,走到把杆前,跟大家一起做基训。   她只是随意地走过来,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练功服,但亭亭玉立,姿态优雅,不经意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在做把杆练习的八个人都忍不住分心盯着她看,尤其是新来的三个,大家都是跳芭蕾的,怎么会有人就这么好看!   三人之前没见过沈娇宁,看她的时间就久了一些,等反应过来,就一直在担心颜老师要骂他们,这两天他们已经完全见识了这位老师的严厉。   但想象中的批评迟迟未来,有一个胆子大一点,偷偷瞄了一眼颜老师,原来颜老师也在看师姐呢!看得比他们还入迷!   看来没有人能躲过这位师姐的美貌。这是新成员对沈娇宁的第一印象。   直到休息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位师姐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娇宁,从他们到文工团开始就不断有人跟他们提起的人物,据说以一己之力,带领原来芭蕾组区区个位数的成员,排出了一部能拍成电影的舞剧!   所有人都只跟他们说,这位师姐有多么厉害,她自己找妇联拉赞助、上坝村勇救女婴的事迹都被拿出来说了,就是没人告诉他们,原来她还这么好看!   因为在大家看来,在她的实力与人格魅力面前,容貌如何,已经完全不重要了,这充其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优点而已。   ……   沈娇宁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这三名新成员是颜嘉明去沪市招来的。   他私下告诉沈娇宁:“等你去了部队,团里肯定还要继续演出《女儿》,但是可能再也没有人能一个人跳完全场了。本来是想安排刘思美替你的部分,这几天她试了,太吃力了,以后会改成至少由两名演员表演。”   沈娇宁点点头:“那个男生是?”   “要么替我,跳不下来就跟葛光亮换。”   她听懂了,拨了拨耳边的碎发:“你还是不打算继续跳舞呀?”   颜嘉明沉默良久,终于有些落寞地开口:“已经过了那个时间了。有些事情,一旦过了那个点,再怎么绕回去也不是原点。但是,我确实很感激你,这半年来,跟大家一起排练、演出,感觉心里没有什么遗憾了,以后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一个指导老师。”   “人只要自己没有遗憾就好。当指导老师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芭蕾发展离不开好老师,要不是你把我从双彩县带过来,我也不会有今天的发展。”   颜嘉明笑着摇摇头:“我可能一直对你有点误会,你不知道吗,那个时候就算我觉得你不行,你还是能进我们团。”   “啊?”沈娇宁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   “你果然不知道。我们去双彩县看演出之前,沈首长就已经跟蒋秘书打过招呼,让我们一定要选你。我那时候很不高兴,所以对你也有一些偏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语气不太好,请你原谅。”   后来他才发现,她不是一个喜欢走关系的人,而且对自己特别有信心,根本不可能去托关系。   沈娇宁听他提起沈首长,愣了愣。   那时候沈鸿煊去双彩县文工团,她确实说了一句要先来市里,没想到他还给自己打招呼了。幸好她考部队的事情沈鸿煊不知道,否则又徒惹误会。   不过,颜嘉明果然从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跟颜嘉明谈话时,就被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笑道:“原来你不是对所有芭蕾演员都是那种语气啊?你就是故意把我的问题说得很快,还说法语,想给我下马威?”   颜嘉明有点窘迫地“嗯”了一声。现在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怎么会这么幼稚。   “早知道我就当什么都听不懂,让你开心一下好了。”沈娇宁说,“毕竟我一向都很尊敬老师。”   ……   和颜嘉明聊完,她回到宿舍,找了纸笔出来。   金先生的音乐着实为他们的舞剧增色不少,她其实从过年演出开始,就一直惦记着要给他们写一封感谢信,可惜一直没空。等电影拍摄完,她又记起这件事,但那时候收到了去京市的通知,便想着去他们学校拜访。   结果这么一拖,到现在感谢信没写,拜访也没去成。   虽然金先生夫妇的要价是高了些,但艺术水准高,她觉得可以保持一下联系,万一以后还要做舞剧,可以继续合作。   她写完感谢信,写作的灵感上来了,顺便把《女儿》影评、观后感、排练与拍摄经历都提前写了一份出来,后几样东西自己留着,先把感谢信寄去金先生的学校。   于此同时,文工团主席在沈娇宁的启发下,执行力很强地举办了一个征文比赛,让大家写电影《女儿》的观后感,分设一二三等奖和优秀奖若干,获奖的人每个人都有奖金,到时候还可以寄去报社发表,署他们自己的名字。   他跟沈娇宁想到一块儿去了,虽然现在电影还没有上映,但是他们自己团的舞剧,全程参与了拍摄,每个细节都清楚,完全可以提前写出来,等电影一上映就寄过去,省得耽误时间。 第67章 《女儿》28 电影上映   征文比赛在文工团引起了很大反响, 因为,在文工团经费紧张到连工资都想克扣的情况下,这个比赛居然有奖金!   金钱是第一生产力, 这句话放在哪个时代都适用,更何况大家确实对这部舞剧有很多感想, 早写晚写都是写, 一时间, 大家除了排练时间, 几乎人手拿着纸笔,一脸沉思,绞尽脑汁地想写出一篇好文章来。   沈娇宁在训练之余, 也继续写影评。   她之前是从主演和舞剧编导的角度写的,现在准备从普通观影者角度,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写, 也不交给团里, 到时候她自己用假名投到报刊。   文工团的征文活动,热热闹闹地开展了整整一个半月, 夏天他们的演出少,中午休息和晚功结束后都能写, 最后收到了上百篇的影评,团里的老师们一篇篇看过去,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到八月初, 选出了一到三等奖各一名, 优秀奖十名。   沈娇宁那篇从舞剧和电影参与人角度写的文章,获得了一等奖,刘思美拿了一个三等奖, 芭蕾组得奖的还有贺平惠,是优秀奖。   颁奖典礼照常是在小礼堂举行,主席给他们每个人颁发了奖状和奖金。   大家充满期待地上去领奖,结果发到手的是,一等奖一块钱,二等奖五毛,三等奖三毛,优秀奖则只有一毛……   大家领完奖下来,贺平惠瞪着眼睛,把一毛钱的硬币举到眼前:“就这?就这?”   刘思美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领到了三毛,主席给她时还数了数。   沈娇宁拿着一块钱,安慰道:“我这能买不少糖,买回来给大家一起分。”   贺平惠和刘思美干脆把自己的奖金也交给了她,让她帮忙一起买糖。   台上主席还在讲话:“没有得奖的人也不要气馁,我们发现优秀的影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只能从中选取了几篇评奖,其他人可以自己去投报刊发表,一旦刊登,团里全部按优秀奖的规模给予奖励。”   意思是,要是发表了,团里可以给你一毛钱的奖励……   不过虽然奖励少得还不如没有,依然有很多没有得奖的人准备到时候自己去投报刊,写都写完了,万一能被发表出来,那多光荣啊,等回去又可以跟家里亲戚好好吹嘘一番。   文工团热情似火搞影评的时候,并不知道八一厂接到了上面的通知,要求他们尽快上映《女儿》,据说京市那边的领导都关注着这部影片。   八一厂内几乎一切工作都给制作《女儿》让位,加班加点地洗片子、剪辑,不知道熬了多少个通宵,终于提前制作完成,赶在八月初就把样片寄去了京市。   审核通过后,全国各个省份都向八一厂买了一份拷贝,到八月中,就在各省会正式上映了。   绵安市文工团得到影片上映的消息,他们虽然还看不到,但是可以先把影评寄出去了。   主席听了沈娇宁的意见,没有把所有影评都寄去同一个报刊,各个省的报刊都寄了一些,沈娇宁那份寄去了京市。他让其他准备自己投稿的人也别一溜烟都往省会寄,都分散开,最好达到遍地开花的效果。   沈娇宁自己也去邮局,把另外几份影评,每份都用不同的名字寄了出去。   她想到自己两个月多前给金先生寄的感谢信,一直没有回信,不过本来就是表达感谢,回不回都正常。   她其实很想第一时间看看《女儿》在荧幕上是什么效果,但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在绵安上映,可能还不如等她进部队了,直接在省会看来得快。   沈娇宁还没等到绵安上映电影,就先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女儿》影评。   最先看到的是省会日报,在头版头条报道了这一部电影,配了她的巨幅电影海报。这篇报道不是文工团寄过去的那一些,而是报社的专业记者写的,整整占据了一整个版面。   过了几天,又陆陆续续看到好些报纸上刊登了关于这部电影的报道,有些是他们寄过去的,有些是新闻记者写的,还有电影专家的评论……   一时间,哪怕这部电影根本还没来得及进入各个小城市,但已经没有人不知道这部电影了,都等着它能到自己的城市上映。沈娇宁的名字和长相,已经随着一张张报纸,进入千万人家。   她自己写的那一篇心得也发表了,竟然是在全国日报的副刊。全国日报,那可是每天报道国家大事的报纸!   先是日报主编写的一篇评论,说领导们观看了这部电影,非常满意,鼓励大众创造出更多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肯定了妇女们对社会的杰出贡献……最后在下面附上了沈娇宁那篇创作心得,还有她的一张小照片,底下配的字是:青年舞蹈艺术家沈娇宁。   当天的全国日报在绵安遭到疯抢,主要是文工团的人抢,他们每个人买了好几份保存。这是京市领导们的肯定!和一般记者、电影人的夸奖都不一样,连领导都肯定他们了!   沈娇宁也抢了五份,里面有不少篇幅是夸她的,她当然得保存下来。   其他各大报刊她也都买了三份,不知道是电影真的好,还是文工团投的那么多影评起到了带头作用,关于《女儿》的报道实在太多了,她买这些都花了不少钱。   不过她一点都不心疼,分成三份,一份是自己留下做纪念的,另外两份打成了两个又大又重的包裹,寄去京市,一份寄给沈依依,一份寄给姜玉玲,给她们俩各送一份大礼。   这是她从得知姜玉玲试图从中作梗就开始考虑,在京市回来的火车上做下的决定。   她一回来就跟主席建议让大家写影评,确实有宣传电影的想法,也带着一些私心。   沈依依母女这些年对她做了这么多恶心人的事,还想阻拦她的舞剧拍成电影,那她就偏要让她们俩看看自己的成就。   电影不但拍出来了,还拍得这么好,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表扬,连京市领导们都表示褒奖!   这两个包裹太重了,连邮费都不便宜,沈娇宁痛快地掏了钱,看着邮局工作人员收下的两个大包裹,她真是高兴!简直能够想象沈依依和姜玉玲脸色的那种高兴!   沈娇宁快乐地哼着小曲儿,连跳带转圈地从邮局回到文工团,被喜上眉梢的吕副主席拦下来了:“快去主席办公室,快,好事儿。”   她赶紧应了,跑去主席办公室。   “汪部长找你。”   沈娇宁接过电话:“汪部长好。”   “沈同志,我们看了电影,觉得你们的舞蹈技术和思想立意都非常突出,目前在社会上的反响也很好,现在我这里正在扩增样板戏范围,想把你的舞剧也加进去,问问你的意见。”   沈娇宁呆了一下,她从来没想过这部舞剧竟然有机会被列进样板戏名单。   这么一来,好处无疑很多,最近的一点就是,《女儿》极有可能和《沂蒙颂》、《草原儿女》作为同一批芭蕾舞剧,在全国各个层级的文工团被学习、排练和演出,真正达到推广到全国,电影也能安排更多的场次。   可是她有些答应不下去。   她不能否认这个年代的样板戏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可其实在艺术观念上,她反对“样板戏”这样的说法。   主席看她一直没有说话,急了,打算抢过电话筒自己替她答应了,反正他才是文工团主席,有这个权力。   沈娇宁拦住他,抓紧了话筒,说:“汪部长,能不能给我时间考虑一下。”   “哦?”   “因为,艺术有经典,但艺术没有样板。”她说得认真,眼神里闪着坚定和执着的光芒,“每一个艺术作品都应该是人民智慧的结晶,是人民杰出创造力的体现。我们可以用奖项、用历史来评价一件艺术作品,但不能用‘样板’把它奉在神坛上。”   她说:“神坛上的艺术终有一天会腐朽落伍,只有人民的艺术是永恒的。”   她不就是为了挣脱《红》《白》两出的桎梏才自己创作舞剧的吗?如果《女儿》也被列为样板戏,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最多被一时追捧,也许历史课本里会写上这么一个名字,可是不会再有人愿意去看,偶尔有感兴趣的看了,还会被旁边的人嘲笑古板。   那么《女儿》,这部舞剧,它就死了,作为一个艺术作品没有观众,就失去了它的生命力和存在的意义。   “我个人不同意《女儿》被列为样板戏,但这部舞剧有很多人参与,我不能一个人做决定,所以我想先问问大家的意见。”   汪英毅似乎思考了一下她的话,才说:“好,你们先商量一下。”   办公室里,主席瞪着沈娇宁,气得差点厥过去。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不过他想着,其他人应该都是想列进样板戏的,就让她回去问了。   结果沈娇宁跑回去问了一趟,芭蕾组的人居然都同意她的意见。   贺平惠说得最直白:“我早就觉得只跳样板戏太腻味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感觉我可以早点跳小天鹅。”   其他人都没反驳她的话。   汪英毅听到沈娇宁的答复,沉默半晌,道:“我只能告诉你,现在样板戏准备从原来的八部,逐渐扩增到二十几部,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尊重你的意见,把《女儿》划掉。”   因为这部舞剧是今年来几乎算得上最好的一部,在预选时,他第一个就写上了这部舞剧的名字,名单快定了,才想起还没有跟编舞者说过。   “嗯,谢谢汪部长。”   汪英毅放下话筒。   看着被划去的剧名,“艺术有经典,但艺术没有样板”这句话在他心中久久震荡。   他对着业已列好的名单,一时间觉得索然无味。   就像已经看了二十遍《白毛女》,结果一演出还是这一部时的无趣。   ……   主席被芭蕾组的人气到了,正想说什么,电话又响起,他接起来,竟然还是汪英毅。   他连忙想跟对方说把《女儿》列进样板戏里,不过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只说了一句:“绵安市文工团过去一年的表现很好,经费开支大也情有可原,我会让曾组长额外给你们拨一笔经费,希望你们可以创作出更多作品。”说完就挂了电话。   主席听着对方挂了电话传来的忙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团终于可以摆脱拮据的状态了,终于可以正常给大家发工资,颁奖不用再发一毛钱了! 第68章 《女儿》29 可以设立一个奖项……   压在主席心里的贫困巨石忽然消除, 抵消了大部分生气的情绪,他对沈娇宁摆摆手:“算了,你们自己搞出来的舞剧, 团里也没帮上什么忙,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别后悔就行。”   文工团有经费了, 以后还能排其他新舞剧, 《女儿》不进样板戏也没那么生气了。   沈娇宁听他说完, 胡乱点点头,出去了。   她还在想样板戏。   这个名词在后来,其实是带有一些贬义色彩的, 因为它意味着文学艺术在数十年间的停滞、甚至倒退。   她曾看到过一篇文章,说“样板戏”这个词令人感到不解,如果非要追根溯源, 究其本意, 样板是一些地方对一种板状模具的称呼。   就算样板戏再好,可整整十年, 泱泱大国,戏剧和舞剧相加, 总共只有二十几部剧目,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一件光彩的事。   开放以后,人们常用批判的语气来评价这一段历史,批判只允许上演样板戏的做法, 以至于连带这些作品也一起受到了批判, 作品中宝贵的艺术价值反而被人忽略。   她可以良好地接受跳样板戏,是因为她不关心其他因素,只看作品的艺术性。但如果可以的话, 她还是不希望用这种名头来评价任何一部作品。   她现在的能力还很难做到这一点,只能替自己的舞剧拒绝冠上这个带着历史特色的称呼。   因为她所求的,不是这部舞剧热闹一年、两年,而希望它像真正的经典一样,到五十年后还有人去看电影,还有舞团不断复排、上演。   从堕女胎,到长姐幼弟式家庭,重男轻女一直都存在。   她想真正改变这种思想,让这个世界在二十年后,不会再有被人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女孩子。   就像上一世的她。   ……   汪英毅挂完电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沈娇宁说的每一句话,正好也是他的想法。他其实从最开始,就反对把人才送到乡下接受再教育,让舞蹈演员劳作之余可以训练,也是他提出来的。   可是结果并不理想,他派人调查了一下,下乡后坚持训练的演员,几近于无。   他对着名单,心想,这初衷是要把优秀的剧目选出来,可现在最优秀的那个都没有列进入,这如何能服众?   他思前想后,去找了大领导,说了事情经过。   大领导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汪英毅以为他要动怒,赶紧替沈娇宁解释:“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思想上不太成熟也情有可原……”   大领导摆摆手:“我是想起年轻的时候了,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敢想敢做,热情澎湃。这个小同志很不错,有舞蹈技术,也有思想,重要的是还年轻,你好好培养培养,以后会是文艺界的中流砥柱。”   其实早在电影正式上映之前,他们因为对这位女同志好奇,提前看了样片。当时大领导就非常欣赏。   汪英毅放心了:“我本来想把她调来京市,跟舞团一起排那两部新舞剧,不过她考上部队文工团了,马上要去部队。我想既然她自己有这份进取心,让她去历练历练也好。”   “嗯,部队出来是更好些。”   “那您看,这次扩增样板戏……”   “你再问问她的想法,跟她好好聊一聊,她是不是对样板戏有什么误解?如果不这么做,如何保证大家看到的都是优秀剧目?”   汪英毅先是一愣,紧接着心中一喜,这,这是松口了啊!   虽然没有说直接停止样板戏,可是都让他去问其他人的观点了,听了不同观点,也许就会有转机呢!   “好,我再去找她好好聊聊,看看年轻同志们的想法。”   汪英毅心里觉得,沈娇宁肯定能提出好意见。明明她还小,艺术上资历也浅,但他就是打心底里觉得信任。   他很想跟沈娇宁见面聊,但她在南方,实在太远了,扩增样板戏的事情还等着他定下来,只好打电话。   电话过去的时候,沈娇宁正在排练室里,面色有些凝重地排练。她在思考,是否有可能早点改变现在列样板戏的现状。   电影上映,又广受好评,文工团里人人开心,她这个编创者兼主演前几天还跟大家一起快快乐乐收集报纸呢,突然心事重重的,大家都感到费解。   就在这时,主席亲自过来喊她了。   大家看着她被主席急急忙忙地拉出去,纷纷猜测是什么事。   沈娇宁接起汪英毅的电话,听他说着,主席站在旁边,看着她的大眼睛眨呀眨,然后听到她说:“其实本质上不是叫什么名称的问题,而是模式,现在的模式是有限的,再扩增能扩增到多少?增加几部就只有几部。”   她听着对面说了什么,想了想,道:“如果是为了引导大家看好的作品,完全可以设立一个国家级的奖项,对演员、编剧、导演、作品本身等分别进行评奖,真正鼓励更多人创作……”   ……   沈娇宁跟汪英毅深入地聊了聊,说完之后,带着点不敢置信的惊喜:“主席,他说会跟大领导报告,很可能真的会办这个奖!”   主席:“就算办了,你干嘛这么高兴?”   “那《女儿》就能入选呀!国家级的奖,要是在第一届就能拿奖,哪本舞蹈史都要把它写进去啊!”   主席带了点笑意:“行了行了,还舞蹈史,现在书都被烧得差不多了,哪还有人写书。算是个期盼吧,没个准信儿,等真办下来指不定要多久呢。你也别期望过高,省得到时候失望。”   “谢谢主席,不过我觉得还是挺乐观的,他是主管文艺的,设个奖不算很难,要办总能办下来。”   真是瞌睡送枕头,她正想着怎么才能改变现状,汪部长就找她了。   样板戏会成为被历史淘汰的产物,可奖项不会啊。   什么级别的奖就代表什么级别的荣誉,奖状奖杯奖牌永远都在那里。   奖项还能一届一届地一直办下去,只要还在办,前面获奖的作品就不可能被人忘记,它会一直被人拿出来观看、学习,激励后人创造出更好的作品。   现在已经有好几年停办各类奖项了,要是能重新开始,对文艺界来说,无异于一场甘霖。   她期待着消息,留在绵安市文工团的日子已经开始倒计时。   此时,京市的姜玉玲和沈依依分别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包裹。   沈依依在北方的部队文工团,包裹还是小战士给她带过去的,不少人看到了,都很羡慕地说:“依依,你家里可真宠你啊,家就在京市,还时不时给你寄东西。”   她笑了笑,也以为这是她妈给她寄来的零食、衣服之类,就是不知怎么的,今天这包裹特别沉,可能寄了不少好东西吧。她觉得还是要跟她妈说一说,以后别寄那么多东西了,她拿回宿舍都吃力。   因为这么想着,也就没看寄件人和寄件地址,喜滋滋地打开了包裹,愣了。   里面全是些报纸刊物,没有一点吃的,更没有衣服。   沈依依惊愕地看了看那些报纸,一瞬间血压上升,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居然全是《女儿》的影评!   这部电影京市也上映了,团里好多人跑去看,连指导老师看完之后都鼓励他们可以去看一看,学习学习。   那些平时奉承她的人,最近都没什么心思跟自己说话了,全聚在一起讨论电影,还当着她的面说那个叫沈娇宁的舞蹈演员跳得特别好,一人跳了三个角色,基本功比起他们部队的人都不差。   她气坏了,没忍住说了一句,电影都是剪辑的,又不像现场那样真正考验舞者的能力,大家突然就冷场了,看她的目光还有点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不过大家知道她是首长家里的女儿,过了几天就如常地跟她说话。   沈依依看到大家的态度,心里更生气了,她不愿意相信沈娇宁会突然这么厉害,她练功根本不勤奋,还怕吃苦,更别说跑去跳什么芭蕾。   芭蕾练起来可比古典舞痛苦多了,她见过团里芭蕾女演员的脚,都是畸形的。   可是电影都已经上映了,她只能奉行不看不理原则,屏蔽一切跟《女儿》有关的信息,没想到居然有人把这些东西寄到她这里来!   这些报纸上几乎全部贴了沈娇宁的巨幅照片,她想看不到都难。虽然是黑白的,但那个样子就是沈娇宁,跟前世一样风风光光的,像被万众追捧的小公主。   沈依依闭了闭眼,咽下喉咙里的那股腥甜。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不会的,这不可能!   她发现自己重生到六岁这一年开始,就给沈娇宁洗脑,现在的沈娇宁,应该是自高自大实则愚蠢,人生也根本没有那么顺,进部队文工团的机会也成了自己的,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拍电影,这是连上一世的沈娇宁都没有过的,她怎么就能拍上电影了?!   沈依依心里嫉妒得发狂,想到妈妈告诉她联系上了一位八一厂的导演,对方答应要搅黄这部电影,结果就是这样?   她又酸又气,几乎失去神志,直接冲过去给她妈打电话。   才被接起来,都不等对面说话,大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能搅黄?这就是你说的我可以放心?啊?全是她的报道,一大包!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心里觉得她才是你女儿啊!”   “依依,你怎么了?妈妈怎么可能把她当自己的女儿,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啊!”   沈依依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对着电话狂喊了一通:“啊啊啊啊啊!我看到那些都要疯了!!!”   她是在一位老师的办公室里打电话,那位老师不在,她才敢这么放肆。   但她没想到,就在她怒吼的时候,老师正好回来,看到平时温柔文静的沈依依忽然这个样子,被吓了一跳,心里还有种隐隐的怪异感。 第69章 《女儿》30 大家都到绵安学!……   沈依依听到有人进来, 倒是冷静了一些,对电话那边说:“我过两天回去,等我回去再说。”   然后努力对老师微笑了一下, 走出办公室。   老师看到刚刚还大发脾气的人,变脸居然这么快, 对这个明明才二十来岁的姑娘忽然感到有点害怕, 脊背汗毛都立了起来。   看来这个女孩子, 完全不像平时表现的那么单纯。   沈依依虽然被老师撞见自己失态心里有些不自在, 但没想到老师会因为这件事,对她的评价几乎天翻地覆。   她回到宿舍后,发现那一包影评的最底下放了一张纸条, 上面画了一个欠揍的笑脸。   沈依依没忍住,把一桌子的东西全扔到了地上。   ……   姜玉玲在家稀里糊涂地接了沈依依的电话,不知道她出什么事了, 有点担心, 又觉得她太一惊一乍了。   幸好鸿煊现在不在家,他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 一直心情不好,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部队, 偶尔回来脸色也很吓人。   要是被他听到依依那么大喊大叫的,保不准会生气。   姜玉玲刚刚从警卫员手里拿回来一个很大很沉的包裹,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寄过来的,就被沈依依的电话打断了, 挂了电话出来, 才又想起要拆包裹。   因为沈鸿煊的身份,时不时会有人寄东西给他,那些他是从来不允许自己拆看的, 但这个包裹可以,警卫员说了,是寄给她的。   姜玉玲很少收到包裹,还这么沉,不知道是谁给自己送东西了。   女人收到礼物总是很开心的,况且沈鸿煊从来不给她送东西,最多给钱,因此姜玉玲拆包裹的时候,连沈依依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带来的不快都消散了很多。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沈娇宁的大幅照片……   报纸上印的照片是黑白的,沈娇宁和跟她妈童梅还有几分相似,加上沈娇宁十岁后没再拍过照片,姜玉玲其实对她的长相并不怎么熟悉,反而童梅的容貌像是一直刻在她心里似的,怎么也消除不了。   所以姜玉玲第一反应是童梅诈尸往家里寄遗照给她了,吓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整个包裹掉在地上,散落出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黑白照。   她眼泪都吓出来了,瘫倒在沙发大口喘息,满脑子都是童梅来跟她索命。   姜玉玲其实不是一个胆子大的女人,以前总跟在童梅身边,像个小跟班。   后来依依她爸每次喝完酒就打她,还是童梅出面,替她把婚离了,摆平了依依父亲,让他不再找自己麻烦。那时候,她觉得童梅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比亲姐妹还好。   后来童梅因为难产离世,她是真的把沈娇宁当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时不时过来照顾,因为这个,还疏忽了依依,导致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对她不如对沈娇宁好。   可是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她嫁进沈家的时候,就知道沈鸿煊根本不喜欢她,只是为了让她方便照顾沈娇宁,她是愿意的,孤儿寡母太难了,她不像童梅那样强势,演话剧也常被排挤,只能演个龙套,进了沈家,至少她们母女以后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那时候她是真心想着,就算为了童梅的恩情,她也要好好照顾沈娇宁,当然也只有这样,沈首长才会一直养着她们母女。   可是真的等她嫁进来,这一切就变了。   那时候依依才六岁,六岁的孩子就对她说,妈妈,你是这里的女主人,为什么总把自己搞得像沈娇宁的保姆一样?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惊得摔了手里给沈娇宁泡的奶粉,赶紧拦住依依不让她说,怕被沈首长听到了,她们母亲会被扫地出门。   但这句话到底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后来依依又时不时地说一些这样的话,慢慢地,她觉得依依说得对,现在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这里的东西本来就该有她的份,为什么要一直等着沈鸿煊像给保姆发工资一样给她一点生活费呢?   她的野心慢慢地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依依跟她说,妈妈,你给我生个小弟弟吧,有了小弟弟,东西都是弟弟的,也就全是你的,你就真的是女主人了,再也不用给沈娇宁当保姆哄着她了!   姜玉玲想到这里,本来是个日头正好的晴天,忽然响起一道惊雷,她的心跟着颤了颤。   她看着外面霎时间暗下来的天色,哆嗦了一下。这些年,她偶尔也有些愧疚,可是,她实在舍不得这些荣华富贵。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地上散落的照片,又归于黑暗。   她吓得痛哭流涕:“童梅,我错了,求求你绕过我吧,我还不想死……”   ***   沈娇宁预料到沈依依母女会被那些影评气到,但她不知道实际引起的效果远超她的想象。   就在她要去省会的前一天,再次接到了汪英毅的电话。   他已经年近六十,平时说话斯条慢理,可这回却是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他的激动:“沈同志,这个消息,我要第一个告诉你!大领导同意设立文艺奖项了!马上就要开会确定这个奖项的名字,我身边几个人想了一些,春风桃李什么都有,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娇宁道:“那我也想一个,繁花杯,希望文艺界百花齐放!”   “好,到时候确定了告诉你。对了,你快去部队了吧?”   “嗯,明天就要出发了。”   “可惜你在南方的部队,北方部队的文工团主任来找我,说想在他们团里排你这部舞剧,领导的意思是,鼓励文工团之间的交流,你那边有没有人能教这部舞剧的?”   沈娇宁心里暗道,北方文工团的主任真有眼光。   特别是想到沈依依就在那里,到时候一排起来,沈依依不得气傻了:“要过去几天?我问问部队让不让请假,我就能教。”过去教一段时间也不耽误什么,她准备自己过去。   “别,部队没那么轻松,你先好好在那里锻炼……有没有其他人?”   沈娇宁不能亲自过去气沈依依,还有点遗憾:“这样啊,我们团的芭蕾指导老师可以,我跟他说一声。”   “你还挺遗憾?干脆这样吧,”汪英毅爽朗道,“要是等这个奖办起来,你们能获奖,我就安排几个主要的文工团都派人到绵安去学习一个月,再让他们回去指导地方上的文工团。你们这个舞目前反响很好,而且用人精简,很多小文工团凑一凑人也能跳,你现在就跟团里提前打声招呼。”   沈娇宁笑:“您这么确定能得奖啊。”   “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拍了那么多电影,我从来没见过哪部电影有这么高的讨论度,还是你的舞好啊!”   沈娇宁想到什么,问:“那南方部队文工团呢?也派人来学吗?”   “南方就不用了,到时候我让曾组长安排,你们省就都安排绵安市文工团演出吧。我要给你布置一个另外的任务。”   “您说。”   “到明年这个时候,下一届颁奖前,你要做出一部不输《女儿》的新舞剧!这奖好不容易要设立起来了,不能没有参赛作品啊!”汪英毅越说越激动,他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有这么激动的时候。   “没问题。”还有一年呢,时间很宽裕。   沈娇宁挂上电话,先跟旁边的主席说了。   主席刚刚已经听到了一些,又听不全,心里正挠心挠肺着,结果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高兴得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拉着她问:“真的啊?大家都要来我们这里学?省里的演出全安排我们?”   “是啊,汪部长亲口说的!”   主席心潮澎湃,想走两步平复一下心情,结果越走越激动,最后热泪盈眶:“太好了!我们团算是打出名气了!天哪,从来只有我们去部队文工团学习的份,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们来找我们学习!对了,谁教啊?”   沈娇宁知道主席是真高兴坏了:“还能有谁啊,肯定是颜老师啊!”   “对对对,小颜,幸好当初你把他从农村弄回来了,他教学水平好,他教肯定没问题!”他已经开始考虑给颜嘉明升职称涨工资了,毕竟要教部队文工团的人,职称不够可不行。   “行了主席,我知道您高兴,我先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颜老师他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她明天要走,本来大家说要请她吃饭,给她饯行的,但她过来接汪部长电话了,大家都还在排练室等她呢。   “好,你回去吧。小沈,祝你去部队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第70章 《女儿》31 杨梅烧酒   沈娇宁回到排练室, 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最后对颜嘉明说:“颜老师,恭喜你!你的教学能力终于可以更好地发挥作用了。”   大家已经在旁边高兴得互相击掌, 恨不得冲上来抱住她。   天哪,他们文工团岂不是要在全国都出名了!从来没有一个地方文工团能让部队文工团过去学习的!   颜嘉明倒还淡定, 淡淡地笑了笑:“对我们整个文工团来说, 都是好事。走吧, 都去我宿舍, 我做饭给你们吃。”   沈娇宁有点意外,本来以为是一起去国营饭店吃,她还准备自己付钱请大家一顿。   “刚刚你不在的时候, 颜老师就问大家了,想不想尝尝他的手艺,那我们肯定想啊。”焦梦玉说, “思美已经去买菜了, 估计快回来了。”   “这样啊,也好, 尝尝颜老师的手艺。”   大家先去了颜嘉明的宿舍,里面很整洁, 看得出来是经常自己做饭的,锅碗瓢盆都齐全,挪了挪,把他的书桌移到中间当餐桌, 又各自去拿了自己的椅子和饭盒下来。   沈娇宁一手椅子一手饭盒地走到四楼楼梯口, 正好碰上惠倩:“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颜老师请我们所有人吃饭呢,他那里没这么多碗,大家自己拿自己的。”   惠倩有些羡慕:“亲学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在团里领导的决定下, 古典舞的人已经过来和芭蕾合作排演《女儿》了,充当电影里的群众伴舞,把芭蕾的技巧替换成古典舞的,颜嘉明最近正在和古典舞新老师讨论具体安排。   现在古典舞的人总说芭蕾舞者是颜嘉明的亲学生,他们最多只能算外门弟子。   “羡慕什么呀,你现在至少可以天天看到颜老师,不是比以前好吗?”李嘉斌在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条件。   “确实。我听说你要去部队了,一年前把你从火车站接回来的时候我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厉害。”她幽幽叹气,“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了,现在想起来还有点不可置信。”   “虽然发生那么多事,可总归是越来越好了,不是吗?”   惠倩点点头,最后道:“我记着你那盒芝麻糖呢!”   ……   等沈娇宁搬着东西到颜嘉明宿舍,刘思美已经回来了,买回来不少菜,最重要的是,她还带回来一瓶杨梅烧酒!   酒装在一个玻璃瓶子里,杨梅占了一半的体积,把整个瓶子都染成酒红色的,大家正稀罕地围着看。   刘思美也有些得意:“顺道去了一趟我舅舅家,他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特意让我带过来的。”   颜嘉明在阳台上炒菜,大家在旁边帮着清洗、切菜,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娇宁,我舅舅说,你在这里一年也没去找过他,还帮咱们市推进了妇联工作和文艺工作,让我替他谢谢你,这酒你今天必须得喝一点儿。”   “哎呦,我不会喝酒呀,以茶代酒行不行。”沈娇宁从来不碰酒,她酒量极差,吃酒酿圆子羹都能醉。   刘思美说:“那不行,你明天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呢,陪我们吃的最后一顿饭,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颜老师,你说是吧?”   颜嘉明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刘思美忽然喊他:“嗯?”   刘思美看了他一眼,闷闷地洗着手里的蔬菜,突然不作声了。   ……   饭菜做好,天已经全黑,宿舍的灯昏昏暗暗,把所有人的脸庞用柔光美化了一遍。   大家都不常喝酒,杨梅烧酒度数不低,怕全喝醉,便先吃饭,吃完再少少地喝一点,尝个味道,多的让刘思美带回去。   颜嘉明厨艺确实不错,虽然用料搭配偏向西式,但大家都一致觉得好吃。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完饭,终于打开了不少人期待的烧酒瓶子。   也不是多爱喝酒,就是平时喝不到,看着就犯馋。   结果宿舍里还是上演了一场劝酒。沈娇宁想以茶代酒,刘思美怎么也不肯:“那怎么行,就是给你践行的,你不喝我舅舅的心意不是白费了吗?”   贺平惠已经没忍住先了喝了一口,在旁边起哄:“好喝好喝,甜的,你尝个筷子尖儿,就抿一点儿,绝对不后悔。”   刘思美:“我先给你倒着,咱们干杯,大家都干,特许你只抿一小口。”   沈娇宁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   “思美,那杨梅能不能吃呀?”焦梦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今年都没吃上杨梅,有点馋。”   “当然能。”刘思美拿了双干净的筷子,一人一个地分过去。   瓶子里看着有不少,但其实杨梅的个头大,一人分一个,最后只多出来一个。   “给娇宁了,平时老请我们吃东西,今天你也不肯喝酒,就多让你吃一个杨梅吧。”   沈娇宁碗里又多了个红艳艳的杨梅。   她正在吃第一个,既有杨梅的甜,又有酒的辣,一口咬下去,汁水都是美丽的酒红色,并不烧喉,反而觉得胃里很熨帖,畅快。   她第一次吃这样的杨梅,忍不住惬意地眯了眯眼。   贺平惠见了大笑:“这个妹妹终于感受到酒的美味了,就该让她先吃个杨梅。来来来,大家干杯!”   沈娇宁咽下杨梅,和大家一起举着酒杯站起来。   “祝你到部队一切顺利!”   “祝《女儿》能得奖!”   “祝绵安市文工团越来越好!”   “祝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越来越好!”   ……   “干杯!”   沈娇宁想着决意不喝的,但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了,所有人一饮而尽,她实在不好扫兴,干脆一仰头,把一口浅红的烧酒全灌进了嘴里。   刘思美对她比了个大拇指:“爽快!”   沈娇宁笑了笑,双颊上渐渐染上一层绯红,她晃晃悠悠地坐下来,连那颗特意多给她的杨梅都没来得及吃,头一低,趴在桌上睡着了。   大家看得惊奇:“不会吧,真不能喝呀?我还以为她是在谦虚呢。”   然而她真睡着了,也没闹,就是睡得特别死。   那颗杨梅最后被让给颜嘉明吃了,贺平惠又喝了两小杯酒,最后他们俩也醉了。   贺平惠醉起来可没有沈娇宁那么文气,差点把屋顶都掀了,好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她送回自己宿舍,刘思美留下来收拾屋子。   她去阳台上洗了碗,一转身,就看到颜嘉明醉呼呼地,眼神很迷离,但专注地看着沈娇宁。   刘思美屏住了呼吸,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像一个局外人,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晃晃悠悠,想去触碰那位睡美人。指尖一点一点接近桃花般绯红的脸颊,像春天的蝴蝶接近花朵一般,情不自禁。   就快触碰到了,蝴蝶与花瓣的距离已经不足毫米,这时,他又突然停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晃晃悠悠地收回手,最后闭上眼,似乎也睡着了。   刘思美身上的血液解冻,重新开始流淌。她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扶起沈娇宁,一只手拎上还剩小半的杨梅烧酒瓶子,扶她回去。   安顿完沈娇宁,她回到自己宿舍,盯着酒瓶子,过了半晌,打开,往嘴里灌酒。   到底是烈酒,喝得太急,她呛得连声咳嗽。   但是她喝不醉,她酒量很好,一个人喝完了剩下的所有烧酒,也没醉。   刘思美看着天花板,叹息,有的人不想醉,偏偏醉了;有的人想喝醉,却怎么也醉不了。   ……   沈娇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有点痛,看了看,发现是在自己宿舍。   想起今天还要去车站赶车,赶紧起来收拾东西。好在前面就整理得差不多,全部装进大包里,就可以走了。   今天正逢休息日,昨天晚餐时大家已经互相告过别,不用再一一告别,可以直接走了。   她拎着包,走出住了一年的宿舍楼,经过排练大楼时,慢慢停下脚步。   认真算起来,她留在排练室的时间比在宿舍多得多。   她轻轻叹息,最终还是忍不住,想再去排练室看一眼。今天休息,排练室未必有人,她去看一眼就走。   推开门,她看到排练室的中央站着一个人,身穿黑色练功服,很高,手部是瓦卡诺娃派第一位手,背对着她,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颜嘉明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对她伸出一只手:“最后再跳一支舞吧。”   沈娇宁觉得手里的大包有点沉,在门边放下,走过去:“跳什么?”   “我们合作的双人舞,只有那一支。”   那就是《女儿》里结婚那个片断了。   沈娇宁微微颔首:“好。”   这一段有很多托举,有一个动作是,他们脸部朝向相反,她坐在他的肩上,又极快地翻转下来,被他拉着转圈,最后抱住。   “就到这里吧。”颜嘉明拦住她的下一个动作,很快地松开手,没有任何超越舞蹈的举动,“希望未来还能看到你的演出。”   “谢谢颜老师,我会努力的。”   她顿了顿,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到门口,重新拎上大包,走出排练大楼,走出文工团。   ……   刘思美看到她走了,从更衣室出来:“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为什么要拦?”   “你当我看不出来吗,你——”她梗着脖子说,“你喜欢她!”   颜嘉明撇过头,没说话。   “你现在去把她拦下来还来得及!”   他轻声道:“她会飞得很高,任何人都不该束缚住她。”   “风筝有了线,才能飞得更高,我劝你不要让自己后悔。”   颜嘉明摇头,目光黯然,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刚那支舞里用完了。   他说:“可是,她是雄鹰啊。”   刘思美盯了他半晌,扭头跑了出去。 第71章 《女儿》32 你闺女拍电影了   沈娇宁走出文工团没多远, 忽然被人拦住,一看是刘思美。   “思美,有什么事?”   刘思美抓住她的手腕:“你跟我回去。”   “怎么了?”   刘思美停下来:“你知不知道颜老师对你的心意?”   沈娇宁平静道:“他自己都没有让我留下, 你喊我回去干什么呢?”她看着刘思美,叹了一声, 给了她一个建议, “你家里确实条件好, 不过以后遇到事情, 还是别直接报你舅舅的名字了。”   “你别转移话题……”   沈娇宁打断她:“颜老师也不喜欢太依赖人情世故的人,我就说这么多,要去赶车了, 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刘思美怔怔地松开手,看着她一步步走远了。   ……   京市,《女儿》上映, 到处都是谈论的人, 但沈鸿煊一直在部队忙碌,从不关心这些事, 也没有人用这些来打扰他,因此, 上映有一段时间了,他还完全不知情。   直到这天,部队政委过来找他:“老沈,你可真不够意思啊, 你闺女都拍电影了也不告诉我们, 还是我女儿看完回来,我才知道。”政委拿出两张电影票,“我也买了两张, 去支持支持你闺女,晚上一起去啊!”   沈鸿煊第一反应是依依拍电影了,她在部队文工团,拍电影也是有可能的:“咱们部队文工团什么时候拍的电影啊?没听见动静?”   “什么咱部队文工团呀,你女儿在哪你不知道?”政委乐了,“你看看这上面写的,绵安市文工团,主演沈娇宁。”   沈鸿煊呆住了,怎么也没想到是宁宁。   上次她回家,因为话题太沉重,他都忘记问她回京市是来做什么的,当然更没有机会知道她拍了电影。   “你不会真不知道吧?沈首长,这我可要批评你啊,部队再忙,也不能忽视了自己的孩子,宁宁从小就没妈,你再不关心她,孩子多可怜啊。”   沈鸿煊下意识地说:“玉玲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照顾的。”   政委不以为然:“亲生的和后妈能一样吗?姜玉玲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呢,哪那么多母爱,人家能不虐待孩子就算是看在以前童梅的面子上了。你看看,多争气的孩子,你可别让孩子寒了心,今晚就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大领导都夸过的。”   沈鸿煊感觉他的话听着格外扎心刺耳,讷讷地点头应了:“好。”   因为那天宁宁说的话,这些天他本来就一直在想姜玉玲和沈依依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样,这时听到政委的话,心里更是不得劲。   这孩子连拍了电影这样的大事,竟然都没有告诉他一声。她拿了她妈妈的东西走,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   沈鸿煊心里沉重,又有点恐慌。   到了晚上,他和政委一起到电影院。   这时候大家都不宽裕,电影院平时门可罗雀,他今天才发现来看电影的人还挺多。   “全是来看《女儿》的,据说舞好看,歌好听,故事也很有深意。尤其是全国日报发表文章说,几位领导都赞口不绝,很多人都攒钱来看。”   沈鸿煊有心事,但听到别人夸奖宁宁,还是很高兴。同时也有些疑惑,宁宁跳舞这么好了吗?   他对宁宁舞蹈水平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正好碰上她的舞蹈老师,那老师说宁宁练功不刻苦,浪费了她的天赋,反倒是依依很用功,可惜天赋不如宁宁好。   他对依依也不错,但那会儿部队文工团最多能塞进去一个人,他想也没想就让宁宁去。结果这孩子跑去了乡下,最后还是依依进了文工团。   沈鸿煊道:“可能是这孩子在乡下吃过苦头,终于知道用功了。”说着又忍不住有点自豪,“从小老师们都夸她天赋好,都是遗传了童梅。”   “后面编舞也写的是宁宁呢,好像整个舞都是她想出来的。”政委夸奖道,“要是我们家的能有宁宁一半出息就好了。”   沈鸿煊半是得意,半是沉重,心情复杂,客气道:“你家云云够好的了。”   他们走进电影院,政委买的座位视角极佳,电影开始,舞者们的细微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沈鸿煊才见过宁宁没多久,差点都要认不出来。   她在电影里穿了件红衣服,比童梅年轻时还漂亮,那舞跳起来他都是揪着心地看,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出息了!   如果不是在电影院里,他肯定要跟政委好好夸一夸自己女儿的,不过他决定了,等回去就给老顾打电话,让他也去看看,最好带着之晏一起去!   沈鸿煊连那天的不欢而散都忘了,和一般父亲没多大差别地,欣慰地咧着嘴,看着电影里自己闺女的表演。   可是慢慢地,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终于发现这个舞蹈是讲什么的,就算他看不懂,电影里的歌也算直白,歌词在荧幕上打得挺大,他看得清清楚楚。   竟然是说重男轻女的故事。   说这不是东西的爹要把自己女儿溺死!   还不止一个这样的,小女儿嫁的丈夫也不是人,想把闺女活埋了,好省下钱生儿子!   沈鸿煊一瞬间联想到什么,连妇联出现后激情澎湃的画面都无心观看。   他的心情重新被沉重占据,大脑一片空白,耳边的歌声消失了,只剩下嗡嗡声。   这整出舞剧都是宁宁想出来的,她为什么想出来这样一部舞剧?   《红色娘子军》是有琼花的故事为原型的,《白毛女》也由白娘娘的当地传说改编而来,沈鸿煊用他为数不多的文艺知识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排这么一部舞剧,是因为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沈聪出生之前,我是相信过你的。”   “是你辜负了这份信任。”   荧幕里的舞者变成了那天眼里藏着惊天怒火的宁宁,他又一次感到那张遗嘱带来的锥心之痛。   她真的这么恨自己吗?   在她眼里,自己就跟要杀死女儿的父亲一样吗?   沈鸿煊想到这部电影的名字,《女儿》。   女儿,可不就是她自己吗。   一定是了,她演的就是那个不受重视的女儿,要被父亲牺牲的女儿,从出生就不被任何人期待与宠爱的女儿。   难道她心里,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吗?   沈鸿煊不敢置信,他跟童梅当年是怎样期盼着她的出生啊!他们说好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就生这一个。男孩就送去当兵,如果是女孩儿,那就把她宠成小公主。   可是,沈聪……后来又有了沈聪。   沈鸿煊想到这里,如置身冰窟。   她才十几岁就要写遗嘱,要拿走她妈妈的东西,要写这样一心只要儿子、不爱女儿的父亲。   原来她是这么看自己的。   沈鸿煊坐在电影院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呆滞地看着荧幕里已经长大的女儿,泪流满面。   终究是他错了。   ……   电影放到最后的演职人员表,其他观众已经开始离场,政委激动地拉着他说:“老沈,快看,宁宁的名字!就是她想出来的舞蹈!”   他说完,发现沈鸿煊情绪不对,像是哭过:“你不会吧,‘吾家有女初长成’,感动哭了啊?不过确实演得好,刚才前面好几个人都哭了。”   沈鸿煊心里堵得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摆摆手,艰难吐字:“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谢你。”   他仿佛又回到了童梅离世那一天,大脑混混沌沌,感觉一切都意义不大。   沈鸿煊回了家,自从那天宁宁走后,他就不太回来,一算日子,又是好久没有回过家了。   宁宁小时候常说,他们才是一家人,她不是。可其实,她走了之后,他觉得部队比这里更像家。   沈鸿煊今天是想问问姜玉玲,那条项链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先前究竟是怎么对宁宁的?   那天在双彩县,她就表露出指责宁宁、不愿意给她钱的意思,这到底是惊惧过后的失态,还是一直以来,把他蒙在鼓里的常态?   沈鸿煊进门,家里竟然还挺热闹,沈依依回来了,母子三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姜玉玲一看到他回来,赶紧迎上去:“怎么这么晚回来?哎,你这几天没回家不知道,宁宁这孩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给我和依依都寄了好大一包报纸。”   沈鸿煊已经看到了餐桌上的两大摞报纸,随手一翻,居然是跟电影有关的评论:“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全世界都知道他女儿拍电影了,只有他不知道。   “还不是怕你在部队忙嘛,我就想着不打扰你了。”   “我不是说过,宁宁的所有事情都要立刻告诉我?”   沈鸿煊说话威严,气势逼人,姜玉玲心虚得咽了咽唾沫。   沈聪才七岁,本来站在旁边玩木头做的枪,这时突然说了一句:“沈娇宁寄报纸回来,妈妈被她吓哭了,差点尿裤子,还好我回来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姜玉玲急了,打了一下他的头。这是能乱说的吗!   “寄报纸为什么会被吓哭?”沈鸿煊目光沉沉,连沈聪没喊姐姐都顾不上计较。   沈聪被打了一下正生气呢,张嘴就要说,被沈依依抱过去了:“什么吓哭呀,那不都是高兴的吗?宁宁都被大领导表扬了,妈妈太激动了,情不自禁哭了起来。妈,是不是?”   沈依依背对着沈鸿煊和姜玉玲,眼睛阴沉沉地盯着沈聪,满是威胁。   小孩子顽皮,但是很敏感,他两个姐姐都不喜欢,可相比之下,他只是讨厌沈娇宁,对沈依依却是害怕。 第72章 《女儿》33 军装照   沈聪被吓住了, 从沈依依怀里挣脱出来,跑到沙发上,埋头继续捣鼓他的小木枪。   他愤怒地想, 等他长大了,一定要给沈依依好看!   以往沈依依这么说, 沈鸿煊也就让事情过去了, 毕竟她比宁宁大不了几岁, 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哪有这么多心思呢?   但是今天, 他说:“沈聪,怎么回事?”   姜玉玲走到沙发上,把儿子揽到自己怀里:“看到宁宁那么出息, 我当然开心啊,就是那天正好打雷,天一下子全黑了, 这臭小子浑身湿淋淋地跑回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小,可不就吓了我一跳。”   沈聪不服气地抬头:“你就是把报纸都扔地上了, 还说有鬼呢!”   “你胡说什么呢!”姜玉玲急了,放下孩子, 走到沈鸿煊身边,“我是听到打雷声,一害怕就把东西掉地上了。我们都是无神论者,这世上哪里有鬼啊!”   姜玉玲当时被吓怕了, 可后来发现全是沈娇宁干的好事, 没忍住骂了好几声。   “世上是没鬼,我看是你心里有鬼。”   沈鸿煊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鸿煊, 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啊?”姜玉玲追上去。   “回部队。”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沈鸿煊要走,姜玉玲是不敢真拦的,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走了。   沈依依看着他走出家门,又跑到客厅的窗子前,确定他走远了,冷着脸把刚刚拾起来的两摞报纸又砸到了地上。   “天天让你好好管他,你就是这么管的?啊?”她吼完姜玉玲,又拉过沈聪,“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爸爸妈妈感情不好你开心吗?把爸爸气走了,你得意了是吧?等以后你没爹没妈了,我看你怎么笑得出来!”   她看着沈聪就来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小木枪,狠狠地摔到地上。   木头枪摔不坏,可沈聪还是心疼,又闹又喊:“我恨你!我恨你!”换来沈依依两个耳刮子,然后被姜玉玲心疼地抱走了。   ……   沈鸿煊独自睡在部队的宿舍里,辗转难眠,他想起政委的话。   “亲生的和后妈能一样吗?”   “你可别让孩子寒了心。”   他想,恐怕晚了,他已经让孩子寒心了,她得是多寒心才能亲手写出遗嘱来啊。   他突然想起什么,不顾早已夜深,给绵安市长身边的蒋秘书打了个电话。   “我们家宁宁这次的电影反响很不错,我想正好趁机把她调到部队文工团来……什么?她已经考上部队了?”   蒋秘书正在打哈欠,闻言惊奇得连哈欠都停下了:“您不知道吗?这会儿应该都到省里了吧,昨天我外甥女特意从我这拿了一瓶杨梅烧酒,要给她饯行呢。”   下意识的反应是最扎心的。   沈鸿煊无言,他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他真的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   沈娇宁到了部队文工团,这回她拿出那张录取单子给执勤士兵看了一下,就被放行。   她熟门熟路地往文工团的方向走,忽然一个人跳到她面前,一看,是程佑。   他嬉笑道:“团长,我就说我不会看错,真是咱妹妹!”   顾之晏也过来了:“你是来……”   “嗯,我考上部队文工团啦!上次忘记跟你说了。”沈娇宁愉快地说,“你们去忙吧,我先过去报道。”   顾之晏听到这个消息,很为她高兴:“你去报道吧,我在这里等你,然后陪你去新兵连领军装。”   “新兵连?”   程佑迫不及待地插话:“妹妹,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文艺兵进来也一样要接受新兵集训啊,通过集训,才能正式被编入文工团。”   沈娇宁眨眨眼:“集训要训些什么啊?不会还要练打靶吧,我可不会那些。”   “当然要啊,不过新兵连的连长是咱团长带出来的,我让他给你放点水……”   “别胡说了。”顾之晏打断程佑,“没那么难,别听他瞎说,你先过去报道,我在这等你。”   沈娇宁点头,先去报道。   等走出一段路,回头一看,发现顾之晏正在教训程佑。他明明平时挺温和,但训起人来似乎很严厉,冷肃着脸的样子也有点凶。   沈娇宁去文工团报道,季老师果然让她去新兵连领军装,还说了要进行三个月的新兵集训。   “我心里净想着你是我们自己人了,居然忘了跟你说这个。不过别的姑娘可能吃不消,你这个体力绝对没问题。”季玉兰道,“知道新兵连怎么走吗?要不要找个人给你带路?”   “我自己能找到,谢谢季老师。”   沈娇宁出来,顾之晏果然还在那里等她,只是程佑不知道去哪了。   他带着沈娇宁去了新兵连,那里专门安排了小战士接应他们这些新入伍的人。   小战士一件他,就来了个军礼:“团长好!”   顾之晏点头,跟那个小战士说了声:“带她领一下军装,其他生活用品等下再过来拿。”   小战士应下了,拿着名单跟她核对了一番,很快找出她的那套军装:“军帽、军装、帽徽、领章、军用鞋,齐了。都是根据你们报名表上的尺码配的。”   沈娇宁第一次自己拿着军装,跟看着别人穿的感觉截然不同。军绿的服装用料厚实,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带着庄重的分量感,一直以来对部队与军人的仰慕在这一刻得以实现。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一名光荣的军人了!   她开心地抱着军装跑到顾之晏身边:“你看,我的军装!”   “嗯,走吧。”   她有点不满意顾之晏的反应,也太冷淡了,就没跟着他走:“去哪儿呀?”   “带你去拍照。”顾之晏看着她,“人家下乡前要拍照,你没拍,这回入伍了总得拍一张吧。这么大了,不能只有那么一张小时候的照片啊。”   “这样啊。”沈娇宁抿着唇浅笑了一下,“那就走吧。”   她想顾之晏肯定是不知道自己过年演出已经拍过照片了,也不知道现在她的电影海报和剧照到处都是,可能他连有这么一部电影都不知道。   不过她没说穿,她自己也喜欢拍照,更何况刚入伍,值得纪念。   走到车边,程佑原来在这里等他们,看到顾之晏过来了,不知给了他什么东西,又对沈娇宁说:“妹妹,我还有任务先走了,拍了照片可以多洗一张送给我吗?”   顾之晏瞪了他一眼,催着他走了:“别理他。”   到了照相馆门口,顾之晏让她先把军装穿上再下车。   现在虽然是九月,但天气还热,她本来穿着短袖,套上军装外套,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一下子就闷热起来。   不过她没在意,双手把军帽往自己头上戴,期待地看着顾之晏:“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但是……你把领章和帽徽忘了。”   顾之晏低头,修长的手指拿起她放在膝盖上的领章和帽徽,侧过身,神态庄重而认真,帮她一一别好:“以后可别再忘了。”   沈娇宁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因为忘了领章和帽徽,她有点害羞,连声音都放小了:“现在可以下车了吧?”   “等等。”   顾之晏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红色的发绳,拿过她的一个辫子,在发尾处绑上,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又去给另一个辫子扎。   沈娇宁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发现这两根发绳很漂亮,两端各坠了一粒红珠子。他的手有些粗糙,但手指很修长,也很灵活,系蝴蝶结的方式跟自己不一样。   “看什么呢?”   “程佑刚刚给你的就是这个呀?”   “嗯,没有提前准备,只能让他临时去买。这样拍照更好看些。”   系完两根发绳,总算是一切就绪。   在车上还不明显,一下车,顾之晏就发现军装穿在她身上在合适不过,看上去,真像个女军人了。   就是太瘦,那腰细得像一折就能断似的。他想起曾在书里看到,有人用“柳”来形容女孩子的腰,配上这一身绿,可不正像柳枝一般。   这会儿他也开始有些担心沈娇宁能不能撑过新兵集训了。   他们一起走进照相馆,都穿着军装,照相的老师傅还以为他们来拍结婚照:“真是般配,金童玉女一样的,你们是真的军人吧?”   这时候很多人借军装穿上来拍照,但气质就完全不一样。   沈娇宁笑道:“刚入伍,来拍照做纪念。”   “啊?不是拍结婚照啊?”   “不是,我一个人拍。”   老师傅有点懊恼自己猜错了,又觉得可惜。他真觉得这两人走在一起的样子般配极了,比真正的夫妻还像夫妻呢。   不过单看这女孩子也好看得过分,他这里是有些年头的照相馆了,不知道给多少男兵女兵拍过照片,但他觉得眼前这一个最好看,便卯足了劲要给她拍出一张最好的照片来。   快门“咔嚓”一声,沈娇宁拍了一张板板正正的军装照。   顾之晏要替她付钱,沈娇宁拒绝了:“我人生的重要时刻,我要自己付钱。师傅,帮我洗两张啊。”   照相师傅说:“你同不同意把照片挂在咱们门口啊?要是同意,我就不收你钱了。”   “不了,不想被那么多人看。”   沈娇宁付了钱,照片要过几天才能拿,顾之晏说他到时候帮她过来拿。   “新兵集训没有休假。对了,你是团员吧?今年十七?”   “对,怎么了?”   “可以开始准备写入党申请书了,满十八岁就能正式入党。部队入党的名额向来很紧张,早些准备起来,早日入党提干。” 第73章 省会1 文艺兵   沈娇宁来到这里以后, 就一直忙着各种事情,还完全没想到这些。   “入党?提干?”入党她明白,这提干又是什么。   顾之晏反问:“怎么?不想?”   “不不不, 当然要入党的,我就是没想到这么快。”   “不算快, 大家都是十六七岁就开始写申请书, 表现特别优秀的才能入党, 入党才能提干。你过段时间就了解情况了, 早点准备。”   沈娇宁点头应了,既然顾之晏这么强调,她回去就写好入党申请书备着。   因为新兵集训有三个月不能出来, 沈娇宁带的东西又十分精简,顾之晏陪她去买了些衣服、零食qing长lz等备着,最后她还买了一个大笔记本、一支钢笔、一瓶墨水, 和一个小盒子。   她原来那个小方格本正经用途没派上几次, 几乎全被她拿来写各种信件,后来又写了好几篇影评, 已经不剩几页纸了。   办好事情,他们重新回到部队, 去领了生活用品,这里从毛巾牙刷到床单被套都是统一的。   顾之晏替她把所有东西都拎上了,沈娇宁觉得自己空着手不好意思,顾之晏道:“你留着力气应付新兵集训吧, 没人给你放水。”   “你瞧不起谁呢, 我能行……除了拿枪。”   “别听程佑瞎说,你们就是看看枪长什么样,没有子弹。”   没有子弹沈娇宁就放心了, 她觉得像她这样的文艺兵,手里没个准头,要是碰上胡来的人就更惨,保不准出事。   顾之晏帮她把东西搬进营房,一直到她宿舍门口。   这两天正是新兵入伍的时候,男同志被特许进女生宿舍,但他没有走进去:“自己搬进去吧,部队认识我的人多,怕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能帮自己搬到这里沈娇宁就已经很感谢了,当然没有强求:“谢谢你。还有,谢谢这个。”她指了指坠在自己辫子上的红色蝴蝶结。   “你喜欢就好。”顾之晏又想了想,有没有什么忘记提醒她的事,“你敬一个军礼?”   这可难不倒她,她自己没敬过,可她看了好多次别人敬礼。   顾之晏看了看,觉得还算标准,只微微把她的手往下调了调:“挺好,就是这样。那我先走了。”   沈娇宁看到他还没走出去,似乎就遇到了两个熟人,收回目光,自己搬着东西进了宿舍。   年夜饭的时候顾之晏当着所有新兵老兵的面讲话,认识他的人多很正常。   部队文工团没有单人间,他们这些新兵全是四个人一个宿舍,沈娇宁来的时候另外三个铺位都已经有人了,只剩下一个上铺还空着,她把被子床褥都搬到床上,开始收拾床铺。   要说私人空间,这里不但比不上绵安市文工团的单人间,甚至连双彩县文工团也比不上。那里至少每个人还能拉个帘子,这里什么都没有,每个人在干什么别人都能看到,一目了然。   她正收拾着,听到宿舍的开门声,是另外三个姑娘回来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呀?”其中一个问道。   沈娇宁看过去,正准备回来,就听她大叫了一声:“啊,怎么是你!你不是老兵吗?”   这话有些莫名,沈娇宁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认错了?我今天刚入伍。”   “怎么会!我过年演出看到你了,演白毛女的,肯定是老兵!”温慧月道,“因为今年准备考部队,初一到初三的演出我全去看了,绝对不会认错的!”   原来是这样。   “我之前是地方文工团的,好像是说部队这边人不够,就喊我来跳了白毛女,跳完就走了。”   温慧月十分吃惊:“人不够也不能让你跳白毛女啊,谁不知道白毛女是水平最好那个跳。你真是新兵?”   她旁边的女生拍了拍她:“行了,人家就是在谦虚。”说话的是元静竹。   沈娇宁以为这话题能岔过去了,然而另一个没说话的女孩子忽然开口:“我也认出来了。”   沈娇宁放下被子:“你们都是本地人吗?都看了过年演出?”几大军区招文艺兵都是面向全国招,她还以为大家都是不同地方来的。   黄盼香摇头:“我是京市来的,没看过这里的过年演出,但是我来之前看电影了,你就是《女儿》的主演吧。”   这些都是大家早晚会知道的事,她本来还想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哪知大家竟然都认出她来了:“嗯,是我。”   黄盼香忽然很激动:“竟然真的是你!跳得太好了,我跟我妈一起去看的,她看完居然跟我说,以前确实偏心我弟弟多一些,我来京市前她还特意给我买了好几件新衣服,放以前肯定舍不得给我买的。真没想到我能跟你住一个宿舍!”   元静竹既没看过过年演出,也没看过那部电影,被她们说得有些好奇:“真这么好呀?那我也要去看。”   “我也没看过电影,但我们要开始新兵集训了,三个月不能出部队呢。”温慧月惋惜道,“三个月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了。”   沈娇宁也不确定这部电影能在电影院放多久,她自己也还没看过呢,不过还是安慰她们:“就算电影院不播了,还会有露天电影,我以前的那个文工团也会在省内巡回演出,也许会来省会。”   得知还有机会看,大家又高兴起来,聊了会儿天。沈娇宁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大家都各自介绍了一下。   沈娇宁知道了,除了黄盼香是京市来的,元静竹和温慧月都是省会的,元静竹的父亲是部队文工团的政治部主任。   “小宁,你过年演出跳了白毛女,那你新兵集训就得小心点了。”元静竹说,“原来跳白毛女的叫喻可心,她丈夫就是新兵连的连长,就是因为她怀孕了才临时找的人。”   沈娇宁已经整理好了床铺,下来跟她们一起聊天:“她自己怀孕不能跳舞,我为什么要小心点?”   “我听我爸说起过她,挺能闹腾的,作风也……”元静竹压低了声音,“现在部队抓男女关系那么严,就是因为她。”   沈娇宁问:“那她孩子已经生了吗?”   “前两天刚出生,是个女孩子,王连长现在正春风得意呢。”   沈娇宁过年演出的时候,没听人提起过喻可心,但其他人给她的印象都很好,都是些明理的人。要是喻可心真能因为自己演了一次白毛女就闹起来,她也不怕。   今天大家都忙了一天,有些累了,晚上睡得很早。   沈娇宁睡前把她辫子上的发绳解下来,放进今天新买的小盒子里,连过年的铜钱和顾之晏那枚压岁钱放在一起。   她觉得这些都带有喜庆吉利的寓意,她要把好运都珍藏起来。   ……   第二天早上,他们没有立刻开始集训,有老兵过来先带他们熟悉部队。   这几位老兵沈娇宁也认识,都是一起跳过舞的,其中一个就是曹丽。   部队文工团每年都会招一次文艺兵,这次一共招进来六个女兵,三个男兵,老兵们带着他们看了整个文工团的各个建筑,还大致讲了讲文工团以外其他士兵活动的场所。   “其实文工团和部队的关系没那么紧密,我们宿舍和食堂都是分开的,新兵集训之后和他们的交集不多,只有演出和全体拉练的时候能碰上。”曹丽说,“不管男兵女兵,都把心思放在业务上,提干之前不能谈对象,以后有对象要打报告,经过组织的同意才可以。”   沈娇宁有些恍然,这里入党竞争激烈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入党才能提干,提干又是恋爱的必要前提……总有人到年纪了想要结婚,那就得努力表现优秀,去竞争名额。   曹丽没有说太多,只说以后该知道的他们都会知道,带他们熟悉了部队环境之后,当天下午,几个新兵就去了新兵连,和其他人一起集训。   沈娇宁昨天听元静竹说了王连长,但今天根本没见到他本人,负责训练他们的是一位排长。   新兵集训最多的一个项目是站军姿,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地站着。   沈娇宁能站,但她有点受不住太阳。秋老虎太猛烈了,晒得她犯晕,脸都被晒得有点疼,偏偏这位排长每次都能在她快坚持不住之前让大家休息。一来一回,非常考验人的意志。   一天的军姿站下来,她都有点不敢照镜子。现在没有防晒霜,只能用雪花膏涂脸,能起到多少作用简直不敢去想。   相比之下,沈娇宁更喜欢体能训练。她体力好,跑到终点之后往往就能休息,这个时候她能抓紧时间让自己少晒一会儿太阳。   大家开始的训练量是跑三公里,沈娇宁和男兵跑得不相上下,黄盼香几个每次跑完瘫倒在地上的时候,都忍不住羡慕地说一句:“你跳舞厉害就算了,为什么跑步也这么厉害。这体力简直绝了。”   她们嘴里都是血腥味儿,可是沈娇宁居然只是微微喘气!速度还那么快!   沈娇宁淡淡一笑,她曾经也因为体力不足困扰,现在体力已经成为她的优势之一。   随着日子过去,新兵连慢慢增加了训练量。女兵增加到五公里,男兵十公里。   这位排长见沈娇宁五公里跑下来都不输男生,女兵里难得有一进来就这么好的,起了爱才之心:“你别停,跟男兵一起跑十公里。”   沈娇宁呆了呆:“我不。”她跑那么快,是为了少晒太阳,可不是为了跟男兵一决高下。   排长觉得她思想觉悟还不够,只能利诱:“要是你比他们最后一个快,集训结束我跟连长推荐,给你安排个好连队。”   沈娇宁又是一呆,愕然道:“可是,我是文艺兵啊。” 第74章 省会2 你可要好好珍藏   文艺兵?   排长明显不信:“要说她们几个是文艺兵我还信, 你?不可能不可能。别想偷懒,赶紧继续跑。”   他说相信是文艺兵的正是落在后面的黄盼香几个。   沈娇宁欲哭无泪,她确实还能跑, 但这太阳晒得脸火辣辣的疼。   她委屈巴巴地看了排长一眼,排长以为她被自己说动要继续跑了, 结果就见这姑娘在自己面前转了个圈儿?   排长不懂跳舞, 但她转得实在太好看了, 灵动轻巧, 比除夕演出的文艺兵也不差什么。   可是哪有文艺兵体力这么好的?去那里不是浪费人才吗?   “排长,让我跑也行,能不能找个阴天啊?我的脸再晒下去都没法演出了。”她指指自己的脸, 又把手伸出来给他看,“都晒伤了。”   他总算信了她是个文艺兵,细皮嫩肉, 是他对文艺兵的刻板印象之一。   “行了行了, 你去休息吧,用湿毛巾冷敷再涂点雪花膏。”   “哎, 谢谢排长!”   这天集训结束后,排长去跟人打听了, 确认了她真是文艺兵,还被告知她在文艺方面有突出才能,档案上从县团到市团,夸奖她的内容足足好几页, 成果也是摆在那里的, 总之,别想把她弄去别的连队。   排长终于死心了,就是每次她跑得一马当先的时候, 总忍不住用遗憾惋惜的目光看着她,导致元静竹都忍不住说:“这排长是不是看上你了啊?”目光怎么这么幽怨。   沈娇宁:“他想把我调其他连队去,以后一起上战场,算是看上吧?”   大家噗嗤笑起来,这看上和看上的区别可真够大的。   她们对沈娇宁本来就有光环,加上这几天新兵训练看到她连跑步都比别人强,忍不住有些崇拜,因此大家相处得分外和谐,每次解散后都一起吃饭、休息。   元静竹道:“其实这个排长长得还挺帅的,就是职位太低了,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升上去。”   沈娇宁觉得排长和顾之晏看起来差不多年纪,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职位会相差这么多:“官兵往上升很难吗?”   “那当然了,不能犯错误,表现要好,还要熬资历。所以这位排长,就算顺顺当当的,那也要年数到了才能升。”元静竹说,“如果找对象,一定要找正连以上的。”   沈娇宁这两天已经知道,正连以上的官兵家属才能随军,她们本来就是文工团的,如果和官兵结婚不需要申请随军,但只有那样,才能分配到家属院,不用住在宿舍。   她来部队后总听人提起喻可心,后来慢慢意会过来,大家虽然说着她的不好,可心里是羡慕的,因为她嫁了一位连长,一结婚就搬到家属院去了。   温慧月说:“其实我听老兵们说,咱们部队最年轻有为的是顾团长,好像才二十多,人家就已经是团长了,上校级别的!”   “那怎么比呢?人家十岁就来部队了,十六岁就立功。你们知道吗?”元静竹看看四周没人,小声道,“他爸是咱军区的首长,别说出去,他升职都是靠自己立功换来的,拿家境说事儿对不住他立的功。”   黄盼香眼睛一下子亮了,兴致特别高地问:“那他有对象了吗?”   “那还用问?这么抢手的人肯定早被定走了啊。”   黄盼香心里的火苗又瞬间熄灭了。   沈娇宁很好奇,她怎么不知道顾之晏有对象了:“是谁啊?”   “北方军区首长的女儿,一个脾气不太好的大小姐。她肯定是配不上咱顾团的,没办法,谁让人家命好呢,她妈妈小时候照顾过顾团一段时间,顾团这么有情有义,肯定想着报恩啊。”   这……她都没同意婚事呢,顾之晏应该也是不同的,怎么被传成这样了。   而且她觉得有点奇怪,她母亲照顾过顾之晏难道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沈娇宁:“你说的应该只是传闻吧。”   “如果是别人跟你们说关于顾团的事,十有八.九是在编故事,你们相信我说的就行。”   这下不用沈娇宁问,另外两个已经连忙问了:“为什么?”   “因为我爸是文工团的政治部主任啊,那个大小姐的妈妈叫童梅,我爸以前是她手下的小干事。”   沈娇宁不由得多看了元静竹两眼,顾之晏说在这里能碰上很多母亲的老朋友,也许元静竹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你干嘛这么看我,我没吹牛。”元静竹性子大大咧咧的,有种大姐姐的气质,“据说那位童梅同志也是位传奇人物,我爸现在都把她当偶像。”   她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女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没遗传到妈妈的本事。前两年北方那位首长还找我爸,问能不能把他女儿安排进咱们团,我爸拒绝了,说这个只能靠自己考,但是他心里到现在还遗憾,说要是她妈妈活着,一定会把女儿培养得很好。”怎么也不至于要四处托关系。   元静竹觉得,至少能培养得不比顾团差太多吧,连进部队文工团都要靠关系的人,在她心里根本不配与顾团相提并论,别说还要嫁给他了。总之很是替顾团可惜。   沈娇宁思绪联翩,看来沈依依抢走的那个名额真是来得不容易,大概几个军区都问了,最后还是安排进了北方自己的军区。   不过她不怎么遗憾,自己考上和走后门进的,心理感觉就不一样。她喜欢这种凭实力堂堂正正做人的感觉。   ……   新兵集训除了站军姿和跑步,还教内务。   被子要叠成豆腐块儿,牙杯牙刷毛巾脸盆都要摆放整齐,还有系鞋带。   沈娇宁这才知道顾之晏打蝴蝶结的手法从何而来,原来是部队统一的系鞋带方式。她不太习惯,趁人不备总是偷偷用自己原来的方式打。   这天下午解散后,一个小战士过来喊沈娇宁,她跟元静竹等人打了个招呼,让她们先去吃饭。   她跟着小战士走出去,发现是顾之晏在等她。   顾之晏原本只是想把东西交给她,可是等她走近了,忍不住蹙眉:“你的脸怎么回事?”   原来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现在整张脸都红通通的。其实不难看,她眼睛大,就算皮肤不白也好看,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晒黑了。   “这几天不是太阳烈吗,就晒伤了。我已经每天冷敷,雪花膏也一直在用,没什么效果。”她只能寄希望于集训结束养一段时间能养回来。   顾之晏听了,思索了一下:“跟我来。”他带着沈娇宁到了一处营房,跟文工团的营房位置差得很远,可能是他住的地方。   “这是我宿舍,你在这等我一会儿。”他说完,很快地出去了。   沈娇宁没敢乱动,就坐在他床边的小凳子上。   这单人宿舍的条件也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架,衣架旁边放了脸盆等物品,跟他们用的一样,摆放方式也一模一样。   见了这单人间,她就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去家属院。她还没见过家属院,但这单人间的条件确实不好。   顾之晏回来得很快,手里拿了两段芦荟,对沈娇宁道:“你先去洗吧脸,出门左转,过去三个房间。”   沈娇宁明白他是要给自己敷芦荟,她其实也想到过,但问了人,大家都没有。   她用冷水洗了脸回来,顾之晏已经削掉芦荟皮,只剩下柔软的芦荟果肉:“躺下,我帮你擦擦。”   “……我自己来。”   顾之晏言简意赅:“没镜子。”   芦荟很清凉,涂在晒伤的皮肤上有些刺疼。   但她忍住了没吭声,感受着整张脸被细细地抹上芦荟,连她耳朵也没放过。他们集训都要把头发扎起来,耳朵也会被太阳晒到。   涂完脸,沈娇宁干脆把手也伸了出来:“谢谢顾团长。”   顾之晏一边给她涂,一边叹气:“你这还能白回来吗?”   “不知道啊,慢慢养吧,好在再过一段时间天气就凉了,应该不会再这么晒了。”   顾之晏看着她被晒伤的脸有些说不出来心疼,更小心地帮她涂芦荟,第一次觉得让文艺兵也参加三个月新兵集训有些不合理。他们是上台表演的,晒成这样还怎么上台?   “好了,你睡前再洗脸,这些带回去,晚上自己敷。”顾之晏很节省,只用了一段的四分之一左右,“这芦荟是人家当宝贝养的,不肯多给,你先用着,我帮你想想其他办法。”   沈娇宁收下了。   “还有这个也给你。”他递过来一支上回的药膏,和一个装照片的袋子。   沈娇宁打开照片袋,里面有底片和她要求的两张照片。   她看了看,自己觉得挺满意,把其中一张给顾之晏:“这个给你,别老带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照片了。”   顾之晏没想到她是要给自己的,之前想了很多,也许是要寄给沈叔叔,也许是要寄回绵安市文工团,或者那个跟她关系很好的老师,总之没想过她会给自己。   “你不要就算了。”沈娇宁看他迟迟不接,有点不自在,说着就打算收回来。   “要。”顾之晏捏住照片,“之前那一张,上次去找沈叔叔已经还给他了,正好补上。”   沈娇宁终于想起了这件事:“你那次都跟他说什么了?他居然主动把东西都给我了。”   “没什么,就是简单聊了聊。”顾之晏不欲多言。   “好吧,其实我本来是想换回那张老照片的,便宜你了。”她抱着东西走到门口,回过头跟他说,“你可要好好珍藏。” 第75章 省会3 一专多能   新兵集训到最后的时候, 他们果然都摸到了枪,真是只是摸了摸,没子弹, 每个人拿到手里横竖看看,再掂一掂, 就传给下一个。   据说其他连队的人之后会进行专门训练, 文艺兵要等以后拉练, 也许还有机会拿枪。   沈娇宁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只是想到一个人,就对手里的枪也多了几分好奇,看得格外仔细。   排长见了又觉得遗憾, 看看,对枪都这么感兴趣,这不就是成为神枪手的第一步吗?女枪手多么稀有呀, 偏偏是个文艺兵!   三个月的新兵集训终于结束了。   九月底开始有小半个月都阴雨连绵的, 大家淋雨集训,十月中旬之后, 太阳就没那么可怕了。   沈娇宁的脸靠那两截芦荟好了不少,后来顾之晏还给她送了一回草药, 是那个研制药膏的中医调的,非常有用,治好了晒伤。就是晒黑了一些,她觉得等冬天养一养就能白回来。   十一月下旬的时候, 她已经从季老师那里得知, 国家新设立了一个艺术类奖项,分为两块,一是针对时长八分钟以内的艺术作品, 再细分成歌曲类、舞蹈类和器乐类;另一个就是舞台剧,包括传统戏曲、话剧,以及舞剧,分别评选出最佳导演、主演、编剧等。   沈娇宁不知道领导们开会的时候是怎么讨论的,最后这个奖定下的名字,竟然就是她说的那一个,繁花杯。   今年是首届,暂时只针对舞台剧进行评选和颁奖,明年开始正式对两类艺术作品都进行颁奖。   这个消息刊登在全国日报上,鼓励广大人民积极参与艺术创作。   到沈娇宁正式结束新兵集训,评奖结果已经出来了,《女儿》获得这一年的最佳舞剧奖,沈娇宁本人被评为最佳女舞者、最佳编舞以及最佳创意奖,电影版《女儿》的导演高文康也获得了最佳导演奖。   这次他们可以说是满载而归,再过一段时间,几大军区文工团的人就要去绵安学习这部舞剧了!   沈娇宁还没跟部队文工团开始正式训练,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和其他新兵一起从新兵连回来的时候,老兵们的眼神几乎都黏在她身上。   从来没有一个新兵是带着这样闪闪发光的履历进来的,一般的新兵都是基本功还不错,但还需要训练,比起老兵总得差一截才正常。   不然他们当老兵的,凭什么觉得自己资历比人家高呢?   部队文工团的编制与绵安市不同,这里不分芭蕾组和古典舞组,只有一队和二队。一队是芭蕾演员,这里的人沈娇宁过年演出时都已经认识了,二队是跳古典舞的,她今天第一次见。   除了两支舞蹈队,这里还有歌队乐队等,这些和绵安那边相差不大。   这天文工团所有人站在一起,一位教员正在发表讲话,就是那天沈娇宁去参加部队考试,让她来挥鞭转的男老师,叫孟良吉:“……在这次新兵集训中,沈娇宁同志表现突出,被评为今年的优秀新兵……”   这是她在新兵连已经被表扬过、拿到了证书的。   优秀新兵的名额总共只有十个,一般能拿到这个奖的人都是进入特种兵的预备役,会被部队各级领导格外关注,文艺兵历来都与这一荣誉无缘,文工团的领导们也没指望文艺兵去争取这个名额。   这回沈娇宁突然争得了一席,他们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确定没错之后,不由在心里感慨,果然优秀的人干什么都优秀,好在她的舞剧是连大领导都夸奖过的,特种部队总不能来跟他们抢人。   不过到底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以后谁再说文艺兵弱不禁风,这就是最好的反证。因此在文工团的内部讲话中,又被孟老师拿出来专门表扬了一次。   孟老师中间讲了些别的,然后又夸到了沈娇宁身上,就是那一部舞剧的事。   大家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移到了她身上,沈娇宁心想,可别再夸了,要是眼神能化为实质,她现在一定被看得千疮百孔了。   好在孟良吉见好就收:“以后大家在练功和演出之余,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争取明年繁花杯的奖项,为我们文工团争光!我们要发挥作为军人的优良作风,看到优秀的同志应该想着向她学习,营造你追我赶的良好氛围……”   大家都知道这位“优秀的同志”是指谁,默默收回目光,心里隐隐的酸意少了些。   孟老师说得对,他们还有下一届可以争取呢!他们是老兵,绝对不能在新兵面前丢了脸!   最后他专门对新兵说了关于部队文工团的一些事。   这里有一个特殊规定,要求芭蕾演员也学习古典舞基本功,早上两队分开排练之前,要先一起练毯子功。   另外为了响应文工团成员“一专多能”的号召,舞蹈演员在专攻舞蹈的同时,要求学一门乐器或者学唱歌。   沈娇宁宿舍的四个人和一个男兵是芭蕾演员,同一批的另外两个女兵和两个男兵是古典舞演员。孟老师说完这些规定后,让他们回去考虑考虑,接下来除了舞蹈还要学一项什么技能。   古典舞演员也就罢了,黄盼香和温慧月从小学的就是芭蕾,现在都十七八岁了,让她们跟着古典舞一起练功,都感到有些排斥。   元静竹和沈娇宁对毯子功的接受度还好,元静竹小时候是芭蕾和古典舞一起学的,沈娇宁是因为原主从小学的就是古典舞,身体的记忆就在那里。可是她们俩想不出要学什么乐器。   四个人在宿舍里讨论着这几件事,气氛有些低落。   “难怪那么多人都宁可待在地方团,新兵集训脱了一层皮不说,还要一专多能!”黄盼香抱怨道,“我真不会翻跟斗。”她说着都快哭了。   黄盼香是北方人,可是和元静竹站在一起,别人保准觉得元静竹是北方人,她是南方人。   元静竹安慰道:“已经进来了,说这些也没用。毯子功是没得选的,只能接受,到时候我跟小宁可以帮你们,也不算难。主要是乐器大家准备怎么选?还是学唱歌?”   黄盼香和温慧月都说唱歌,元静竹犹豫了一下:“那我也学唱歌好了,小宁,你呢?”   沈娇宁揪着头发:“我想知道都有哪些乐器可以学?孟老师也没说啊。”   “乐队有的应该都能学,传统乐器、西洋乐器都有,看你想学什么。”   沈娇宁苦恼地抓着辫子,她对自己有数,乐感好,可是并不喜欢唱歌,学乐器更是一件需要花费时间的事情。   汪部长说让她一年内再排出一部舞剧来,她当时觉得时间充裕,结果现在三个月过去了,她才刚刚结束新兵集训,新舞剧还毫无进展,跳舞、编舞之余再学好一件乐器,她实在不敢这么高估自己。   她觉得与其专门学一样乐器,不如花时间去了解各种乐器的不同音色,未来再排舞剧时可以对音乐这块更了解。   沈娇宁叹了气:“不知道这里能不能学快板儿啊?这应该算乐器吧?”   温慧月等人齐齐无言了一下,快板儿?这算哪门子乐器,亏她想得出来!   “小宁,你现在好歹也是我们宿舍的集体偶像,不能这么偷懒吧?”黄盼香说,“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学唱歌吧。”   “我对唱歌实在没兴趣,孟老师也没说乐器范围,我就选快板儿了,不能学再说吧。”沈娇宁做了决定,心里松快了些,“我想了一下,感觉就这个最好学,你们要是觉得唱歌浪费时间,不如跟我一起学快板儿?”   大家有些动摇,学快板儿明显比学唱歌容易,可是她们又觉得,这算什么乐器呀,太跌份儿了,元静竹第一个说:“我还是唱歌吧。”   后面温慧月和黄盼香也紧跟着说她们也唱歌。   大家做好决定,就去汇报给老师。   一队的负责老师是季老师,她们就去找了季老师。   季玉兰一一记下每个人的志愿,轮到沈娇宁的时候想着优秀的人向来自我要求会很高,担心她报太多,准备最多让她报三项,再多就要劝一劝了。   结果沈娇宁来了句:“老师,我学快板儿。”表情淡定,眼神无辜。   季玉兰手里的笔顿了顿:“学什么?”   “快板儿。”   季玉兰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最后才后知后觉,什么报太多,人家压根不想学!   她跟沈娇宁也很熟了,直说:“快板儿不算,那个是人人都会的,学两下子就上手了,你学点别的,以后说出去也多个闪光点啊。”   沈娇宁又叹了口气,这还非得一专多能了:“我学舞美行吗?”   舞美是个大类,包括舞台设计、灯光、道具,人物的服装、化妆也属于舞美。她想着,要是系统地学一学舞美,下次对舞剧的整体舞台呈现更有把握。   学这个总该算是绝对的“多能”了吧。   季玉兰也叹气:“就这么不喜欢唱歌乐器啊?团里有专门的舞美队,你跟着学也行,但是乐器还得报,你要是不报显得你思想不上进。你自己想不出来我就替你填了,你就学个……小提琴吧。”   季玉兰没给她反悔的机会,直接在她的表格上填了小提琴,然后写了服化道灯光舞台等舞美技术。   “对了,小提琴和琴弦、松香你都要自备,《女儿》这回得奖了,上面还要发奖金,团里也给发,够你买这些的。”季玉兰说。   沈娇宁抚额,她开始想木头要怎么锯得好听一点,才能让别人不揍她。 第76章 省会4 毯子功   沈娇宁和大家一起走出季老师办公室的时候, 有些蔫蔫的,大家都觉得她好惨。   想着少学点,结果反而成了他们中要学最多的。   “没关系, 团里也不指望我们能学到什么程度,就当个业余爱好学吧。”温慧月本来是想安慰她, 结果说着说着就成了, “那个小提琴听说不比钢琴简单, 没个几年时间练不出什么, 你别有心理压力。”   这……沈娇宁压力更大了。   元静竹道:“学习强度这么大,肯定会给我们时间适应吧。季老师是有经验的老师,她给你推荐的不会错, 你长得好看,花点工夫学小提琴挺好。”   沈娇宁越听越觉得小提琴太难了:“不行,我回去一趟。”   她飞快地折回去, 跑到季老师面前:“老师, 我好像有件事情忘记跟你说了。”   季玉兰抬头:“什么事?”   “汪部长之前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一年内要排出一部新舞剧。他是不是没跟团里说呀?”   沈娇宁反应过来了, 季老师估计是不知道这件事,才会让她学这么难的乐器。   “没说呀, 还给你规定这种任务?那就是很看好你了。”季玉兰道,“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老师会尽量配合你的。”   毕竟现在绵安市文工团的风光大家看得清清楚楚,现在沈娇宁到他们团了, 保不准他们团就是下一个绵安市团呢。   沈娇宁道:“都怪我忙着新兵集训就忘记说这事了, 其他几个军区文工团都要去绵安学舞剧,不让我们团去就是想让我们抓紧时间排新的。现在奖项也设立了,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其实是我们占便宜。”   其他团就算排新舞剧, 也还有学习排练《女儿》的任务,相比之下,他们团有更充裕的时间。   “我说怎么咱们团没接到去绵安的通知呢,还以为是同一个省用不着咱们,原来是这样。”季玉兰说,“这确实很偏向咱们了,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法?”   “有点初步想法,还需要磨一磨。”   “好,加油干,老师支持你!”   沈娇宁哽了一下,巴在她办公桌上:“老师,那给我换个乐器吧,简单点的行不行?”   季玉兰真是拿她没办法,笑着摇头道:“行了行了,不就是乐器吗,口琴?再简单没有了吧?”   沈娇宁连连点头:“好,就口琴。”   她抽出一张空白的表格,给季老师递上:“麻烦老师帮我重新填一张。”   “唉,还生怕我不给你填了?”季玉兰无奈地拿起笔,“让你学是为你好,上进一点才能早日入党提干,你现在年纪还小,但这些趁早不趁晚的。你过段时间就明白了。”   沈娇宁说:“我很上进的。季老师,入党申请书也是交给你吗?”   季玉兰看了她一眼:“自己想到了啊?什么时候满十八?”   “再过几个月就满了。”   “行,写好了给我。入党不容易,但你有那个优秀新兵证书就容易多了。”季玉兰填好了新表格,还给她自己看了一眼,“按你意思写的啊,口琴也要自备。”   不过这比小提琴便宜多了。   “谢谢季老师。”   沈娇宁笑起来,觉得季老师挺好相处的,有点大姐姐的感觉。   ……   她再次走出办公室,追上温慧月等人,轻快地说:“搞定了,季老师让我改学口琴了。”   “还有口琴啊?”她们大呼失策,大家都是跳舞的,对乐器了解没那么多,根本没想到这一种简单乐器,“团里也真是的,都不告诉我们有哪些可以选。”   “算了,我们就唱歌吧,唱歌也还行。”   大家又讨论了一路,最后都对自己报的内容还算满意。   ……   文工团确实给了新兵适应的时间,尤其是对芭蕾演员,让他们第一个月先习惯每天早上的毯子功,乐器和唱歌等技能在第二个月后再慢慢开始学,学乐器的只需要在一个月内把乐器准备好。   这样的安排循序渐进,大家都比较能接受。   第一天开始正式训练,大家早上六点半集合,一队二队在一起练一个小时的毯子功。   毯子功由孟良吉老qing长lz师负责指导,二队的舞者和一队的老兵都很熟悉这些,他只是说了要练哪些,大略看了看,就过来指导一队的新兵。   孟良吉先让她们做了几个硬毯子技巧,包括虎跳、前桥、后桥等,元静竹和沈娇宁一一做了,黄盼香和温慧月连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就呆呆地站在那里没动。   孟老师让黄盼香和温慧月在旁边先看着,又让沈娇宁二人做软毯子技巧,她们挨个做了倒扎虎、抢背、跤柱、案头、叠筋,孟良吉觉得还不错,让她们过去跟老兵一起练习。   沈娇宁觉得既然要练,她就踏踏实实地从头再学一遍,跟孟老师说:“老师,我能不能再跟着听您指导一遍?我有好几年没练过,动作记得,但技术要点有些忘了。”   部队文工团最提倡的就是勤学苦练,她愿意听,孟良吉当然没意见,让她跟着黄盼香和温慧月一起听,一起按他说的做。   毯子功其实是戏曲演员的基本功,在双彩县的时候他们也练,而且练得相当不错,除了毯子功,还有把子功、扇子功、手绢功、水袖功等。   但原主小时候学基本功留下的记忆已经寥寥无几,双彩县的张爱英老师也没有再从头讲授,只是监督大家训练,她也只能遵循身体的记忆练习。现在孟老师要从头教授毯子功,她想听一听。   而且她知道了一件事,孟良吉老师是兼具芭蕾、古典舞和民族民间舞的全能型舞者,过年那段时间,他又去五七干校进修了一段时间,沈娇宁有点期待他这样中西兼修的舞者会如何讲授最最基本的毯子功。   最开始是让她们练习软度,从正腿、斜腿、旁腿等开始练习,后来慢慢开始教翻身、飞脚、扫堂、旋子,进度并不算快,大家都能跟上。   这天,孟良吉照常来指点她们几个新兵毯子功,讲到一个动作时,忽然说:“你们别看这些动作很基础,但宋思媛先生自创的芭蕾舞动作里面有一个很多舞者拿不下来的动作,它的基本技巧其实就是从戏曲动作借鉴过来的。”   孟良吉示范了一下,还把动作拆解开来给她们看:“拆开来不就是这些基本功吗?”   沈娇宁看得眼睛都瞪大了,这就是那个后世已经失传、他们无论如何无法复原的动作啊!   原来这里不是传统芭蕾技术,是和戏曲融合贯通而成的!   沈娇宁总算是明白了,后世芭蕾舞者对古典舞有了解的不算少,可是实在没几个舞者再去研究戏曲动作,加上戏曲其实也在这十年中失传了不少东西,导致了这些动作的遗失。   太可惜了。   这些动作在当下,竟然是一个舞蹈教员在讲毯子功时就能讲到的,她本来还以为要找机会去拜访宋思媛先生本人才能知道其中奥妙。   孟良吉道:“团里提倡一专多能,是因为学习这些对提高你们的艺术素养有助益,越是顶尖的舞者,越是拼艺术素养。”他说到这里看了沈娇宁一眼,显然是说给她听的。   沈娇宁心虚地点了点头,原来自创芭蕾动作的前辈们不仅仅了解芭蕾,还对其他舞种乃至传统戏曲有这么深入的学习。   她感觉自己在艺术上的思维开阔了一些。   以前觉得固然有全能型舞者,但是她所有偏好点都长在了芭蕾上,也一直认为一个人专心一件事没什么不好。现在猛然发觉,所有知识都会慢慢堆积成一座山,当她把一座山积累完之后,自然而然就能够到芭蕾的顶峰了。   一专多能,“一专”是她要追求的顶峰,“多能”是构成山峰的沙石,部队文工团提倡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沈娇宁会心一笑,这部队她算是来对了。   ……   新兵集训结束之后,大家的时间安排宽松了一些,训练之余偶尔也有休息的日子,加上结束舞蹈队自己的训练后,他们可以自由地去歌队乐队舞美队等地方旁听,提前感受在那里学习的氛围,沈娇宁和黄盼香几个人不再像新兵训练时那样时时呆在一起。   沈娇宁等到了难得的半天休息时间,再过段时间就要开始学习乐器了,她准备趁今天出去买一把口琴,还想找顾之晏问问,关于她母亲从前在团里的朋友。她在团里的时间越长,慢慢地对母亲过去的事有了了解的想法。   她知道顾之晏在部队有个办公室,他告诉过她具体地点,但是不常在,也许会在训练,也可能在外面执行任务。   沈娇宁准备过去看看,碰碰运气。   她走到顾之晏办公室门口,正好碰到王连长从里面出来。   新兵集训快结束的时候,她才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王连长,一般个头,黑而强壮,最后她的优秀新兵证书还是王连长颁发的。   王连长看到她来这里,显然很意外,但也没说什么,把进门的位置让给她。   顾之晏果然在,以为王连长去而复返,一抬头看到少女巧笑盼兮的脸庞,呆了呆,严肃的神情柔和下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说得我有多忙似的,你才是真正的大忙人吧。”沈娇宁道,“现在找你,耽误你工作吗?”   “没事,你说吧。”   “先谢谢你的草药,脸早就好了,一直没过来谢你,然后告诉你一件事。”她把双手背在背后,眼神里有点小得意。   顾之晏忍着笑意:“什么?”   她神神秘秘地凑过去:“我拿到了优秀新兵的证书!”她说完才发现顾之晏表情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你新兵集训表现特别好,我都听说了。今天能休息多久?”   “半天,你想干嘛。”   “我奶奶一直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有时间吗?”   “可以,就是我还得买个口琴,路上顺便买吧。”   顾之晏看了她一眼,只说:“你稍微等一下,我把这两个文件处理完。”   “好。”   沈娇宁在办公室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没有其他人再过来,整个空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细微沙沙声。   她百无聊赖,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认真工作的男人。他一身军装,处理文件都是最标准的坐姿,目光专注。距离双彩县初见已经过去一年半,她到现在依然觉得顾之晏是她见过最英气的男人。   他平时待人很温和,但身上不经意流露出的锋芒是从真正的战火中磨练出来的,锋利而沉稳。   顾之晏突然放下笔,抬头道:“走吧。”   “这么快啊?”这才过去多久。   “先带你回去吃饭,我回来再处理,来得及。”他站起来,走到沈娇宁面前。   沈娇宁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让自己等:“没关系,我等你,你先弄完吧,省得吃饭都不安心。”   顾之晏顿了顿,低声道:“你那样看着我……还是回来再弄吧。”   沈娇宁耳朵有点烧起来,她以为自己是偷偷看,结果早就被人家发现了。亏她还觉得顾之晏看文件很认真:“你不专心!”   “嗯,我分心了。”他承认了,也难得地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摸了摸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想解开又忍住了,转身道,“走吧。”   沈娇宁跟他到车上,熟练地坐进副驾驶室。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顾之晏知道互相的身份之后,就有种天然的熟悉感,其实接触不算多,可相处的时候就像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   她说起和母亲有关的事:“我觉得团里的政治部主任应该就是她的朋友之一吧?但是到现在还没见过。按理来说,文工团领导应该都知道我了,如果他们真的是我母亲的朋友,怎么一个也没有来找我的?”   毕竟拿优秀新兵和《女儿》获奖两件事,动静都挺大。   顾之晏思索了一下:“政治部主任,还有管理处的主任,他们没找你应该是因为最近不在团里。”近二十年过去,退休的退休,调转的调转,当年还留下来的人也就那么些,“其实还有一个人……她可能是没认出你来,也有可能是当时她年纪也不大,不记得了。”   “谁啊?”   “是个舞蹈教员,叫季玉兰。”   沈娇宁惊讶道:“季老师?”   “见过了?”   “她就是带我们一队的老师啊,我都认识她好久了。”去年过年演出就认识了,“她也就比我大十几岁的样子,那时候她多大呀?”   顾之晏回忆起来:“玉兰姐那会儿,可能十来岁吧,老跟我抢童梅阿姨。她不像元主任那样消息灵通,可能不知道你叫什么。等一下我们一起去找她。”   沈娇宁心情复杂,没想到她跟季老师还有这样的渊源:“你不知道,其实我去年就来部队跟着季老师排练了,大年初二的演出就是跟部队演的。”顾之晏肯定是不关心这些,所以她说初二演出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   果不其然,他说:“嗯?除夕那天没有听你说,我还以为你是跟地方文工团演出。”   沈娇宁道:“我都请你来看了,你不是没有时间吗,所以就没有再跟你详细说呀,哪知道季老师和我妈妈以前认识呢!”   她一个没注意,就说出了妈妈。   沈娇宁说完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心里接受了童梅是她妈妈。 第77章 省会5 妈妈的朋友们(大修)   她说出了“妈妈”这个词后, 反而觉得轻松了些。两辈子都没喊过谁爸爸妈妈,现在这个妈妈虽然早已离世,但在所有人的言辞中, 她都是个很好的人。这个词让她的存在,不显得那么突兀。   车已经开到顾家楼下, 顾之晏停下车, 温和道:“是我错了, 没有时间去看你演出, 今年一定去看。”   沈娇宁没有真跟他计较这些,他要执行任务是没办法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的关系认真算起来, 也就是世交的后辈,没有什么理由非要看她演出。   他们一起上了楼,顾奶奶还是跟去年一样热情, 念叨着:“之晏说你来部队了, 我早就想请你来家里吃饭,但是他说你们在集训出不来, 今天可算等到你了。”   顾奶奶看着两个穿着军装的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只恨沈娇宁不是自家孙媳妇。她心里一转,也不拉着人家小姑娘多说了:“你到之晏房间休息一下,两个年轻人有话说,奶奶给你们做饭。”   沈娇宁上一回没意识到, 可是后来想了想, 觉得自己就这么进顾之晏房间不太好,犹疑道:“要不我就在客厅坐会儿吧。”   顾奶奶立刻说:“客厅会有油烟味儿飘过来,去他房间吧, 干净。他平时也不住,就是我每天打扫打扫卫生,你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   顾之晏也说:“有东西给你,来吧。”   沈娇宁只好又跟着顾之晏去了他房间,顾奶奶说怕油烟飘进房间,特意等他们进来后把房门关上了。   她本来觉得进他房间不好,可是真走进来,又跟上一次一样没什么不自在的感觉。可能是顾奶奶把整个房子都布置得太温馨了,每天用心打扫,让人有一种家的感觉,身心都很放松。   “你要给我什么啊?”   “可能得找找。”   他说着,背对着她脱了军装外套,挽上里面绒线衣的袖子,然后蹲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   没什么灰尘,他家连床底下都干干净净的。   顾之晏在箱子里找了找,摸出一把口琴,自己看了一遍,外表还是好的:“放得太久了,我去清理一下,你等会儿试试还能不能用。”   他很快回来,把口琴递给她:“来,试试。”   沈娇宁哪里会口琴,只好随意吹了两下,发出两道清脆的声音:“能响。这是你小时候的?”   qing长lz   顾之晏摇头,又点头:“算是吧,是你妈妈要去京市前送给我的,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不过我不会口琴,从来没用过,给你正好。”   他看起来有点难过,因为小时候最好的童梅阿姨去了京市后,结婚生子,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沈娇宁捏着口琴,这一把口琴给她的真实感,比银行保险柜里的财产强烈得多:“那她会吗?”   “会,吹得特别好,小孩子们都喜欢听她吹口琴,她那时候还没结婚呢,性格很开朗,跟孩子王差不多。有个曲子特别好听,她说叫《山楂树》,是苏联民歌。”   那个时候,还没有跟苏联断交,两国关系很好,很多人学习俄语、穿列宁装,也学习他们的音乐舞蹈。   沈娇宁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   她收下口琴,有意调节一下略显沉重的气氛:“你珍藏的礼物就收在床底下啊?该不会把我的照片也扔里面了吧?”   “怎么会,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顾之晏把箱子重新推进床底,“因为我小时候都是童梅阿姨带大的,她走了之后特别没有安全感,所有东西都要藏在床底下才安心。每天早上醒了,放学回家之后,晚上睡觉前,我都要检查一遍才行。直到后来去部队才改了。”   沈娇宁一怔,没想到顾之晏小时候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她还欲再问,顾奶奶正好过来喊他们吃饭,她便打住了。   顾奶奶做的家常菜很可口,期间不停地让她多吃一点,说她太瘦了,最后直到她实在吃不下了才作罢。   他们吃完饭,顾奶奶送他们到门口,不舍地对沈娇宁说:“以后部队可以休息就过来,奶奶给你做饭吃。”   ……   沈娇宁本来预留了买口琴的时间,现在不用买了,还来得及一起去找季老师。   走到办公室门口,他们正好碰上从办公室出来的元静竹。   元静竹认识顾之晏,看到他们俩一起过来万分惊诧:“你们这是……?”   顾之晏不知道她是元主任的女儿,淡定道:“请这位同志带我来找季老师。”   “顾团,她是元主任女儿。”沈娇宁说了一句。   顾之晏就明白了,对元静竹略一颔首:“请你不要说出去,等你父亲回来就知道了。”   元静竹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点头,走出去一段路还忍不住回头看他们俩,都有点同手同脚了。   办公室里,季玉兰看到他们俩一起过来也非常意外,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两个会联系到一起,看看沈娇宁,又看看顾之晏,不知道先招呼哪个。   这些话不太好由沈娇宁自己说,顾之晏开口道:“玉兰姐,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童梅阿姨总跟我们说,想要一个女儿?”   季玉兰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余光瞥到旁边的沈娇宁,脑子里灵感一闪,划过一个念头。   “对,就是她。”顾之晏说。   “啪嗒”一声,季玉兰的笔掉在了地上。   季玉兰怎么也没想到,童梅阿姨的女儿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去年沈娇宁就来团里跟着一起演出了,这都过去了将近一年,她居然直到顾之晏现在来告诉自己才知道!   季玉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拉着沈娇宁上下打量:“这么一看还真像,天哪,我都没认出来。”她说得欣喜,眼眶却有点红。   沈娇宁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看,她感受到季老师知道这件事后发自内心的喜悦,忍不住跟着一起高兴起来。   季玉兰看到了沈娇宁放在口袋里的口琴,笑道:“让你学口琴真是歪打正着,你妈妈以前吹得可好了,你学这个肯定有先天优势。”   顾之晏说的小孩子们都喜欢听母亲吹口琴,看来千真万确。   最后季玉兰还是没忍住,紧紧地抱了她一下,拍着她的背说:“好孩子,来咱们团就算是回家了。”   ……   沈娇宁告别季老师和顾之晏回到宿舍,温慧月和黄盼香都不在,元静竹一个人在宿舍等着她。   “你跟顾团怎么回事?怎么认识的?”元静竹都快好奇死了,顾团长明显对沈娇宁不一般,还说什么等她父亲回来就知道了。   沈娇宁之前听元静竹说的,虽然有八成把握她父亲就是妈妈以前的朋友,可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没有多说,直到今天从顾之晏那里得到了确认。   早晚元静竹都会知道,不如就现在告诉她:“你之前不是说你爸爸曾经是童梅手下的干事吗?”   “嗯?是啊,怎么了?”   沈娇宁小声道:“我就是她女儿。”   “什么?”元静竹瞪大了眼睛,“那你就是首长家的女儿?顾团的未婚妻?同时你还拿了那么多奖,成为优秀新兵???”   元静竹满心震惊,她只想大声说,这怎么可能!   首长家的女儿不是个进文工团都要走后门的草包吗?怎么可能跟十项全能的沈娇宁是同一个人!   “你没诓我?”   “我也是今天顾团说了才确定的,不过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什么首长家的女儿,我是自己考进来的,以后也只想专心跳舞,跟那些身份没关系,你别说出去呀。”   元静竹比了个封口的手势:“好,你放心,我肯定不说出去。我爸估计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他要是知道了肯定特别高兴!”   ……   知道季老师跟母亲的渊源之后,沈娇宁再见到她就有了不同的感觉。   季玉兰显然也是,她看沈娇宁的目光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要是让沈娇宁来形容,季老师有点像真正的姐姐了,给予她无限的温柔和鼓励。   大家适应了每天早上的毯子功后,就开始要去乐队或歌队学习。   沈娇宁和另外一个新来的男兵杜思远选了学乐器,他选的是圆号,很大一个,看到沈娇宁从兜里掏出小巧的口琴就羡慕了:“没想到还有这种乐器,我天天背个圆号,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专业呢,其实我唯一擅长的就是背着它。”   沈娇宁笑了,这人还挺幽默。   乐队有不少老师,都很厉害,每个人都会好几样乐器,他们能报上的乐器就是团里能教的。   老师们看到沈娇宁手里的口琴,这里有一半老师都能教,最后定了一个叫胡亚南的女老师来教她。   胡老师最擅长的乐器是笛子,今年的新兵选择学乐器的少,更没有学笛子的,她能在教专业乐队之余抽出更多时间教她。   胡老师年纪在四十左右,保养得很不错,身形微微发福,气质文雅。   她开始正式教学之前,先问沈娇宁:“你选择学口琴,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曲子?”   沈娇宁之前根本不了解口琴,学这个纯粹是因为季老师推荐加简单易学。   不过在知道了和母亲有关的那些事之后,她自己也有点想学了:“《山楂树》。”她总共就知道这么一个曲子。   胡亚南点点头,喜欢口琴的大多都喜欢苏联曲子。   “你自己想学到什么程度呢?我知道你是跳舞的,成果也很卓越,不太可能让你上台表演口琴,所以你想往专业的方向学还是当业余爱好都可以。”她说得很和善,“我知道现在团里竞争入党名额很激烈,很多人为了这个报名学很多东西,很累也学不好,学音乐还是要有兴趣才行,我不会把这个当做评价你思想的标准。”   沈娇宁问:“往专业学和业余学,有什么区别?”   “专业学枯燥一点,业余的话,今天就开始教你《山楂树》。”   沈娇宁根本不需要考虑:“那我选业余的,学完《山楂树》再说。”   “好,快的话一周你就能自己吹下来。”   胡老师从基础开始一点点教她,教了半个小时左右,让她先自己熟悉熟悉,她过去看看那边几个专门吹笛子的文艺兵。   沈娇宁磕磕绊绊地自己吹着,发出的声音不怎么好听,又一次庆幸没选小提琴。   这里是一个大排练室,演奏各种乐器的人都有,声音有些嘈杂,但谁发出的噪音最刺耳,还是能一耳朵就听出来。   她熟悉了刚刚老师教的几个音,练了一会儿,忍不住去听其他乐器的音色。二胡、圆号、大小提琴等一一听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几个正在被胡老师教导的文艺兵身上。   笛子的音色比箫声清越明丽一些,那几个文艺兵用的笛子都是棕色的,长长一管,横着吹。   她特别关注笛子是因为,她想排的新舞剧,也许会用到笛子。   她的用到当然不是指在配乐中用到,她是想把笛子作为道具,在舞蹈中使用。   沈娇宁结束第一天的口琴学习,临走时胡老师说,明天给她带《山楂树》的口琴谱子,学起来简单一些。   学完口琴,今天下午的训练算是结束了,但她晚上还要去舞美队那边看看。   舞美有很多是体力活,除了服装化妆还有女兵,其他的几乎都是男兵。舞蹈演员说要学舞美的,她还算是第一个。   舞美教员先前已经跟她沟通过了,到时候老师们指导其他人动手,她在旁边听着就行,尤其是做道具时还会用到大型器械,让她自己小心别受伤。   学圆号的杜思远还没结束,元静竹等人都在歌队那边学唱歌,沈娇宁一个人从排练室出来,准备先去食堂吃个饭,然后在去舞美队之前抓紧构思一下新舞剧。   她脑子里一边想东西一边走,半路上碰到了季老师,她身后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中年男女,沈娇宁嘴比脑子快,喊了声:“季老师好。”   季玉兰没想到在这里就碰到她了,一愣,温柔地拉过她对身后两个男女说:“主任,就是这个孩子!童梅阿姨的女儿!”   沈娇宁会意,她身后的两个人,应该就是政治部主任和管理处主任了。   季玉兰搂着她,给她介绍:“这位是政治部元主任,是元静竹的父亲,这位是管理处许主任,我们以前都是你妈妈的战友!”   听她这么说,元大山就笑起来:“打仗的时候你才几岁,也就是在孩子面前吹牛。”他问沈娇宁,“晚上还有没有训练?今天到叔叔家里吃饭好不好?”   沈娇宁挺想跟他们一起吃个饭,不过还是实话实说:“晚上要去舞美队学习。”   元大山一听就问季玉兰:“怎么回事,舞蹈演员怎么还要去舞美队了。”   季玉兰这时也有点后悔起来了,早知道宁宁就是童梅阿姨的孩子,她不想学东西就不逼着她报了,毕竟童梅阿姨以前就一直说,想要生个女孩样样依着她的:“表格一个月前就交上去了,我要是能早点知道,肯定不逼着她学那么多了。”   “不是,玉兰,这跟是谁没有关系,哪有舞蹈演员去学舞美的?那都是些粗活,要是受点伤怎么办?”   沈娇宁见元主任误会了,解释道:“是我自己想学的,我编舞剧也需要一些舞美知识,而且我力气很大,您放心吧。”   “对对对,你们刚回来还不知道,这孩子是今年的优秀新兵!可给我们文工团长脸了。”季玉兰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去食堂打几个菜一起去我宿舍吃,吃完好让她回去训练。”   元大山和许英一下子没从“优秀新兵”里反应过来,愣愣地跟着季玉兰去打饭菜,然后去她宿舍说话。   优秀新兵?那不是专给有机会去特种部队的新兵颁的奖吗?跟他们文工团有什么关系?   还是他们去京市的这段时间,又弄了个别的奖出来?   他们在京市的时候,就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今年繁花杯的最大得主沈娇宁,确实就是童梅的女儿。   元大山一开始是不相信的,觉得应该是同名同姓的可能居多,毕竟前两年沈鸿煊还想托他走后门呢,怎么可能短短两年时间突然就这么厉害了?   他跟许英两个嘀咕了好几天,一会儿觉得就是她,一会儿觉得不可能,最后从汪部长那里得知了她的年龄,又打电话去绵安市文工团,装模作样地套了些信息,加上两个人确实有几分相似,这才敢确定下来。   元大山心里当时的震惊简直难以言喻,又觉得自豪,他就说,童主任的女儿怎么可能沦落到自己考不进文工团!   更何况沈娇宁现在就在他们团,他当时心里忍不住想,缘分啊,这孩子就是跟他们团有缘!用不着那个沈鸿煊搞些乱七八糟的,孩子自己就能考进来!   所以他们一回来就赶紧找了季玉兰,还想把这当成惊喜告诉她呢,没想到季玉兰已经知道了,还比他们早一步跟孩子相认。   不过元大山接受了沈娇宁不声不响搞出一部震惊全国的舞剧,对这个qing长lz优秀新兵还是一头雾水。   他们一到季玉兰的宿舍,元大山就问:“优秀新兵是什么?我们走了两个月又搞出什么新荣誉了?”   “没有,就是新兵连每年那十个名额。”季玉兰把饭盒都打开,先给沈娇宁递了一碗饭,“别说团里震惊了,连队那边才震惊呢。要不是这回她在繁花杯拿了实打实的奖,我看好几个连队都想来抢人。”   元大山和许英看沈娇宁的目光更亮了,还有隐隐的泪光闪烁:“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太争气了!   季玉兰被他们一感慨,忽然就有些绷不住,把饭盒放到桌上,抹了把泪:“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我又去看了一遍你的档案,两年前元主任没让你来我们团怎么就跑去下乡了?你的水平,就算两年前也能考进部队啊。”   人就是这样,沈娇宁只是学生的时候,什么过往经历也就是看一看,可现在知道她是童梅阿姨的女儿,就忍不住心疼她吃的那些苦。   沈娇宁看到她这样,也有些鼻酸,含糊道:“就是跟家里有些矛盾,就跑去下乡了。季老师,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还是考进来了吗?”   季玉兰还是坐在那里不停地擦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似的,沈娇宁不知所措地给她递纸。   许英拍拍沈娇宁的肩:“没事,她就是想起你妈妈了,让她哭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耐心地等季玉兰发泄,等她情绪稳定了一些,止住哭声,只是还有些抽噎,元大山为了活跃气氛,讲起了繁花杯评奖时的盛况。   他和许英一开始就是因为要当繁花杯的评委才去的京市。   “你们是不知道啊,当时播完《女儿》的电影,大家集体起立鼓掌,对最佳舞剧、最佳女舞者这些大家心里基本上就没悬念了。但是心里知道就是你们了,所有评委还要针对每个作品点评一遍,说说优缺点,你们是唯一一个所有人都讲优点的舞剧!”元大山说得红光满面。   许英笑着补充:“最后是十分制的打分,你们的评分比第二名高了足足一分,远远把别人甩在后面了。从第二名开始,大家都咬得很紧,都是零点零几的差距,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断档。你们这次真是太让人震撼了。” 第78章 《森灵》1 新舞剧   元大山最后又颇为神秘地告诉季玉兰一件事:“你知道繁花杯这名字是谁起的吗?”   “我不知道啊, 是谁?”季玉兰问。   “喏,就是这个小姑娘!”元大山指着沈娇宁笑。   季玉兰又惊又喜:“真的吗?你这孩子怎么都不说呀,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换别人一早就叭叭开了。”   “你懂什么, 这叫谦虚,好孩子都这样。”许英笑眯眯地说。   大家聊完天, 又一起吃了饭, 季玉兰送她去舞美队学习, 元大山和许英则各自回家。   沈娇宁这才知道, 元大山和许英刚从京市回来,就过来找她了,连家都没顾得上回。   季玉兰把她送到舞美队门口, 之前是希望她努力上进,为团里争光,现在却成了:“如果真的太累, 我想办法帮你调整一下。”   沈娇宁对季老师笑了一下:“我有分寸, 老师你快回去休息吧。啊,我过两天想跟您聊聊新舞剧, 已经有初步构思了。”   “好,你随时来找我。”   季玉兰今天看到沈娇宁一个人去吃饭后, 恨不得一天三餐的饭都帮她打好,让她来自己办公室一起吃,不过在宿舍的时候沈娇宁就拒绝了,她不想太麻烦季老师, 而且有时候会跟元静竹她们一起, 现在这样就挺好。   舞美队和歌队舞队乐队都不一样,这里与其说是排练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工厂, 地上摆放着各种器械和材料。   因为还从来没有舞蹈演员过来学舞美的例子,加上沈娇宁在他们心里不是一般的舞蹈演员,心里多少都存着她能在这里也排出一部舞剧,好带他们部队文工团风光一把的念头,所以今天特意派了一位教员过来带她初步了解舞美。   “这边是做搭舞台用的钢管,幕布都是进了布料以后再加工,这边是在做道具,还有这里,女兵们在做演员在台上要用到的发饰服装。”   沈娇宁有些惊叹:“这里的服装都是团里自己做的啊?”   “也不是,看多少。如果同一款式需要的量大,就把样品送到服装厂生产,这里更偏向于自己设计服装、头饰。至于化妆和灯光,要等大联排或者正式演出前才能看到,你有兴趣的话到时候可以一起学习。”   沈娇宁明白了,这里专攻人物造型的文艺兵有些像现代的服装设计师和发型设计师。   “老师,这里道具组能给东西上色吗?”   “什么东西?”   “笛子,我想染成翠绿的。”   教员表示可以,带她走到一个角落,蹲下来拿给她看:“这些是油漆,什么颜色都能喷上去,还有这些,是颜料。上色是基本的,很多道具是用白色材料做的,都要上色。”   沈娇宁看得叹为观止,单这舞美队而言,部队文工团就比地方团强了太多,这里的舞美队都不输电影厂的道具布景了。   这位教员也很清楚她拿过的那些奖项,问道:“你是要做笛子道具吗?”   “对,想在舞蹈里面用。”   “那我建议不要用真笛子染颜色,直接跟道具组说要求,让他们给你做。真笛子比较沉,会影响动作的。”   “谢谢教员,我先去跟我们舞蹈教员报告一下,等确定了再过来做道具。”   沈娇宁整体了解了舞美队之后,又过去看几个文艺兵在设计新的舞台结构。   教员说,现在基本上用的都是传统镜框式舞台,不过团里鼓励创新,演出不多的时候大家也会设计复合式舞台。   他挑了几个不同的舞台大致说了一下:“这些只有话剧里面可能会用到,不过也不多,几出经典话剧都用不着。”   沈娇宁笑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就是舞台剧里面才能用,如果是各自独立的歌舞节目是用不了的,因为每个节目都不一样。但是舞剧里面也可以尝试,不是只有话剧。”   教员摆摆手:“舞剧不行,舞蹈演员要跳,舞台太复杂不好发挥。”   沈娇宁想了想说:“也看舞台样式吧,只是和一般舞台不一样,不一定很复杂呀。”   教员没跟她争执,微笑起来,眼角带着皱纹:“有想法?”   “有。”   “有想法就好,做不做得成是另一回事。哎,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你反正要在这边学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舞台设计的教员聊,舞台设计平时不忙,就是出去演出搭台子的时候累一点。”   沈娇宁知道,因为现在大多数时候的舞台用不着设计,导致舞台设计组从设计人员,几乎沦为专门搭卸舞台的工人。   结束在舞美组的第一天学习之后,沈娇宁没有立刻回去休息。   今天一天学习下来,她并不觉得累,但是她很清楚,这是建立在她牺牲了本该用来跳舞的时间这一前提下的。   因此她学完之后又回舞蹈练习室跳了一个小时,把力气都跳空了,这才赶在营房门禁之前跑回去。   如今她头上虽然有了很多荣誉,但也并不轻松,要保持这样的荣耀,就要付出比他人更多的努力。   一路跑进宿舍,好在还没熄灯,沈娇宁抓紧时间洗漱了一番,就拿上本子和铅笔盘坐在床上,准备写新舞剧大纲。   她本来是想用钢笔的,显得有仪式感一些,但在床上写,怕墨水沾到被子,只好继续用铅笔。   元静竹等人早就回宿舍了,她们聊天都已经聊完了一场,这才等到沈娇宁回来,一回来就拿出了这种架势。   “你给家里写信吗?”黄盼香好奇地问。   “不是。”沈娇宁摇头,“写舞剧,在这里太忙了,一直找不到什么时间。”   他们是固定时间熄灯的,想熬夜都不行。   “你又要排新舞剧了呀?”黄盼香自从看完《女儿》后,就一直很崇拜她,“天哪,那这次是不是我们也能一起演?”   “不确定团里会不会通过呢,如果通过的话肯定大家都一起跳。”部队这边对一队二队都很重视,跟绵安市文工团那段时间几乎放养芭蕾组完全不同。   这里不可能让他们自己私下排练,什么事情都要上报,等领导们通过了才行。   “那肯定能通过呀。”黄盼香想也不想就说,“你可是繁花杯得主,你的创意他们怎么可能不通过?”   沈娇宁没那么乐观:“能通过最好,要是不能通过就想下一个。”   元静竹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已经完全站在她这边,想了想,很真诚地说:“宁宁,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能不能通过舞剧提议,而是通过之后,你还能不能跳主演。”   沈娇宁停下笔,认真听她说。   “芭蕾舞剧肯定是我们一队跳,但是一队队长是曹丽,我们知道你实力不比曹丽差,可是论资排辈,主演该是曹丽的。她急着要提干,肯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元静竹说:“还有喻可心,她生完孩子身体也快养好了,本来她好像是准备从转去文职的,可是现在似乎又打算回来跳舞。喻可心做人不怎么样,但是跳舞比曹丽好,你要当主演得从她们俩手里争。”   黄盼香道:“我觉得小宁跳舞不比谁差,那些老兵就是欺负我们新兵。”   “我们宿舍肯定都是支持小宁跳主演的,但是最后怎么样还是要老师和领导们决定。”温慧月说,“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去年过年演出就让她跳了白毛女,那时候不就压了曹丽一头吗?”   元静竹也觉得有希望,曹丽是八年老兵,可是沈娇宁也确实优秀。   沈娇宁叹了口气,又拿起笔,边写边说:“暂时还考虑不到那么多,可能到时候再看吧,我觉得领导们会公平决定的。”   先把大纲写出来,然后找季老师谈一谈再说。   她写到一半,灯忽然熄灭了,整个宿舍陷入一片黑暗。   元静竹给她扔过来一个手电筒:“你躲被子里偷偷写吧,别熬太晚,有黑眼圈容易被发现。”   “谢了。”   沈娇宁蒙进被子里,打开手电筒,趴在床上写。   她多少年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了,好在思路还算顺畅,舞剧也和其他舞台剧不太一样,大纲一般都比较简单,只是舞剧主线和中心思想的概括,更重要的是每一个动作的编排。   她很快就写完了三幕提要,最后在最上面一行写上舞剧的名字:   《森灵》。   ……   沈娇宁没熬太久,第二天起来精神充沛。   她把手电筒还给元静竹,想起来昨天忘记跟她说:“元主任昨天回来了,今天可能会去办公室,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元静竹和元主任是父女,但没到休息的时候她出不了部队,平时不太有时间回家。昨天元主任跟自己吃完饭就回去了,沈娇宁估计他们还没见面。   “是吗?那我是得去找他一下。”   元静竹并不依赖父亲,如果是平时她可能都懒得过去找他,但是现在她太想跟元大山说说沈娇宁的事了,她到现在都还有些震惊,又没有其他可以说的人,只能去跟亲爹说。   ……   团里最近的一次演出是元旦汇演,跟除夕演出的形式差不多。   每天早上,一队的人练完毯子功后,就开始芭蕾基训,然后再排练元旦汇演的节目。   他们练毯子功的时间已经很早,基本上大家同时起床,吃完早饭过去,都差不多时间到排练室。   但是今天沈娇宁想着舞剧的事,她想到了几个感觉不错的动作,想早点过去自己试试看,没在食堂吃早饭,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到排练室的时间就比平时早一些。   她以为这个点排练室不会有人,结果发现曹丽已经在了。   曹丽是队长,练功比别人勤奋也正常,可是她并没有在练功,而是拿着块抹布在擦排练室的地板。   沈娇宁感到很奇怪,因为团里的卫生有专门的勤务兵负责,她有时候走得晚,会看见过来打扫的勤务兵,都擦得非常干净,而且他们都是轮班的,不存在突然哪一天没有人打扫的情况。   曹丽看到她,笑着说:“这么早就来练功了?那片儿已经干了,你去那里跳吧。”   沈娇宁应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直觉地没有问曹丽为什么那么早来打扫排练室。   勤务兵是不可能漏掉他们这一间的。   她压下了心里这个念头,也没有再尝试新想的几个动作,只来了一套基本功训练。   那边曹丽打扫完没多久,其他人也就到了。   沈娇宁本来以为曹丽是想做给大家看,可是她偏偏在其他人到之前就全部弄好了,后面来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一时没想明白,也就没有多想,认真完成了早上的排练,一结束,就喊住了季老师。   季玉兰带她到自己的办公室:“什么事?”   “新想的舞剧,我昨晚已经把每一幕的提要都写好了。”   “这么快,你没熬夜吧。”   沈娇宁赶紧否认:“当然没有。”   她把自己新买的大笔记本拿出来,这个本子总算比较能见人了,不想以前的方格本,谁见了都要先对本子感慨一番。   季玉兰接过去:“《森灵》。”看这名字不太像本土化的芭蕾舞剧,更像古典舞或者西方芭蕾的名字,总之带了些古典气息。   不过她没急着否定,而是一幕一幕地看下去,等看完才微微皱着眉说:“你这个主题是保护森林?”   “狭义地说是保护森林,更广泛而言,是保护环境。”   她写的是前些年大炼钢铁的事。   那时候为了尽快把国家建设成为一个工业化国家,鼓励炼钢,以至于连农村都把家家户户的铁锅铁铲上交,作为炼钢的材料,那时候大家一起吃食堂大锅饭。   炼钢要有燃烧材料,很多地方没有煤炭,他们就地取材,去山上砍树。   他们以为大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是永远会哺育他们的自然母亲,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当大片森林被砍伐之后,茂密的青山变成一片光秃秃的山石,以森林为家的小鸟与松鼠慢慢失去踪迹,水土流失,空气恶化,而最后,钢铁也没有炼成。   因为他们建的炉子,根本达不到炼钢需要的温度。   季玉兰吸了口气:“你是把森林拟人化了,人们每砍一棵树,她都会痛,但是……”她指了指窗外面,“我们国家的森林树木很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吧。”   “现在还没有那么糟,可是真到那个时候就晚了。”她想到后世糟糕的环境和各种□□,“我的主题就是保护环境,爱护森林。”   她最后一幕写的是,人们终于意识到要保护森林,可是这时候遇上了森林大火,大家不顾一切地救火,护下这一座山。最后人与森林成为朋友,和谐共处,互相帮助,共渡难关。   季玉兰说:“其实整体构思还可以,问题是你怎么用芭蕾表现?这个更适合古典舞吧?”   沈娇宁一听,就知道这个舞剧在季老师这儿是有希望了,她眼睛亮晶晶地说:“就是芭蕾,但是会融合一些古典舞元素。森林化身的形象我已经想好了,绿衣服,拿着一管笛子。”   “你要拿着笛子跳芭蕾?”季玉兰的芭蕾是跟苏联专家学的,对西方芭蕾也很了解,但不管古今中外,都没有在芭蕾里拿笛子的,“我还是觉得你这个偏向古典舞。”   沈娇宁很淡定:“西方芭蕾舞剧有拿扇子的,国内有拿枪、拿窗花、拿煤油灯的,只是还没有人这么做过而已,并不是不能这么做。” 第79章 《森灵》2 元旦汇演   季玉兰不能否认她说的是事实。   芭蕾这几年在国内, 确实发展出了和西方很不一样的形式。   “季老师,我最近其实也一直在想这两个舞种的区别,我觉得最根本的还是芭蕾动作讲究直立、外开, 至于用什么道具、配乐、服装,这些都只是外在形式。”   她说得让人无法反驳, 毕竟几部本土芭蕾舞剧都已经证明过了。   季玉兰知道自己该相信她, 要是她还不知道沈娇宁就是童梅阿姨的女儿, 可能就直接往上报了, 可是现在多了这份关系,她反而不敢冒险。   沈娇宁现在浑身都是金光闪闪的履历,她怕一个不慎, 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光环就碎了。   为了谨慎起见,季玉兰说:“要不你先排一段,我们看看效果, 如果好的话我再往上报。”   “没问题。”   聊完正事, 季玉兰就要跟她一起去吃饭。   沈娇宁趁机问了舞剧主演的事:“季老师,这个舞剧是不是不太可能让我当主演呀?”   昨晚在宿舍她没多说, 但想当主演几乎已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事。   “为什么这么问?”   “团里不是讲究资历吗?曹丽和喻可心资历都比我高,舞也不差……”   季玉兰道:“是讲资历, 但是更讲实力。要是完全讲资历,你去年怎么可能来跳白毛女?没实力就算十个曾组长推荐我也不让你跳。”   但她没说还有一些影响因素。让领导们对沈娇宁的印象好一些,就更有可能让她跳主演。这也是季玉兰要对她的舞剧进一步确认才敢上报。   沈娇宁对季玉兰有种很亲近的情感,跟她说了早上看到曹丽在擦地板的事。   “你总算是发现了, 要不怎么说这里竞争激烈呢?在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 人家就已经在开始竞争了。”   “啊?通过擦地板竞争啊?除了我好像也没有其他人看到她在擦地板,这总不会是特别的练习技巧吧?”   沈娇宁前世确实见过有人为了培养学生对芭蕾的兴趣,让他们拿着拖把练。   “什么呀。”季玉兰笑起来, “你以为没人看到,就真的没人看到啊?可能哪个领导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呢?一天看不到,人家要是天天这么做,总能看到一次吧?”   她忍不住抚摸沈娇宁的脑袋:“你的小脑袋都用来想舞蹈了,不然肯定自己就能想明白。她就是不想让大多数文艺兵看到,这样才叫默默付出,而且活不容易被抢。”   “可是排练室本来就是干净的啊,她这样不是浪费时间吗?”   季玉兰叹了口气:“我其实能理解她。她入伍八年了,又是队长,各方面都不错,按理也该提干了,但是运气不太好,去年那个名额被喻可心抢走了。”入伍八年,年纪不小了,也急着要结婚。   “不说她了,你跟顾团怎么样?我听说你们两家准备联姻?”   沈娇宁摇头:“我们俩都拒绝联姻,已经把话说明白了。”   “不再考虑一下?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执行的任务都太危险了,别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不好,而且还有童梅阿姨这一层,你们要是结婚,他肯定宠着你。”   “我要是跟谁结婚的话,他得自己喜欢我才行,不能因为门户相当或者我是谁的女儿对我好。我觉得感情才重要,别的反而不太在乎。”沈娇宁说,“季老师,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呀?”   季老师已经三十岁了,还一个人住在宿舍里,在这个年代是一个非常特立独行的事。   “我呀,因为我想的跟你一样。”   她们相视一笑。   ……   下午沈娇宁又去学了口琴,胡老师已经把《山楂树》的谱子给她拿来了,她们直接照着谱子学。胡老师讲解得很明了,沈娇宁学得比她自己预计的还要快一些。   去舞美队就很自由了,她想在哪边看就在哪边看,别踩到人家放在地上的东西就行。   她想先做一把笛子道具,就跟在道具组旁边看。   道具组的人也认识她,这里几个男兵性格很开朗,上一次就想跟她打招呼,可惜她身边跟着教员,就忍住了,今天看她一个人过来道具组这边看,很热络地喊她。   “你有什么想做的东西吗?”洪高朗问她,最近的演出用原来的道具就行,没他们什么事,大家都在自己做些没什么用的小东西,“给你做个小兔子怎么样?”   沈娇宁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她还在想要怎么跟人家打好交道,才能让人帮忙做道具,没想到对方主动开口了:“我不要小兔子,能不能帮我做个笛子呀?”   “笛子?”洪高朗有些为难,“恐怕不太行,我们不懂音律,这个得乐器师傅才能做吧。”   “不是真笛子,就是道具,形状像就行,我想要一个绿色的,竹子那种颜色。这个能做吗?”   “这样呀,小意思,我现在就开始做!终于有活儿了,我们都无聊死了。”洪高朗说。   他旁边的男兵紧跟着问沈娇宁:“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也能给你做!”   “我也能!”   大家纷纷表示自己可以,但沈娇宁一时没想到她还要什么,只好抱歉地说:“我想不出来了。”   男兵们很遗憾:“那你下次还想要什么东西,记得找我们啊。”   “好,谢谢大家。”   还有一个男兵喊:“我给你打个络子吧,挂笛子上好看。”   这个倒是可以,沈娇宁继续道谢,顺便看他们打络子。   她发现了,舞美队的人不但力气大,要能搬各种东西,还特别心灵手巧,各种道具都能做。   笛子要过几天才能做好,但络子今天就已经打好了。她看着一个人选各种浅色的线配好,然后一人抓着线头,另一个人飞快地编,最后做好了一个颜色粉嫩的五彩络子。   “你要配绿色的笛子,感觉这样会好看些。”   “真好看,谢谢你们!”   她也没想占道具组兵哥的便宜,第二天就带了零食请他们吃。   ……   这个络子颇合沈娇宁的心意,每一种颜色都好看,配在一起简直太漂亮了。   她心目中的森林化身,就该用这么漂亮的络子!   于是等她拿到笛子的时候,都没舍得立刻挂上去。她怕练习的时候把络子弄脏了,准备至少等编好整个舞剧,开始联排的时候再挂上。   这几天她正好学完了《山楂树》,胡老师问她接下来准备学什么的时候,她就问能不能学一下笛子的基本指法。   舞剧里确实不用吹笛子,但既然选择了它作为道具,沈娇宁就想深入了解一下。   胡老师深信学音乐需要兴趣,何况她本来就是专教笛子的,就同意了:“你买笛子了吗?”   “我有个道具笛子,是按真笛子的比例做的,用那个学行吗?”   胡老师笑道:“当然不行,学乐器就是要有声音,没有声音哪里有‘乐’呢?这样吧,我家里有一支笛子,不是太好,但是你用也够了,我下次给你带过来。”   沈娇宁还没开始学笛子,但她已经开始编排笛子舞了。   说实话她自己以前也没试过用笛子跳舞,只是想象出的场景很美,实际效果需要一边练一边看。   她发现舞美队确实没有人盯着她学习,有她没她都一样,就跟道具组的几个兵哥打了声招呼,把在舞美队学习的时间用来偷偷排舞剧。   兵哥们很支持她:“你放心去跳舞吧,咱们这里平时教员们也很宽松,不像你们舞蹈队管得那么严。说实话你光在这看也学不到什么,还不如好好跳舞,有什么想了解的再过来问。”   沈娇宁高兴得直点头,正准备拿着她的笛子走,一个人喊住她:“等等,你的络子呢?怎么没挂上?”   “太漂亮了,我想等正式排练再用,自己练习就不挂了。”   “那怎么行!有没有络子手感不一样的,你尽管用,正式演出前我们再送你个新的!”   沈娇宁觉得他们真是太热情了:“那怎么好意思……”   洪高朗笑着告诉她:“我们都支持你搞舞剧,要是能再拿一次奖,是我们整个团的荣誉!”他小声道,“其实在你拿奖之前,我们就偷偷去看过电影了,真棒!所以你要什么尽管说,千万别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一来就要给我送东西呢。”   “听你说是道具,我就知道肯定是舞剧里用的,不然我才不做呢,最多送你一只小兔子。”   他指了指身后无聊时做出来的一排兔子。他们这几个男兵特别有少女心,居然都喜欢做兔子。   沈娇宁就说:“兔子够多了,你们不想做点别的小动物吗?”   洪高朗身后的人都笑起来。   后来沈娇宁才知道,这些兔子是舞美队的男兵专门用来讨好女兵的,觉得谁好看,就送她一只小兔子,没准就能有机会打恋爱报告了呢。   不过在她提了之后,他们也逐渐开始制作别的动物。   ……   沈娇宁找了个没人的小排练室,挂上漂漂亮亮的络子,一拿上这支好看的笛子,她心情都开始好起来。   她对着排练室的大镜子编排舞蹈。   季老师觉得这个舞剧偏向古典舞,是因为森林化身这个形象,容易让人想到精怪、精灵一类的生物,需要用古典舞的圆润柔软去表达。   可是这个形象在她心里,用芭蕾毫不违和,小天鹅那么轻盈,森林的化身也可以。   道具的笛子果然很轻,拿在手里并不影响平衡,她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一座山、一整片森林,在排练室里翩翩起舞。   ……   在她把舞蹈给季老师看之前,就先迎来了元旦汇演。   演出安排在晚上,到时候部队的战士们都会过来看。这些演出是文工团难得可以和其他军人接触的机会。   沈娇宁最近没有时间去找顾之晏,但既然大家都会来看,想必他也会来,毕竟除夕演出他也看了。   她想了想,这应该是顾之晏第一次看自己演出,她心里暗暗决定,今天一定要跳得特别特别好,不然以他的性子,那么多女兵,肯定发现不了她。   事实上,今天文工团的各个领导、教员、舞蹈一队以外的男兵女兵们都等着看她的表现。她的事迹听了很多,拿过的荣誉人尽皆知,甚至在每天排练的表现大家都能看到,可是没有看到过她上台,总觉得有点虚,没有实在感。   一队倒没这种想法,人家去年就来跳白毛女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承认了她的实力。   今天一队跳的是大群舞,最能看出舞者的水平。   轮到他们的时候,沈娇宁跟着大家一起上台。底下的观众都穿着绿色军装,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   她没看到顾之晏在哪里,但心想他一定是其中一个,此时一定在看着她。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很快收起杂念,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跳舞。   底下的人都认真看着台上,尤其是文工团的领导和教员们,本来只是一次惯例的元旦演出,竟然期待到硬生生平添了几分紧张。   其他几个部队文工团已经派人去绵安学习了,就他们团没有,这是要让他们做出更大的成绩来啊,而最能做出这个成绩的人,此时就在台上。   季玉兰去年看她演《女儿》时,心情跌宕起伏,今天看她元旦演出,心里知道她不会出错,但就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好在,她没有让大家失望。   季玉兰心里不住地点头,看了看旁边其他教员和领导们的表情,就知道大家都很满意。   大家都是一样的动作,谁跳得最好一目了然。   同样的四个节拍,有的人总是生硬地拉到那个位置,有的人却可以随着音乐缓缓推开。   对不懂舞蹈的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大群舞,可是对天天钻研舞蹈的教员们而言,舞台就是绝佳的观察场所。   谁最好,一眼就看出来了。   季玉兰为她高兴,默默隐下嘴角不自觉的微笑。   沈娇宁当然也知道自己跳得好,等整台元旦汇演结束一起谢幕时,她心想,顾之晏去年没时间去省会歌舞剧院看她演出,这次自己就在部队演出,还跳得那么好,这回他总该看到自己了吧。   下次见面时,一定要让他好好夸夸自己。   她下了台,季玉兰已经在后台等着。这里人多,季玉兰不方便表现出对她的特殊,只能给了她一个夸奖的眼神。   沈娇宁看懂了,对季玉兰笑了一下。   团里有很多女兵想趁机会和部队的军官们搭上话,在集合之前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下来,就先跑出去了。   沈娇宁见这么干的人居然有三四个,她目光闪了闪,也溜了出去。   她运气好,没碰上顾之晏,却见到了总是跟着顾之晏的程佑,拉了他一把。   “呀,妹妹,你怎么也学她们跑出来了,快回去。”程佑低声跟她说,“被人看见不太好,我感觉今天很多人都记住你长什么样了。”   “我就问你一件事儿,顾团今天怎么说?有没有夸我?”她眼里带着笑意,格外灵动。   程佑心里喊糟,小妹妹心里还惦记着他们团长呢,可团长今天根本就没来。   他不敢说谎,又怕沈娇宁跑出来太久被发现,只好硬着头皮说:“团长有事出去了,没来看演出,你先回去吧。”   “没来啊。”沈娇宁有种说不上来的低落,闷闷地回到后台换衣服。   他上回是怎么说的,今年一定看自己演出,今天是元旦汇演,明天就是元旦。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   程佑才让沈娇宁回去,就被好几个人围住了:“怎么回事,今天台上最漂亮的那个你认识?”   “哪个最漂亮的啊?我没看到啊?”   “你别装傻了,你刚刚跟她说话我们都看到了,人家演出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出来找你。我们都是兄弟,又不会出卖你,去年王连长不就娶了一个回来吗,你这职位娶文工团最漂亮的姑娘谁敢说一句。”   程佑脑子都炸了:“可别再说了兄弟们,被团长知道就完了,那是团长的、团长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俩人的关系,“反正就是比亲妹子还宝贝,人家刚才是来问我找团长的。”   听到是团长的人,大家都噤声了。   顾团平时和气,可是每逢训练、执行任务,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冷厉果决。   这几个跟程佑开玩笑的人,多少都在顾团手底下待过,或者一起出去执行过任务,对他们团长又敬又怕。他们敢开程佑的玩笑,却不敢开顾团的玩笑。   今天的元旦演出,沈娇宁实在是太漂亮了,一举一动都是美,明明文工团的女兵长得都不差,跳得也不差,可是跟大家的眼睛也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盯着那一个人看。   有职位的军官还好,多少顾忌着,或者被程佑身边那几个人影响,既然是其他人不敢提的人物,他们也就不提。   可是底下还有些新兵,刚进部队几个月,还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今晚一看,就像被勾了魂似的想着,私下也少不了讨论。   “你们没认出来吗?那是拿优秀新兵那个文艺兵啊,当时他们排长都想让她跟男兵一起训练,去追人家你追得上吗?”   “不会吧?我怎么记得那个女兵挺黑的啊?今天台上那个多白多漂亮啊,绝对不是用粉能抹出来。我见过用粉抹的,跟脸上涂面粉似的,根本不一样。”   “你就不兴人家白回去啊,能当文艺兵的能黑到哪里去?”   “不管她是不是那个优秀新兵,总之我就是看上她了。兄弟们,你们还想不想再去看看她。”   旁边的人都嗤笑起来:“谁不想看,人家是你能看得到的吗?再想看就得等除夕演出了。”   “我们可以训练完偷偷去文工团看啊。文工团就那么点地方,路上总能碰到几回吧?”   大家被说得有些心动起来,那么漂亮的姑娘,就像家乡老人说的九天神女一样。可是九天神女虚无缥缈,这个姑娘却是切切实实看到了的。   新入伍的小战士们心里涌上一股热切,他们一定要好好打仗,争取立功,以后才能娶上这么漂亮的姑娘!   ……   元旦演出后,团里领导们对沈娇宁更加关注,开始问带她的季玉兰,她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想法,如果她要排新舞剧,团里是全力支持的。   季玉兰找了沈娇宁,准备看看她的最新进展。 第80章 《森灵》3 惊鸿一瞥的心动   沈娇宁已经开始跟胡老师学习笛子, 其余所有能抽出来的时间,她都会找一个没人的排练室,独自编排舞蹈。   她目前还在编主演的部分, 想先跳给季老师看,可以早点把选题报上去, 其余部分再慢慢研究。   为了熟悉手里拿着一支笛子的感觉, 她现在睡觉都抱着笛子睡。   季老师来找她谈舞剧的时候, 沈娇宁就顺势把已经练习好的那部份跳她看。   季玉兰看到她拿出那支翠绿的笛子, 眼睛就亮了一下。这支笛子做工精良,颜色清爽,还配了一个粉嫩可爱的络子。想起舞剧里的人物形象, 这个道具正合适。   她没想到沈娇宁自己就弄来了这么好看的道具,一般来说,这些道具都是需要上报给领导, 获得批准之后, 团里才会制作并下发的。   但即便道具足够好,季玉兰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她太希望沈娇宁能有一番作为了, 关心则乱,做不到像对待一个普通学生一样对待她。   沈娇宁对季老师示意了一下, 开始舞蹈。   她跳的是一座森林的拟人化,也可以说是森林之灵,它又悠久的历史,可是在受到破坏之前, 她依然有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自由自在地生活于天空与大地之间。   这一段全是传统芭蕾动作,分毫没有用到讲究圆润的古典舞,但人物形象已经跃然纸上。   季玉兰作为一个女人, 都看得差点爱上她。   这是跟沈娇宁跳《白毛女》和《女儿》时完全不同的一个角色,清纯脱俗,无忧无虑,轻盈灵动。难以想象,这样几乎截然相反的角色,居然是同一个舞者跳的!   季玉兰开始怀疑,她当时怎么会觉得这个题材适合古典舞呢?分明再适合芭蕾不过了。   这样一个没有经过世俗污染的人,或者说精灵,不正与芭蕾的“直”相契合吗?   她没有任何世俗的圆滑,只知道大自然最简单的法则,像一颗树,像一朵云,不带丝毫人性的丑陋,也不含任何人心的卑琐。   只有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人,才能跳出这样纯粹、这样灵性的角色。   沈娇宁收起舞姿,停下来,对季老师说:“时间有限,先排了这么多。”   季玉兰目光连闪,捂着嘴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说:“我不该不相信你,不愧能得繁花杯,真的不一般。”她觉得自己之前在犯蠢,第一部 舞剧就是《女儿》这样的杰作,后面的作品又会差到哪里去?   她走过去抱住沈娇宁,“很好,我回去就把这个舞蹈报上去。对了,我刚刚看这一段全是芭蕾的,你不是说会有古典舞元素吗?”   “这一段没用到,后面跟人类接触会用到一些,也不多,就是为了让一些动作表达得更准确。”   “好,良吉对古典舞研究多,到时候可以让他一起帮忙看看。”季玉兰说,“你太适合这个角色了,真的,那种单纯到骨子里的感觉,我觉得没有其他人能跳出来。”   沈娇宁笑:“您也太夸张了。”   “不是,是真的。”她很认真地说,“就像往白纸上涂颜色一样,那些需要情感的人物,磨练磨练总得跳出来,可是五颜六色的纸要变成白纸,这就太难了。我觉得这个角色比女儿更适合你,相信我。”   沈娇宁挽上她的胳膊:“我当然相信您,我也觉得自己跳得好。”   得到季老师的支持后,沈娇宁每天更加投入地编排舞蹈,甚至有几次做梦,都梦到一个小精灵,山上、溪边、树下,她在所有地方起舞,伴随着美妙的笛音。   ……   几个新兵自那天元旦汇演起,就一直琢磨着想去文工团偶遇那个小仙女,到底胆子不够大,过了好几天仍旧在讨论具体实行方案的阶段,至于具体实施,他们迟迟不敢行动。   傍晚休息时间,他们一块儿蹲在一起,又聊了很久这件事,终于有个人恼了:“我说你们到底去不去啊?这都说了多少天了,就先在吃饭时间装作过去找人混进文工团,然后……这些不是都说了八百遍了吗?”   “是啊,那你先去打头阵,我们跟上。”   “凭什么我打头阵啊,老丁,不是你最喜欢人家吗,你先去。你要是不去,就是不喜欢她。”   “我、我她妈当然喜欢!去就去,不就是个文工团吗,我现在就去!”   那个叫老丁的刚站起来,就看到一位军官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也不知道那些话被听到了多久。   他们现在认识的军官还不多,但是知道数人家袖子上的杠和星,一数……   “团、团长?”他声音都在哆嗦。   另外几个人本来还在心里笑,去文工团偷看文艺兵就吓成这熊样,上战场不得直接怂了?   结果一听到团长,他们也一起怂了。   顾之晏冷冷道:“新兵?你们排长是谁?”   ……   顾之晏处理完几个新兵,回到办公室,没多久程佑就过来了:“团长,您总算回来了,这次的任务这么棘手啊?”   “嗯,你帮我把王立国叫过来,这一批新兵怎么回事,不想着怎么提高作战能力,都想着去文工团找女兵?”   程佑道:“嗐,您先别管新兵了,自然都有人管着。那几天元旦汇演,沈家小妹妹特意跑出来跟我问你,问题你根本不在啊?你是不是答应人家要去看演出了?”   沈娇宁还特意跑出来问,这是顾之晏始料未及的:“我跟她说,去年没看她演出,今年一定去看,不是还没到除夕吗?”   “我的团长啊,你说的今年是哪一年,过了元旦不就又是新的一年了吗?人家没准就记着你那句话,等着你过去看元旦演出呢!”   顾之晏心里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强按下了,冷静道:“你先把王立国喊过来,这批新兵还需要加强训练,部队的作风绝对不能乱。”   他跟王立国谈完进一步训练新兵的事,得知这回部队人心浮动,固然有新兵还没训练好的原因,可是和文工团的演出也脱不了关系。   “文工团的女兵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每回演出完大家总少不了讨论,不过真正过去找人搭讪还是少的。”   顾之晏听完,准备再去找文工团的领导谈谈,必要的演出要保留,但现在部队并没有什么大事,有些演出可以适当减少,省得那群新兵脑子都是杂念,也节约资源。   他肃着一张脸去文工团,路过一间间或大或小的练习室,大多开着门,里面空无一人,他这才想起来现在正是下午解散休息的时间。   顾之晏轻叹一声,准备明天再过来,一转身,看到旁边一间小练习室的门关着,透过门上的一小块透明玻璃看进去,里面有一个女孩子正在跳舞。   她手里拿着一支翠绿的笛子,穿着黑色贴身的练功服,头发盘起,和当下常见的盘发不同,像一颗软糯的元宵。她侧对着门,身型婀娜,细腰不盈一握,微仰着头,小巧的下巴格外精致。   顾之晏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舞,她跳起来好像有一双隐形的翅膀,那么高,那么轻,比天鹅的羽毛更洁白,比冬天的雪花更晶莹,划过他的胸口,带来一丝不可捉摸的痒意。   他全然专注地凝视着舞蹈中的女孩子,有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他仿佛身处极寒的高原,才得以见到这如雪般纯粹的人间仙子,可见到她的那一刻,漫山冰雪,都化为春风雨露。   顾之晏感受到浑身血液都忽然乱了节奏,这才发觉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目之所见带来的冲击,比他第一次拿枪时,更令人战栗。   原来她跳起舞来,是这样令人着迷。   几次因故错过她的演出,是他的遗憾。   ……   沈娇宁得到季老师的鼓励之后,更加用心地排练舞蹈。   今天学笛子时她又有了新灵感,一结束便迫不及待地过来尝试新动作,连饭都没顾上吃。   编排舞蹈和所有的艺术创作一样,每一次灵感爆发都让人欣喜不已,今天排练得格外顺畅,她满心沉醉在舞蹈中,沉醉在她幻想出的那一片森林里,丝毫不知门外有一个人因为她驻足良久。   ***   团里的领导们秉着对沈娇宁的信任和期待,又有季玉兰的大力推荐,很快就通过了这一部新舞剧的方案,并且让季玉兰和孟良吉两位教员从旁协助,全力配合她完成新舞剧。   正式通过了团里的审批,沈娇宁不用再每天自己抽时间排练,领导们就自动为她调整了时间,每天上午还是照常跟大家一起排练舞蹈,学习其余技能都隔天去一次即可,让她的时间一下子宽裕不少,编排舞剧的进度大大加快。   这也意味着,她的创意在整个团里都公开了。大家全知道了她下一部舞剧里笛子是一个重要道具,道具组也接到通知开始制作同款笛子。   只是因为整支舞蹈还没有编好,一队的人还没有集体开始练习新舞,但光看团里领导们的态度,大家要一起开始排这部新舞剧,只是或迟或早的事。   她的上一部舞剧,不但让名不见经传的绵安市文工团在全国有了名气,连带着绵安这个出了省就没有人知道的普通城市,都举国闻名。   一个人,一部舞剧,带出名了一座城市,这样的成功,哪个文工团不眼馋?   亲自看过沈娇宁舞台表现的领导们只觉得他们团运气好,那么多军区文工团招兵,她偏偏就考到这里来了。 第81章 《森灵》4 家属院   北方军区文工团, 去绵安学习的人刚刚回来。   《女儿》本来是一部纯粹的芭蕾舞剧,不过他们看到绵安市文工团因为人数有限,让古典舞演员也参与进来, 作为群众伴舞,整个文工团的气氛意外地团结, 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借鉴的经验。   去学习的教员和文艺兵都向上反映了这一情况, 领导们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便下通知, 让古典舞演员作为伴舞,一起参与《女儿》的排演。   沈依依本来得知他们团里居然还要派人去学沈娇宁那个舞剧,心里就已经难受得仿佛万蚁噬心, 觉得这些领导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部队文工团,去地方文工团学!也不嫌丢人!   但这不是她能置喙的, 她在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文艺兵, 能进来已经是顶了沈娇宁的名额,在人才济济的部队文工团里并不出挑。   好在她是学古典舞的, 芭蕾舞剧跟她关系不大,到时候冷眼旁观一队的人学就行, 可谁知,突然说她们古典舞也要跟着一起学!   还是群众伴舞,连配角都算不上,任谁都不会注意到那种龙套。   她还没办法争取, 因为主角和配角都得是芭蕾舞者。当然她也不想争取, 因为这个沈娇宁搞出来的舞蹈,她根本就不想去学去跳。   沈依依简直气坏了,她觉得自己在跳沈娇宁跳剩下的舞, 这种感觉就像是穿沈娇宁不要的衣服,吃她剩下来的饭。   还像上一世,她去找顾之晏,这个沈娇宁看不上的男人,却被他冰冷撵走的羞耻感。   沈依依完全崩溃了,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自己重生一世,难道就是为了被沈娇宁再碾压一次吗?是为了再重复一遍上一世的不甘、并且混得比上一世还惨吗?   当然不!   可是不管她再怎么砸东西也无法消除心里的恐慌,感觉有什么慢慢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   省会,文工团众人一边准备除夕演出和每年惯例的过年演出,一边关注着沈娇宁舞剧的进度。   除此之外,最令人关心的是,因为结婚生子淡出文工团一年的喻可心,又回来跳舞了。   沈娇宁以前没有见过她,不过听老兵们说,喻可心比以前胖了一些,眼神也沉滞了不少,没结婚前灵动了,都是生孩子元气大伤的缘故。   文艺兵生完孩子后回来跳舞的本来就不多,她们想嫁军官,本来就抱着以后转职位、省去每日痛苦练功的心思,喻可心表现得格外明显。   元静竹私下告诉她,喻可心在嫁王连长之前,居然还试图勾引过曾组长,把曾组长惹恼了,要不是她又勾搭上王连长,那一次喻可心很有可能被开除。   “要不怎么那么多人爱说她闲话呢。王连长是顾团长手下出来的,人老实,前途光明,看上他的女兵不少,结果突然就跟喻可心结婚了,谁知道喻可心用了什么手段呢?”   沈娇宁不是太关心这些绯闻,她更好奇喻可心的舞蹈水平,因为大家都说,喻可心先前跳得比曹丽还好。   舞蹈教员们顾忌着喻可心生了孩子还不到半年,给她安排的训练量是其他人的一半,过年演出也没给她安排上,只有除夕演出让她跟大家一起跳。   喻可心也都很从容地应了,按她自己的说法:“还是文工团好,就跟回娘家似的,干什么都自在。”   沈娇宁默默观察了一下,发现她虽然生疏了,但有些地方,确实比曹丽更好,她的天赋摆在那里。   除夕将近,团里难得大方地给大家放了一整天的假,喻可心邀请了一队的几个女兵去她家里,包括曹丽、沈娇宁和元静竹。   曹丽自从喻可心归队之后,明显比之前沉默了很多,但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是答应了喻可心的邀请。   沈娇宁本来不想去,她还想继续编排舞剧,元静竹拉了她一把:“不差这一天半天的,都要过年了,你也该休息休息。”   她又凑到沈娇宁耳边小声说,“你不是还没见过家属院吗?正好去看看。”   沈娇宁看她挤眉弄眼的,特别想让自己一起去,就答应了,跟大家一起去喻可心家里。   部队和文工团的宿舍是分开的,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家属院在部队宿舍那边,比部队宿舍更远一些。   一到家属院,氛围便跟文工团全然不同。   这里住的除了军官,就是军官的家属和孩子,平时军人们都在外面训练,这里便只有军属,他们就跟部队外面的普通居民一样,会抱着孩子出来晒太阳,拉家常。   喻可心走向其中一个正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的妇女,接过孩子回头对她们说:“我女儿,你们还没见过吧?”   她把孩子的脸露出来,给大家看,被所有人夸了一遍,最后停在曹丽面前,道:“可爱吧。”   曹丽有些僵硬地“嗯”了一声,喻可心这才抱着孩子,继续往里面走。   沈娇宁跟大家一起走进喻可心家里,总算见识到了家属院的样子。   这是一个套房,不算大,但有两个卧室,厨房客厅洗手间阳台等场所也都有,里面各种家具都备齐了。   喻可心说:“搬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都是自己买的。”一脸幸福满足。   沈娇宁还没反应过来,都是自己买的喻可心这表情是在得意些什么,就听大家纷纷说:“王连长对你真好,把家具给你买齐了。”   “就是,这沙发多好啊,换了其他人哪舍得买这么好的。”   “一般人家哪有沙发衣柜呀,都是打几个板凳箱子就算了。”   沈娇宁终于回过味来,今天喻可心请她们上门,就是为了炫耀一下她现在的生活,听大家夸赞的!   她有些头疼起来,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这么配合,但是眼见着连曹丽和元静竹都夸了,她只好也说了一句:“嗯,挺好。”   然后开始想找个什么借口,可以早点走。   大家正开始新一轮互夸的时候,沈娇宁终于想到理由:“我突然想起来,乐队的老师说今天有事找我,我得赶紧过去了。”   喻可心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也没阻拦:“那你快去吧。”   沈娇宁微笑了一下,跟大家打了个招呼,飞快地走出了喻可心家里。   这种家长里短的唠嗑,太难受了,浪费时间,消磨意志,在这夸来夸去的还不如回排练室跳舞。   她正下楼,忽然看到顾之晏跟着另一个军人上楼。   顾之晏显然也看到她了,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沈娇宁无声地对他“哼”了一声,这人,几次演出没时间过来看,还以为他有多忙呢,结果还有时间去别人家里!   顾之晏一看到她,就想起那天在排练室里见到的一幕。她微仰的下巴,纤细的腰肢,在他脑海重现。心中不易察觉的悸动,他握指成拳,才能极力压下。   小姑娘看起来像是在生气,顾之晏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来不及多想,匆匆跟政委说了一句,就追了上去。   沈娇宁被他拉住,也并不想给什么好脸色,撅着嘴,就是不去看他。   她上回在火车上生气也是这个样子,但这一回顾之晏才发现,原来她的嘴唇也这么好看,没涂口红,天然的唇色就是玫瑰色,不浅不深,娇艳欲滴。   他感觉自己有些着魔,和那些琢磨着去文工团偷看的新兵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更过分,他直接就这么做了,盯着人家看个不停。   顾之晏微微瞥开眼,道:“怎么生气了?”   “哼!我要走了,别拉着我。”   这里是家属院门口,来往的人不少,顾之晏怕被人看见,对她影响不好,带着她走远了一些:“我惹你生气的?”他想了想,“因为元旦汇演我没去?”   沈娇宁:“你去不去关我什么事儿。”   “我跟你道歉,临时有任务出去了。娇娇,咱们不过阳历年,按阴历过好不好?没到正月初一,就还是今年。今年,我一定去看你演出。”   沈娇宁听到他说有任务出去,就原谅了大半,这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再听到阴历年,就说:“你是因为一直想着阴历年,才没注意元旦演出?”   “嗯。”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算你还没违背承诺好了。”   顾之晏弯了弯唇:“谢谢娇娇,让我少食言了一次。”   *   家属院里,政委正在等顾之晏。   政委今天是喊他来家里谈正事的,可是他一看到那个女兵,居然就这么追上去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众所周知,顾团长年纪轻轻,一心保家卫国,对所有女同志都拒之千里。   今天可真是稀奇。 第82章 《森灵》5 奶瓶   除夕前休息了一天之后, 大家就忽然忙起来。   为了除夕演出和面向省会人民的过年演出没有任何差错地完成,所有人都停止了专业以外的学习,全天时间都专注于本行, 从早练到晚,沈娇宁也就没有了额外编排舞蹈的时间。   好在季玉兰老师跟她说不用急, 而且她的进度还算顺利, 预计等过完年后用不了多久, 就可以完成初步编排, 然后经过季老师、孟老师的一致同意,再上报领导。   顺利的话,就可以落地开始排练了。   “对了, 这次过年演出绵安市文工团也要过来,他们去年在省里的排名是第一,大年二十八就就是他们演出。”季玉兰道, “就是跳《女儿》, 我听说在你的基础上改动了一些,把古典舞演员也加进去了。”   “是, 我来部队前就开始改了,那边芭蕾演员少, 群众伴舞就都让古典舞来了。”   季玉兰说:“可惜你这段时间要在团里排练,不能出去看。”   沈娇宁也很遗憾,她一直没看上电影,现在连刘思美他们过来演出也看不到。   这个时候她忽然又想起顾之晏。他不能看自己演出, 大概就跟自己没法去看过年演出一样, 都是不得已的。上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还跟他较起真来了。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一天,去年她还没考进部队, 这一天是作为观众在台下看他们表演的,还吃了一顿部队年夜饭。今年她就成了一整天只能凑合填饱肚子的演员了。   不过好在还有些盼头,食堂会特意为他们留着饺子,等演出完再上笼蒸,务必让部队所有人都能在这一天吃上热腾腾的饺子。   除夕晚上的演出是照旧是传统歌舞,沈娇宁总共也就有两个节目要上台,一个是大群舞,一个是和曹丽一起领舞,这两个节目对她来说都没什么难度,正常发挥就好。   除夕演出对文工团来说,比元旦汇演更重要一些,元旦汇演只有军人过来,可是除夕这一天是有不少军属过来的。   这天的演出效果,往往意味着部队文工团在接下来一年里,外面的人心里对他们的评价。早在十几天前就开始了紧锣密鼓训练的氛围,教员们也对大家更为严厉,任何细微的差错都不放过,要求他们每个动作都无比精准。   当天一大早,他们就到大礼堂开始大联排,一遍结束了,紧接着又开始下一遍,好在节目多,在几个节目中间总能找到休息的时候。   沈娇宁刚排练完一个节目,从台上下来,就看到程佑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她心里一动,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溜到门口。   “你过来找谁呀?”沈娇宁跑出大礼堂,小心地把门合拢。   程佑一见到她就笑开了:“我还能找谁,当然是找你呀。”   沈娇宁也笑道:“找我什么事儿,你赶紧说,我还要回去排练呢。”   “知道你今天忙,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咱团长今天在部队呢,晚上一定能看你演出,你可好好表现啊。”他的表情里还有几分调侃的意思。   沈娇宁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低头,脚尖轻轻在大理石的台阶上划着:“他让你过来说的啊?”   “嗐,他怎么可能让我过来,我偷偷过来的,你可别让他知道。”程佑道,“不然又得把我扔到老林子里特训。”   沈娇宁浅笑着应道:“嗯,我不告诉他,谢谢你跑一趟。”   “行嘞,那我走了。”   沈娇宁看着他一溜烟儿地跑了,想到晚上的演出,连眼里都全是笑意,心里说不上来的高兴。   她想,一定是因为要过年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所以她也高兴。   沈娇宁回到大礼堂,还没轮到她,先跟元静竹等人坐在一边闲谈片刻。   她平时练功都是半点不敢放松的,抓紧一切时间在练,演出前却不能那样,跟着其他人一起联排就够了,练得太多会导致身体和情绪提前被消耗,到正式演出时,反而拿不出最好的状态。   她们这边氛围轻松,旁边喻可心正在被季老师批评,离得很近,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今天怎么回事?刚刚那个动作为什么出错?不让你去过年演出故意闹情绪吗?”   “对不起季老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宝宝今天有点发烧了,我很担心她……”她说着带了点儿哭腔,“孩子爸爸整天带兵训练,家里就孩子奶奶一个人看着,我、我心里真的难受。”   沈娇宁和元静竹面面相觑,心情复杂。   季玉兰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我理解你的心情,母亲都是伟大的,你当了母亲还能选择回来继续跳舞,更是伟大的。但是,如果你不能专心表演,那不就两头都没抓好吗?”   喻可心抽噎着不做声。   “作为你们的教员,我对大家都要公平。如果你表演出现差错,不管你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什么,都一样要被处分。”季玉兰说,“你是老兵了,除夕演出的重要性我就不跟你再多强调了,晚上正式演出,不要辜负教员们对你的期待。”   喻可心哭着重重点头。   元静竹正小声感慨,她要是生了孩子绝对不再回来跳舞,太遭罪了,旁边就有老兵拉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也不一定真有那么惨,她回回犯事儿都哭。”   沈娇宁一看周围,果然除了她们几个新兵在感叹当母亲不容易,老兵们表情都有些微妙。   “她就是靠能哭被提干的。”有个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多久,又轮到他们上去排练,这一回大家还没跳完,就从乐队的伴奏声中隐隐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喻可心的位置在沈娇宁旁边,这哭声一出来,沈娇宁立刻察觉到喻可心动作和走位都乱了,沈娇宁要是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势必和喻可心撞上,只好微微调整了一下路线。   队形肯定没有原来那么整齐了,但是避免了出现事故,总归也只是排练。   季玉兰和孟良吉看得直拧眉头,喻可心今天这状态实在不适合上台,讨论了一下今天先不让她上了。   “队形改成原来的,再抓紧时间好好排练两次,我觉得比现在这样好。”季玉兰道,“她现在这样不确定性太大了,良吉,你觉得呢?”   “嗯,可以。”   大家下来的时候,季玉兰和孟良吉刚刚做好决定。不过喻可心一下台,没顾得上教员们,直奔那个呱呱而泣的孩子。   沈娇宁看到了,就是那天在家属院门口抱着孩子晒太阳的妇女,正一手抱着孩子站在台下,另一只手上还拎了热水壶、奶瓶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文工团后台本来是不让无关人员进来的,这里本来就拥挤,怕丢了东西说不清,但是这老妇人抱着一个劲儿哭的孩子,不停地跟人卖惨:“孩子爸爸在部队训练,妈妈又在这里跳舞,你们瞧瞧,哭得都喘不上气了,我一个人实在是顾不过来了……”   她说着,突然捕捉到目标,“可心,你快给孩子泡上奶粉,这孩子真是惨,奶都喝不上。”   喻可心忙里慌张地给孩子泡奶粉,季玉兰也没法在这个时候喊住人说话,只能先跟其他人说:“你们下一轮就按原来的队形跳。”   马上就有人问:“老师,原来的队形不是比现在少一个人吗?”   “对,今天先不让可心上台了。”   这会儿大礼堂后台挤挤攘攘的,喻可心离他们其实很近,只是背对着他们,听到这话,正在泡奶粉的手一顿,默默放下凉了一些的水,趁人不备,直接倒了热水壶里的开水。   季玉兰说完话,就让一队暂时休息,等下次上台再集合。   “可心,你快点啊,泡好了没,我孙女都要饿坏了!”   “好了!”   喻可心微不可见地扭头往后看了看,余光瞥到一个人,不是她最想对付的那个,却是现在团里最受重视的一个。   她半拧上奶瓶盖,握着奶瓶,直起腰走过来,半路,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手里的奶瓶脱手而出。   沈娇宁正被元静竹往手里塞了颗松子糖,忽然看到一个奶瓶朝着自己飞过来,赶紧拉着元静竹往旁边闪。   她躲开了奶瓶,奶瓶的盖子却掉了,里面刚冲好的奶全泼了出来,滚烫的奶液大半倒在了她的小腿上。   沈娇宁疼得“嘶”了一声,忍不住抓紧了元静竹的手。   元静竹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还没来得及帮她看,就听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冲过来:“天哪,这是奶粉啊!奶粉!”她心疼极了的样子,抱着孩子蹲下来,好像恨不得把地上脏污的液体收集回来。   末了又抬头看着沈娇宁:“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接住奶瓶呢?多金贵的东西,全浪费了!我们孩子还等着喝呢!”   她说着,又扯了一把沈娇宁的裤腿。   现在是冬天,沈娇宁穿着长款贴身练功裤,本来小腿就被烫得极疼,猛然被布料勒了一下,一下子沁出了生理性的泪珠。   疼痛的同时,她心里涌上了一股怒意。她觉得喻可心是故意的,这个老妇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总之心思也不见得好。   沈娇宁怒气上头,正想把老妇人没轻没重的手打开,那边季玉兰已经急匆匆跑过来,拉开老妇人:“你干什么,这是我们团里的演员!”   她看到沈娇宁被扯开的裤腿下一片通红的皮肤,心疼极了,顾不上混乱的后台、婴儿的啼哭声和妇人的叫骂声:“走,我先带你去冲冷水。” 第83章 《森灵》6 抗上担架   沈娇宁咬牙忍着疼, 可是走路免不了有些异样。   季玉兰见了,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不能直接把她抱到洗手间:“怎么样?还能走吗?我让男兵背你过去?”   “能走。”沈娇宁被季玉兰搀扶着, 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 抬起腿, 让冰冷的水从小腿往下冲。   若非她本来就是舞蹈演员, 就这冲冷水的动作都够呛。   季玉兰看得揪心, 被练功服和鞋子包住的部位看不到,但露出来的地方全红了:“你自己能站得稳吗?我找把剪刀来,你这裤子得剪掉。”她不敢上手撕, 万一皮肤和裤子粘住了,会连皮肤一起撕下来。   沈娇宁点点头,冷静了一些:“今晚演出……”   “你先别管演出了。”季玉兰有些放心不下让她一个人在这冲凉水, 正好看到元静竹也过来了, 干脆让她去找剪刀,“要是看到管理处的许主任让她也过来。”   “哎, 我这就去。”元静竹急匆匆地跑去找剪刀。   除夕之日,正是凛冬。在大礼堂里面还好, 走到洗手间这边,就是一股逼人的寒气。   季玉兰伸出手感受了一把水温,冰冷的,她只是沾了一下水, 就感觉冷到骨子里。   难以想象沈娇宁被烫伤后, 又一直冲着这样的冷水有多难受。   季玉兰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季老师, 你快穿上吧,我不用。”她脱了大衣,里面也只剩一件毛衣。   季玉兰没反驳,只帮沈娇宁收紧衣领,好更保暖一些:“站不住就撑着我,还疼不疼?冲一会儿我们就去找军医。”   沈娇宁有点低落,说了实话:“疼,不过我晚上会努力跳好的。”   “你这孩子,怎么还在想演出呢?不就是个除夕演出吗,别上台了,先把伤养好再说。”季玉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你以后上台的机会多着呢,还有新舞剧,我一定给你争取主演,今天不上台没事的,乖。”   沈娇宁靠在她怀里,闷闷地说:“要不找军医看看,他说没事儿我就继续跳。”   季玉兰没想到她这么犟,有点气她不爱惜自己:“舞蹈演员,身体才是本钱,你未来的舞台会有多大,你想过吗?为了一次除夕演出拼命,不值当的。”   “可我不跳,那就是喻可心跳了啊。”沈娇宁信任季老师,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正常端给孩子的奶瓶,怎么可能不拧好盖子?季老师,她肯定是听到你说不让她上台了,所以才想再拉一个人下来。”   他们排过少一个人的队形,却没有试过少两个人。团里突然有个人不能上台,只能重新安排喻可心上去。   季玉兰同意她的说法,但是怎么也不能让她带伤跳舞:“我不会让喻可心上台的,至于怎么演出,你不用多想,我来安排。这下心里舒服了吧?”   沈娇宁按理说是该满足了,可她心里依然郁闷,还有点委屈:“可是,他本来今天要来看我演出的。”   顾之晏答应今年要看她演出,阳历年他出任务没能看到,又约了阴历年。今天程佑还特意跑来告诉她,顾之晏就在部队没出去,她这边却又出事了。   沈娇宁想到这件事,就觉得难受,就算季老师答应不让喻可心上台,也无法缓解。   季玉兰愣了一下,正想问谁,突然反应过来:“顾团?”   “嗯。”   季玉兰一下子有些欣喜,虽然沈娇宁告诉过她,说双方都无意联姻,但顾之晏在她心里,真的很适合沈娇宁,他俩要是能在一起,她绝对举双手赞同。   现在听沈娇宁这语气,心里分明是想着顾之晏的,这说明两人有戏!   季玉兰说:“让他等着吧,要看咱们小仙女跳舞,哪有那么容易。”男人,就该吊吊他们胃口。   沈娇宁听了没说话。顾之晏应该并不怎么期待看她跳舞,他心里就只有那些作战方案,对这些文艺类的都没什么兴趣。   好像是她一直拉着喊着要人家过来看。   算了,既然他本来也没多少期待,不看就不看吧。   ……   季玉兰正想着,元静竹找剪刀用的时间有点久,就见她直接带着军医和担架过来了,许主任、元主任也都在。   元大山一看这边冲凉水的架势,就说:“赶紧抬上担架,天哪,这可是咱们团的优秀人才啊!京市领导们都关注着的,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沈娇宁有点尴尬了,她是被烫得挺疼,但这直接上担架让人抬着,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许英手里拿着一件军大衣,把季玉兰的衣服还给她,就让沈娇宁躺上担架,给她盖着军大衣,对两个抬担架的小战士说:“今年的优秀新兵,文艺界的新星人才,要跳舞的,不能出差错。”   小战士本来就很严肃,一听更严肃了,抬起担架,快速跑向军医处。   沈娇宁一下子连对喻可心的气愤都暂时忘了。   她知道主任们都是关心她,但是被抬在担架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个烫伤怎么也没到需要用担架的程度,忍不住把军大衣往上拉了拉,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望着冬天有些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空气中的寒意。   她面朝天空,小战士又训练有素,跑得很快,只能知道路上不停有人经过,至于具体是谁却看不到。   顾之晏正准备回家看奶奶,然后再赶回部队吃年夜饭、看演出。   他是团长,只要没有任务,除夕这天总得发表一番讲话,不能在家里吃年夜饭,只能留奶奶一个人在家。奶奶虽说每年除夕都要和爷爷说话,但到底只是一个寄托,他只要可以,每年都会在这天中午回去看看奶奶。   还没走出部队,他就看见有两个小战士抬着担架急速前行,这几天部队并没有危险的训练,应该不至于有人受重伤,他正奇怪,就看清了后面跟着的人全是文工团的,玉兰姐都在。   难道是文工团有人受伤了?   他大步追了上去:“玉兰姐,是谁受伤了?”   季玉兰追着小战士,跑得气喘吁吁,转头一看,巧了,也没说是谁:“正好你一起来了,她今天不能演出可委屈坏了,你正好一起劝劝。”   顾之晏蹙起眉,看了看前面躺在担架上被军大衣裹住的人,担忧道:“伤到哪儿了?很严重吗?”   这里已经是军医处附近,季玉兰拉住他,落后了其他人几步,让别人听不到他们说话:“就是烫伤了,没到要用担架的程度,但是主任他们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用意。你们是不是约好今天要看她演出来着?”   顾之晏的眉头没有松开,小姑娘只是被太阳晒一下,那皮肤就恨不得脱一层下来,烫伤得多疼啊。   他正心疼着,听到季玉兰后面的问话,反应了一下,才说:“嗯。”   “你有没有把人家放心上啊?不会不记得了吧?”季玉兰道,“我可告诉你啊,小姑娘受了伤心里第一件事还想着你看不到演出呢,你不能辜负人家的心意吧?”   顾之晏哪里还敢不记得这件事,上次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了:“嗯,我会劝她的。”   季玉兰眼睛一转,把他拉到更隐蔽一点的地方:“今天她可能是被人故意烫伤的,王连长他媳妇,具体情况我等这边演出完再跟你说。我先进去看看她,一会儿还赶着回去重新排队形。”   她还特意强调了句:“你晚点再进来,假装没看见担架,小姑娘脸皮薄着呢!”   顾之晏只好应了,在军医处门口等着,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那感觉比他自己受伤还难受。   他只好想一点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比如王连长和他媳妇,他媳妇居然敢在部队故意伤害战友?   这可不是小事。   ……   沈娇宁等军医给她处理好伤处,军医说幸好处理得及时,还算好,但这两天要跳舞是别想了。   “等养好再说吧,不然皮肤破了更严重,会感染的。”   等军医走了和小战士们都走了,主任们才告诉她是怎么回事。   “玉兰跟你出来没多久,后台就闹起来了,王连长母亲非要说你没受伤,还要过来找你赔奶粉奶瓶,赔她孙女医药费呢。良吉拦着不让她出来烦你,就说你是团里的重要人物,你要是出事了,王连长都担不起责任,还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担架喊过来,把她镇住了。”   许英说,“现在她正担心真出什么事儿,在那骂喻可心呢。大过年的,这事儿闹的。”   “就是可怜了那孩子。”季玉兰道,“哭挺惨的,连口奶也没喝上,这当妈的人怎么这么不稳重。”   “放心吧,已经喝上了,咱部队怎么也不会亏待孩子。还是咱们宁宁最可怜,平白受了这份罪,别说上台,过年都得在军医处过。”许英说着,看向沈娇宁,“孩子,叔和姨今天都在这陪你,肯定不让你一个人过年。”   “谢谢叔叔阿姨,我一个人在这没事,再说还有军医呢。文工团那边你们得看着,快回去吧。”   元大山和许英谁也不肯走,倒是季玉兰带着元静竹走了。   无论如何,部队的除夕演出还要继续。   元静竹走出军医处,忽然看到有个挺拔的军人在门口踱来踱去,面色冷凝。   她跟季老师说:“那个,团、团长……”   “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嗯嗯嗯。”元静竹连连点头,“来看未婚妻嘛,我知道,肯定不说出去。” 第84章 《森灵》7 除夕夜的守护   季玉兰带着元静竹, 本来不打算再跟顾之晏说什么,没想到他反而主动过来了。   “怎么样?”他方才明明担忧极了,现在过来问, 却隐下情绪,仿佛寻常过问一般。   季玉兰道:“还行, 现在两位主任在里面陪着呢, 你进去看看她吧。”   顾之晏却道:“既然没事, 那我先不进去了。”   季玉兰大感不解, 都等了那么久,现在让他进去看,却又不进去了。那他这是在等什么呢?难不成就为了听到一句她没事?   ……   沈娇宁今天虽然受了伤, 可是看到被季老师和主任们这样关心着,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而且被担架抬过来, 虽然路上不好意思, 可比让她自己走过来舒服得多,避免了加重伤势, 享受的好处是实在的。   因为她大冬天的,冲了很久冷水, 军医还给她开了预防感冒的药,等她把药都吃了,许英和元大山就陪她说说话,冷清的军医处竟也因此多了几分温馨。   沈娇宁聊着聊着, 困意上涌, 许英便扶着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你安心睡一会儿,等醒了就可以吃饺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发挥作用, 她几乎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军医处里黑黢黢的,大约是为了不妨碍她睡觉特意没开灯,耳边似乎还能隐隐听到从文工团传来的歌舞声,她这才想起,今天是除夕啊。   外面的热闹更衬托出军医处的孤寂,窗外有些许月光洒进来,如碎银一般,仿佛连月光也是带着寒意的。   沈娇宁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被子,耳边传来一道沉稳悦耳的男声:“你醒了?”   “嗯。”   顾之晏便打开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   这么一看,她的脸似乎更小了,只有巴掌大,眼神没有平日那般明丽,却也少了凌厉和野心,刚刚睡醒的她,还没有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多了些楚楚可怜,纯净无辜,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   这样的她,慢慢与那天排练室的小仙女重合起来。   “饿了吗?”   “还、还行……”   “还行就是能吃。”   顾之晏打开旁边的两个大型保温桶,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沈娇宁以为最多是带了些部队食堂的菜,没想到菜色异常丰富,不但有食堂除夕特供的一大碗饺子和红豆汤,还有米饭、一条红烧鱼、一碗鸡汤、一碟小青菜。   红烧鱼至少得去国营饭店才能买到,而鸡汤更是连饭店都买不到的东西。   “这些是……”   “我奶奶做的,快吃吧。”   沈娇宁从他手上接过筷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还这么快就带着饭过来了。   “部队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沈娇宁想想也是,他一个团长,确实部队发生什么都瞒不过他。   她吃到一半,忽然想到:“可是你不是要去跟他们一起吃年夜饭看演出吗?在这里没关系吗?”   “讲完话吃完饭就溜过来了。”顾之晏道,“所以这些都是你的,努力吃完啊。”   这么多饭菜,沈娇宁肯定吃不完,顾之晏最后还是陪着她一起吃了,因为她说,要有人一起吃饭才香。   那一碗饺子,她才吃了五六个,就全推给顾之晏,专注地吃红烧鱼。结果顾之晏就从她推过来的饺子里吃出了一枚铜钱。   “娇娇运气真好,每年都能吃到饺子。”他说。   “这不是你吃出来的吗?”   “你的饺子,我帮你吃的,所以还是你的。”   顾之晏出去清洗了一下铜钱,放到她掌心:“去年的铜钱效果少了一天,希望今年这枚,能让你一直平安到明年的最后一秒。”   沈娇宁默默握紧了掌心,感觉这枚铜钱在手心发烫。   吃完饭,他们齐齐安静了一下,耳边是因为距离太远而有些失真的歌舞声,沈娇宁低下头:“这次是我让你没能守约。”   她漂亮的手指轻轻扯着被子,看上去有些难过。   “其实……”顾之晏本来并不想告诉她,这是他心底的秘密,但是她这么伤心,便说了,“我应该已经看过你跳舞了。”   “啊?”   “特别好看,跟其他人跳的都不一样。不知道怎么形容,有点像湖面上的小天鹅,比天鹅还轻盈,好像能在溪涧上飞起来,看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他说得很慢,似乎是一边思考着,一边说的,但是神色非常认真,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真实性。   顾之晏道:“我觉得就像是,所有人都身处严冬,不知道这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但是你已经提前看到了,开满繁花的春天。”   沈娇宁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有一瞬间怀疑顾之晏是不是知道她穿书了,关于未来,她确实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确信自己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异样:“你什么时候对舞蹈也有研究了?”   “没有研究,就是直觉。”顾之晏说,“总之,真的特别好,不要因为这个再有遗憾。”   沈娇宁想了想,终于还是点头道:“好吧,那我今年的愿望就算圆满了,去年的那枚铜钱还是有用的。”她伸出白白嫩嫩的手心,“团长,今年还有压岁钱吗?”   “有。今年给你双倍的。”顾之晏从怀里掏出两块钱,“新年一定会比旧年更好。”   说着,军医处窗外,响起一阵阵爆竹声,绚丽的烟花在深蓝的夜幕上涂抹出橙红色花朵,沈娇宁看了一眼手表,正是午夜十二点。   她浅笑着,对顾之晏说:“团长,新年快乐呀。”   ……   这天晚上,沈娇宁住在军医处,没能回宿舍,但她有点意外的开心。   顾之晏陪她过了年,晚上也没有走,就在旁边的病床上睡,说过年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军医处,他是答应了元大山和许英会一直陪到明天早上的,如果他走了,两位主任就要亲自过来陪。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娇宁自然没法拒绝。相比两位上了年纪还有家庭要照顾的主任,让顾之晏在这里呆一晚,她愧疚感没那么重。   她愉快地睡下了,睡着之前想,不知道团里这回能不能处分喻可心,要是团里不处分,她等养好伤自己想办法报复回去。就算她不能原样用热水泼回去,也一定不会让喻可心好受。   沈娇宁睡得快,顾之晏却只是躺着,在黑暗中望着少女熟睡的轮廓,眼神清醒,毫无睡意。   他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有人轻轻敲了下窗,立刻翻身下床,快速走出军医处,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她睡了?”季玉兰往窗户里看,什么也看不到。   “嗯,文工团那边调查得怎么样?”   “难办,我都不知道明天她问起来怎么跟她说。喻可心咬死了自己是被绊倒的,最多只有外人进入文工团这条铁板钉钉。”季玉兰头疼道,“可是这个外人是军属,还是因为孩子生病进来的,揪着这个不放显得我们没有人情味。”   顾之晏道:“我已经敲打过王立国了,明天会带人过来道歉。外人进入文工团就是违反规定,喻可心必须罚。”   “我知道了,会跟领导们说,罚是一定要罚,恐怕不会太重。”她忧心忡忡道,“这孩子性子有点烈,但心思是很善良的,我觉得她肯定是从小没有安全感才会这样。”   季玉兰自己就是孤儿,从小在部队长大的,觉得沈娇宁跟自己以前特别像,家里疼爱着长大的孩子,一般不会这样。   今天要不是她说绝不让喻可心上台,她宁可自己忍着疼跳舞都不让喻可心得逞。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受过伤的孩子才能这么狠得下心来。   顾之晏低声道:“嗯,她特别善良,爱恨分明,前两年她为了救一个婴儿,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爱恨分明是好,我是在担心如果团里给喻可心的惩罚轻了,她会自己想办法去搞喻可心。”季玉兰终于说出了她的顾虑,“她现在前途不可限量,万一被人发现搞小动作怎么办?之晏,你说我该怎么劝她?”   “帮着她不让别人发现不就行了吗?”顾之晏想也不想就说,“她心里有气,就让她发泄出来,要是劝她咽下这口气,那还要我们有什么用?”   季玉兰怔住,显然没想到这话居然是出自向来最公私分明的顾团之口。   顾之晏说:“你也发现了她没有安全感,我怀疑她是小时候受了太多委屈,所以现在才不肯吃亏。以前没有照顾到她,现在人就在我们部队,总不能让她再委屈下去了。”   季玉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团里要是给喻可心的处罚太轻,她想怎么做,我们就偷偷帮着,不能让小姑娘受委屈!”   说完话,顾之晏又轻若无声地走进军医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季玉兰心想,她白天还觉得这人都不进去看就走了,简直不能理解。   结果人家不但回家带来了丰富的病号餐,还了解清楚了事情经过,敲打完手下的连长,然后还能和往年一样在台上发表一番讲话,激励全军将士。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军医处,让两位主任回来,自己接替,正好陪小姑娘过年。   季玉兰小时候就觉得顾之晏比一般人聪明能干,现在她觉得,自己小时候的想法简直太正确了。   ……   军医处,沈娇宁睡得香甜。   床头的三枚硬币,仿佛把旧年的一切坏运气都赶跑了,默默守护着安睡的小姑娘。 第85章 《森灵》8 赔偿   第二天一大早, 沈娇宁醒来就发现顾之晏已经不在了,没过多久,来了很多人看望她。   团里的人几乎都来了, 他们等一下还要去省会歌舞剧院把昨天的演出再重复一遍,去之前先来看她。   正月初一的一早上, 大家都对她说了很多吉利话, 让她早日康复回团里一起训练。   大家看望完, 陆陆续续地走出军医处后, 元静竹特意落在最后面,小声告诉她:“这次可能处分不了喻可心,最多按带外人进来小小地处罚一下。”   “不过我看王连长母亲昨天真被担架吓到了, 拉着喻可心灰溜溜走了。喻可心以为少了你,团里就非要用她不可,结果季老师硬是临时给我们改了, 最后效果还不错。宁宁, 如果最后真的不能处分她,你别太生气。”元静竹是提前给她打预防针。   沈娇宁没表现出什么, 轻轻地点头。   元静竹说完就跟上队伍走了,不过很快, 元大山和许英也过来了,给她带了早餐,他们表示今天他们不去歌舞剧院,就在这里陪沈娇宁。   沈娇宁还没来得及拒绝陪护, 喻可心夫妇就来了。   她见到这两个人, 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昨天排练时,听到有老兵说喻可心回回都哭,可见是真的, 因为喻可心是肿着一对眼睛过来的。   喻可心看到元大山和许英在这里,有些没敢说话,还是她丈夫王连长先说:“沈同志,昨天我妻子失手伤到你了,真是对不住,今天特意来跟你赔个不是。”   沈娇宁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看向喻可心。   喻可心被几个人盯着,又有些抽噎起来:“宁宁,我昨天真的是不小心的,孩子一哭我这心就慌了,就急着想让她喝上奶。真对不起……”   沈娇宁也不应,只对许主任说:“主任,军医在不在呀?我记得昨天军医说,我这是开水烫伤的。虽然我没生过孩子,但我也知道这么烫肯定不能给孩子喝呀。”   喻可心不等许主任说话,赶紧道:“我昨天太慌了,忘记用温水冲。”这个她昨天已经被各个领导问了好几次,答得很顺。这么一说,谁也不能证明她是故意的。   沈娇宁却道:“那你们得谢我呀,要不是替你家孩子挡了灾,她喝了滚烫的奶,啧,得比我这严重一百倍吧。”   喻可心没想到这人那么滑头,比曹丽难对付多了,正在想应对的话,偏偏她丈夫老实:“沈同志,你说得对,昨天你受了罪,救了我家秀秀,算起来是她的救命恩人了。要是你愿意,我让秀秀认你当干妈,长大了孝敬你。”   沈娇宁一听就乐了,这王连长倒比她想象中憨厚得多。   她看了一眼喻可心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色,心里畅快:“认干妈就算了,我还小呢,当干妈显得我太老了。王连长,我觉得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不至于欺负我一个新兵,这件事怎么了结,你说吧,我相信你。”   “这边医药费和你养伤期间的费用我们都出了。”王立国说得很快,他昨天被顾团敲打之后,回去就跟喻可心大吵了一架,这是吵完架得出的结果。   沈娇宁眨眨眼:“你说的这两样是个人都得赔给我,刚刚说好的救命之恩呢?救命之恩在你王连长心里就不值钱啦?”   王立国硬着头皮道:“赔,当然赔!”喻可心在旁边拧了他一把,什么鬼的救命之恩!   “沈同志,你说吧,要我们赔多少。”王立国拉开媳妇的手。   沈娇宁说得轻飘飘的:“这我怎么说呀,赔多少就看你们女儿在你心里有多值钱了呀。”   喻可心有点憋不住了,这个女人太过分了,她不说具体要多少钱,就说明要的一定远远超出他们之前的预计。可偏偏两个主任一左一右地坐在那里,跟两尊菩萨似的镇着,她只能压下火气。   “宁宁,不是我们不赔,是我家真没有多少积蓄了,这一年生孩子、养孩子,哪样不花钱呀?”喻可心说。   沈娇宁不在乎地摆摆手:“没关系,我都理解的,你们就是不想报答恩人嘛,这样的人太多了,我都习惯了。你们走吧,我就当学习雷锋了,谁让我是优秀新兵呢,觉悟高。”   王立国好歹是个重情重义的战士,被人这么说,脸上挂不住了:“沈同志,你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说着又让喻可心拿钱,“拿出来!”   喻可心不肯,他还自己上手去媳妇口袋里掏了,最后数了数,零零散散只有四十几块钱,要给沈娇宁。   沈娇宁哪里看得上这几块钱。   她原本确实想从他们这里要一笔钱,但看到这寒酸的几块钱,改了主意:“我说了我不要钱,我学习雷锋呢,再说了我和可心是战友,你们女儿不就跟我女儿一样的吗?你们念着我的好就行。”   元大山和许英见她真不打算收了,有些着急,给就拿着呗。   喻可心和王立国也是做好准备今天要出点血的,没想到她竟然不要了,没明白她的意思,心里有点慌。   喻可心一向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刚刚还心疼不想给,现在直接从丈夫手里夺过钱,塞给沈娇宁:“你拿着吧,昨天是我不小心,你拿着我才放心。”   沈娇宁心道,我才不让你放心:“今天两位主任在,就帮我做个见证。虽然喻可心同志昨天很莽撞,带外人进团也违反了规定,但是我做好事不留名,救了人不求回报,不收他们的钱。我就是这样思想高尚的好同志!”   许英琢磨了一下她的话,有些回过味来,顺势一锤定音道:“行了,既然沈娇宁同志觉悟高,不要你们的钱就算了,王连长,喻可心,你们都应该知道如果昨天是秀秀喝了那瓶奶会有什么后果,这份恩情她不计较,可你们当父母的得替孩子记着。”   主任都说了,喻可心只好讪讪地收回钱,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比把钱给出去了还难受。   王连长还想再说什么,许英打断他:“就这样吧,对了,这几天的开支和她本来应该有的过年演出津贴,这是按理就该给的,跟恩情无关。你给我吧,文工团开支都从我这走。”   喻可心给了钱,一算才发现问题所在。   这个开支加演出补贴都有四十块,他们不但把本来准备的钱给出去了,还显得对方多么大度、高尚,他们又占了多少便宜似的,还莫名其妙背上了一个救命之恩!   喻可心走出军医处的时候满肚子都是说不上来的火气。   这个女人,就是去年曾组长推荐过来的白毛女。她犹记得曾组长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但是她很自信文工团离不开她,结果转眼曾组长还真推荐了一个人过来!   王连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跟媳妇儿说:“你气什么呢,我看沈同志挺好的,确实救了咱闺女,孩子没出事儿不比什么都强?她今天不肯收钱,以后有机会还是得谢谢她。”   喻可心一口气哽在胸口,什么叫今天没收钱,四十块钱不是钱吗?   ……   军医处,许英替她收好了四十块钱:“到时候津贴跟工资一起发给你。”   沈娇宁点点头:“谢谢许主任。”   “你这孩子,说什么救人不求回报,是为了宣扬个好名声,好入党吧?脑子还转得挺快。”元大山想了半天,终于说。   沈娇宁摇头:“这种事情,一查就知道是不是真的救人,对入党没什么用。我看他们也拿不出多少钱,喻可心不可能承认她是故意的,就这样吧。”还不如自己找机会报复来得痛快。   许英道:“你做得对,跟他们扯那几块钱闹得不好看,现在这样不要钱,反而痛痛快快就把钱给了。人就是偏要跟别人反着来。”   她对沈娇宁说,“入党的事情你也别担心,别人不好入党,你是容易的。虽然这回不是真的救了人,不能对入党有帮助,但是你档案上写着呢,在上坝村救了一个女婴,还对文艺工作和妇联工作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元大山也说:“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作为入党对象进行为期一年的培养考察了,通过考察就是入党积极分子。这方面你不用着急,专注弄你的舞剧就行。”   沈娇宁听了很高兴,立刻表示:“我正好趁这几天没事,再构思一下舞剧,就差一点点了,等养好伤应该就可以跟季老师、孟老师报告了!” 第86章 《森灵》9 等在歌舞剧院的观众   打发走喻可心和王立国, 元大山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过年演出,只留下许英一个人陪着沈娇宁,自己去了歌舞剧院。   省会歌舞剧院, 今天来看演出的人格外多,把整个大剧院都坐满了, 一个空位都没留, 甚至过道上、观众席最后面还站了不少人。   所有观众一走进剧院就能看到沈娇宁去年在这里拍的照片, 无论是《女儿》还是《白毛女》, 都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去年电影上映之后,不少人都去看了,这位女演员在他们心中简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电影毕竟有距离感, 好在他们知道沈娇宁是绵安市文工团的,会来省里过年演出!   大家从进入腊月就开始等过年演出,一直等到腊月二十八, 绵安市文工团演出那天。演的倒还是《女儿》, 可惜里面的女主角换了三个人演,哪一个都不是他们一心想看的。   明明台上的女演员也不丑, 跳舞也像模像样,可就是怎么看都少了点味道。更何况他们期待了那么久, 结果没看到人,心里说不出的遗憾。   所幸有人消息灵通,告诉他们,人家是考到部队文工团去了, 绵安团的演出当然看不到她。   大家都信了, 在他们心里部队文工团当然比地方团好,更何况沈娇宁去年就跟部队一起合作过,这话便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这一传, 就导致正月初一来看演出的人更多了。有的人本来在走亲戚,结果一聊天说起这个,好家伙,大家都知道这个舞剧呢,一合计,干脆全家人一起出门来看演出。   不仅普通民众,全省排名前四的文工团演出人员也都在观众席里。这一天小舞台不开放排练,大家都被邀请过来看部队演出,这些都是惯例。   绵安市文工团的人也在。他们本来二十八那天演出完,还来得及赶回去过年,但沈娇宁是他们团里出去的骄傲,想到她正月初一要过来演出,领导们合计了一下,让大家在省里多玩了几天,等初一看完这场演出再回去。   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等着部队文工团开始演出,都忘了初一是惯例的歌舞节目,不是舞剧。而且为了讲究红火喜庆,全是一群人一起跳,或者一群人一起唱。他们想看小仙女单独跳大段舞蹈,基本上不可能。   但是都等了那么久,能近距离看到就算不错了,其他地方的人可没有这机会,顶多在电影里看看。   下一个节目就是芭蕾舞。   刘思美看了一眼旁边的颜嘉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手指却渐渐握紧了,不知道他是在紧张,还是在激动。   贺平惠可没有刘思美想的那么多,她直接跟颜老师说:“老师,等他们演出结束,我们去后台找宁宁吧。好久没见面了,难得有机会,我还怪想她的。”   颜嘉明露出了几分犹豫。   “去吧老师,好歹问问她在部队过得怎么样啊。”贺平惠说,“您这么快升职,还风风光光教了几大军区文工团的人一个月,可不能把我们宁宁忘了啊。”   刘思美扯她一把:“你胡说什么呢。”他怎么可能会忘,别记得太深才好。   不等颜嘉明说话,吕副主席就说:“是得去看看她,芭蕾组的人都过去吧,也别太打扰人家,他们要集合,你们去说会儿话就回来。”这回演出他们整个文工团的人都来了,吕副主席也跟着过来帮忙照应。   吕副主席发话,那就是定了。   贺平惠咧着嘴应下。   吕副主席还小声跟颜嘉明说:“不说别的,你能从上坝村回来,人家出了大力气的,来了省会不去看她就走,说不过去。”   “我明白。”   歌舞剧院,观众席上无论男女老少,都等着这个节目开始。   好不容易等演员们上场开始跳了,大家突然发现,这么多整齐划一的芭蕾女演员里面,他们找不出哪个是沈娇宁。   “怎么可能找不到,往最好看的找!”   “个个都好看,可是个个都没有她那么好看。她是不是没上台啊?”   “她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不让她上台!这都找不到,你真是白长了一双大眼睛。”   “那你自己找。”   “我这不是自己找不出来吗……”   大家谁也找不出沈娇宁,最后终于说:“她该不会真没上台吧?”   “难不成是让她明天跳舞剧,今天就让她休息?”   “怎么可能,明天的舞剧,又不耽误今天的演出。”   绵安市文工团的人,听着旁边不断传来的议论声,对视了一眼。沈娇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然没来演出。   吕副主席道:“我一会儿去部队那边打听一下,不然我们也没法安心走。”   观众们也都很不满,他们大年二十八那天,已经失望过一回了,今天特地又过来看的。哪怕是让她在一群人当中出现一下也好啊,他们都是睁大了眼睛仔细找人的,可谁也没看见。   那就是真的没让她上台了。   “我们必须反映,为什么不让她上台!”因为没座位,站着看演出的人率先说。他们站得那么累,就为了看那一眼,还没看到,大过年的简直气坏了。   “就是,我们去意见簿上留言!”   “太生气了,凭什么啊!”   众人义愤填膺,演出一结束,绵安市文工团的人都挤不过去,过道全被其他观众堵住了。   去年演出完被观众围住的盛况又重新上演了一次,只不过对象从绵安市文工团变成了部队文工团,原因也不再是因为演出太好看,而是找他们要说法。   “我们等了那么久,就为了看沈娇宁呢!”   “我们都跟外省的亲戚吹牛了,说过年能看到她本人,结果部队不让她上台!”   “我都站一下午了!”   这种情况是部队文工团的人没有想到的。他们虽然可惜沈娇宁不能参加过年演出,但心里想着,她以后演出的机会多的是,不缺这几次,却没想到外面的观众都等着看她演出,热情还这么高,比专门的电影演员都更受人追捧了。   元大山看到这情况,赶紧拿起话筒,跑到台上解释:“大家冷静一下,不是部队不让她上台,沈同志是因为受伤了,没有办法上台。”   原来是受伤了!   观众们一片哗然,立刻有不少人关心地问:“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啊?”   元大山觉得,被人烫伤这种原因,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显得太不上台面了,配不上这么多人的追捧,也不愿意文工团内部的事被外人知道。   他想了想,说了沈娇宁对付喻可心夫妇的那套说辞:“她是救了一个婴儿,自己受伤了,好在不是很严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大家不用太担心。”   季玉兰在下面听得满心疑惑,被喻可心弄受伤的,怎么就变成救人了?救了喻可心她闺女?   仔细一想倒也是。既然不承认故意倒开水,那就是真打算给孩子喝的了。不说孩子喝了会出事,就说那没拧紧的奶瓶盖子,一喂奶就会洒孩子身上。   婴儿皮肤嫩,要是被烫伤了,可不像烫到一个成年人那么轻巧。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就是沈娇宁救了这孩子。   其他观众并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一致夸沈娇宁,不但跳舞好,思想也高尚,不愧是部队的好战士!   此时,剧院的负责人和曾组长等人也闻讯赶来,听到大家对今年看不到沈娇宁同志的演出特别遗憾,她又是这样一个英勇救人的正面人物,各方商量了一下,当即表示:“初二初五的演出,改为放映《女儿》电影,依旧免费,欢迎大家来看!”   观众们一片叫好声,纷纷鼓掌。   这个掌声不但是庆祝歌舞剧院的决定,也是为沈娇宁本人鼓掌。   虽然她本人不在这里,但是大家心里都想着她。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同志呀!   观众终于散了。   既然沈娇宁不在,吕副主席就没让芭蕾组的人过去,自己一个人去跟部队领导更详细地询问沈娇宁的身体状况。他们团里出去的演员,关心一番不为过。   元大山看到绵安市文工团的领导过来关心沈娇宁,心里挺舒坦。沈娇宁给绵安市文工团带去那么多荣誉,好在他们没转眼就把人忘了:“不是特别严重,有军医看着呢,放心吧。”   “不影响以后跳舞吧?”   “当然不影响。”   吕副主席这才放心,回去把这件事告诉芭蕾组的成员们。   ……   沈娇宁就在军医处构思了一天舞剧,结果元静竹等人从歌舞剧院一回来,就告诉她:“托你的福,我们初二初五不用去演出了,团里给我们放了几天假。”   “嗯,怎么回事?”   “你是不知道,歌舞剧院今天观众特别多,大家本来还奇怪今年怎么这么多人来看演出,结果我们一谢幕,你知道发生什么了?”   “什么?”   “他们全是来看你的!见你没上台都急了,剧院那边就和领导商量,把我们后面两天的演出改成放你那部电影。”元静竹说起话来很利索,“我们都说好了,反正团里放假,到时候我们也去看。”   沈娇宁不由羡慕道:“你们都能去看,就我不行,还得在这里躺着。”   “你羡慕什么呀,我们都羡慕你呢!谁能做到像你这样,一部舞剧就被大家都记住啊?”她说着不由坏笑起来,“喻可心还以为没了你,就只能让她上呢。结果不但季老师没让她上台,现在还变成了放你主演的电影,她知道了不得气死!” 第87章 《森灵》10 开始排练新舞剧   绵安市文工团的人, 得知沈娇宁伤得不重之后,就离开了省会。   如今电影早已进入市县,他们都已经看过了, 既然见不到沈娇宁本人,也就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   只是每回离开省会, 总有人觉得不舍, 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回头去看。   ……   初二, 不少人跟团里关系好的男兵女兵们, 互相约着去歌舞剧院看演出,沈娇宁照旧在构思新舞剧。   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几个冲突最激烈的场面她已经想好怎么安排, 各种伴舞和群舞也想好了。她准备等季老师他们有空,就可以完整地汇报。   文艺兵们放假,教员和领导们可没放假。不用盯演出, 他们提前腾出手来处理喻可心的事。   泼奶粉没法证明她是故意的, 可是带外人进来,扰乱文工团演出秩序, 这一点铁板钉钉,她耍不了赖。   最后的处罚结果是, 暂停她接下来三个月的演出,每半个月写一篇思想汇报,当然,工资和津贴也停了。   这个处罚喻可心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她根本没达到自己的目的, 白白赔了钱又受处罚,这种滋味儿,太难受了, 可她只能受着。   处罚速度也比她想象中快,她以为怎么也要等过年演出结束了再说,竟然来得这么快!   问了一下,她才知道大家都不用演出了,剧院干脆改成放电影。就是沈娇宁拍的那部舞剧电影!   喻可心都有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仿佛一座五指山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她意识到,沈娇宁和曹丽不是一个级别的,不能再像以前对付曹丽那样想做就做了。   她回到家里,还被婆婆翻了个白眼:“天天不是哭就是生气,难怪没奶,光是这奶粉钱就比别人家多花了多少?要不是因为你没奶,根本不会有这档子事儿。”   喻可心本来想抱孩子的,一听这话,气得直接回了屋,砰地甩上房门,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   文工团众人看完电影回来,对沈娇宁的认知不再停留在奖项上,他们受到了实打实的冲击。   大家私下讨论了很久,不管新兵老兵,心里都有些敬佩,觉得沈娇宁几乎可以跟舞蹈界的老前辈相提并论,有一些舞蹈动作很有新意,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沈娇宁并不知道他们私下的讨论,过了几天,烫伤好了一些,穿上鞋袜,皮肤不会被摩得生疼,她就离开军医处,去找季老师和孟老师汇报舞剧。   季玉兰和孟良吉早就知道她的大纲了,就等着看她具体的动作编排。   季玉兰看过一小段,还算有点心理准备,孟良吉却听得眼睛都忘记眨了,每听一句,他心里就是,天哪,这两个动作竟然还能这么用,天哪,被她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沈娇宁看着孟老师的表情,声音渐渐小了:“……老师,您觉得哪里有问题吗?”季老师跟她说过,孟老师不但是全能型舞者,而且对编舞也有研究,新舞剧可以多听听他的意见。   “没有没有,你继续说,我只是觉得这几个动作很不错。”   沈娇宁就继续说下去:“几个大的舞剧冲突就是刚刚说的那样,都是大场面。最后升华了一下主题,‘万物皆有灵’,人要对大自然保持敬畏之心,这样才能和谐共处。”   还不等季玉兰发话,孟良吉就激动地说:“就这么定下来吧,你填几个表格,我拿去给领导盖章,然后咱们就正式开始排练!”   他没有季玉兰那么多顾虑,而且心里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新舞剧,“别讨论了,细节问题在正式排练过程中解决更方便。”   沈娇宁很认同,她也喜欢直接上手开始排练,立刻从孟老师手里接过表格,不过没直接动笔,等着季老师发话。   “行了行了,看你们俩这样子,搞得我不让你们排似的。”季玉兰无奈道,“填吧,按你刚刚说的写就行,你写完我们给你写意见。”   这部舞剧沈娇宁考虑得很成熟了,要是在绵安,他们可能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排练,因此下笔如有神,写得飞快,季玉兰直担心她的字会不会写得太潦草,让领导感观不好。   凑过去看了一眼,放心了,字儿还挺好看。   沈娇宁写完,孟良吉又催着季玉兰写意见,紧接着又自己写,然后直接拿着几张表格跑了。   季玉兰失笑:“你跟良吉还不太熟,他也是个舞痴。我不结婚是因为没找到好对象,他不一样,他是把舞蹈当做自己的终身伴侣了。”   “嗯,看得出来,孟老师连毯子功都讲得那么好,一定对舞蹈很有研究。”   季玉兰道:“我是太患得患失了,生怕你新舞剧不够好,总想让你再磨一磨。不过看到他这么激动,那应该就没错了。”   孟良吉果然效率高,催着需要盖章的领导们都给盖了章。   不过领导们本来就对沈娇宁很信任,不用他多说,看了表格就同意了。   没过两天,团里就给一队单独下发通知,即日起暂停《白毛女》的排练,开始排练新舞剧《森灵》,由沈娇宁担任编导,其余安排照旧。   孟良吉原本是二队的负责老师,但他对这部舞剧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申请暂时让其他教员带二队,他先辅助一队排练。他的申请也获得了同意。   《森灵》正式在部队文工团开始排练时,沈娇宁的烫伤刚好。   她对团里的安排非常满意,编导的身份让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老师们站在一起,方便发言,不用说一句话都得喊报告。   让一个新兵来指导,要是放以前,老兵们可能还会有点不服气,可是自从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去看了她的电影,任谁心里也升不起半分不服。   实力碾压一切。同时他们也希望自己团里可以出一部媲美《女儿》的舞剧,大家都是团里的一份子,出成绩大家都骄傲。何况以后过年演出,他们还可以跳新舞剧。   舞者跳新舞剧,心态类似于小孩子得到一件新衣服。   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沈娇宁在部队文工团指导新舞剧,意外地顺利,很快成为主导,连季玉兰和孟良吉都成了旁边的辅助者。   但是一部舞剧,再顺利也免不了各种矛盾。   对舞蹈演员们来说,他们不像沈娇宁会编舞,让她当编导没什么,可是谁当主演,谁当配角,谁只能当伴舞,这些都是大家很在意的事情。   新舞剧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展示自己的绝佳机会,连文工团里最踏实、最守规则的一队队长曹丽,也忍不住去找了季老师。   这两天为了舞剧的事,沈娇宁和季老师、孟老师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曹丽进办公室的时候,三个人齐齐抬头看着她。   曹丽没想到沈娇宁也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季老师,我想争取这次舞剧的主演,我入伍已经八年多了,单喜儿就跳了三年,去年春天开始跳白毛女。我认为不管从资历还是能力上,都可以胜任舞剧主演。”   她说到能力的时候微微涨红了脸,自己也知道,论能力她比不上沈娇宁,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   曹丽虽然红着脸,目光还是坦荡的。她就是想争取主演,谁也不能说她有错。   沈娇宁去看季玉兰。   只见她沉吟了一下,说:“你的表现老师都看在眼里,至于这个主演,我认为应该按实力来安排,谁最适合,就让谁上。”   曹丽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按实力,团里还有哪个女舞者比得过沈娇宁呢?   季玉兰继续说:“我知道最近大家都很关心角色分配的问题,你回去跟他们说,我会想一个公平的办法。想要在台上的时间多一点,这段时间就好好训练,把心思都放在跳舞上面。”   曹丽咬着唇,沉默了很久,似乎还想跟季老师说点什么,好让她改变主意。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出去了。   沈娇宁觉得,如果今天换了喻可心在这里,她一定会哭着求季老师答应。   “行了,别多想,角色的事我会安排。”季玉兰看着被关上的门,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你刚刚说到这个打斗的地方,要和京剧元素相结合是吧?”   沈娇宁也很快收回心思:“对,我觉得这里可以把戏曲中的‘双山膀’、‘顺风旗’、‘托按掌’等动作融入进来……” 第88章 《森灵》11 特产   孟良吉听到她的话, 很吃惊地看着她:“你对戏曲也有研究?”   他来辅助这部舞剧,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部舞剧有些地方需要融合戏曲和古典舞元素,他一直以为沈娇宁对这方面不太懂, 顶多指出需要用到地方,然后他再给出意见, 具体用什么动作。   可是他没想到, 沈娇宁自己就想好了。   “之前对戏曲几乎完全不懂, 在军医处那几天跟许主任聊起来, 发现她对戏曲的研究很深入,家里还有不少资料,就学习了一下。”沈娇宁说, “但是我肯定没法您比,这方面主要还是听您的意见。”   她没说,自己顺便还学了戏曲的手部动作, 甚至唱了两嗓子。许主任说, 既然要了解戏曲,就得全面了解, 唱念做打一样也不能少。只是她连歌都不愿意唱的人,唱起戏曲当然更不行, 许主任给她面子,说她唱得细声细气,还怪好听的。   孟良吉看她的眼光都变了:“许主任是厉害,但也没有几个人能学得像你这么快。你说的这几个动作都再合适不过了, 我想不出更好的安排。”   季玉兰很少听到孟良吉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偷偷给沈娇宁比了个大拇指。   ……   开始排练舞剧,季玉兰先让大家一起学里面群舞的部分。她负责女兵的群舞,孟良吉负责男兵, 两人一分工,排练的速度大大加快。   他们也还没说接下来角色到底如何分配,只是把所有人都要跳的部分先让大家学了,并且强调:“都认真练,这是基础!”   遇到有些难度的动作,不管男兵女兵的,沈娇宁都会出来做示范。   她个子高挑,立踵比有些男兵还高,做起男生动作一板一眼,英气十足,有时候还会抱起女兵做托举动作的示范,男兵女兵都被她帅得恨不得吹一声口哨。   可惜教员们盯着,没人敢这么做。   曹丽看着认认真真给大家做示范的沈娇宁,有些后悔那天去毛遂自荐。   她实在是比不过人家,去年沈娇宁过来演白毛女的时候就已经比自己跳得好了,现在一年过去,自己仿佛在原地踏步,可人家又进步了,或者说,又往前飞跃了一大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巅峰,这是由天赋决定的,曹丽在部队的这些时光,勤勤恳恳,早就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最好水平,再往后,她只会随着年龄变大,慢慢走下坡路了。   可是沈娇宁不一样。她有一种直觉,沈娇宁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顶峰,她还能往上冲,一直到她抬起头仰望,都看不见苍穹。   因为沈娇宁给大家做示范,从来不嫌累,也丝毫不藏私,大家又从敬佩变成了亲近感激。   他们都知道,在角色定下来之前,互相之间其实是有竞争关系的,尤其是队长曹丽,一直想当主演,可是沈娇宁对曹丽跟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曹丽做得不标准的地方,她也一样耐心示范,一点点把她纠正到标准位置。   这份气度就足以让人另眼相待。   有时候一个人的付出,大家虽然不说出来,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转眼到了元宵节这一天。   从过年演出之后,一队虽然开始排练新舞剧,但每天的“一专多能”安排并没有因此就取消,过年几天的假期一结束,便重新开始了这个队之间的学习。   沈娇宁先前已经跟乐队的胡老师学会一支笛子乐曲,是四十年代的一首民族歌曲《康定情歌》,重新回来上课,胡老师就问她继续学笛子还是学口琴。   新舞剧的动静不小,乐队的老师们当然也听说了这回的舞剧是用笛子作为主要道具,胡老师在听到她说继续学笛子的时候并不吃惊,还笑着问:“是要学到新舞剧演出后?”   “嗯,是这么打算的。”   “那今天就教你《凤阳花鼓》吧,一样简单。”   胡老师抽出一张谱子,放到她面前,今天就开始学《凤阳花鼓》。   沈娇宁以前没有学过乐器,从来部队才开始学这些,可是这几次学下来,她隐隐觉得自己学习乐器特别顺。也许真的是曲子简单,这首凤阳花鼓她学了一个小时就能自己吹下来了。   “你呀,对乐器还是有天分的,可惜已经专注在舞蹈上了,只能当个业余爱好学。”胡老师感慨,“能帮得上你的主业就好。”   沈娇宁对老师笑了笑,收起笛子。她觉得部队的教员们真是太好了,又专业,又开明,夸奖为主,批评为辅,从不为难他们这些文艺兵。   她在乐队上完课,打算去吃饭,刚走出大楼,就被程佑拉住了。   他依旧是嬉笑着的,活泼健谈:“妹妹!总算等到你了!有时间吗,今天元宵,去我宿舍吃饭吧?”   “你在这儿蹲我呢,吓我一跳。”沈娇宁笑着抱怨了一句,“我才不去你宿舍,我们团里抓得可严了,被看到就惨了。”   程佑“嘁”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要是去团长宿舍呢?你去不去?”   沈娇宁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了,不好意思改口:“不去。”   “真不去?团长在给你做好吃的呢,你真不去?”   沈娇宁瞪他一眼:“关我什么事儿,我走了。”   程佑见她要走,急了,赶紧把人拦下道歉:“我错了,我不该嘴贫,跟我去吧,我还从老家带了些特产回来,特别好吃。”他说得可怜兮兮,“你不去团长肯定又得训我。”   沈娇宁笑出来:“行了,走吧。”   程佑一听她答应了,立刻又跳脱起来,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吧,我是侦察兵,跟我走绝对不会让人看见!”   话才说完,元静竹就从后面喊住他们:“宁宁!”她跑过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这回轮到程佑不自在了,自他当上侦察兵起,就没这么被打脸过。   而且他是有意让团长和沈娇宁多接触接触,突然跑过来一个文艺兵,程佑怕沈娇宁为难,又怕她真的不去了。团长以前从不自己做饭,今天突然下厨,他用脚丫子想都知道是为了谁。   沈娇宁倒没这么纠结,如果是别人,或许还有些为难,元静竹却不一样,问程佑:“晚饭能再带一个人吗?这位是我室友,我们元主任的女儿。”   “能!”程佑咬牙道。   大不了他到时候再想办法,把人引开,给团长和沈妹妹制造独处的机会!   一男一女单独走在一起怕被人误会,多了一个人就好多了。元静竹听说有饭吃,欢快地跟他们一起走了,她本来就性子开朗,程佑也能说会道,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程佑先前问沈娇宁,如果是团长宿舍去不去,但实际上程佑还是带她们到了自己宿舍。   “在团长宿舍做饭太招摇了,我这儿没什么人关注。”程佑解释了一句。   元静竹立刻问:“不会顾团长也在吧?”   “当然在啊。”   元静竹有些怂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要跟顾团一起吃饭,他职位比自己老爸还高:“要不、要不我就不进去了吧?”   沈娇宁拦住她:“你干嘛呀,来都来了,一起吃吧。”   程佑转了转眼珠:“静竹同志,这是我宿舍,你要是觉得跟团长一起吃饭不自在,不如我们把团长赶出去,咱三个人一块儿吃吧。”   元静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整个部队,谁敢把顾团长赶出去?   程佑嘿嘿一笑,打开门。   宿舍里,顾之晏正在摆弄蒸笼,动作一看就不熟练,直接用手去碰,烫了个正着,又搓手指,又手忙脚乱地拿毛巾。   沈娇宁没料到今天的顾团长如此接地气,旁边元静竹也笑着碰她一下,示意她看顾之晏的动作。   程佑赶紧上去帮忙:“你放着,让我来吧。”天哪,他还想着沈家妹妹会被团长的饭感动到,结果感不感动还两说,团长的英明帅气先没了。   今天真是出师未捷。   顾之晏手上的活被程佑接过去,知道自己刚刚的窘态被她们看到了,向来英武果决的顾团长,清了清嗓子,掩饰下自己的心情:“饭还没好,你先吃点花生吧。”   他说着,转身问程佑花生在哪儿。   元静竹看看顾之晏,又看看沈娇宁,发现自己没必要怕顾团。刚刚她站在沈娇宁旁边,人家压根就没空注意她,眼睛里只有沈娇宁一个人。   程佑给顾之晏指了个地方,又对沈娇宁她们说:“两位妹妹先坐着吃花生,都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我爹亲自去地里挖出来,我娘亲自炒的,比其他地方的花生好吃!”   沈娇宁和元静竹一起坐下来,剥花生吃。   元静竹没了对顾之晏的惧意,胆子又大起来,问程佑:“你老家哪儿的呀?”   “怀凤县,就在省里。”   “你是怀凤县的?那咱们可算是老乡了。”   程佑把蒸笼里已经熟了的米糕拿出来:“你是哪儿的?”   “我是省会本地人,怀凤县不就靠着省会吗?”   “是,只不过一个是城里,一个是乡下地方。”程佑轻快地说,不觉得自己是农村来的有什么不好,“那怀凤花生和怀凤米糕,你都知道吧?”   “知道,好吃!”元静竹给沈娇宁介绍了一番,然后极力推荐沈娇宁多吃点,“平时可吃不到呢,谢谢程佑同志款待!”   程佑笑着应了,心里却后悔自己说错话。他今天跟团长讲了半天怀凤县特产,就是为了让团长可以慢慢跟沈娇宁说。   结果他随口一问,直接被人一口气全介绍完了。 第89章 《森灵》12 后山梅林   程佑眼见今天想要让团长两人再进一步是不可能了, 干脆放弃,专心跟大家吃饭聊天,过元宵节。   沈娇宁已经吃上了怀凤米糕, 果然甜糯可口,顾之晏之前做好的其他菜也被端上来, 味道一般, 能吃。   吃完饭, 顾之晏又煮了一小锅元宵, 每个人分了两三颗。只尝个味道,但吃完元宵,才算是过了元宵节。   等他们收拾好餐具, 程佑看着沈娇宁拿在手里带过来的笛子说:“沈妹妹,你们还学笛子啊?”   “嗯,培养一专多能的人才嘛。”   “你会吗?能吹个曲子听听吗?”   沈娇宁想了想:“这里的宿舍不隔音吧, 我一吹不得整幢楼都知道有文艺兵来过?”   程佑一想也是, 他鬼主意多,提议道:“团长, 要不我们去后山吧?那里没人,吹笛子不会被听到。”去了后山, 就能让团长和沈娇宁独处了。   “大晚上去后山听笛子?”顾之晏皱眉。   “今天不是元宵吗,外面月亮又大又圆,听笛子多风雅啊!”程佑又看着沈娇宁和元静竹,“你们没去过后山吧?那上面还有梅花呢!”   元静竹有点心动, 她是个爱玩的, 来部队以后都没怎么玩过,拉了拉沈娇宁的袖子。她知道,在这里虽然顾团长职位最高, 但基本上只要沈娇宁同意了,顾团长也就稳了。   沈娇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就会两个曲子,还专门跑一趟后山,也太兴师动众了吧。”要是说让她跳舞,她兴许还会去。   “宁宁,去吧,不听曲子,我们还能散步赏月看梅花啊!”   “这……顾团长去不去呀?”沈娇宁问。   顾之晏一听到她柔柔的嗓音,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鬼使神差道:“听程佑的。”   程佑一听差点笑喷,团长什么时候听他的了?分明是沈娇宁一问,他就改了主意!   他给团长面子,强忍住笑意:“嗯,听我的,那咱们走吧!”   他们四人一起出的门,但走着走着,就变成了程佑和元静竹一起,顾之晏和沈娇宁落后几步。   后山其实有点远,几乎离开部队的范围,是一座很大的山,没有灯光,唯有星月。   沈娇宁看了看前面程佑和元静竹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影,感觉在这样黑暗宁静的环境里,气氛有些升温。她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笛子,低头安静走着。   “冷吗?”   “不冷。”   “……嗯。”顾之晏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少忍耐,才压制住想去牵她的冲动。   沈娇宁再次抬头去看前面的元静竹两人,已经看不到了,只能听到脚踩枯叶发出的声响。   她有些羞涩了,感觉后山的空气里有让她脸红心慌的成分,停下来:“要不,下次再吹笛子吧。”   “好。”   沈娇宁两手抓着笛子:“那、那喊他们一起回去吗?”   “程佑会带她回去的。”   “噢。”   顾之晏答应带她回去,脚步却不是回去的方向。沈娇宁很信任他,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直到梅花香气充盈鼻尖,她抬头一看,看见月光下的梅花树,愣怔道:“真的有梅花。”   她喜欢梅花,都没顾得上问来时明明没有,回去怎么多了一丛梅林,欣喜地和顾之晏说:“我的上一部舞剧里,就用了梅花的意象。冬天月光下的梅花,比我想象中更美。”   顾之晏望着梅花下的少女,浅笑起来:“你喜欢就好。”   沈娇宁摩挲着手里的笛子,有些怀疑顾之晏是不是对自己动了心思。今天晚上,别的不说,至少这梅林,一定是他有意让自己看的。   可是他没有明说,沈娇宁既怕自作多情,又有些没想清楚自己的内心,只好忽略了,说起别的来:“你说我妈妈以前背你上山挖野菜,是这座山吗?”   “嗯,是这里。”   要让人背着才肯上山的男童,如今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军人,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沈娇宁不知怎么的,手没有平时那么稳,她颤巍巍举起笛子,正想说给他吹一曲,就听不远处有其他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元静竹和程佑,没当回事,顾之晏却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出声。   男人有些粗粝的掌心附在她的唇上,沈娇宁仿佛浑身都僵住了,不敢动弹,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地看向有人走动的位置。   这一看,她惊得抓住了顾之晏的军装袖子。   那边是一男一女,男的她不认识,但那个女兵竟然是曹丽!   他们牵着手,情意绵绵,沈娇宁赶紧收回目光。   这下不用顾之晏捂着她,她自己就放轻了呼吸。他们全靠身后这棵老梅树遮掩着,她担心曹丽也看到自己。   顾之晏刚才便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现在被她抓住袖子,能忍受子弹穿身而过、能不打麻醉就开刀的惊人意志,瞬间化为灰烬。   他着了魔似的,一点一点凑近她白玉般的小手,慢慢包裹在自己掌心,用灼热而令人安心的温度告诉她,别怕。   沈娇宁果然不怕了。   左手被握紧的那一刻,她脑子一片空白,根本忘记了自己不远处还有两个人,仿佛这一片梅林、这整个世界,只剩她自己,以及眼前这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丽他们终于走了,沈娇宁这才如梦方醒,抽出手,有些局促地把手背在身后。   她咬咬唇,不太确定顾之晏是什么意思。   他是喜欢自己吗?还是把她当妹妹保护?总不会是因为,她妈妈以前也牵过他这样的理由,所以才……才那样的吧?   一阵风吹来,微微吹乱了她的发梢,也吹乱了她的心。   顾之晏看到她的反应,懊悔极了。   他太冲动了,竟然做出这样冒犯的举动。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嗓音有些暗哑:“回去吧。”   一路沉默,直到山脚,他才低低道:“抱歉。”   沈娇宁没应,红着脸跑开了,在部队宿舍门口碰上早已在等他们的程佑和元静竹。   元静竹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心不在焉的,也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是跟她一起回去。   直到快走进文工团范围,元静竹见四下无人,才告诉她:“程佑带我绕了半天也没找到梅林,你们也不知道去哪了,我们只好下山等你们。结果就在你们回来前……”她有些焦躁地说,“我看到队长了!和一个男兵在一起!”   这件事显然让元静竹很震惊:“程佑说那人是炊事班的司务长,刚刚升了副连,人还不错。可问题是,他俩晚上偷偷上山,你说他们都在山上干什么了?这是违反规定的啊?”   “什么也没干,就说了会儿话。”   “啊?”元静竹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碰到了。”沈娇宁听她一说,反而冷静下来,“静竹,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又不犯法,只是现在规定不允许这样。队长平时对我们都挺好的,这件事我们谁也别说出去。”   元静竹觑她一眼:“我又不傻,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她们这才继续往文工团走。   元静竹又道:“顾团跟你说了吗?程佑告诉我,咱们下个月要出去拉练,一百公里!天哪,我觉得我肯定受不了。”   顾之晏当然没告诉她,他们这一晚上几乎什么都没说。   “拉练啊?太好了,我就想感受一下部队生活。”   元静竹无言以对,要说拉练对谁轻松,也只有沈娇宁了,她那体力在新兵集训时大家都见识过了。   不过这些事情,她们回到宿舍以后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元宵、梅林、队长和炊事班的男兵,都成为她们埋在心里的秘密。   至于拉练,教员早晚会跟大家说,没必要卖弄。   第二天,文工团和往常一样,有序而充满激情地排练。   ……   而此时的京市,沈娇宁去年六月在文艺大会上的一番惊人之语正在发酵。   让知识分子下乡的政策自提出起,就一直有人反对,但知青们还是一批一批地下乡。直到1974年初春,经过大半年的讨论,以及大大小小无数次会议,这一政策终于放开了一道口子。   第一批舞蹈演员,在这个春天就可以回京。   汪英毅开完会出来,这个六十多岁头发半白的老人,在会议室门外老泪纵横。   国家的优秀舞蹈人才,终于可以回来了!   他擦拭着镜片上的雾气,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娇宁。要不是她在文艺大会上那么大胆地提出,给了他莫大的信心,或许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说出这个想法,遑论真正让舞蹈演员回来。   心里再惋惜人才,也比不上实实在在的行动。   他感慨着,却没有立刻去找她。   他希望沈娇宁能在部队好好锻炼,创作出更好的文艺作品,至于这些事,先不去打扰她了。   从繁花杯到让舞蹈演员回来,汪英毅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没有了年轻人的勇气和冲劲,是时候培养一个接班人了。   ……   三月,第一批顶尖舞蹈演员刚刚接到回京的通知,眼含热泪地收拾行囊,离开他们留下过青春与泪水的黄土地,去面对未来并不确定的舞蹈生涯。   而让他们得以比原先更早回城的沈娇宁,对这一切尚且全然不知。   她正在文工团的大排练室里,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把梦想拆分成一个个动作,逐一落实。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训练,文工团的男兵女兵们已经掌握了新舞剧的基本动作,直到这时候,团里才开始确定角色。 第90章 《森灵》13 迎风展翅   季玉兰是真的想改变按资历定角色的老路子, 完全按演员实力来,为此,定角色这天, 她不仅请来了文工团的领导,还有歌队乐队舞美队的教员们, 地点定在除夕演出的大礼堂。   其他角色一律跳这一个月新学的动作, 就按动作完成度来定, 她已经反复提醒大家这段时间不要松懈, 就看谁学得最用心。   但主角却按基本功来定。   季玉兰说:“这个舞是沈娇宁同志编排的,如果跳舞剧动作,她太占优势了, 对其他人不公平。竞争主演的都一起跳基本功。”   这确实考虑得很全面了,用基本功来评价舞者,再公平不过。   没有人提出异议, 大部分文艺兵都没想竞争主演, 能跳个主演身边的配角,或者主演不在时, 可以作为群舞的领舞就行。   要是喻可心在,她或许还会竞争一下, 可惜她那暂停演出的三个月时间还没过,还在家里写检讨、反思,最后跟沈娇宁竞争主演的,只有曹丽。   曹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作为队长, 不竞争主演说不过去,更何况,她对提干的需求太迫切了, 不管能不能选得上,她都得试试。   两个身着黑色练功服的芭蕾舞者,并排站在大舞台的中心。   沈娇宁去年和曹丽一起演出《白毛女》时,实际身高跟她差不多,只是视觉效果更高一些,今年再并排而立,她已经比曹丽高了两三公分,体态更婀娜,气质更纯净,精神更有朝气。   还没跳,教员们心里就已经有了判断。   今天定角色,全程由季玉兰主持,她看了一眼台上的两人,道:“今天就比迎风展翅,最基本的基本功。”   古典芭蕾被作为腐朽资本主义的代表,遭到强烈抨击之后,如今的芭蕾术语都改用中文翻译来表示。   迎风展翅,就是Arabesque,是芭蕾舞者最常用的舞步之一,确实是最基本的基本功。   曹丽听到这里,总算有了信心。别的不说,她的基本功格外扎实,喻可心能超越她跳白毛女,可她有这份自信,单就迎风展翅这一个动作,喻可心比不过她。   她在舞蹈上的天赋不是顶尖,所以更下了狠工夫抓基本功,这是她用汗水浇灌出来的信心。   沈娇宁立刻察觉到,季老师说完这句话之后,曹丽的气势就变了,但她没有慌,迎风展翅,阿拉贝斯,这也是她很喜欢的一个动作。   台下的教员们看到两人微妙的变化,这才提起了点兴趣。相比于单方面压倒性的优势,他们更喜欢看势均力敌的比拼。   “按节奏依次从第一到第四迎风展翅。”季玉兰说。   沈娇宁轻轻吸了口气,放松身体,右腿作为支撑腿,左腿向后伸出。双臂展开,右臂稍高于肩,左臂稍低于肩。   阿拉贝斯有很多种形式,支撑腿伸直或弯曲,立脚尖或半脚尖,跳跃或旋转,都是阿拉贝斯。   在俄罗斯学派中,阿拉贝斯分为第一到第四阿拉贝斯,其中第三阿拉贝斯,英皇学派和俄罗斯学派略有不同。如今英皇学派还没有传进来,芭蕾都是之前向苏联学的。   沈娇宁按着节奏,改变身体姿态,呈第二阿拉贝斯的舞姿。   领导们和各位教员们,都细致认真地评判着。饱经风霜的眼睑下,是带着岁月沉淀的瞳孔。   他们安静地看完第一到第四阿拉贝斯,低头写下对两人的分数。   季玉兰在旁边看得心里一紧。   这一回的基本功,沈娇宁更轻盈柔和,赏心悦目,可曹丽沉稳平衡,定格的时间并不比沈娇宁短,单就动作的标准而言,并不能说曹丽比她差。   若是跳《森灵》片段,大家看过沈娇宁空灵的舞蹈,一定会毫不迟疑地给她打高分。但是基本功不一样,基本功不用代入舞蹈的情境,不需要融入角色的灵魂,只要动作到位,每个人体现出不同的气质,这只是个体差异,没有优劣之分。   比试结束,季玉兰心里正忐忑着,准备喊她们俩下来,等教员们统计分数,就见沈娇宁趁着在台上的工夫,又来了一个以阿拉贝斯姿势进行的旋转,阿拉贝斯俯身,把这一个被称为芭蕾最优美的舞姿,真正跳得最为优美。   孟良吉打完分,在下面偷笑。玉兰姐在那里替人家紧张,结果台上的人可半点没紧张,她还在那里享受舞台呢。   沈娇宁确实是在享受舞台,这个动作被译为迎风展翅,就是因为这个动作中的舞者就像一只迎风展翅的天鹅,身姿曼妙,引吭高歌。   迎风展翅,以最优雅地姿态追求梦想。   曹丽已经先下了台,等沈娇宁终于跳够了下来,她忍不住问:“你不紧张啊?这个动作我练过上万遍,可不一定比你差。”   沈娇宁刚在台上跳了一番,心情颇好,轻松地说:“我练了何止上万遍呢?”说完,发现这话听着有点像炫耀,她又低调谦虚地补充了一句,“要是输了,就说明我还有进步的空间,我能接受的。”   曹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刚刚的发挥是很好的,但她没看到沈娇宁跳成什么样,人家又说练得不比自己少,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沈娇宁那么轻松。   算完分数,最后曹丽还是差了一点。   大家听到这个结果,觉得这样才正常,要是沈娇宁输给曹丽,他们反而觉得奇怪呢。   两位都是自己团里的演员,虽说是竞争,教员们还是希望大家能在竞争中取得进步。   孟良吉给出了意见:“其实你们基本功都很扎实,曹丽只有一个小问题,腰有点僵,沈娇宁,嗯,你没什么问题,就是比完还在台上跳舞也太争分夺秒了吧,搞得咱们团平时没有舞台给你上似的。”   他没说的是,其实迎风展翅这个动作,在古典芭蕾中本来就要求轻盈优雅,从指尖到足尖,线条流畅。   可是他们现在不跳西方古典芭蕾了,曹丽跳惯了样板戏,军人的力量感压过古典芭蕾要求的轻盈。他不知道其他领导怎么看,在他看来,曹丽只是动作标准,却没有掌握精髓,可他不能当着领导们的面说古典芭蕾的要求。   沈娇宁眨眨眼:“反正你们在算分,舞台本来就空着嘛。”   另一位领导说:“就是要这样,条件艰苦,就要自己创造条件;能上台的次数有限,就要自己寻找舞台。吃苦耐劳,作风优良,这才是我们团提倡的精神。”他是党支部的领导,主管党员及入党事宜。   沈娇宁站直了身体,对领导们敬了个礼,铿锵有力道:“吃苦耐劳,作风优良!”   女兵们定完角色,又轮到男兵。   男兵里跳得最好的黎杨,他之前在团里跳大春哥,但这回按评比分数定男主角,有个新兵上台跟他竞争。   沈娇宁一看,认出来了,是那个自嘲不会吹圆号、只会背着圆号走的杜思远。   女兵里,沈娇宁出挑不是一天两天,她跟曹丽竞争没什么出奇,只是这杜思远一直以来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突然跟黎杨竞争男主演,大家直呼没想到。   两个男兵也用了基本功来评比。   季玉兰没再用一个动作的几个舞姿,连着说了好几个动作,难度一个比一个大,她一路看下来,觉得这两人整整齐齐,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   如果非要分个高下,杜思远还比黎杨好一些,他跳得更高,滞空感也更好些。   季玉兰瞥了一眼杜思远,这家伙平时竟然还藏拙了,这个时候才发挥出全力。   最后定下的男主演就是杜思远。   这次定角色,让老兵们都开始反省,他们平时是不是真的松懈了?一直呆在部队里,过得□□逸,以至于外面的舞者、年纪比他们小的新兵都超过他们了?   一队的负责老师季玉兰对他们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你们每天练功,只是保持不退步,那就是退步了——全世界都在进步哪!”   大家好像被刺激到了,沈娇宁提前去排练室,不再只能看到擦地板的曹丽,也有其他人已经在排练。   而曹丽,随着每天早上来排练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不再擦地板了,加入了跳舞的队伍,跟大家一起练功。   沈娇宁被定为《森灵》的主演后,更是浑身充满了拼劲。   她现在刚刚发育好,身高形体逐渐定型,对睡眠和食物的需求没有前两年那么高,决定以后早上五点就去排练室先练一个小时。   她怕把室友们吵醒,轻手轻脚地起床去洗漱,结果等她洗漱好,大家已经全部穿戴整齐。   元静竹挽着她的胳膊说:“一起去练功啊?”   “嗯,一起去练功!”   三月的清晨,天还蒙蒙亮。   春寒料峭,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兵们却满怀热忱。她们有说有笑地走在文工团铺满碎石子的小路上,穿着一样的绿军装,绑着一样的双麻花辫,手挽着手,穿过茫茫晨雾,走进排练室。   打开灯,世界一片明亮。   她们在这明亮的世界里,踮着脚尖,身形灵动地起舞,就像每一个用尽全力去追逐梦想的人一样。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文工团里自发排练的清晨,将在未来,成为这些人心中永远的记忆。   ……   三月下旬,季老师终于跟大家说了要出去拉练的事。   拉练对部队的战士来说并不稀奇,但文艺兵每年只有一次,一般都是在春天。   “大后天早上五点集合出发,新兵这两天都先跟着学快板儿。”   季玉兰说完,大家就议论开了。老兵们先前在业务上被几个新兵比了下去,自觉丢了脸,说到拉练,他们可就有了嘲笑新兵的资本。   他们颇为怜悯地跟几个新兵说:“你们完了,一百公里,第一天五十公里我们得走着去,跟部队那边一起拉练。第二天倒是能坐车,但坐车是为了让我们下车,提前站在路上给战士们打快板儿鼓劲!”   所以文工团的老兵都会快板儿。   这两天文艺兵们都暂停了其他事情,无论是舞队、歌队、乐队,还是舞美队的文艺兵们,无论男兵女兵,全集中在一起练快板儿。   团里给每人都发了一个系着红绸的快板儿,不但要会打,还要会说;不但要会说,还要说得斗志昂扬。   沈娇宁学了两天快板儿,一手快板打得十分顺手,说话都差点变成快板的节奏,终于到了正式出发拉练的这一天。   拉练虽然不用跑步,但是行军速度并不慢,要迈着大步走。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要背着行囊,负重前行。   行囊里包括他们的被子、食物和水,沈娇宁背着,不舒服是一定的,但这个重量还能接受。   让她有点纠结的是,出去拉练,很有可能会碰到顾之晏。   自从上次元宵节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   沈娇宁是忙着舞剧的排练,她不知道顾之晏是不是也忙着什么,应该是在忙,也可能不是。   她翻来覆去地,偷偷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顾之晏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带她去梅林,还……还牵她的手,那应该是对自己有意思吧?可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再来找自己?   她想不明白,心里有些乱,也不知道如果再次见面,该怎么面对他。   然而不管她内心如何纠结,部队拉练的队伍还是准时出发了。   沈娇宁背的东西比别人重些,她往里面多塞了一个水壶。不是怕水不够喝,而是她还小心眼地记着喻可心泼自己开水那件事。   喻可心虽然被暂停了演出和训练,但拉练还是来了。团里只罚了她三个月不能演出,原因是她带外人进去,不是对泼开水的惩罚,沈娇宁就等着这个机会,把这水给她泼回去。   她没有喻可心下手那么狠,虽然水壶里的水现在是烫的,但等走完五十公里开始扎营时,肯定凉了。最多让喻可心成落汤鸡,难受一下,不会真的让人受伤。   想着这件事,沈娇宁暂时摆脱了顾之晏带来的烦恼,精神气十足地跟上队伍。   部队拉练有好几条路线,每条路线的地形都不一样,用来综合提高战士们的素质。   通常来说,带着文艺兵一起去的这一次,不会选择太难的路线,一般都是平地,就算有山林也并不陡峭,那些崇山峻岭、难度极高的路线是专门让部队士兵锻炼野外生存能力的。   今天大家走的路线就很平坦,大家虽然觉得背着东西走得很累,但刚开始大家都能跟上。   他们两人一排,沈娇宁一个宿舍的人都走在一起。   一边走,还得一边唱军歌。军歌是在新兵连集训时一起学的,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战士们,大家都唱着一样的歌。   开始的一个小时走得是最轻松的,越到后面,就感觉身上的包裹越沉,脚步也越沉。   沈娇宁觉得自己体力还可以,只是脚被军用鞋磨得有点疼。   但她走得动,不代表别人也走得动。   她是能从其他战士手里争得优秀新兵荣誉的人,体力超过了大部分文艺兵,她旁边的几个室友,新兵集训就训得极其痛苦,拉练只会比新兵集训更难更累。   队长曹丽在前面喊着:“都别掉队啊,都跟上,这是锻炼咱们个人意志力和集体凝聚力的时候!来,继续唱!丁香啊丁香……”   战士们齐声唱道:   “为了祖国,也为了人民,握紧我那手中钢枪……”   “为了未来,也为了家乡,我驻守在万里边疆,丁香啊丁香……” 第91章 《森灵》14 拉练   部队的军歌很能鼓舞士气, 然而不管再怎么加油打气,对女兵来说,负重徒步五十公里实在是超过负荷。   走在沈娇宁后面的黄盼香先撑不住了, 她体格比温慧月和元静竹还弱些,虽然温慧月和元静竹也没好到哪里去。   “再坚持一下吧, 这才走了不到一半呢。”沈娇宁回过头鼓励她, “咱们不是约好要一起走到终点吗?”   她们前一天晚上就在宿舍说好了, 谁也不许坐车, 丢她们文艺兵的脸,必须一起走到终点。   “我真的不行了,再走下去也只是拖你们后腿, 慧月,你别扶着我了,你先走吧。”   温慧月确实也扶不动她了, 但她要是放手, 黄盼香指定得掉队。   沈娇宁看了看她们的情况,说:“静竹, 你跟盼香换个位置,我还有力气, 我扶着她走。”   “嗯。”   元静竹过去跟黄盼香换了个位置,让她到沈娇宁身边去。   沈娇宁扶着她的胳膊,帮她分担了不少力量,黄盼香总算可以坚持继续往前走。   就这么一路走到快中午, 黄盼香还是受不了了, 尤其是看到二队有个女兵掉队后,被男兵折回去背着走,她小声跟沈娇宁说:“你别扶我了, 让我掉队吧,咱们一队的男兵应该也会来背我的吧?”   沈娇宁听愣了,不管男兵会不会去背她,自己走不是比靠别人背好得多吗?   她劝了一句:“教员们在看咱们表现呢,再坚持一下?”   黄盼香不听劝,挣开沈娇宁扶她的手。   刚才她觉得自己有沈娇宁扶,比别人轻松多了;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傻。沈娇宁力气再大,那也只是在女兵里力气大,最多也就扶着她走,可男兵不一样,男兵能直接背她!   沈娇宁看她这样,也不说什么了,早知道黄盼香是这样的想法,前面两个小时她都不扶。   元静竹在后面听到黄盼香的话,气得够呛,沈娇宁身边的位置一空出来,她就立刻跑过去:“她怎么这样,你好心扶着她走了两个小时,她还嫌你不能像男兵那样背她啊?”   “算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她可能觉得要不是我扶她走,她早两个小时就被人背上了吧。”   元静竹撇撇嘴,心里对黄盼香有了些意见:“早知道我才不把位置让给她,在你身边走多舒服呀,宁宁,我也要扶。”   沈娇宁笑了笑,挽上她的胳膊。   元静竹本来就跟她说得来,又有元主任跟她妈妈是旧识的原因,两个人立场很一致。   人各有所求,既然黄盼香觉得,让人背她比自己走到终点更好,她们也就不再多管闲事。   中午大家在路上吃了点干粮,沈娇宁这时候才想到好像一直没见有人去背黄盼香归队,回头一看,她正一个人生无可恋地远远坠在后面走。   元静竹也看到了,喝了口水:“去不去帮她一把?”   “我不去。”沈娇宁平淡地说。   她最讨厌自己对别人好,对方却不领情,甚至反过来恨她。小师妹带给她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不需要再来一次。   “那我也不去,”元静竹说,“她自己选的路,受罪也是自己活该。”   吃完干粮后,大约又走了半个小时,温慧月也撑不住了。   沈娇宁和元静竹两个人扶着她,眼看他们一队的男兵自顾不暇,是不可能来帮她们女兵了,要么让温慧月上车,要么她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沈娇宁问元静竹:“加个包裹,吃得消吗?”   元静竹一愣:“什么意思?”   “我背着她走,你分担她的东西。”   元静竹和温慧月都震惊了,女兵自己要走完五十公里的拉练都够不容易的了,她居然还想背上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程?   不等元静竹说什么,温慧月自己就脸红了,慌乱地摆手:“不不,我、我还能坚持!”不管让男兵背,还是上车,温慧月都能接受,可是让沈娇宁一个女孩子背自己走,这个对比太强烈了,温慧月怎么也没脸接受。   “好,等你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再背你。”沈娇宁道,“我们说好要一起走到终点,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黄盼香那种自我放弃的不算。   温慧月感动极了,又看了眼遥遥坠在后面的黄盼香。   黄盼香恐怕还不知道,她放弃了一个多好的同伴,如果她之前没有想着让男兵背而主动掉队,恐怕这会儿沈娇宁都已经背上她了。   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温慧月的状态实在不太好,这下不等沈娇宁说,元静竹直接接过了她的包裹,挂在自己胸前,沈娇宁也把包裹挂到胸前,咬牙背上温慧月。   要说沉不沉,当然是沉的。   温慧月体重并不比沈娇宁轻,一背起来,她差点趴到地上,好在旁边元静竹扶了她一把。   “宁宁,你能行吗?不然,不然我还是去坐车吧。”温慧月愧疚道。   “能……行。”她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沈娇宁缓了缓,稳住重心,这才继续往前走。只是她和元静竹的速度到底还是比别人慢了,一点点落在大部队后面。   人在过度运动的时候,会觉得嗓子里有血腥味儿,沈娇宁新兵集训时五公里跑得轻松,并没有这种感觉,这会儿从鼻腔到咽喉,全是带有铁锈气的味道。   她的身体超过负荷,大脑却意外地平静,甚至还能比平时更清晰地思考。   她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集体荣誉?为了宿舍姐妹情?为了她们约好、却被人轻易放弃的一起走到终点?   或许都有,但更重要的是,她想锻炼自己。   她来部队就是想得到磨练,获得突破。   她的体能阈值比别人高,所以让其他女兵痛不欲生的新兵集训和拉练,她都能轻易坚持下来。她要挑战自己,就要给自己增加难度。   所以她决定背着温慧月走。   温慧月被沈娇宁背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两个人的重量大,在路面上留下的脚印都比别人更深一些。在这条拉练的路上,温慧月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战友情。   她的眼眶有些热,但是怕给沈娇宁增加负担,不敢抬手去擦,只能任由泪水划过面颊,最后落进泥土里,或消失在风中。   文工团前面的领导终于发现好几个女兵掉队了,喊舞美队力气大的男兵掉头去看看。   道具组的洪高朗主动申请过来。   他对沈娇宁很有好感,担心她也掉队了,特意来看她,好背她一程。   结果他一走到后面,竟然看到沈娇宁还背了个人!   天哪,他在部队好几年,拉练也参加了好几次,男兵背人年年有,女兵背人,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更何况沈娇宁又不是特种部队的战士,她只是个柔弱的文艺兵啊!   洪高朗都被她背着人走的架势惊呆了,脑子都不会转,张口就来了句:“不是,上面被人背着的同志怎么哭了,背你的同志都没哭呢!”   温慧月被他一说,更不好意思了,急急抬手擦掉眼泪。   “沈同志,你把人给我背吧,不不,你等等,我去前面喊人来帮忙,我背你,这位同志再让其他人来。”洪高朗道。   “你……”沈娇宁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她干咳了一下,说,“后面还有个人掉队了,你去帮她吧。”   洪高朗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忽然有一种直觉,沈娇宁真的可以做到,他在这里磨叽,反而是干扰她。   于是他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后面走,去帮助那位掉到更后面的女同志。   元静竹把这一切都看在心里,心想,沈娇宁到底还是心软,没有真的不管黄盼香,所以才让洪高朗过去帮她。   她突然想起父亲从小就跟她念叨的那位童梅主任,父亲说,那是最助人为乐的好同志,当年在纷飞的战火中,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后来又在文工团里做贡献。战争结束后,留下很多失去父母的孤儿,童梅主任总是尽可能地照顾他们……   元静竹感觉自己的心灵在这一天受到了洗礼,她的眼眶有些湿了,沈娇宁在她面前的形象越来越高大,慢慢地和传说中的童梅主任重合,甚至超越。   背着两个行囊对元静竹来说,当然不堪重负。可是看看前面的沈娇宁,她仿佛又有了力气,硬是撑了下去。   ……   沈娇宁和元静竹比别人都到得晚,温慧月当然也是。   洪高朗背着黄盼香跟其他人差不多时间到终点,黄盼香本来不认识他,但特意过来背自己的兵哥,在她心里的形象无异于盖世英雄。何况洪高朗长得不差,被他背着走了一路,黄盼香对他很有好感。   到了地方后,黄盼香便羞涩地笑着,向洪高朗道谢,还问他:“你叫什么?我回去再感谢你。”   洪高朗却道:“别谢我了,感谢你们舞蹈队的沈同志吧,她让我过去背你的。”   他说完就走了,没告诉黄盼香自己的名字,也没说他是哪个队的,只留下神情复杂的黄盼香。   其实她掉队后,一直没有等到男兵过来就后悔了,但是因为先前的事,不好意思回去找沈娇宁,又怕自己掉队太远,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迷路,只能用了吃奶的劲跟着,她都快绝望了才等来洪高朗。   可结果,洪高朗是因为沈娇宁才过来背她的。   黄盼香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扇了巴掌还疼,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   喻可心是中途就坐上了车的,她生完孩子才半年多,吃不消拉练也没人指责她,清清爽爽地在终点等着其他人。   结果眼见着文工团的人都到了,居然还没看到沈娇宁,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沈娇宁不是优秀新兵吗?拉练居然还掉队?”   曹丽淡淡看了她一眼,往沈娇宁三人过来的方向一指:“你看清楚她们是怎么过来的,当然没有坐车那么快。”   那边,沈娇宁刚把温慧月放下来,背上忽然轻了,胸前却还挂着重重的行囊,她的力气已经用竭,双腿一软,往前跪倒在地上。   有些狼狈,却是英雄的模样。   喻可心看到了,她刚才的讽刺就像一根鱼刺,没扎到别人,反倒卡住了自己的嗓子。   文工团的人都看见了这一幕,他们赶紧围到沈娇宁身边,七手八脚地把她身上的行囊拿下来。   领导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战士们齐心协力的日子,热泪盈眶,慷慨激昂道:“这才是拉练的意义,这才是我们应该学习的长征精神!同志们!沈娇宁同志给大家做出了最好的榜样!”   文工团爆发出了最热烈的掌声,这一刻,他们真正体会到了战士的团结,感受到他们是一个集体。   这边的动静太大,旁边其他连队的战士都听到了,驻扎营地的时候纷纷问文艺兵发生了什么。   文工团出了英雄模范一般的人物,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就在驻扎营地时间里,大家就把事情告诉了其他连队的人,尤其是道具组的几个兵哥,说得特别起劲。   洪高朗先前跟道具组其他人说得有声有色,其他人再跟别的连队说,更是画面感极强:“你们不知道,我们沈同志,自己就是一个很瘦的舞蹈演员,就跟家乡小妹妹一样的,可是她不怕苦,不怕难,发挥长征精神,背着我们另一个文艺兵走到了终点!”   他们说:“喏,就是那个皮肤很白的女孩子。多少男兵都背不动人呢!”   拉练本就枯燥,突然有了这样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驻扎营地的工夫,便传得整个部队都知道了,包括顾之晏。   顾之晏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跟政委在一起。   这回他因为自己不能言说的小心思,特意让政委挑了最简单的一条路线,平坦,没有那么多危险和障碍,小姑娘不至于太吃苦。   结果,他就听到了她背战友的事迹。   顾之晏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感叹女同志的力量,只问那个说得唾沫横飞的小战士:“那她人怎么样?”   “啊?”小战士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传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传了不知道多少个人,他完全是当一个英雄故事来听来讲的,“英雄也会受伤吗?”   顾之晏深吸了口气,冷厉的眼神吓了小战士一跳,不敢继续在团长和政委面前多说,赶紧走出他们营房。   “我过去看看,毕竟是……模范。”顾之晏把“模范”两个字咬得很重,不像是夸奖,反而有些生气。   政委灵光一闪:“该不会是那天在家属院碰到的女同志吧?”   “……是。”   “那你快去看看吧,女同志负重还背个人走那么久,是该慰问慰问。”   政委说着,心里却想,这位女同志不但长得漂亮,思想觉悟也很高,最重要的是顾之晏自己上心。看来是时候找个机会跟顾首长说说,让他别老想着跟沈鸿煊联姻了,他儿子都有心上了,是个各方面都非常般配的好同志!   ……   沈娇宁背人到终点的壮举惊呆了一干人,驻扎营地、搭舞台等事都没再让她动手,把先搭好的一个帐篷留给她,让她好好休息。   他们晚上还要演出呢。   沈娇宁刚到终点时,确实有些脱力了。有一瞬间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的,只有嗓子里的血腥味感受清晰。   那一刻,她都怀疑自己会吐血。   好在没有,她喝了糖水,又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感知便渐渐恢复了。她浑身酸痛,身体沉得像不是自己的,比刚到绵安市文工团那会儿还严重。   大家有意不去吵她,她便躺在帐篷里,迷迷糊糊睡了会儿。   她原先挂在外面的水壶已经喝完,半梦半醒间,觉得口渴,从行囊里摸出另外一个水壶,才喝到第二口,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进帐篷。   顾之晏看到有些虚弱的少女,本来想教训她的那些话突然都说不出来,看着她慢吞吞地喝水,只觉得心疼坏了。   他恨不得背着走一路的小姑娘,居然去背了别人!   大家都夸在止不住地夸她,可他只想告诉她,什么荣誉、什么夸奖都不重要,她活得开心恣意就好。   沈娇宁没想好用什么态度面对顾之晏,故意放慢了喝水的速度,结果她就眼睁睁看着这位顾团长不知怎么的,居然眼角都泛红了。   “你干嘛呀?”沈娇宁总算肯收起水壶了。   顾之晏一听她娇软无辜的语调,心疼又变成生气。   他强绷着脸,用冷冷的语气说:“谁让你去充好汉了?你自己什么体格你不知道?万一出事怎么办?”   沈娇宁没想到一个月没见面,他对自己就是这种语气。什么梅林,什么月光,好像全是她一个人凭空幻想出来的一样,那晚的旖旎都消失了,只余委屈。   她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那人不但不想负责,还对她这么凶。   “你出去,不想跟你说话!”沈娇宁又躺下来,背对着他,“我累着呢!”   “你现在知道累了?路上怎么没想到?人家走不动就让她坐车,非要你冲上去?”顾之晏越想越后怕,“你怎么什么事都要往前冲呢?”   他说完,见沈娇宁半天没有反应,走过去。他愿意纵容她,甚至不介意她干点小坏事,可是不能接受她把自己陷入危险中。   上坝村那次,到这回拉练,这些事情他必须明明白白地跟她说清楚。   结果他扳过小姑娘的肩,对上了一张眼泪汪汪的小脸。   顾之晏的理智瞬间不见了,嘴里那些话忘了个一干二净,有些慌乱地伸手,小心帮她拭去眼泪,放软了语气:“不说你了,别哭了。”   沈娇宁哭得更厉害了,他一哄,反而更加委屈。   顾之晏对少女无可奈何。她那么瘦,那么软,打不得骂不得,那些眼泪看得他难受极了,但没有哪本军事知识告诉他,面对自己心疼的姑娘该怎么办。   军事知识派不上用场,男性的本能却指引他,极具侵略性地将少女一把搂进怀里。   他嗓音低哑:“我想这样保护你,懂了吗?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好不好?”   他贴着她的耳畔,滚烫的呼吸吹在她的耳垂上,呢喃着,含着隐忍与深情:“娇娇,答应我,好不好?”   沈娇宁被圈在军装里,被他身上清冷的气息包围。   她有一瞬的失神,只觉得他们是如此契合。   这一刻,她就像那只一直迎风展翅的小天鹅,终于找到一片属于她的温暖湖泊,可以停下来,安心地暂栖片刻。   小天鹅生来就要飞翔,可她也会疲倦,也会贪心地想要一片,独属于她的湖泊。 第92章 《森灵》15 军装独舞   沈娇宁真的只是休憩了一小会儿, 等情绪冷静下来,虽然有些贪恋,却仍轻轻推开他, 吸了吸鼻子:“顾团长,纪律都不管啦?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不等他说话, 沈娇宁就说:“我知道, 我妈都背过你了, 肯定也抱过你, 所以我不会多想的。你快走吧,我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演出呢。”   顾之晏却没走,半蹲在她面前:“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呀?我可不知道。”   顾之晏哽了哽, 隐约明白,这个时候得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他从来没想过会对谁说这些话,更没想到, 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耳尖都染上红霞:“我……”   “别说了。”沈娇宁看着他脸红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 却没让他真把话说出来,“如果是我想的那个, 那我拒绝。”   顾之晏猛然看向她,目光里似是疑问。   为什么呢?从梅林,到今天的拥抱,他明明感觉到, 她并不排斥自己。   “因为, 我还是要往前冲啊,顾团长。”她已经不哭了,只是眼睛和鼻尖还有点红, 浅笑起来惹人怜爱,说的话却野心勃勃,“我相信,你在战场也一定是向前冲的那一个,我也是战士啊,而且我还想当一名优秀的战士,当然要往前冲。”   顾之晏怔了怔,无法反驳。   “而且我也有收获。”沈娇宁拿过刚才喝水的那个水壶,她的手指白皙纤长,拿什么都好看,“你知道我本来想干什么吗?我特意多带了一个,就为了泼喻可心。”   顾之晏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而且我不是临时起意,还在大礼堂冲冷水的时候我就想好要这么做了,我只要不让别人发现我带了两个水壶,喻可心说是我干的也没有证据。”沈娇宁说,“因为我体力比别人好,所以多带点儿东西根本没影响,但是直到背上温慧月,我才知道我错了。”   “它还是增加了我的负担,我那个时候才这样切实地意识到,仇恨只会让我负重前行。如果我只是要走跟别人一样的路,确实可以这么做,但是,”她的神色里有激动与向往,却并没有恐惧,“我知道,我活着绝不是为了走跟别人一样的路,就像我背人拉练一样,未来我要面对的困难,也是很多人根本不会遇到的……”   今生的路,已经跟前世不一样了。从她排第一部 舞剧开始,时代给了她机遇,她也注定要背负比一个普通舞蹈演员更多的责任。   沈娇宁打开盖子,轻轻地说:“虽然我说了这么多,可其实,还是有我放不下的仇恨。”原主的仇,沈依依,她自己的仇,小师妹。   她捏着水壶,有些迷茫,但还是举起来,大口大口地喝了好几口,直到喝不下才停住:“深仇大恨还做不到放下,小恩小怨,我不会再为他们浪费一点点心思。”   顾之晏凝视着她,觉得这小姑娘连说着仇恨,都是这样的让人心动。她的眼睛仍然清澈,单纯,正直。   “虽然你拒绝了我,”他从沈娇宁手上拿过她尚未喝完的水壶,仰头一饮而尽,“但你的仇恨,我替你分担。”   他说:“想放下就放下,放不下就去报仇。听从心声,不必为难自己……你说的那些,我会反思的。”   沈娇宁发自内心地浅笑起来:“好。”   顾之晏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离开帐篷让她休息。   他听懂了,这小姑娘是一早就想好了办法,后来未必还想动手,只是办法都想好了,就逼着自己要那么做了才行。   其实她要是真做了,才会不开心。   他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得可爱的小姑娘啊。   ……   直到顾之晏走了,沈娇宁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喝水的举动,好像有点傻傻的。   最重要的是,顾之晏还陪她一起喝了,用,她喝过的水壶。   她摸了摸发热的耳朵和脸颊,继续躺下来休息,心里似有甜蜜,似有烦恼,最终还是想,先把舞跳好吧,至少把这一部舞剧完成,再去想感情的事。   过了一会儿,许英主任过来问她,身体还能不能跳舞。   “能!”她斩钉截铁地说。   许英笑起来:“别说得要去打仗似的,你今天的身体状况我们都有数,群舞就不安排你了,最后给你留一个独舞。你就穿着军装上去,跳什么都行,跳个三分钟,刚刚团里已经跟部队的政委说好了,要把你作为先进事迹宣传。”   沈娇宁反应了一下:“这么快啊?”   “这种事情当然越早越好。”许英附到她耳边轻声道,“党支部的领导几次都很欣赏你,你的入党考察期应该会缩短。”   她悄悄把好消息告诉了沈娇宁,然后说:“你快想想最后三分钟跳什么吧,想完就休息,睡一会儿也行,快到你的时候我过来喊你。”   “不用想了,我就跳《女儿》的最后三分钟。”沈娇宁说。   那一段是表现她加入妇联后,积极帮助妇女,表现妇女能顶半边天,非常积极向上的一段。里面以跳跃为主,她想了想,穿军装也能跳。   许英看过这部舞剧电影,回忆了一下,便说:“很好,妇女能顶半边天,咱英雄女兵也不输男兵。就这么定了,我先去让报幕员写个稿子,跟政委那边通个气,你睡吧,晚上好好表现。”   沈娇宁点点头,她闭上眼又睡了一觉,这回一直睡到外面响起载歌载舞的声音。   她感觉身体好了些,起来收拾了衣服头发,刚准备出去,正好碰到许主任端着一碗青菜面进来:“正想叫你呢,吃点东西,马上就可以上台了。”   沈娇宁接过面条:“谢谢许主任。”   “拉练没什么条件,只有清水面加点青菜,凑合吃吧。”   许英想着她马上要跳舞,不宜吃得太饱,碗里只盛了小半碗。   她很快就吃完了,跟许主任一起去后台,简单地上了个妆,没等多久,报幕员就说到她的节目了,夸了很大一段,几乎把她能讲的事迹全讲了一遍,最后说:“……这个事迹的主人公,就是我们文工团的沈娇宁同志,今天她特意为大家带来了芭蕾舞剧《女儿》片断。”   沈娇宁静下心,坚定地走上舞台,在拉练临时搭建的简陋舞台上,身穿军装,跳着最激动人心的舞蹈。   台下的战士们看得纷纷感慨,前两年砸芭蕾学校真是没道理,明明芭蕾这么振奋有力,这么适合他们的英雄女战士!   很快,不少战士都认出沈娇宁来了,他们这次口口相传的女英雄,竟然就是元旦汇演时最漂亮的那个小仙女!   他们除夕演出没看到小仙女,特别遗憾,刚刚还在想为什么拉练演出还是没有她,哪能想到,人家居然就是今天一下午加一晚上英雄故事的主人公!   他们原本只是听别人说,是个瘦瘦的女文艺兵,但在他们的想象中,总归是个瘦小有力的,男兵里也有这样的人。   可是看到沈娇宁,他们震惊了,居然是个这样纤弱优雅的小仙女。   她!   背!人!拉!练!   只见她穿着军装,系紧了腰带,十分干练,舞蹈也是英勇向前的,可是,看看她的腰,看看她的肩,这像是能背得起另一个人的样子吗?   战士们油然而生一股钦佩,得是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和凝聚力,才能让她做出这样的英雄事迹啊!   他们羞愧极了,经历过这一天的战士们,再也没有嫌拉练苦的,负重再累,人家女兵还背着战友走一路呢,你有人家累吗?   而之前琢磨着要去文工团偷看沈娇宁,最后被连长和团长训了的几个新兵,更是惭愧地低下了头。连长说得对,他们根本就配不上人家,单这思想觉悟就配不上。   ……   顾之晏也在台下。   错过了那么多次她的演出,今天终于得以见到。   她今天跳的舞,跟她那天在排练室跳的,风格迥然相异。若说那天是纯真的林中小鹿,今天便是凌梅傲雪。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一样动人。   顾之晏看着她身着绿军装的舞蹈,心想,倘若以雪中梅花为背景,一定更美。   看着这一段一往无前的芭蕾舞,他也在思考沈娇宁今天的话。   即便知道前路艰辛,她还是决定往前冲。为了保持这一份勇气,她可以放下仇恨,也拒绝了他的保护。   他有点懂了,保护可以让她不受伤害,却也会让她失去现在的锋芒。顾之晏渐渐明白,他需要更加深入地理解她,她需要的,不是简单的保护,和浮于表面的喜欢,而是理解与尊重。   台上沈娇宁刚刚跳完这一段舞,政委上台,站在她旁边,褒奖英雄,激励战士。   季玉兰见顾之晏身边空出来,跑过去小声道:“怎么样,我们的女战士,心动不?”   “嗯。”   季玉兰:“嗯?”她大感意外,本来只是过来揶揄一番,没想到顾之晏竟然承认了,“不会吧?你、你……真动心啦?”   她平复了一下复杂的情绪,说:“其实也正常,我们团里喜欢她的人多的是,你喜欢也正常。聪明漂亮又能干,谁不喜欢啊。”   “是吗?”顾之晏语气沉了些。   季玉兰没注意到,继续说:“那当然啦,不止文工团,你看看你后面那些兵看她的眼神,大家都喜欢她啊!”   顾之晏回头看了一眼,脸都黑了。   他想起来了,之前还有几个新兵商量着要去文工团偷偷看她呢,她身边也从来不缺优秀的男人。   之前在绵安,她那个老师也总跟她在一起,虽然她自己说对那个老师没兴趣,可不代表人家老师也对她没那个意思。   顾之晏终于意识到,这个闯进他心里的小姑娘,真不是什么需要他保护的小可怜,人家自己有成就,可以选择的余地大着呢。   季玉兰看到他的脸色,便知道他是真动了心思,不是随口应的。   也是,以顾之晏的为人,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开玩笑。   “那你得努力了,以你目前的条件,配其他女孩子当然是够的,但如果是她,还真不一定。她在舞蹈上的天赋和成就我就不多说了,单是这优秀新兵和今天的事情,就是其他人比不了的。”季玉兰道,“你也知道你每次去的任务有多危险,这么一综合,你还真不一定是她的最佳选择。”   顾之晏淡淡道:“你是来劝我别去招惹她?”   “不,其实我希望你们在一起。”季玉兰摇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在你追求她之前,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她会是最优秀的舞者之一?别说做好准备了,当舞者的伴侣,不比当军嫂需要的心理准备少。”   季玉兰说:“如果你们能顺利在一起,结婚了,那要生孩子吧?可是你知道生孩子对女舞者的影响有多大吗?长时间不能训练,身材变形,哺乳,这些会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   “可能你会觉得,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太早了,事情还没影儿呢,但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才说的。”季玉兰真诚道,“在一起之前,就把所有问题考虑好,好好对她,珍惜她,以后才不会有矛盾。之晏,想清楚这些之前,先和她保持好距离。”   季玉兰说完话,起身离开,只留下沉思的顾之晏。   她知道顾之晏以往一直把心思都放在军事上,乍然动情,怕他掌握不好分寸伤了沈娇宁,特意敲打一番。   顾之晏听完她的话,耳边是政委通过话筒发出的声音:“……我们作为军人,祖国和集体,永远是放在个人之前的,革命烈士们正是怀着这样的奉献精神,这样无私无畏的精神,才有了二万五千里的长征……”   他想,今天指责沈娇宁背战友,真的错了。因为他自己,就曾在火灾中把人背出来,那个时候,他只恨自己不能同时救出两个人,而在枪林弹雨中,他也绝不会放弃战友。   她没有错,错的是自己,他确实应该好好考虑这一切。   ……   沈娇宁今天先被报幕员念着稿子夸奖了一遍,又被政委当着整个部队的面赞扬,感觉自己路上再累都值了。   她才一下台,党支部的领导就告诉她,因为她表现特别优异,决定破格缩短考察期,等拉练回去后,就可以成为入党积极分子。   这真是一个大惊喜,之前许主任跟她说可能会缩短考察期的时候,她还想着缩短到三个月或者半年就算不错了,没想到直接缩短到现在就结束。   她才刚刚开始接受考察没多久呢!   领导说:“成为入党积极分子之后,你要更加以身作则,成为团里的榜样!”   沈娇宁认真道:“我会的!”   她是最后一个节目,政委讲完话后,拉练演出已经全部结束。   舞美组的人正在拆舞台,重新装回箱子,抬到车上,明天一早,部队要继续完成后面五十公里的拉练。   舞台照明灯也被一盏一盏拆下,四周越来越黑,沈娇宁准备回帐篷继续休息,中间要穿过几辆大卡车,在一辆车的阴影下,忽然撞上了两个人。   是曹丽和那个炊事班司务长。   沈娇宁撞得猝不及防,她想转身走当没看见都不行,三个人都因为这个意外愣了愣。   曹丽和司务长更是忐忑,他们没有打过恋爱报告,要是被举报,他们俩都完了。   曹丽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想恳求沈娇宁不要说出去,却又过来一个人。   洪高朗扛着大灯走过来,看到他们站在这儿,问:“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第93章 《森灵》16 前所未有的舞蹈形式   “我、我……”曹丽整个人都慌了。   洪高朗见状, 带了点狐疑,司务长正想自己揽下事情,把曹丽摘出来, 就听沈娇宁说:“那个,我们队长看我今天辛苦, 帮我问炊事班要了包饼干。”   她拿过曹丽手里的饼干说。   “嗐, 不就是偷吃点东西吗, 你们至于这么做贼心虚的qing长lz。”洪高朗摆摆手, “都快回去吧,这里来往的人多,快躲着吃去。”   “哎。”   沈娇宁拉着曹丽, 匆匆走过这一段路,等进了帐篷才把饼干还给她。   曹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拿着饼干, 欲言又止。   沈娇宁笑了笑, 说了洪高朗那句话:“不就是吃点饼干嘛,又没什么。”   曹丽心里明白, 这哪是一包饼干的事。   她嗫嚅着,想把事情和盘托出, 沈娇宁却说:“队长,你的表现教员们都看在眼里,我觉得你应该快提干了,别急。”   曹丽明白了, 她早就看出了一切, 还提醒他们先不要往来过密。   她动容地应了一声,抱着饼干走了。   按理,确实该轮到她提干了。只是上一次被喻可心临门一脚抢了名额后, 她的心态就乱了。   ……   第二天,文艺兵们不用再负重徒步,他们坐上了大卡车,等到了地方再下来,一个个男兵女兵,在道路两边排成两列,一边打系着红绸的快板,嘴上还得说词:   “我们走在大路上,高举红旗向太阳……”   沈娇宁站得笔挺,精神面貌特别好,在暖人的朝阳下,绿军装配红绸快板儿,一路为战士们加油打气。   顾之晏也在走。   他路过的沈娇宁的时候,双目相望。   她明明拒绝了他,可是两个人的心灵却好像更近了一些。他们读懂了彼此眼神里的意思,有了那种独特的默契。   这条路是顾之晏特意让政委选的,难度低,等今天下午到了一百公里的终点后,让大家练习打靶,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去了。   然而他能选择路线,却决定不了天气。   七八点钟时仍是晴空万里,忽然天空便笼上一层乌云,挡住明媚的阳光,没过多久,就下起了大雨。   拉练难,除了徒步负重、路线也许会困难之外,还有一点便是天气。   遇上下雨,他们就得冒雨前行。   沈娇宁感觉到雨水淋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头发黏在额头和脖子上,浑身湿漉漉的,冷进骨子里。可她还得打起精神,继续打着快板儿:   “革命洪流不可挡,披荆斩棘向前方……”   直到中午,雨才渐渐小了,但他们还没到终点,只能继续忍着湿透的衣服,一路前行。   沈娇宁看着那些战士们一步步从面前泥泞的土地前走过去,不由庆幸昨天没有下雨,而今天文艺兵可以坐车。   受到天气影响,部队比原定时间晚了三个小时才到达终点,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大家抓紧时间,搭帐篷的搭帐篷,拾柴火的拾柴火,把篝火烧起来,好烤干衣服。   今天文工团不用搭台演出,打靶也没有办法进行,除了炊事班那边忙着做饭、熬姜汤,其他人可以原地休息。   沈娇宁和元静竹等人在一起,脱下外套,围坐在篝火旁,烤干衣服,也取暖。   在部队里,每逢这种时候,总少不了一起唱军歌,何况是文艺兵。   歌队那边最先开始唱,紧接着乐队开始伴奏,歌乐声飘远了,旁边的连队们也开始唱。   沈娇宁小声跟元静竹说:“我最佩服歌队的人,嗓子怎么这么好,今天喊了一天了还能唱。”   元静竹噗嗤一笑:“这就是术业有专攻。不知道,昨天你把人背回来,晚上还跳舞,好几个歌队的人问我你怎么就有这么好的体力?”   温慧月道:“以前我是因为你的舞蹈佩服你,以后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忠实崇拜者了。”   “你们太夸张了。”沈娇宁笑着说,“我可能前段时间做示范,托举你们练出来了一点。”   元静竹也笑:“等回去我也要试试举起你们。”   黄盼香看着她们有说有笑的,心里有点难过,又碍着昨天的事不敢过去加入话题,沉默地烤着篝火。   “唉,突然觉得我们跳舞的吃亏了,他们那边能唱歌,可咱们不能在这跳舞。”元静竹叹息。她虽然也开始学唱歌了,但还是喜欢跳舞。   沈娇宁看了看草地,说:“只是不能做腿部动作,手还能跳舞。”   她的双手自然放松,呈现最流畅的线条,时而翩飞如蝶,时而跳转翻滚。   元静竹看愣了:“这不是我们芭蕾的手部动作啊?你是在干什么?”   旁边看着她们的杜思远替她回答了:“不是说了吗,用手跳舞,她是用手代替了腿部动作,跳了《森灵》里的第一段。”   “嗯,就是这样,用手跳舞,可以回顾我们学过的舞剧,这样随时都可以练习,加深印象。”沈娇宁说。   这下连季玉兰和孟良吉都看过来了:“你这办法倒是好,有时候新教了一部舞剧,大家一下子不容易记住,可以用这个来巩固。”   正说着,程佑往他们这边跑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只烤鸡,递给沈娇宁:“我向英雄模范学习,昨天听了你的事迹特别感动,刚刚侦察时撞过来一只山鸡,想送给我们的模范!”   他说完,却俏皮地对沈娇宁眨了下眼。   沈娇宁收下了:“谢谢侦察兵同志。”   程佑把东西给她,立刻撒丫子跑了。   “大家一起分吧。”沈娇宁招呼着,“就这么多,只能尝个味道。”   其他人正在眼馋她的烤鸡,心想当模范真好,这种时候还能光明正大收别人的东西,没想到她就要这么大方地分了。   他们见沈娇宁不是嘴上说说,而是真要分,赶紧道:“鸡腿都留给模范。”   沈娇宁撕了一个鸡腿下来:“行了,我就吃这么多,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其他人就没有谁能再吃到整个的鸡腿了,山鸡并不大,一个鸡腿被三四个人分着吃,最后舞蹈队这边勉强都尝了口烤鸡肉的味道。   但这就已经足够让人满足的了。   他们淋了半天的雨,吃的除了干粮,就只有昨天晚上除了盐和青菜什么都没加的面条,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肉的味道是这样令人愉悦。   元静竹凑在沈娇宁身边道:“程佑给你打暗号,我可都看到了啊。”   “嗯……那好吃吗?”   元静竹就笑了起来:“好吃!”   沈娇宁也觉得好吃,她吃完鸡腿,遥遥望着那边顾之晏应该在的方向,感受到身旁跳跃的篝火。冷了一天的身体开始暖和起来。   ……   出来拉练的第三天,大家终于可以回部队了。   文工团的新兵们本来还嫌平时生活无趣,经过这一次拉练,他们觉得在团里的时候实在太幸福了,不用负重徒步,不用淋雨,食堂的伙食也更好。   对沈娇宁来说,这一次拉练她终于真正对军旅生活有了了解,对军人有了直观感受。   拉练回来后,她开始用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不仅是在业务上,也在思想上。她很快成为了一名入党积极分子,离入党更近了一步。   而曹丽,在战战兢兢地等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被提干,成为一名干事。   她被提干的那天,特意拉着沈娇宁,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感谢了她:“我们准备直接打结婚报告了,真的感谢你那天晚上帮我,之前我不该跟你争主演的……”   “这跟争主演没关系,舞者都想跳主演,有竞争才有进步,没什么该不该的。你这些年在团里付出这么多,本来就该提干了。”她说,“曹丽姐,恭喜你们,祝你们幸福。”   “谢谢,谢谢你。”曹丽激动地抱住她,“之前你过来跳白毛女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好。”   曹丽的结婚报告很快就被批下来,大家都知道她要结婚了。   虽然才刚提干,立刻就要结婚,这操作跟喻可心当年很相像,不少人怀疑她之前就偷偷谈了对象。但曹丽一直为人厚道,也没有人去追究什么,只有恭喜她的。   曹丽结婚那天,请了大家一起吃喜酒。酒席是新郎在炊事班的兄弟们做的,大家吃得尽兴。   只是那位司务长还只是副连,没有家属院,只有一个没有隔音可言的单间宿舍。但即使是这样,曹丽也从文工团的营房搬了出去,去部队那边,跟他丈夫住在了一起。   大家明显感受到,曹丽从这天起,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像是冬天的树突然开始抽芽,连喻可心惩罚结束重新回来跳舞,还嘲讽她不能住家属院,曹丽都是笑眯眯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喻可心回来时已经是五月,舞剧的角色早就已经定完了,不但如此,其他人都已经差不多把整个舞剧排练好了,她只能跳群众伴舞,季老师还说,如果她跟不上进度,连这个伴舞都不用她了。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原来三个月的惩罚还会导致这样的影响,后悔起除夕那天头脑一热就那么做了。   她本来最多没法参加除夕演出,这个舞剧她还能竞争一下主演,但现在别说主演,连个配角也没捞着,跳站在最边上的伴舞。这就,她还得每天拼命练,努力赶上进度。   如果是她没结婚的时候,应该还能跟上,可是她生完孩子后,腰肢就是没有以前灵动,足尖就是不如以前稳,喻可心挣扎了一个星期,最后主动申请调去其他文职岗位,彻底淡出了文工团。   老兵们都说:“她还不如生完孩子直接不回来呢,白白闹了这样一通,让领导们对她印象更差了,最后还是走了。”   这些沈娇宁都没有再放在心上,事实上,这次从喻可心回来到走人的一个多星期,她心里毫无波澜,对这个人怎么样完全不关心、不在乎。   ……   舞剧动作都排好了,沈娇宁跟季老师、孟老师等人在商量配乐的事。   《女儿》的配乐就很完美,沈娇宁提议:“团里能不能请其他地方的老师作曲?《女儿》的配乐是五七干校的金先生夫妇写的,他们收费很高,但曲子质量也很高,电影版直接用了舞台版的配乐。”   孟良吉闻言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   “金先生去年就过世了啊。”   沈娇宁惊得脱口而出:“怎么会?我前年秋天请他作的曲,当时他还健康得很呢?这怎么可能?”   “他是因为肝脏移植手术。”孟良吉叹气,“金先生夫妇原来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后来学校被撤了,他们被下放到地方五七干校,条件很不好。他儿子出生后一直有病,拖着没治,一直发展到需要移植肝脏。他们直到全国五七艺术学校建校才被调回京市,金先生一直在筹钱,后来终于筹够了……”   沈娇宁听得有些呆滞,金先生筹的钱里,也有《烈火英雄》和《女儿》的两笔钱。   “然后呢?”   “去年团里开始招生前,我一直在京市进修学习,也去看了金先生,他那会儿正动完手术,看着还好,直到我走的时候都还好——到七月忽然没了。”   沈娇宁后悔了。   她原本去年的京市之行,是留了时间去拜访金先生的,只是到的第一天汪部长找她,走的时候又跟沈首长闹得心情沉重,这才打消了念头,回去给他们寄了道谢信。   当时她没有收到任何回音,还想也许是这样的大作曲家每天收到的感谢信太多,没有回复的习惯,没想到当时他正面临着这样的变故。   虽然她知道,就算去看望了病床上的金先生也并没有什么作用。可这样突然得知一位作曲家的故去,还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我其实一直想着,新舞剧也让他来作曲呢。”   季玉兰在旁边拍拍她的肩:“咱们文工团自己就能作曲的。”   孟良吉道:“不过好在他儿子活下来了,金夫人也算有个寄托。”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故人已去,沈娇宁除了惆怅无可奈何。   配乐的事就交给了团里的作曲人员来,沈娇宁听了,觉得还不错。   这一次的舞剧,沈娇宁想在舞台上进行创新,就是她第一天到舞美队学习的,跟教员提过一句的舞台。   她跟舞美的文艺兵及教员说:“是在舞台上加一个螺旋上升的圆形小舞台,演员们从这里走上去,一直到这个点,是整个舞台的最高点,然后又能从这里下来。这个台就象征大自然,它和人类的拉锯战就围绕这里展开。”   教员果然又问:“演员在上面跳,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这里都是慢舞,《白毛女》里不是还有从庙里跳下来的?这个最高点不超过贡品台的高度就行。”   “这样的话,可以试试。”   舞美队经过批准后,就开始给他们做舞台。   六月中旬,舞台完成,是在大礼堂舞台的基础上做的,舞美队喊她过去验收。   舞台还没有上色,是木板的颜色,沈娇宁走上去跳舞试了:“可以。”然后根据舞台把一些动作和走位进行了调整。   舞蹈队的人看见这个舞蹈,都惊讶极了,他们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台子上跳过舞。   沈娇宁站在小台上给他们介绍:“这里可以走下去,出口在观众席背面,他们看不到,只能看到这个上来的路。跳笛子舞的九个女兵就从这里走上去,再从这里下来,实际只有九个人,视觉效果却有好多。”   她走了一圈给大家看:“大自然就是这样生生不息的。”   孟良吉跟着她走了一圈,惊奇道:“还真是,你们可以站到上面来看,这个小台像不像个阴阳鱼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就是大自然嘛。”   沈娇宁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舞台搭好,还有几个她和男主演的动作也可以开始排练了。   这个动作是她站在小台的最高处,杜思远站在下方舞台上,他们直接从空中的一个托举开始,最后以托举结束,她站回到高台。   这样的接触有四段,穿插于整部舞剧中。每一段的程度和动作都各不相同,分别表示人与自然的第一次接触,人类从大自然中获得庇护,破坏大自然,以及最后人们扑灭大火,保护大自然,和谐共处。   孟良吉看着正在跟杜思远试动作的沈娇宁说:“沈同志,你这是藏私啊,我怎么觉得你这人与自然接触的四段舞才是精华?从台上直接开始托举,这是你自创的吧?这创意可比笛子舞厉害多了啊。”   毕竟笛子舞只是使用道具的不同,但她这个托举的形式,他敢说,哪怕是国外也没有人这么做过,绝对是前所未有的。   “对,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以前也从来没有看到别人这么做过。”哪怕后世她也没见过,这是一个她想了很久但还是第一次实行的想法,“不过我可不是藏私,我是怕这个舞台做不出来,或者领导不让用,那我也有平地双人舞的方案。”   “当然得让你用,不说别的,就凭你这四段舞,我觉得第二届繁花杯就稳了。”孟良吉道。   季玉兰在旁边直拽他:“话别说太满,万一拿不到奖什么办?大家抱了太大希望,如果最后落空,谁能承担得起?”   “就算我不说,大家也都这样想啊。”孟良吉道。   确实,整个文工团,从领导到下面各个队的教员和文艺兵,大家一路为这个舞剧开绿灯,不就是期望着能拿奖吗?   毕竟那是国家级的奖项,而第一届的黑马,就在他们团里啊。   季玉兰没法反驳,在她知道沈娇宁和童梅阿姨的关系前,她也这样期望,也把沈娇宁当一匹黑马。   可是现在,她比别人更多了担忧。这样大的期待下,她不能想象万一没拿到奖,沈娇宁会怎么样。   季玉兰做不了什么,只能每天更紧地盯着大家排练。   而沈娇宁除了排练,还在各个队之间忙碌。   这次女兵的服装和发饰可以更漂亮一点,有灵气一点,要跟翠绿的笛子搭,她一一跟负责人物造型设计的女兵说了。男兵的造型倒比较好办,跟别的样板戏差不了多少。   沈娇宁全身心投入了这部舞剧当中,一直忙碌到七月份,团里突然接到一则来自京市的通知,请他们派两名芭蕾演员到京市,参加芭蕾舞剧《草原儿女》的首期学习班,为期一个月。   这则通知下发的范围极广,不仅发给了所有部队文工团,连下面的地方文工团和宣传队都接到了。 第94章 《森灵》17 参加学习班   首届学习班的时间定在八月。   沈娇宁前世读舞蹈史, 知道1974年秋冬,先后举办过两届《草原儿女》学习班,首届学习班的参加人数高达几百人。   这个世界的大致历史走向与前世相同, 要举报学习班也并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是两个世界本来的差异,还是因为什么产生了影响, 学习班的时间比前世早了几个月。   收到通知后, 领导们心情有些沉重。   全国学习班意味着什么?那必定是极佳的舞剧。   如《女儿》, 拿了繁花杯最佳舞剧奖, 所以被全国性地学习,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自部队文工团, 一路推广到乡镇宣传队,因为重男轻女最严重的地方是农村,这部舞剧真正做到了跳进乡村, 跳进深山, 跳进寻常百姓家。   可是荣誉再多、成就再大,那也是上一部舞剧的事了, 沈娇宁现在的舞剧要去跟《草原儿女》这样的新舞剧竞争第二届繁花杯。领导们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一个词,悬了。   在教员和领导们的内部会议中, 季玉兰望过众人沉重的面色,道:“还没有开始比赛,就先举办学习班,说明这个舞剧一定是得到上面肯定的。我觉得我们不要把奖看得太重, 即便拿不到奖, 我们的新舞剧也是一部很优秀的舞剧。”   “我同意季老师的意见。”孟良吉本来是最觉得《森灵》能包揽大奖的,此时改口道,“去年我在京市进修时, 就隐约听人提起过《草原儿女》和《沂蒙颂》,说是京市芭蕾舞团准备全力编排这两出舞剧,就芭蕾水平而言,咱们还是比不上专业的芭蕾舞团。”   两位舞蹈教员都这么说,领导只能叹气:“没办法,全力以赴就好,拿奖就看开些吧。两位赴京学习的芭蕾演员,你们有推荐的吗?”   “我推荐沈娇宁和杜思远,团里新舞剧已经排练好了,让他们两个主演出去学习别人的舞剧,长长见识。”季玉兰说,“而且他们功底好,学起来快。”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沈娇宁八月要去京市学习,幸而舞剧各方面的安排都已经在七月份弄好,她跟大家联排了几次,就开始准备去京市。   ……   京市开了一个全国学习班,这件事连顾之晏都听说了,特意在她走之前找了她。   他安慰说:“京市能开学习班,主要是占了地理上的便宜,如果领导看了我们这边的舞剧,现在让大家去学习的就未必是《草原儿女》了。”   沈娇宁笑道:“你不像是会关心这些的人呀?季老师跟你说的?”   “不是……”他有点不自在的样子,“我自己关注了一下。”   他突然关注起舞蹈来,是因为自己吗?心跳便乱了几拍。   沈娇宁心里有些奇妙的感受,却保持住镇定的神色,跟他说:“对,等领导们看了我们的舞剧,就未必会开这个学习班了。”   其实这也是她原来的想法,第二届繁花杯从十月开始评比,如果按正常发展,等大家都看了《森灵》,历史上的这两个学习班,未必还会开展,但偏偏学习班的时间提前了,新舞剧还没来得及去京市演出。   “去京市要照顾好自己,你专心跳舞就好,其他让你烦心的事都不用理会。”他说的是沈娇宁京市家里的事。   顾之晏心想,虽然沈娇宁在部队时,他们也总是见不到面,可是知道她在这里就很安心。现在她突然要去京市,心里免不了担忧,还有些不舍。   “当然。”她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我去京市就是学习,没有什么危险,你出任务更要注意,不要受伤。”   “好。”他应下了,从军装左胸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红络子,“这个,给你。”   沈娇宁从他手里收下络子,看他一眼,果然他的耳尖又红了。   她抿唇一笑:“我以后就用你这个练习。”   ……   还有两天就要去京市,沈娇宁并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到自己跳舞的心情,仍然认真练习。   很快,大家就发现,她那个配色格外粉嫩的五彩络子被换成了一个大红络子,看着也不如原先那一个好看,就只是一个普通络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换了。   其他人也没因为这种事情特意问她一句,元静竹跟她关系好,就直说了:“这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搞个大红的喜庆呀?”   沈娇宁也不正面回答,只说:“是喜庆,马上要去京市了,带点喜庆的。”   她握着大红络子,这回去京市,别的东西她一切从简,但这管笛子,她是一定会带上的。   她作为主演,哪怕在京市,也得继续练这部舞剧。   临走前一天,部队突然安排了一场露天电影的观看活动。   季老师说这件事时,特意没说放映哪一部电影,到了晚上,大家才知道,安排的是《女儿》。   距离电影正式上映近一年,沈娇宁才第一次看到了这部由自己主编、主演的电影,她没想到会是在部队的集体观影活动中看到。   看着这部电影,她想起两年前刚刚从双彩县到绵安的自己,那时候绵安的芭蕾组受到排挤,他们几乎一无所有,只靠一腔热血,几个人排出了这样一部舞剧。   如今她又从绵安到了省会,经历过新兵集训和拉练,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现在回过头再看这部电影,对她来说是感慨,是对过去两年的总结与反思。   过了这么长时间再来看,她依然觉得,这部电影,她已经做到了能够做到的最好程度。《女儿》好,《森灵》也不差,等十月繁花杯开始评比,人们就能看到她的新作品了。   顾之晏也跟战士们一起,在看这一部电影。   拉练时只看到她的一个片断,现在终于看到完整的舞剧。荧幕上的姑娘,三种不同的造型,每一种都惹人怜爱。   他转头,看向那边文工团的方向,距离隔得有些远,可是他发现沈娇宁似乎也正看向自己这里。   沈娇宁确实在看他,她不能说话,却偷偷拿出那支系着大红络子的笛子,络子朝上,轻轻摇了摇。   全场只有荧幕上传来的光,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顾之晏枪法极好,目力自然过人。这回他确定了,颔首,看到了。   政委在他旁边,看着他这些小动作,心里啧了一声。   他是跟顾首长去说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位女同志就是顾家有意联姻的那位。   再看荧幕上夺目的女舞者,以及后面瞪大眼睛看的小战士,顾团长把部队集体观影的时间提前了几天,又把原来定的《列宁在十月》,改为这一部,政委觉得他完全能理解。   这样漂亮又有能力的女同志,谁能不喜欢呢?   ……   电影结束,队伍解散时,季玉兰特意留下沈娇宁说话。   “今天看这部电影,是部队那边定的,时间也是他们做的决定。”季玉兰说,“往年惯例,还要再迟几天的。”   “所以,是特意给我看的?”沈娇宁说出猜测。   “这个你自己想。不过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去之前看一遍自己的电影,记住,这么好的舞剧,只是你的起点。”   “谢谢季老师,我一直记得的。”   第二天,沈娇宁和杜思远就一起踏上了前往京市的火车,即将开始他们在京市为期一个月的学习。   ……   因为参加这次学习班的人数众多,学习地点被安排在京市的北方军区文工团,就是沈依依所在的那一个。   到了京市,他们先在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那边的部队文工团。   这次学习时长一个月,参加的人来自全国各地,主办方给他们安排了住宿,有的住在文工团营房,有的住在招待所。没有一人一间的条件,都是四个人一起住,沈娇宁和杜思远都被安排在文工团住,跟他们自己团里的条件差不多。   第一天并没有开始正式学习,先让大家适应了一番新地方,大略介绍了一下要学的这部舞剧,沈娇宁还没见到教员,就先接到了汪部长的邀约。   汪部长仍然定了那家烤鸭店。   距离去年文艺大会见面,已经过去一年多,他们都在互相打量。   沈娇宁觉得汪部长比去年苍老了一些,汪英毅却道:“又长开了一些,比去年更漂亮了。我记得你今年应该满十八了?”他一开口,依然和蔼亲切。   “刚满十八。”   “准备入党吗?”   “已经是入党积极分子了。”   “好。”汪英毅赞了一句,微笑起来,“去年给你布置了任务,眼看着时间就到了,完成得怎么样?”   沈娇宁双手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说得很认真:“新舞剧已经排好了,音乐舞美等都已经设计好了,要不是这次要来京市参加学习班,都可以正式演出了。”   “听你这语气,好像对学习班有意见?”他的表情有些莫测起来,“那我可要告诉你,本来还没那么快,多亏了你。”   “因为我?”沈娇宁傻眼了,她可半点没参与《草原儿女》啊。   “就是因为你,去年六月份提议说,让舞蹈演员回来,发挥他们的专业才能,今年三月份,第一批舞蹈演员提前回来,都是原来最顶尖的那几个。他们一回来就参与了芭蕾舞团的两部舞剧,在他们的帮助下,舞剧比原定时间更早完成,成品也更好了。”   汪英毅看着她说:“不止如此,在繁花杯设立以及《女儿》大获成功后,我得到消息,今年各地自排舞剧很多,你要想再拿奖,恐怕没有去年那么容易了。”   “小同志,你的提议给你自己增加了很大难度啊!” 第95章 京市1 重生的秘密   沈娇宁很意外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自己, 但舞蹈演员能提前回来,舞蹈界比原本走向更早地开始创新,是一件好事。   她说:“有竞争才能有进步, 更何况您还没看过我们的舞剧呢,就这么确定我们的舞剧比不上别人?”   “别的确实不敢说, 但是《沂蒙颂》和《草原儿女》我看了, 很不错。”他说, “你们团里对你的期望应该很大吧?如果今年的繁花杯拿不到奖, 你预备怎么办,后不后悔自己去年的讲话?”   沈娇宁正想回答,刚好烤鸭端上来。   服务员和以前一样, 卷了一个给他们做示范,汪英毅也仍旧让服务员把卷好那个给她。   沈娇宁这回却没有开始吃,把卷饼放在餐盘里, 坐得笔直, 非常严肃地回答他:“汪部长,我去年讲话时就说了, 我的所有建议都是为了文艺界百花齐放,现在这样的形势不是正好吗?即便今年我拿不到奖, 我个人当然会难受,也可能在团里受到批评,但我并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这对于整个国家的文艺发展来说, 是进步的。”   “哦?你真这么想?”   “当然。如果连续几年的奖都被我包揽了, 这个奖项的意义才会受到质疑。假如今年真的拿不到奖,明年更加努力就好。”   汪英毅这才真诚地笑了:“这么想就对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快吃吧, 请你来吃饭,不要那么拘束。”   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沈娇宁的思想觉悟让他很高兴。她不是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她心里有国家,她是心系芭蕾未来发展的。   这样有大局观的人才,才是他要找的人。   吃完烤鸭,他们终于谈到了沈娇宁的新舞剧。   “这次的舞剧叫什么名字?”   “《森灵》。”   汪英毅以为她是没有把字念标准:“森林?”   “灵,灵感的灵。”   “森灵。”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品味了一番,“好,十月份,等你的新舞剧。”   结束和汪部长的谈话,沈娇宁就回了北方部队文工团。   这个地方,沈依依和沈首长都在这里,尤其是沈依依,若非她们不是同一个舞种,几乎是共处于一个空间中,随时都有可能碰到。   沈娇宁对此没怎么放在心上,碰到就碰到,她不会像原主那样被沈依依骗得那么惨。   ……   另一边,沈依依早就知道要在他们团里举办学习班,并且跟一队的干事套关系,看了各地过来学习的人员名单。   沈娇宁的名字果然在里面。   虽然沈娇宁居然考进了南方部队文工团这一点,让她很不舒服,但沈依依依旧觉得心里出了口恶气。   过去这半年,她当了整整半年的群众伴舞,每天一起来她就想到自己又要开始跳沈娇宁的舞剧,一整天,从起床到睡下,都在这种极度不甘、愤怒偏偏又无能为力的痛苦中度过。   现在,她终于熬出头了!   新舞剧出来了,沈娇宁要来他们这学习别人的舞剧了,真是天道好轮回!   她看过了《草原儿女》,深觉这部舞剧不比沈娇宁之前那一部差。之前是她运气好才拿了奖,今年有艺术家老前辈们共同参与完成的舞剧,看她还凭什么拿奖!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她的地盘,她完全可以让沈娇宁这一个月不好过。   ……   学习班正式开班,沈娇宁和杜思远分别学女兵和男兵的动作。   《草原儿女》沈娇宁上一世看过,却没有亲自跳过。上一世直到她不能再跳舞之前,目标一直是成为国外舞团的芭蕾首席,跳的舞一直以西方古典芭蕾居多。   这是一部融合了蒙古舞的芭蕾舞剧,里面有不少蒙古舞动作,如揉臂、碎抖肩等。不过这些都难不倒沈娇宁,第一天她就受到了表扬。   过去一年,芭蕾舞剧《女儿》说是风靡全国都不为过。从电影到各大文工团、宣传队的演出,已经家喻户晓。   来这里学习的都是芭蕾演员,他们当然都认出了沈娇宁,这个被他们默默当做目标与偶像的人。   沈娇宁来参加这次的学习班,出乎大家意料,但对他们来说,这正是认识她的好机会。他们本来还在想要怎么才能跟人家打上招呼,老师这一表扬,他们就想到办法了。   上午的学习结束,沈娇宁正想去男兵那边喊杜思远一起吃饭,就被跟她一起学习的女舞者围住。   “沈同志,老师说你的‘硬腕儿’特别好,能不能请你教教我?”   “沈同志,你的足尖是怎么练的?可以告诉我们吗?”   有的干脆说:“沈同志,我来学习这部舞剧之前,在团里一直跳女儿,跳了整整半年!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这个人嗓门儿最大,沈娇宁一眼就注意到她了。   这时候还不流行要签名,更何况沈娇宁也自觉没到给人签名的程度,正想婉拒,一个人挤开旁边重重的芭蕾女舞者,站到她面前。   沈娇宁看到她,神情淡淡的。她现在比沈依依还高一些,看她的样子像是在俯视。   沈依依进来时,就看到其他人都闹哄哄地围着她,还听到有人大声喊了一句要签名,气得胸口都隐隐发疼。现在又看到沈娇宁居然比自己高了,这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让她恨不得直接把人踩在地上践踏!   沈依依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把手心抠出血来,才能一脸关爱地对她说:“小妹,你来京市怎么都不告诉我们?爸妈都很想你呢,快跟我一起去吃饭吧,下午学习结束,跟我回家去。”   她才刚说完,几个跟沈依依一起过来的人就小声惊叹了一下。   这里人多,立刻有人向她们问什么情况。   “依依以前怎么都不告诉我们,这么出名的舞蹈演员居然是她妹妹啊!”一个人震惊道,“那,沈娇宁岂不也是……是……”首长的女儿?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毕竟那种人家,不是她们普通小演员能随意讨论的。   来参加学习班的人,有的是地方宣传队来的,没有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认知,好奇心上来了,还在问:“是什么?你快告诉我们啊?”   那人挡不住就要说出来了,沈娇宁突然道:“你妈妈会想我?她只会想我怎么还没死吧?”   大家一听到这话,顿时竖起了耳朵。不管什么年代的人都一样喜欢八卦,只是那个本来想说出沈娇宁身份的女生,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首长女儿或许还不算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如果他们家那么复杂,她就真的什么也不敢说。她只是个普通舞者,平时讨好沈依依,但那种人家,她惹不起。   大家看这边问不出来,只好放弃,专心听沈娇宁那边的对话。   沈依依重生一世,脸皮早就练出来了,关爱化为愁绪:“小妹,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理解长辈呢?她对你恨不得掏心掏肺,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好,我总说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呢。你这样误会她,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如果换了原主,现在这么多人看着,沈依依还如此颠倒黑白,她非得气得怒火冲冲,发一顿脾气直接走人,导致其他人总觉得是她不对,仗着自己是首长的亲生女儿,欺负后妈继女。   沈娇宁却不动如风,面不改色:“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吗?两年前她带着五百块丧葬费去看我呢,不是等着我死是什么?还有戴我母亲生前的项链什么的,这些我都懒得计较了。如果你非要在这里跟我掰扯,我一点也不介意,咱们就在这好好说清楚。”   “你简直……”   沈娇宁打断她的话:“咱们也好久没见面了,我确实有挺多话想跟你说的。对了,你是不是特别奇怪为什么突然联系不上李嘉斌了呀?”   沈依依早就为这个气了八百回了,这个李嘉斌,过河拆桥,自己告诉了他舞剧创意,他却不见人影了。要是他还在,他们明明可以合作一起参加繁花杯!   毕竟她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而李嘉斌在编舞上也算有些才华。   “你把他怎么样了?”沈依依忍着气说。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把他怎么样呀。就是他的舞剧发现一点问题,有人举报说,他创作的时候,绵安大火都还没烧起来呢,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呀?”   沈依依顿时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凝固起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沈依依心思急转,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会不会,知道自己重生了? 第96章 京市2 拜访金夫人   沈依依慌了。   如果沈娇宁真的知道了这件事, 那么她原以为的优势,根本就不存在。   她随即又摇头,不, 沈娇宁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连姜玉玲都不知道, 唯一有可能有所猜测的人, 就是她再也联系不上的李嘉斌……   她心乱如麻, 难道这辈子,她还是比不过沈娇宁吗?   不,不会的, 这辈子,她从沈娇宁三岁一直洗脑到十五岁,她很确定这个人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只剩清高自傲的废物, 绝不可能再有所成就了, 更不可能超过自己!   沈依依不敢置信地一点点往后退,都顾不上被她带过来的几个人, 扭头冲了出去。   大家看到自从沈娇宁说了一个名字之后,沈依依的脸色就青青白白, 最后一转身跑了。   他们面面相觑,回味着沈娇宁说的“创作舞剧的时候,大火还没烧起来”是什么意思。   看沈依依的反应,应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不过他们一直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 没有人联想的重生之类的奇闻怪谈,最后莫衷一是,只好作罢。   跟沈依依一起过来的几个女兵心里怎么想不知道, 在其他人看来,就觉得沈娇宁这个姐姐挺奇怪的,听起来像是继姐,对沈娇宁都是些表面功夫,没多少真情。   他们想,原来那么厉害的舞者,原生家庭好像也并不怎么好的样子。有继姐,有后妈,搞不好亲爹也不怎么样。可是她并没有因为这些就被打倒,努力跳舞,获得了如此成就。   大家看她的目光一下子更火热了。   那边的男兵早就在刚刚沈依依和沈娇宁对峙的时候凑过来看热闹了,现在当事人走了一个,杜思远就过来,喊沈娇宁一起去吃饭。   这里的人都来自不同地方,大多都跟自己团里的人一起吃饭,沈娇宁和杜思远一起也没有人奇怪。   有好几个人本来想趁吃饭跟沈娇宁认识认识,可惜被沈依依这一打岔,大家都暂时没凑过去,准备改天再找机会。   经历了刚刚的事,吃饭的时候杜思远看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好几次想说点什么的样子,可是又打住了。   “想问就问。”沈娇宁说。   “那我问啦?”杜思远立刻来劲儿了,“你那个继姐,是特意来给你添堵的吧?”   “算你猜对了。”   “哎呀,既然你们关系不好,她又是这边部队文工团的人,那你昨天怎么还答应住这边的宿舍啊?不怕她晚上去宿舍找你麻烦呀?”   “咱们是服从安排的好同志,既然让我们住这里就住这里,如果她真敢做出过分的事,闹到领导那儿也是我占理,我干嘛为了躲着她还要求换住宿地点啊。”   杜思远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咱团里的骨干人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就不带怕的。”   话虽如此,等沈娇宁结束第一天的学习,回到宿舍,发现沈依依就在她门口等着的时候,她还是叹了口气。   还以为沈依依会因为中午的事情消停几天,没想到她比自己想象中更能折腾。   “宁宁,我妈听说你来京市了,怕你学习辛苦,特意给你做了宵夜。”沈依依举起手里的保温桶说。   她正想拒绝,宿舍在沈娇宁对面的杜思远接过保温桶:“阿姨不知道女舞蹈演员睡前都不吃东西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沈依依,“难怪你没你妹妹好看,原来是夜宵吃多了胖的啊。”   沈依依并不胖,只是比起沈娇宁,骨架大了一些,没有那么纤细,当然也比不上沈娇宁漂亮。   她被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气坏了,想抢过保温桶,可是沈依依才一米六,杜思远却足足一米八,他把保温桶举过头顶,沈依依怎么也拿不回来。   沈依依直接问沈娇宁:“这是你们文工团的人?就这么没有素质?到我们团里来抢人东西?”   沈娇宁道:“不是说特意给我做的宵夜吗,那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吧?我就乐意给我战友吃。行了,这里没你事了,你走吧,宵夜乐意送就继续送,虽然我自己不吃,但我战友天天都能吃,对吧?”   她最后一句是看向杜思远的。   杜思远立刻点头:“当然!我正觉得有点饿了。”   沈依依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拿这两个人没办法,只好气呼呼地走了。   这宵夜,她是绝对不会再送了。   ……   沈娇宁等她走了,对杜思远说:“刚刚,谢啦。”   “谢什么,我还蹭到一份宵夜呢。”   “你最好别吃,要是饿了我给你找点零食,我怕她们在里面下毒。”   杜思远笑起来:“我就在部队住着呢,她要真敢这么做,就等着被关进去吧。”   这件事之后,沈娇宁才终于得以安静了几天,每天跟大家一起学习,每天获得表扬,也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围在她身边,问她各种专业上的问题,她都一一耐心解答。   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叫翟小凡的女同志,就是那天大嗓门儿要签名的人。她是乡镇宣传队的,但是沈娇宁看了一下她跳舞,发现她在舞蹈上很有灵性,人也很朴实,有种远在深山、未经世俗污染的感觉,脑子又并不木讷。   她后来又找沈娇宁要了一回签名,沈娇宁当然没签,不过跟她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答应回去以后,如果她遇到什么舞蹈上的问题,可以继续问,自己会尽量解答。   在京市学习了一周左右,学习班给大家放了一天假,沈娇宁便趁这个机会去拜访金夫人。   想到金先生,她的心情就有些沉重。金先生当时定价要钱时,她只觉得他像个商人,可她没想到,他是为了给儿子治病。   沈娇宁提着当下送人最流行的麦乳精、饼干等东西,到五七艺术学校,打听了一下金夫人的住址,才知道她和儿子就住在学校宿舍里。   她找到金夫人的那间宿舍,不确定她在不在家,敲了敲门,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过来开门。   孩子长得很可爱,手里拿着一根指挥棒,沈娇宁还没来得及问他妈妈在不在,金夫人就走出来了。依然很优雅,只是眼底多了几分疲倦。   金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沈娇宁,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京市了?快进来。”   她看到沈娇宁手里拿的东西,忙道:“你来就来,还拿东西干什么?”   沈娇宁放下礼物:“一直想着来拜访,没想到拖到现在才有时间。”   “你忙着弄舞剧,当然没空,你们那部舞剧电影我们学校都统一观看了,用的还是老金的音乐……”   她们之间的联系,便是金先生的音乐,这是避不开的事。   只是沈娇宁看了一眼很机灵地去倒了水,然后就站在他妈妈身边的孩子,怕孩子听到父亲会难受,毕竟,金先生是因为手术没了的。   金夫人主动说:“没关系的,我家子墨一直都知道,他从小就特别聪明。”   小男孩说:“爸爸特别爱我,他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的表现,我答应他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指挥家!”   “嗯,你去继续练习吧。妈妈跟姐姐说会儿话。”   小男孩就点点头,跑到他们不远处,对着乐谱,挥舞起指挥棒来。   沈娇宁看着这个懂事的小朋友,眼睛一酸,掐了掐手心才忍住。金夫人遭此大变,一定比她更难受,她不能在金夫人面前表露出来。   “你去年寄来的信,老金看到了。他特别高兴,那算是他的最后一个作品吧,总算没有失手。多亏了你有心,还给我们写信。”金夫人说,“他本来还想回信,可是身体状况突然恶化,就没有回。后来我处理完,终于有空了,可是已经过了太久,便没有再回。”   金子墨虽然在旁边练习指挥,但这里只是个小房间,这边说什么他都能听到。   沈娇宁注意到,每次金夫人提到金先生,小子墨的指挥棒都会微微停顿一下。到底还是个孩子。   “配乐特别好,我当然要感谢你们。”沈娇宁说,“我是过来参加学习班的,今天正好休假,就过来看看,结果看到了这么聪明的小朋友,那么小就开始学指挥了,动作也很专业。”   说到孩子,金夫人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嗯,子墨在音乐上很有天赋,他还学钢琴和小提琴,可惜之前因为生病耽误了一点时间,好在不算太晚。”   沈娇宁又夸了夸金子墨,最后宽慰了金夫人几句,就告辞了。   临走前,金夫人对她说:“之前老金写曲子,收了你们大价钱,他本性不是这样的人,如今他没了,我不想让别人心里还对他有误会。我本想把那些钱都一一还回去,只是手术和后来的抢救用完了全部款项……等子墨再大一点,我会把你那八百还给你。”   “金夫人,我那笔钱可不是我自己出的,大部分是妇联和文工团的奖金,团里的人自己出了一些,但我相信他们也不会要。”沈娇宁说,“算起来,还给电影厂省了一笔。那就是制作音乐的钱,你们的音乐,值这个价。”   “哪有人收这么高的,他老师的曲子都没这么贵……”   “音乐无价。不管其他人怎么样,总之我们舞剧的钱,我是绝不会收的,你也不要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金先生在我心里,是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家。”   金夫人眼睛有点红了:“嗯,音乐家,他要是知道你这么评价他,一定很高兴。” 第97章 京市3 你跟谁结婚,要经过我同意……   时代对人们的影响, 远比他们自以为的还要大。   这一时期,有些因为时代原因直接故去的艺术家,或者将被人们知晓, 并在后世作为名人轶事流传,可更多的是像金先生一样, 他没有在劳作中牺牲, 但若非当时艰苦的条件, 孩子未必会发展到需要肝脏移植的程度。   很多如金先生一般的人, 还来不及被历史铭记,就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   沈娇宁从金夫人的宿舍出来,唯一的欣慰是金子墨聪明懂事, 并且有杰出的音乐天赋,金夫人本人也是很有学问的教师,想必未来他们母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   沈娇宁走后, 金夫人喊过还在挥指挥棒的儿子:“刚刚为什么走神了?”   金子墨低下头。   “指挥是乐队最重要的人物, 你一顿,后面整个乐队就乱了, 你这样以后怎么当指挥家?怎么让爸爸看到你的表现?”   他抓紧了裤子侧边的布料,眼睛里有泪水聚集:“妈妈, 我错了,下次不走神了……我,我好想爸爸呀。”   他扑进母亲怀里,终于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 才抽泣着说:“其实我知道,爸爸再也看不到子墨了……”   金夫人抬手抹去眼泪,对儿子说:“爸爸会看到的, 你好好练,站到最高最高的舞台上,拿着指挥棒,爸爸一眼就能看到你。”她握住儿子抓着指挥棒的小手说,“这不是你们约好的信物吗?爸爸从来不会食言的。”   小男孩儿哽咽着,不住点头。   ……   沈娇宁刚回到部队,杜思远就告诉她:“刚刚有个小战士找你呢,好像说是首长找你?沈同志,你都认识这里的首长了,深藏不露啊。”   她闻言,头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小战士人呢?”   “听说你不在就走了,只说今天首长都在办公室。”   “行,谢谢你,我过去一趟。”   沈娇宁一边走,一边想,沈鸿煊找自己是什么事。   她知道,自己上次当着他的面直接写了封遗嘱,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肯定是有些冲击力的,他因此而愧疚或者反思都正常。她也想过,如果有一天沈鸿煊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跟她道歉,她究竟要不要选择原谅。   她就这么一路思考着,到了沈鸿煊办公室,结果对方看到她过来,非但没有半点反省愧疚的样子,还板着个脸,好像自己对不起他似的。   沈娇宁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里受气,立马掉头就走。   “反了你了,给我回来!”   沈娇宁当没听见,她不是闹脾气那种假意要走,而是真的直接走出办公室,都要下楼了。   沈鸿煊见状只能追出去,硬把她拉回自己办公室,“砰”地关上门。   “之前还以为你是在外面长大懂事了,现在看来,你是把心都玩儿野了!”沈鸿煊拍着桌子说,“你妈妈的财产我可以提前给你,上一次写遗嘱,我也当你是小孩子不懂事闹脾气,不跟你计较,但你的个人作风问题,我必须要管!”   沈娇宁今天去见了金夫人母子,本来心里就堵得慌,沈鸿煊要是痛哭流涕跟她道歉,她可能还犹豫一下要怎么处理,现在对方既然这样,她的火气也上来了:“什么叫小孩子不懂事,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成年了,你是觉得去年的遗嘱没效力是吧,好,你给我等着!”   她打开门,风风火火地要往下冲,沈鸿煊拉住她:“你还有没有一点尊敬长辈的样子,我事情还没说完就要走。”   沈娇宁冷笑:“你这算什么长辈?谁的父亲会一年多没见面,一见面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你配让我尊敬吗!”她捋了一把头发,“为了防止你误以为我是闹着玩儿,我现在就去公安局把遗嘱公证了!”   沈鸿煊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谁会惦记你妈妈那些东西,你还非要闹到外面去?还嫌不够丢人?”   “我丢什么人呀,噢,你还怕丢人啊?你怎么不想想你这样把我喊过来就是指责的样子有多可笑啊?”她说,“你知道吗,我在南方部队文工团见到了妈妈以前的朋友,他们就只是朋友,对我都比你上心一百倍,都知道要护着我!”   她清澈的大眼睛染上红色,衬得瞳孔更为明亮:“你呢?你以为想给我走点后门把我弄进文工团就是对我好吗?你有真正想过我要什么,不要什么吗?”   沈鸿煊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又有点难受了,不过他还是反驳道:“外人对你好,那都是表面功夫,你还小不懂,只有真正的家人才会真心实意地为你着想。你知道那个元大山吧,他要是真对你好,三年前我问他文工团名额的时候他就不会拒绝,人家对你的好都是虚的,你明白吗?”   “对,物质的好处才是实实在在的,但是,如果一个人只肯给你物质,那就是真的好吗?”沈娇宁反问,“你真的觉得你对我尽到责任了吗?就算你娶姜玉玲真是为了我,难道在你看来,只要有个让你放心的人带着我,你就尽到责任了吗?”   沈鸿煊又被问住了。   上一次跟沈娇宁见面后,他反思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也许姜玉玲并不像他原以为的那么老实,他看错了人。   但他没想到,这次宁宁竟然又说,他找个人来带她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沈鸿煊说:“因为我要在部队,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常常出去执行任务,不找人带你,难道要把你带去执行任务吗?”   “沈首长!你为国奉献没错,你确实很伟大,但是你要知道,你选择了爱国的同时,就没有给过我父爱啊!这些缺失是物质根本无法弥补的。你的选择让你得到了人们的尊敬爱戴,所以你也没有理由让我尊敬你啊?”   沈娇宁说完就要走,沈鸿煊喊住她:“不管怎么说,你别想跟你们团里的文艺兵在一起!我不跟你扯什么责任不责任,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跟谁结婚得经过我的同意!”   跟文艺兵在一起?   沈娇宁想了想,跟她走得近的文艺兵,最近只有一个,就是一起来参加学习班的杜思远。   “你什么意思?才刚说我作风问题,就是这个?”   “是,你说你不想跟之晏结婚,要专心跳舞,我同意了,但是你未来的结婚对象,必须经过我认可才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你想都别想。”   沈娇宁刚才就吵得大动肝火,这会儿简直被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气到极致,她反而平静下来了:“说吧,又是谁告诉你的?让我猜猜,沈依依还是姜玉玲啊?”   她静静地等着沈鸿煊的回答,见他半天没说话,笑了:“还真被我猜中了呀?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猜中吗,不是因为我聪明,是因为你实在太蠢了。”   “刚刚说你对我不上心你还不肯承认,你自己看看,这像是关心我样子吗?我的真实情况怎么样,你都是听别人说的,也不调查清楚就急着骂我。”沈娇宁“噫”了一声,“这母女俩真是厉害,同样的把戏用了多少年了,咱俩还是被她们耍得团团转,一见面就吵呢。”   她想,不怪原主当年回回都得跟沈首长不欢而散,现在轮到她,不也差不了多少么?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刚才那么生气实在太浪费感情了,收起情绪,挺轻松地告诉沈首长:“虽然这事儿不是真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跟谁结婚都是我的自由,绝不会因为你而跟谁结婚,或者不跟谁结婚。”   沈鸿煊还在因为她刚刚有些奚落的表情,内心十分混乱复杂。   他确实是听姜玉玲和沈依依说了这件事后,心急如焚,都没来得及自己调查情况,就急急地喊了沈娇宁过来。   难道这些全是她们编出来骗自己的?宁宁并没有跟文工团的男兵交往?   虽然如此,他听到女儿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分出一点心神来:“婚姻大事,哪家的女儿不听父母的?我不是那种会为了一点彩礼卖女儿的人,给你找的对象一定是值得托付的。”   “对啊,大家都要听父母的,你只能代表你自己,我妈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所以只要我同意,我妈就同意,至于你的意见,不重要。”   她说完,很快地走出办公室,目光沉沉下了楼。   沈依依几次小动作没得逞,居然还污蔑起她的作风问题来了。 第98章 京市4 处分   沈娇宁从沈鸿煊的办公室出来后, 平时再去吃饭或晚上回宿舍时,便有意多跟几个人一起走。   她每次都不遗余力地跟大家交流舞台经验,帮助他们克服舞蹈道路上各种各样的困难, 大家都很喜欢跟她相处。   翟小凡似乎发现了这一点,更是每次结束学习都黏在她身边, 惹得杜思远说:“你要不干脆考我们部队吧。”   “行, 我明年就去考!”   就这样过了几天, 当有沈娇宁跟男兵作风不端的流言传出来时, 大家都愤怒了。   哪里来的流言,他们觉得传这种话的人,分明就是见不得他们向沈娇宁同志学习!   翟小凡气冲冲地说:“这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我天天都跟沈同志在一起,她帮助男同志提高舞蹈是有,但要说作风, 我没瞎, 我敢保证,她绝对没有问题!”   男舞者们更是纷纷说:“我觉得肯定是我们的对手传的, 不想我们在沈同志身边学习进步呗。”   自从他们发现沈娇宁连男舞者的动作跳得比他们还好之后,也经常跟女舞者们一起向她请教学习。   他们觉得, 这种流言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沈同志以后不会再教他们男舞者了,更是异常愤怒。   沈娇宁本人倒还好,沈首长那天找她之后,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也早有应对,淡淡说了句:“清者自清,大家都知道这些是无稽之谈, 我不会放在心上。大家遇到舞蹈上的问题,只要我知道的,依然会和以前一样尽量解答。”   流言之所以害人,就是因为相信的人太多,三人成虎。只要大家都不相信,自然就起不到作用。   大家都被她的气度折服了:“沈同志,你真的不介意?”这个年代的女同志,都把作风问题看得非常严重,毕竟对部队文艺兵来说,这不仅影响婚姻,还影响到未来的前途事业。   沈娇宁顿了顿,思索了一下,道:“嗯,不过以后吃饭,我就不跟大家一起了吧,毕竟还是得避嫌。”   大家看着她有些为难的样子,越发觉得那个散播流言的小人十分可恶,安慰道:“从今天开始,只有女同志可以跟你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男同志都自动避着点。”   他们避开和沈娇宁一起吃饭的时间,都私下讨论,一定要把那个小人揪出来。沈同志这段时间的为人处世他们看在眼里,不愿意她被人这样污蔑。   来参加这次学习班的人数众多,全部加起来有850余人,要从中找出那个人很不容易。翟小凡受沈娇宁帮助最多,她这几天也不跟着沈娇宁了,学习之余就跟大家一起探讨这件事。   然而过了几天,他们惊讶地发现,传出这件事的人可能不是出自学习班,而是从北方部队文工团的舞蹈队传出来的。   再进一步深究,说这件事的人,应该就是沈娇宁那个姐姐,或者说继姐。学习班开班第一天的事,他们都还记得。   “这下怎么办,她们可能是姐妹矛盾,再怎么说也是一家子里面的事,我们会不会好心办坏事了?”一个人有些忧虑地说。   因为他们实在太气愤,得知是部队文工团传的谣言,跟学习班无关之后,直接就把事情捅到这边的文工团领导那里了,没想到结果是她继姐做的事。   翟小凡也有点忐忑了:“是我不该提出去举报,虽然她们姐妹关系不好,但是这种事,她姐姐会被处分的……我先去告诉沈同志吧,看看举报信还能不能撤回来。”   沈娇宁听他们把前因后果说完,有点意外他们的举动,却丝毫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反而望过他们真诚的脸庞,感动道:“谢谢大家因为我的事做了这么多,既然已经举报到领导那里了,接下来就让领导来处理吧。不管是谁,做了坏事就应该接受处罚。”   她没说的是,其实她自己也往领导信箱投了一封匿名举报信,她直接举报的就是沈依依故意散播谣言,扰乱学习班氛围。   虽然没证据,但是相信涉及到学习班,领导们会好好调查。   “散播流言是很严重的问题,你真的不怪我们自作主张?”翟小凡眼巴巴地看着她。   沈娇宁说:“你们再因为我的事浪费时间,我才会生气。再过一周就要评这届学习班的学习标兵了,快把时间都用来跳舞吧!”   她一提醒,大家才想起来,这届学习班结束的时候,还要选出十个学得最好的学习标兵,对大家入党提干都有好处。   一群舞蹈界的年轻人又激情澎湃地投入舞蹈当中。   ……   北方部队文工团的领导们,收到了两封举报信。一封是说部队文工团有人造谣学习班的同志,学习班全体都可以作证绝非属实,纯属恶意造谣;另一封更是指名道姓,说了是舞蹈队的沈依依带头造谣,扰乱大家的学习氛围。   虽然证据并不算详实,但这次的学习班,是国家很重视的一个学习活动,安排在他们团里举办,就是对他们的信任,决不能让学习班出岔子。   他们很快私下挨个询问舞蹈队成员,确定了最开始是沈依依说了一句:“最近真是没心情吃饭,我爸妈因为小妹跟他们团里的男兵搞对象,都快愁死了,我这当姐姐的也犯愁,哎!”   舞蹈队成员说:“不过她应该是真的心情很差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她那几天都没怎么吃饭,脸色也不好……”   “所以你们就往外传出去了?”领导问。   那个舞蹈演员就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沈依依是首长的女儿,她说的事情,向来是团里大家最热衷的八卦。   更何况这次还涉及她妹妹,又是男兵女兵搞对象这种事,都是大家最好奇的话题。   领导们问清了事情,觉得有些棘手。   根据学习班的反映,这个事情绝对不是真的。不是真事,那就是造谣。   但沈依依是沈首长的女儿,和沈娇宁也算是姐妹,当初沈依依能进来,就是看在沈首长的面子上。   “这下怎么办?姐妹矛盾,要不让她们私下解决吧?”   “也好,你去部队那边,先把事情跟首长说一声,你去把她们俩都喊过来,解决这个事情。”   ……   沈娇宁和沈依依到的时候,沈依依脸色很差。   她是真的好几天吃不下饭,因为说沈娇宁和男兵作风不端,沈首长这回居然发现了事情不是真的,对姜玉玲发了脾气,姜玉玲又把气发到了她身上。   她能做的只有暗地里传播点谣言,看着沈娇宁栽跟头。   但是事情并不顺利,按理说沈娇宁早该被学习班的人排挤了,可是她观察着,沈娇宁还是每天过得很滋润,围着她的人还是很多,反倒是自己身边的几个朋友,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找借口不跟她一起了。   等到领导让人来喊她时,她心里便有些不安,再看到一起到办公室的沈娇宁,这份不安更是化为实质。   沈娇宁和沈依依听着领导把事情说完,两个人的心态截然不同。   沈娇宁无意听沈依依的各种强词辩解,打断她,说:“这件事我本人其实并不在意,我不会把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但确实影响到学习班了,领导们不信可以去学习班调查。另外我本人也是一名军人,不会因为犯错的人跟我有特别关系而包庇她,领导们秉公处理就好。”   她说:“学习班任务繁重,我就不多留了。”   她刚走,那个去沈首长那里询问意见的人也回来了,和沈娇宁说的出奇相似:“首长说,让团里秉公处理,按纪律办事即可。”   旁边的沈依依听完,面色瞬间惨白。   文工团领导们又去学习班找了几个人问,得到的回答一致都是:“传流言的人太可恶了,沈同志是个多么好的同志,热心帮助大家提升舞蹈水平……”   “这件事有没有影响到你们学习?”   “当然影响了!我们气得好几天练功都没心思,还是沈同志说了,大家要努力争取学习标兵,不要在意这种事,我们才慢慢恢复到之前的学习氛围!”   ……   北方部队文工团对沈依依的处分很快就下来了,事情牵涉学习班,对她从重处罚了。   本来沈依依有机会明年提干,团里取消了她的提干机会;另外记录警告处分一次,留党察看一年。   沈娇宁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排练室跳舞。   留党察看,这就意味着,如果沈依依在这一年期间,再被发现其他应当受到处分的事,就会被开除qing长lz党籍了。   沈娇宁压下思绪,继续排练舞蹈。虽然她有信心拿到这次的学习标兵,但仍然不想放松。   杜思远看到她认真排练的样子,忍不住走过来说:“你真是,换了别人,这个时候肯定急着去找继姐,站到她面前,落井下石气她一番,你怎么还在这跳舞呢,看得我都替你着急。”   “因为我想明白了,这些人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倒是你,这个学习标兵,咱们团里得拿两个回去。”   杜思远看了看周围,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难道你还真想回去教大家这个舞啊?咱们自己团里还有一部舞剧呢,要真接下来都演出这个,你那个舞剧怎么办?”   沈娇宁跟他说了实话:“其实我觉得,这个舞可能也就我们学习班的人学了。现在政策变化快,十月份第二届繁花杯举办之后,文艺界也许会发生一些变化……这些都说不准,但我们既然已经来了,跳一个新舞蹈,拿一个新荣誉,又没有损失,为什么不做到最好呢?” 第99章 京市5 比赛提前   “什么意思?你觉得这部舞剧在其他团里也不一定有机会真正演出?”   沈娇宁说:“上回汪部长告诉我, 今年全国各地排了很多出新舞剧,现在让我们学这个,是因为领导们还没有看到其他舞剧, 你想想看,如果这个质量的舞剧有很多部, 他们还会每一部都办一个全国学习班吗?”   “当然不可能, 要真是那样, 肯定各个团跳自己的舞剧, 都学哪学得过来。”杜思远想也不想就说,“可是真会有这么多优秀舞剧吗?”   “你觉得咱们团的舞剧怎么样?”   “那当然好,我觉得不比这个差。”   “那不就行了, 咱们团想拿奖,其他团也想拿啊。不要小看人民的创造力,更何况大家都压抑了这么多年没有出新作品, 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创作途径, 一定不会放过错过机会的。”   杜思远有些感叹了:“你怎么能想到那么多,关键是, 你想了那么多,还能忍住什么都不说!”   “忙着跳舞, 哪有那么多时间整天说话呀?”她瞥了杜思远一眼,又开玩笑似的说,“而且我怕说错呀,那不就丢人了。总之, 跟我一起争取学习标兵吧, 杜思远同志!”   沈娇宁只是随意地看了她一眼,杜思远却觉得她美极了。   一个美丽又有智慧的女人,只是简单地看了他一眼, 都让他觉得,心旌荡漾,心驰神往。   ……   有了沈娇宁的督促,杜思远比之前更用心了点。他能打败黎杨成为舞剧的男主演,基本功和天赋都放在那里,一用心,进步飞快。   这么一来,男舞者围着沈娇宁请教的情况一下子变少了,改为跟杜思远称兄道弟。   拿下学习标兵,是沈娇宁给自己这次学习定下的目标,不过同时,她也等着学习班结业,好回去继续排练《森灵》。   然而,还没到学习班结业这天,不少人都收到了自己文工团发来的消息,让他们学习班结束不要回去,就在京市等着,团里其他人正准备过来。   沈娇宁和杜思远也接到了电报,内容是:比赛提前,材料已寄,留京等候。   电报按字数收费,大家每次拍电报,总是追求字越少越好。虽然他们团里并不差这点钱,但习惯使然,给他们的电报还是异常简洁。   好在他们都看懂了。   沈娇宁若有所思:“繁花杯提前了?”   本来是安排在十月开始比赛,他们在京市学习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才九月中旬。   “这样也好,省得咱们来回坐火车,闷得慌。”杜思远说,“你也应该开心啊,你的舞剧可以提前表演给领导们看,要是这次再拿一次奖,你在舞蹈界的地位都可以跟那些老前辈们并肩了!”   沈娇宁蹙眉:“不说别的,我只问你,这个月你练了咱们那个舞剧吗?”   杜思远语塞,他没练。   “我们的双人舞也有一个月没练过,跟团里的合舞也没练……”她按了按额头,“我先去打听一下提前到什么时候了。”   沈娇宁出去问了一圈,打听到消息,还算好,没有提前太多,从原本的十月底提前到十月初,国庆之后。   “还好,再过两三天这边的学习班结束,我们还有时间。我问了,那边好几个团都是派主演过来学习的,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沈娇宁冷静地分析完,最后说,“我们今天就开始加练吧……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杜思远愣怔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有比赛经验似的。”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从出生起,接受的就是平均分配。文艺界的大奖更是去年才刚刚创办,大家都没什么经验,沈娇宁却几乎在接到通知的一瞬间,就开始考虑该怎么准备了。   让他觉得,她好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比赛。   “杜思远同志,我是压力大。团里都想拿奖,但是《草原儿女》我们也学了,质量你自己有体会,这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之一。还有一出《沂蒙颂》,不比这个差,我们不知道的新舞剧也很多,不计算着时间排练还能怎么办?”   听她这么一说,杜思远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处境:“我错了,我这就回去加班加点地练。你别太有压力,相信自己。”   沈娇宁点头。   繁花杯提前,对大家的影响都很大。   各个地方派来参加学习班的,都是团里最优秀的舞蹈演员,只要团里有编舞剧的,他们即便不是主演,也担任了重要角色,当下更加抓紧时间训练。   繁花杯是第一个国家级的文艺奖项,大家都异常重视。   ……   终于到了学习班结业这天。   沈娇宁如愿拿到了学习标兵,不仅如此,她还作为优秀学员代表在结业仪式上发表了讲话。   她特别慷慨激昂地鼓励了在场八百五十余名舞者:“这一个月,我看到大家的青春和热血,看到了大家对舞蹈发自内心的热爱……我们还是舞蹈界的后辈,但舞蹈的未来,可以由我们去创造!”   台下掌声如雷。   北方部队文工团的领导们也坐在台下,他们不由感慨,本来要进他们团的应该是沈娇宁,结果她没来,反而是沈依依来了,这两个人从舞蹈天赋,到思想高度,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一个把目光放在了大事业上,短短一个月,就受到了全体学员发自内心的尊敬,一个却还在搞小动作,散播流言,给团里蒙羞。   他们不由得羡慕起南方部队文工团,有这样的人才在,何愁出不了好作品?   结业仪式结束后,大家可以从部队文工团离开了。   不过他们没急着立刻走,有几个人趁着最后一点时间,问沈娇宁:“你们今年一定也会参加繁花杯吧?”   “嗯,参加。”   “我们团里也参加,到时候希望你能过来看。”   “好,只要时间允许,大家的舞剧我都会去看的。”   他们又拉着沈娇宁说了些话,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学习班已经结束,沈娇宁和杜思远便从文工团的宿舍搬出来,去招待所住。   杜思远这回也拿到了学习标兵:“沈同志,我特别好奇,你这天天被人这么追捧,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啊?心里一定特开心吧?”   “开心肯定有,还有一些成就感吧。”沈娇宁说,“不过有句话,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头上挺沉的。”   他们只在招待所呆了一天,团里的人就到了。   许英和元大山一到招待所,都没来得及歇口气,立刻匆匆忙忙地走了,季玉兰告诉她:“咱们那个小舞台没法搬过来,他们急着去跟这边剧院的人商量,咱们得抓紧时间重新搭个台。”   沈娇宁直敲自己脑袋:“我在学习班都学傻了,居然忘了这回事。咱们那台要是放台上,其他团的人怎么演舞剧啊?”   季玉兰知道她和杜思远还不知道比赛形式,跟他们细细说了:“戏剧类和小作品类比赛形式不一样,咱们舞剧属于戏剧类,最先开始评比的就是我们舞剧。”   “这次每个大型舞剧都在不同的剧院上演,每个舞剧连演三天,下午晚上各一场,专业评委和群众评委自己选择去哪里看,并且打分。最后按综合分数评各类奖项。”   沈娇宁想了想:“总共六场,万一参加评选的舞剧不止六部,评委岂不是注定没有办法看到全部舞剧?京市那么大,剧院也不集中,他们肯定来不及一部看半场,再赶去看下一部舞剧。”   “对,确实有你说的这个问题,不过还好,有的剧院大,能有两三个舞台,这样他们一场就能看到三部舞剧。”   这些都是他们接到通知后,去打听来的。   沈娇宁并没有因为这个话就轻松多少:“这么一来,很多评委都不会专注地看完一部舞剧。时长一个半小时的大型舞剧,一定有特别精彩之处,也一定有略逊一筹之处,运气成分太大了。”不看全剧,舞剧立意都不一定看得出来。   “没办法,现在条件就这样,能有这个赛制就不错了。咱们是占了个赛制便宜的,不然连小舞台都不能放上去,你那几段只能改成平地双人舞。”季玉兰道。   沈娇宁知道她说的是真的,现在条件就这样,能办成这个程度已经再好不过了。   季玉兰又说:“你算是运气好,去年有电影,给你省了多少事儿,就你去年舞剧那个强度,让你连跳六场可就够呛了,幸好今年这个没那么大强度。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规则,我们的舞剧大家不一定看完全剧,其他团里的也一样,咱们安心跳好舞蹈就行了。”   沈娇宁听完她的话,却突然把自己的学习标兵证书拿出来:“季老师,我跟杜思远都拿到了学习标兵,我还作为优秀学员代表讲话了。”   要不是大家心里都想着比赛,教员和领导们肯定第一时间就问她这件事,在人人追求进步的当下,学习标兵是个很有分量的荣誉。   “真不错,等回去给你们俩奖励,到时候你们还得教大家这个新舞蹈呢。”   “季老师,我的意思是,这个事情挺光荣吧?大报纸不至于报道,那小报刊报道一下应该不为过?”   沈娇宁说,“等知道把我们安排在哪个剧院演出,我们就投点文章。先说我们参加学习班,追求进步,获得荣誉,再说接下来会在哪个地方演出什么舞剧,让大家来看。提前做点宣传,这样愿意看完我们全剧的评委会不会多一些?”   单说演出信息的文章投了没用,得写上学习班这样的进步活动,才好发表。 第100章 京市6 森林舞台   “是个好主意, 等主任他们回来我跟他们说。”季玉兰激动道。   等主任们处理好演出舞台等事宜回来,一听这个办法,交口称赞道:“是这个道理, 多亏你想到了,不然我们还傻傻地就等着去演出呢。”   过了两天, 确定了安排给他们的是京市大剧院二楼西面的舞台, 许英就准备让人写稿子。   没想到在旁边跳舞的沈娇宁听到了, 直接从自己包里拿出几份稿子, 其他内容都写好了,只加了个演出地点,交给她:“主任, 我也写了几篇,你们看看能不能用。”   许英惊讶道:“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忙着跟杜思远配合双人舞吗,哪来时间写这些呀?”   “跳完休息的时候写的, 正好劳逸结合。”   她自己觉得是劳逸结合, 许英只觉得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能干的人,事事想在前面, 做在前面,还不邀功。这样的人, 她不成功谁成功!   “好,不愧是标兵,不愧是模范!”许英道,“我先把你这几篇投出去, 再让专门的笔杆子写几篇。”   其实许英看了沈娇宁稿子的质量, 觉得她这文笔,跟那些笔杆子也所差无几了。   沈娇宁交了稿子,走过来继续练舞, 就发现杜思远又在偷懒:“回神了大哥,我一走开你就发呆呀?”她觉得杜思远有点像她前世教过的几个学生,天赋好,就是没那么用功。   “我没想发呆啊,景仰一下我们的模范。任谁看到你突然拿出一叠稿子都会惊讶好不好。我一个男的跟你跳完都累得只想躺着,你还写那么多稿子?”杜思远眼神在她身上打量着,“说真的,你不会是男扮女装的吧?”   “我要是男扮女装,那你也很厉害啊?天天托举男舞者,我自愧不如。”她忍不住踢了踢坐在地上的杜思远,“你以为部队的体检是摆设啊,赶紧起来训练了!”   杜思远从地上跳起来:“来了来了,沈模范!”   这次主任们过来,告诉他们,部队已经在之前的评选中,正式授予了沈娇宁英雄模范称号,杜思远这两天特别喜欢用这个称呼来调侃她。   ……   部队文工团投出去的几篇稿子,果然有一些报纸发表了。   最大的一家报刊是京市周报,加上沈娇宁本来就算是舞蹈界里的出名舞者,这么一来,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她来京市演出的消息,想等时间到了就去观看。看到报纸的这些人里面就有专业评委和群众评委。   然而,他们的宣传虽然做出去了,很快有其他舞团和文工团的人模仿他们,纷纷给各大报刊投稿。虽然大多数稿子因为只写了舞剧相关内容而没有被选用发表,但还是有一些人抓住了发表关键,得以利用报纸为自己的舞剧做宣传。   这里面大多数舞剧的宣传程度和演员知名度都比不上他们,但也有例外——《草原儿女》有官方做宣传。   《森灵》在京市周报上的版面,只有副刊角落里一小块儿地方,《草原儿女》首期学习班圆满结束的报道,却占据了权威报纸的大半页,主要演员是好几年前就有名气的舞蹈演员,顺带也说了演出地点。   这演出地点也不知道是不是领导们故意安排的,《森灵》是在京市大剧院二楼西面的舞台,《草原儿女》就在二楼正中的大舞台,东面舞台是《沂蒙颂》。   “别丧气,能把我们跟人家放在一起,说明领导看好我们呢。”元大山宽慰大家,“人家那两部舞剧都是文艺大会决定要优先发展的,咱们自己能做到这个程度,不就已经成功了吗?而且还没开始比呢,咱们还是有优势的,别那么沉重。”   杜思远道:“就是,我都学过《草原儿女》了,也就这样,咱们的舞剧不比他们差,都别想了,继续排练才是正事!”   “对对对,继续排练!”   “舞美队还在给我们搭舞台呢,我们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沮丧!”   这时,黄盼香突然说了一句:“可是,把人家放在正中的主舞台,就说明更看好他们啊,东面为尊,同样是侧舞台,《沂蒙颂》的位置也比我们好。人家又有官方宣传,我们真的比得过他们吗?”   “盼香,你说什么呢!”元静竹皱眉,“你之前不是最相信宁宁了吗,现在临到比赛,怎么打起退堂鼓了?”   “我……我又没说不相信她。”黄盼香低头嘟囔。   元大山好不容易给大家打起来的精神,又因为黄盼香的一句话而陷入低迷。   沈娇宁站出来说:“位置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有的舞剧还被安排在快出市区的地方,人家不是更吃亏?”   元大山也很不满,加重了语气:“没错,真说位置,我们在《草原儿女》旁边,没准还沾人家的光多几个评委过来看。你们这个样子,要是拿不了奖就不跳了吗,一个个功利心那么重!回去全给我重新学部队纪律!”   大家一看他真生气了,都不敢再说话,安静地继续排练。   ……   又过了两天,沈娇宁跟许英去了一趟京市大剧院。   演员们急着要熟悉真正演出的舞台,她们过来看看进度。   沈娇宁到的时候,舞美队正在给小舞台外围贴绿纸:“本来是想涂颜料的,那个还要时间晾干,改成贴纸了,明天你们就可以到这里排练。”   “好,这里舞台大小和团里不太一样,明天过来排练后,灯光也需要调整,跟剧院的灯光师沟通了吗?”   “都说好了,剧院的人一直在,我们什么时候方便可以立刻派人过来。”   沈娇宁又看了看那边大家正在细心往上贴绿纸的小舞台,总觉得有点太单调了,问旁边的洪高朗:“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装饰的东西?或者买点假花假叶子粘上?就装饰观众能看到的半边就行。”   洪高朗略一思忖:“那种一串串的假叶子挂两圈行不行?”   “这里就有吗?我看看?”   洪高朗打开道具组的大木箱子,里面堆了一箱塑料的藤蔓叶子。   “行,就用这个,背面不用,是不是能挂四层?”   “差不多,应该够,我过去试试。”   他把叶子拿走,露出箱子底的小兔子小鸟来。就是之前道具组男兵用来讨好女兵的粉色小兔子,现在又多了几只小松鼠、小鸭、小鸟,都活灵活现的,可爱异常。   沈娇宁笑着拎出一只兔子,问他们几个男兵:“舍不舍贡献一回,拿出来装饰舞台呀?”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它们能上舞台就像橘子能上贡品台,都是白日飞升的事儿。”立刻有人把小玩偶都拿出来,问她,“你想怎么用?”   “兔子和小鸭正好挂在这些塑料叶子上,松鼠粘在这里。”她指着小舞台高处一个平面说,“舞者动作不会碰到这个地方,粘这儿不影响。”   安排好兔子、小鸭和松鼠,沈娇宁往后退了几步,注视整个舞台,给小鸟安排一个去处。   他们的后幕是一棵参天大树,配上蓝天白云,挂上小鸟很合适,但她担心幕布上粘不住。   “这边舞台顶上能挂吗?”沈娇宁问,“不然只能想办法挂在后幕上?”   现场也有剧院的人,听到她的问题就说:“能挂,需要的话现在就可以帮你们挂上去。”   沈娇宁问舞美队意见:“你们觉得怎么样呀?直接挂在空中。”   舞美教员道:“没问题,你看看高度,要有托举的地方挂高些,正好错落有致。”   “行。”   沈娇宁回忆着舞剧里的所有走位和动作,准备地告诉剧院工作人员,哪个地方可以挂得低一些,哪个地方要挂得高,还递给他一只小松鼠:“这个就挂在那根树枝对出来的地方,对,就是那里,看上去像松鼠站在树上。”   工作人员见她特别严肃的样子,笑道:“现在就是暂时先挂上,排练的时候发现高度需要调整,我再给你们调就行,各个舞台总得调几遍才合适。”   “好,谢谢。”   不过后来排练下来,沈娇宁说的高度就是最合适的,没再麻烦工作人员微调,导致工作人员心里默默佩服着她的空间感,以及对整部舞剧的了解程度。   站在空舞台上,只凭记忆,就准确指出了所有带托举和跳跃的点。   经过一系列的装饰,舞台变得多姿多彩,真有了一种身处森林的感觉。   沈娇宁终于舒了口气,眼前这个舞台,她在心里打满分。   她和许主任准备回去,突然看到旁边还有一罐绿色颜料,洪高朗见她注意到这个,就说:“本来是打算给小舞台涂的,现在用不上了,先放着,等演出结束看怎么处理。”   沈娇宁看了看四周,拿过一大张白纸,握着毛笔:“那我用一点儿,应该没关系吧?”   “随便用,本来就用不上了。”   她蘸了绿色颜料,很快就写出一张海报:   舞剧:森灵   1974.10.2-10.4   大剧院二楼西舞台   下午晚上各一场   最后用小字写上,南方部队文工团宣。   许英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写,等她写完道:“你怎么想出来这么多宣传的法子!老元跟我说,舞蹈队有人因为舞台位置的事情起情绪,但凡他们把这个心思用来想办法,还愁没人来看我们演出吗?”   “可惜我不会画画,要是能在边上画个跳芭蕾的小人儿就好了。”   “这个我会!”   一个舞台组的文艺兵过来,接过沈娇宁手里的纸笔,快速画出一个跳芭蕾的女孩子。   她有绿色的裙子,绿色的长发,绷直的脚背,迎风展开的双手。简单而形象,是芭蕾舞者,也是森林的化身。 第101章 京市7 晚宴   沈娇宁和许英走出剧院的时候, 顺便带上这张海报,贴在了人流量最大的那条路上。   舞美组说,他们接下来就有空了, 会出去多贴几张海报,争取把颜料用完。   现在的人, 有看墙上张贴物的习惯, 贴海报的作用不比报纸小。   剧院的舞台布置好, 从第二天起, 他们就开始在大剧院排练。   然而,繁花杯还没开始,沈娇宁接到了一个临时任务, 汪部长安排她参加国庆那天的晚宴,跳一支独舞。   到晚宴跳舞,对他们这些舞者来说, 是最大不过的荣誉和肯定, 无论是她个人还是文工团,都不可能拒绝。   然而现在离国庆只有一周多的时间, 沈娇宁既要兼顾团里的演出,又要保证晚宴尽可能完美地呈现, 她来不及从现在开始练一支新舞蹈。   “怎么样?你预备跳什么,《女儿》还是《白毛女》?”汪部长料到她没有太多时间准备。   “都不,我跳《赵一曼》。”这是她上辈子学的一支舞蹈,歌颂抗战女英雄赵一曼, 只是她那时候主跳古典芭蕾, 从来没有在台上演出过这支舞。   “女英雄赵一曼,好,我期待你的舞蹈。”女英雄的名字, 后世的人也许未必都知道,可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没有人会忘记她。   接下这个任务后,沈娇宁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森灵》那边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放松,她是主演,她不在,团里就没法完整地排练,于是她每天照常跟大家一起训练,直到深夜,其他人都回去休息,才能抽出时间来练习《赵一曼》。   动作她都深深地记在脑子里,但她一直觉得,跳舞更重要的是身体记忆。   一支舞,非得练到不需要脑子,身体就能自动跳下来才行。不到这个程度,在台上出现失误的概率就成倍上升。   沈娇宁有时候觉得,其实比起那么多人合作的大型舞剧,她还是更享受一个人排练,这些安静练功的夜晚,总让她觉得静谧而美好。   虽然有时候,也会累到靠在台上就不小心睡着,然后迷迷糊糊醒来,倦极了地,蹒跚走进招待所,换下湿透的练功服,机械地洗澡,感受热水冲在皮肤上,让人想就地躺下睡觉的温暖。   她也会累到喘不过气,因为身体被透支,终于熬到可以睡了,却突然失眠,胸口沉重到像压了巨石,一个人深夜抓着被子,把枕头染湿。   享受与痛苦,对她来说,向来是并存的。这是属于她的舞蹈道路。   只是那些很痛苦的夜晚,她会忍不住想起顾之晏,想起他格外令人安心的味道,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渐渐放松身体,陷入睡眠。   这些都是外人不知道的,在外人看来,沈娇宁就是一个精力多得用不完的强悍舞者,训练从不喊累,也从不主动说要休息,晚上大家回去了,她居然还有力气自己练习。   他们羡慕沈娇宁可以去晚宴跳独舞,羡慕她的成就,羡慕领导们对她印象深刻。却没有想过,她得到了多少,身上就承担着怎样的重负,回报与付出,向来形成正比。   ……   终于到了国庆那天。   今年是建国二十五周年,逢十大办,逢五小办。今年是小办,但这一天还是异常热闹。   建国,意味着一百多年来,人民血泪屈辱历史的结束,人民的脊梁从此站了起来。   这一天,鲜花铺满大地,赞歌响彻天外。一大早,沈娇宁先跟大家一起去观礼,深切感受到大家的热情,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火热的光芒,心潮澎湃。   真正经历过战争苦难的人,才更明白和平的来之不易,对国家的感情也更为深厚。   “不知道之晏有没有来。”季玉兰突然说了一句。   沈娇宁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跳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季玉兰想说什么,又道:“哎,还是让他以后自己告你吧。”   沈娇宁便没再多问,跟大家一起度过了一个激动人心的上午,下午她就要去晚宴地点,准备演出了。   晚宴有要求,只有收到邀请的人才能进入,文工团其他人都不能进去,主任和教员们只好嘱咐她:“好好给领导们演出,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沈娇宁应下,自己去了晚宴地点。   晚宴安排的歌舞并不多,全部演下来也不到一个小时。   这里还有其他舞蹈和歌唱团队,沈娇宁问了一下,大多是表演有地方特色的节目,除了有一个女高音歌手是独唱节目,以及她的一个芭蕾独舞,其他都是合舞合唱,舞蹈都是民族民间舞。   晚宴开始,领导们依次入场。   沈娇宁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大领导,还有几个历史上有名的领导人物,紧接着,她看到了汪英毅部长,没过多久,沈鸿煊也走了进来。   不过她看了很久,也没看到顾之晏。   她来京市前,没想到会直接留到比赛结束才回去,也就没问问他会不会来京市。现在看来,可能没来,也可能来了,但级别不够,不能参加这场晚宴。   沈娇宁深吸一口气,努力静下心,在后台,用那个以手代替腿部动作的办法,温习了两遍即将要跳的舞蹈。   最开始,是领导人讲话。   讲话的是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领导,讲话结束,大家给予了最热烈的掌声,然后开始晚宴节目。   节目或表现地方发展,或歌颂美丽祖国,领导们都含着微笑观看,而台上的演员们也都真诚淳朴。   这是独属于这个年代的纯真情感。   终于轮到沈娇宁了。   她一上台,大家就觉得眼前一亮。   前面那些演员,大多是地方上过来表演的,表达每一个地方的人民对领导和祖国的热爱,若说舞蹈功底,只能说过得去,样貌当然都是端正的,但也没到绝美的程度。   沈娇宁刚出场,她的长相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今天要跳的是女英雄,决绝的表情,配上惊艳的容颜,令人动容,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唾骂一声残忍杀害女英雄的敌人。   赵一曼是一位抗日烈士,同时她也是一位母亲。牺牲前,她振声高呼支持党的口号,敌军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讲吗?”   她递出一张纸:“把这些话传给我儿子!”那是一纸给儿子的遗书,告诉他母亲未能尽到养育的责任,却让他不要忘记,他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   沈娇宁动作一起,柔美与坚定结合,仿佛就是那个在狱中有着坚定信仰的女英雄,敌人的伤害不能令她屈服,她把国家大义放在个人情感之前,她虽是母亲,却更是一名战士。   她牺牲那天,年仅三十一岁。   沈娇宁的舞蹈极富感染力,大家不知不觉被代入其中,仿佛看到了那个女英雄。在场的人未必都亲眼见过赵一曼,但他们亲历战争,亲眼见过其他英雄。   有的也许是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曾一起为新国家的建立浴血奋战,现在有人来参加晚宴,有人却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沈娇宁跳到最后一个动作,敌人的枷锁可以困住我的人,敌人的刀枪可以夺取我的性命,但他们束缚不了爱国的灵魂,永远无法泯灭一颗爱国的心!   她跳完,掌声不是前面走流程一般的鼓掌,掌声之热烈,几乎与领导讲话时所差无几。   沈鸿煊看得心情复杂。她真的长大了,他渐渐开始觉得,从前自己对她的那么多不满,是不是都跟上次以为的作风问题一样,完全是自己对她的误解。   她明明就是这么一个优秀的孩子啊,到晚宴来跳独舞,获得这样的掌声,这些都是一般人根本无法企及的。他之前怎么就会一直认为,这个孩子哪里都是毛病,哪里都比不上她的母亲,从而对她不满又失望呢?   沈鸿煊身处热闹的晚宴,双手却一片冰凉。上一次作风问题的事,恐怕彻底伤了她的心。   与此同时,汪英毅凑到大领导耳边,小声道:“这就是《女儿》的主演,很有想法的女同志。”   大领导点头:“好。”   这一场晚宴,有摄影机在旁记录,这一幕被如实记录下来。   ……   也有一些摄影机没能记录的时刻。   晚宴的门口,站着一名面容英俊、身材挺拔的军人。他被这一支舞蹈,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柔软,滚落下一滴热泪,掉落在军靴上,溅开,成了一朵小碎花。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第102章 京市8 疑是仙女下凡来   演出结束后, 领导人上台,和演员们亲切握手。   沈娇宁第一次跟大领导握手,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大领导没有立刻走, 他站在沈娇宁面前,问了她一句:“小同志, 你有什么心愿?”   沈娇宁已经满十八了, 只是因为她去参加文艺大会时, 是全场年纪最小的, 汪英毅每次跟大领导提起她,总要强调她还小,还年轻, 当然相对于领导们来说,也确实还算小。   她听到大领导问自己心愿,有些受宠若惊, 很快反应过来, 说了自己的回答:“我的心愿是可以出国演出,让他们看看咱们国家的芭蕾!”   大领导听了, 赞赏地点头,又说了一遍:“好。”   他全场只问了沈娇宁一个人, 引得其他演员们羡慕极了。   ……   晚宴结束,沈娇宁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激动又轻松。   参与国庆晚宴这样的大事,即便对她而言, 也是人生中值得好好记录的一笔。   虽然今天有些累, 每次代入角色当中,大量的情绪消耗总让她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但明天就要开始繁花杯的比赛了, 她打起精神,去了大剧院。   今天各个场所都在放假,她从大剧院一路走到二楼,都只有微暗的灯光,也很安静,连正中的大舞台都空荡荡的。   可是等她走到西舞台门口时,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隐隐音乐声,还有从门缝里漏出来的几缕灯光。   她推开门一看,里面果然还在热火朝天地排练,演员们站在那个森林一般的舞台上,灵活跳跃,显得整个空间都生机勃勃。   季玉兰站在离舞台很近的地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许英离门近,第一个发现她回来,立刻走过来问:“结束了?跳得怎么样,没出岔子吧?”   “还行,见到了大领导,还有很多其他领导。”   他们一说话,季玉兰和元大山等人也听到了,还有原来在排练的文艺兵们,都围着她问。   “大领导跟你握手了吗?”   “你们有没有合影?”   “他有没有夸奖你的舞蹈?”   沈娇宁一一回答:“握手了,不过很匆忙,就没有夸奖大家,不过应该对演出很满意。合影也没有,因为有摄影机一直在旁边拍呢,全场都录下来了。”   大家对她说的“有摄影机把全场录下来”特别向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待遇啊?”   旁边立刻有人说他白日做梦:“等你能给大领导跳舞的时候再说吧。”   沈娇宁看着他们富有生气的样子,微笑着。   这个年代的记录手段还不发达,除了那些拿到厂标被拍成电影的片子,已经与国家有关的大事,对普通人来说,一生能拍几张照片就是他们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   然而只要再过短短几十年,拍摄便会成为一种再常见不过的记录手段,别说大型演出,任何一场小演出都能架上摄影机,全程录影,把演员们的高光时刻记录下来。   大家笑笑闹闹地聊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台上,从头到尾排练了一遍。   今天沈娇宁也没有再多留,跟大家一起回招待所,养精蓄锐,为明天的演出做准备。   ……   第二届繁花杯正式开始评选。   文工团的人一早就到了大剧院,他们要换上衣服,化妆、做造型,然后在下午开场前做好热身运动。   这次演出,对不少文艺兵来说,都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演出,之前除了面向整个部队的演出,就是省会的过年演出,都是家乡人民看,不论表演得怎么样,都有一种看自家人的光环,他们心理上也觉得和平时训练相差不大。   但今天他们是在京市大剧院演出,接受京市人民的观看,接受这里舞蹈专家们的打分!   这里是全国最大的一个舞台,即便是西舞台,也比省会的大舞台规格更高。而这次的专家评委,更是所有舞者如雷贯耳的人物。   虽然他们已经把舞剧排练了无数次,可临到这个时候,还是有不少人一趟一趟地跑出去上厕所。   黄盼香本来身子就比其他人弱一些,她今天跑了三趟厕所之后,脸色一下都黯淡了,温慧月和季玉兰正在旁边看着她,给她倒温开水喝。   元静竹因为黄盼香前几次的事情,对她有了些意见,没有过去嘘寒问暖,拉着沈娇宁抱怨道:“她还嫌咱们舞台位置不好影响比赛成绩呢,我真担心她今天发挥失常更影响我们的成绩。”   黄盼香几个人是新兵,舞台经验比老兵还少些,才会这么紧张。   沈娇宁拍拍她的肩:“不至于,现在紧张,上台未必会失误,练了这么多天了,想失误都难。”   她见元静竹还是对黄盼香不满,道:“再说了,有六场呢,就算第一场发挥得不好,后面几场也就适应了。第一场来看的人不会太多的,影响不大,你信我。”   “好吧,我信你,我不在这个时候闹脾气。”她不知道沈娇宁怎么得出了第一次观众不会太多,不过她的话一般都很准,“我话说在前面,她要是敢出岔子,就算她是我室友,我……我也要她好看!”   沈娇宁点头,这样就好。她已经发现了,元静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嘴上说得厉害,实际并不会真做什么。   她走过去,看了看黄盼香的情况,去找大剧院的工作人员,想办法弄了点盐,泡成淡盐水给黄盼香喝。   喝完淡盐水,黄盼香的状态总算好了些,至少站起来不再腿肚子发软。   黄盼香也是季玉兰招回来的新兵,见她状态好了些,季玉兰单独跟她进行了一次谈话,缓解她上台前的紧张心理。   其他人并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等黄盼香再次回来,看上去就比刚才好了很多。   元静竹见状说了句:“幸好季老师有办法。”看着黄盼香刚刚那个样子,害得她都跟着有些紧张。   舞蹈演员的后台,无论事先准备得多么充分,每次演出前都免不了这样那样的小意外,最后变得忙乱。   对沈娇宁来说,演出前的忙乱,也是她已经习惯的一部分。   ……   下午两点,繁花杯第一场的演出时间,终于到了。   已经有观众陆陆续续地进来,元静竹悄悄挑起还未拉开的大幕看了一眼,转头对沈娇宁道:“怎么观众这么少啊,就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你之前就说第一场的观众不会很多,你早就料到了?”   “能有人来看就不错了,你不想想咱们隔壁都是谁,大部分人肯定先去隔壁看了。”沈娇宁说,“好好跳吧,晚上开始人就会多起来的。”   那些报纸和海报总能发挥一些作用,而且整整六场,不可能只看《草原儿女》,等第二场开始,观众就会过来了。   尽管台下观众不多,但大幕还是准时拉开。   文艺兵们并没有因为观众少而松懈,依然拿出了饱满的精神状态,开始他们在京市的第一场演出。   他们甚至因为观众人少,心理上更放松了一些,状态反而更好了,像是有了一个过渡。   这次的演出是开放式的,观看席的大门一直开着,即便是演出开始之后,观众也可以选择进来或者出去。   这些观众里面,有普通观众,也有影响比赛结果的群众评委和专业评委,但是演员们无法把他们区分开,不管台下坐的是谁,他们能做的就只有把舞蹈跳好。   第一场就来看《森灵》的观众,大部分都是冲着沈娇宁的名字来的。   他们有的是在报纸上看见了消息,有的是在路上看到了海报,因为之前《女儿》留下的深刻影响,虽然隔壁就是更出名的《草原儿女》和《沂蒙颂》,可是冲着这个演员,他们还是先来了这里。   可以说这第一批观众,是对这部舞剧期待最大的。   等大幕一拉开,他们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充满童真的舞台,居然有小兔子、小松鼠,顶上还挂了小鸟。   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在大舞台上还搭了个小舞台!   观众们不由好奇,难不成他们还要在小舞台上跳舞?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   他们一边心想,这风格跟《女儿》简直截然相反,一边等着舞者上台,不知道这一次带给他们的,会是惊喜还是失望。   音乐声起。   起先,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鸟鸣,鸟鸣落下,便接上清幽的笛声,沈娇宁就在这笛声中,一身翠绿衣裙,手里一管竹笛,缀着彩络子,像个精灵似的,从那个碧绿的小舞台中间跑了出来,站在高台上!   那感觉就像是连绵群山中,忽然跑出一个姿容绝色的少女,颠倒了无数人的神思。   如果问她是谁,“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或妖或仙,总之不是凡间女子。 第103章 京市9 第一天演出,成功!……   这个年代的舞蹈设计还很传统, 人们只见过从大幕后进入舞台的方式,哪里受过这样的冲击!   只这么一个开场,他们传统的审美观念就受到了颠覆, 原来跳舞还能这么跳,这可真是跳出朵花儿来了。   其实沈娇宁也是等小舞台真正做好后, 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开场。   当时她兴致勃勃地告诉大家, 可以从小台中间下去, 再从面向观众的斜坡上来, 可是她反过来一想,能从中间下去,不也就可以从中间上来吗?   同样是一个圈, 可以正着走,也能反着走,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感受。   这个小台出于安全性的考虑, 并没有做得太高, 且原本就设计了让演员下去的陡梯,事先等在小台后, 开场直接上来,毫不费力。   效果就是方才大家为之震惊的样子。   沈娇宁在高台上独舞的同时, 其他几个与她一样装扮的女孩子们从大幕后,一个个地出来。   她们舞姿整齐,体态优雅,身量相仿, 足足有八个, 先站成一列,又变换队形,前后错落地开始舞蹈。   观众们定睛一看, 发现高台上的沈娇宁虽然跟她们站的高低不同,但整体异常和谐,分明就是精心编出来的一支群舞,八个伴舞都是围着她跳的,只是这个领舞站在高台上,跟一般舞蹈不一样。   这还不止,等这一段合舞结束,八名舞者又站成一列,手持竹笛,且转且跳地沿着斜坡往高台上走,待最前面的舞者快到最高处时,沈娇宁就下去了,接上最后一个舞者。依次循环,几乎让人分不清首尾。   九名竹笛少女,就像一群活泼的精灵,在群山上快乐地生活着。   若非最开始他们看清了人数,这会儿简直数不清台上究竟有多少个绿衣仙子。   而如此精妙绝伦的安排,仅仅只是一个开场。   踏进西舞台的观众,没有一个人在全剧结束前离开。   ……   第一场演出结束,观众席虽然人数不多,但掌声依然久久不歇。   大幕重新拉下,沈娇宁等人下台,一直等在后面的教员和领导们,一看到他们就纷纷拥抱。   比起语言,舞者更习惯用肢体来表达那些热烈的感情。   他们无声地互相拥抱了好一会儿,元大山稍稍平静下来,道:“不管结果怎么样,这部舞剧,有没有来者我不敢说,但绝对是前无古人的,比我之前看过的所有舞剧都要好。”   他转向沈娇宁,“动作设计的新颖性上,你超越了自己,比《女儿》还要好。”   “谢谢主任。”   “咱们先去吃饭,晚上还有一场演出,按你们刚才的状态,我对你们有信心!”   大家显然都对自己的表现有感觉,心里都觉得他们的这一次演出很受欢迎。   虽然他们未必看得清观众们的表情,但演员和观众之间,有一种奇妙的感应。演员的状态,观众一眼就能看出来;观众的内心真实感受,他们也能感觉到。   首场演出就受到了观众的肯定,这让文工团的男兵女兵们异常兴奋。   这种感觉就像一连好多场考试,他们知道自己第一门是优秀,对后面几场考试也就更加信心十足。   晚饭时大家明显比前几天更开朗,也没有了早上那种紧张到沉默的气氛,元静竹坐在沈娇宁身边,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直说到吃完饭才罢休。   等吃完饭再开始准备晚上的演出,紧张已经全然被满怀信心所取代。   第二场演出时,其他教员和领导们分头去隔壁《草原儿女》和《沂蒙颂》观看,只留下季玉兰和孟良吉两位舞蹈教员在这边盯场。   既然是比赛,他们就得知道竞争对手到底有多强,要知己知彼。其他几部安排得比较远的舞剧没法赶过去看,就在隔壁的这两部怎么也得看。   其实在他们心里,能跟自己团里一较高下的,也就这两部了。   到了第二场,观众果然比下午多了不少,大多是看过《草原儿女》和《沂蒙颂》过来的。   沈娇宁想,只要舞剧质量够硬,前面看过的观众一定会出去跟别人说。熟人推荐比什么宣传手段都好,不过她觉得大概要等明后天,这种宣传才能发挥作用。   晚上的这场演出,观众们的反馈和上午所差无几。   这批观众已经看过了另一部官方主推的舞剧,下午看的时候心里还在想,不愧是官方推荐,虽然题材还是老一套,但这舞就是好看,估计这次《森灵》是比不过了。   他们是这么想的,刚刚晚饭的时候互相交流,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没想到,晚上过来一看《森灵》,他们只觉得自己晚饭时说得太草率了。   毕竟是《女儿》的主演和编舞,有她在,舞剧怎么可能会差!   看着舞台上一段接着一段的精美舞蹈,一幕连着一幕的创新片断,混在观众里的几个专家评委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他们也是研究了大半辈子舞蹈的人,已经是别人眼中的顶级专家,今天居然犯了这样的大错,没看完所有参赛舞剧就轻易下了结论!   这固然有他们心里本就偏向《草原儿女》和《沂蒙颂》的原因,因为这是专业芭蕾舞团编排的,三月份又有几位顶尖芭蕾人才加入,这个阵容部队文工团远远比不上。沈娇宁再厉害,她也只有一个人。   可是,他们现在更觉得,归根结底是自己没把这个舞蹈界的后起之秀放在心上。这舞蹈实在是太出色了,这里有许多片断,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此刻他们恨不得把另外几个专家评委都喊过来,一起看看,一起讨论讨论,一起抒发一下内心波澜起伏的心情。   他们相信,其他人一定会跟自己一样震惊。   怎么会有人这么编排呢?芭蕾居然还可以这么跳?跟这里一比,隔壁把芭蕾和蒙古舞结合,还算得上是值得夸赞的突破吗?   本来肯定是个大突破,但一比较,就算不上什么了。最可怕的是,排出更优秀舞蹈的人,还去参加了《草原儿女》学习班,被评了个学习标兵。他们怎么想都觉得讽刺又打脸。   ……   等到晚上的演出结束,文工团的人就大概知道,他们这次,应该不比隔壁差。   果不其然,领导们看完隔壁的演出回来,就说:“隔壁确实也不错,也有推陈出新的部分,但是我觉得,再不济咱们也是持平,甚至是略胜一筹的。”   元大山和许英笑眯眯地看着男兵女兵们欢呼的笑脸。   全部演出才进行到三分之一,但他们觉得,成功的进度条至少可以拉到二分之一。   质量过硬带来的效果显而易见。   结束第一天演出的晚上,就有不少人被推荐进去看这部舞剧。   太远了?不远不远,就在市中心,跑一趟,值得。   没时间?国庆正放假呢,比赛安排在假期里,不就是让大家去看演出的吗?   有多好?比你喜欢的那个《女儿》还好,主演又变漂亮了,舞蹈更精进了,编排更好啦!   连普通人都讨论着,北方部队文工团自然说得更起劲。   他们舞蹈队今年没有编排新舞剧,不少人趁放假,出去看了自己感兴趣的舞剧,其中就有人看了《森灵》。   沈依依宿舍内,两个女兵躺在床上聊天。   “真的厉害,我觉得她比前一部有进步,上回都拍电影了,这次肯定也得拍电影。推荐你们明天就去看,现在免费,到时候去看电影就得买票了。”   “这回用了几个人啊,咱们团没有自己的舞剧,明年该不会又要我们学习,然后去给一队当伴舞吧?”   “这回是南方部队文工团,应该他们整个一队都上了,就算团里要学习也用不上我们二队。对了,今天我还听说一件事——”那女兵从上铺探下身,飞快看了看沈依依的位置,觉得她应该睡着了,这才说,“我听说,沈娇宁去参加国庆晚宴啦!”   “国庆晚宴!天哪,那她是不是见到大领导了?”   “那肯定啊。”   “她怎么这么厉害。还是学习班的人聪明,知道抓紧机会跟她打交道,我现在都后悔,当时怎么就没去认识一下啊!”   沈依依上铺那个女兵消息灵通,她的位置其实看不清沈依依到底有没有睡着,就给对面铺位的人连嘴型带比划,用气音道:“她睡着了没?”   “肯定睡了,她都睡了好几天,还有什么消息,你快说?”另一个女兵也用气音回答。   “我前几天,路过领导办公室,正好听到他们说,本来要进咱们团的是沈娇宁,临时改成了……”她撇着嘴,手指朝她下铺点,“领导们在可惜呢。”   她们都以为沈依依在睡。自从被处分后,她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高烧,昏睡,还经常做噩梦。   但今晚沈依依醒着。   因为她前几天看到了京市周报上沈娇宁的演出信息,京市大剧院,她都没去过,沈娇宁居然要去那里演出了。   她心里像烧着一把火,想到沈娇宁今天在大剧院风风光光演出,而自己却在这里受处分生病,她就像快被大火烧成灰一样难受。   现在听到同寝女兵说的话,她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部队宿舍的水泥地面上,血液的腥味立刻在整间宿舍弥漫。   上铺那两个女兵这才知道沈依依一直醒着,再看床下那摊血,她们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蒙上被子睡觉,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把她当首长女儿巴结,现在才知道她并不是亲生的,还受了那么严厉的处分。   这种落后分子,她们只想划清界限。 第104章 京市10 跟我结婚   北方部队文工团的两个女兵,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装作刚看到沈依依吐的血,找了隔壁宿舍的几个女生, 一起把她送到了军医处。   军医看过之后,说她是高烧体弱, 又气急攻心, 才会这样。又问她们沈依依是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   其他宿舍的人当然都不清楚, 两个同寝女兵为了把自己摘出来, 说:“我们也不知道呀,昨晚都睡着了,早上醒来才发现, 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她最近受处分了,心里应该挺难受的吧。”   其他人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受处分难过生病也就算了, 刚刚军医可是说她气急攻心, 难道她还不服团里的处分,气到吐血?   这也太不知悔改了吧。   ……   另一边, 京市大剧院,大家正在准备第二天的演出。   这回是杜思远在开场前, 挑开一角大幕看人数:“满了满了!全坐满了!”   “好好表现!”许英道。   今天换两位舞蹈教员去看另外两出舞剧,留下许英在这里盯场。   今天下午这场演出,他们信心十足,表现得比昨天更好, 几乎是超常发挥。   尤其是从高台开始的第三段托举, 表现了森林被贪婪的人类破坏,变得千疮百孔。人们用这些自然资源去做各做事,盖房子, 做饭,炼钢。   台上亮了两盏追光灯,一盏是建设家园的人类,他们热情洋溢地从事各做劳作,想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另一盏灯追随着森林化身的女舞者,她承受着树木被砍伐的痛苦,越来越脆弱。   沈娇宁运用了戏剧蒙太奇手法,让两个场景同时呈现,形成鲜明对比,看得人目不暇接。   最后,随着“砰”的一道锻铁一般的声响,人类那边的锅被砸穿了一个洞。他们没能把铁炼成钢,同时也失去了赖以饮食的铁锅。他们破坏森林想过上更好的生活,最后并没有实现,甚至还倒退了。   人类这边的追光灯熄灭,观众不再能看到这边的情况,只能去看高台上的女舞者。   这边灯光照亮的范围慢慢扩大,刚刚只有一个女舞者,现在变成一群。   她们悲凉地互相安慰,一段舞结束时,白色灯光慢慢变红——脆弱的森林,起火了。   这一段舞看得人们感慨万千,这不就跟他们前几年大炼钢铁的事情一模一样吗?唉,后来家里虽然又想办法买了一口新铁锅,可以前那口是祖传老锅,做饭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了。   ……   演出结束,杜思远正在说“不知道今天没有什么评委或者领导人物来看”,汪英毅就走进了他们后台。   汪英毅部长是主管整个文艺体系的老大,且在国民中有很高的知名度,在场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看到他过来,大家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齐声打招呼:“汪部长好!”他们心想,自己这部舞剧已经好到,连汪部长都亲自到后台来了吗?   季玉兰和孟良吉刚看完隔壁的演出,回到自己这边的后台,发现很安静,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昨天他们可是高兴得整个后台都是欢呼声。   等走过来一看,竟然看到了文艺系统的老大,两个成熟稳重的教员都激动了,连声道:“汪部长好!”并且都跟他握了手。   “沈娇宁在哪里?”汪英毅跟团里的教员和领导握手之后问。   “我在。”   沈娇宁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头发前端扎了两根小辫子,系着绿丝带,后面的头发光滑柔顺地披散下来,身穿收腰的绿裙子,腰肢盈盈,露出美丽的肩胛骨和锁骨。   她本来就好看,上了妆一打扮更是令人心动。团里不少男兵都被她的美貌吸引,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只是碍于她的成就没人敢胡来,最多晚上在宿舍讨论几句。   汪英毅看了她一眼就说:“去把衣服换了,跟你们说点事。”对着这个样子的她,那些话都说不出来。   沈娇宁见他表情有些严肃,不敢耽搁,匆匆地跑去换上军装,两根小辫子也来不及解开,只把绿丝带去了,和披散的头发绑在一起,编成最中规中矩的双麻花辫,然后跑出来。   “汪部长呢?”   元静竹往化妆间一指:“那儿呢,两位主任和季老师也进去了,到底什么事啊,我本来以为汪部长过来是看好我们呢?”现在看他这表情,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啊。   “不知道,我先过去看看。”   走进小化妆间,氛围更显沉重。   他们可能已经说了一些什么,沈娇宁一进来,就都看着她。   沈娇宁心思飞转,也猜不到是什么情况,干脆问:“部长,是什么事?”   汪英毅刚刚已经长话短说地跟其他几位大略说了一遍,现在沈娇宁来了,他更详细地说道:“昨天有好几位评委反馈,你们的舞剧特别出色,我今天特意过来看了看。动作设计部分暂且不说,你们这个立意是有问题的。”   沈娇宁受到批评,微微提起了心,认真听他说下去。   他蹙起眉来,很不解的样子:“你既然知道大炼钢铁这个事情已经失败了,为什么还要拿到台面上说呢?因为这个导致森林被破坏,应当也没有这么严重吧,现在的森林不还是很茂密吗?你这是夸大了不良后果啊。这部舞剧是不可能拿奖的,也不可能演到大领导面前去,你们这几天演出完就算了。”   汪英毅想了想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过几天是小作品评比,你可以把里面那几段双人舞拎出来,弄成小作品,立意也改一改。”   “部长,大炼钢铁已经说得很隐晦了,完全可以理解成他们是为了改善生活大肆砍伐树木。森林破坏的后果现在确实还没有爆发出来,所以才要在这个时候宣传啊。砍一棵树只要十分钟,可是种一棵树要十年,等环境已经被破坏了,再呼吁不就晚了吗?”沈娇宁说。   季玉兰在旁边轻轻拉了她一下,让她注意跟部长说话的态度。   汪英毅听了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是昨天就有群众评委告诉他,炼钢那一段简直说到大家心里去了。   那段时间大家把家里的铁锅铁铲都交上去炼钢,一起吃大锅饭,后来又改成各家自己吃,他们却连做饭的锅都没有了。大家心里都觉得白折腾,还费了山上那么多好树,心疼得紧,只是没人敢说出来。没想到舞剧里竟然把砍树炼钢表现出来了,他们都觉得很有共鸣。   汪英毅一听就感觉不妙,今天才急急忙忙地过来看。看完一听大家的反应,果然还是都觉得这一段特别好,讲出了大家的心声。   “刚刚是我说得太激动了,比赛结果还是按分数来决定,不过我真诚建议你,可以把几段高台开始的托举单独做成芭蕾小作品。”汪英毅道,“小同志,你考虑一下。”   他虽然改口说还是按分数定,但是在场几个人都不笨,知道他们这部舞剧基本上没希望了。   就算其他评委愿意给他们高分,可是只要这位老大在大家提交分数前略略提几句,谁还不赶紧把分数改了。   沈娇宁闭了闭眼,痛苦地低下头,一瞬间想过很多方案:“部长,我们把炼钢那段改成别的,还有希望吗?为什么砍树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想劝人们珍惜树木。”   “我认为总体上,还是《草原儿女》更胜一筹。”   意思就是,不仅仅是这一段的问题,整个保护森林的立意,都比不上《草原儿女》。   汪英毅说了句心里话:“人家是讲蒙古族少先队员在暴风雪里保护公社羊群的先进事迹,你们倒好,直接批判公社制度,说它造成了资源浪费,要保护森林……小同志,或许再过几十年,你的思想会受到肯定,可是现在太超前了,思想太超前的人往往是要吃点苦头的。”   他猜对了,再过几十年,宣传内容就会变成“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而不会再有人提起公社。   可是在当下,提前告诉他们要注意环境,就成了立意不如人家积极。他们非得到了环境已经受到破坏,追悔莫及的时候才知道它的重要性。   沈娇宁没再跟他强调,舞剧重点只是保护森林,只问:“部长,那我们这个舞剧,是不是不可能拍摄成电影了?”   “如果没得奖,可以这么说。”   沈娇宁听到回答,抿着嘴,低落地垂下了头。   在这个年代,如果得不到拍摄的机会,基本意味着,过两年就会失传,仿佛没有存在过。   汪英毅看她这样,终于安慰道:“我听说这次比赛,还有另外几部舞剧也很不错,最佳舞剧只有一部,肯定有很多优秀舞剧不能得奖。至于拍不拍电影,主要还是看电影厂那边的决定……总之,文艺界百花齐放的时代已经到来了,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   沈娇宁失落又愧疚,低低道:“期望百花齐放是一回事,辜负了团里的人是另一回事。”   两位主任在旁边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呢,咱们机会还有很多,一次失败没什么。”   “主任,我……我想静静。”她漂亮的杏儿眼有些红了,但碍于旁边有人,强忍着不哭出来。   “行,你去吧。”   等她出去了,汪英毅才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回估计真伤心了,你们劝劝她搞芭蕾小作品,那个她得奖概率很大。”   “她是团里拿不了奖,心里愧疚。”季玉兰说,“去参加小作品,不是只有两名舞者吗,她自己已经不缺奖了,主要是想带大家一起拿奖。不过部长,这次就算我们拿不到最佳舞剧,最佳女舞者也没有吗?”   “这些都是要综合来看的。不过沈同志已经拿过一次最佳女舞者了,就像你们说的,已经不缺奖了,再拿一次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教员和主任们就知道了,最佳男女舞者恐怕要留给今年刚从乡下回来的几名舞蹈演员。   “嗯,隔壁的几位水平也确实很高。”颁给他们也算是实至名归,只是对沈娇宁来说,这次恐怕打击有点太大了。   ……   沈娇宁走出化妆间,破天荒地头一次没理会想问她情况的战友们,直接出了大剧院,漫无目的地走在京市宽阔的街道上。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该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她的内心被愧疚和痛苦充斥,主任说,下一部再努力就好,可是难道她下一部舞剧,也要去赞颂公社吗?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编排这种舞剧,她甚至不想再为团里编舞剧了,就当一个舞者,安排跳什么跳什么,比现在轻松不知道多少,失败和成功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而不是现在这样,无颜面对整个团队。   沈娇宁走在街道上,看着身穿中山装的路人,听着自行车的铃声,感觉到无限的压抑。   哪怕汪部长早一天告诉他们不会得奖,都比现在好。   他们昨天接受到观众反馈后有多么高兴,现在她就有多么为难。在大家满怀希望之后再告诉他们不可能得奖,无异于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或许等她回去,大家就已经从主任那边知道情况了吧.   沈娇宁简直不敢去想他们的反应,走到一棵大树下,她终于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   就算改成八分钟内的小作品,把自己的部分让给其他人跳,可这样最好的结果,也只有一个男兵一个女兵能得奖。   她一时没有想到该怎么办,决定给自己一小段放松的时间,让自己安静地哭一会儿,不去想关于舞剧的事情,等哭完了,再回去对面。   这是属于她的逃避,虽然连逃避的时间,也只有这么一点点。   她抽泣着靠在树干上。   在这样失意的时刻,她无比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陪自己,他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听她倾诉,而不会指责她。   但是他不在,也许在部队,也许在出任务,总之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这时,她眼前突然多了一条手帕。   她眼睛里还在不住地往下掉眼泪,却匆匆顺着手帕去看它的主人。   她差点以为自己梦想成真,顾之晏真的奇迹般地出现在她身边,结果一看,并不是,来人是杜思远。她掩下心里的失落,努力把眼泪擦掉,不想被外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行了,别哭了,不就是不能得奖吗,也不想想咱们的对手是谁。”杜思远说,“那可是全国第一个专业的芭蕾舞团,从他们手里夺奖杯,怎么不上天呢?”   “主任跟你们说了?”她压下哭腔,尽力用平时的声音说。   “没有,我趴门上偷听的,怕你走丢,跟了你一路,结果就看到我们的模范也会偷偷在外面哭。”杜思远说,“你别太担心,谁要是因为不能拿奖说你,我帮你怼回去,有本事他们自己拿个奖看看啊。”   “是给了他们希望,最后又不能拿奖,这跟一开始就知道希望不大,感觉完全不一样。”   “各个文工团,只要来比赛的人,谁心里还没点希望?咱们这个舞剧,从舞蹈动作到音乐、舞台、服化,没有你,这些会做得这么好吗?你再厉害,也是个人,又不是神仙,能保证给他们拿奖?”   杜思远站在她面前,“你要是真觉得压力太大,干脆把这些活儿全推了,等再过两年就退伍,跟我结婚,让你在家享福。” 第105章 京市11 心情不好就去举报沈依依……   沈娇宁心里正为比赛的事情烦心, 这会儿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瞠目结舌。   她实在是没看出杜思远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这种想法,平时练功好像都是自己把他当学生那样教训,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年代, 她还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   “沈同志, 我喜欢你, 而且我还没有告诉过你, 我家条件非常好。你以后就在团里随便跳跳舞,不用再为了入党提干那么拼命,等结了婚, 家里就有保姆专门给你做饭……”   沈娇宁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正准备拒绝, 旁边又出来一个更加高大挺拔的男人, 拉开杜思远,握住沈娇宁的手:“同志, 注意分寸。”   杜思远看到突然出现的顾团长,懵了一下, 没明白这位部队的冷面阎王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冷面团长对自己的眼神果然就跟传说中一样冷。   再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顾之晏看到沈娇宁拿着的手帕,拿出一张崭新的大团结,给杜思远:“谢谢你的手帕, 已经用过了, 只能麻烦你买条新的。”不愿意她用别的男人的东西,又告诉杜思远,他家条件再好, 也比不过自己。   杜思远看看团长,又看看沈娇宁,没收钱:“我们是战友,一条手帕而已。我先回去了,晚上还要演出,你早点回来。”说完就转身走了。   这一连串变故发生得太快,沈娇宁觉得自己哭得脑子不如平时快,等杜思远走了,才想到问顾之晏:“你怎么在这啊?”   “我来负责国庆的安防,今天休息,就去看了你的演出。”   演出结束,他就在剧院门口等她,结果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跑出来,正想追上去问她发生了什么,就见有个男兵鬼鬼祟祟跟在她后面。   他想看看这个男兵要做什么,便一路跟了过来。然后就听到了他们说舞剧的事,似乎是她的舞剧不能拿奖了,当然也顺便听到了那个男兵的表白,理智上明知她会拒绝,但还是没忍住出来打断了他们。   “哦。”要是放在之前,顾之晏看了她的舞剧,她一定会高兴地问他觉得怎么样,可现在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什么都不想问了。   “很棒,真的,我觉得很有道理,那些事情就是破坏了森林,没什么不能说的。”顾之晏道,“我觉得你这部舞剧,讲的依然是人性。”   “嗯?”   他的声音低沉而具有安抚性:“因为人性的贪婪,不满足于现状;因为人性的冷漠,无视其他生灵的命运。你上一部舞剧想阻止伤害女性的行为,正好符合当下的宣传,这一部想阻止破坏大自然的行为,有些人就不能接受了。因为我们的社会还要发展,为了发展,可以先暂时地牺牲环境。”   “嗯,是我不该排这部舞剧,只是我看到现在的青山绿水,想到这些景色以后会消失,就想做点什么。”沈娇宁说,“我不该在文工团排这样的舞剧,我……”应该等自己成立了芭蕾舞团再说。   是的,刚刚从大剧院出来,她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她不想继续在文工团排舞剧了,她想自己组建一个专业的芭蕾舞团,给人发工资,这么一来,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排任何舞剧,即使得不了奖,她也不需要因此对谁愧疚。   顾之晏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肯定,以后这些风景会消失,但按照目前大肆砍树的状态来看,确实极有可能。   “没有什么该不该,别太在意结果,先把剩下几场演出完。”   他的左手更紧地握住了她,抬起右手,小心地帮她擦去眼泪,叹气:“到底有多少人喜欢你?妆都哭花了,那个人还跟你告白?”   沈娇宁不知道是因为他粗粝的指腹,还是因为他说自己妆都花了,脸颊红扑扑的:“嫌我不好看,那你还冲出来干什么?”   “我要把安防事业做好啊,保护好我们女同志。”他难得开了个玩笑,温柔地笑起来,“心里还难受吗?再走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回去?”   她咬了咬唇:“其实还不想回去,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   “那就任性一次,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他们就到了北方部队文工团。   顾之晏以为她是想来找沈首长,结果就见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截勉强够握住的铅笔和一张纸,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投进了专门用来投举报信的信箱。   做完这一切,她呼出一口气,收好铅笔,浅笑道:“好了,我不难受了,可以回去继续跳舞啦。”   “好,走吧。”   “你不问问我做了什么?”   “举报了谁?”   “沈依依,她当时是走后门进的,不符合规定,我把她给举报了。”   顾之晏看到她往举报信箱投的时候,就知道不是举报沈依依,就是举报沈首长:“沈叔叔也会受影响。”   “我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过分?”沈娇宁说,“沈依依上次已经受到部队的警告处分和留党察看一年的党内处分,这次不确定会不会直接开除出部队,但开除党籍是一定的。”   “我不知道她对你做过什么,但你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走吧,送你回大剧院。”   这个年代没有多少人在路上牵着手走,但他们俩都穿着军装,一路上都没有松开手,郎才女貌,路人见了只以为他们刚刚建立了革命友谊。   沈娇宁低低地告诉他:“沈聪,因为她才有了沈聪。”原主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能感受到自己每次面对沈鸿煊时,那种自内心深处散发的情绪。   她没说前因后果,但顾之晏自己猜了个七七八八,轻叹一声,看她的目光更为怜惜。   她说过,自从弟弟沈聪出生后,她就觉得自己成了那个家的外人,从此再也没有拍过照片,以至于只有一张小时候的黑白照片。   “顾团长,上次我说,有些仇恨我还不能完全放下。到刚刚我把那封信投进信箱之后,不论沈依依会不会真的因此受到处分,也不论受到的处分是轻是重,我都放下了。”   她一只手被顾之晏牵着,另一只手按在胸口。如果书里的人物有灵魂,她希望原主,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能在那一刻真正安息。   ……   他们快走到大剧院,顾之晏终于放开她:“想好怎么面对他们了吗?”   “差不多,那我走了。”   “嗯。”   他看着她走出了一段距离,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还有什么事?”沈娇宁奇怪地看着他。   顾之晏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看着她漂亮的小脸又实在不放心,闷闷地憋出几个字:“离那个家境很好的男同志远一点!”   说出这句话后,他突然无师自通,还编排了人家几句:“哪有人那么大胆,在大街上就说要结婚的。”   沈娇宁看到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指了指自己被他牵过的手说:“人家再大胆,也比不上你。”他可是在大街上就牵自己了。   顾之晏被她一说,就又害羞了,面色一派严肃,只是两个逐渐绯红的耳尖出卖了他,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沈娇宁又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舍,但这会儿她真得进去了。纵容自己逃避了那么久,她该进去面对了。   等她再进西舞台的时候,大家已经知道这部舞剧不太可能获奖的事,完全没了早上的劲儿,非常安静。   季玉兰给她留了饭,把她带到旁边一个角落,让她先吃完再去换衣服,顺便告诉她:“最佳女舞者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了,要不还是考虑参加小作品?”   “嗯,参加。季老师,我已经想好了,虽然是八分钟内的小作品,我也可以让大家都上台,舞剧立意也会整体修改……我只是提议,最终怎么安排还是看团里的意见,我不敢保证会拿奖。”   小作品类也有最佳舞蹈作品奖,跟最佳舞剧奖的分量是一样的。只是他们一开始就想着团里人多,没想过小作品,一直就是冲着大型舞剧去的。   毕竟一般而言,小作品时间短,用的演员也就少。   “好,等晚上这场演出完,我们开个小会。先吃吧,一会儿还要跳舞呢。”   然而最不乐观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沈娇宁已经想到解决方案,可团里还是有人闹起了情绪。   沈娇宁重新换上演出服出来,就听到元静竹在跟黄盼香吵架,队长曹丽在旁边劝。   “怎么回事?”她一边往头上系绿丝带,一边匆匆问道。   元静竹气愤道:“她因为主任告诉大家,这次拿奖可能性不大就闹脾气呢。”她同时也气自己亲爹,干嘛还没演出完就把事情说了。   “我哪有闹脾气,我说了不上台吗?明明是你一直对我有偏见,莫名其妙就开始针对我。”黄盼香说。   “你这还不叫闹脾气?这懒洋洋的样子,像是马上要演出的人吗?”   “演出又没开始,我躺一会儿怎么了?怎么就懒洋洋了?”黄盼香一指沈娇宁,振振有词,“她还跑出去大半天才回来呢,你怎么不说她?舞剧拿不了奖是不是她的问题,怎么就没见到你们说她呢?你们不就是都偏袒她吗?”   元静竹那么能说的人,都被黄盼香问得哑然了。她真没想到,黄盼香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当时她们刚进部队,最崇拜沈娇宁的就是她。   然而黄盼香还在说:“她拉练背个人就是英雄模范了,那她怎么不早点背,非得过了大半路程才背上人呢?还不是做做样子,冲着英雄模范去的!还有你,”她又对曹丽说,“你提了个干就对她感恩戴德了,以为是她让你的?她根本都还没入党,本来就没资格提干,哪来让不让啊?”   这下连曹丽都被气笑了。   她感激沈娇宁,明明就是因为她没有把自己的事举报给领导,还在洪高朗面前替他们打掩护。只是这些事情不可能拿出来说,没想到黄盼香竟然这样误会。   这时温慧月站出来说:“咱们都是兵,拉练我让人背了小半程都已经羞愧交加,怎么可能让人背大半程?明明还有力气走,却想偷懒的人,才是丢我们文艺兵的脸!”   她说的就是黄盼香,当时她掉队之后,还不是一个人走了那么久,直到洪高朗过去背她?   这边人越来越多,本来在讨论参加小作品比赛的教员和领导们都听到动静走过来。   “演出都快开始了,你们在闹些什么?”季玉兰暴躁地看着黄盼香,“你就说你还上不上台?我满足你。”   黄盼香在她面前就没了刚才的气势,声如蚊蚋:“没说不上。”   “好,那就是要上,你自己说的。既然要上台,就好好演出,别让我发现你演出有什么毛病。”季玉兰又面向全体文艺兵道,“我的手段你们都是见过的,喻可心就是前车之鉴。谁要是自己不想上台,尽管告诉我,我立马把你们的部分删了,别以为团里少了谁不行!”   季玉兰说得掷地有声,终于没人敢闹情绪了,认真做起上台前的热身。   “在比赛结束前,就把事情告诉你们,是领导对你们的信任。记住,你们是文艺兵,是军人,任何时候都要拿出军人的样子来!谁在这个时候闹脾气,就是逃兵,就是叛徒!”   团里一向对大家鼓励为主,季玉兰很少这么生气,大家都害怕了,暗暗反省起自己刚才的态度。   季玉兰见状,火气轻了一些,最后对黄盼香:“最没资格闹脾气的就是你,要不是沈娇宁给你弄来淡盐水,你第一场能不能上台都两说。你以为现在的盐这么好弄吗?剧院里哪有盐,人家花了钱请工作人员出去买回来的!”   她知道演员脱水要喝点淡盐水,但是剧院不可能有,就只倒了温水给黄盼香喝,没想到沈娇宁居然弄来了淡盐水。   昨晚回去后她问了沈娇宁,才知道她是花钱请工作人员去外面饭店弄了点盐。   这是个大多数人家连做菜都要省着放盐的年代,她自掏腰包给战友弄来了淡盐水,现在却因为舞剧得奖无望,就这样被人指着鼻子一顿指责,季玉兰替她不值。   黄盼香根本没想到那杯淡盐水居然还是花了钱的,看着沈娇宁,脸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回去把钱还你。”   “不用了,没什么,也没多少钱。”沈娇宁淡淡道,“这次不能得奖,我确实对不起大家,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我都接受。不过好歹是京市大剧院的舞台,我们从南方过来一次不容易,先把接下来几场舞跳好,等回去之后怎么说我都可以。”   “我没意见,能上京市大剧院演出,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更何况连汪部长都看了我们的演出,这一次就算值了!”元静竹率先说。   其他人纷纷表示对她没有意见,她是大家的好战友,能带他们来京市演出就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最后舞美队的教员说:“我得说句公道话,哪怕是因为舞剧本身的硬伤拿不了奖,但是换一部舞剧,咱们就能拿奖了吗?别的我不敢说,但是舞美这一块,沈同志的努力和创意我都看在眼里,最后呈现的舞台效果,几乎是她带着我们舞美队走的。”   “我们教员为什么会被她带着走?还不是因为她的想法好!我就这么说,如果没有她,恐怕我们的舞剧会比现在差好几个层次,那个小舞台,灯光,还有你们身上衣服……指责她之前先看看身上那么漂亮的裙子是谁想出来的。”   大家更反思了起来。他们好像一直在享受沈娇宁带来的一切,因为她曾经获过奖,就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付出,还想顺便自己也蹭个奖回来。   不过他们没有时间反思太久,晚上的演出开始了。只是把话说开了之后,没有人在演出时出现怠惰情绪。   就算拿不了奖,这个舞台也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舞台了。   汪部长已经来看过了,还有其他领导和舞蹈界的前辈,也许他们就在台下看着自己的表演呢?   演好了,总是不亏的。   ……   第二天的演出总算顺利结束,他们回到招待所,季玉兰就忙里忙外地把各位教员和领导都安排到一起,再开个临时的会议。   等喊到沈娇宁的时候,她突然说:“杜思远是男主演,小作品别人上不上不确定,他肯定得上,你去把他也喊过来。”   沈娇宁有点尴尬地抓抓头发,还是去喊人了。   之前是顾之晏替她拒绝的,她觉得自己还是要跟人家说清楚,最好能一次打消他的念头,免得以后大家一起跳舞会不自在。   她去敲了杜思远的门。   杜思远看到居然是她,有点意外,很快地猜到她要说什么事,自己摆手道:“早知道你跟顾团……嗐,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行吗?”   “嗯,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不上档次的人啊?你看看我的条件,以前都是女同志追求我的好不好?”他有点不服气地说。   比不上顾团,可他也很优秀啊,才进部队就把老兵黎杨比下去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耽误你,所以才想跟你说清楚。”沈娇宁说,“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好同志。”   “你知道就好,你拒绝我是你的损失,本来还想给你吹圆号呢。”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跟她说过,他根本不会吹,唯一擅长的就是背着圆号走。   杜思远有了点窘意:“还有事吗?没事我睡了。”说着就准备关门。   “哎,等等啊,别关。正事儿都还没说呢,是季老师让我来喊你,一起去元主任房间开会。”   “这样啊。”   杜思远只好从房间走出来,有点别扭地跟她一起去元主任那里。   他比沈娇宁高一些,正好一低头就看到她圆润小巧的耳垂,再往下是修长白皙的脖子,可惜她的军装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跳舞时能看到的锁骨被牢牢地包裹起来。   杜思远心里哀嚎,为什么她这么好看啊,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顾团,但凡换个人,他都还要再争取一下。   他没说,其实下午他转身走了之后,并没有真的走远,就在一个拐角处看着他们。   他看到那位面容冷肃的团长,是那样温柔细心地替她拭泪,而她也全然没有反抗。   那一刻他就知道,再不愿意,自己也得断了念想。 第106章 《守护》1 参加小作品比赛   沈娇宁注意到他的目光, 有些无奈地停下:“同志,眼神,收收?虽然露在外面就是让人看的, 但是你的眼神,嗯?再这样看, 我可要说狠话了?”   她顾忌着男青年的自尊心, 没说得太直白。   “知道了知道了, 我下次注意。”杜思远捂上两只眼睛, 透过指缝看路,抬头挺胸,走在了她前面, 嘴里说着,“我有时候觉得你比季老师还像老师。”   沈娇宁看着他搞怪的样子,摇摇头。这位杜同志可能真是家境不错, 跟她前世带的一些学生有点像, 比现在的很多人心态更年轻、更乐观。   季玉兰在走廊上碰到他们,她心里很焦虑, 一看杜思远的样子,便说:“看到你们俩这心态我就放心了, 行了,跟我进去吧。”   各个队的教员都已经到场,一起讨论小作品的事。   季玉兰有意不再让沈娇宁承担那么多责qing长lz任,主动站出来, 第一个说:“我认为就按照汪部长的意见, 把几段高台上开始的托举拎出来,合成一个小作品。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其他人加上。”   因为那几段托举是极有创意、也极其出彩的,要参加小作品比赛, 拿这几段再合适不过。   舞美教员立刻问她:“那小舞台怎么办?小作品比赛可不是一个舞台就让我们用,前后都有其他队伍上台,那个台怎么搬得上去。”   季玉兰是想把责任自己揽下来,但这部分她还没来不及问沈娇宁,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既然只有几段托举,台就不用那么大了,够一个人在上面跳就行。用轻一点的材料,搬起来不费劲。”沈娇宁拿出纸笔,画给他们看,“做这样一个简单的圆台,放在正中靠右的位置,小作品的话,主演要突显出来,其他人可以作为群舞,在旁边跳。”   她把男兵女兵的位置都安排好了。   季玉兰心里叹气,最后还是要她出来说,但愿这次的小作品能成功。   许英问:“那这小作品的立意,你准备改成什么?”   “我的想法是,把第三段托举去掉,只留原来的一二四,三段托举。最开始人类认识森林,然后森林为人类遮风挡雨,最后人类保护森林,实现人与自然的互助平衡。”八分钟的小作品,她把其他内容全删了,只留下最核心的三段。   “可以,这么一来完全就是单纯说保护森林的小作品了,名字还叫《森灵》吗?”   “不,那是舞剧的名字,这个小作品,我想把它命名为,《守护》。”是人与自然的双向守护。   杜思远听她说完,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想的这些?”他是真的惊讶,今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就没休息过,他都只想躺下睡觉,结果沈娇宁还把小作品怎么安排、如何立意、新名字叫什么都想好了。   “哦,我是下午走出剧院的时候顺便想的。”   “怎么可能,你明明是和……咳咳,”他知道她和顾团长的事情不能说,硬生生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那时候心情那么差,怎么还会有心情想这些啊?”   “对啊,心情差就说明情绪波动大,有情绪就有灵感,很奇怪吗?”   杜思远默默闭上了嘴。   他发现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别看她哭得惨兮兮,但人家脑子里没准是一茬一茬的好创意。   许英赞赏地看了沈娇宁一眼,问大家:“你们的意见呢?”   “我同意。”   “我也同意。”   “舞美队没有意见。”   见大家纷纷表示同意,许英就说:“既然大家都赞成,那就按这个思路去做了,我们是一起做的决定,对于结果,要做好一起承担的准备。”   ……   会议结束,大家终于可以回去休息。   沈娇宁今天累了一天,经历了那么多事,心情跌宕起伏,躺下时已经连动也想再动一下。   不过她还是拿出了那个大红络子,握在手里。   她为了正式比赛,笛子上又换成了道具组制作的彩络子,这一个就换了下来。此刻握在手里,都是令人安心的感觉。   她握着大红络子陷入梦乡,默默祈祷着,小作品可以顺利拿奖。   ……   舞剧演出在十月四号结束,小作品比赛定在十月七号。   时间紧急,舞蹈队的人还在歌舞剧院演出,舞美队已经开始制作小作品的圆台。幸而这个圆台比舞剧里的简单不少,做起来很容易,时间上来得及。   第三天的演出,因为都知道自己获奖无望,这回再也没有人偷偷挑开大幕去看到底来了多少观众,他们只想认真把最后两场跳完,至于观众、评委和分数,都已经不重要了。   然后等下午演出开始,大幕拉开,大家就被座无虚席的观众席惊呆了。   若非这个舞已经练得足够熟悉,他们恐怕还要忍不住怔个半秒一秒的,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观众!   一时间,哪怕他们明知已经不可能得奖,依然忍不住热血沸腾,更加激情地跳舞。   观众永远是最能激励舞者的。   没有了追求奖项的负担,他们终于可以全然放松地享受这个舞台,享受优美的舞蹈本身。   他们纵情起舞,用最美的肢体语言向观众诉说这个故事,讲述关于森林和人类千百年来不可斩断的纠葛与关联。   这一回他们没有了杂念,舞蹈更为纯粹,令人更加共情,甚至让人觉得,那一草一木,也许真的和人类一样,也有感情,也会疼痛。   这一天,他们结束了两场观众席爆满的演出,心里的成就感前所未有,学舞蹈这么多年,就没有哪一次演出像今天这么痛快!   这下他们发自内心地感激起沈娇宁来,如果不是她带着大家排舞剧,他们哪有机会这样享受舞台呢?   曹丽动情地拉住沈娇宁,对她说:“经历过今天的演出,我才明白,原来奖项不是最重要的,对舞者来说最重要的是观众!”   沈娇宁很高兴她能自己领悟出这个道理。后世有关于质朴戏剧的研究,事实上演出并没有那么复杂,条件最差的时候,只要有演员,有观众,再加一个简陋的草台就能演出。   后来“草台班子”成为不专业的代名词,可是在那些贫乏年代,正是这样简陋到可笑的演出,满足了人们对观看的需求。   为期整整三天的演出终于结束,这边大家还在为感受到舞台的真谛而激动,隔壁两出舞剧的演员们也刚刚结束演出,还过来跟他们告别。   前几天他们各自忙着演出,都没有互相打招呼,按理隔壁的不少舞蹈演员都是前辈,现在该他们主动过去见面的,没想到人家先过来了。   这里面有六七位演员,是当年芭蕾学校被砸之前就已经出名的,大家一看就认识,一时间纷纷围上去,跟他们一一握手,心里想,输给这样的前辈们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那几位前辈很亲切地跟大家握手打招呼,等一轮握手结束,他们才走到沈娇宁面前,依次拥抱她,每个人对她说了一句感谢,领头的正是沈娇宁原本想去拜访认识的宋思媛先生,上一世,她自创的芭蕾舞动作失传,成为国内芭蕾舞界的遗憾。   被这样的几位舞蹈界大前辈拥抱,饶是沈娇宁意外又高兴,她还不知道这几位前辈是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   文工团其他人也不解,他们猜测可能是沈娇宁之前的舞剧特别好,引得几位前辈对她青眼有加。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至于说感谢吧,谢她什么呢?   宋思媛似乎看出了大家的疑问,笑道:“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汪部长告诉我们,这次我们能提前回京,多亏了你。”   她今年已经快三十岁,风韵依旧,但身体的伤病已经十分严重,很清楚自己的舞台演出生涯已到尽头。这次演出过后她打算退下来专心研究舞蹈,不再亲自上台。   她尤其感谢沈娇宁,如果不是她的功劳,自己也许连这最后一次上台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有一批舞者也在安排他们回来,总之,多亏了你,敢站出来帮我们说话。”   沈娇宁之前听汪部长说,学习班能提前,是因为有顶尖舞者回来,但学习班的教员是北方文工团的教员,并不是这些舞者亲自教授,她没想到回来的竟然是宋先生他们。   她一时间又激动,又庆幸,幸好她在文艺大会上把自己的稿子全说完了!   “宋先生,你们能回来,真是太好了。”这一次,哪怕没有自己,那些芭蕾动作也不会再失传了!   “这声先生我可当不起,我没有教过你,只比你虚长几岁,叫我思媛姐就好。”   “思媛姐!”沈娇宁开心地喊了一声。   文工团其他人一开始听到宋思媛说,因为沈娇宁他们才能从乡下回来,还觉得吃惊。一直以来,他们只以为沈娇宁专业很厉害,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   再看到她们俩交谈自如,已经因为太过吃惊,反而淡定下来了,就看着她们两人,一位是十年前最著名的芭蕾舞者,一位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芭蕾新人,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像早已熟识的知己一般,惺惺相惜。   文工团众人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们恐怕一直以来对沈娇宁的认识都太表面了,还没有彻底认识到她的厉害之处。   宋思媛最后给她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嘱咐她如果有机会,可以过去找自己,一起探讨舞蹈。   等宋先生等人走后,文工团的人才慢慢回过神,看沈娇宁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黄盼香心里暗暗后悔,宋先生这样的人物都在感谢沈娇宁,可是自己却指责了她……   但没人注意到黄盼香后悔的目光,大家正敬佩地仰望着沈娇宁,几位沈娇宁母亲的老朋友,更是目露自豪,与有荣焉。   在跳好舞蹈的同时,她还能想到被送去乡下的其他舞者,这份纯善,正是艺术家需要的赤子之心。   ……   这次的比赛结果并不会立刻出来,要等所有类别的奖项全部评比结束,再统一出结果。   文工团还要留下来继续参加小作品比赛,演出结束后也没能放松,第二天就开始排练小作品。   开始排练前,季玉兰先问了大家:“有没有人不想参加小作品比赛的?开始排练前给你们一次自己做决定的机会,反正小作品本来就用不了太多人,不想参加的今天就可以回部队了。”   当然没有人退出。   现在他们刚刚感受到享受舞台的快乐,才发现沈娇宁是连宋先生都主动结交的人物,更何况小作品比赛跟舞剧不一样,所有大人物都一起坐在台下观看,不管拿不拿奖,都没人想在这个时候退出。   季玉兰满意地点头:“好,那就拿出最好的状态,一直冲到十月七号结束!”   小作品建立在原本舞剧的基础上,大部分动作都没变,群舞部分只是改了走位,他们一口气不歇地练了两天,到十月七号那天,正好排练完毕。   有一个好消息是,他们的舞剧被安排在西舞台,没能去正中的舞台,但小作品比赛在正舞台举办,他们终于有机会去这个全国最大的舞台演出。   繁花杯到今年是第二届,可是第一届只评比了大型戏剧类的奖项,没有评小作品,小作品类的评比,其实今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届。   这次参加舞蹈类比赛的小作品,一共有二十余个,包括芭蕾、古典舞、民族民间舞等各个舞种,每个作品不超过八分钟,整个比赛时长约三个半小时。   比赛的出场顺序由抽签决定,文工团这边是由元主任去抽的签,抽到了十二号,是正中间最好的出场位置。   到了比赛那天,其他参赛者大多是一名舞者或者两三名舞者,结果南方部队文工团,不但呼啦啦走进去一大群人,后面还有人扛着圆形小台,把其他团队的人都看懵了。   这里面还有熟人,翟小凡他们宣传队做不出大型舞剧,就来参加了小作品比赛,看到他们这个阵仗,她忍不住跑到沈娇宁身边,小声对她说:“你们是不是跑错地方啦,这里是小作品比赛,不能超过八分钟的!”   沈娇宁笑道:“放心吧,没走错,谁说八分钟就不能有很多舞者上台了?那些歌舞节目大多不超过八分钟,还不都是大群舞?”   翟小凡一下子被问住了,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但谁会到这里来表演大群舞啊?没点中心思想的舞蹈作品,怎么可能得奖?   不过沈娇宁是她偶像,虽然她心里觉得这样不太可能获奖,还是顾忌着她的面子,没有把话直说出来。   翟小凡没说,其他团队的人可就没那么给面子了。   他们之前看到那么多人要一起跳舞,心里就在嘲笑,再看到舞美队还自己扛着薄木板台子进来,实在忍不住了。   一个打扮妖艳的女舞者开口嘲讽道:“这是来跳大群舞还是来表演杂技呢?真以为靠人多就能拿奖啊?我告诉你们吧,这个小作品,难点就是要在八分钟内靠舞蹈表现出深刻的寓意,你们那种普通歌舞还是趁早回去吧,害我们这怪挤的。”   部队文工团的人以前到哪里不是受人尊敬追捧,连之前的汪部长、宋先生等人都对他们很客气,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嘲讽?   他们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火气上来了,拳头都硬了起来。 第107章 《守护》2 芭蕾小作品   其实部队文工团的人, 本来已经因为舞剧拿奖无望,对比赛结果都看淡了。   元主任只告诉他们,汪部长说他们不太可能得奖, 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并不知道主要原因是汪部长觉得舞剧立意比不上另外两出,只以为是整个舞剧都比不上宋先生那边的舞剧。   他们没有参加过学习班, 比赛开始后又一直在台上, 隔壁两部舞剧究竟怎么样都是听人说的。那边有几位前辈参加, 即便有人说平分秋色, 也都是个人主观看法,汪部长觉得那边更好,他们也接受了。   今天过来参加小作品比赛, 一是部队讲究集体团结,二是真的想享受舞台,万一小作品这边也有前辈参加, 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不拿奖的准备。   可是, 他们能接受被舞蹈界前辈比下去,却受不了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女人笑话。考进部队文工团的人, 大多从小就是佼佼者,骨子里都是骄傲的。   不说他们这边有沈娇宁, 哪怕就是平时的水平,也不是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嘲讽的!   “谢谢同志提醒,我们的作品寓意不劳您费心。”沈娇宁说。   她一说话,那个女舞者就把矛头对准了她:“你不可能是负责人吧, 在这出头是想让谁关注你?你这种长得漂亮的女孩子, 我最懂了,基本功都糟心得没眼看。”   她这话一出来,部队文工团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 这是哪里来的乡野之人?都是跳舞的,她居然都不知道沈娇宁,不知道也就算了,还说得这么嚣张?   沈娇宁直接问她:“不知道您是几号作品,要是时间上不冲突,我们过去领教一下您的大作。”   “六号。”   “好,我们是十二号,你也可以过来看看,我们的杂耍大群舞。”   沈娇宁说完,不再理会她,开始做准备工作。   那个女舞者见她这样,转头跟旁边一个男舞者抱怨:“承泽,国内舞蹈界水平真的太差了,这种人一看就不怎么会跳舞,还这么傲气,真是,你还非要回国。”   “娅童,就是因为国内水平差,才能突显出我们的厉害。在苏联根本轮不到我们跳首席,但国内就不一样。我听说这里的芭蕾舞团这几年也在排新舞剧,这次比赛我们拿了奖,就想办法进芭蕾舞团。”   奚娅童翻了个白眼:“我真是不想跳国内这种芭蕾,太土了!”   那男舞者说:“你快把妆卸了,一会儿就轮到我们,赶紧上好舞台妆。”   “知道了。”她往脸上捣鼓着,又对部队文工团那边说,“等下你们可睁大眼睛看好了,什么才叫有深刻寓意的舞蹈小作品!”   没人给她回应,刚刚听完他们的对话,大家已经知道,这两个人是苏联回来的芭蕾舞者,好像是在苏联混不下去了,才回国的,还看不起国内的芭蕾。   他们心想,牛气什么呢,他们季老师还是苏联专家的学生呢!   元静竹用眼神问沈娇宁,能不能比得过那两个人,要真被他们比下去,那部队这边可要丢人了。   沈娇宁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相信自己。   ……   因为后台的这个小插曲,等到比赛正式开始时,不止部队文工团的人,还有不少其他人也很好奇这双方究竟谁更厉害。   他们有些人认出了沈娇宁,可他们也觉得,就小作品而言,人多确实不是优势,反而是劣势,这种情况下,心里也觉得那一对双人舞者更有胜算。   等轮到六号作品时,时间不冲突的舞者都出去看了,部队文工团的人自然也去了。   那个叫娅童的妖艳女舞者,这会儿已经换成了很淡的妆容,几乎没有,只是为了舞台效果上了一点妆,演的是个山里劳作的姑娘。   他们看到那位男舞者,原本是演一个很有身份的人,似乎看上了山里姑娘,一番乔装打扮,装扮成农民,俘获了少女的芳心。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讲述了淳朴少女不在乎权势,歌颂超脱于物质的爱情。   出来看热闹的那些演员看完这个作品,怜悯地朝沈娇宁看了一眼,觉得她这次绝对比不过这两位舞者了。   繁花杯的首届得主,本来参加了大型舞剧类比赛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来参加小作品比赛,现在还要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舞者压一头,这着实太丢人了些。   部队文工团的人心里也有些惴惴,元静竹小声道:“宁宁,我不是觉得咱们的作品不好,主要是,他们这个好像确实不错……而且他们有些动作好像跟我们不太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们这个舞蹈是从浪漫主义芭蕾舞剧《吉赛尔》改编的。”沈娇宁淡淡道。   “啊?国外舞剧改编的?”   “对,是《吉赛尔》第一幕,阿尔伯特伯爵乔装打扮成农民,去村子里游玩,吉赛尔爱上了他的情节。他们改编过了,把前后都去掉,只从这一段引申来歌颂爱情。”   沈娇宁说着忍不住叹气,因为现在国内的环境还不够开放,她身边这些从小练芭蕾的人,连《吉赛尔》也不知道。   很快元静竹就问她了:“这舞剧国内没有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在绵安的时候,我们教员是法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她只能找了个借口。   “原来是这样。可是那些评委不知道他们是从人家舞剧改编的啊,会不会以为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然后觉得他们比我们好啊?”元静竹特别担心。   “那两个舞者肯定说这是他们自己编的舞,他们疯了才会说是从国外改编的。”沈娇宁道,“那又怎么样,自信点,那个女舞者基本功都没你稳,怕什么?”   “诶,真的吗?”元静竹只顾着看情节了,都没注意那个女舞者的基本功。   “当然是真的。”   元静竹终于又有了信心,去跟其他人说,那个女舞者跳得没有大家好,谁都不能认怂。   部队的人一直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但其他团队的人,都觉得他们太盲目自信了。   尤其是看完六号节目后,他们都觉得难怪那个女舞者敢这么嚣张地说小作品主要看寓意,歌颂超脱物质的爱情,这个寓意实在是太好了啊!   他们都觉得这次沈娇宁恐怕要遭遇滑铁卢了,有的人想看她笑话,把她从去年的荣誉上拉下来,也有的人和翟小凡一样,很担心她。   翟小凡甚至已经在想,如果沈娇宁这次没拿奖,她就回去想办法攒钱,买礼物给她寄过去,再写厚厚的信安慰她。   就这样,终于轮到了十二号。   部队文工团去准备上场时,其他人又跑到观众席周围看。奚娅童和白承泽当然也来了,是来看手下败将怎样拙劣表演的。   报幕员报幕后,大幕先拉下了一会儿,很快又拉开,台上便多了一个圆形小台,和站在上面的沈娇宁。   这次小作品比赛,所有评委都在,还有各位领导人。   大领导也来了,他看了一个多小时,正准备提前离场,就看到了台上沈娇宁。   他十分意外地问汪英毅:“她怎么不去比大型舞剧,到这里来了?”   “那边也去了,您知道,这回有《草原儿女》和《沂蒙颂》,我就让她来这边试试。”   大领导点点头,也不急着走了,干脆把这个作品看完,总之也就八分钟。   这个小作品,沈娇宁把所有枝枝叶叶的内容全去了,只留下最精华的部分,于是台下的观众就看到他们,一开场,直接从高台上来了个绝美的托举。   大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异口同声地喊了句:“好!”一开场就那么刺激!   舞蹈很明显的分为三个部分,每个部分层层递进,男女主演几乎没怎么移动位置,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托举,每一个动作结束,观众都忍不住想,这应该是最好的一个动作了吧,应该没办法更好了吧?   结果他们就是还有更好、更让人意外的动作。   看了这场表演的观众,他们只有一个感受,沈娇宁永远不会让人失望,她永远可以戳到观众最期望的点,满足他们的心理。   她就像一个洋葱,一层一层地往下剥,仿佛永无止境,让人猜不出她的功力到底有多深。   但她又不是炫技,大家从这些动作里看懂了她要表达的故事,森林曾经这样保护过人类,让他们越来越壮大,而现在人类,又反过来保护森林,保护大自然母亲了!   主演身后的男女群舞,又使得这个舞台不空旷,整体异常和谐。   大领导看完,点着头拍了三次手掌,道:“不错,森林确实是我们要守护的珍贵资源。这个小同志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汪英毅连声应是。   大领导说完就准备走了,他旁边几个秘书也跟着一起走。   到观众席出口处,发现有不少比赛选手也来看了这个舞,对秘书说:“这些选手是知道她的舞厉害,特意跑出来看吗?”   秘书道:“想来是的。”   几个人就走出来大剧院。   只留下那些本来想看沈娇宁惨遭滑铁卢,最后被她炫了一脸,还没回过神的舞者们。   他们不认识谁也不能不认识大领导。   这是什么情况,看完沈娇宁的舞就走了?他们心里忍不住猜想了很多,难道大领导就是专门赶过来看她跳舞的?   这么一想,他们就觉得自己不太好了。   他们刚刚怎么会觉得,沈娇宁比不过另外两个人呢?   从舞台到动作,《守护》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经过精心构思的,多一分则赘余,少一分则不足,她的每一个点,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砸在观众心头,成了一部几乎称得上完美的芭蕾小作品。   相比之下,那个六号作品就太粗糙了些。   大家终于认识到,人数多又怎么样,自己搬了个小台又如何,只要安排得恰当,就能把劣势转化成优势!   他们一时间觉得自己对舞蹈的思路都开阔了不少。   只要奚娅童和白承泽脸色格外难看:“他们怎么会这么厉害?国内的芭蕾怎么还有这样的了,不是说只有《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吗?”   翟小凡正为沈娇宁高兴,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心告诉他们:“那可不是,看来你们没去看前几天的舞剧啊?咱们国家去年就有了新舞剧,喏,就是那个被你嘲讽过的女舞者编的,今年新舞剧就更多了,《草原儿女》《沂蒙颂》《森灵》……你们要是早几天都能看到!”   奚娅童和白承泽面色如土,他们要参加比赛,前几天自然都在排练,不可能有那个时间出去看舞剧。   这会儿沈娇宁刚刚下台,见状说了句:“《草原儿女》和《沂蒙颂》都是芭蕾舞团排的,那边现在招人要求很严格,功底不行的人肯定不会收。你们既然看不上国内芭蕾,不如考虑重新出国吧。”   奚娅童气冲冲地走出后台。   怎么可能还重新出国,这个时候,回国都是冒着风险的,说要出国,那简直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想去乡下松松骨头。   元静竹看到她被气走了,揽着沈娇宁肩膀说:“我们还真比他们好呀?嘿,让她之前那么嚣张!”   “早就说了,让你有自信一点。”   翟小凡走过来,吹嘘道:“宁姐,你们的舞真的太好了,我明年一定去考部队,我要跟你们一起跳舞!”   她说:“你简直不知道,我今天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小圆台,你真的太厉害了,怎么想到能直接从台上开始托举呢?”   元静竹经历过黄盼香的转变之后,对这样一开始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人多了几分警惕:“小妹妹,那就等你考上部队再说。”这些人,崇拜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叛变起来比谁都快。   “我一定会考上的!”翟小凡说,“对了,大领导也夸你们了,他看完你们的节目就走了,还问我们是不是知道你特别厉害,特意过去看你的。其实当然不是啦,好多人是想去看你笑话的,结果你跳得那!么!好!”   沈娇宁被她逗笑了,摸摸她的头:“遇到问题就写信问我。”乡镇宣传队的舞蹈老师水平有限,很多地方都教不了她。   “知道了,谢谢宁姐!”   ……   比赛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们至少把刚刚瞧不起人的那对舞者比了下去,算是出了口恶气。   结束了舞剧类和小作品类的全部比赛,大家终于可以回去了。   尤其是对沈娇宁和杜思远来说,这次他们出来的时间都快有两个月,实在太久了,十分想念那个满眼军绿色的部队。   回去前,元大山给全体文艺兵针对这次比赛,进行了一次思想教育,复盘了整个过程中,值得保持的优点和暴露出来的问题:“……我们不是普通的演员,而是文艺兵。既然是兵,无论什么时候,要把集体放在个人之前,拧成一股绳……”   “有些同志在奇怪,舞剧拿不到奖,我为什么要那么早就告诉你们,因为我是把你们当成一名成熟的战士来看待的。”   “你们这里,最晚入伍的也已经有一年了,经历过新兵连和拉练,现在又经历了这样的团体比赛,如果你们到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集体和军人的意义,或许现在就应该开始考虑,两年义务兵结束之后,是否要退出部队……”   这天,元主任的讲话长达一个多小时,大家仿佛回到了还在新兵连的时候,站了一个多小时的军姿。   但没有一个人说累,因为这番讲话,引起了大家的思考,他们未来要一直留在部队吗?如果退伍,他们又要去干什么呢?   他们想,自己肯定是要一辈子留在部队的,在部队生儿育女,等到上了年纪无法演出,就转去文职或者当教员。部队是最严苛的地方,可也是现在最令人安心的地方。   元主任的讲话结束后,大家在回去的火车上,还在互相表明自己要努力一直留在部队的决心。   沈娇宁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一本日历。   现在日历已经翻到了1974年,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再过短短几年,国内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些正说着“一定要留部队”的人,有不少都改行去做生意。   元静竹靠在沈娇宁身边说:“别人我不敢保证,反正宁宁肯定是会一直跳舞的。”说到这里,她忽然问,“哎,宁宁,那你以后生不生孩子呀?”   这下好些人都往这边看过来,连教员们都看着她。   生育对女舞者的影响,大家都很清楚,也都想知道,像她这样卓尔不凡的舞者会如何选择。   季玉兰跟元静竹知道她跟顾之晏的关系,对她的回答不仅仅是好奇,甚至都想作为参考,自己以后对比适用。   结果沈娇宁很无辜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你突然问我,我根本没想到过还有这个问题。”   “不会吧。”立刻有人说,“我们可不信,这怎么可能没想过呢?你要是说不生,我们也都理解你。”毕竟是那么厉害的舞者,要她放下舞蹈去生孩子,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不不,我是真没想过。”沈娇宁说,“因为一直忙着跳舞,可能舞蹈已经快把我的脑子占满了。”   杜思远立刻说:“这个我作证,她跳舞简直不要命,我们每天练舞都够呛,她不但练舞,还编舞,跟舞美队那边沟通,写稿子,那可不就没时间想些乱七八糟的。”   “你们还说呢,一专多能的培养都没能让你们少点杂念。”季玉兰道,“多向人家学习学习!”   沈娇宁其实挺意外元静竹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这个年代,很多女舞者都想结婚生子,对这些事情比较在意,她也理解。   话题从她身上绕开,沈娇宁继续算时间。   如果要成立芭蕾舞团,最快是哪一年?   她划了一个区间,76年到80年。   成立舞团需要资金,她的消费水平不算高,甚至除了在身体保养、营养和衣着这些不可避免的支出以外,她几乎无欲无求。也是因为时间全用来跳舞,脑子都用来构思舞蹈,连花钱的时间精力都抽不出来。   她现在每个月的工资足够花销,还能存下一半,去年繁花杯几个奖项的奖金,合计有三百,加上之前没花完的钱,一共有七八百。   这么一算似乎挺多,但真要创办舞团肯定远远不够。好在还有时间,她觉得自己这两年还能存下不少。 第108章 《守护》3 比赛结果   沈娇宁沉浸在对芭蕾舞团的幻想中, 季玉兰看到她的样子,却心想,幸好提前跟顾之晏提了这一点。   元静竹却很遗憾, 她正在思考这件事。   沈娇宁的想法向来很有道理,听她的准没错, 可这回她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自己也就少了一个参考的标杆。   回到部队文工团, 大家又回到了原来每天练功、向“一专多能”发展的日子。虽然奖项未定, 但是文工团的领导们决定,把《森灵》列为过年演出的剧目之一,等下一次过年, 就在省会歌舞剧院演出,让本省人民看看他们部队文工团的实力。   而小作品《守护》,也被安排进了歌舞节目单, 这个小作品只需要一个小圆台, 效果却并不逊于全本舞剧,可以用来在歌舞演出中压轴。   沈娇宁暂时清闲了很多, 晚上也不再每天都自己偷偷练舞,一周总有几个晚上会跟在舞美队好好学习。   她发现舞美队的文艺兵和他们这些从小跳舞的人性子不太一样, 更直白爽朗。他们在文工团里总是被指挥去做各种力气活儿,除了平时抗灯、抗箱子,有时候大礼堂有演出,观众席凳子不够, 也会喊舞美队上, 这些事情从来没轮到过舞蹈队。   舞美队的人喜欢用“工人”自称,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专门服务另外几个队的。   沈娇宁告诉他们,舞美队既然也是一个队, 他们跟其他队就应该是平等的。舞美的前景很可观,平时有空可以多设计设计,哪怕用不上,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对舞台的想法完全可以再大胆一些,现在看来也许不可思议,但是好作品一开始不都是这样的吗?超出常规,也许会失败,但也只有这样,才可能成功啊。”   她的这番话推心置腹,让舞美队的几个文艺兵特别感动。其实,很多舞蹈队和歌唱队的人潜意识里看不起舞美队,洪高朗他们才会弄些小兔子讨人欢心。   可是现在,舞蹈队最厉害的女舞者非但没有看不起他们,还这样鼓励大家,让他们重新燃起了雄心壮志。   “不送小兔子了,那些我们还要留着以后在舞台上用呢!”他们纷纷表示,以后要认真提高业务能力,争取做出最好的舞台效果。   舞台组的几个人,干脆研究起了如何把《森灵》的小舞台弄得更好运输一些,毕竟这是迄今为止他们见过最别致的舞台设计了,但是受限于运输困难,舞蹈一队已经开始排平地版本的《森灵》。   这原本跟他们关系不大,搬不了不是他们的问题,可是他们感动于沈娇宁的真诚待人,发誓弄出一个优化版本的小舞台,不让她的绝妙构想因为这些原因而打了折扣。   十一月底,舞美队就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们制作出了一种折叠版的小舞台,要演出时就展开,和原来的一模一样,运输或平时存放就折起来,只占木板的空间。   “终于不用担心除夕演出大礼堂那边不好处理小舞台了,省会歌舞剧院的过年演出,咱们也能把台搬过去了!”舞美队的人高兴道。   “太好了,快让我看看。”   沈娇宁迫不及待地去舞美队看成品,幸好舞美队的地方足够大,能把舞台展开让她看。   两个舞台组的兵哥把折叠起来的木板安装好,果然跟之前的一模一样:“到时候再上颜色,装饰那些等要演出时再挂,都简单。”他们笑着问沈娇宁,“敢不敢走上去试试?”   “这有什么不敢的。”   沈娇宁很信任他们,从舞台隐藏在中间的陡梯,走上最高点,随手就来了一个芭蕾动作,然后站在台上,对他们说:“真好,站在上面就跟上了舞台似的。”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开玩笑道:“以后你都不用去排练室了,就在我们这小舞台练习吧!”   沈娇宁站在台上,看下去,望过他们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忽然领悟到,这是最坏的年代,这也是最好的年代。   每个年代都有弥足珍贵之处,令它成为一段不一样的历史。   ……   从京市回来的这一个多月,沈娇宁注意到了一件事,元静竹口袋里总是少不了零食,而且有时候休息,她会一个出去,不知道去干了些什么。   这是之前没有过的,当她再一次拿回了刚蒸好的糕点请自己吃时,沈娇宁就问了她:“这些东西,到底是谁给你的?不可能是文工团的,部队那边的吧?哪个小兵天天对你这么献殷勤?”   元静竹每次都分享给她,就是没想真瞒。现在她问了,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程佑。”   沈娇宁惊得差点连刚接过来的糕点都掉地上,她怎么也没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什么情况?你们,你们是打算……发展革命友谊?”   “嗯。”元静竹笑得很甜蜜,也很大方,并不避讳这些事,“所以沈同志,你可要抓紧入党提干,要是明年你提不上去,咱们就得成竞争对手啦!”   沈娇宁拿着手里热乎乎的糕点,趁现在宿舍没人,拉着她坐下来,好好聊聊:“你们不是才见过一面吗,怎么这么快,这就要谈婚论嫁了?”   元静竹终于有了点羞赧:“也不是啦,你去学习班的时候,我们就……见了挺多次的。”她想了想,笑着说,“程佑跟顾团长不一样,他特别会来事儿,只要不出任务,隔三差五就给我送东西。也不是就缺这些东西,就是有个人惦记着,心里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沈娇宁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陷进去了,道:“那你还等什么明年,赶紧好好表现,早日成为入党积极分子。”她握住元静竹的手,“程佑确实不错,我真诚地希望你们可以永远幸福。”   元静竹反握住她:“没想到我会在部队认识你这样的好姐妹,我知道你心里有顾团长,对不对?我已经开始幻想,以后我们都能成家,一起住军属院,最好就住对门,两家孩子青梅竹马,也许还能亲上加亲……”   沈娇宁笑起来:“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问我生不生孩子了,原来是自己想着生?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元静竹终于脸红了,小声道:“也就想了几个。”   “叫程什么?”   “如果是男孩儿就叫程松远,女孩儿就叫程瑾玉。”   沈娇宁本来只是调侃,没想到她还真想好了,愣了愣,最后问了句:“静竹,我是不是从现在就得开始准备你们孩子的满月礼了?”   “还没影呢,我们就是聊天的时候聊起了,就想了几个名字。”她说,“其实我本来也很犹豫,结婚,生孩子,以前我也跟你一样没有考虑过,但是……现在就突然觉得,本来也不可能一辈子跳舞,早点停下也没什么。”   元静竹神情很认真:“他的级别已经够申请家属院了,我跟他说,他要是对我是真心的,我现在就退伍,就在家里照顾他,是他让我先别急,让我先努力提干,他说我们人生还长着呢。”   “他对你可真好。”沈娇宁听得羡慕起来。   “我也觉得他对我好,不过你就别羡慕我了,顾团长比他厉害不知道多少,我还羡慕你呢。”   不过元静竹也觉得顾团长似乎在感情方面火候不够,她想了想,等程佑又来找她的时候,便让他把追求自己的办法也教教顾团长。   她觉得自己跟沈娇宁是姐妹,两个人得一起幸福才行。   只是程佑告诉她:“团长已经比以前开窍不少啦,是沈妹妹太难追,只能靠诚意慢慢打动。你不是觉得我带你看电影很会来事儿吗,团长为了跟她一起看,直接请整个部队看电影,八月份看《女儿》,还记得吗?”   元静竹叹气:“好吧,可能我跟她还是不一样,要是有人能为我做到这个份儿上,我肯定恨不得立刻就打结婚报告,把这人给定下来。”   “你说吧,想看哪一部,等明年有观影活动,我让团长安排。”程佑机灵地说,“当然,得是可以播的影片啊。”   ……   沈娇宁不知道这些真正关心她的人,正在悄悄为她做力所能及的事,等到十二月初,繁花杯的评奖结果终于出来了。   南方部队文工团收到喜报,小作品类,《守护》荣获最佳舞蹈作品奖、最佳编舞奖、最佳女舞者奖,而戏剧类,他们竟然也不是颗粒无收,拿到了一个最佳舞台设计奖。   而大型舞剧那边最佳女舞者,是十年前国内最著名的芭蕾舞者宋思媛,两个月前比赛结束后,就宣布不再登台的昔日王者。   如果问沈娇宁,对这次比赛的结果有没有遗憾,当然是有的,她认为这部舞剧,原本应该拿下最佳舞剧奖。但是面对最终结果,她也可以接受。   就如她自己跟汪部长说的,她不可能一个人包揽所有奖项,百花齐放,各展所长,这才是良性发展的舞蹈界。   这回元主任和许主任没有再担任评委,不过评委里有他们认识的人,他们得知了更多评比过程。   “当时汪部长强调了舞蹈立意后,确实有很多评委改了分数,但最后我们还跟另外两部舞剧打成了平分。”   “最后是综合考虑,我们拿了小作品那边的奖,最佳舞剧就没给我们。”元大山告诉她,“你不要气馁,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个结果,我们虽败犹荣。”   改分后依然能打成平手,他们其实已经赢了。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的异军突起,加之有其他好几部舞剧质量超出预期,原定于十二月举行的第二期《草原儿女》学习班,被取消了。   极有可能,以后不会再举办任何学习班。各个地方的文工团已经证明,自己就有能力创作优秀新作品,不再需要出一部优秀舞剧就人人竞相学习。   百花齐放的时代,比原本更早地到来了。 第109章 《守护》4 等我成团长   沈娇宁对比赛结果没有太多的喜悦, 可不代表其他人跟她一样。   众所周知,繁花杯分为小作品和舞台剧两类,区别只是作品时长不同, 但两类奖项的含金量并没有差别。   甚至,因为舞台剧到今年已经是第二届, 可小作品还是实际意义上的第一届, 不少人觉得, 拿小作品这边的奖反而更好, 第一届拿奖的总是有不一样的意义。   对这个结果,最开心的还要数舞美队,虽然舞台设计大部分是沈娇宁出的主意, 可至少制作是由他们完成的,总之这个奖里也有他们的份儿。   他们更加觉得沈娇宁说的有道理,舞美队和其他队是平等的, 他们不仅仅是团里的劳力, 他们也可以拿奖!一时间更加满怀斗志地钻研起专业来。   十二月,今年的几个新兵刚刚从新兵连出来, 加入到了文工团的队伍中。   他们才刚进文工团,就听说了团里获得的荣誉, 看老兵的目光们都带着憧憬和崇拜。   老兵们心想,对嘛,这才是新兵该有的反应,哪像沈娇宁进来的时候, 都快成老兵崇拜她这个新兵了。   好在今年, 沈娇宁也已经是老兵,大家跟她一起接受新兵们的目光。   新兵进来,照例是领导和教员们讲话, 孟良吉去年这个时候,好好夸奖了一番沈娇宁,今年也一样夸奖她,以后他们南方部队文工团,也有自己拿得出手的作品了。   ……   很快又是一年除夕,去年沈娇宁没能和大家一起参加除夕演出,今年她不但演出了,其中一个芭蕾节目还改成了《守护》。   这个节目上演时,是整场除夕演出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老兵们已经知道这是拿过优秀新兵和英雄模范的女英雄,她站在高台上再美,也只能远观,不是他们可以肖想的对象。   可其他连队的新兵不知道,他们只觉得,部队里不仅有严肃的军官,竟然还有这样美貌的仙子!   她站在圆台上,仿若九天神女下凡。新兵们的家属不能在这一天进来,但他们已经有了目标,他们要当排长、当连长,等到除夕家属可以进来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告诉他们的母亲,这就是他们部队的仙子!   顾之晏也在台下看,程佑撞了他一下:“团长,你得抓紧哪,看看你后面那群新兵的眼神,万一沈妹妹喜欢年轻的呢?”   “她看不上。”顾之晏说完,又道,“明天开始,给新兵加强训练。”   程佑就得逞似的笑起来。   沈娇宁今天是第一次参加部队的除夕演出,终于尝到了演出结束后,食堂为他们文艺兵特意蒸的饺子。   元静竹一早就跟她说好了,等今晚的演出结束,她们一起拿着饺子去后山吃。   沈娇宁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答应了。   等演出结束,她们各自领到满满一铁皮饭盒的饺子,对视了一眼,溜了出去。   演出结束才十点多,但路上没什么人,文工团依次领饺子的时候,那些战士们都已经有序地回去了。   寒冬腊月,沈娇宁怕饺子冷了,从军大衣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棉布,一边走,一边把饭盒包起来。   元静竹一看到她这动作就笑了:“你想的真周到,是不是想跟顾团一起吃?你分明处处想着他,干什么吊着人家?”   “没,我是……我以前没、没谈过。”她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羞的,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瞧你这话说的,谁以前谈过呀?”元静竹爽朗道,“你别告诉我是因为这种原因。你可是最敢冲在前面的人,这种事情怎么怕了?”   沈娇宁抱着饭盒,冷风吹得她不住眨眼:“就是挺担心的,要是以后分手呢?”   “怎么可能呢?”元静竹简直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宁宁,你是不是太没有安全感了?他们这些军人,都是最重视忠诚的,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想嫁给军人?”   她想了想,最后拍拍沈娇宁的肩:“你要是真的担心,就等可以打报告再说,打了报告他就绝不可能反悔了。”   虽然在她看来,沈娇宁条件这么好,这种担心太多余了。   沈娇宁点点头,知道现在的人在感情上,大多还很单纯,后世那些分分合合,还没有那么普遍。   到了后山,顾之晏和程佑已经在等他们。   程佑在他们几个熟人面前,毫不遮掩,直接拉着元静竹就跑了,回头冲他们说了一句:“团长,梅林就留给你们啦,不用谢!”   就这一句话,沈娇宁的脸就开始烧起来。   顾之晏看到她的饭盒,加快了脚步:“该让你们吃完再过来的。”   “没事儿,跟你一起吃。”沈娇宁胡乱地看着天上的星月,故作淡定道。   顾之晏弯了弯唇:“好,一起吃。”   他们到了梅林。   去年元宵时,梅花已经过了最盛的时候,现在梅花开得正好,她倚在梅树下,月光照着她柔美的脸庞,是世间最美的绝色。   顾之晏想,如果她能在这里跳一支舞就好了,那定然是举世无双的美景。   沈娇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闲闲地倚在树干上,从饭盒最底下夹起一个饺子,对站得笔直的顾之晏说:“团长,张嘴,啊——”   一个饺子就落入他口中,顾之晏没防备,被酸得皱起了眉。   沈娇宁看着他的样子,一边乐,一边吃,她让食堂大师傅往自己饭盒里倒了醋,一路过来,底下的饺子已经被醋浸透了。   “喜欢吗,顾团长?”   他咽下饺子,道:“我觉得,我可能确实是个爱吃醋的人。”   沈娇宁脸上带着笑,又从底下夹了一个,自己吃:“我也是,不过我只愿意吃蘸饺子的醋,要是让我吃别的醋,我会直接把醋坛子扔出家门。”   顾之晏怔了怔,眼中闪过一抹流星般的光彩,惊喜道:“娇娇,你的意思是……你放心,我绝对不让你有这种机会。你是,答应了,对不对?”   沈娇宁被他眼里的光彩晃了神,却还是镇定地说完:“等我成团长,你能等吗?”   “团长?”顾之晏完全被她快要答应的念头冲昏了,把自己的军帽摘下来,戴到她头上,“这样,可以吗?”   沈娇宁又往他嘴里塞了个饺子,嗔道:“你想得美!快把帽子拿回去。”他的帽子大,她视线都快被挡住了。   顾之晏反应过来了,拿回军帽:“文艺兵要升到团长,太难了。战场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受伤,你要跳舞,最好别去。”   上次被她说了之后,他注意起了自己的措辞,没说“不许去战场”,只说最好别去。   “不是这个团长,是当芭蕾舞团的团长。”沈娇宁说,“我不会一直留在部队,等我成立了芭蕾舞团再考虑结婚,你能等吗?”   “能。”   “你不问我要多久?”   “不问。因为这是你想追求的事业,无论多久,我都支持你。”   以目前的大环境来看,要成立芭蕾舞团十分困难,全国也只有京市一个芭蕾舞团。   他料想这件事不会容易,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她更加着急,反而劝她:“对我来说,我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结婚,即便那时候父亲说要联姻,我也不愿意结婚,只想把你当妹妹照顾。你不要因为我有压力,就算你想永远不结婚,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你……只要,我还活着。”   “我支持你办舞团,但是你不要着急,慢慢来,按部就班地退伍,等条件成熟了再去做。”顾之晏道,“不用担心我身边会有其他人,除你之外,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沈娇宁没想到他观念这么开放,之前还以为他是那种比较传统的男人,以至于顾虑重重想了很多。   她思绪纷转,问道:“那如果,有一天你受伤不能再当军人了,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如果有一天受伤,这个假设她已经对自己说过很多次,顾之晏不得不认真对待起来。   他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她的语气仿佛不是在假设,而是他有一天真的会受伤一般。   所以他回答得无比认真:“希望那一天,你已经成为舞团的团长,咱们家有一位团长,也够撑起门面了。如果那个时候,你还不嫌弃我的话,我就天天给做饭做家务,让你安心跳舞。”   沈娇宁听到这句话时,已经吃到最后一个饺子。   她听完,默默吐出一枚铜钱:“你们部队的饺子,真的一年只包一枚铜钱吗?”   连续三年都被她吃到了? 第110章 《守护》5 我从未见过这般星光……   顾之晏看到她又吃出铜钱, 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告诉她:“确实只有一枚,以往一般是部队这边会吃到, 刚刚程佑还在说,已经第三年没见到铜钱了, 差点想去后厨问, 是不是把铜钱私吞了。”   沈娇宁听完, 觉得自己的运气未免太好了, 部队每年年夜饭那么多饺子,吃到一次也就罢了,连续三年都在她的碗里。   “那我收下了?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吃到铜钱, 是个好兆头,希望你每次执行任务都能尽量别受伤,不然只能免费给我做家务啦。”   她小心地把铜钱放进军大衣口袋, 又把饭盒收起来, 最后朝她伸出手,声音软糯:“顾团长, 今年还有压岁钱吗?”   顾之晏在她掌心排开了三枚硬币。   “太真实了吧,才说可能会答应你, 待遇就下降了?去年明明是翻倍的!”今年都没翻倍。   “因为希望能跟你一起,过很多个年。你想想,要是每年翻倍,等五十年后, 我不是要破产?”顾之晏揉了一下她的头, “乖,每年给你加一块钱。”   沈娇宁接受了这个说法,心里觉得这人其实还挺会说话的。   他们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 沈娇宁要赶在宿舍熄灯前回去,便往回走。   “其实,你今天同意出来,我已经很意外,你的话更是让我惊喜。娇娇,这样就足够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和我是一样的,就够了。”   “顾团长,我的心意,难道在京市大街上走了那么久,你还不明白吗?之前同意今天出来,还不能明白吗?”   “隐约明白,又不敢多想,怕是自己误会,给你造成困扰。”   一朵梅花落在了她的发顶,他靠近了些,替她摘去了,温声道,“幸好你把所有想法都告诉了我。”   沈娇宁的目光从他轻拈梅花的手指,落到他俊朗如星的眉眼,只觉得今夜,是她见过最美的晚上。   她想,或许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并没有那么开放,比起轻易就能在一起、也能轻易分开的后世,她更喜欢如今人们对婚姻的郑重与诚挚。   这个晚上,她最终也没能对他说出喜欢二字,只是很温柔地告诉他:“我从未见过如今夜这般明亮的星光。”   世间最美的星,莫过于凝望心爱之人的双眸。   ……   沈娇宁觉得每回跟他去梅林,总忍不住脸红心跳,幸而每回都是冬天的晚上,冷风一吹,勉强带走脸上的热度。   他们走到部队宿舍门口时,元静竹和程佑也刚刚回来。不知道程佑和顾之晏是不是商量过路线,他们在山上没有互相碰到。   时间有些晚了,沈娇宁和元静竹一路小跑回宿舍。   元静竹很亢奋,边跑还忍不住边跟她说:“你知道吗,程佑告诉我,部队每年都会往饺子里包铜钱,但是现在连着三年都没有人吃出铜钱了!他特别生气,都想去举报食堂人员了。”   “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他本来想问人买下来送我当平安符,据说部队的铜钱特别灵,要是哪个战士吃到了,接下来一年就不会受伤。”元静竹说,“虽然知道这些都只是心理作用,但他有这份心我还是高兴。”   “这样啊,你让他别去举报人家,是真有铜钱。”沈娇宁拿出来给她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怕别人知道了嫉妒我。”   元静竹惊讶地看着她:“还真有!就在你那个饭盒里吗?打饺子我就在你前面一个,你运气真好!”   沈娇宁重新放回口袋:“我也觉得我运气好,之前两个也在我那。”   “什么?天哪,那我就信了这铜钱真有用!你可要好好保存起来,别弄丢了。”她一直觉得沈娇宁的成功,实力固然是一方面,但能达到现在的高度,在如今的局势下,没点运气还真不行,“明年再打饺子,我要排在你后面!”   这些铜钱,沈娇宁当然会好好保存起来。   她把三枚铜钱、六枚硬币,和顾之晏送她的红发绳、红络子都放在一起,还特意上了一把小锁。   ……   结束了除夕演出和过年演出之后,团里下发了新通知。   去年大家几乎没想别的,就一心指望着沈娇宁替团里拿奖,经历了比赛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之前的做法有问题,今年改为提倡人人发挥艺术创造力,积极创作好作品。   每个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交给各自的教员,无论是大型舞剧还是小作品都可以。   这是大家表现自己的一个好机会,很多人都积极参与,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等他们自己去做了这件事,才明白沈娇宁之前有多不容易。   想一部舞剧出来太难了,他们只能想到零零碎碎的几个动作,至于从头到尾地编排,还要讲出一个能吸引人、又有意义的故事,根本就不行,果然编舞剧只有舞蹈专家们才能做到。   还没开头就遇到了困难,有一部分人就开始想要放弃,也有人在继续坚持。   元静竹就是其中坚持的那个,她说:“程佑在外面拼命,我也要努力啊!”   沈娇宁只能归之于爱情的力量。   “宁宁,你今年真的不搞舞剧啦?”元静竹问。   这个问题好多人问过她,她确定地说:“嗯,真的。之前是汪部长和团里的期望,今年大家的创作氛围那么好,我想稍微轻松一点。”   真的只是“稍微”轻松,现在她又重新跟胡老师学口琴了,舞美队还有很多可以学习的知识,把她练功之外的时间占得满满当当。   “好吧,没有人跟我们比较,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更容易出头了,但是那个标杆也没了。   ……   又是一年开春,京市文艺工作小组再次召开会议。   会议主要内容有三项:一是继续安排某些舞蹈演员回来;二是取消了《草原儿女》第二期学习班后,是否要彻底取消舞蹈学习班;第三项是本次会议最要的内容,是否派舞蹈演员参加国外芭蕾交流,如果参加,派谁过去。   第一项内容,大家一致认为,要继续去年的决定,逐步安排演员回来,甚至还可以适当放宽返城条件。宋思媛等人的回归让他们看到了这一决定的正确之处,这些顶尖舞者只有在适当的地方才能发挥出实力。   这是最先被通过的决定,可是后两项内容,大家分为了两派,双方争论良久也没有定论。   最后身为部长的汪英毅拍板:“关于学习班,暂且保留,以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至于是否参加芭蕾交流,我把你们的意见都记下来了,会去询问大领导的意见。”   他上报之后,大领导表示:“那个小同志不是说,她的心愿是让外国人看看咱们的芭蕾吗?满足一下小同志的心愿,让她带队出去演出吧。”   汪英毅心想,让沈娇宁带队,那就是演出《女儿》了。   沈娇宁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乐队学习口琴,听到有小战士过来喊她,捏着口琴就匆匆忙忙地跑去接电话。   “出国演出?”沈娇宁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好消息。   她熟读舞蹈史,记得很清楚,在她原来那个世界,一直到1976年才有了赴德、奥等国的芭蕾交流,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居然提前了足足一年!   “对,大领导亲自发话的,是你自己争气,前几次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现在才能有这样的机会。”汪英毅道,“我想着你们部队文工团没有学习过《女儿》,就让北方文工团跟你出去吧,他们的水平很稳定。”   沈娇宁听到这里,蹙了蹙眉,不是很认同出去跳《女儿》:“部长,现在国外对我们的了解还很少,我担心《女儿》里的一些情节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歪曲。”   汪英毅被她一提醒,很快反应过来:“大领导一说你,我第一反应就是这部,竟然忘了这些。那就《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选一个。”   沈娇宁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口琴,按照原本的轨迹,初次对外开展芭蕾交流确实是跳的《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   她想了想,问:“这次要去哪里演出?”   “伦敦。”   伦敦啊……   “部长,我想跳《森灵》。”   这下轮到汪英毅不认同了,他觉得沈娇宁是因为这部舞剧没拿大奖,故意要跳它:“小同志,现在可不是你闹个人情绪的时候,咱们国家对外断交很久了,难得开了这样一个口子,必须展示最好的舞蹈。《红》《白》都行,但不能是《森灵》。”他一直对《森灵》有些意见。   沈娇宁道:“汪部长,你告诉我,这次对外交流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才算成功?”   “至少十家外国报纸表扬,其中要有国际权威性报刊。”汪英毅刻意往难了说,其实他心里的底线是,不被人家发评论嘲笑即可。   “好,我给你立下军令状,倘若我这次达不到标准,演出结束后国家可以收回我的一切荣誉和奖项,并且开除出部队。”   这简直是赌上了全部前程。   汪英毅一时不知道该感慨一句少年义气,还是头疼她的倔强:“你就铁了心要跳《森灵》?”   “您相信我一次,不会让您失望的。”   汪英毅在那边足足沉默了五分钟,最后才下定决心道:“那就你们部队文工团,五月份出国。别忘了你的军令状,要是做不到你说的,或者传出什么差评,你身上的荣誉和未来前途就都没有了。”   “我明白。” 第111章 《守护》6 遮挡   沈娇宁接这个电话的时候, 身边围了一圈文工团领导。   他们听到了沈娇宁和汪部长的对话,知道这个结果对团里来说,相当于是从北方文工团抢过来的机会。他们将会成为第一个出国演出的团队, 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对沈娇宁本人而言, 承担的风险未免太大了些。   他们作为既得利益者, 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只能一个个拍着她的肩膀, 道:“你放心去做,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团里一定尽可能地满足你。”   沈娇宁点点头, 最后对上了元主任和许主任略带担忧的目光。   她从容地微笑了一下:“我会努力的,争取不给我们国家丢脸,也不给团里丢脸。”   ……   要出国演出, 这当然是头一等大事。   文工团把其他活动都停了, 暂时不考虑排其他新作品,就专攻《森灵》, 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沈娇宁也开始着手修改舞剧里的一些细节,把上交铁锅用来炼钢等情节改为单纯的发展工业生产, 因为修改而减少的时间,加上了描绘工厂流水线的画面,刻画出鲜明的工人形象。   京市也派了两位舞蹈专家过来,专门给他们提建议。然而专家看了修改版的舞剧之后, 觉得已臻化境, 抓掉一把头发也没想出来还能怎么更好。   最后他们想到了一个建议:“歌词要加字幕,请人翻译之后加英文版的字幕。”   季玉兰原本因为出国演出,担心得好几天没睡好, 嘴角都起了一个大燎泡,闻言终于轻松了些:“都弄好了,现在是排练才没放字幕,英文中文都有,放映员已经把速度练好了。”   这时候用的还是老式幻灯机,演出时将幻灯机镜头投影到舞台两侧的幕布上,需要放映员手动更换字幕片。   两位专家听完回答,也自觉提的这个建议实在配不上他们“专家”的身份,见自己在这边着实多余,又留了一天便回了京市,告诉汪部长:“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舞剧小有修改,改版后的舞剧近乎完美,没有外人插手之地。”   汪部长虽然仍旧忐忑沈娇宁这次出国演出的状况,但两位专家都这么说,只好作罢。   ……   对于出国演《森灵》这件事,最担心的,除了汪部长,还有季玉兰。   她当时在教员会议上听说后,当场坐立难安。   季玉兰平时就生怕沈娇宁出一点差错影响了前途,现在倒好,她直接自己把前途给赌上了。   事情已成定局,她也不敢跟沈娇宁去抱怨,怕给她增加压力,自己失眠了好几宿之后,去找了顾之晏。   她跟顾之晏虽然算是从小认识的玩伴,是互相足够信任的关系,但平时联系并不多,一般不去打扰对方。   顾之晏见她来找自己,心头一紧:“娇娇出什么事了?”   “你倒是直接。这孩子把我给急坏了,你看看我嘴上这颗疮。”   “到底什么事?”顾之晏坐不住了,站起来问她,那架势仿佛要立刻冲去文工团。   “你先坐下。”季玉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她五月份要带队出国演出,本来是件好事,但汪部长从去年比赛开始,就一直对《森灵》有些意见,偏偏她就是要演这一部。为了这个,她就说要是表现不好,就请国家收回之前的荣誉,并且愿意被开除军籍。也是我那时候不在场,不然肯定不让她这么说。”   顾之晏听完,放心了:“她自己有数,既然敢这么说,至少有九成九的把握。你别太担心,好好出去演出就行了。”   “就算是九成九的把握,那万一失败了呢?你以为要在国外获得成功那么容易?”季玉兰说,“你是不够了解芭蕾,这舞蹈就是从国外起源的,人家研究了多少年,看了多少好舞蹈啊,口味都被养叼了,我们国家的芭蕾才发展了多久?”   “失败就失败,荣誉被收回,她还能再挣,你就别替她担心了。”   季玉兰觉得他不懂舞蹈界的事,懒得再跟他说,转身走了。   荣誉还能再挣,这是那么容易的吗?眼见第二届繁花杯的对手就强了那么多,到第三届、第四届,优秀舞者、舞剧只会一茬茬冒出来,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   沈娇宁发现季老师最近似乎特别焦虑上火,她在心里把季老师当姐姐,有些担心,找了个时间,跟她谈了谈。   听完季老师的重重顾虑,沈娇宁对她说:“季老师,都怪我不好,没有跟你讲清楚,害您担心。不是我看不上《红》《白》,也不是我非要跳自己的舞剧,更不是我要跟汪部长对着干,而是我真的觉得,《森灵》会带来最好的效果。”   她敢立下军令状,自然是有信心的。如果去其他国家其他城市或许还不敢那么肯定,但伦敦,自1952年那场雾霾事件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治理过程。   这个老牌工业化城市,会更明白保护自然的重要性。   她把这些都跟季玉兰说了:“现在消息不流通,我要是跟其他人说这些,他们肯定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所以我就没说。总之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可以承受。”   其实季玉兰听完,也想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季玉兰本人是跟苏联专家学的舞蹈,算是跟国外有过接触的那批人,但连她也没有听说过这些事。   但她忍住了没问。   宁宁愿意把这些消息告诉自己就已经是极大的信任,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你说得有道理,那边都是工业化国家,环境问题肯定比咱们严重。你别有压力,好好演出就行了。”   沈娇宁无奈地笑,有压力的明明是季老师自己啊。   她看着季老师嘴角的燎泡,感受到她对自己深厚的情感,温暖而令人感动。   她觉得没到真正演出结束,大概很难靠语言消除季老师的紧张,准备等休息日弄点降火安神的东西送给她。   ……   他们的休息日太难得了,尤其是定下要出国演出后,更是加倍地训练,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个休息日。   沈娇宁等着这个日子,顾之晏也在等这个日子,到了这一天,他就把准备出部队的小姑娘拦了下来。   等人上了车,他递过去两张电影票:“程佑非要送我的,你看看,想去吗?”   沈娇宁低头看了一眼,电影是少数能在国内播放的外国片之一,《列宁在1918》。   “你想去吗?”   顾之晏喉头紧了紧,她随意的一个问题就能让他方寸大乱,最后只能诚实地回答:“想。”   “那就去。不过看完电影我还有事,要去买点降火安神的东西,你有没有推荐的?”   顾之晏转头看了她一眼,没看到她有什么上火的症状,问:“给谁?你们季老师?”   “嗯,你也知道了?”   “上次劝了劝她,结果她好像更生气了。”他说,“不用买,我们回家去拿。”   我们……回家……   沈娇宁知道他只是顺口说的,但听起来就好像,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家,可以一起回去。   因为这个小细节,今天的共同出行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今天是个非常普通的日子,来电影院的人很少,走进播放厅,总共只有几个观众。   他们默契地选择了一个靠后的角落,黑暗而安静。   沈娇宁突然领悟到偷偷喜欢的刺激,尤其身旁的团长正襟危坐,仿佛不是来看电影,而是参加什么军事会议,但这外表瞒不过她,他心里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   顾之晏果然很快受不了她的目光,低声告诫:“还在外面呢。”电影院再黑,前面也还有别的观众。   她故意凑过去,小声问:“那要是不在外面,你现在想干嘛呀?”   他心跳都漏了两拍,握拳想压下心里的热潮。可是旁边就是他心爱的小姑娘,情难自抑,趁影片开始,其他人都专注地看着荧幕,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很紧,让人无法挣脱。   沈娇宁让团长破功,高兴了,抬头去看电影。   这是一部黑白影片,发行于1939年。片子里有一段时长三分多钟的芭蕾舞,可是这段舞被作为不良内容进行遮挡。   “是《天鹅湖》。”她低低道。   她明白芭蕾在国内的现状,知道1965年之后《天鹅湖》再也没有在国内上演,可是这样明明白白地被遮挡,还是令她难受。   影片还有一段内容同样被遮挡,是瓦西里夫妇接吻的场景。   沈娇宁看到这一段,终于控制不住,叛逆心理上来,按着旁边男人的后脑勺,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顾之晏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一瞬间,仿佛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心脏,炸裂开,碎片没入四肢百骸,血液都是糖浆浓稠而甜蜜的气息。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千万只蜜蜂,去春天采来了最为甘甜的琼浆,让他一尝,便觉此生死而无憾。   那一瞬间……   他激动到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但他终究控制住了,轻轻放开手,霸道的包裹改为十指交缠。   他完全明白沈娇宁的意思,且从来没有如这一刻一般,全然透彻地理解过另一个人的想法。   芭蕾和接吻,都不是不良内容,都不应该被遮挡。 第112章 《守护》7 出国   沈娇宁等冷静下来, 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大胆的事情,脸蛋儿滚烫。   后面的电影两个人谁也没心思看,直到影片结束, 安静地离场。   但是她发现顾之晏不知是不是有点生气,从出了电影院, 到上车, 他一直一言不发, 车开的方向也不是去他家, 而是在省会中心一圈一圈地绕。   沈娇宁有点不安起来。这个年代的人是保守的,牵手都只敢偷偷摸摸地牵一牵,更别说接吻。连电影里的镜头都要遮挡的事, 自然更不能亲自去做。   她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服,轻声道:“你是不是在生气呀?我、我刚刚没想那么多……你要是觉得吃亏的话,大不了你再亲回来好了。”   顾之晏一个急刹车。   他转了那么久才堪堪平复了一点的心情, 瞬间前功尽弃, 甚至变本加厉,觉得身上的衣服太紧太热, 恨不得脱掉。   这里是省会中心地带,虽然车不多, 但停在这里仍然影响行人。他听到后面路人疯狂的自行车铃后,终于回过神,强压住那股陌生而强烈的情绪,一路开得飞快, 到了一个小公园, 才把车停下。   沈娇宁从没有见过他这般控制的样子,以往他每次开车都很平稳。   她觉得,他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小心的看着他,眼里水光盈盈。   顾之晏解开了最上面的那颗纽扣,想要缓解直冲胸口的燥热,看她的目光像一头狼,几乎掩饰不住要把人拆吃入腹的想法。   车窗外,杨柳依依,春花烂漫。   沈娇宁以为他要在车上亲自己。   外面几乎没人,那也是白天。她抿了抿唇,其实并不排斥,甚至心里刺激而期待,只是多少有些羞涩。但这份羞涩反而更助长了她的心里的刺激,就像在舞台上,气氛越紧张,越能激起她的战意。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按着她的肩,哑声问:“你那个舞团,可以演出回来就办吗?”   沈娇宁愣了,这种时候,这人还跟自己说什么舞团!   方才的气氛太暧昧,她的大脑有些缺氧,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过,要等自己办好舞团再结婚……   顾之晏见她不说话,哑哑地带着委屈:“沈同志,你得对我负责吧?”   解开了一颗军装扣子的顾团长,眼角微红,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格外撩人。   沈娇宁伸出手,想把他那颗扣子重新扣好,但因为紧张,好机会儿也没给他扣上。   顾之晏终于受不了了,握住她一直撩拨自己的小手,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强迫自己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春光。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发动汽车。   “现在我们扯平了。回家。”   沈娇宁收回手,心里慌得像有一头小鹿在撞,脸色红红的,等到了他家楼下也没好转。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轻轻碰了碰手指,怎么自己就恨不得立刻去排练室跳个一天呢?   那在电影院里,自己直接……他又是什么感受?   她似乎有点明白顾之晏为什么开车兜了那么久的圈子。   沈娇宁这个样子不好意思上去见顾奶奶,拜托顾之晏上去拿下来,下次再来拜访。   她独自呆在车上的这段时间,仔细考虑了一下她跟顾之晏的关系。   他比自己大九岁,今年已经二十八了,能答应自己先办舞团,是因为他对自己好,可是私人舞团并没有那么容易办,比如京市现在那个舞团,它的前身是舞蹈学校,还有一个专门的剧院作为支撑。   她要自己办,首先要等时局开放,资金方面或许可以用母亲留下的小金库解决,可人才也是问题。舞团不仅需要舞蹈人才,也需要自己的乐队,这些都需要时间慢慢筹办。   顾之晏很快拿下来一包东西,沈娇宁看了看,里面还有干荷叶。   “现在还没到夏天,只有去年留下的荷叶,但效果一样。”顾之晏说着,突然想起来,“你喝过的。”   “我喝过?是双彩县的时候,那杯荷叶茶吗?”   “对,当时奶奶说天热容易中暑,非要我带上,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沈娇宁道:“确实,帮了我大忙,不然那天我恐怕连走进排练室的力气都没有。”别提还要跳出标准到令人惊艳的动作。   她把一袋东西收好,路上冷静地说:“我考虑了一下,收回之前的话,不一定非要等舞团成立。”   她说:“我觉得,这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不应该去附加外在条件,之前是我考虑不足。”她当时觉得,有一个自己的舞团,会更有安全感,可以有勇气去尝试一下婚姻。   但这个人是顾之晏,她又想,是不是没有这样的必要。不管早晚,其实她都已经决定要跟他在一起了。   结婚的勇气,更应该是由感情和彼此信任建立的。他愿意对自己好,她也就不舍得他等自己那么久。   顾之晏道:“我们等你演出回来再讨论这个问题?今天我们都不太冷静,先好好准备出国演出,等你从国外回来,再认真探讨。”   “好。”   ……   沈娇宁抱着东西,先去找了季老师。   季玉兰看到她给自己送东西,连声感谢:“你这孩子,还给我送这些,放心吧,我没事儿,上次听你说了之后我就好多了。东西我就收下了,每天喝。”   其实并没有。   她依然很担心,这不是他们舞剧质量好不好的问题,她觉得国外也许根本接受不了他们这种形式的芭蕾,任何一部国内芭蕾出去演出,都有可能遭到冷遇。   但她再也不会跟任何一个人透露自己的担心,她不愿意自己反而给沈娇宁拖后腿。   沈娇宁放下东西,又跟季老师聊了两句,就去了排练室。   出国演出是当务之急,她不敢大意。   ……   文工团原本要出去拉练,今年一切给出国演出让位,他们的拉练也被取消了,就留在部队认真练舞。   战士们在战场上,是保卫祖国,文艺兵出国演出,也一样是为国争光。   越临近出国的时间,大家就越认真。拉练都能取消,个人的事情更是往后排。   沈娇宁从上次看电影回来后,一直到出国前夕,都没有再见过顾之晏。   不是不想他,只是逼着自己不能去想。她跟汪部长做下保证的时候,就跟自己说,绝对不能失败,她不允许自己被其他事情影响分神。   她自己不能失败,他们所代表的国家更不能失败。   这期间,她还收到了沈鸿煊寄过来的一封信。   上一次举报沈依依之后,她是真的放下了,对沈首长的那些情绪消散了不少,现在收到信也没有什么波澜。   不过未免沈首长又写了什么令她生气的事,她忍住了没看,把信收了起来,准备等演出回来再说。   终于到了要出国的这一天,所有人列好队伍,整装出发。   沈娇宁不经意地一回头,发现顾之晏也在随行队伍当中。   这次要出国,所有人都穿了便装,但顾之晏就算不穿军装,也一样好看。   元静竹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你这几天忙疯了,就知道你没空管舞剧以为的事情,是不是没想到他会来?”   “嗯,他怎么来了?”   “咱们出国,当然需要安全人员呀。”元静竹道,“还有炊事员、翻译员这些,当然都得跟上。真羡慕你跟曹丽,程佑说他不能来。”   沈娇宁知道原因之后,就没多往那边看,只说:“出国演出期间我只会关注演出,不会跟他来往。”表情到语气,全然公事公办。   “哎,多看两眼又不会怎么样,现在又不练功。”   元静竹不懂她的想法,但见她似乎要说到做到,终于打消了劝她的念头。   ……   一行人抵达伦敦。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国内截然不同,不但是建筑的形状,还有色彩。   国内的服装大多以蓝黑灰为主,其他颜色的衣服很少见,可到了这里,大街上金头发、蓝眼睛的人们都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看得人惊奇极了,若非部队纪律在那里,他们恐怕会忍不住盯着人家看。   他们对国外充满了好奇,但这个国度却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友善。   他们是受邀来参加演出的,可剧院对他们的态度却十分轻慢。   原本说好会去机场接机,但他们到达机场时,接机人员却还没到。他们一大群人在机场等了几个小时,最后自己想办法去了说好的酒店。   然而到了酒店也未能顺利入住,酒店管理人员说,他们并没有收到剧院方面预留房间的通知和定金,因此酒店现在并没有那么多房间。   才到异国,就接连被放了两次鸽子,他们出国的喜悦也淡了,不但发愁这一次演出能否如预想般顺利进行,还有一种祖国被轻视的愤怒。   第一次接机时没有人,还可以说是意外,自己过来也没什么;可这第二次,他们不能再退让,必须跟剧院方面说清楚。   团里的一位领导和一位翻译,去剧院找相关负责人,留下其他人在这里等待。   但是整个文工团的人不少,整个酒店大厅和酒店外的地方都快被他们占满了,沈娇宁觉得酒店保安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不善,要是这第一次出国交流被一家酒店赶出门,那可真是闹笑话。   她赶紧跟许主任说:“咱们先走吧,自己找个酒店住下来,反正给我们拨了经费,住得起。”   原本是这边剧院会为他们安排好一切食宿的。   许英看了看旁边保安和前台的眼神,明晃晃的鄙夷,说:“走,我们自己去住。”   这里不止这一家豪华酒店,马路对面就有另一家同样档次的。   许英就定了这一家。虽然付钱的时候有些肉疼,但她觉得这钱不能省,不能让人觉得,他们国家只住得起次一等的地方。   幸好他们住进了这家酒店,因为去剧院沟通的领导和翻译,很晚才回来,神情愤愤,看来沟通得很不顺利。   “他们说,这边的习惯就是见面会比约定时间迟到几个小时,所以不是他们迟到了,而是我们自己到早了。”翻译道,“还说酒店没有足够的空房间,就没有办法了,最后说给我们安排到另一家酒店。但那家是当地最差的酒店,只是最贫穷的人才会去住,我们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那里住,就没有同意。”   领导也说:“还好你们自己定了酒店,我还担心你们一直在外面等。太欺负了,说的这些全是借口!” 第113章 伦敦1 冷遇   “当然是借口, 这边两家酒店一个档次,只隔着一条马路,没道理一个房间不够, 另一个却还有那么多空房。”沈娇宁说,“他们这么做, 只会显得他们自己没有肚量, 没有风范。”   话虽如此, 剧院方面的态度已经很显然。   这次出国交流历史上并不存在, 沈娇宁无法对照猜测这边剧院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想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剧院方面压根没想到这边会真的答应邀请,反悔了又不能直说, 另一个可能是,他们本来就目的不纯,并不是真正为了进行芭蕾交流, 而是为了给人难堪。   但既然已经来了, 总不能就这么回去,还得把演出演完。   因为第一天就发生了这些事, 大家对接下的行程不甚乐观。   按照计划,他们第二天要去剧院的排练室, 跟这边的舞蹈演员交流。剧院果然依旧没有安排车辆,文工团也没指望他们,自己租了车去剧院。   翻译跟剧院人员沟通后,对方倒没有拦着不让他们进去, 可是进了他们的排练室, 他们自己的演员和乐队正在排练,丝毫没有要停下来跟他们交流的意思。   人家没有要交流的想法,总不能硬逼着他们和自己交流。   沈娇宁看了他们两眼, 跟许英说:“让剧院给我们安排一个排练室,咱们自己排练吧。他们不可能按之前说的来了,咱们就着演出那天,演出完就回国。”   许英叹了口气,觉得这次出国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可她也知道沈娇宁说的是实话,人家压根就没有一丁点要交流的诚意。   她准备跟翻译去找工作人员,另一个领导却说:“咱们的舞剧排练得够好了,要不要在这里看看,学习一下人家的舞蹈?”   沈娇宁看了一眼,正在跳的是《睡美人》。   她说:“咱们是过来交流的,要学习也是相互学习,要是我们单方面学他们,那不就跟他们想的一样,咱们比不上他们了吗?何况这些舞,不是国内被禁止的吗?等不禁止了,国家自然会安排专家教学。”   领导也叹气,最后还是去找人,让工作人员给他们安排了一间空排练室。   他们一走,剧院这边的排练就停下了。   其实这个时间段原本是他们练习基本功的,只是为了下马威才特意改成了跳舞剧。他们原以为自己舞团精湛的表演,会令那些人驻足惊叹,露出乡下人一般的目光,没想到对方竟然都没看他们两眼,直接走了!   “老师,他们是去干什么了,我们的舞蹈不应该让他们叹服吗?”一个舞蹈演员不可思议地说。   教师也觉得很出乎意料,猜测道:“也许他们连欣赏这样的舞蹈都做不到吧,毕竟他们封闭了那么久。”   “一定是这样的,我们是全国票价最贵的舞团,没有一个正常审美的观众能这样冷漠地走掉。”   ……   文工团自己在排练室跳舞。   这次出国,带上了改进版的折叠小舞台,但今天原本以为是交流,没想到最后变成自己排练,没把小舞台带过来。   不过他们也没回去拿,只练了平地部分。大家很一致地想等正式演出那天再把小舞台拿出来,让那群人大吃一惊。   这么想着,他们又乐观了一些。   文艺组当时召开会议,讨论是否派人参加这次芭蕾交流,有国内环境稍稍放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对方的安排,看起来很有诚意。   原本还有好几项活动,他们的演出定在一周之后,但现在这些安排全成了一纸空谈,他们能做的就是自己排练,就这还得感谢剧院,没有把事情做到连排练室都不给他们的程度。   这样的状况,是沈娇宁没有料到的。   她上一世开始考国外舞团首席时,已经是新世纪了。虽然也有欧洲舞者看不起他们亚洲舞者,但这不是普遍情况,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有无数前辈在欧洲的舞台展露身姿,为后辈们打下了出国发展的基础。   现在,她自己成了这个前辈,还是封闭十年后首次出国交流的舞者之一。   她遇到了前世没有遇到过的困难,到了她为后辈们打基础的时候。   第三天晚上,顾之晏见她一直心事重重,去了她的房间。   “怎么回事,你之前很有信心,是因为他们的态度吗?”   沈娇宁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放在一个大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神情苦恼:“汪部长说,目标是要有十家报刊报道,可是看现在这个样子,剧院根本不会给我们做宣传,等我们演出的时候会有观众来吗?这里的国民根本就不对亚洲芭蕾抱有希望,普通观众都不会来,报刊更不可能报道这样一部不知名的外国舞剧。”   顾之晏想起季玉兰告诉过他,如果达不成要求,她要面对的那些后果,安慰道:“这次是他们故意刁难,把情况告诉汪部长,他不会真的那么做。”   “就算不是因为这个,也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啊。”沈娇宁说,“我们国家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对外交流芭蕾了,现在好不容易让我们出来,如果结果不好,下次还会让人出来交流吗?国外会怎么看我们?”   她不甘心地说:“你信不信,要是这样下去,他们会让整个观众席都空着,再事后让人写文章抹黑,说我们的芭蕾糟糕到无人观看!顾之晏,我绝对不能看着演出就这样结束!”   顾之晏感受到她的情绪,她之前一直喊自己团长,现在心情糟到直接喊起了名字:“想到办法了吗?”   “我今天打听了一些报社的地址,”她又转为低落,指了指面前的笔记本,顾之晏看了一眼,果然是一个个地址,“如果能说服他们到时候过来观看是最好的,但是我其实没有把握……”   顾之晏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啊?”她懵了懵,这时候跟她一起去,整个文工团都得知道他们的事儿了。   “想什么呢,我去给你当翻译,团里的翻译留在这边,万一剧院又弄出什么事,离不开他们。”   沈娇宁眨眼:“上次颜老师的信件,你不是还让我看吗?怎么突然能翻译了?”   “我不懂法语,英语还是学过的,你不信就考考我。”   沈娇宁其实本来就没打算让翻译跟自己走,大家语言不通,没有翻译太让人担心了。她原本准备一个人去报社谈,顾之晏想一起去,哪怕他不懂英语,以此为借口跟着也不是不行。   可既然他说让自己考考他,那她就考了:“你随便说一句英文我听听,发音不好听我可不让你跟着。”   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发音标准地说了一句:“I love you.好听吗?”是很纯正的伦敦腔。   沈娇宁一时说好听也不是,说不好听也不是,羞恼地站起来,把他推出门外:“别吵我,我忙着呢!”   他扒着门缝,最后说:“不要有太大压力,全力以赴,如果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还可以专心办舞团。”   “知道了,明天跟我一起去报社。”   这个晚上,他们两人的灯,都迟迟没有熄灭。   沈娇宁去酒店大厅,把每个报社对应的报纸都拿了一份,还找前台要了所有能找到的往期报纸。   往期报纸并没有用,酒店一般都成批处理掉,上一批报纸正好还没来得及处理,前台很快就拿来给她。   她根据每家报刊不同的风格,提前在笔记本上把明天要说的话写下来,一直忙到深夜。   因为没有把握,更要充分准备。   而顾之晏在房间里,通过电话,谈了很久,直到夜深。 第114章 伦敦2 想邀请这位英俊的先生   第二天, 沈娇宁跟领导报备了一声,获得批准后就出发去报社。   顾之晏也已经安排好安保事宜,已经在门口等她。   “准备去几家?”上了车, 顾之晏问她。   “今天先去五家,看看情况。”   沈娇宁在笔记本上写了很多, 但出门时并没有把本子带上, 只把各报刊地址那页撕下来放在口袋里。出去谈判, 首先不能露怯。   她选择的第一家是个小报社, 她觉得一开始也许还不熟练,选择难度小一些的报社可以练练手,其次是, 即便谈不成,损失也小一些。   接待他们的是一名记者,看到是两个亚洲人, 懒散地问:“是什么新闻?”   沈娇宁说了一遍, 顾之晏翻译道:“是一部新舞剧,它突破了传统的古典芭蕾, 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创新。贵报社假如可以前来记录并报道这次演出……”   他用词精准,发音流利, 不但沈娇宁心里默默点头,连记者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记者还是打断他:“抱歉,我先问一下,你们是亚裔英国人吗?是这里的舞团有了新作品?”   “不是的, 我们是中国舞者, 带来了中国的芭蕾舞剧。”   记者便吃惊地说:“中国!天哪,那里也有芭蕾吗?你们是穿长袍马褂跳舞吗?”   他们只好解释:“虽然不是浪漫舞衣或古典舞衣,但也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女孩子们也穿漂亮的裙子, 非要说的话,和浪漫舞衣更接近一些。”   古典舞衣是指《天鹅湖》等舞剧中的舞衣,裙子的长度在膝盖以上,有多层纱布,浪漫舞衣则长及脚踝。《森灵》中女舞者的裙子长度到小腿,只有单层丝绸布料,沈娇宁只能这么形容。   事实上,要是过来演出《白毛女》,里面还真有人穿长袍马褂……   记者像在听什么奇闻似的:“哦哦哦。”   他随即又道:“虽然你们说得好像很有吸引力,但是我不能去。我得报道人们更关心的新闻,这是我的工作,不能感情用事,抱歉,两位来自中国的客人。”他站起来,表情无奈地摊手摇头,准备送客。   第一家会被拒绝,也算是有心理准备。然而等他们又去了其他三家,才知道这第一家报社的记者已经是最客气最温和的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家没有名气,业务量少,记者才有空坐下来跟他们交流。   第四家报社根本就没让他们坐下来,听明来意,直接而略带傲慢道:“芭蕾舞剧我们一般只报道当地舞团,你们知道的,这里有全国最优秀的舞团。”有了最优秀的舞团,为什么还要去报道那些不入流的舞剧呢?   当然他们不是完全不报道,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可以立刻发表嘲讽奚落的文章,以此来衬托当地舞团的优秀。这些他当然不会告诉那两个亚洲人。   沈娇宁从这家报社出来,就跟顾之晏说:“下一家你不用翻译了,我自己来。”   “嗯?你会英文?”他知道沈娇宁会法语,猜测她可能不会英文,才毛遂自荐给她当翻译。   “我学的是美式英语,在这里说担心会被他们歧视才让你翻译。”这里的绅士们不但喜欢歧视亚洲人,也看不起美式发音,觉得伦敦腔才是最纯正的英文,“但下一家是专门的舞蹈类杂志社,可能会用到很多专业术语,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娇宁当然会英语,她上一世不知道接触过多少外国舞者和评委,最常用的就是英语,她当时一心要在国外当首席,自然要把这门语言学好。芭蕾在法国有很深的根基,且术语多用法语,她就把法语学了。   后来一直到车祸之后,去戏剧学院舞剧系任教,那里的整体学术氛围偏向俄国,著名戏剧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雕塑就立在校园里,芭蕾也更倾向俄国流派,她为了深入学术研究,又学了两年俄语。   说起来,她虽然不是融会贯通所有舞种的全能型舞者,但在芭蕾上,也能称一句集大成,对俄法英美等几大流派都有深入研究。   他们正在前往第五家杂志社的路上,这是原定的最后一家。   沈娇宁道:“其实你会英语还挺让我意外的,你那会儿不应该都学俄语吗?”   “最开始是学的俄语,后来我想,虽说要向老大哥学习没错,但是如果永远只是学他们,那不是永远会比他们慢一步吗?”顾之晏道,“当时都说老美厉害,我觉得既然厉害,那就要知道他们为什么厉害,所以想办法学了英语。可惜那个老师是伦敦回去的,没能告诉我很多关于美国的情况。”   “那时候你几岁?”沈娇宁有点奇怪,他青年时期,应该已经快开始那十年了,居然还能有机会把英文练得这么好。   “大概十岁或者十一岁吧。”   那会儿学校还在正常授课,大学教授是很值得尊敬的人物,且有很多学者为了报效祖国,从海外回来。   他竟然这么小就开始考虑国家大事了!   沈娇宁有点佩服,又想到自己是为了舞蹈,而他是为了祖国繁荣富强,最后竟然殊途同归地学了外语。   好在,学的这些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这家舞蹈类杂志社比前几天报社安静许多,听说他们是有舞剧要上演,并没有直接回绝或随便打发个记者过来,竟然是杂志的主编直接跟他们交流。   沈娇宁深吸一口气,保持淡定,进入会谈室与主编交流。   这次果然用了很多芭蕾术语,探讨得非常专业深入,甚至有几个单词并不是英文,顾之晏猜测可能是法文。   他在旁边听下来,发现她跟专门的舞蹈杂志主编沟通十分顺畅,丝毫没有畏惧,全程自信大方,谈笑自如。   主编是个四十上下的女性,齐肩的金色头发,蓝眼睛,化了精致得体的妆容,衣着西装,十分知性。   沈娇宁不动声色地跳过她言语中设下的陷阱,巧妙化解了好几次角度刁钻的问题,对方虽然还在继续刁难,但沈娇宁觉得,她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这家杂志社极有可能会前往观看并报道演出。   专业舞蹈杂志的评论,在她看来十分重要。   然而主编突然话题一转,从舞剧移到了沈娇宁旁边的顾之晏身上,问他:“这位英俊的先生,我今晚有空,可以有幸与你共进晚餐吗?晚上来我家,我给你们报道舞剧,而且保证都是正面评价。”   沈娇宁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当然明白这个邀请是什么意思,加重了语气:“Ms. Windsor……”   顾之晏却握住她的手,更为直接地说:“Sorry,she's my wife.”   主编的目光在他们的双手上打量,也说了抱歉:“没看到你戴婚戒,以为你还是单身。”   话虽如此,她依然给顾之晏递了个人名片,而没有给刚刚一直跟她沟通的沈娇宁:“看起来这次演出对你们挺重要的,留个名片吧,再考虑一下。我还认识另外一些报社和杂志社的编辑,可以给你们引荐。”   顾之晏缓慢而有力地把名片推回去,揽着沈娇宁,带她走出这家杂志社。   沈娇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气得胸口疼,太阳穴砰砰直跳,呼吸的异乡的空气,里面似乎还带着大西洋海水的咸腥味。   报社自荐失败,她没能把舞剧推销出去,反倒是陪她过来的男人被英国老女人给看上了!   她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想想又有点难过,怎么会这样呢?那个温莎主编,明明应该快要同意了啊,就是故意给她这种错觉,然后再打击她吗?   她忽然想,也许人家从头到尾都没看上这部舞剧,只是看着自己像跳梁小丑一样争取机会。   顾之晏看着她隐忍的表情,在这个陌生而并不友好的国度,把小姑娘搂进怀里。   沈娇宁差点哭出来,强忍住了,又要往杂志社里面走。   顾之晏以为她气得要进去打人,拦腰按住她:“在国外容易引起麻烦,别理会这些人。”   “放心,我是文明人,不动手。”   沈娇宁昂首挺胸走进去,把舞剧演出时间地点拍在主编桌上:“温莎女士,你会因为你的轻慢后悔的!”   她气势汹汹地放完话,转身就走,没理会主编在后面的喊声。   诚然她希望这首次芭蕾交流能成功,可是她也有脾气,有骄傲,从到这里开始,她已经受够了这些人的目光。   退一万步想,就算这次失败了又怎么样呢,她日后再带着舞团杀回来!   “沈小姐,你怎么走得那么快。”温莎主编竟然还追了出来,“我为我刚刚的轻率道歉,没有想到你们感情这么好。你说的舞剧我很感兴趣,到时候一定会过去看的,只要达到标准,也会在杂志社介绍你们的舞剧。”   沈娇宁没有理会她,直接带着顾之晏走了。   他们还没有结婚,但是在顾之晏那么说了之后,这个主编在以为他是有妇之夫的情况下还递名片,这种作风,她实在是不耻。   温莎看着他们的背影,头疼地走进杂志社,她这次好像真的有点做过了。   走出一段路,顾之晏请她在一个伦敦街头的饮品店休息片刻,调整一下心态。   看她平静了一些,才问:“要不要再去其他报社试试?”   她喝了一口橙汁:“不想去了,从报社入手没什么用。”   “去吧,再去最后一家。不是都说六六大顺吗,也许第六家就能成了呢?” 第115章 伦敦3 我回来了,国际舞台   既然顾之晏这么说了, 沈娇宁就答应再去一家报社。   她把口袋里那张地址名单拿出来,思索该去哪一家。   顾之晏伸手盖住她的名单,说:“下一家去伦敦周报。”   “嗯?”这家报刊十分权威, 她根本没考虑过。   “走吧。”   顾之晏看她喝得差不多,就带她去了伦敦周报总部。   沈娇宁来到这里, 比前几面几家更紧张一些。然而出人意料的是, 对方听完之后, 几乎立刻就同意了, 接着直接谈起了演出时的机位摆放,派几名专业记者等具体问题,全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她直到走出报社,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前面那些小报社都不同意,他们就这么快答应啦?”她觉得不太对劲, 问顾之晏,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为什么推荐我来这里, 还这么顺利。”   “不是说了吗,六六大顺。”   沈娇宁抿唇浅笑, 她可不信这个,一定是他提前有什么安排。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说:“再去一趟第一个报社吧,刚开始没经验, 现在看下来, 我觉得那个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顾之晏当然没意见,陪她去了,沈娇宁又跟这个懒懒的记者聊了会儿芭蕾, 最后记者说:“我都快下班了,看在你们陪我度过难熬的上班时间的份上,这个舞剧我就当休闲去看吧,反正下班了也很无聊。”   沈娇宁笑起来,虽然是个小报社,却实打实是自己争取来了,感觉这比在伦敦周报不费吹灰之力就答应更有成就感。   因为那位中年女主编带来的不快终于消散了。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另外几家报社明天去吗?”顾之晏看到她列出的名单里,还有五六家没有去。   “先不去了,回去跟主任们汇报今天的情况,还有要看剧院那边的态度有没有可能发生转变,让领导们综合考虑一下再说吧。”   也许是否极泰来,也许是挤满“六六大顺”之后真的开始顺了,他们一回到团里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这边的电视台会过来全程录影,之后会在电视上播放。   “这下可好了,就算别的观众一个没有,电视上一播,该看到的观众都能看到,该报道的媒体也会报道,管他剧院什么态度,咱们演出自己的就行了!”许英高兴地说。   沈娇宁忙问:“怎么突然有电视台过来了,谁请的?”   “国家安排!我就说汪部长不可能真的放任我们不管了。”前面那几天大家把这边的情况全部反映回国内,可得到的回复一直是“稍安勿躁”,差点以为汪部长对这部舞剧有意见,干脆连这些都不管了。   “太好了。”沈娇宁终于放心,有了电视台,只要演出足够好,达到汪部长标准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   她把伦敦周报和另外一家小报社也会过来的事情说了:“自己去请媒体实在太困难了,还是国家出面才有效。”   主任们却大为惊讶:“伦敦周报?你出去一趟,就说服他们过来了?这可是权威性报纸啊!”   这其实不能算是沈娇宁自己搞定的,但她悄悄看了一眼顾之晏,见他几不可见地对自己摇头,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好自己应下来:“对,到时候他们那边应该可以出剧照。”   “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电视台、报刊,咱们都有了,就等着演出了!”许主任高兴得红光满面,“玉兰,你快带着他们继续排练,决不能出一丁点错误,要是出岔子,那可是会被摄影机保留下来的!”   得知国家在后面为他们撑腰之后,沈娇宁就不需要再自己操心这些事,直接把那页写满报社地址的纸张扔了,开始专心排练。   她发自内心地感慨,跳舞的感觉可真好啊!   随着电视台会过来这个消息之后,剧院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们对文工团说,可以把他们演出的门票定得低一些,这样到时候会有更多观众前来观看他们的表演。   文工团拒绝了,这看着像是好意,但是把价格降低,不就是说他们比不上当地舞团吗?剧院没有再明着下他们面子,却还是暗地里挖坑。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剧院方面最终还是按照正常的舞剧演出流程,对外公告了演出信息,至少让人们有知道的途径。   ……   前几天担忧演出没有观众,沈娇宁觉得日子难熬,现在这个最大的问题被解决了,她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舞蹈,时间便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他们正式演出这天。   剧院门口提前几天张贴了他们的海报,这天来得观众比预想中更多一些。   此时,电视台已经过来把摄影机架好,也有扛着相机的记者陆续过来。观众们一边进场,一边小声交谈,要是仔细去听,会发现他们中很多人说的是:“这个东方舞者实在是太美了,我想看看她的舞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小宝贝,这个舞剧没有听说的,但是想必她跳起来一定会很可爱。”   “你为什么觉得她可爱呢?”   “难道你竟然不这么认为?”   “是的,我觉得她性感,而不是可爱。”他指着门票上缩小了很多倍的演员剧照说,“她的锁骨真令人着迷,这样的女孩儿决不能用可爱来形容。”   沈娇宁自然不知道此事观众们对她的议论,大幕还没拉开,她沉静地等在已经被安装好的小舞台后,看着这一点一滴都是由自己想出来的设计,弯了弯唇角。   当年车祸之后,她被告知从此舞者梦碎,不能再上台演出,更别提这样的国际舞台。可是现在,她又回来了。   她的杏儿眼黑白分明,看不出情绪,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世上的造化真是弄人。   小师妹把她写成下场悲惨的恶毒女配时,绝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到书里,可是呀,她非但没有按照原本的轨迹凄凄惨惨,反而重新拥有了跳舞的机会,还再一次登上了国际舞台!   可惜没法把这一切告诉她,不然她一定要亲口对师妹说,谢谢你呀,呕心沥血写出这样的书,师姐因为你,浴火重生了!   观众席的照明灯依次熄灭,一道光圈打在大红的幕布上,光圈内是大红,光圈外是被黑暗下的暗红。   极富观剧经验的绅士与夫人们知道,舞剧就要开始,他们下意识地把身体坐得更直、更正。这是他们第一次观看中国的芭蕾舞剧。   大幕拉开,那道光圈正对绿意盎然的小舞台,他们看到一个来自古老东方国度的精灵,远越重洋,站在了欧洲的舞台上。   这里没有看到精彩处就叫好的传统,但这开场着实太过惊艳,好些女士没忍住捂了下嘴,掩下那就直接冲到嘴边的:“Oh,my god!”   她的骨架比一般西方人纤细许多,看着轻轻盈盈,似乎能随风而动。   孔子曾经说时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但这一刻时间仿佛也为她静止,因为在舞台上,只有一个主宰,不是神,而是舞者。   她全然地把控住了舞台,她就是舞台上的神!   季玉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这部舞剧,她已经站在台下看过很多次,单繁花杯就从头到尾地看了好几场,可是她现在居然还是有想哭的冲动。   只听一声小鸟啁啾,台上的绿衣精灵抬眸望了望,似乎在循找鸟儿的踪迹。   时间的冰河此时才终于解冻,开始缓慢地流淌。   它不是匀速的,全然随着那少女的心意,时而快,时而慢,仿佛万物初始,从第一个单细胞生物出现,慢慢发展出生命体,海洋生物,两栖生物,再到陆上生物,这其中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有人把人类发展的时间放到地球生命演变的大图中,那细微的长度几乎可以忽略。   台下有人开始掏手帕:“天哪,她那么漂亮,可是我为什么看得好想哭。”   “这就是尚未经历过世俗的大自然,她那么单纯,却又有时间留下来的沉淀。”   是的,沈娇宁又领悟了。远在深山的精灵还不懂人心的复杂,但她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吗?她见过森林里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见过燕雀也见过鸿鹄,哪怕什么也不做,时间总会留下痕迹。   她把这些感悟融合进舞蹈中,舞蹈就拥有了生命,虽然跳的角色是一种虚构,不可能真正存在,但观众只觉得,跳得太真实了。   其实舞蹈还是那样的舞蹈,只是有人能跳出舞蹈的灵魂。 第116章 伦敦4 大放异彩,光芒万丈   沈娇宁很早就知道, 有些舞者和其他舞者不一样,也许他们暂时并不突显,可终究会在某个时刻大放异彩。   因为他们有舞魂, 能够赋予舞蹈生命,就像画龙点睛的那一双眼睛, 看似毫厘之差, 但你得有, 这条龙才能真正地拥有生命, 舞蹈亦是如此。   “舞魂”这个概念,沈娇宁研究过很久。   最初是恩师告诉她,这个世界上, 有些人生来就有舞魂,无论认识舞蹈前的人生际遇如何,一旦碰见了, 便再也不能放下。   但即便没有人告诉, 她自己早晚也会发现,因为, 她就是一个有舞魂的人。三岁那年在福利院,只是看着其他人做几个并不规范的动作, 她就爱上了舞蹈。   想要学,想要自己去跳,这些都是本能驱使。对舞蹈的热爱,刻写于基因, 珍藏于心头, 最终成为一生的信仰。   从此生命不息,舞魂不止。   ……   演出仍在继续。   电视台的摄影机记录下了全程,胶卷可以证明, 这整出舞蹈,全长不过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但在观众的感觉里,他们度过了今生最难忘怀的一个夜晚。   从地球上的第一个生命出现开始,到人类出现,繁衍扩张,最后进入工业化。   她引导观众回到几十年前,生长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大树,被人从树干上砍下,只留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大山是静默的,它向来无言,不能表达自己伟岸的大爱,也不能表达它的痛苦。但只余一个个树桩的大山,想来痛苦万分。   如果森林真的有灵魂,那一定是这样,翻滚、挣扎,最后奄奄一息,绝望残喘。   与此同时,流水线上的工人机械劳作,生产出无数商品,销往那些极目远眺也看不到的地方。   他们是为了生活过得更好,但是变好了吗?像机器一样失去思想,领取薪酬,糊口度日,这是美好的生活吗?   更可怕的是雾霾。   1952年,突如其来的灾难席卷整个伦敦,浓烟笼罩,不见天日,当月死亡人数便高达4000余人,此后两个月造成近8000人死亡,并且损害着每一个人的呼吸系统。   环境污染不是一个人造成的,其结果也分摊到所有人头上,自食恶果,无论富贵贫穷,没有人能躲过。   这一场灾难,让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终于让人认识到重视环境的必要性。在未来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他们认真落实相关法案,为了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他们终于开始保护森林。   原来说惯了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可他们之间的和谐来得并不容易。经历过残忍的互相伤害,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平衡。   ……   舞剧有伴唱,唱的是中文,英文字幕打在舞台两侧。   但没有人分神去看字幕,根本不舍得把目光从舞者身上挪开哪怕半秒。不需要字幕,他们就完全看懂了整部舞剧的意思,艺术无国界,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舞剧结束,心情复杂的观众纷纷鼓掌,有的正在擦泪,忙乱地放下手帕就跟着鼓掌。   这部舞剧其实有些沉重,一开场轻盈得飘飘欲仙,可其实打下的基调就是沉重。是那种天地混沌初开,举目皆苍茫的沉重,也是探寻生命本源的沉重。   出场时,那几个讨论门票上女舞者气质的观众又与同伴交流。   “现在你依然觉得她性感吗?”   “我很惭愧,这种世俗的形容词根本不应该加到她身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妖媚而清纯,这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确实是可能的;但你见过有人既像一块冰晶,又有浓墨重彩吗?”冰晶般剔透,又沉淀了万物的色泽。   “没有见过,我想,她是独一无二的。”   “这一张剧照选得不好。”那是一张半身剧照,手执竹笛,只到腰间,他先前觉得锁骨格外美丽,“最美的是足面,那种弧度真是上帝的恩赐,我从未在其他芭蕾舞者身上见过。他们只需放一张足尖照作为剧照就够了。”   观众散了场,那些报社记者和电视台的人可没有走。今天他们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目的而来,并没有想到舞剧竟然会如此出彩,带了东方特色的芭蕾,但并不逊于古典芭蕾,他们觉得自己捡到宝了,必须趁机好好采访。   温莎主编比其他人更迫切一些,她这时才知道,那个中国舞者说“你会后悔的”是什么意思。   可不就是后悔,她居然惹怒了这样一位天赋异禀的舞蹈天才,要是早知道,她绝不会故意去说那句话。   此时,十余位记者,带着他们的设备,等在剧院的休息室,希望能给他们安排一个采访的时间,特别是希望采访第一个出场的女舞者,最好她愿意接受个人专访。   剧院向文工团转达之后,答应了这件事,不过只答应了电视台和伦敦周报的采访。   被答应的两家高兴坏了,定好采访时间就离开了剧院,其他的报社记者很失落,但也很快走了。他们看了这场舞剧,得抢占先机,争取当最早发表相关报道的报社。   好在今天来的媒体不多,哪怕抢不到第一个报道,总之也是头一批,比看了电视再写的报社不知道早多少。   只有温莎很着急,她想去给沈娇宁道歉,但是不接受采访的话,她就没有办法道歉了。   “请问能让我进后台吗,我是舞蹈杂志主编,有事要跟这边的演员说。”   剧院工作人员回答她:“很抱歉女士,剧院后台是不让外人进入的,如果有需要,你们可以自己联系。”   温莎头疼地抓了抓头发,人家不接受他们杂志社的专访,错过今天,她到哪里去找人道歉?   ……   沈娇宁下台时,内心仍然在激荡,但她一下台,居然发现季老师在哭,赶紧走过去。   她没想过季老师会是因为舞剧哭的,都看过那么多遍了,更不要说加上无数次排练,再好的舞剧也该看腻了,她觉得季老师是被这里的人欺负哭了。   “老师,他们又做了什么,趁我们上台欺负你?”   “不不不,没有,没有人欺负我。”事实上,他们演出到一半时,剧院的态度就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你跳得太好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是国内舞台的灯光不够亮?在国际舞台上,才能完全发挥出你的光芒。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光芒万丈,对,就是光芒万丈!”   季玉兰有点语无伦次,那边领导刚沟通好专访时间回来:“定了两场采访,一个是团体的,当然也不可能全去,就让许主任、季老师和两位主演一起去,另一个是专访,专门采访沈娇宁同志的,我替你答应了,到时候你自己去电视台。”   大家都应了。   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奇怪,他们初来时,处处受到排挤和故意刁难,但演出一结束,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似的,伦敦这已经治理了二十多的空气也没那么讨厌了。   他们的演出七点开始,演出完换服装,卸台子,忙了一通回到酒店,时间将近十点。   马路对面那家曾经拒绝他们入住的酒店,居然派了人等在对家门口,待文工团的人一回来,就迎上来说:“尊贵的客人,我们酒店今天已经把房间都空出来了,剧院为你们支付了房费,可以一直住到你们离开伦敦。”   这话是用中文说的原话,他们专门找了一个翻译。   然而文工团并不想过去住,那天在酒店受的气还没忘呢,说不让住就不让住,现在又突然来请,他们是那么好请的吗?   “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习惯了,过几天就要走,不想再搬。”   “可是,剧院已经帮你们支付房费了,你们人多,这里的房费又昂贵,搬过去可以节省很大一笔费用。”   “不需要,你们原路退给剧院就是。”   酒店的人和翻译请人无果,只好讪讪走了。   文工团的人走进酒店大厅,问前台:“你们有什么评价单之类的吗?”   “女士,是我们的服务哪里让你们不满意吗?”前台立刻紧张地问。   “是非常满意,比马路对面那家好多了,等我们离开时要给你们打好评!”   前台松了口气,笑起来,指了指大厅墙上的一个册子:“太好了,我们有专门的住宿意见表,你们随时可以填写。”   文工团员都觉得,他们虽然花了钱,但是心里舒坦。   结果到了第二天,团里就收到了这家酒店退还的房费,前台告诉他们:“抱歉,我们酒店之前不知道你们是国家邀请的尊贵客人,收了你们的房费,昨天深夜才知道这件事,实在抱歉。”   文工团犹豫了一下,这边深夜才知道,那一定是对面那家邀请失败后跟剧院说了,剧院又转头来付这边的房费。   他们最终还是把钱收下了,毕竟按照惯例,他们本来就不该自己付费住房。   他们的祖国不比其他任何国家差,他们的舞蹈也不比任何舞团的舞蹈差,所以他们也不该受到歧视,成为那个例外。   剧院的尊敬与礼遇来得太迟,可是他们出来交流芭蕾,本就不仅仅是交流舞蹈,也是为外交打开一条口子。   双方互相试探、暗里斗争,从初到时的敷衍冷淡,到后来几次互不相让的博弈,如今演出结束,他们终于占了上风。   这份尊重是他们靠自己赢来的,凭他们十年如一日练舞的刻苦,凭团里各队的默契配合,凭一个横空而出的舞蹈天才所构思的绝妙创意。   就像沈娇宁一直坚信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去跳舞。 第117章 伦敦5 个人专访   一件事做得怎么样, 全看态度。   酒店把房费退还给他们之后,接送文工团的车也给他们安排好了,不用他们再自己租车。至于先前说“比约定时间完几个小时”的所谓风俗自然也不存在, 车辆按时来接,不但要准时, 还要比他们提前, 早早等着。   同时, 剧院还表示, 他们难得过来进行芭蕾交流,舞团方面希望可以跟他们进一步交流。   文工团答应了,但是不能立刻交流, 需要等他们结束采访。   剧院代表说:“那是当然,等你们忙完再好好切磋。”   风水轮流转,当时舞团对他们爱答不理, 现在成了对方等自己。   他们先去了伦敦周报, 一起去的除了四位接受采访的人,还有翻译安保等人员, 不过其他人都站在外面,最后走进会议室的就只有四个, 翻译是报社安排的。   主要是许英主任在回答对方的问题,介绍芭蕾在中国的发展状况,《森灵》的具体情况,等等。   记者问:“听说贵国对国民的思想控制很严重, 舞蹈创作是例外吗?”   “这些都是误解。目前我们国家, 文艺界非常繁荣,不仅仅是舞蹈,还有电影、戏剧、音乐等, 大家的创作欲非常旺盛,且质量都很高。”许英说,“当然舞蹈发展更是迅速,就芭蕾而言,仅仅去年一年,就涌现出好几部优秀舞剧。”   记者问完许英,又分别问了其他三个人一些问题,都是中规中矩的,最后还是由许英说:“很高兴能够来进行芭蕾交流,相信未来这样的交流会越来越多。”   这是一次很官方的采访,采访前他们就说好了,这次采访主要由许英回答,记者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沈娇宁,但都只能忍住。   这边的采访只有照片和文字刊登,回答的内容大部分都是介绍国内舞蹈界发展情况,尤其是芭蕾的发展,很官方,很正式,也很得体。   到电视台那边的个人专访,就没有那么正式了。   沈娇宁在当地买了一条嫩黄色的长裙,鲜妍娇嫩,比开得正好的花朵还漂亮。   报社只有人录音和做文字记录,这边却是直接把镜头对准了她的脸,还不止一个,因为播放时要在远景和近景之间切换。   电视台派的是个女记者,她说:“那天演出之后,引起了观众的极大反响,我们台也找了几位观众进行采访,但奇怪的是,每位观众的想法都不太一样。”   “大家都是什么想法?”   具有丰富采访经历的记者,被她看了一眼,心里疯狂尖叫,这是怎样的神仙颜值啊,然而只能强装淡定,看了一眼手里的笔记说:   “有大约三成的观众认为,环境问题刻不容缓,应该加强环保宣传力度,还有大约三成的观众认为,当下的制度并没有给国民带来足够的幸福感,还有一部分观众说,他们觉得东方芭蕾超越了古典芭蕾,以及,沈小姐实在是太迷人了。”   沈娇宁听到夸奖,客气地微笑了一下。   “但是,有一位观众的观后感很特别,他说,看完之后,他决定重拾梦想。您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吗,舞剧里也有追求梦想的含义吗?”记者问,“为什么同一部舞剧,会有那么多的看法呢?”   沈娇宁道:“一部好的作品,大家对它的评论自然都是多元化的,不同经历、背景的人看,都会产生不同的想法。至于那位要重拾梦想的观众,我猜测,也许是他跳出舞剧的故事,从舞者本身得出来的个人思考。”   “因为跳这部舞剧的演员,到乐队歌队,大家都是一群有青春理想的年轻人,看到这样一群年轻人的表演,受到鼓舞,决定重拾梦想,也并不奇怪。”   记者立刻追问:“那您也有追求的梦想吗?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希望芭蕾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得到更好的发展。”她前世的梦想仅仅是当一个外国舞团的首席,如今,已经变成发展芭蕾本身。   这对她自己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您是指,超越古典芭蕾吗?”若非记者亲眼看过她的舞蹈,否则此时一定会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大放厥词。   “是的,不仅是超越西方古典芭蕾,也要超越东方芭蕾。近几年两国之间关于芭蕾的交流很少,你们或许还不知道,我们国家也有很多非常优秀的芭蕾作品。”   “具体还有什么作品呢,会继续来伦敦演出吗?”   “太多了,很难一一列举完,比如《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等。至于会不会继续来演出,我认为可能性很大,国际间的交流也会慢慢增加。”   记者又抓紧机会问了她一连串问题,最后终于回到了舞剧本身:“我听说这部舞剧是您编排的,所以您不仅仅是一名优秀舞者,也是一名出色的编舞?”   “对,是我编排的。”   记者又有点激动,要知道,她昨天拿到资料,发现面前这个女孩子才十九岁,居然能编出这样的舞剧!   “那作为编舞和主演,你觉得这部舞剧有什么地方是独具一格的?”记者问,“比如从高台开始托举的双人舞,这是大家可以看出来的,有什么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吗?”   沈娇宁想了想说:“确实有。就是那个高台,它的作用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森林的场景,或者像你刚刚说的,进行高台托举。坐在高处观众席的观众也许会发现,这个台用了阴阳鱼的造型,台上轻盈的女舞者,平地上粗壮的男舞者,正对应了一天一地,一清一浊。”   记者听愣了:“阴阳鱼是什么,一清一浊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道家的理论,道家是中国古代的一个哲学流派。阴阳交互,万物始生。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阴阳鱼收尾相交,形成一个圆,形状大致可以参考舞剧的小台。”   记者一愣一愣的,似乎听明白了一点:“所以,整个设计就是表现生命体出现的过程,这样理解对吗?”   “对,我想塑造出一种时间感,从万物最初的状态,演变发展,直到现在。”   “沈小姐,我相信您完全表现出了这种时间感,虽然我不是很了解道家的文化,但是观看过程中,我完全体会到了你说的。”她说,“等电视播放舞剧,我会再看一次,我相信一定会有更多的感悟。”   记者最后告诉沈娇宁,那位说要重拾梦想的观众,想当一个画家,还说如果成功了,一定会为她画一幅画。   ……   结束完采访,沈娇宁回了酒店,记者却跑去图书馆,借了一大堆关于中国文化研究的书籍。   本来对东方没什么兴趣,听她一说,忽然觉得十分深奥。   她从书里看到了八卦阴阳鱼图的样子,回忆当时的舞台,脑子都激动得要炸了。那个台本来就极富新意,没想到人家不是随便弄了个台,人家是有文化支撑的!   因为这一点,她心里觉得,这个舞剧,其实已经超越了很多古典芭蕾作品。那位舞者说要超越古典芭蕾,真的不只是说说。   ……   电视台为了让观众可以更好地欣赏舞剧,看懂里面的文化内涵,特意把这段独家采访放在了正式舞剧之前,在讲到阴阳鱼和道家理论时,还很贴心地附上图片,旁边写上了一大堆文字解释。   然而电视机前的观众并不领情,只觉得把沈娇宁的脸挡住了很不爽。他们还没看过舞剧,并瞧不上亚洲舞者的芭蕾,能看这个节目完全是因为受采访人长得漂亮。   至于内容,他们根本无心去听。   他们就这么想着,等到开始播舞剧时,突然觉得,脸好疼。这舞剧,简直突破过往的一切认知,刷新了他们从小对芭蕾的看法,且高.潮迭起,看得人目不转睛。   别问我什么跪着看舞剧,因为没空回答……   等到舞剧播放结束,他们才想到,之前那个女舞者采访时说什么来着?这个台似乎还有什么出处,好像是什么鱼?   可惜他们没有认真听,倒是把两条黑白鱼的图记住了。   舞剧电视转播和现场观看的差别很大,很多人冲到剧院去买票,想看看现场版本。然而剧院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没有演出了,对方是从中国过来的舞者,来交流芭蕾的,总共只安排了一场演出。   许多观众失望地围在剧院门口,久久不愿意离去,不停有人问:“舞者们已经走了吗?不能再多安排一场吗?”   “就是,有国外舞团来演出,为什么不提前在报纸刊登相关信息?我当时要是知道,一定会过来看的!”   剧院为难了:“演员还没走,但是原本没有安排加场,需要先行商量。”   最后答应,如果确定要加场,会提前在报纸刊登演出时间。 第118章 伦敦6 舞团切磋   文工团在数报纸。   先前那几家过来的观看演出的报社, 早早地就发表了文章,只是当时观众有限,讨论范围还不广, 随着伦敦周报的访谈出来,以及电视播放, 民众讨论一下子炸开, 先后有十几家报纸发表相关相关评论, 其中不乏国际性报刊。   季玉兰一份份点完, 抬头惊喜道:“圆满达成汪部长的期望,看看他们写的,‘来自东方的精灵’、‘东方绿宝石’!”   许英也在翻看报纸:“不错, 后续应该还会有其他报纸、杂志发表评论,在回去之前,你们继续收集。”   不过也收集不了几天了, 等明天跟舞团交流完, 就准备回国。   交流嘛,无非是双方坐下来聊一聊, 团里能说会道的人有好几个,没什么可担心的。   沈娇宁直到这时候才敢放松下来, 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元静竹在旁边冲咖啡喝。   “你真不来一杯啊?味道不错,可香了。”她把咖啡递到沈娇宁面前,“你闻闻, 这咖啡味儿真独特。”   “不喝, 我怕喝了睡不着。”   “好吧,那我自己喝。”元静竹啜着咖啡感叹,“我算是发现了, 什么叫能者多劳,看看你,还说今年不搞舞剧了想轻松一点呢,结果还是忙里忙外,没个休息的时候。”   这一忙就是三个月。   “是挺累的,还好都结束了,等回去好好休息两天。”   元静竹没理她这话,一般来说,她的休息就是自己去排练室跳舞:“这次回去,你应该可以提干了吧?”   沈娇宁是去年三月底成为入党积极分子,今年四月初就已经入党,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以她的表现来说,足够提干了。   “不清楚啊,等领导找我谈吧,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着急。”   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排演一部舞剧,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年,准备出国演出,又是三个月,在她的感觉里,好像没怎么等,只是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好,时间和资历够了,自然就入党了。   排练时没感觉,现在一算,再过几个月,她进部队就满两年了。   她把这些跟元静竹说了之后,元静竹只能说:“忙也有忙的好处,不会有太多杂念,少了很多一般人的苦恼。不过,你家团长就在隔壁,你真不去找他呀?”   “真不去,这里来来往往全是团里的人,我是生怕别人不去举报我吗?”   元静竹又叹了口气,要是程佑在这里,她一定过去找他。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沈娇宁自己也觉得这次回去极有可能被提干,没必要在这节骨眼上给自己找麻烦。   毕竟明天交流结束,就可以回去了啊。   ……   第二天一早,文工团一行人到了剧院。   还是上次那个排练室,这回舞团却没有在排练舞剧,只是在做基本功训练,他们一到就停下动作,看着他们。   文工团一看对方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就明白了,原以为这是一次友好交谈,结果并不是,这是让他们来参加鸿门宴的。   站出来跟文工团说话的,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听他自我介绍是舞团老师,姓加西亚。   “我们看了演出,十分敬佩,特意请你们过来进行交流。”   “我们就是过来交流的。”   “那就太好了。这位是我们舞团的首席黛芙妮·奥利弗小姐,她的舞蹈水平绝对是全国最顶尖的,不如让她来跟沈小姐切磋一番?”   原来舞团说的交流,是这样的交流。   让文工团的人跟舞团比,想以此找回被亚洲舞者比下去的骄傲。   另外有一点是,剧院说了,只要舞团表现比文工团好,就不需要再安排加场,完全可以告诉那些观众,伦敦舞团是最优秀的,顺便趁机卖一波舞团自己的演出门票。   文工团的领导和教员们都看向沈娇宁,她只好站出来说:“我的舞蹈你们都已经见过了,倒是我们还没有见过黛芙妮·奥利弗小姐的舞蹈,不如请她跳一支舞,然后咱们再讨论讨论。”   加西亚微笑着摇头:“众所周知,只有跳同一支舞蹈,才能判断舞者水平的高低。贵团的舞蹈是自创的,我们之前没有学过,只好请您一起跳大家都会的舞蹈,比如《睡美人》《胡桃夹子》这样的经典剧作。”   这下不用沈娇宁说,领导就帮她说了:“我们近些年一直在排自己的舞剧,没有练过西方古典芭蕾,抱歉不能接受你的建议。”   开什么玩笑,这一年来,虽然局势有松动的趋势,但被砸掉的芭蕾学校还没重建,在本土化的基础上自己搞搞舞剧就算了,跳西方芭蕾?怎么可能!   “是吗?那么《天鹅湖》呢,这是最基础的芭蕾舞剧了,五六岁的孩子就开始接触小天鹅。如果一名芭蕾舞者连这都不会,恕我直言,那恐怕不能被称之为芭蕾舞者,那些加了很多东方元素的舞蹈也不能被称为芭蕾舞。”加西亚说。   领导看加西亚说话的表情,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听完翻译的复述,额头青筋都跳了跳。   他们确实有整整十年没有再演出过《天鹅湖》,但他们跳的就不是芭蕾了吗?   “加西亚先生,我认为你对芭蕾的认识太狭隘了。什么叫芭蕾?既然你们那天看了演出,应该知道,我们跳的是非常标准的芭蕾,除了芭蕾,还有什么舞蹈是这样的足尖、这样的手位?”   “这位先生,您不要太过激动,我只是阐述自古以来的看法。论创新,我们团里也在创新,但创新的同时依然要跳古典芭蕾。如果说进步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那么古典芭蕾就是这个巨人,去掉古典芭蕾,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   加西亚侃侃而谈,“我们舞团的历史,比你们国家的历史还要悠久,在这方面我们有话语权。诚然我也觉得你们的舞剧很好,但是没有古典芭蕾的基础,那么在我心里,你们比不上我们舞团,当然我也会这么跟报社记者说。”   文工团众人听完,气愤难挡,不跳《天鹅湖》就比不上他们了吗?他们只是把一部舞剧淘汰下去不跳了,不代表他们跳不好!   领导仗着对方听不懂中文,闷闷地小声嘟哝:“要不是十年没人跳过,没有人会跳了,今天真想让人跟你们比比,看看最后是谁的脸疼!”   沈娇宁听到了,弱弱道:“领导,那个,其实我还会……”   “什么,真的吗?那你赶紧去跟那个什么黛的比,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水平!”   “可是我怕回去就被举报,我才刚刚保住我的荣誉和军籍……”连电影里出现三分钟的《天鹅湖》都要被遮挡,遑论以身犯险,自己去跳了。   “都什么时候了,国内不能跳,那是怕腐朽的思想腐蚀人民,这是在国外,我们是为了国家的脸面!”领导转身对后面的教员和文艺兵说,“你们都作证,这回跳《天鹅湖》,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情势所迫,绝对不能因此为难沈娇宁同志!”   看到大家都点了头,领导就跟加西亚说:“我们并不是不会《天鹅湖》,只是我们那里,舞蹈人才辈出,新舞剧都排不过来,就暂时放下了古典舞剧。不过我们的沈同志表示,既然你们如此诚心诚意地想要交流,我们就好好交流一次。”   加西亚微微一笑,询问沈娇宁:“要去换上练功服吗?”   “不需要,这样就可以。”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蕾丝衬衫,外罩一件浅色外套,加一条时下国外正流行的宽松裤子,很洋气,只是头发依然是两条双麻花辫,为她增添了几分纯美之感。   她只是换上舞蹈鞋,脱了外套,就很快地过来,站在黛芙妮·奥利弗旁边,目光却看向整个伦敦舞团:“正如加西亚先生所说,《天鹅湖》是芭蕾舞者五六岁时就会接触的舞蹈,我也是那么大的时候学习的,九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跳过。今天在此献丑,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到位,还请大家指教。”   这些话说的是中文,翻译正在用英文说,文工团领导就先变了脸色,觉得自己情急之下出了个昏招。   是啊,他怎么忘了,1965年之后,再也没有《天鹅湖》演出,她就算会,那也是65年之前学的,那会儿她还是个小孩子,就算记得动作,又能跳得多好?   这时,翻译已经把话都翻译完,伦敦舞团众人的脸色也变了。   人家是十年前学的舞,他们要是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可要是输了……他们每天不放松练习古典芭蕾,居然还比不上人家小时候学的?   黛芙妮·奥利弗瞥了沈娇宁一眼:“行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就跳王子的朋友三人舞怎么样?”   巧了,沈娇宁当年跟贺平惠葛光亮在旅馆,兴起之下跳的就是这一段,只是当时旅馆房间狭窄逼仄,又有床铺柜子等障碍物,跳得缩手缩脚。   那个时候的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可以来跟国外舞者比试,仿佛回到了她上一世满世界飞的时候。   “没问题。”   说是三人舞,今天的舞蹈却只有两个人,没有王子。   交响乐队开始演奏,眼看她们要开始了,文工团领导因为她先前那句话还在惴惴不安,要不是顾忌着在国外,要维持住形象,他们都要开始擦冷汗了。   元大山低声问季玉兰:“你是跟苏联专家学的,最后一次跳《天鹅湖》的时候有二十了,现在还能记得怎么跳吗?”   季玉兰无奈道:“特别熟悉的片断还记得,全剧肯定不记得了。”   大家听到季老师的话就想,沈娇宁能答应跳这个片断,这应该就是她正好还记得的片断吧。   沈娇宁这么说,真不是故意让大家紧张,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表明她没有私下偷练《天鹅湖》,会的都是被禁前所学,能记得全是因为记性好,当然顺便也说给伦敦舞团听。   这个年代国内经济发展落后,很多人在发育期营养不良,个子不高,但沈娇宁从穿过来开始就想办法给自己增加营养,一直长到了她希望的一米七。   在国内舞者中间,她属于很高挑的,甚至季玉兰还觉得她可以再矮个两厘米。可是这个时候,当她和国外舞者站在一起,个子高的优点终于发挥出来。她跟黛芙妮·奥利弗,这位伦敦舞团的首席站在一起,身高相近,气势不分上下,只看外形,绝没有人能说她比这位首席差。   外形不落下风,在专业上沈娇宁更不可能被人比下去。   她确实很久没有跳《天鹅湖》,刚开始跳时两人还差不多,可是越到后面,沈娇宁就跳得越好,甚至在几个同时起跳的动作,连不懂舞蹈的翻译都能明显看出两个人动作不整齐了。   不是谁乱了节拍,而是同样的跳,在同一时间起跳,沈娇宁落地总比黛芙妮·奥利弗晚——她能在空中停顿的时间更长。   季玉兰看到这里,掩去自己嘴角的笑意。   她差点忘了,当年在省会歌舞剧院第一次看《女儿》演出,最后一个收尾动作,竟然是定格在半空的。这样的滞空感,这样的基本功,还担心什么呢?   任何一段舞蹈的比拼,比到最后,都离不开天赋与基础的较量。   这一天,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中国女孩,穿着一件白色蕾丝衬衫,一条宽松麻裤,仿佛只是随意跳个舞。但她纯洁的眼睛、随着跳跃不断飞起又落下的麻花辫,还有衬衫领口的白色蝴蝶结飘带,都深深地印在了每个人心里。   他们想,这世间的美大概莫过于此。   黛芙妮·奥利弗停下来。   那几个跳她们是转着圈跳的,沈娇宁滞空感比自己更好,她完全看到也感受到了。   她是凭实力当上的首席,可以说在国内没有遇到过比自己强的对手,那天看到舞剧时就觉得很不甘心。她觉得沈娇宁在台上那么美,完全是占了舞剧编排恰到好处的便宜,当时就跟团长说想跟这个舞者比试。   没想到,最后比了她最拿手的《天鹅湖》,却输了。   她觉得不可置信,问了跟杜思远同样的一个问题:“你真的是女生吗?”唯一一个可以做到这个程度的,是他们团里的男首席。   “不然呢?”沈娇宁反问,“难道你不是女生?”   黛芙妮·奥利弗也反应过来她这个问题很弱智,沈娇宁窄肩细腰、曲线玲珑,长相是很有东方特色的鹅蛋脸、杏儿眼,当然是个女孩子。   但是她真的很难接受有人能跳到这种程度,在她的观念里,这根本就是女舞者不可能做到的:“你是怎么训练的?为什么能跳成这样?”   沈娇宁淡淡一笑:“这在我们国家不算什么,难道你们的舞者都不可以吗?”   黛芙妮·奥利弗被她问住了,张口就想说那当然,哪有女舞者这样的,都超出身体极限了,却被加西亚打住:“黛芙妮站回队伍中去。”   他又转头对文工团领导说:“沈小姐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舞者,剧院想邀请你们留下来,加演一场,让更多的伦敦观众看到现场版,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文工团几位领导对视几眼,有些犹豫,最后道:“这件事我们需要回去商量一下。”得问问汪部长那边的意思。   “那当然,你们可以考虑一下,剧院是真诚邀请你们加演的。”   剧院这一系列操作下来,他们真不真诚,也是一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第119章 伦敦7 加演   文工团准备回去, 这时又站出来一位外表极为帅气的男舞者,对他们说:“我想跟沈小姐一起跳一遍刚才那段舞。”   他一直是在这段舞里跳王子的,刚才为了更清晰地看到沈娇宁和黛芙妮的比试, 他就没有上场。但qing长lz沈娇宁的舞蹈让他起了好胜心,想看看如果是自己和她一起跳, 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文工团不满极了, 今天这场交流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刚才来个女舞者比试也就算了, 现在又来个男舞者,有完没完?   何况,男女舞者各方面差异都很大, 一般只有同性别舞者间的比试,男女舞者以合作为主。   莱顿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情绪,改口道:“只跳最后那部分就可以, 她的跳跃让我很震惊, 我从来没有见过女舞者跳得不输男舞者,所以非常希望可以跟沈小姐合作一次。”   沈娇宁原本已经准备把鞋子换下来了, 听他那么说,停下手, 走过去:“只跳最后一部分。”   “好。”   莱顿是这里的男首席,他和黛芙妮一起演出时,这一段也一直比她滞空感更好,因此在看到沈娇宁的表现后, 他无论如何也要一起跳一次。   以他刚刚见到的情形而言, 他觉得沈娇宁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水平,究竟谁更好,就要一起跳试试。   文工团见沈娇宁自己答应了, 就没再说什么。女舞者和男舞者比,无论输赢他们都不吃亏,而且刚刚已经非常漂亮地赢得了和女首席的比试,今天的交流他们已经胜利了。   这一段本来就是三个人,绕着圈不断起跳,对沈娇宁来说只是换了个一个人,动作没有变,难度也没变,她的神色依然十分轻松,走到排练室中间就可以开始。   这次也没有再伴奏,大家凝神贯注地看着两名舞者的动作,见识了她远超于女首席的实力后,大家心里都好奇,如果和男舞者比,结果会怎么样呢?   全场静若无声,只有舞者落地时发出的声响,一声声敲在大家心头。   他们看出来了,沈娇宁跟莱顿一起跳时,终于没有那种她一个跳能定格的时间,黛芙妮几乎要跳两次的感觉了。他们俩十分整齐,哪怕没有伴奏,也是按照舞剧节拍来的,一个接一个的跳跃,分毫不乱,看得人赏心悦目。   这一段并不长,很快就跳完了,莱顿停下来后,看着她,说了一句:“神奇的东方舞者。”   “谢谢。”   “如果有机会,我想跟你合作舞剧,一起跳《灰姑娘》。”从那天舞剧到刚刚,他都注意了沈娇宁的脚,有着完美的足弓和足面,他一下子就想到《灰姑娘》。   “如果有机会的话。”   ……   文工团走出剧院,舞团却陷入了沉默。   他们一向以拥有全国最昂贵的票价而骄傲,上一次文工团的门票价格和他们一样,这没什么,毕竟人家是外国舞团,就当尊重客人,可是现在,他们发现人家的舞蹈演员,实力居然超过了他们!   有舞者问:“老师,那位沈小姐说,这在他们国家不算什么,应该不会是真的吧?”如果是真的,那也太恐怖了,芭蕾是起源于欧洲的舞蹈,难道要被亚洲舞者比下去了?   “我不知道,但是看舞剧,其他舞者确实都不差。”加西亚沉重地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沈小姐真的很强,他们应该是第一次出国演出,可是她仿佛很适应国际舞台。”   “而且,她应该真的很久没有跳过《天鹅湖》。”莱顿也说,“肌肉对舞蹈的熟练度是不会骗人的,她和黛芙妮跳的时候,是靠大脑在想动作,而不是身体记忆。可即便这样,前半部分她也不输给黛芙妮。”   黛芙妮垂头丧气地说:“以前觉得中国很封闭,看不上他们,现在怎么有种我们才封闭的感觉?要不是今天比了,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女孩子能跳得跟莱顿一样。”   加西亚道:“没办法,芭蕾本来就是很讲天赋的事,也许她就是芭蕾界的牛顿吧。你们觉得那部舞剧怎么样?我觉得造型和舞蹈很漂亮,要不要向团长申请我们也排练那部舞剧?”   ……   文工团众人回到酒店,都在元主任房间挤着。   说好的芭蕾交流,结果却成了舞者之间的比拼,他们自然不虞,但因为结果还算不错,又是出来“友好交流”,也只能这样。   “好在小沈还记得《天鹅湖》怎么跳,不然我看他们今天就要按头我们全都不懂芭蕾了。”   沈娇宁说得很谦虚:“其实我也忘得差不多了,正好只记得这一段,我想着他们邀请我们比试,总得让我们说跳哪段,没想到黛芙妮自己就说了这段。”   “难为你了,十年没跳,能记得一段就不错了。”一位领导说,“这次出来交流,你的功劳很大,业务能力更是不用说,提干必须优先考虑。”   说完这个,又说起要不要同意加演。   许英道:“还是先问问汪部长吧。”   “主任,如果汪部长说同意加演,能不能问问他,要不要换一部舞剧呢?”沈娇宁说。   “换一部舞剧?”许英问,“换成哪一部?”   “《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什么的都可以,不过我们团里跳《白毛女》比较多,就问问加演跳这个行不行。”沈娇宁道,“我们不是采访的时候都说出去了吗,国内有很多优秀舞剧,再跳一部别的更有说服力啊。当然要是部长说不换,那就不换,我只是提个意见。”   许英一想,觉得这样也不错,加之汪部长本来就属意《红》《白》,现在问问也不碍什么事儿。   她把这边的情况全部汇报之后,又把剧院问是否加演也一起说了,最后汪部长采纳了沈娇宁的意见,加演的剧目改为《白毛女》。   文工团这次出来,并没有带《白毛女》的服饰和道具,只能通过国际运输寄过来,他们第二场演出的时间便定在了一周后,正好留出时间给演员们排练。   剧院认可了他们要“换一部舞剧演出,想把更多优秀舞剧带给伦敦观众”的说法,在报纸上刊登了他们要演出《白毛女》的信息。   就在大家等着服装从国内寄过来、抓紧时间排练的时候,伦敦舞团的团长过来找他们,表示舞团想学习他们的《森灵》。   这可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伦敦舞团,居然要学习他们的舞剧?   领导们心里那个畅快呀,这是酒店请他们过去住、提供车辆这些事情没法比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觉得他们的舞剧好啊!   这群向来以古典为尊的人,竟然要向他们学习了!   领导自然恨不得一口应下,但这涉及到国际交往,他们继续表示:“需要考虑一下。”   所谓考虑,其实也就是往国内打电话,问汪部长。   汪英毅听到这个消息,也惊讶了:“在国外反响居然这么好?”   “是真的很好,本来跟电视台的约定是他们全程录像,但是看完演出之后,他们主动表示要进行采访。还有加演,听说是因为很多观众要求,剧院方面才让我们加演的。”   汪英毅听完开始反思,他之前觉得《森灵》不够好,是不是偏见太大了。前几次文工团也跟他说反响很好,但都没有今天的感觉实在,让伦敦舞团想要学习的舞剧,那一定是比他们现在自己排的舞剧更好啊。   那头,文工团领导还在问:“部长,您怎么说?同意不?”   “同意,当然要同意,你们不是还要过几天才演出吗,就这几天抽时间指导指导,不过就指导到演出结束,来不及教的部分让他们自己对着录像学。”   有了汪部长发话,文工团就把孟良吉派过去指导他们舞剧最难的部分。主要是有些地方融合了京剧技巧,外国人学起来不容易,需要重点指导,至于其他动作,到时候让他们跟着电视台录像自己学。   ……   转眼就到了加演这一天,这次有了报刊提前说明演出信息,虽然换了一部舞剧,可是仍然有络绎不绝的观众过来观看演出。   这里不像省会的过年演出,全场免费,没有座位的人还能站着看,这边剧院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没有门票的人进入。   虽然这回的票价跟上次一样,但事实上,不断有人通过转手门票获利,有的人买到门票的价格,比标价贵了五六倍不止。   这种情况对于一个经常会有芭蕾演出的城市来说,极为罕见。   《白毛女》是一部跟《森灵》风格完全不同的舞剧,文艺兵们仅仅用了一周时间,就把一年多没有跳过的《白毛女》捡了起来。   沈娇宁早在提议时就知道,大家可以做到,因为这一出,南方部队文工团真是跳了太多次了,想忘掉都难。   这一次,仍旧是曹丽跳喜儿,沈娇宁跳白毛女。   季玉兰趁演出开没开始,去问外面的记者借了相机,在伦敦剧院的后台给她们拍了一张合照,这是1975年5月28日,在伦敦,她仍然没来得及戴上白色假发。   后来,季玉兰告诉她,哪里是什么凑巧,她就是故意趁沈娇宁还没戴假发让她拍照的。白发的女孩子也一样好看,但她还是喜欢沈娇宁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美丽娇俏,小姑娘就该这样。   这一张照片,后来也被刊登在伦敦周报,再后来,成为一张珍贵的历史资料。这是整场演出,众多照片中,她唯一一张没戴假发的照片。   舞台上白发的女孩子是复仇女神,眼睛里都是喷向敌人的火光,全然是舞剧里的形象。但通过这张照片,大家看到的,是一个笑容纯真的女孩儿,只看着就让人觉得,安静而美好。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白毛女》,这出具有鲜明特征的舞剧正在伦敦剧院上演。   相比于《森灵》,《白毛女》的时代感更重,这是一个发生于抗日战争时期的故事,距今已经过去三十余年。   台上的演员们有的穿着浅蓝色军装,有的打扮成地主家的仆人,不一而足,总之都是西方观众从来没见过的芭蕾造型。   等黄世仁出来时,先前沈娇宁去过的那家小报社记者忍不住嘀咕:“还说没有长袍马褂,这不就是吗?”   不过他觉得,虽然衣服不一样,但是这舞剧依然很好看,故事也很动人心弦,觉得杀害杨白劳、拆散喜儿与大春的黄世仁简直太坏了。   国内观众对这部舞剧已经审美疲劳,但是对伦敦观众来说,却是万分新奇。   从窗花舞、红头绳舞、红绸舞,到“春夏秋冬”,喜儿的头发由黑转灰,再变成全然白发的白毛女,又有“下山取贡品”、“石洞重逢”等众多经典舞蹈片断,观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这是他们国家几乎全国文艺团体都跳了十年的舞剧,其经典之处,自然毋庸赘言。   这一场演出,文工团再次获得了如雷般的掌声。   大家从观众的反应就知道,这一次,一样大获成功。他们的伦敦之行,圆满结束!   沈娇宁谢幕之后,兴冲冲地下台。白毛女是个很需要调动情绪的角色,舞台上表现的怒火,一下台就转化成高兴,张望着寻找季老师的身影。   她看到了,连跑带跳地过去,却见季老师跟几位主任愁眉紧锁,这一回怎么也不可能是因为看舞剧激动的了。   季玉兰看出她的疑问,说了一句:“曹丽以后不能跳喜儿了。”   曹丽就站在沈娇宁身后不远处,也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如遭雷击。   “为什么?”曹丽跳喜儿时,她一直在后台,没看到前面是什么情况。可是看观众的反应,应该没出问题才对啊。   季玉兰没回答她,走过去,拍了拍曹丽的肩:“年纪到了,以后先安排你跳小兵吧。”   曹丽沉重地点头。   沈娇宁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曹丽的舞蹈生涯,开始走下坡路了。   年纪上来,伤病增加,身体状态不断下降,已经没有办法再跳十几岁小姑娘的角色了。她已经二十多岁,结婚一年,还没有怀孕,但身上已经看不到小姑娘的模样。   “其实我早就感受到了,很早之前,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我能达到的巅峰,再往后就是越来越往下了。过去一年一直在跳群舞,混在人群里还不明显,今天一跳喜儿,就什么都暴露出来了。”不过她还算想得通,“正好也想有个孩子了,以后就慢慢从台上退下来吧,舞蹈演员不都这样吗?”   沈娇宁有点沉重,这个年代的舞者舞蹈寿命太短了。宋思媛先生、季老师、曹丽,她们都一个个地从舞台上退下来。如果在现代,只要保养得体,这个年纪并不算太大啊。   季玉兰拉了她一把:“你还早着呢,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刚刚剧院有人说,外面好像有记者在等我们,想想怎么回答人家那些问题吧。”   沈娇宁叹了口气,这些事想也没用。她上辈子直到出车祸前一直觉得自己还能更进一步,希望这辈子也一样争气。   她贪心地想要跳到八十岁,即便做不到这个,打个对折,怎么也要跳到四十岁吧?   她胡乱想了一通,等换上日常衣服,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准备去面对那些记者。   文工团领导早就说过,这次演出后不接受专门采访,需要说的话在上一次采访时,许英已经全部说了,再采访也不过是重复说一遍。   因此剧院人员说有记者等他们的时候,季玉兰才会觉得是那些想采访的记者,跟主任等人一起准备了一下要怎么回答问题。   结果并不是。后台门一开,沈娇宁发现等着他们的几个人自己都熟,正是她先前去过的五家报社的记者,全来了。   她直觉人家不是来采访的,果然,有几个记者一见到她就说:“很抱歉,上一次我们因为轻慢,拒绝了您的邀请,我们实在没有想到您是这样杰出的舞蹈家。很遗憾这次没有看到《森灵》,这是我们的损失,但是《白毛女》也一样非常出色。”   沈娇宁微笑了一下:“没关系,你们喜欢我们的舞剧就好,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他们又道:“我们当时要是能虚心一些,就不会错过之前的舞剧,也不会错过抢先报道的机会。这次事情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教训,以后绝对不能轻视任何人。”   几个记者表达了歉意就走了,沈娇宁去的第一家小报社的记者立刻凑上来,他说的话正好相反:“沈小姐,多谢你!我因为抢先报道《森灵》被老板夸奖了,他为此还觉得我很有记者的敏感度,把我调到了更重要的岗位!”他俏皮地眨眨眼,“重要的是工资更高啦!”   沈娇宁笑道:“恭喜你。”   “哈哈,那我走啦,希望你们下次还能来伦敦演出呀!”   最后留下来的是温莎主编。沈娇宁不太想理她,但现在领导和翻译都在,她不好耍脾气直接走人,只好听听这位主编想说什么。   温莎先给了他们两本舞蹈杂志,然后就走到沈娇宁面前,真诚地说:“那天真的很抱歉,事实上我已经结婚了,也并没有一.夜.情的癖好,那天确实是想故意惹你生气,很抱歉,我不该歧视亚洲人。另外,祝你和你先生百年好合,你们非常般配。”   此时,顾之晏正在门口尽职尽责地负责安全防卫,翻译员正张嘴想要用中文表述,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温莎最后一句话镇住了,张嘴惊呆在那里。   沈娇宁万万没想到,伦敦之行最后还要这么给自己来一下,顿时血液直冲大脑。   “不用翻译!”她先喝住那个不知所措的翻译员,然后自己用英文对温莎说,“谢谢你,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也已经不生气了。”   温莎虽然觉得在场几个人的表情有些奇怪,但不明白是为什么,总之,沈娇宁原谅了自己就好。   沈娇宁生怕她还要说出什么来,有些僵硬地微笑道:“温莎女士,我送你出去吧。”又对领导说,“这位是舞蹈杂志主编,之前聊得很好,我送送她。”   领导们和文工团其他人还在纳闷,觉得刚刚那一下沈娇宁和翻译的表情不太对,还没想通,又听她说起了英文。她什么时候会英文了?   大家碍于现在的场面,倒也没有急着问她,同意了让她去送人家。   温莎受宠若惊地被沈娇宁送了出去。 第120章 伦敦8 翻阳台   随行翻译是部队里的翻译, 这一路下来,也对沈同志十分敬佩,虽然不知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先生是怎么回事, 在当时的语义里,这个先生明显就是指丈夫, 但他明白这些事的严重性, 决定先保持沉默。   沈娇宁送完温莎回来, 果然有领导问她怎么会英文。她略略放下心, 还能问她英文的事,就表明翻译没说什么。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小时候在京市,看到部队的翻译们很厉害, 就学了。”   元主任几个知道她的身份,小时候就见到翻译没什么稀奇的,明白她不希望首长女儿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 帮她说话:“她确实是小时候跟翻译学的, 可惜后来专攻舞蹈了。”   其他人只是好奇一问,对她居然还有这种技能感到惊奇, 既然主任都出来说话了,也就没有人再深究。   沈娇宁松了口气, 幸好翻译没有多说,这里的领导们或多或少都会些外语,不过他们当年学的都是俄语,她就是仗着这一点才能勉强蒙混过关。   她看了一眼翻译, 很想找个机会跟他私下交谈。现在没说不代表会永远帮她保守秘密, 可惜领导们一直拉着她说事,从剧院聊到酒店,她找不到机会脱身。   他们这次在国外的时间, 比预期多了将近十天,明天要立即回国,汪部长让她回国后先去一趟京市,领导们便趁今晚交代她各项要跟部长说的事情。   她楼上住的是舞美队,正在归整服装道具,间或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让她心烦意乱。   几个领导终于看出她有些走神,想起她今天又是排练又是演出,忙了一天:“累了吧?就是刚刚说的那些,你先休息,我们回去了。”   等她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她不可能半夜三更跑上去找翻译,太明显了,一看就心虚,只好按捺住,等明天再找机会。   明天下飞机后,只有她留在京市,其他人转火车回省会,要是下飞机前找不到时间跟翻译私下沟通……她觉得自己很悬。   沈娇宁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会儿,很久没有如此不平静过了,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开灯起床,在房间里练功。   这是个高档酒店,条件比绵顺那个小旅馆不知道好多少,地上铺着软软的羊毛地毯,空间开阔宽敞,除了不太好前空翻后空翻,练点芭蕾动作毫无障碍。   她安静地练着功,突然有人过来敲门。   谁在这个时间来找她?   沈娇宁收起动作,跑过去,凑在猫眼上一看,就是那个害她今晚演出完都没有好心情的男人。   顾之晏道:“开门,我知道你还没睡。”   “不开,你赶紧走。”还在气头上呢。   “真不开?”   “不开。”   他听到这回答,居然没再说什么,就这么走了。   沈娇宁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好似更憋闷了,甩着胳膊走到房间的空地上,继续刚才没做完的动作。   她的房间带了一个小阳台,用玻璃推门隔开了,还有遮光窗帘。她是拉上窗帘,正面对着阳台练功,结果就眼睁睁地看着玻璃门被人推开,刚刚被她拒绝的那人拉开窗帘,就这么站到了她面前。   顾之晏翻.墙过来,就看到她头发扎成一个丸子,穿着一条白色吊带小裙子,很轻很透,又短,比演出时穿得那条绿裙子露得更多,而她还在练习舞蹈动作……   他立刻转过身,哑声道:“你先穿件衣服。”   沈娇宁还用他说,她恨不得直接用军大衣把自己裹起来,匆匆拿过旁边那件浅紫色的外套穿上:“你怎么进来的?”总不能是爬上来的吧,她住的是十一楼,特种兵也不可能徒手爬上十一楼吧。   顾之晏看她穿好了,虽然外套下的裙子仍然影影绰绰,勉强遮住一点大腿,但总比刚才好了不少:“隔壁阳台过来的。”   她隔壁住的是元静竹。   沈娇宁捂着外套,探身看了一眼阳台,元静竹正站在阳台上朝她挥手呢:“宁宁,你们好好聊,我睡了啊!”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这里的阳台并不是挨着的,两个阳台之间有大约半米的空隙,要是一个不小心,能从十一楼直接摔到一楼。   沈娇宁被他们俩气得血压都上来了:“你跟她说什么了,她就任你爬阳台?多危险啊?”   “就说你不开门啊,才半米,不会失手的。”顾之晏把她从阳台上拖回房间,一把拉上窗帘。   她那小裙子风一吹就能吹起来似的,他怕对面酒店的房客能看到这边。   沈娇宁气呼呼地坐在床上:“什么事非要今天过来?”   “也不是非要今天说,只是看到你的灯还亮着,就想趁早告诉你。之前温莎主编的话我都听见了,翻译那边已经处理妥当,他不会说出去的,你别担心。”   她刚刚确实担心着这个,听到不用再顾虑翻译那边会说出去,心情好了一些。   顾之晏道:“就是想说这个,还有把这个给你。”是一盒小小的巧克力,“据说来这里,不能不去这家店吃巧克力,本来想等你们演出结束带你去吃,没想到那么快就要回去,只能给你买了一盒,尝尝味道。”   “那你也不能翻阳台啊。”她没那么生气了,听上去倒像在撒娇。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作者就是英国人,里面有一幕是罗密欧站在朱丽叶的阳台下,双目相望。我觉得那是因为罗密欧身手不够好,不然就能直接翻上去了。”   居然还能有这种理解?   沈娇宁轻轻吸了口气:“人家那叫浪漫,你懂吗?朱丽叶在阳台上自言自语,人家穿得多漂亮呀,哪像我,穿个睡衣?他们就是有距离,所以才产生了美,明白吗,顾团长?”   “你穿睡衣也很漂亮。”顾之晏知道她最近穿的衣服都是在这儿买的,国内买不到,这条睡裙想来也是,“别的衣服穿就穿了,你这裙子不是不好看,就是太露,我怕你这么穿会有危险,换条裙子吧。”   “只在晚上穿,哪有什么危险。”   “就是晚上才危险,那阳台这么好爬,万一其他人进来呢?”   沈娇宁站起来:“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等我赶你出去?你说说,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做?”   顾之晏选择自己出去。   等他走了,沈娇宁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毕竟有人从阳台翻到她房间里来,可是拿着手里的巧克力,又实在气不起来。   最后还是把她心爱的白色小睡裙换下了。   她在伦敦买的这些衣服,明天开始都只能压箱底。这几天团里在这方面对他们比较放松,可是一回去,又要重新以艰苦朴素为荣。   不知道是换上了习惯的睡衣,还是因为翻译那边已经解决,她没有再失眠,慢慢睡着了。   ……   第二天,文工团跟剧院、舞团告别,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首次芭蕾交流至此全部结束,而关于他们加演的那场《白毛女》,在他们走后引发了很多媒体报道。   因为他们已经回国,沈娇宁后来才看到这些评论。   有记者写道:“来自中国的团队说,他们有很多部和《森灵》一样优秀的舞剧,笔者原本存疑,芭蕾传入东方为时尚短,又如此封闭,有一部《森灵》已是奇迹,谈何众多?直到笔者亲自去看了《白毛女》,才知他们所言不虚……”   又有人写:“这一次芭蕾交流,让我们看到了亚洲舞者的实力,这更加证明了舞蹈永远属于全世界,包括芭蕾。那只从欧洲飞出的小天鹅,如今也飞到了亚洲。”   此外,还有一些政治性的评论,大部分都是对他们有利的,主任们也都收集了。不过沈娇宁并太关心这些,没有多看。   而起重要作用的,恰恰是她不关心的这部分评论。这次芭蕾交流,也被人称为“首次芭蕾外交”。   这是舞蹈界在经历漫长的封闭之后,走出国门的第一步。   ……   飞机在京市机场落地,沈娇宁独自留在京市,去找汪部长,其他人回了文工团。   沈娇宁穿过京市的大街小巷,仍旧去了那家烤鸭店。   汪英毅觉得每次见到她,都有不同的感觉,这回他说:“看上去是真长大了,出了一趟国,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亭亭玉立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亮眼,汪英毅觉得,她更像外国电影里那些女明星,自信到发光。   她要来见汪部长,特意穿了国内遍地可见的衣服,但周身气质不是换个衣服就能掩盖住的。   “谢谢部长,我今天是带着团里领导嘱咐过来的,好多事情要我向您汇报,我真怕漏了一件两件的。”   汪英毅笑道:“那就让你先汇报。”并让服务员晚点上烤鸭。   沈娇宁把领导们交代的事情一件件说了,最后拿出几分报纸:“领导说,国际性的报纸您那都有,不必特意再带,但这些小报估计传不到国内,让我给您一份。”   汪英毅把她刚刚汇报的事情记下来:“都说完了?没有遗漏了?”   “没有了。”   他这才收起本子和笔,连带报纸都装进公文包里,示意服务员可以上烤鸭了。   汪英毅道:“这次国外的反响,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白毛女》反应不会差,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你那个舞剧,我反思了很久,最后觉得,可能是我去年太狭隘了。”   “我那部舞剧,其实真的只想呼吁保护森林。我不是这个专业的,但是我知道,植被流逝会造成很多问题,空气污染加剧、泥石流,好像还有可能会导致洪水更严重?”沈娇宁真诚道,“跟您说这些好像有点班门弄斧,但是我觉得,即使其他地方没办法,几个主要流域的植被至少要保护好。”   “好,我记下了,回头就跟林业部的人说,接下来好好保护植被。”   沈娇宁闻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汪英毅就觉得她还是那个小同志。   烤鸭上来了,这家店的口味一直没变,他们吃得差不多,才又继续往下聊。   “小同志,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什么事?”   “你觉得,还有没有必要举办学习班?”   汪英毅道:“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必要了,现在各地都有自编剧目,质量还算不错,今年的情况比去年还要好,虽然大部分是延续着样板戏的路子编排,但也出现了《蜜蜂与熊》这样的儿童芭蕾舞剧。可是彻底废除学习班,又似乎不大好,优秀舞剧总不能只在一个团、一个地方演出吧?”   沈娇宁道:“部长,我觉得,优秀舞剧当然要学习,但不是学习班那种学习。”   “其实我近来在想一个问题,咱们的《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其实从编排演出到现在,不过十余年,不能说它不经典吧,为什么就有人看腻了?可是在西方国家,《天鹅湖》从十九世纪开始首演,那边的舞团到现在都还一直在演出,一直有观众,人家怎么就看不腻呢?”qing长lz   汪英毅听完她的说,皱起眉头思索。他的白发似乎比去年又更多了一些。   “难道是因为,《天鹅湖》更经典?”   “经典不经典,需要时间验证。我只是想说明,很多时候舞剧好不好,是由观众决定的。”沈娇宁道,“之前我说反对样板戏就是因为这个,自己选择去看,和只能看这部,感觉完全不一样。用比赛的形式让更多舞剧出现,是一个办法,其实更好的办法是,真正让观众自己去选。”   汪英毅似要反驳,沈娇宁道:“我知道目前要实现这个有难度,所以当时就只说了办比赛,我只是就您刚才的问题引发了一下。开不开学习班也是同理,有舞团觉得这个舞剧好,就会自发地想要学习。国外没有学习班,经典舞剧还不是各个团都会?”   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没有一点领导架子,听到觉得关键的地方,又重新拿出笔记本,记上两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沈娇宁继续说:“还有一点,比如《红》《白》,我们到国外去演,人家也觉得好,但是他们不会学,这些舞剧就只有我们国家的演员跳。可是《天鹅湖》不一样,各国都跳,我们以前不也学过吗?”   “这是因为那些革命故事只发生在我们国家。”汪英毅说,“王子公主的童话却是全人类共通的。”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说革命题材就不好,但是要繁荣发展,肯定会有更多题材,就像您刚刚说的《蜜蜂与熊》。如果真的要走出国门,成为世界性的经典作品,终究要跳出原来的路子。”   汪英毅道:“所以你最开始说要去国外演出《森灵》,就是因为觉得,它更可能被外国人接受学习?”   “可以这么说吧。我只是舞蹈演员,不是政治家,没有您那些政治方面的考量,想的自然都是舞蹈。”   汪英毅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只觉得这个小同志挺狡猾,要真是一点都不懂政治,怎么会说《女儿》不好出国演,又怎么会在加场的时候改成《白毛女》?而又有谁能想到,别人还把目光放在繁花杯的时候,她已经想让自己的作品成为世界级的经典。   这不仅是有实力,有信心,而且目光放得足够长远。   也是,连举办比赛本身都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怎么可能囿于这个比赛? 第121章 喜儿1 举报   一番谈话下来, 汪英毅已经对是否继续开学习班心中有数,也为这个年轻女孩心中感慨。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沈娇宁试图一个人推着文艺界往前走的感觉,想努力让国家的文艺发展再快一些, 好追赶上其他国家。   这些他没说出来,话题一转, 突然道:“对了, 我竟然今年才知道, 你居然是沈鸿煊的女儿, 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露?”   沈娇宁顿了一下:“汪部长怎么知道的?”   “有人写举报信,你父亲被调查了,不过不是太严重, 接受了批评教育,军职还是保住了。因为这件事我才听说了你是他女儿。”   “嗯,确实是。没说是因为我靠自己努力跳舞, 不想被人说取得那些成就都是因为家里有关系。”   汪英毅几乎是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的, 当然知道她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只是根据他听到的说法,沈鸿煊给她后妈带来的继姐走动了关系, 所以才被人举报调查。   做到了他这个级别,虽然是听说, 一般也都是事实。   汪英毅很看好沈娇宁,关心地问道:“跟家里关系不好?当时国庆晚宴,沈鸿煊也在,真没看出来你们是父女。”   “以前有一些误会吧, 现在都已经放下了。”   “放下就好。”他没有过多询问沈娇宁的家事, 只要这些事情不会影响到她的事业,他就不会随意插手,“对了, 去年听你说已经是入党积极分子,现在入党了吗?”   “嗯,几个月前刚加入的。”   汪英毅若有所思地点头,最后似乎还想跟她说什么,却又打住了。   沈娇宁走出烤鸭店,文工团的人已经都走了,她横竖只能一个人回省会,干脆也不急着走,又拎上礼品,去探望了金夫人母子。   没多留,只是把东西给他们放下就走了。金夫人虽然工资不低,但孤儿寡母总会有各种难处,她别的地方帮不上,只能给他们送点东西,也是正好今天有时间。   她想了想,还是不想去见沈首长,他先前寄给自己那封信还没来得及看,不知道写了什么,也许就是说他这次被调查的事。   她叹息一声,但并不后悔,何况他最终也保住了军职。   离开京市前,她又去了一趟存放保险柜的银行,拿出了沪市那套小别墅的钥匙,带着钥匙回了省会。   这次回去的火车上,她一边看窗外的风景,一边吃顾之晏给她的巧克力。不愧是伦敦著名的牌子,口感醇厚,入口香甜,加上汪部长答应跟林业部说要重视林木,这次一路上的心情还算不错。   ……   到了文工团,其他文艺兵已经开始休假。   这次出国实在不算轻省,又是飞机又是火车的,好多人身体不太吃得消,便干脆放了他们几天假期。   沈娇宁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沈首长之前寄过来的那封信。   当时怕他写一些无稽之谈,一看之下又把自己气到,影响练功的心情,干脆放着还没看。现在重要的事情都忙完了,她撕开信封,坐在床上好好慢悠悠地看信。   这次的信件内容,却不是沈首长一贯的作风,没有了以往的强硬,反而放软语气,像个坐在窗前的沧桑老人。   他说,沈依依已经被部队开除了,他原本也会受到严厉处罚,幸好有老朋友出面保住了他,就是之晏的父亲。顾开济念着童梅当年抚养过顾之晏的恩情,在他受难时出手相助。   沈娇宁心情复杂,有点梗得慌,怀疑是路上吃多了巧克力,胃里反酸,揉了揉肚子,躺下来继续看信。   “其实我知道那封举报信是你写的,就跟开济说,我走关系是真的,接受处分也并不冤枉。当了那么多年军人,现在退下来也没有什么。你也大了,自己就能过得很好,除了还没看到你结婚生子,我在世界上已经了无牵挂。”   “但是开济劝我说,就是因为你出息,我才更不能拖你后腿,否则大家知道你有一个受处分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让你去国庆晚宴那样的场合演出。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有道理,先保住职位,等过两年再慢慢往下退,尽可能不让这些事对你产生影响。”   “对了,那天晚宴你顾叔叔也在,他很喜欢你,你若是实在不想跟之晏结婚,是否愿意认个干亲?”   一页看完,她拿出下一张信纸,翻了个身继续看。   “我跟姜玉玲也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在她带着沈依依走之前,我先让沈依依去改了姓。其实当年我并没有想过要她随自己姓,说起来还是她们自己提的,起初我让她随母姓姜,她自己不愿意,说别人知道了总会问她为什么跟妈妈姓,如今终于改姓了姜。”   “沈聪归我带,这个孩子虽然是意外,但也不能就此不管。我才发现他似乎很怕沈依依。”这里的沈被他划去了,在旁边写了个姜,“他后来又跟我说了一次,说那天你寄影评回家,把姜玉玲吓得直哭。唉,总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沈娇宁挑了挑眉,居然还有这件事,要不是沈鸿煊这次在信里写,她还不知道呢。原本想着,最多让她们母女生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吓哭?   也许是亏心事做多了吧。【工 仲 呺:nmbooks】   “我也不明白,姜玉玲怎么变成了这样。以前你妈妈很照顾她,她的眼光向来很准,我想着这人一定不会差……终究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人是会变的,在这件事上,我错得彻底,我不该娶任何人,如今我既愧对你妈妈,也愧对你。”   ……   沈娇宁看完信,内心无甚波澜,平静地把信纸装回信封放起来,除了吃多了巧克力有点反胃,没什么别的感觉。   沈鸿煊的信,看看就好,不用太真情实感。说什么除了没看到她结婚生子,别的已经了无牵挂,沈聪不是归他带了吗,他还不是要把沈聪养大?   对于顾之晏父亲帮他的事,她倒不是很介意。   那是上一辈的恩情,她无权插手。在外人看来,童梅已经去世,要报童梅的恩,要么帮她,要么帮沈鸿煊。之前顾叔叔帮助自己也很痛快,更别提他和沈鸿煊本身也是战友,出手拉一把老战友很正常。   沈娇宁没有回信的念头,也不打算再做些什么。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那一封举报信投进信箱,她跟这一家子的恩怨纠葛便到此为止,从此他们过得是好是坏,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随手把信丢进行李最底层,顺便也把这些人从脑子里移出去,开始在文工团难得的假期。   ***   此时已经是六月初,伦敦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在那里没人觉得热,一回来便感觉到夏天来了。   既然是休假,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何况他们出国大半个月,心确实有些野了,元静竹就在宿舍里穿着从伦敦买的热裤,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大长腿,走来走去。   “宁宁,你不是说回来就要放松的吗?结果真的休假了,你怎么还窝在宿舍写东西呀?”她缠着沈娇宁说,“就陪我出去逛街嘛,就半天,行不行?”   沈娇宁放下笔:“你不是在伦敦都把钱花完了吗,还逛街?”   “嘿嘿,我爹又给我了。”回头看了一下温慧月和黄盼香没注意,又用口型告诉她,“程佑也给我啦。”   沈娇宁突然就觉得,像元静竹这样的性子,一生都会很幸福。她曾经跟自己说,她在家有爹妈,以后结婚了,程佑早就说过以后工资全给她,而且她自己也享受这样的生活。   她觉得像元静竹这样很好,从小就是有爱的环境里长大的,以后有了孩子,也知道怎么去爱她的孩子。   可是自己不一样,她没有感受过真正的父爱母爱,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   沈娇宁想着,没忍住叹了声气。   “你叹什么气呀。”元静竹道,“是不是在写新舞剧?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在写提干的材料,等我写完跟你一起去逛街吧。”她这次回来没多久,领导就把表格给她了,几乎没什么异议,写完就能提干。   元静竹立刻很高兴,催她赶紧写,那边温慧月和黄盼香听到她说提干,也都羡慕地看了她一眼。   沈娇宁是他们这批新兵里最早提干的,据说也是第一次有新兵可以这么早提干,算是破了纪录。   一般新兵,哪怕入党再顺利,也得等到明年,提干还得再下一年,也就是比她现在的速度要晚两年,别提竞争激烈,还有那么多老兵一起竞争,优中选优,表现平平的文艺兵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入党提干。   可是沈娇宁,先是拿了优秀新兵,又在拉练中表现杰出,缩短了考察期。加之有一部舞剧和一个芭蕾小作品,因为她文工团又得以出国表演,业务能力格外突出,她不提干谁提干。   黄盼香突然冒出来一句:“以后你就是沈干事了。”   元静竹本来乐呵呵地在等沈娇宁把材料写完,一听这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来气。   是沈干事没错,但是他们团里不兴这种叫法,现在乍一听就觉得是在讽刺,就是自己心里酸溜溜,然后忍不住刺别人一句那种酸话。   “是干事好啊,以后咱们整个宿舍都是跟着沾光。不是说以后要评优秀宿舍吗?咱宿舍有个干事不得加分?”元静竹道。   温慧月也说:“对,我们也要努力提干,我们宿舍有这一批里最早的干事,不能给宁宁拖后腿呀。”   黄盼香闹了个没劲,反正元静竹和温慧月什么时候都护着她,在元静竹背后朝她翻了个白眼,继续跟温慧月说接下来要重新选拔喜儿的事。   曹丽要退下来了,要重新选一个喜儿出来,不管以后还跳不跳这部舞剧,总之演员得先备好。   就在宿舍叽叽喳喳的氛围里,沈娇宁写完了材料,元静竹终于肯把她那身欧式服装换下来,两人先去领导那交了材料,然后一起出去逛街。   沈娇宁劝她:“你不是想入党提干吗?赶紧抓住机会去争取喜儿,那些舞剧构思也继续写,今年咱们来不及排新舞剧,不还有明年吗?”   他们文工团今年已经完成了出国演出这件大事,领导们肉眼可见地已经觉得满足,距离第三届繁花杯只剩四个月,应该是不打算再参加了。   “宁宁,你以为我缠着你出来真是为了跟你逛街呀?”元静竹说,“我打算今年十月份就退伍了。”   “什么?”沈娇宁震惊地看着她,“怎么那么快,之前不还说要争取入党的吗?”   “之前是那么想,但是这次出国之后,我发现我每天晚上都在想程佑。我要等提干还不知道要几年,他跟顾团同岁的,他自己说是还能等,可是我等不了了。”   这个决定想来元静竹本人也有些犹豫,才迫不及待地要拉她出来说,还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沈娇宁道:“可是你想好退伍之后你要做什么了吗?你也知道他总是出任务,不出任务也要训练,你退伍了,一个人在家做什么呢?”   “我在家就还是跳舞呀,你休假的时候就来找你,平时还能去我爸办公室坐坐,实在无聊得狠了,就回家去找我妈聊天。”   已经考虑得这么清楚,沈娇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最后只道:“你要是退伍了,我会想你的。”   “想我就过来找我呀,我到时候就在家属院,都没出部队呢,又不远。”   “可我们就不能在一个宿舍住了。”   沈娇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这么感性,最后她们的逛街也并没有走出去多远,就在部队不远处的一片湖边,两个身穿军装的女孩子抱在一起。   其实元静竹也有点舍不得她。   最后沈娇宁说:“作为姐妹,我支持你的决定,以后你一定要幸福。”   “有你支持我就放心啦,总算有胆子回去跟我爸说了。”   沈娇宁这才知道,这姑娘还没跟家里说,只是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不得不多问了一句:“你该不会连程佑也还没说吧?”   “对啊,我要是跟他说,他肯定又要劝我留在部队,干脆等退伍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沈娇宁揉了揉额头,确定这会是惊喜吗?   隔了两天,还没等程佑受惊吓,元静竹就哭得眼睛通红地来找她,说她爸不同意她退伍,要是敢自作主张就打断她的腿。   “宁宁,我现在心里好乱,怎么办啊?”   沈娇宁哄了她半天,总算听清了元主任怎么说的。   元主任说的是,只要他还是主任,她就别想退伍,安安分分在文工团呆着。要结婚就自己想办法努力提干,要是这之前敢跟男同志交往过密,就打断她的腿。   “现在我爸知道我在跟人偷偷交往了,说会监督我。他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如果发现了,肯定会去警告他的。”元静竹一边哭一边说。   她向来开朗,沈娇宁还是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拍着她的背说:“那要不这段时间先别见他了,忍忍,啊?”   元静竹又哭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想不到办法了,只好说:“可是我跟他约了今晚见面,我要是不去,他不得在外面等一整晚啊?”   “那就去见他最后一面。”   “可是我怕被我爸发现,他今天真的特别凶,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凶过,我感觉他不是在开玩笑。”   沈娇宁道:“那就让程佑等着,他们当兵的,站一夜没什么问题。”   元静竹还是两头都放不下,犹豫着问沈娇宁:“要不今晚你替我去吧,就告诉他一声接下来都不方便见面了。”   沈娇宁又叹了口气:“行,你把具体地方告诉我。”   听完元静竹描述的地方,她不可思议地说:“你们居然就在文工团里见面?很频繁?他不怕被人发现吗?”   “不会的,他是侦察兵,打仗时在最前面侦察那种,不会被发现的。”   沈娇宁对此存疑。她还记得上一回程佑信誓旦旦不会被发现,结果元静竹紧接着就喊住了他们:“行了,我今天去帮你说,你们这风险太大了,暂时别见面是好的。趁还有时间,你赶紧去练练喜儿。”   到了晚上,宿舍还有半个多小时熄灯。   沈娇宁趁夜摸到元静竹说的地方,再一次感慨爱情的伟大。   她反思自己是不是还不够喜欢顾之晏,换了自己,要她隔三差五地在大晚上摸到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幽会,她做不到。   沈娇宁到了地方,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匆匆过去:“程佑?”   她才说完,一下子旁边亮起几道手电筒的光,在她脸上直晃。   沈娇宁懵了一下,正想用手挡光,很快地被几个人按住。   她这才看清,刚才那个人影根本不是程佑,他在不远处,也被人按住了,还有一个人手里提着一小袋糕点,尚且冒着热气——元静竹每次从他这里拿回去的糕点总是热的。   按住她的几个人很粗鲁,反绑着她的手,很用力,把她的胳膊捏得生疼。   她几乎什么都来不及解释,就被人押着往部队那边走,最后押进了一个审讯室。只有她一个人,程佑被带去了另一个方向。   沈娇宁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脑子有点乱。面前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大约二十多岁,穿着军装。   她不认识对方,可对方认识她。   名气大也有好处,对方发现是她,便说:“我们接到举报,有未婚男女在那里幽会,蹲了好几次,今天才抓到人。沈同志,你是英雄模范,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受到了什么胁迫?”   沈娇宁听完他的话,心里却在想,这个举报的人是谁?   对方见她不说话,又道:“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女同志吃亏,何况是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根本不可能这么做。只要你说一句都是程佑胁迫的,你只是受害者,现在就可以回去了。”一副他很好说话的样子qing长lz。   可沈娇宁说不出来。   她清楚,一旦说了那句话,她是可以走了,但程佑就完了。   她默默低下头,拼命地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元静竹自导自演,先去举报,再让自己过来?   那么她说喜欢程佑,是真的喜欢吗?   她又觉得不太对,除夕那天元静竹跟程佑也一起上了后山,他俩一定是有感情的,为了害自己把心上人搭进去,可能性不大。   对面的人见她如此不配合,哪怕她是模范也顾不上了,威胁道:“再不配合,你也会一起受到处分!” 第122章 喜儿2 我们家的儿媳妇儿   沈娇宁并不怕对方, 只是她想起当年在美国,小师妹也曾抱着自己哭,结果心里却是这样的恨着她。   她有些惆怅地想, 如果这是真是元静竹做的,她可能真的再也不会跟任何一个女孩子交心, 甚至对她们的眼泪都要产生阴影。   但今天, 她还是决定, 再相信元静竹一次, 就赌这一次。   这么一来,她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她既不能说自己是替元静竹过来,又不能把事情都推给程佑, 这件事有些棘手。   对面的军官没料到沈娇宁竟然不肯开口,通常这种事情,女兵都会直接推给男兵, 撇清关系。   他语气不太好地说:“沈同志, 你不要犯糊涂啊,你以为现在不说, 是为了追求爱情,保不准人家直接把事情都推你头上呢!俗话说大难临头……”   “吵死了!”沈娇宁暴躁道, “什么大难临头,你有脑子吗?用你脖子上那个球想想,我犯得着吗?我都提干了,喜欢谁直接结婚不好吗, 犯得着偷偷摸摸的?”她心里暗骂, 什么见鬼的不会被发现,还侦察兵呢,这水平能上战场?   军官被她噎了一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沈娇宁一骂,他有种自己是穷凶极恶的敌人,她是英勇不屈的女英雄的感觉。   他盯了沈娇宁半晌,终于看出了关键,向来进这审讯室的人都瑟瑟缩缩,有谁会向她一样,手还被绑着,身子却坐得笔直,谁也别想让她弯腰的样子。   “不是幽会,那深更半夜去那里干什么?”   沈娇宁想,既然还没有人过来让她走,那就是程佑那边没把事情揽下来。这样就好,要是程佑自己把事情包揽了,想再把人弄回来就难了。   “什么深更半夜呀,我们都还没熄灯呢,是正常活动时间。”   “就算是正常活动时间,你们孤男寡女、黑灯瞎火的见面,正常吗?不是带头败坏风气吗?”军官厉声问。   ……   另一间审讯室内,程佑也正在扯皮。   他被抓住的时候,是真想把自己把事情都揽下来,最多被发配到边疆去戍防,元静竹还能留下来以后嫁个好人家。   可是,他看到今天过来的人是沈娇宁。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换了人,这事情就不一样了,他怎么也不能把团长预订的媳妇认下来,可惜团长出任务去了,但他相信,只要坚持得足够久,团长就一定会回来救他们!   他这边的审讯人员比沈娇宁那边严厉得多,程佑一副很怂的样子:“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去招惹我们的模范?我已经解释了很多遍了,我真的只是仰慕模范,想向她学习,别的心思真的一点也没有啊……”   说来也巧,他正说着,沈娇宁就被带过来了。一般情况下这些事都是分开审讯,不会让有机会他们见面,防止串供,也不知道沈娇宁用了什么办法。   押着沈娇宁那人道:“你说他是要向你学习,那这袋糕点怎么解释?”   程佑这才知道,他可真是应了他的名字,祖宗保佑,他居然跟沈娇宁说了一样的理由!   沈娇宁瞥了一眼那袋糕点,已经不冒热气了,塑料袋上凝着热气结成的水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想向我学习,顺便给我一点吃的怎么了?”   她和程佑同时想,这军官把她带过来问,不正好给了他们机会,统一说法吗?   可紧接着,沈娇宁的手就被松开,那人把程佑推到她面前:“不是说你们没关系吗?打他一巴掌,我就信了。”   沈娇宁倏然抬头,盯着那人。   他冷冷道:“你们早就提前商量过的吧,编了一堆,还真当我信了?”   ……   元静竹一直在等沈娇宁,可直到熄灯,她也没回来。   她从沈娇宁出门开始,便一直有些不安,怕她爸真在蹲人,但他看到是沈娇宁应该不会做什么才对,这才放心让她去了,但是现在,她却迟迟没有回来。   一定是出事了。   就算没出事,等查房的长官过来,也得出事。   元静竹翻身下床,走到门口处,黄盼香问:“你干什么去?”   “你管不着。”   元静竹摸黑走下楼道,幸好没碰到查房的,敲了季老师的门:“季老师,是我。”   “怎么回事?”季玉兰匆匆起来给她开门。   元静竹走进她房间,把事情长话短说,说清楚了,季玉兰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肯定是出事了。”   她来不及多说,直接带着元静竹往宿舍外走,正好迎面碰上定点检查营房的长官。   季玉兰把元静竹一揽:“这孩子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去军医处看看。”想到沈娇宁也不住宿舍,她一并遮掩过去,“她们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同宿舍还有一个也在军医处躺着呢。”   来人认出她是教员,让她们走了,季玉兰当然没去什么军医处,直接带人到办公室,打电话找能帮上忙的人。   她先知会了许主任,又准备给元主任打电话,元静竹赶紧拦住:“季老师,我爸来了程佑就别想出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拎不清呢,你爸是政治部主任,这种事情就是他才能使得上力,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季玉兰把她的手拉开,跟元大山说了事情,还问,“您有部队政委的联系方式吗?我再去部队营房那边看看,能不能把之晏叫过来。”   元大山告诉她,他会联系政委,但顾之晏不在部队:“我跟顾首长说一声,你们别慌,去家属院门口等政委,我们马上就赶过来。”   夏夜,气温并没有比白天凉快多少,季玉兰和元静竹打电话的工夫,就在办公室里闷出了一身汗。   ……   审讯室,沈娇宁还在跟他们对峙。   “我是一名军人,只打敌人,不打战友。”沈娇宁道,“而且我没有触犯纪律,你们无权处分我。”   对方根本不听,只问:“这是你们第几次幽会?”   “没有幽会,是学习!”   “好,学习,第几次?”   沈娇宁道:“当然是第一次啊,你以为我那么空吗?出国前那段时间我有多忙,你尽管去文工团问。”   “笑话,第一次,那怎么有人举报你呢?线索都是人家提供的,我们出来蹲人都好几次了。”   “那不是没蹲到吗,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呢?”   这时原来审问程佑的那个军官也过来,对她说:“沈同志,你是不是在想,以你的成就文工团会来保你?你恐怕不知道,这里是独立的,别说文工团,就算首长过来也没用。因为我们只看事实,不看身份地位。”   “看事实就把我放了。”沈娇宁道,“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说我跟他幽会,是我眼瞎还是你们眼瞎?他的顶头上司,顾之晏团长,已经打了恋爱报告,只是还没有批下来。我本来不想说,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你们往我头上扣帽子。”   审讯人员都怔住了,她是什么意思?跟他们的团长打了恋爱报告?   他们瞥了一眼程佑,虽然也白白净净,职位也不算低,可是跟顾团一比,那就是云泥之别。何况谁会放着正牌团长夫人不当,去跟团长的手下幽会?有点脑子的人都做不出来。   程佑手还被绑着,闻言挣扎着扭过头喊:“就是,沈同志又是优秀新兵,又是英雄模范,还是顾首长指定的儿媳妇儿,人家眼睛又没瞎!”   审讯人员很难接受自己蹲了那么久,结果闹了这样一个乌龙。   “好吧,你可以先走了,不过恋爱报告我们要跟政委核实,如果是假的,一样会再次进来。”人在部队,即便出了审讯室,她也跑不掉。   沈娇宁其实有些紧张,事实上并没有什么恋爱报告,但她脸上还是很从容的样子,转身走了。   身后程佑还在接受审讯:“你大晚上约沈同志出来,是不是打着学习的名号,想偷偷对人家不轨?”   然后是程佑的辩解声。   沈娇宁烦躁地甩了甩辫子,走出审讯室。她要把恋爱报告的事圆过去,还得想办法把程佑也捞出来。   季玉兰这边,一群人正呼啦啦地走向审讯室,就见沈娇宁自己走出来了,她赶紧跑出去,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有没有事?有没有挨打?”   “没事,一场误会,就是还有个部队的人在里面……”   她正说着,先前审问她的军人从里面追出来,没想到却看到那么多人,不仅有文工团领导,还有部队的政委,甚至顾首长都在。   他敬了个礼,刚刚要说的话就咽下了,对政委和顾首长说:“沈同志说,顾团向您打了他们的恋爱报告,不知道是否属实?”   政委当然没收到过什么报告,但他知道,沈娇宁就是首长经常念叨希望娶进门的儿媳妇儿,也是让之晏屡屡破例的小姑娘,便说:“打了。”   儿子打了恋爱报告,顾首长这亲爹还完全不知情。   但这不妨碍他高兴啊,看着沈娇宁很骄傲地说:“这是我们家的儿媳妇儿。”又对审讯的人说,“下次抓人要更谨慎一些,严肃部队纪律是对的,但也不能随便冤枉了人家。”   审讯的人讪讪应了,然后递给沈娇宁一块手表:“你的手表掉在审讯室了。”   沈娇宁接过来,他们动作太凶,表链子都断了。   等他走了,沈娇宁问顾首长:“程佑还在里面,他会有事吗?”   “你们是怎么说的?”   沈娇宁把学习模范精神那套说辞跟他们说了一遍,政委和顾首长就进去了,没多久就把程佑带了出来。   程佑手里居然还不忘拿上那袋糕点,递给沈娇宁:“送给英雄模范的,闹了一通都凉了,但这是我向模范学习的决心。”   沈娇宁接过来:“知道了。”不就是让她给元静竹嘛。   元大山看看程佑,又看看自己女儿,到底没说什么。   夜已经深了。   大家各自回各自的住处,季玉兰带着沈娇宁和元静竹回宿舍。   漆黑的宿舍中,沈娇宁把糕点递给元静竹。这天晚上,她听到元静竹小声吃糕点的声音,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呜咽。   程佑被放出来了,可他们的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   沈娇宁也在烦心。   恋爱报告这种事,本来是应该经过两个人商量共同决定的,但今晚她情急之下就那么说了,有些担心顾之晏还不想打报告,等他回来知道这件事后恐怕会生气。 第123章 喜儿3 互相送一送,不就有感情了吗?……   此时, 顾之晏正在深山老林里,带队狙击破坏社会的敌坏分子,苍莽老林掩盖住了腥风血雨, 他们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挥洒血泪, 默默付出, 守护着中华大地。   但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这是他自幼便立志的事业, 何况,如今他的口袋里,还珍藏了一张美丽的军装照。   这张照片就像太阳一样, 给予他源源不断的能量,支撑他完成了整整三天三夜的行动,最后他顶着一张被泥浆溅花的脸, 扛起同样身穿迷彩服却已经晕厥的战友, 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老林。   这是一个,很多人无眠的晚上。   ……   第二天, 营房的号角吹响,沈娇宁一整个宿舍都起晚了, 她们还在新兵连时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状况,最后慌慌张张地收拾了内务,奔向排练室。   文工团前面放了几天假,今天是休假回来的第一天, 很多人不在状态, 沈娇宁宿舍踩在迟到线上赶过来也不算太打眼。   何况,就连平时一丝不苟的季老师,今天都是小跑着过来的, 更没人去注意她们了。   先是和二队一起练了毯子功,一队二队要分开练习之前,负责提干事宜的领导过来,宣布了沈娇宁和另外几个文艺兵表现优秀,提升为干事。   沈娇宁昨晚在审讯室说,她已经是干事了,其实是仗着部队和文工团关系不紧密,不了解这边的细节。   事实上,她从今天起,才是真正的干事,要是昨天没能顺利把事情解决,她很有可能在这个关头功亏一篑。好在已经解决了,只是想了一晚也没想到怎么跟顾之晏开口。   事情宣布完,季老师让男兵继续练习《森灵》,至于女兵,她带着一起跳喜儿,这段时间要从她们中再选一个喜儿出来。   好不容易结束上午的训练,沈娇宁和元静竹终于有机会说话。   她们也不敢趁宿舍没人的时候说话了,元静竹带她去了父亲的办公室,她爸这个点肯定去了食堂,正好趁这个空档说话。   “宁宁,昨晚我真对不起你,我以为最多是我爸要抓我,我对不起你。”   沈娇宁说:“你知道吗,审讯的人说对方早就举报了,还提供了好几次线索,可惜一直没蹲到人,你觉得会是谁?”   元静竹默默说出一个名字:“黄盼香。”   “为什么?她不是更讨厌我吗?她要是知道你跟程佑的事情,那也应该知道我的事?”   元静竹挺诧异地看她一眼,这些事她应该比自己想得更快才对,怎么还问自己:“平时我跟她起冲突最多,而且你跟团长见面少,她肯定知道举报你和团长没什么用,相比之下搞我和程佑就容易多了。”   沈娇宁观察着她的神色,没发现有什么心虚或不自然的地方。   如果不是元静竹,她也觉得黄盼香可能性更大。   这时,元主任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饭盒,看到她们,明白她们是借地说话。   他瞪了元静竹一眼,没什么好声气地放下饭盒:“儿女都是债,真是欠了你的。程佑那里我已经找他谈了,你这段时间别去找他,安安分分在团里跳舞。”   元静竹赶紧追问:“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元大山凶巴巴道:“让他等你提干再说别的,这之前别来打扰你,他答应了。”   元静竹至少还要两年才能提干,可经过昨天的大起大落,对于这个结果她满足了:“不找就不找。”   元大山没再跟她说话,转头对沈娇宁道:“孩子,昨天连累你了,叔叔向你赔个不是。我已经让静竹她妈去买鸡了,给你炖鸡汤压压惊,明天记得过来喝啊?今天也还没吃饭吧,正好,刚打的菜,快吃吧。”   他看到沈娇宁眼下的黑眼圈,精神头也比平时蔫了点儿,显然是没睡好,又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想一出是一出,以后该拒绝你就拒绝,用不着什么都帮她。要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尽管跟我说,这次的事叔叔一定负责到底。”   沈娇宁听着他的话,眼底微动:“谢谢主任,身体没什么问题。”   元大山点点头,把办公室留给她们,自己出去了。   他说了这饭是给沈娇宁吃的,元静竹硬是不敢碰,最后还是沈娇宁给她塞了双筷子:“不是姐妹吗,姐妹就要一起吃饭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娇宁不得不谨慎行事。   直到听完元主任的话,她才彻底相信了元静竹。   这一次的事情很糟糕,但幸好,她没有再被自己相信的人背叛,她们还是姐妹。   她们一起吃了饭,元静竹想起她的手表链子昨天弄断了,说:“我赔不起新手表,等下次休息我给你配个新表链吧。”   “不用了,只是断了一处,修一修应该还能用。”沈娇宁问,“你现在怎么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听我爸的呗,好好表现。”她羡慕起沈娇宁来了,“不过你们什么时候打的恋爱报告,我怎么不知道?”   不提这报告还好,她一听就头疼:“不说这个了,你既然觉得是黄盼香,那我问你,你觉得你能打败她拿下喜儿吗?”   元静竹吞吞吐吐:“本来应该是可以的……可是这大半年……”她因为程佑耽误了太多时间。   沈娇宁站起来:“那还磨蹭什么,走,回去练功。”   元静竹还想跟她说说体己话呢,被她拉着胳膊回了排练室,一看,黄盼香等好几个人都已经回来练功了。   她彻底熄了心思,老老实实跟大家一起跳舞。   她们一直练到要各自去学习声乐和乐器才分开。   沈娇宁的口琴已经开始学《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因为她除了《山楂树》,说不出别的想学习的曲子,胡老师便自己给她安排。   大约以为她钟爱苏联风格,学的都是苏联的曲子。   结果下午的学习结束,沈娇宁走出乐队,就发现顾首长在等她。   她呼吸一滞,赶紧跑过去:“顾叔叔。”   “宁宁,学习结束了?”顾首长对她一向和蔼,“走,去跟团里领导请个假,跟叔叔回家去吃饭。”   沈娇宁很想说下次再去,然而顾开济道:“都怪那个臭小子打报告都瞒着我,不然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打了报告。回家吃饭是一定要的,奶奶饭都做好了,就在家等你呢。”   过道上是来来往往的文艺兵和教员,顾首长又位高权重,难得露面,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在文工团炸开了。   沈娇宁疑似跟顾团长打了报告!   顾首长都亲自来找人了,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那她岂不是要当团长夫人了?!   团长夫人,多么风光的名号啊,这是多少年轻女兵心里的梦,而现在,似乎有人要把虚幻变成现实。   沈娇宁看到周围人八卦的目光,没再废话,先去请了假,然后跟顾首长回家。   她走了,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多少人羡慕地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简直可以作为文艺兵的成功模板,自己能力出色,嫁的人也是顶尖人物。   黄盼香却冷冷地叫住元静竹:“新兵连的时候,你不是说顾团长有未婚妻,其他人不用想吗?现在沈娇宁眼看着要成正牌团长夫人了,感情她是小三,踹了别人上位?”   元静竹哭笑不得:“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想象力太丰富还是没有想象力,还有,你就那么相信我说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当时说的是真的,而不是故意劝退你呢?”黄盼香当时就表露出了对顾之晏的兴趣,只是被她用未婚妻那番说辞劝退了。   黄盼香面色铁青。   元静竹说:“举报信是你写的吧?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再多写几封去举报我?可惜,我告诉你,你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元静竹,你做人就不能有一点骨气吗?都是文艺兵,你为什么非要去当沈娇宁的小跟班?跟条看家犬一样护着她?”   “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姐妹情、战友情,在你看来就是小跟班?”元静竹道,“我们一起吃饭的时间比我跟她一起要多,难道你也是我的小跟班?还有,我说你是因为你的思想有问题,你不把这种错误思想纠正过来,迟早会出事!”   ……   沈娇宁请了假,和顾首长一起坐在汽车后排。   她想,要不今天趁机会把表链修了。   顾首长问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她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   “还修什么呀,让之晏给你买新的,本来结婚就要买三转一响,我们家绝不会少了你的。”   沈娇宁简直头皮发麻,说了个恋爱报告,在长辈这儿都直接跳到结婚了?   她弱弱道:“叔叔,结婚还没那么早呢……”   “也是,没关系,结婚可以慢慢来嘛。我跟政委说了,让他慢点批报告,咱们家要先把礼走到位。今天之晏不在,咱们提前吃个饭,奶奶知道了特别高兴,一大早就催着我去买菜,要做给你吃。”   沈娇宁听着,又欣喜,又心虚。那报告是她编出来的,看样子政委替她瞒下来了,导致她现在想说实话都不好开口。   “顾叔叔,新手表就不用了,我的手表还挺好的,再买太浪费了。”   儿子的人生大事有了着落,顾首长春风满面,笑道:“这有什么,你那个修一修送给之晏戴不就行了?你就用新新的,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送定情信物吗?互相送一送,不就有感情了吗?”   顾之晏送她一个新的,她把旧的换下来给他?   沈娇宁懵懵地想,定情信物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第124章 喜儿4 迷彩服上的泥点   沈娇宁到了顾家, 这回顾奶奶看她的样子与以往格外不同,那是一种真正看自家人的目光。   新鲜的菜蔬在桌上摆满了一桌,这个年代绝不可能浪费, 等她走了,顾奶奶和顾首长还得吃好几天的剩菜。   期间, 他们一边说家常, 一边不住地给她夹菜, 顾首长忽然问道:“你跟之晏的事, 跟你父亲说了没有?”   沈娇宁自然是没有的,她根本不想跟沈鸿煊说话。   顾开济看她脸色就约略明白,也知道他们父女有很深的矛盾。当时沈鸿煊出事时, 还跟他说,做不成儿女亲家就当个干亲,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这样说。   “现在不说就不说吧, 可以后结婚总得知会一声。你要是实在不想自己说, 就让之晏代你去说。”   沈娇宁应了:“嗯。”   饭已经吃得差不多,顾奶奶看她被这话题弄得有些有些低落, 拉着她站起来:“走,去奶奶的房间说话。”   沈娇宁不明所以, 到了顾奶奶的房间,就见她关上房门,拿出一条皮尺,对她说:“宁宁啊, 把外套脱了, 奶奶给你量个尺寸,做新衣服用的。”   “不用了奶奶,我衣服够穿, 平时都穿军装,用不上的。”   顾奶奶不以为然:“你有是你的事,奶奶给你做是奶奶的心意。其实早就想给你做了,就怕你不要,这不才找到机会吗?”   “啊?”   “老顾家的传统啊,定了亲就得给新媳妇儿做衣服,你们现在没有定亲了,恋爱报告也一样。快,把外套脱了。”   沈娇宁只好说:“奶奶,您这也不好量,改天我自己量了告诉你吧。”她比顾奶奶高不少。   “这有什么的。”顾奶奶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头箱子,站上去,“这样不就行了?”   沈娇宁盛情难却,只好脱了外套,让顾奶奶给自己量了尺寸。   顾奶奶记下她的尺寸,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道:“还欠开济媳妇儿一身衣服呢,人说没就没了。”   那是顾之晏的母亲,顾奶奶说起她来怀念又愧疚:“当年在乡下,才做好衣服,结果一名女战士倒在我们家院子里,为了掩护她,就把那身衣服给她换上了。总想着以后有时间补偿开济媳妇儿,哪知道她婚都没结,直接跟着开济一起上战场去了,这人就再也没回来。”   “奶奶,您别难过了。”   顾奶奶抹了把泪:“老家人都说,给新媳妇儿的东西给了外人最不吉利,我愧疚啊,每年过年就喊老头子在下面多多照应开济媳妇儿。”   沈娇宁本想劝慰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可是听到后面就说不出来了。顾奶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逻辑和开解方式。   “你放心,这回你的东西,我绝对不让人碰一个指头。”顾奶奶说。   量完身材尺寸,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顾奶奶带她走到客厅,当着顾首长的面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虽然咱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但这见面礼还是不能少。好孩子,你快收下,收下。”   沈娇宁没敢收。   没人告诉过她这见面礼是个什么规矩,但是那红包看上去就不薄,要是俩人真打了报告也就算了,她还是谎报,另一个人现在还没回来……   沈娇宁其实从顾奶奶要给她做衣服开始,就已经非常后悔。顾家人的认真让她觉得自己很过分,到这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他们。   “奶奶,顾叔叔,我其实……”   沈娇宁正准备坦白,顾奶奶和顾首长正认真听她说,忽然大门打开,顾之晏一身被泥水溅污的迷彩服,像个泥人似的站在客厅。   他的目光锁住沈娇宁,大步过去:“我先跟她谈谈。”   以往顾之晏在她面前,总是打理得很干净,还是第一次如此模样。   但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说衣服的事,沈娇宁正心虚,顾之晏迫不及待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情绪激荡之下,两人一时间竟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沈娇宁准备咬牙先说:“那个报告……”   顾之晏正巧在同一时间问她:“你真想好了?”他结束任务一回部队,程佑就把事情告诉了他,听到父亲把她带回家了,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立刻赶过来。   她立刻打住,反应了一下:“什么意思?”   “恋爱报告,你是真的想打吗?虽然没有结婚那么正式,但一旦批下来,即便解除恋爱关系,也会影响你找其他人。”   “你什么意思呀,谁还要找其他人了。”沈娇宁本来想好好劝他打个报告,结果又被他气到了,“你爱打不打,要不是你回来得凑巧,我都已经跟……”奶奶他们坦白了。   但她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她被人抱住了。   顾之晏死死地箍住她的腰,像他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男儿为国抛洒热血,还有什么比回到家,心上人就在他怀里更好的奖赏?   他低头吻着她的发顶,喃喃道:“我真高兴,娇娇,我真高兴!”   沈娇宁感受到他的力道与心跳,这男人虽然抱得她有点疼,心里却觉得甜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他略略开放了她,沈娇宁只看到他把鸭舌帽摘了扔到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起来,在房间里转起了圈儿。   为了避免撞到家具,她只能勾起腿。   沈娇宁什么样的转圈没试过,搭档过多少顶尖男舞者,可这个男人从心而起的动作却让她忍不住想笑。又是笑,眼角却忍不住闪现泪光。被抱起后她离头顶那盏昏黄的顶灯很近,暖黄灯光见证了他们此刻纯真的喜悦。   顾之晏转了好几圈,终于觉得她是实实在在的了,终于觉得这件事情是真真实实的了,把她放下来,又揽在胸前抱了好一会儿,激荡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道:“我们出去吧,他们还等着呢。”   沈娇宁看着他捡起了帽子,心道原来他也还记得外面有人等着:“那报告你可要快点打,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不用露馅儿了。”   “保证很快,绝不会让你露馅儿。”   顾之晏打开门出去,沈娇宁跟在后面,顾奶奶和顾首长看他们的眼神明晃晃写着“我就知道”,又很快挪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沈娇宁有点不自在,他们刚刚挺小声的,外面不至于听到吧。但她来不及多想,顾奶奶又重新给她塞见面礼。   这回沈娇宁收下了。   正好顾之晏也回来了,顾首长便说起走礼的事:“你奶奶的意思呢,是想按老一套办,定亲先过一遍小礼,过完再让政委批报告。”   顾之晏道:“奶奶、爸,别过礼了,时代变了,恋爱也不是定亲,不兴那一套。你们有什么想给的全攒着,等结婚一起给就行。”真要由着他们弄,这报告半年也别想批下来。   顾奶奶道:“你对象就在你旁边坐着,不怕把人气跑了?”   “奶奶,我也觉得不用小礼。”沈娇宁压根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我不是很在意这些形式,怎么简单怎么来就行。”   顾奶奶觉得城里的女战士跟乡下媳妇就是不一样,别人都是一样样计算着的,生怕自己吃亏,她却什么都不要。   既然如此,她就说:“你们都不要按老一套,那就算了,咱们家就之晏一个孩子,小礼的钱省下来,还是都给你们。”她看看沈娇宁,觉得她现在怎么也不会再收钱,只好说,“唉,我再给你们存一段时间,等结婚了一起给。”   顾之晏问他爹:“那现在能让政委批了吗?”   “能!”顾开济道,“看你急的,赶紧走吧,去把脏衣服换下来。对了,陪你媳妇儿去修个手表,知道要怎么做吧?”   “知道。”   沈娇宁听到顾首长说脏衣服,灵光乍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她知道为什么出来时顾奶奶和顾首长是那种眼神了,她衣服上也被沾了泥……   她突然脸蛋爆红。   好在顾之晏已经站起来,带她走出顾家。   下了楼,她忍不住说:“都怪你,奶奶他们都知道我们在房间干什么了。”   “知道就知道,不然我们还能进房间干什么?”   沈娇宁被他问住了,感觉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   他们俩现在的衣服,实在不能见人,顾之晏一路开车回部队,带她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今天就让政委批下来。”   沈娇宁拿过来一看,正中写着恋爱报告四个字。他的“很快”,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她刚才看到抽屉里不止一份这样的文件,“你该不会写了好几份,每份都是不同女同志的名字备用吧?”   “你这小脑袋。”他真是心情好,眼睛都笑弯了,“另一份是结婚报告,留着以后备用。”他凑到沈娇宁耳边,压低了声音,“也是你的名字。”   沈娇宁害羞了:“不理你了,我要回去练功。”   “行,手表呢,我找时间出去修。”   沈娇宁把表给他留下,他看了一眼断开的链子,捧起她的手看:“表链都断了,手肯定也被弄疼了吧。”他捋上她一截袖子,果然看到白玉般的手腕上有一点淤青,心疼得不行。   被人这样关心的感觉真好,但这点淤青在她看来不算什么,她只是皮肤白,容易留痕迹而已,早就不疼了:“这有什么,跳舞总有磕磕碰碰,身上淤青少不了。顾团长,我真走啦!”   这回顾之晏终于没有再留她,看着她走了。   ……   沈娇宁在路上就忍不住想跳,但在部队,她要沉稳,只能轻声哼着《山楂树》的调子,一路轻快地回了宿舍。   之前还对他们的感情十分犹豫,没想到确定了要打恋爱报告,竟然会这么快乐,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宿舍里其他几个人都在,也都知道她今晚是去干什么了,见她心情颇好的样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想法。   沈娇宁见大家都很安静,也没说什么,先去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问元静竹:“去排练室吗?”   元静竹从床上蹦起来:“去!”   黄盼香和温慧月也跟着一起起来:“我们也去。”   排练室是部队的,当然大家都能去。沈娇宁没说什么,四个人一起去排练室练功。   她们去年还每天早上一起提前去练功,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情谊就有些变了。   但明面上还没有互相撕破脸,白天要一起练功,晚上住一个宿舍,大家还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今天沈娇宁跳的都是欢乐的片断,她跳着跳着,就发现其他三个人都停下了,都看着她。   “你们干嘛都看着我呀?”   黄盼香问:“你是不是马上要搬去家属院了?当了团长夫人,那你还跳舞吗?”   “没有啊,谁说的?”   “顾首长都说你和团长打了结婚报告!”   “不是,只是恋爱报告,结婚还没影呢,你们想把我赶出宿舍也没那么容易。”   听到她这么说,黄盼香心里好受了些。   现在一般都直接打结婚报告,她只以为是顾家还要考察她,才先打了恋爱报告。想嫁进那种人家没那么容易,这样才正常。   元静竹一眼就看出黄盼香的想法,摇摇头,走过去继续跟沈娇宁一起跳舞:“姐妹,你今天跳得太欢了啊,我们谁也跟不上你,你能把速度压一压吗?”   “知道了,我按正常节奏跳喜儿。”   黄盼香和温慧月也走过来,重新跟着她,继续练舞。 第125章 喜儿5 我能跳全剧   四人对着排练室的大落地镜练舞, 沈娇宁把心思收回来,一眼就能看出谁好谁不好。   元静竹这段时间不进反退,反而黄盼香和温慧月都很不错。   沈娇宁只是看着, 却没说什么,她最多自己出来练功的时候喊上元静竹一起, 却终究不能替她进步。   她想, 如今出国演出已经结束, 休假也休了, 跟顾之晏的事情算是定了,是该开始想想,如何在事业上更进一步。   她们也没有练太久, 只跳了一个多小时,就回去了。   今天顾奶奶给她的见面礼她还没看,宿舍人多她不好拿出来, 等第二天早上其他人都走了, 她才数了数,竟然有五百八十八块。   五十八张崭新的大团结, 和八张一块钱的纸币,一样是崭新的。沈娇宁第一反应是重新把钱塞进红包, 然后锁起来。   她一边吃早饭,还一边想着这份见面礼。   自己的钱比这还多,但是这仅仅是一份见面礼。她再不了解结婚流程也知道,大头是在彩礼上, 现在见面礼就给这么多, 那以后彩礼难道更多?   沈娇宁打住思路,幸好结婚还早,等再过几年, 货币迅速贬值,就算数额不少,她收起来心理负担应该会小一些吧。   上午集体排练,到了中午,她和元静竹一起去元主任办公室,元主任昨天说要她去喝鸡汤,今天果然带来了,还给她拎了些麦乳精之类的东西。   “这次你是被这丫头连累的,要不是你跟团长打了报告,事情还真难办。”元大山道,“你一定要收下,不然叔叔心里过意不去。”   沈娇宁只好收了。   元大山又告诉她一个消息:“繁花杯组委会发了邀请函过来,让你去当今年的评委,正好我们团今年没有准备新舞剧,你过去也不耽误。”   沈娇宁眼睛亮了亮:“当评委?”   “对,而且是专家评委,在算分的时候,专家评委占得比重比群众评委高。这是对你的认可,只有舞蹈界获得公认的专家才有资格去当这个评委。”   换言之,在大家心里,她已经是一位舞蹈专家了。   沈娇宁果然高兴,认可她的专业能力,比什么都更令她高兴。   舞蹈类比赛在十月开始,她还有三个多月时间才去京市。   这天晚上,沈娇宁开始构思她的新作品。   过去近三年的时间,她创作了两部舞剧。能有这样的速度,主要是因为这个年代的舞者肯吃苦,肯下狠劲儿和笨功夫,绵安市的时候,是被逼无奈下的奋力一击,到了部队大家又要服从记录,以军人钢铁一般的意识咬牙训练。   此外还有一个小作品,但这个芭蕾小作品和一般的小作品不一样,类似于全本舞剧改编出来的独幕芭蕾舞,其实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芭蕾小作品。   这次,她想编一个真正的芭蕾小作品,单人舞,时长八分钟。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没有急着立刻去找季老师报备,现在的局势,一天比一天放松,有些题材可能今天还觉得不行,晚两天也许就行了。   顾之晏过来找了她一次,这回是光明正大的,大家都知道他们打了报告,正常的交谈再也不用避着人了。   他第一句话就是:“报告批下来了。”   “嗯,然后呢?”   “这是给你的手表。”顾之晏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新手表,“喜不喜欢?”   这块手表比她原来的更秀气些,她瞥了一眼牌子,国外的。   “我那块呢?”   顾之晏拉上一点袖子,给她看:“戴了几天,一点毛病都没有,你的礼物我真喜欢。”   沈娇宁笑起来:“我什么时候说了要送你?”   “你留给我就是送我了,别想要回去。”   “顾团长,该不会是你爸教你这么做的吧?”   “这还用他教?”顾之晏把手里的袋子也给她,“我奶奶给你做的衣服,鞋子是买的,但是……估计你平时穿不了。”   “没关系,穿不了就先放起来,以后总有能穿的时候。”沈娇宁收下衣服,顺便把见面礼数额巨大的事情也告诉了他,“总觉得拿在手里不好意思,别人可能彩礼都没有这么多吧?”   “没什么,收着吧,我爸和我奶奶平时节俭惯了,他的工资都存着没地方用,本来就打算给我结婚用的。”顾之晏说,“以后咱们对他们好一点儿就行了。”   连他也这么说,沈娇宁只好应下了。   她拿着东西回宿舍。   顾之晏说这衣服估计她平时穿不了,她还想顾奶奶这个年纪的人,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衣服才对,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身旗袍。   按着她的尺寸做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丝绸料子,白底,绣了蝶恋花的纹样,波浪短袖,长及脚踝,这个季节穿正好。鞋子是高跟鞋,专门搭配旗袍的。   沈娇宁看得十分意动,太美了,恨不得现在就换上。但她不得不忍住,只能和那些伦敦买的衣服一样压箱底。   这个时候她才彻底领悟家属院的好处,哪怕出门不能穿,能在家里穿也好啊,可是在宿舍随时都可能有人回来,她不敢穿。   她锁好箱子,深吸一口气,心想,又要开始趁舞美队学习时间,自己私下编排舞蹈的日子了。   半个月后,一队开始选拔喜儿。   沈娇宁是先前跳白毛女的,大家很自然地把她排除了,曹丽和几个年纪偏大或是身材稍稍不符合要求的老兵也被季玉兰喊出列。   过去半个月,元静每天三餐时间都跟着沈娇宁加训了,训练完才匆匆吃饭,她说了,这回决不能让黄盼香赢了自己。   那天要不是沈娇宁阴差阳错地替她去找程佑,被抓住的就是他们俩。可黄盼香只是写了匿名举报信,没犯其他错误,元静竹除了和她拌嘴也没法真做点什么。   今天挑选喜儿在一队自己排练室进行,毕竟《白毛女》以后不一定还会跳,要不是在伦敦突然演出了一回,教员们可能都想不到要重新选个喜儿出来备着。   女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排练室中间,跳的都是那段过年父亲给她带回红头绳的舞。   轮到黄盼香跳的时候,元静竹紧张地抓着沈娇宁,很怂地问了句:“我要是比不过黄盼香怎么办啊,这里应该有人比她厉害的吧?”   “你干脆别看她了,自己回忆一遍动作吧。”   元静竹当真闭上了眼睛,直到沈娇宁推了推她,才重新睁开,走到排练室中间,从黄盼香手里接过那段红头绳。   沈娇宁看得直叹气,要论喜儿的感觉,元静竹真比不上黄盼香。   元静竹大概自己也知道,下来以后就说:“我以后不跟她斗嘴了。”被人暗戳戳举报,差点害惨了姐妹和男友,结果专业能力上还比不过人家,真是难过又没办法。   还剩下温慧月和几个去年刚进来的新兵没跳,大家看她们全部跳完。   季玉兰最后在黄盼香、温慧月和另外一个女兵身上犹豫。   这三个人差得不大。   季玉兰看黄盼香的时间最久,黄盼香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激动。不枉她这段时间起早贪黑,这次应该就是自己了!   “黄……”   季玉兰说到一半,沈娇宁突然道,“季老师,我还没跳呢。”   她一说,大家的目光全聚了过来。   “你别跳了,是你白毛女。”季玉兰说出大家的心声。   “我能一个人跳全剧,季老师,让我试试吧。”   她说完,排练室里忽然静默。   怎么可能会有人独自跳完《白毛女》全剧?   稍微了解这部舞剧的人就知道,里面舞者的消耗有多大,自打有《白毛女》这部舞剧开始,全国各地的演出场数加起来有成千上万场,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演出是由一个舞者完成的。   他们团里只需要一个喜儿和一个白毛女,已经是因为舞者能力超强,有些文工团两个演员都跳不下来。   南方部队文工团的文艺兵,看到的《女儿》是电影版,只以为那是剪辑,绵安市文工团改编后的现场版也分了三名舞者完成,没想过她自己在台上就能一个人全部跳完。   但季玉兰想起来了,当年在省会歌舞剧院看《女儿》首演时的那种震撼。她当时也被沈娇宁的体力震惊,也曾想到过,如果是她,《白毛女》都用不着再选两名舞者。   “好,你试试。”   沈娇宁一试,事情哪还有什么悬念。   她从最后跳舞的那名新兵手里拿过红头绳,这段舞她在绵安市文工团时认真钻研过,曾组长来考察,她就是凭喜儿和后期白毛女的对比,一个人力挽狂澜,拉高了绵安市文工团的省内评分,最后被曾组长推荐到部队。   “行了,不用选了,你一个人跳全剧我放心。”季玉兰道。   老兵们心情复杂。他们想起,两年多前沈娇宁被借过来跳白毛女的时候,他们在台上看戏似的看季老师给她摸底,当时谁能知道,这个人会这样一次又一次突破大家根深蒂固的观念。   黄盼香茫然无措,季老师明明要定她的,怎么又突然变成沈娇宁了?   “季老师,难道你不用看一下,她到底能不能一个人跳完全剧吗?”黄盼香颤声问道。   “不用,我见过她的现场版《女儿》,强度不比《白毛女》低,绝对没问题。”   听到季玉兰想也不想就这么说,黄盼香突然就崩溃了,眼睛里往外冒着泪珠:“可是这不公平,您本来不是要定我的吗?”   她突然这样,季玉兰还愣了愣,说:“黄盼香同志,你可能误会了,我刚刚是想说,你个子稍微矮了点,跟沈同志前后跳差得太明显了,所以不能定你。” 第126章 喜儿6 借调   季玉兰又指出了温慧月和另一个女兵的一些问题, 说:“你们比起曹丽,还是有一些差距,但是没关系, 你们进来的时间还短,团里又没有专练喜儿, 慢慢进步就好。”   大约是看黄盼香哭得实在惨, 极少会有女兵这么放声大哭, 季玉兰安慰了她两句:“你跳得确实不错, 不过在专业上可以更平心静气一点,不要浮躁。两年都不到,急什么呢?”   她说完, 解散了队伍,人群散去,只剩下沈娇宁宿舍四人还没走, 黄盼香哭到直接坐在排练室里抱膝而泣。   元静竹虽然因为之前的事对黄盼香心有不满, 但见她这样,还是硬邦邦地说了句:“不就是个喜儿吗, 这舞剧都不一定再跳了,那么多人没选上, 你哭什么呀?”   “你什么都不懂!”黄盼香大声喊道,“你这种干部家庭的人,根本不会理解我们!”   元静竹觉得自己不计前嫌地让她别哭,还被这样大喊大叫, 火气也上来了:“我怎么就不能理解了?”   “我就要退伍了!你这样的人, 怎么会明白我对部队生活的珍惜,你为了追求爱情想退伍,可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留下!”   她说出退伍两个字后, 其余三人神情都微微一变,温慧月问:“怎么就要退伍了?义务兵结束还能留下来继续当志愿兵,不退不就好了?”   黄盼香擦了把泪:“我家里给我写信了,说相看了一户好人家,要我今年就退伍回去结婚。可是我不想,我想嫁给部队的军人,不想嫁那些面都没有见过的人!”   元静竹听完挠挠头,她是要退伍结婚,她爸不让,黄盼香正好跟她相反,难怪两个人平时说话总要拌嘴。她看向沈娇宁,想听她怎么说。   沈娇宁淡淡道:“不想回去结婚就不退伍,他们还能赶来部队把你抓回去不成?”   黄盼香被她的话惊呆了,什么叫不想结婚就不退伍?她讷讷道:“可是,我妈都给我写信了呀……”   沈娇宁不由摇头,元静竹领会了她的意思,代她说:“你妈不是在京市吗,天高皇帝远,一封信就把你弄成这样。你已经成年了,想当光荣的军人谁能拦着你?”   黄盼香觉得她们说的好像有道理,可是要违逆母亲……她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   黄盼香经过这一场崩溃,整个人倒像是安分了不少,眼睛不再浮躁地乱晃。   沈娇宁没去问她决定继续留下来,还是回去结婚。她们已经告诉了她事情还有另一种选择,算是全了这份室友情谊。   日子还算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沈娇宁考虑着什么时候去找孟良吉老师,向他学习一段时间的古典舞。   还没着手办这件事,七月初的一个晚上,她洗完澡,正拿着毛巾随意地擦拭头发,余光一瞥,忽然发现自己箱子上那把锁似乎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她立刻顾不上擦头发,毛巾披在肩上,蹲下来检查锁头。   因为里面存放了珍贵物品,她每次放锁的位置都会留个心眼儿,这把锁有没有被人撬开过不确定,但一定被人动过了。   她看了眼时间,离熄灯还有五分钟,什么也来不及多想,扛起箱子就往外走。   “你这是要干嘛?”大晚上的,她这举动着实突兀。   沈娇宁来不及想什么借口,只说:“帮我留个门。”说完,走过临近熄灯空无一人的过道和楼梯,匆匆敲响季老师的门。   她先走进去,一边用钥匙打开箱子检查东西,一边对季老师说:“季老师,你这会儿还能把这箱子拿出宿舍楼吗?最好交给顾之晏。”她清点完,幸好东西都还在。   季玉兰看到里面居然还有旗袍和高跟鞋,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今晚就把东西弄出去,但没废话:“行,交给我。”   沈娇宁重新上锁,把钥匙一并交给她,最后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一并摘下来:“麻烦季老师了,明天中午我去办公室找你。”   “好,你快回去吧。”   沈娇宁踩着熄灯的时间点冲回宿舍,没来得及擦干的头发往下滴着水珠,她只胡乱抹了一把就躺上床,黑暗中,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们宿舍的门直接被人打开,举着手电筒的人进来突击检查。   元静竹等人没有防备,五月份在伦敦买的衣服都还在箱子里。   尤其是元静竹,她很喜欢的那条热裤被翻出来,一个男兵拎在手上横竖打量:“有人举报你们宿舍有人搞资本主义,作风败坏,我看这个就是证据。”   元静竹一把抢过来,大骂一声:“不要脸,这是花裤衩子,穿军装里面的,连女兵内衣的颜色你们也要管?”   那个男兵顿时脸红了,这明明就是国外那些女人穿在外面的东西,怎么就成内衣了?   但元静竹咬死了这就是内衣。   带头检查的长官大约也觉得争执这种事有些丢脸,让那男兵别纠缠下去,问她们这些西式服装怎么回事。   大家回答了是出国演出时,有采访和交流需要才买的,团里领导都知道,回国后也没有再穿。   长官就没抓着这件事多问,走到沈娇宁面前,她把那个箱子抗走之后,总共就剩下几件半旧的衣服,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同志,你的东西呢?”   沈娇宁的目光从元静竹、黄盼香、温慧月身上慢慢扫过,最后才直视长官道:“我是无产阶级的战士,不需要太多个人物品,这些就够了。”   “你每个月的工资津贴呢,这里一分钱都没有,你喝西北风?”   沈娇宁刚才匆忙,只想着要把东西都拿走,却忘了得留下必要的东西。   她微微握紧了掌心,说:“我刚刚打了恋爱报告,所以把工资都给未婚夫了,让他攒着以后结婚买家具。吃饭的钱,我还是留了的。”她从口袋里掏出少得可怜的几块钱和几张粮票。   从行李到钱,这些事情只要其他三个人中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戳穿她。但沈娇宁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铤而走险,说完警告地看了一眼黄盼香。   那长官转过身,也看向他背后站成一排的三个女兵:“你老看她们干什么?”   沈娇宁微微一笑,走过去,一手一边揽住黄盼香和温慧月道:“我们宿舍最团结了,她们知道我在为结婚存钱,经常在吃饭的时候分给我吃,是吧,盼香,慧月?”   黄盼香明明看到沈娇宁在笑,但就是觉得她的眼神很犀利,跟温慧月一起哆哆嗦嗦道:“是……”   长官终于说不出什么了,准备撤出宿舍,最后对沈娇宁说:“把钱全给未婚夫……你好歹自己留点,别老蹭室友的。”   “知道了,我以后改正。”   他们退出宿舍,关上门,这片空间又归于黑暗和平静。   沈娇宁刚才揽着黄盼香和温慧月的时候,手里下了狠劲,直到这时才缓缓松开。说实话,刚刚那会儿,她真是谁都不敢信,只能豁出去拼一把,完全不敢想象被揭穿会有什么后果。   好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们三人没有一个人戳穿她。   沈娇宁低低道:“谢了。”然后爬上床,躺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其他人也各自回到床上,过了好半天,元静竹压着嗓子问了句:“到底是谁举报的?”   大家都没睡着,但没有人回答她。   沈娇宁已经顾不上是谁举报的了,宿舍里这几个人,今天没当面揭穿她,她已经别无所求。或许举报的人是其中之一,但至少没把事情做绝。   元静竹经历过这两次事情,也意识到部队生活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平静,放了句狠话:“我从今以后绝不违反纪律,看谁还去举报老子!”   话音未落,宿舍门被人查房员敲了两下,警告道:“注意纪律,熄灯后不许说话!”   元静竹气得在黑暗中用口形爆了句粗口,到底没敢再发出声音。   这个闷热的夏夜,沈娇宁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看了很久,没有人知道这天晚上她想了些什么。   ……   第二天一早,另外三人都有些蔫,沈娇宁看上去却和以往差不多,抬头挺胸,精神十足,没有上一回被审讯后精神不振的样子。   “大家昨天都受惊了,今天请你们吃早饭。”   大家听了都有些意外,刚入伍时为了打好关系,她们互相请过饭,后来就各吃各的,更别提后面这一年关系逐渐疏远,更不可能请饭。   但沈娇宁还真请了,她按照每个人平时最常吃的口味给她们买了一份,还买了偏贵一点、偶尔才能吃的食物,一样样摆在她们面前。   沈娇宁浑身上下就剩口袋里那点钱,她一早上全花光了。   黄盼香被她吓住了,事实上从昨晚沈娇宁死死勒着她胳膊的时候就被吓住了,她眼圈一红,差点又哭出来:“真的不是我……”   温慧月也不敢动早餐:“也不是我……”   “你们说什么呢,我知道不是你们,单纯感谢你们昨天不拆穿我,不然我就惨了。你们别怪我昨天扛着箱子下去没喊上你们就行,快吃吧,再不吃就要迟到了。”   沈娇宁自己先动了筷子,元静竹紧随其后,温慧月和黄盼香这才跟着吃。   到了中午,沈娇宁去季老师办公室,季玉兰急急抓住她:“我听说昨晚真去你们宿舍突击检查了?你怎么会提前知道?”   “有人动了我的箱子。季老师,东西现在在顾团长那里吗?”   “对,钥匙手表都在他那里。你知道是谁举报你的吗,是你们宿舍的人吗?”   沈娇宁摇头:“我真不知道。旗袍我没穿过,只看了一眼,但是一路拎着袋子回宿舍可能引起了谁的注意。也不打算去想到底是谁举报的了,昨晚我那么明显临时扛着箱子下去,宿舍里几个人都没说话,这就够了。以后只能更小心一点,不去违反纪律。”   季玉兰叹气:“对,只要不违反纪律,随他们怎么举报。”   沈娇宁又向季老师道了谢,几次遇到事情都有季老师帮忙,季玉兰只说没什么,她也没怎么帮上。   谢过季老师,她就去部队那边找顾之晏。   顾之晏知道她今天会过来,就在办公室等她,见她来了,帮她带上手表,把钥匙还给她:“箱子在我宿舍,昨天出事了?”   沈娇宁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下,然后说:“不要告诉奶奶,她是好心给我做衣服,要是知道因为这个引起了麻烦,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其他东西先放你那,或者你拿回家去,我拿几套换洗衣服和工资。”   他们回宿舍拿了东西,最后沈娇宁把钥匙交给他:“一并帮我收着,掉了你赔。这把锁可不好开。”   顾之晏揉揉她的小脑袋:“一定都帮你收好。”   从部队出来,她顺路取了一封寄给自己的信,一看,是翟小凡给她寄的,说她已经考上部队,等九月份就可以过来了。   她和翟小凡通了几次信,知道她一直想考进部队,现在终于如愿了。   沈娇宁轻轻叹了口气。   经过这两次举报事件,她已经不太想留在部队。但是要办舞团,怎么也得等一年之后局势放宽才行,最好是再过三年,等1978年之后这些事情会更容易。   但难熬的,就是接下来这一年。   她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先去找孟老师学一段时间古典舞,十月份就能去京市当评委,想来束缚会轻很多。   正在这时,南方部队文工团接到一纸调令,总政歌舞团要把沈娇宁调走,却不是彻底调过去,说是借调。 第127章 《木兰》1 独家特训   团里领导们看到这纸调令时, 觉得很奇怪,一般调也就调了,怎么还要借调。   从文工团到总政, 说起来是升了,难道还能让人往上升几个月, 然后再回文工团?   领导们没明白, 但只能依令行事, 把调令的意思告诉沈娇宁, 猜测:“可能是要把你调走,怕团里不乐意吧。”   沈娇宁一听,倒是有些反应过来。   上回见汪部长, 离开时他就有些欲言又止,现在想来就是这件事,他可能是怕自己不想去总政, 才没有跟她说, 直接来了调令,却还留了余地, 说是借调。   总政那边确实也考虑到了这边文工团不想让沈娇宁走的心情,第二天又拍了一张电报过来, 说会派一位编舞方面的专家来这里一年,帮助他们编排新舞蹈。   沈娇宁要去京市的时间忽然大大提前,还有十天就要走。她挺开心,正好不想继续留在部队, 调令就过来了, 简直是瞌睡送枕头。   顾之晏知道了她要去总政,很不舍,好不容易打了恋爱报告, 还没怎么相处,她就要走了。说是借调,可保不准借到最后,就直接把人留在那里了呢?   尤其是看到沈娇宁挺高兴的样子,他捏着她的鼻子,委屈道:“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   “当然舍不得啊,就是要去新地方肯定也开心嘛。”   顾之晏从背后抱住她:“只有十天了,你得陪我。”   “我也想陪你,可是我要练功啊。”   “你说的,你也想,那你到时候不许生气。”   沈娇宁听着觉得有点不对,追问他是什么意思,顾之晏怎么也不肯说,直到第二天她才知道,顾之晏直接把她弄到部队进行特训了!   三年前,这个男人还眉目清冷,凛然不可侵犯,现在却跟沈娇宁耍赖:“说过你不许生气的,在国外的时候你也不爱理我,现在都快去京市了,总得陪我几天吧。”   沈娇宁深深吸了口气,这是自己选的男人,她忍。   “说吧,要我陪你干什么?”   顾之晏带她去了练兵场。   “文艺兵也要学打靶的,你第一年拉练正好下雨,第二年又要出国演出取消了拉练,本来想等明年教你,但是你要走了,就现在教吧。”顾之晏拿出几把枪,排在她面前,“总要把这些都学全了,才算真正当过军人。”   沈娇宁看着那几把枪,知道自己误会了,说是要自己陪他,其实他是想趁机教自己东西。   她不再胡思乱想,听他一点点教自己,枪的结构,如何组装,如何安装子弹,最后带她射击。   “开枪的时候一定要很谨慎,脑子永远要在手前面,大脑说可以,才能扣动扳机。”   然而事实上,沈娇宁根本不敢真的开枪,子弹一上膛,她就觉得自己整条胳膊都在发软。   “怕什么,你面前是靶子,又没人。”顾之晏道,“拿出怼我的气势来。”   这会儿弱唧唧的人变成了她:“我哪有那么凶。”   顾之晏叹气:“我给你示范一次,然后你就跟着做,行吗?”   “行……吧。”她其实不太行。   顾之晏一发正中靶心,沈娇宁更不敢动了,默默放下,说:“要不,你还是训练我别的吧?跑步?站军姿?”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站军姿晒黑了你还怎么去总政?”他重新把枪塞进她手里,没再逼她自己开,站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带她开出了第一枪。   依然是正中靶心:“你看,你明明打得很准。自己来一次。”   虽然刚刚那枪不算是她自己开的,但是有了经验,那层心理障碍终于被克服了。   她在新兵连的时候,排长就老想让她去别的连队,事实证明那个排长眼光不错。她一旦冷静下来,加上视力极佳,虽然不能每枪都打到靶心,但没有一枪打空的,到后面她甚至兴致上来,子弹用完了还自己去装。   可惜顾之晏没让她多练:“可能你有神枪手的潜质,但子弹还是要留给真正的神枪手。”   他只是让她自己体会了每一种不同型号的枪细微的差别,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用了一天时间让她记住。   一天下来,沈娇宁的心态从“我就宠宠你”,变成敬佩:“顾团长,你不愧是团长,我觉得你教得肯定比当时那个排长教得好!”   他把枪全部重新收好:“明天练别的项目,你今天开枪次数比我预想的多,晚上记得热敷手臂,不然明天完成不了任务一样要罚。”   沈娇宁背着手,笑眯眯道:“你要怎么罚我呀?”   顾之晏觉得她就是故意撩拨,耳尖又红了,努力别过眼道:“这几天我按特种兵预备役的要求训练你,他们怎么罚,你就怎么罚。”   沈娇宁耸耸肩,轻飘飘说了一句:“随便你啊。”自己放弃亲亲抱抱的机会就算了啊。   结果顾之晏还真忍住了。   就像沈娇宁在演出时能忍住不理他一样,他也努力把正事和感情分开。   第二天是游泳训练。   可不是穿泳衣游泳,顾之晏要她穿着一身军装加解放鞋,直接跳进泳池里面去。五十米的泳池,要她来五十个来回。   沈娇宁当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你在开玩笑?”   “给你打个折,三十个来回。”   “顾团长,问题是,我根本不会游泳啊,这样下去我直接没了。”   “真不会?”   “真不会,我是北方人,我们那不学游泳。”   顾之晏只好像昨天从头教她开枪一样,从头教她游泳。   这个年代泳衣也被禁止,顾之晏最后特许她穿上短袖短裤的练功服学习游泳。   沈娇宁有点尴尬,练功服不像泳衣那样自带胸垫,她狠了狠心里面穿着内衣下水。   顾之晏指导游泳也自有一套,他自己不下水,就站在岸上说,先教她闭气,然后是如何从水中站起来。学会这两个就可以学具体的游泳动作。   沈娇宁这天学会了蛙泳,然而别说穿军装的三十个来回,她穿练功服都没能游完一个来回。   她昨天练习开枪,强大的后挫力对手臂肌肉产生了很大负担,虽然用热水敷过,但今天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还是抽筋了。   顾之晏只能跳下泳池,把她从水里捞起来。   小姑娘呛了水,眼睛微微发红,丸子头湿漉漉的,鬓发贴在耳畔。最重要的是,她穿了练功服,没有了军装的阻隔,柔软的肢体靠在他身上。   他开始特训前,跟自己强调了好几遍要忍住,忍住!   昨天打靶场上手把手教授时好不容易忍住了,却没忍过今天的游泳训练。   他们在蓝色清凉的池水里,情不自禁,贴近,纠缠,唇齿相依。   沈娇宁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感受着他的肆意掠夺,间或细碎地嘤咛,身体越来越软,几乎和池水化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捧着她的脸看,看一会儿又抱住,舍不得松手。   “你别难过,我会回来的。”   “我等你。”   游泳训练彻底没完成。至于处罚,在泳池里就罚过了。   沈娇宁又不是真的要去当特种兵,他只是想在她离开部队前,让她感受一遍特种兵的日常。   第三天给她训练的却不是顾之晏。   程佑告诉她:“团长有事出去了,今天我带你学习侦察。”程佑现在不跟着顾之晏了,重新调回侦察连。顾之晏本想提拔他,现在看来他还要再历练历练。   第四天顾之晏就回来了,继续带她体验新项目,都是在新兵连没有的。   一周下来,她彻底认识到一名战士上战场前的训练强度,需要很强的毅力才能经年累月地坚持。   “这还只是训练,真正的战场比这残酷千万倍。”顾之晏说,“所以要珍惜和平。”   为期一周的特训结束后,顾之晏带她回家看望了奶奶,算是道别。   顾奶奶听说她要被调到京市,也舍不得她走,但还是说:“宁宁还小,先发展事业是对的,你安心去,奶奶帮你看牢他,不让别的女孩子跟他走近。”   沈娇宁笑着说:“谢谢奶奶。”   “对了,那件衣服好不好穿?你这个身材最适合穿旗袍了,我是按三十年代最好看的样子给你做的。”   顾之晏道:“奶奶,都说了现在不能穿旗袍,留着以后穿。”不过没把差点被查的事说出来。   “有什么不能穿,要不是靠了一身旗袍,那个女战士能带着情报逃出去?”顾奶奶在这件事上很固执,她觉得就是旗袍救了那名女战士,而顾之晏的母亲,因为自己的定亲衣服给了别人,丢了性命。   在顾奶奶这里,就是如此朴素的一命救一命。   顾之晏还想继续劝说老人家,沈娇宁拉了拉他,跟顾奶奶说:“奶奶,旗袍真好看,我可喜欢了,现在不能穿,我过两年就穿给你看,最好让大家都能看看,你做的衣服有多漂亮。”   顾奶奶被哄得很高兴,认定了要她当自家孙媳妇。   ……   做完这些,沈娇宁就要去京市了。   她带的东西不多,除了几身衣服、一纸调令、笔记本和钢笔,就没再带什么。   本想带上那个装了铜钱等物的小木盒,后来想了想,怕弄丢,最后也没带上,全存放在顾之晏那里。   “有事儿给我写信,急事电报电话。你真不多带点钱?”   “不用了,你帮我收着,那边还给我涨工资呢。要是有急用你给我汇。”   她轻装简行,独自踏上列车。   顾首长当时说让他们互换手表当定情信物,她又懵又想笑,可是现在浑身带的唯一一样与他有关的东西,就是这只手表,真能充当定情信物了。   其实还有一支舞。因为那一周的训练,她决定把原来构思的芭蕾小作品改为《木兰》。   跳芭蕾版的花木兰。 第128章 《木兰》2 国际芭蕾舞大赛   京市, 沈娇宁凭借调令入职总政,她终于又拥有了自己的房间。   总政歌舞团并没有给她安排任务,带她熟悉了一下团里的情况, 就让她先休息几天,自由安排即可, 还给她分配了一间小排练室。   沈娇宁一时有些琢磨不透这边的态度, 她本以为借调她过来是想让她一起参与某场演出或者帮忙编排舞蹈, 可是到目前为止对方只让她自行安排。   直到入职总政的第三天, 汪部长过来找她。   “小同志,在这里还习惯吗?”   “习惯是习惯,就是没有任务交给我, 拿着工资觉得烫手。”   汪英毅微笑着点头,缓缓道:“以后就留在总政怎么样?一步步往上升,现在一边跳舞一边熟悉情况, 等你从台上退下来, 正好能当一个成熟的领导。先在这边历练,以后到我手下来。”   沈娇宁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汪部长这意思,是要她以后从政啊?   “部长, 我……”   “诶,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同意。”汪英毅道,“就所以上回才没跟你说这事,你要是同意, 就不是借调了, 直接把你调过来培养。”   沈娇宁诚恳道:“部长,我没有从政的打算,也不想从台上退下来。”   “年轻的时候都这么想, 等你年纪上来就明白了,谁还能一辈子活在舞台上啊?你要是顾忌家庭问题,我也可以帮忙解决,我知道你跟顾家那个孩子打了恋爱报告,把他也调到京市来就行了。”   沈娇宁一时没做声。   汪英毅对她的脾气也有些了解,知道年轻人难免气盛,吃软不吃硬,放软语气:“现在还早,我先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底。比赛开始前这段时间你自己在这边练功就行,有什么需要就跟团里说。”   “嗯,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位擅长剑舞的老师?”在部队,她只能找孟老师学习古典舞,却不能具体到剑舞,这边人才更多,既然让她有什么需要就说,她就直接提了。   汪英毅虽然奇怪她怎么又要学古典舞方向的剑舞了,但他现在一心想让她往政治方向发展,便没多问专业方面的事:“有的,我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沈娇宁道了谢。   让她从台上退下来,少说也得是十年之后的事了,汪部长肯定等不了这么久,到时候看她实在无心政治,估计自己就会放弃。她便没再多去想这件事。   总政果然很快给她安排了一位擅长剑舞的老师,她跟着这位老师踏踏实实学了两个半月的剑舞。   也许是汪部长真抱着要她从政的心思,连她被调到总政的事情都被报道出来,报纸最后还说,她虽然已是舞蹈领域公认的大师,但仍虚心好学,向总政老师学习剑舞。最后还配了一副她舞剑的黑白图,朦朦胧胧的。   这份报纸一发出来,教她剑舞的罗老师就调侃道:“真该让汪部长来看看你排练,保准歇了让你去从政的心思。”总政内部都清楚把沈娇宁借调过来是怎么回事,不是要她搞舞蹈,是想把这里当一块踏板,让她以后顺利进入领导层。   但罗安易教了她一段时间舞蹈,当然发现这就是一个练起舞来不要命的狂人,俗称“舞痴”。   “罗老师,您就别笑话我了。我来总政最大的收获,就是遇到了您,至于汪部长那边,我还是得想办法表明自己只想跳舞的决心。”   “是该这样,你就专研舞蹈,我敢说,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适合跳舞的人。”   她这段时间学习剑舞,进步非常快,身体有从小学习古典舞的底子,又有她在舞蹈方面的理论知识,学习起来得心应手,持剑而舞,简直像个古代侠客。   可惜罗安易知道,她学这个只是为了开拓知识,主业依然放在芭蕾上,每天练完剑舞还要自己训练芭蕾,十分刻苦。   ……   京市一个居民楼里,姜玉玲端着药走进房间,沈依依正半躺在床上,拿着一张报纸,脸色不太好。   她已经改名叫姜依依,但她不愿意姓姜,仍固执地自称沈依依。她既讨厌沈家,又享受作为首长女儿的虚荣,只恨自己不是沈首长的亲生女儿,否则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该死的沈娇宁,我说怎么突然去学芭蕾了,是怕跳古典舞被我比下去吧?把我从文工团弄走,果然又开始跳古典舞了,该死的!居然去总政了,总政歌舞团!”   她看到的正是那份报道沈娇宁在总政学习剑舞的报纸。   沈依依过往不愿意看关于沈娇宁的事情,现在又拼命收集关于她的报道,一边看一边嫉妒得几欲发狂,有种折磨自己,痛苦到极致的快感。   姜玉玲不明白她怎么变成了这样,总是时不时说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有时候甚至会无故大哭或放声大笑,总搞得她有些害怕。   “依依啊,别看报纸了,喝药吧。”   沈依依恍若未闻,看着报纸突然又哭起来:“为什么要把我赶出文工团啊,教员明明很喜欢我,为什么投票让我离开啊。”   北方部队文工团在接到举报信后,曾就是否让她离开有过一次内部投票。她后来辗转得知,本来是平票,可是最后,一直对她很好、随时出借办公室电话让她用的教员,居然投了让她离开的票!   她真是想不明白!   姜玉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些日子她也哭得不少,现在只能重复地说:“依依啊,别想了,先把药喝了吧……”   ……   沈娇宁在总政的剑舞学习,直到十月第三届繁花杯开始评选才告一段落。   这一次她要作为专业评委观看好几天的舞剧,随后还有舞蹈小作品比赛,其他如电影、歌唱等门类的比赛她也会作为群众评委进行观看与打分。   赛制和去年差不多,每一个评委都不可能把所有舞剧看一遍,打分也只打自己看过的那几部。她按照剧名选择了几部自己比较感兴趣的舞剧,其中有五部都从头看到尾,只有一部她觉得各方面都还不太行,中途去看了另一部舞剧。   舞剧类比赛结束,紧接着是看小作品比赛。   从舞剧到小作品,整体质量都比她想象中更好。听说过去一年,又有几批知青返城了,说起这些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是洋溢着笑容的。   令她比较吃惊的是,去年挑衅文工团的两名双人芭蕾舞者奚娅童和白承泽,今年又来参加小作品比赛了,看样子果然没能进芭蕾舞团。不过他们基本功比去年扎实了很多,她也没因为去年的事对他们抱有偏见,按照舞蹈表现客观地打了分。   舞蹈类是最先开始评比的,后面还有电影、歌唱、器乐,真正说百花齐放也不为过。   她不是没见过各类艺术百花齐放的景象,但这是1975年,那十年还没有结束,艺术界的繁荣花朵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提前绽放了。   到十一月底,给各个作品打最后分数的时候,作为主持的汪英毅部长说了一句:“今年的比赛,在去年的基础上更加多样,题材也有了新的发展,真正契合了这个比赛的名称,繁花盛开。”   第三届繁花杯彻底结束,已经进入了十二月。   汪部长私下跟沈娇宁说:“下一届评比,我想让你来负责。”   这倒没什么不行的,在她看来级别再高也就是一个比赛而已,只是她估计,明年这一届恐怕是办不成了。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她只道:“部长,您知道国际芭蕾舞大赛吗?”   汪英毅对此有所耳闻:“怎么?”   “我这段时间了解了一下,瓦尔纳国际芭蕾舞大赛,两年一届,明年正好是下一届比赛。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想去参加。”   他们国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派选手参加过国际芭蕾舞大赛,按照历史,还要再过几年才会派人出去参加。   汪英毅定定地看着她,正如他曾经自己夸奖她那样,她的目光一直放在全球范围。   他没有一口拒绝,问:“有几分把握能拿奖?”   “只是拿奖的话,十成。”   他听出她的意思:“难道你还想拿金牌?”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管能不能拿金牌,总之是冲着金牌去的。”   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道:“你说的,十成的几率,保证拿奖。”   “嗯,我说的。”   “要是拿不回奖,就到我手下来干活。”   沈娇宁道:“那要是拿了奖,您就别再试图让我从政了。”   双方说定这件事,便谈起参赛作品:“你准备用哪一段舞参加比赛?”   沈娇宁直到这个时候,才把她构思了将近半年的小作品说出来:“是我的自编舞蹈,《木兰》,就是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   汪英毅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学剑舞,笑起来:“小同志啊,你从那时候就在想参加国际芭蕾大赛了吧?当时不肯跟我说,现在才来谈条件。”   “您那会儿在兴头上,我要说服您没有现在那么容易。”沈娇宁道,“音乐部分我就让歌舞团这边帮忙弄了,等全舞编好,您要是愿意看就过来看。”   汪英毅又是笑,又是摇头:“我是特意把你调过来,想让你从政,现在看起来倒是给你参加个人比赛提供了便利。”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找了总政的几位音乐专家,让他们配合沈娇宁制作音乐。   去参加国际芭蕾舞大赛,那就是代表国家出去的,自然要重视。 第129章 《木兰》3 瓦尔纳   得到了汪部长和总政歌舞团的支持, 沈娇宁只需要把服化音乐方面的想法跟他们沟通好,其余时间都可以自己练舞。   她虽然学习了两个多月纯粹的剑舞,但并不打算直接把剑舞运用到芭蕾里。她了解了剑舞的关键之后, 就开始拆解、融合,在芭蕾的范式里舞剑。   她原本准备编的是个时长八分钟的小作品, 把题材改为花木兰之后, 作品时长达到十一分半, 瓦尔纳国际芭蕾舞大赛要求作品时长在十二分钟之内, 正好符合要求。   她沉迷排练,这一年过年,是一个人在总政的排练室里过的。   沈鸿煊从报纸得知她来京市了, 来喊过她回去一起吃年夜饭,她拒绝了。   一方面是不想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另一方面是, 她越跳花木兰, 越是痴迷。   她一直偏爱这样的女英雄角色,之前跳吴清华就很有优势, 但那是人家早已编好的舞蹈,可这一回全部由她自己编舞, 动作安排、前后顺序全由她自己决定。   谁也不知道历史上真正的花木兰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她可以塑造一个她心目中的花木兰。   这段时间,用废寝忘食来形容她也不为过,除了和音乐老师等人必要的交流, 她几乎把自己关在了这间批给她用的小排练室里。   罗安易教过她几天舞蹈, 跟她熟悉一些,见她年夜饭都没出来吃,端着一盒饺子去排练室找她。   先透过门上边的小窗看了一眼, 果然还在练舞。   “小沈,过年了,快歇歇,吃点饺子。”   沈娇宁听到声音停下来,看着那一盒白白的饺子,笑道:“罗老师,总政的饺子里包铜钱吗?”   “还想吃到铜钱啊?可惜,我们这还真没有这种传统。”   沈娇宁笑着接过饺子,今年终于吃不到铜钱了。   罗安易也没有多留,给她送了饺子,又嘱咐了两句注意身体就走了。   到七点左右,汪部长也过来了一趟。没见到沈娇宁,便问他们:“那位小同志呢?”   歌舞团成员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还在练舞呢。”   “就差住在排练室了。”   “太勤快了,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花木兰!”   汪英毅听完,又欣慰又苦恼。   小同志这劲头,是非要给国家拿一块奖牌回来不可了。这当然值得高兴,可是他要找能真心发展文艺而不是为了自己升官的人才,恐怕得另外选人。   沈娇宁并不知道她的勤奋让汪部长改了主意,她正站在落地镜前,为了把一个动作呈现出最美观的角度,无比耐心地一次次尝试着。   ……   南方部队文工团,顾之晏照旧上台说了几句话,年夜饭开场。   今年沈娇宁不在,铜钱被一名小战士吃到了,他立刻喊了一嗓子,场面瞬间热闹起来,一群人围到他那边去看铜钱。   在沈娇宁连续三年吃到铜钱之前,这样的景象才是部队每年都有的样子。   程佑原本正和顾之晏一起吃饭,一听到动静,他赶紧凑过去,又蹦又跳,伸着脖子去看,好半天才回来继续吃饭。   顾之晏看着他,眉心直皱:“都调回侦察连了,怎么还是这个性子?”   “团长,您听过一句话没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都入伍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性子,估计到老也就这样了。”   “你还想不想升职?”   “想啊,不过在侦察连一样能升,嘿嘿,您就别再把我调出来了。”在团长身边是风光,可是那些任务和训练也是真的苦啊,还不如在侦察连。   顾之晏气得低头猛吃饺子。   不单单是被程佑气的,还有沈娇宁。   她去京市前,两人说好了互相写信,后来他寄过去三封信,小姑娘愣是一封都没给他回。   他知道她也许是忙,没空回,又想可能自己太主动,她就不当回事。   这第四封信就没再写信纸上,写在了笔记本上,准备等她寄信过来问自己怎么不再给她写信了再寄……结果人家根本就没问!   顾之晏落寞又难过,他甚至怀疑自己寄过去的信件她有没有看,会不会直接扔了。他便也不再给她寄信,想跟她说点什么或者每次任务结束想她了,就写在笔记本上,假装自己跟她说话了一样。   台上除夕演出开始,程佑趁团长不注意,偷偷溜到那个吃到铜钱的小战士身边,买下了铜钱。   他不敢再去见元静竹,但万一下次再碰面,就可以送给她了。   ……   顾之晏自己跟沈娇宁生闷气,直到六月份,才收到她的一份电报。   他高兴坏了,急急忙忙地去看,结果她只是让他把箱子里的旗袍和高跟鞋寄给她。寥寥数字,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电报按字收费,可她多打几个字,他来出钱还不行么?   顾之晏只能委委屈屈地把东西给她寄过去。   他很想随包裹塞一封信件,可是娇娇不给他写信,他在邮局站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写,只往里面塞了钱。   这小没良心的。   ***   沈娇宁心无旁骛,一直从冬天训练到夏天,八月,作品《木兰》一切准备就绪,她即将作为第一个参加国际芭蕾比赛的舞者,出发前往瓦尔纳。   临行前,部长和总政的团长一起送她:“你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   她就这样独自前往国外,参加比赛。   沈娇宁这回带的东西,除了道具剑和一套歌舞团帮她量身定做的演出服,还带了旗袍。   另外有配乐的磁带。这是最重要的,不能损坏,更不能丢,她小心翼翼地装在盒子里。因为这一盘磁带,她连拎东西都不敢晃动,唯恐造成一点损坏。   她入住在瓦尔纳的一个酒店。   这里濒临大海,气候温和,海风拂面,一片清凉。在这里,她可以看到平静无波的湛蓝海面、广阔无垠的金色沙滩,能在如此优美的城市跳舞,也是一种享受。   沈娇宁来得不算早,第二天就要开始比赛。   瓦尔纳国际芭蕾舞大赛按选手年龄分为少年组和青年组。十九岁以下的属于少年组,她今年二十岁,属于青年组。   比赛有两轮,先是规定动作,再是自选动作。   沈娇宁早有了解,对这一切都很淡定。   可她淡定,其他选手和评委却没法淡定。   瓦尔纳国际芭蕾舞大赛已经举办了好几届,可以说是最有权威性的国际芭蕾比赛,中国从来没有派人参加过。他们不仅没有参加过瓦尔纳的比赛,全球几大国际芭蕾比赛,从来没有出现过中国人的身影。   因此,当选手们听到有一位中国选手时,大家纷纷又震惊又想笑。   中国选手来参加芭蕾舞大赛?开什么国际玩笑!   于是大家就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等着这位选手上台。   第一轮的规定动作,沈娇宁只穿了一套黑色练功服,头发是标准的法式芭蕾盘发,一米七的身高,足以进入任何芭蕾舞团的身材,配上一张柔美的东方面孔。这一亮相,大家就没法用看笑话的眼神来看待她了。   美人总是会被格外优待,在任何地方都不例外,可是要真正获得评委们的认可,光凭长相可不行。   大家聚精会神地看她的规定动作。   这一看,他们就震惊了。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中国选手居然会跳得这么好,从来没有派选手参加过任何国际赛事的国家,居然拥有如此优秀的舞者!   他们甚至有些怀疑,这真的是中国选手?亚洲人也能把芭蕾跳得这么好?或者她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   每个人眼里都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   规定动作之所以被放在第一轮,就是因为一样的动作,更容易分辨出舞者水平的高低。几个评委甚至觉得,她的水平比前面几个来自各舞团的首席还要高。   几乎不需要犹豫,这样的选手是一定要进入下一轮的。太游刃有余了,单看规定动作无法看出她真正的水平,需要再看自选动作。   沈娇宁听到结果,就跟这里的海面一样波澜不惊。   她当然知道自己会过第一轮,要是连这轮都过不了,还谈什么拿奖牌、甚至是金牌?   她在这第一轮还藏拙了,但是没办法,那些动作一跳自然就是这样水平,再藏也能轻松进入下一轮。   沈娇宁刚走下舞台,就有人从背后喊了她一声,一看,竟然是伦敦舞团的男首席莱顿。   “沈小姐,你竟然来参加国际芭蕾大赛了!你知道吗,刚刚可把黛芙妮·奥利弗紧张坏了,她就在你后面一个,去年你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她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熟人,挺开心:“你们不参加双人舞比赛吗?”   “参加了,也各自报名了独舞。你今天比完要过好几天才能开始第二轮,有空的话来找我们玩吧。”女子成年组第一轮比赛后,还有男子独舞和双人舞的第一轮比赛,中间再休息一天,才会开始第二轮。   “好,你们住在哪里?”   莱顿把他们的住址告诉沈娇宁。   这会儿黛芙妮已经完成第一轮比赛,她也获得了进入下一轮的资格。她一下台就看到莱顿在跟沈娇宁说话,生气地说:“你是不是想跟她跳双人舞?嫌我拖你后腿?”   莱顿抱歉地对她笑了笑,跑过去跟黛芙妮解释。   他确实想跟沈娇宁跳双人舞,可一起报名的毕竟是他和黛芙妮,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队友产生情绪。   沈娇宁自己跳完,没急着走,留下来看完了所有女子独舞选手的规定动作,大致了解了她们的水平。   在她看来,这里面有两三位舞者或许会成为她冲击金牌的强敌。 第130章 《木兰》4 澄清   沈娇宁回去后, 把通过初选的消息告诉汪部长,然后继续练习舞蹈。   到了晚上,银辉洒满沙滩, 仿佛有天使向沙滩与海面抛下一把把碎银。她在等待第二轮比赛的过程中,每天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在月色下散步半小时。   她过去一年练习得足够勤奋, 才能在这个时候稍微缓缓节奏。   过了两天, 双人舞的第一轮比赛结束, 沈娇宁想了想, 根据莱顿说的地址去找他。   莱顿打开门,一看到是她,夸张地“噢”了一声:“沈小姐, 我还在想该去哪里找你!”   她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莱顿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还不知道事情:“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你上报纸了!”   沈娇宁真没看报纸,她这次的任务是拿奖, 媒体的报道暂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而且现在只进行了初赛, 应该不至于有媒体报道她才对。   “写了些什么?”   莱顿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回去, 拿了一份报纸出来,指给她看:“他们说你谎报年龄!沈小姐, 我相信这绝对不是真实的,但是比赛在即,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澄清比较好,这样大面积的流传会对你造成很不利的影响!”   沈娇宁神情严肃起来, 拿过那份报纸, 一目十行地看完,不由冷笑。   她把这里的选手当成可以尊敬的对手,没想到不论在哪个年代, 都少不了这些喜欢搞小把戏的人。   “谢谢,报纸我先拿走了,改天还你。”   “不用还。不过沈小姐,你还有其他同伴吗?需不需要我陪你?”莱顿说,“我已经比完一轮比赛了,正好没事。”   沈娇宁想了想:“也好,那今天麻烦你了。”   莱顿一听,立刻说:“好的,没问题,我去换个衣服,很快!”   沈娇宁点头,站在门口等他。   瓦尔纳大赛青年组的年龄要求是二十至二十六岁,她今年正好二十,可是有人发表言论说,她今年至少二十七岁,理由是,不可能有二十岁的亚洲舞者能跳出她在一轮比赛时的表现。   如此可笑的理由,居然还能被登报,她真是高估了报社主编的智商。   莱顿换好衣服出来,问她:“你现在准备怎么做?去报社吗?你自己要他们发表澄清恐怕很难,不过我们的加西亚老师跟这边的报社……”   “先去组委会。”沈娇宁说。   莱顿陪同有个意外的好处,他有车,直接开车过去,节省了不少路上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组委会办公室。   沈娇宁先在门口调整好情绪,才敲了门。   “进来。”   沈娇宁走进去,看到一位瘦高的中年女士,是本届比赛的评委会主席。   她对沈娇宁还有些印象,毕竟她表现不俗,又是中国舞者,很容易记住:“你有什么事吗?”   “您好,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过这个报道。”沈娇宁拿出报纸,摊在她面前。   评委会主席奥菲莉亚·莱斯特瞥了一眼,说:“都是些无稽之谈,你可能是第一次参加比赛,不太了解,每次比赛的时候都少不了这些风言风语。都是些小报八卦,别放在心上,不会影响你参加后面的比赛。”   沈娇宁把报纸翻到正面,指着抬头的报社名道:“当地最权威的报纸,这也算是小报八卦吗?”要是不能在复赛开始之前就彻底澄清,等她拿了奖,这件事一定会被拿出来继续被人炒作。她不想这些遭受非议,说她或者他们国家,是通过不光彩的手段才拿了奖。   “那么你想怎么样?”奥菲莉亚·莱斯特抬头看她。   “我会去医院做鉴定,如果您愿意一同前往,那当然是最好的。如果您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会把结果递交给评委会和报社。”   “你非要这么认真吗?”   “是的,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它关系到原则问题。”   “哦,我可真拿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办法。”她站起来,“行吧,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莱顿在旁边听着,有些不解,鉴定结果不都是医生出的,特意过来喊评委会主席一起过去做什么。不过碍于这件事对沈娇宁十分重要,他没问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等医生给她拍了手腕骨X光,做完鉴定,写好鉴定结果之后,沈娇宁拿着那张鉴定骨龄为二十岁的报告对主席说:“您亲自看到了医生鉴定的过程,现在您愿意为我作证吗?”   要报社澄清,相当于要他们自己打脸。哪怕她有了医院的鉴定报告,一个人过去很难说服他们,但是有组委会主席同去就不一样了。   奥菲莉亚·莱斯特明白她的意思,笑起来:“我就不过去了,但是可以为你写一份声明,报社会愿意发表的。”   莱顿这才明白过来,她是想要评委会主席为她证明鉴定结果的公正性。   评委会主席是整个比赛最有话语权的人,有了她的声明,加上医院鉴定结果,谁也不能再质疑她的年龄。   “谢谢您。”沈娇宁拿到声明和鉴定结果,松了口气,感觉事情比她想象中顺利很多。   她先让莱顿送主席回办公室。   车上,主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好说话,让我来医院我就来了?”   “谢谢您愿意帮助我。”   “不用感谢我,确认选手的年龄符合要求是我应该做的。其实,我也十分惊讶你们国家竟然还有像你这样的芭蕾舞者。”她看了看旁边开车的莱顿,问,“难道你是在伦敦舞团接受的训练?”   “不是的主席。”莱顿说,“他们国家去年来伦敦进行芭蕾交流,所以我们才认识。我保证她是一位非常惊艳的舞者,去年简直迷倒了整个伦敦的观众。”   评委会主席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了,英国人说话就是这么喜欢夸张。她见过沈娇宁的一轮比赛,确实让人惊讶,但也不至于就能“迷倒整个伦敦的观众”了。   到了组委会门口,她对沈娇宁道:“期待你的自选动作,不要让我觉得今天白跑了一趟。”   “谢谢主席,我会努力的。”   说完,她又和莱顿趁着报社还没下班,车速飞快地赶去报社,把评委会主席的声明和医院鉴定结果交给他们,要求他们澄清事实。   报社一开始还不肯,问沈娇宁怎么证明声明和鉴定都是真实的,而不是伪造,毕竟如果她连年龄都能造假,伪造这些东西太简单了。   沈娇宁就知道,主席能亲自过来是最好的。但她能跟着一起去医院、写出一份声明已经很不容易,她估计也没想到报社会如此难缠。   “那你觉得要怎么才能证明呢?”   “如何证明是您应该考虑的问题,而不是我们。”   沈娇宁深深吸了口气:“你们派一个人,跟我一起去组委会,亲自问问主席这份声明是不是她写的。”   “抱歉,我们报社很忙,没有人有时间。”   沈娇宁拿着两份文件,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报社的人见她终于无话可说了,道:“如果您没有别的事了,就请自便吧。”说完转身离开。   人家根本不认她拿的东西。   她沉默了一会儿,准备先离开,再想其他办法,莱顿忽然喊道:“这里有主席的签名!”   他抓着一本讲芭蕾的书,扉页签了评委会主席奥菲莉亚·莱斯特的名字——她本人是一位非常著名的芭蕾舞大师。   “沈小姐,比对一下签名就知道你没有造假了,走,我们去找刚刚那人!”   两个签名几乎一模一样,在这样的对比下,报社记者终于没法再推脱,答应帮她把声明刊登在明天的报纸上。   “还有你们的道歉声明。”莱顿道,“你们不是什么小报社,现在整个城市都是各国来的舞者,没有经过调查就发表这样的言论,对舞者产生的负面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如果因为这样的恶意揣测就毁了一个舞者的前途,你们赔得起吗?”   “这……”   沈娇宁说:“我个人不是很在乎你们道不道歉,你们的所作所为影响的只是别人对你们国家的看法,要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吧。”   她说完,拉着还想继续发挥的莱顿走了。   莱顿还抱怨:“你怎么都不让我说完,莱斯特主席写的那句对话可真霸气,我还想念给他们听呢。这些记者,总是为了博人眼球干出这种事情!”   “你觉得那篇报道是他们自己的记者写的吗?”   “不然呢,谁那么无聊天天造谣……”他说到一半,自己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有选手故意写这样的报道?”   沈娇宁点头。   到了一定水平的舞者,都能看出来谁会是自己的对手,她在一轮比赛没发挥出全部实力,可她的对手还是敏感地嗅到了劲敌的气息,先下手为强。   莱顿一直在舞团,一旦转过这个弯,便什么都明白了:“这些人真是……沈小姐,虽然我的舞伴也要参加女子独舞,但我还是要说,我希望你赢得这次比赛,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你的实力。”   他说:“你在我心目中,是一位真正的舞者,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吧?有的人虽然在跳舞,但他们不配被称为舞者。我认为,真正的舞者是像莱斯特主席签名上写的那句话一样,只有那样的舞者,才是我尊敬的人。”   奥菲莉亚·莱斯特在签名时写的是电影《红菱艳》中的台词:   ——你为什么跳芭蕾?   ——你为什么活着? 第131章 《木兰》5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沈娇宁对莱顿说:“谢谢你的认可, 我会努力拿奖的,希望你也可以拿奖。”   “沈小姐,你们国家喜欢说‘大恩不言谢’, 别跟我说谢谢,你就说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   “你想要什么?你今天帮了我大忙, 只要我买得起, 一定送你。”   莱顿道:“我什么也不要, 就想跟你一起合作《灰姑娘》, 你给我个心理预期,什么时候才能跟我合作?”   “这个啊……”沈娇宁认真想了想,很抱歉地跟他说, “估计最快也要等四年之后了。”   “四年,为什么?”   因为四年后,就是1980年了。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两年, 和国外的交流越来越多。   她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想邀请你到我们国家来,让我们国家的观众看看纯正的西方古典芭蕾。”   莱顿对这个回答十分意外, 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我去你们国家,你会负责我的开销吗?我请假出舞团会被扣很多工资。”   沈娇宁笑道:“你放心, 我可不像你们那么抠门儿,而且不会让舞团扣你工资,我直接向舞团借你过来。”   莱顿放心了,很愉快地答应下来, 最后想起什么, 告诉她,他们舞团花了一年多时间,终于快要把《森灵》排演好了, 他们直到自己排练这部舞剧,才发现难度比想象中更大。   “你们的托举看起来很漂亮,但是我跟黛芙妮配合了很久,还是没有那么自然,太难了。”   沈娇宁鼓励他:“你们一定可以的,你和黛芙妮都不错。”   明明莱顿才是知名舞团的首席,可是他被沈娇宁鼓励了,竟然有种奇异的骄傲感,好像得到了芭蕾大师的肯定,怀着快乐而激动的情绪一直把她送到酒店楼下。   “沈小姐,你一定要拿奖呀,我会过去看的。还有——我等着你以后邀请我去你们国家!”   ……   这件事情之后,沈娇宁取消了每晚去沙滩散步的项目,改为每天从练功之余抽出半小时,看当天的报纸。   确定报社刊登了莱斯特主席的声明,后续也没有再写关于她的谣言,才能放心。   第二轮比赛的前夜,她站在酒店的窗前,抬头望着高悬天空的明月。虽然远在异国他乡,但她和祖国人民看到的是同一轮月亮。   她准备等比赛结束,就跟汪部长说把她调回南方军区。   ……   第二天,瓦尔纳大赛青年组女子独舞第二轮比赛正式开始。   沈娇宁昨天已经把配乐磁带交给组委会,她现场听过一遍,磁带完好,没有出现任何损坏。今天她只需要拎着自己的演出服、道具和化妆包到比赛后台,然后自己化妆、梳头,丝毫不见慌乱。   一个人比赛,她不需要再照顾集体,上台前平静而空闲,还有时间握着剑静静地酝酿情绪。   她的打扮实在与这里的其他舞者大相径庭,那些小天鹅、卡门、葛蓓莉亚都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她就是天鹅群里那只丑小鸭,整个人与这里格格不入。   只有先前见识过她实力的黛芙妮没朝她看。她正无比庆幸,自己第二轮被排在了沈娇宁前面。   这种时候,先跳完就是一种解脱,在沈娇宁后面上场实在太影响她发挥了。   沈娇宁没有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铁马冰河、尘土漫天的古战场,耳边是战马的嘶鸣与冲锋号的呜咽。   前台,评委们正一个接一个地看着美丽的芭蕾舞者上台,跳大家都很熟悉的舞蹈。   说是自选动作,但也都是从经典舞剧里面挑选出来,再加以小幅改编,总之一切都很常规,是他们习以为常的舞蹈。   直到主持人说:“下一位选手,来自中国沈娇宁,她的舞蹈是,《木兰》。”   评委和观众们纷纷交头接耳了一下,已知的舞剧里面并没有一部叫“mulan”的,这是什么舞蹈?   此时国外对花木兰的了解还很少,只有一位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评委说:“好像是他们历史上的一位女将军,替父亲上战场。”   他们还想说更多,但音乐已经开始,不是西方舞剧常用的交响乐,听起来悠远而苍茫。   几位拥有世界级荣誉的芭蕾大师,抬头看向舞台,只见一个英气的女舞者,身着大红窄袖劲装,腰间缠了一块银腰带,看上去分量不轻。   头发是盘起的,但不是芭蕾盘发,像欧洲街头卖的肉丸子,圆圆一颗。手里还握了一柄剑。   她一身红衣,拖剑而行,走到舞台中心,眉眼间几乎有一股煞气;挥剑而出,坐在最前面的评委甚至能从音乐声中听到利刃刺破虚空的声音。   他们不自觉地瞪大了蓝眼睛,这每一个动作确实都是芭蕾,可怎么就是觉得跟其他所有芭蕾舞都qing长lz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配乐?   战鼓声和马蹄声配上芭蕾的挥鞭转和大跳,就会有一种策马奔腾的感觉吗?   万里黄河,涛声滚滚,她一个人在台上演出了千军万马。   更何况她跳得这么高,仿佛要跃过战场上的重重阻碍。   莱斯特主席不由心想,这个舞者,难道超脱了地心引力吗?   所有人都被她富有感染力的表演吸引,沉浸在古代女将军悲壮的厮杀中,忽然,配乐发出了“滋滋”两声噪音。起初没有人在意,他们完全被舞蹈震撼了,实在无法分神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直到又过了一会儿,配乐声突然完全消失。   观众哗然,评委们也揪起了心。   配乐出现问题是很严重的舞台事故,会严重影响到舞者演出,而瓦尔纳大赛的规则是,选手只有一次上台的机会,无论什么原因导致的中断,都没有补救的余地。   因为一旦出现舞台事故失误,给观众留下的不良观剧印象无法扭转,因此才有了这条规定。换言之,不管这名选手真正的实力如何,这一届比赛,她已经与奖牌无缘。   而下一届瓦尔纳大赛,是两年后。   莱斯特想起这个小姑娘几天前让自己去医院为她见证鉴定结果的样子,有些惋惜。舞者的职业生涯太短了,两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他们情绪复杂地去看台上的舞者,她本来有机会成为这届比赛的黑马,可现在,一切都完了。他们想,她也许会哭,历届不乏有哭着下台的舞者,但因为她格外的美貌,倘若她哭了,想必是一件很令人心疼的事情。   台上的女将军真哭了。   却不是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作为一个失败者流下廉价的泪水,她是作为一名将军,俯下身,用双手去挖战友的尸体。   然而,尸体已被战火几乎焚为灰烬,她要挖出来谈何容易,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可她仍不愿放弃,热泪滚落在烧焦的土地上。   她的神情如此痛苦,又如此坚强,那柄古式长剑躺在她身边。而她双膝跪地,试图从染血的土地里挖出一同出征的将士。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多少英魂葬身战场,替父从军的女将军赢得了战争,但回望自己身后的队伍,幸存者寥寥。   英勇的女将军,却也有一颗柔软的内心。   台下观众和评委终于反应过来,她没有停下!她在静默的舞台上用肢体,完成了一段无声而感人的表演。   观众们几乎要欢呼起来,也许是因为她不受配乐影响的坚定,也许是因为她塑造的女将军角色,总之他们满怀动容,恨不得像站在道路两边庆祝将军回国的群众一样,振臂高呼。   但已经没有了音乐,他们怕自己的声音打扰到舞者的表演,只能硬生生忍下。   这一段无声的舞蹈,没有一个人走神,反而让他们觉得,舞蹈这种艺术,不需要音乐衬托也一样可以很好。   此时舞蹈已经将近尾声,那配乐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又响起来了。   接上的是之前断开的地方,马蹄、战鼓、风声、大漠。   这下所有人都着急起来,她好不容易坚持到这里,这音乐没了就没了,怎么前面不响,这会儿却又响起来了呢?   有情绪激动的观众甚至已经想去投诉组委会。哪怕人家是亚洲人,一个小姑娘出来比赛,总也不能这么针对吧?   他们望着刚刚流过泪的女将军,生怕她撑不下去,无比希望她能坚持把舞蹈跳完。   也许是祈祷成真了。   只见她在战火中,以剑撑地,起身,解开那条银腰带,竟有层层红布滚落下来,劲装成了一条红色长裙。又抽掉头上的发绳,自然卷起的黑发披肩。   纤腰细细,芭蕾碎步;莞尔一笑,姿容昳丽。苍茫的音乐为她增添了几分悲壮美感。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第132章 《木兰》6 录音带   观众们先是惊叹了一下她的身材。   刚才束着银腰带时, 他们就觉得这位舞者的腰很细,哪曾想,她居然还在腰带里堆叠了布料, 这会儿才完全露出她真实的腰围。   这就是芭蕾舞者的身材!   细腰下是一双大长腿,完美地撑起了长裙, 她只要站在台上, 就是一副艺术品。   然而大家很快又愤慨起来, 他们想起这个舞者的音乐遭到了破坏, 停下又响起,给她造成了双重打扰。而她竟然能不受影响地跳完了全舞,这份坚韧又格外惹人怜惜。   等她跳完全舞, 对着观众席鞠躬之后,评委会主席奥菲莉亚·莱斯特在观众闹起来之前,暂停了比赛, 从评委席走上台, 对她说:“瓦尔纳大赛是一场公平的比赛,绝不允许有人在比赛过程中做手脚。你别着急, 我以主席的名义保证,一定会帮你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不关心选手们在比赛之外的小动作, 但不能放任有人如此嚣张地破坏比赛公平。   这会儿莱顿也从观众席跑上来了,他是个感性的男孩子,几乎要哭出来:“沈小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磁带怎么会断呢?可是说实话, 哪怕配乐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竟然觉得和你的舞蹈搭配得很完美!”   这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许多人觉得即使是现在这样,她的舞也比前面好几个首席更出色, 甚至在她的舞蹈下,那个音乐好似都没什么问题了,就像是一场浑然天成的完整演出一样。   沈娇宁看上去还算从容,虽然刚刚那一段情绪激动的舞蹈让她的眼眶还有些红,但整个人还保持着镇定。   她对莱顿微微点头,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莱斯特主席和好几个评委一起,去找负责播放音乐的工作人员。因为她没法跟莱顿说,什么搭配完美,不过是她临时改了动作,在断了又接上的音乐里即兴发挥了两次。   她内心的愤怒比起观众只多不少,只是在这样的场合,她把情绪都隐藏在了平静的外表之下,没有表露出来。   莱斯特走过去,一把拎起一个青年的后衣领,他手里还拿着一盘磁带正在捣鼓:“克莱夫!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那个叫克莱夫的青年正兴奋着,完全没意识到大家的脸色不对:“莱斯特女士,我刚刚把音乐接上了,是不是特别棒?”   “天哪,你是在邀功吗?你知道这个音乐给舞者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吗?你把磁带弄断了又接上觉得自己很厉害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莱斯特女士!”克莱夫也激动起来了,“不是我弄断的,是这个磁带质量有问题,自己断了,我是看到舞者还没下台才抓紧时间把音乐接上。”   奥菲莉亚·莱斯特道:“长点脑子好吗,愚蠢的克莱夫!舞者都往后跳了那么久了,你从前面接着播,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对好吗?”   沈娇宁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这里,觉得重点偏了,才说:“不是从哪里接上的问题,磁带质量没问题,不会无缘无故断。”国内都知道她是要出国比赛,作为国家派出的第一名芭蕾选手,一定会给她用质量最好的磁带。   克莱夫拿出磁带,把断开又用胶布接上的地方指给她看:“这样的断痕就是自然断裂的,人工弄断的断口很平整。”   沈娇宁也不多说废话:“可以请人检测故障原因吗?”   ……   此时,国内正是晚上,汪部长在听下属的报告。   “之前进口的那批磁带,经过检测,确实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在抽查过程中,有一半以上的产品存在易断带、磁头错位、毛毡垫松动等问题。”   汪部长淡淡道:“以后不用再进口了,咱们国家已经有了自己的盒式录音带,不比人家的差,就用咱们自己生产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告诉他:“可是,沈娇宁同志出国比赛,她带的那盘磁带,正好用了有问题的这一批。”去年,他们国家正式拥有了自己研发的盒式录音带,且质量颇佳,但因为重视这次出国比赛,就给她用了进口的。   没想到,偏偏就是这批进口磁带,出了问题。   汪英毅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猛砸了一拳桌子。他关注着那边比赛的进程,当然知道她就是今天参加第二轮比赛。   “现在是那边几点?”   “他们现在是夏令时,下午四点多。估计,她已经比过了,可能那边正好没出事。”   汪英毅道:“什么可能不可能,还不快联系她!”   “沈同志这会儿肯定已经去赛场了,我们怎么联系她……”   汪英毅自己拿过电话机,拨出号码,吼道:“让酒店找人去比赛场地告诉她!明白了吗?!”若非他不会英文,早已自己联系了。   下属被他吓了一跳。汪部长向来和蔼可亲,极少有如此动怒的时候,不敢再磨蹭,快速地跟酒店前台沟通完,放下电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   赛场内,沈娇宁要求对磁带进行检测,看是否有人为破坏。   克莱夫见他们都怀疑是自己弄断磁带,十分气愤地嚷嚷着:“根本不需要检测,你看这个牌子,他们刚刚爆出了丑闻,而我,克莱夫,是一位正义的好青年!”   莱斯特主席站在沈娇宁这边,她已经当了好几届瓦尔纳大赛的评委会主席,下一届就要换人,着实不愿意在这一届闹出什么事来。   她正准备让人把那盒磁带拿去检测,突然有个小姑娘神色着急地闯进赛场,过来找沈娇宁。   沈娇宁不认识这个小姑娘,但看她神色应该是真的有急事,对他们说了声抱歉,走过去跟那小姑娘低语几句。   她听完,脸色变了变:“谢谢你来告诉我。”   “那个人说,把消息告诉你,你就会给我钱的。”   “好,等会儿就给你,你去对面的咖啡店休息一会儿,我等下过来替你结账,也会给你报酬。”她现在还穿着演出服,自然拿不出钱来。   小姑娘好像有点担心她赖账,但是看了看她艳丽的裙子和不俗的容貌,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期期艾艾地走了。   打发走小姑娘,沈娇宁着实有点懵。   国内给她递了一句话,“磁带或有故障”。她已经亲身经历了一遍,这个“或有故障”,就是从三分之一处直接断了啊。   等她重新过去时,莱斯特主席已经安排好了人,要加急把她的磁带送去检测。   沈娇宁差点绷不住,眼圈一红,又狠狠咬着唇忍下了,把磁带拿回来,走到莱斯特主席面前。   “主席,抱歉,虽然磁带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其实即便没有出现问题,中间那段舞蹈也是静默无声的。我就是想用这样的声音对比,来放大这一段舞的感情,让观众聚焦舞蹈本身,不被音乐分散注意力,并在最后重新接上开头的音乐。”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编出这些话来的,但在别人看来,她确实是十分冷静地叙述着:“所以克莱夫先生的操作没有失误,感谢你帮我接上了磁带。刚刚的表演就是我原本设计的演出效果,请评委们按照刚刚的舞台表现给我打分。至于造成了比赛的暂停,我十分抱歉。”   奥菲莉亚·莱斯特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但她看着这位亚洲选手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转过身跟评委们小声商量了一番。   最后她说:“好吧,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来。但是音乐中断之后,我们没料到你会继续,后半部分的舞蹈没能认真审慎地观看,所以决定按现场录像给你打分。”事实是他们当时只顾着惊艳了,要是现在直接打分,会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分,得照着录像找找毛病再打分。   “好的,谢谢您。”   “嗯,明天就会给女生独舞的获胜者颁奖,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过来。”   沈娇宁都应下了。   评委们重新回到评委席,比赛继续。   沈娇宁走进更衣室,这里没有了人,她终于不用再强撑着,痛苦地把额头抵在冰冷的衣柜上,闭上眼睛,感觉身体有些缺氧,甚至发泄般地撞了一下额头,疼痛感让她清醒了一点。   她醒过神,换下演出服,把自己的东西都装好,今天连后面选手的比赛现场都没心情看,拎着东西就准备走。   走出后台前,黛芙妮拦下她:“你这个样子,该不会以为自己要输了吧?自信点,我看了你的舞蹈,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非常优秀。何况你是自编舞,可以加分。”   “谢谢,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叙。”   “沈娇宁,你不能认输,否则输给你的我,还有什么脸面当伦敦舞团的首席?”黛芙妮声音不小,好几个舞者都听到了,黛芙妮曾经输给沈娇宁。   沈娇宁勉强笑着拍拍她的肩:“真的谢谢你,不过你没有输给我,我们只是交流,没有输赢。”   她说完,转身离开,背影洒脱,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意味。   跟黛芙妮认识的几位舞者过来问她:“她真的赢过你?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她?”她们都来自不同国家,各国的顶尖舞者就那么几个,很多人都互相脸熟。   “你们刚刚没看到吗?她的弹跳可以媲美我们团里的莱顿,只是他们国家的舞者跟国外交流少,所以你们不知道。”   黛芙妮心里默默想,幸好自己在她之前跳完了,否则真是每看一次,去年一起跳《天鹅湖》的碾压感就上来一次。   ……   沈娇宁先去对面的咖啡馆,帮那个来传话的小姑娘结了账,然后给了她一笔传话费,看着她开开心心地跑远了。   她在小女孩儿刚刚的位置上坐下来,看着窗外各色各样的行人发呆,直到咖啡馆的服务生过来问她:“小姐,需要点咖啡吗?”这才回过神,对他摇摇头,走出咖啡馆。   再不满,她还是要给国内报信。   汪部长从知道磁带有问题开始,就没离开办公室,一直在等沈娇宁的消息:“比赛怎么样?”   “不确定,磁带断了,后面有一部分是即兴发挥。”   汪英毅在办公室默默吸了口烟。到底还是出问题了。   要是换个人来说不确定,他可能觉得正常,但她是曾经说过有十成把握拿奖,要去就是冲着金牌去的。现在那十成把握变成了不确定,他听着都觉得心痛。   稳拿的奖牌可能要因为这种原因擦肩而过,这感觉不亚于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是我们国家第一次出国比赛,就当去积累经验了。”他缓了缓,安慰道,“你还年轻,明年苏联也有比赛,后年又是瓦尔纳的下一届比赛,只要你愿意参加,国家是全力支持你的。你不想从政我也不逼你了,以后在总政挂个闲职,然后调回南方军区,作为舞蹈专家指导他们。”   言下之意是不要她当普通文艺兵了,职位挂在总政,只是被派去部队指导文艺兵,以后还能参加国际性的个人比赛。   她明白这是汪部长给她的补偿。   说起来这事也不能怪汪部长,毕竟不是他录的磁带,而帮她弄磁带的人全是出于好心:“谢谢汪部长,等明天这边颁奖结束,我就回国。”   结束和汪部长的通话,她的情绪依然有些低落,实在提不起劲继续练功,捧着酒店的电话机,半躺在床上,最后还是拨出了顾之晏办公室的号码。   已经是当地时间六点多,夏令时和国内有五个小时的时差,这个点他应该不会在办公室,只是她无事可做,便拨了这个号码。   她听着话筒里一声一声绵长的声响足足有半分钟,最后终于听够了,准备挂断时,对面传来一道磁性而沉着的声音。   沈娇宁愣了愣,他这么晚还没睡?   顾之晏接起电话,一直没听到对方有声音,差点以为是有人打错,正想挂断,忽然福至心灵:“娇娇?”   “嗯,是我。”   “你……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出什么事了吗?”   沈娇宁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他说过要出国比赛的事,他恐怕还以为自己在京市。   “我来瓦尔纳比赛了,现在我这里才六点多,街上还很热闹。”沈娇宁说,“你知道吗,这里的晚上都是明亮的,路上有路灯,还有人在街边卖小吃,或者进行街头表演。”   顾之晏安静地听她描述异乡的风景。   “最漂亮的是沙滩和大海。这里的海面特别平静,看着就觉得安逸;白天的沙滩像镀了金,晚上又像镀了银。你知道曹禺先生写的《原野》吗?里面有一句,‘去那黄金子铺的地方’,这里的景色总让我想起那句话。”   顾之晏听她絮絮地说了很久,她极少说这么多话,但是很好听,他喜欢听她这样温温柔柔地说话。   可是他知道,她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劲,等她停下来不再说什么,才问:“是比赛出什么事了吗?”   她沉默了好久才说:“我可能拿不了奖了。”   “因为这个不开心?”   “嗯。”   “你那边才六点多,商店还都开着,出去买一盒巧克力,吃了就会开心了。”   说到巧克力,沈娇宁道:“我不想吃巧克力了,上回你给的那一盒,吃得我反胃。”   “你该不会空腹一口气吃了吧?”   “嗯,吃完还看了沈首长的信,反正可难受了,再也不想吃巧克力。”   顾之晏道:“那就是那封信的问题,你偏要怪我头上。乖乖的,出门去买点好吃的,喜欢的衣服也买两身,要是回来不方便保管,你全寄给我。”   沈娇宁忽然又哽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知道了,我这就出门去,给你带巧克力回来,让你也尝尝那难受劲儿。”   她挂上电话,默默走上街头,一家店一家店地向店员询问有没有当地好吃的巧克力。   另一端,顾之晏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叹气。   他想了很多遍,等她找自己的时候,一定要让她知道这么长时间不找自己,他非常生气。结果等她真的找自己了,什么情绪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就只剩下欣喜。   何况她是要出国比赛,那一定非常紧张、非常忙碌,没回信再正常不过。   顾之晏自己给她找好了理由,又想到她这次比赛不顺利,不知道该有多难过,忍不住心疼。   他顿了顿,重新处理起公事,等忙完,开始想办法了解国际芭蕾比赛。 第133章 《木兰》7 为什么跳芭蕾,就像你为什……   就在沈娇宁一家一家地逛商店时, 评委们正打开比赛现场的录像,重新观看她那一段表演。   因为她已经说过,舞台呈现的就是她原本想表达的效果, 加上已经看过一次现场,评委们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从头开始观看, 前面三分多钟的舞蹈不能不称之为教科书式的表演, 把任何一帧放到书上, 都可以作为教授学生的极致范例。   观看比赛现场时他们不方便讨论, 这会儿却可以说话了。   一位评委说:“看她这个动作,我觉得颇有莱斯特主席年轻时的风范。”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奥菲莉亚·莱斯特谦虚地表示:“恐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录音带出问题的时间也巧, 正好是这一段战场厮杀结束,要开始下一段了。   她的转换非常巧妙,挽了一个剑花, 收剑, 表示结束战争,神情由煞气转为悲怆, 然后开始下一段试图救将士的舞。   “放映师,这里暂停。”   录像停下来, 画面定格,眼前是红衣舞者含泪的脸庞。   “你们怎么看?”奥菲莉亚·莱斯特问。   “录音带一定是出问题了,就算这一段要安静,也会等她收剑以后突然安静, 没有一个音乐家会像现在这样安排。”   “她刚刚那一段应该临时删了动作, 音乐突然停了,她把后面的动作删了,直接收尾进入下一段。这是非常考验舞者临场发挥的事, 她已经做到了这个情况下最好的处理。”   “客观来看,她的情绪过渡很自然,几乎看不出配乐给她造成的影响。”一个评委走到幕布前,指着她的眼睛说,“你们看她的眼睛,完全是在舞蹈情绪里的,她是天生好舞者,太能表达感情了。”   莱斯特道:“继续播放。”   画面又动起来。   正如那个评委所说,她太能表达感情了。   现场观看时从观众到他们这些评委,或多或少都因为音乐有些分神,可偏偏只有她没有。   她含泪刨挖焦土,双手挖不动了,又用手肘去挖,情绪层层递进,绝望一点点加深。   评委们直到坐在这安静的放映室里,才能静下心来分析出她巧妙安排的层次感。   到音乐重新接上时,莱斯特又喊了停,望过几位世界级权威芭蕾大师的面孔:“怎么说?”   “精彩!”   “毫无问题,仿佛是难受到连声音都听不见了。以声音为界,划分出了两个世界的感觉。”   奥菲莉亚·莱斯特不得不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不是让你们来做舞蹈欣赏的,还得给这位选手打分哪?明天就要颁奖了,我们要做出理智的决定!”   “总之我就是觉得非常棒,奥菲莉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拷贝一份这段录像,带回舞团让大家学习。”   莱斯特说:“看你们这样是准备给她打高分了?但她的录音带出了故障,如果这次拿奖的话,我们如何服众?”   有人摇头说:“重新接上的部分根本看不出故障,声音和画面极其协调,最多只有前面几个节拍的问题。”他让放映师把录像重新倒回去,开始数拍子,“一二三四,噢,才半个八拍,她就完全反应过来了,还完成了收尾和情绪过渡!这里音乐问题最多扣零点五分,但我要给她的应变能力加至少一分!”   又一个评委说:“正因为我们是公平的比赛,所以才要完全按照选手表现如实打分,不能为了所谓服众就故意给低分。要服众也很简单,把这段录像放出来,了解芭蕾的人都会明白。”   莱斯特只好说:“好吧,把最后一部分看完吧。”   最后也没有多少了,就是一段足尖碎步,但这也有值得人夸赞的地方。   “她走过的地方,仿佛开出了一朵朵红莲花。”   “谁能说她的音乐有问题呢,她的肢体摆动都踩在点上。”一个评委打起节拍,“多么完美的乐感!多么灵动的身体!”   全舞结束,奥菲莉亚·莱斯特只说:“都看完了,那就各自打分吧。我明白你们的习惯,夸人的话总是一套一套的,真正打起分数比谁都严厉。”   评委们拿出打分表,往空着的那一行上一格格填数字,评分内容分别有舞者形体、舞台表现、基本功、情感表达等等,最后还有特别加分项。   有创新或者自编舞蹈,可以加分。   他们填完表格,然后开始统计分数,有条不紊地进行颁奖准备工作。瓦尔纳大赛已经举办了很多届,各个流程都已经很成熟。   ……   第二天,沈娇宁早早起来,花了一个多小时,给自己化了非常精致的妆容。   她换上那身蝶恋花纹旗袍,穿上高跟鞋,拿着一个昨晚顺手买的小皮包,优雅出门。   本来是想,现在已经八月,即便她穿旗袍的事情被传到国内,再过一个月那十年就要结束了,到时候谁也顾不上她穿旗袍的事。   至于现在更不用怕,她要是拿不了奖,没有哪份报纸会有多余的版面留给她,根本不用担心这件事会被国内知道。   于是她就穿着这么一身能完美勾勒出身材的旗袍,袅袅娜娜地走进会场,像个从民国走出来的闺秀,惹得好多人都朝她看。好几个原本是来拍获奖者照片的记者,举起相机就对着她“咔嚓咔嚓”一顿猛拍。   她的座位就在其他女舞者中间,昨天和她一起在后台的那些女舞者,这会儿几乎认不出她来。   实在是前后差异太大,昨天一副英气的将军造型,今天忽然变成一个窈窕淑女,风格差异大得令人咋舌。   不过旗袍倒是不少西方人并不陌生的服饰,他们认为这是东方传统服装,几十年前的老照片上,就有很多中国女性这么穿,审美上还算接受良好。   沈娇宁知道自己得奖希望不大,干脆不去多想,只优雅地并膝坐着。今天她就漂漂亮亮地在这里坐半天,接受大家惊艳的目光,等颁完奖她就回国。   台上,评委会主席奥菲莉亚·莱斯特女士正在颁发铜牌,是之前第一轮比赛中她觉得不错的一个选手,本身也是著名舞团的首席。   获奖选手和奥菲莉亚·莱斯特合影后,走下颁奖台。   紧接着是银奖。这是另一个她觉得不错的选手,同样是舞团首席,一切都毫不意外地进行着。   直到银奖选手下台,奥菲莉亚·莱斯特顿了顿,说出金奖获得者的名字,全场才起了波澜。   本届瓦尔纳大赛金奖,也就是瓦尔纳大奖的获得者,竟然是一名中国舞者!   中国人!   他们第一次参加国际芭蕾大赛就拿了金奖!拿了西方传统舞蹈的金奖!   而西方芭蕾舞团自己的首席,却只能拿银奖和铜奖,甚至还有首席没有获奖!   沈娇宁微微欠了欠身,能在出这么大纰漏的情况下拿金奖,她自己也很意外。在她看来,她的即兴发挥不算糟,但跟原本花了一年时间苦心孤诣安排的动作根本没法比。   她准备起身上去领奖,却见莱斯特主席没有喊她上台,反而比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   “评委会考虑到瓦尔纳大奖从未颁发给中国选手,这里有些人没有见过她的舞蹈,为了证明这届大赛和以往一样公正,我们决定在此播放她昨天的舞蹈录像。”   大家之前还奇怪,颁奖仪式在旁边放个放映机干什么,现在才知道组委会的用意。   奥菲莉亚·莱斯特退到一边,颁奖台上降下一块白布,芭蕾舞《木兰》的影像投映出来。   沈娇宁坐在台下,和其他人一同观看。   或许是播放录像的原因,也或许是对金奖作品无理由的崇拜,音乐声断开的时候,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哪怕昨天没有在场看过的人,也只以为本来就是这样的安排,没有在比赛现场观看的紧张感。   她自己看下来,觉得即兴发挥的地方比她原以为的更好一些。   这多亏了她过去一年日以继夜、不厌其烦地精心雕琢,试遍了所有可能的动作安排,最后编出一段不到十二分钟的舞,对舞蹈的熟悉程度可以说,哪怕是梦游状态,她都能完美地跳下来。   这支舞,真正地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正是这样的熟悉,让她可以在出现事故的时候,不着痕迹地选出其他可代替动作,把事故遮掩过去。   放映结束,大家心服口服地鼓掌,评委会主席这才喊沈娇宁上台领奖。   刚刚影片中英气逼人的女将军,此时一身旗袍,步态极尽风雅,竟没有一般芭蕾舞者的外八字,反而像习惯走猫步的模特,摇曳生姿。   场内众人被这反差震得回不过神,情不自禁发出“哇”地惊叹声。   她跳的那段舞是说,花木兰女扮男装,舞蹈里的她是战场上的女将军,而眼前的她,似乎是改回“旧时裳”的闺中少女。   这才是真正的“不知木兰是女郎”。   舞蹈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他们觉得沈娇宁现在的样子,正是花木兰重回家乡后应有的模样。   因为这一层冲击,莱斯特主席刚刚拿起金牌,还没来得及颁奖,台下便又鼓了一次掌。   报社记者们有的不停按下快门,有的低头用花体字匆匆写道:   “……直到舞者穿着最能体现女性之美的旗袍上台,人们才觉得这段关于花木兰的舞蹈真正完整了。她就像女将军走出战场一样,从舞蹈里走出来,彻底摆脱了一切与战场有关的特征,重新成为闺秀,满足了人们对木兰美貌的想象……”   奥菲莉亚·莱斯特不得不等掌声停下,才给把金牌给她挂上:“你,实至名归。”   沈娇宁微微弯了弯唇,美得好像自带光环,又是一阵闪烁的镁光灯。   莱斯特让她作为本届金奖得住发表一番感言,大家都竖起了耳朵,记者们紧紧握住笔,誓要把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沈娇宁缓缓道:“这次在瓦尔纳,经历并不算一帆风顺。我曾经因为一些事情去了一趟报社,意外看到了奥菲莉亚·莱斯特主席写的一段对话。”   “是著名电影《红菱艳》中的台词,莱蒙托夫问,你为什么跳芭蕾,维多利亚反问他,你为什么活着。这段简短的对话让我想起,芭蕾对于我生命的意义。”   “我每天跳舞,就像我每天呼吸一样自然,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跳舞,那必将是我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时刻。”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地方,一个是排练室,另一个是舞台。感谢瓦尔纳大赛,感谢组委会,让我有机会在如此美丽的城市起舞;感谢所有芭蕾前辈和我的对手们,是你们让我不断进步。谢谢!”   大家被她的真诚感动。   这是一段真正热爱舞蹈的人发自内心的感言。她说得不疾不徐,但大家听着,却有种她好像真经历过“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时刻”的感觉,心中无端涌起一股悲伤。   好在没有,她是个二十岁的年轻舞者,身体健康,还有大好青春继续在舞台上跳舞,并没有像贝多芬那样成为艺术史上的遗憾。   记者们完整地记录下了她的这番感言,和颁奖报道一同刊登。   而曾经发表过沈娇宁年龄造假言论的报社,不但找她当面道歉,且以极快的速度登报致歉——他们之前到底只刊登了莱斯特主席的声明,而没有公开向她道歉。   她领奖之后,不但被记者们围住提问了各种问题,好不容易打发完记者,评委和一些舞团的负责人也过来找她,试图跟她约时间,想要私下详谈。   他们是过来向她抛出橄榄枝,邀请她加入自己舞团的,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历史悠久、国际著名的舞团。   沈娇宁婉言谢绝了:“非常感谢你们的认可,不过目前我没有出国发展的计划。非常抱歉,希望有机会可以和大家合作。”   大家约略了解她那边的国情,和国外交流很少,估计能出国比赛已经不容易,大概真的没办法加入国外舞团,只好作罢,不过还是都给她留了名片。   “希望有机会可以和沈小姐合作。”   沈娇宁十分真诚地接下每一张名片。   此时,有人从花店买来了一束鲜花,塞到她怀里就跑开了,沈娇宁都来不及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因为这一束鲜花,她又重新被记者们围住,让她站到领奖台上,一手金牌、一手捧花地拍照,换着角度地给她拍,待遇之高,不亚于当下西方最著名的电影明星。   这样一番下来,等沈娇宁终于可以离开时,已经错过航班,最快也要等明天才能回国了。   既然已经耽误了行程,她也不再着急,过去找莱顿和黛芙妮。   他们俩在伦敦时让人觉得冒犯,可这一回两个人都对她不错,明天就要走,想着还是去跟他们道别。   沈娇宁到他们酒店的时候,黛芙妮刚刚被莱顿哄好。   黛芙妮这一回没拿到女生独舞的奖牌,哭得伤心极了,见到沈娇宁,瘪了瘪嘴,差点又哭了。   沈娇宁没想到这个挺骄傲的女首席,私底下是这样的性子。她之前曾安慰过自己,现在轮到自己安慰她:“你接下来还有双人舞比赛呢,你们合作那么久,有默契,拿奖概率很大。我明天就要回国了,想请你们吃晚餐,去吗?”   “去哪?”   “都行,你们挑。”   最后他们定了一家当地特色餐厅,莱顿推荐的,这里有新鲜的黑海烤鱼和酸奶黄瓜汤。   “沈小姐,你说会邀请我去你们国家,可要说话算话哦。”莱顿今天看到好多舞团的负责人给她递名片,生怕她邀请其他人去了,“就算排队,我也排在他们前面。”   “那当然。”   黛芙妮道:“你们什么时候约好的?莱顿,你要彻底抛弃你的舞伴了吗,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   “我过去和沈小姐合作《灰姑娘》,你过去干什么?”   “《灰姑娘》里面那么多女性角色,难道我在你心里连灰姑娘的恶毒继姐都不配跳了吗?”   沈娇宁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赶紧说:“黛芙妮愿意来就太好了,不过我原本是想让你们过来,跳舞之余也教教我们那边的舞者……”   黛芙妮道:“你看不起我吗?教《灰姑娘》而已,我演出过不知道多少场了,绝对能教好!”   沈娇宁是怕他们只想跳舞,不愿意教,没想到黛芙妮误会了:“那就好,我到时候邀请你们过来,就说是,来自伦敦的芭蕾专家。”   黛芙妮和莱顿被“芭蕾专家”几个字刺激到了,心里一致想着,接下来的比赛一定要拿奖,抓紧积累更多的荣誉,否则到时候就要被嘲笑了。   这顿饭最后是莱顿付的账,他说这属于欧洲范围,他要弥补在伦敦时没有尽到的地主之谊。   ……   沈娇宁还没拿奖时,没什么关于她的消息,她刚拿了金奖,消息就长了翅膀似的,飞得极快。   她没第一时间跟汪部长汇报,就是因为知道他很快就会拿到相关信息。   事情和她想象的一样,拿了全国第一块金牌是一件大事,瓦尔纳当地的快报一出,国内很快收到了消息。   当时汪部长正在主持会议,他的一个助手得到消息,差点跳起来。   他知道前几天部长因为比赛磁带质量出问题的事,大发雷霆,也不像之前那么关注比赛消息了,俨然一副今年已经没戏的样子。   但现在,他把短短一段话反反复复读了三遍,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沈娇宁同志在国外拿奖了!   金奖!   助手什么都顾不得了,跑到会议室门口,把部长喊出来。   “什么事?”汪英毅被打断会议,有些不虞。   “部长,沈同志拿奖了!您自己看!”   汪英毅接过来,看完内容,就在会议室门口,当场仰天大笑。   会议室里各级文艺工作人员奇怪地往他这边张望,什么事让汪部长那么高兴?   汪英毅没让他们好奇太久,因为他已经激动地走进会议室,站在最前面,拿着那张纸抑扬顿挫地朗读起来:   “瓦尔纳当地时间1976年8月27日上午10时,来自中国的芭蕾选手沈娇宁,荣获本届瓦尔纳大赛青年组女子独舞金奖,即最负盛名的瓦尔纳大奖。她是瓦尔纳大赛自1964年创办以来,首位获奖的中国选手。”   “小同志为国争光了啊!” 第134章 《木兰》8 举国闻名   会议室里众人愣愣地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饱含感情地读完,他们互相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 终于敢相信是真的,齐齐鼓掌。   “部长, 这是好事啊!”   汪英毅道:“我当然知道是好事, 志伟, 你安排下去, 报道这件事,润色一下。”他点了里面一个人的名字,把那张纸条交给他, 便坐下来,准备继续开会。   那个被点名的人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拿着纸条匆匆出去安排报道事宜。汪英毅坐在最前首, 整个人看着比刚刚容光焕发了许多,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现在心情有多好。   今天开的是第四届繁花杯的准备会议,和各省市文艺工作安排情况汇报, 汪英毅忍不住又多说两句:“沈同志本来就是繁花杯的倡导者、获奖者和评委,她这次在国外拿奖, 是给国内舞蹈演员信心,也是给他们树立了一个榜样。以后我们要培养更多优秀的舞者,继续出去为国争光啊!”   他说得慷慨激昂,大家也听得心潮澎湃。在国际赛事上拿金牌, 确实是国家的荣誉, 所有人都与有荣焉。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要跑出来煞风景:“部长,虽然说是为国争光, 但是前几年砸了芭蕾舞蹈学校,不就是要反对芭蕾吗?”   他言之凿凿:“之前跳样板戏也就罢了,可是自打这位沈同志出来,风气就越来越不对。不但她自己的舞剧路子和样板戏大不相同,她还鼓励别人也这么做,去年繁花杯评分时,我看到她给那部儿童芭蕾舞剧打了很高的分……”   去年唯一一部儿童芭蕾舞剧就是汪英毅跟沈娇宁提过,他也觉得很不错那部。   汪英毅一撩眼皮:“哦?所以你有什么高见?”   “我们搞这个繁花杯,每年投入了太多精力,我认为应该取消,把路子重新拉回到原来的正路上来。沈同志个人不但跳芭蕾,而且跟国外交往过密,连着两年都出国,我认为应该进行调查。”   汪英毅这下连手里的钢笔也放下了,摘下眼镜,直直看着他:“她去年出国交流是大领导点的名,你有什么意见?”   ……   除了个别人,大部分人得知这个消息,都很高兴。   他们集体荣誉感重,有人拿了金奖就像自己拿了金奖一样高兴。   等第二天沈娇宁踏上回国的飞机时,国内相关报纸都已经发出来了。   被部长点名的人办事很给力,请报社最会写文章的记者执笔,很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文章,这篇详细报道沈娇宁的文章就随着当日报纸进入家家户户。   因为还没有拿到沈娇宁在比赛现场的照片,他们把去年繁花杯时,沈娇宁作为评委被要求拍的照片附了上去,一身军装难掩美貌,却目光澄澈、正气凛然。   双彩县,张爱英像往常一样到文工团上班,去排练室前先坐下来,喝杯茶看看报纸。   她和平时一样随意翻着,忽然看到了沈娇宁的照片,不由急急地放下茶杯,双手抓着报纸,仔细去看。   果然是沈娇宁,她居然在国外拿了芭蕾比赛的金牌!全国第一人!   张爱英细细地读着记者的文字,心里复杂莫名。   这些年她一直有看到关于沈娇宁的报道,也一直关注着她。从几年前的《女儿》开始,这孩子就节节高升,一天比一天好,作为曾经在村子里一眼挑中她的老师,张爱英不是不自豪。   想到几年前,这孩子跟她说要改跳芭蕾,还专门提着麦乳精来说服她的事,张爱英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那会儿虽然也知道她是好苗子,但没想到,能直接一路冲到国外,拿回全国第一块金牌来呀!   这天,张爱英带着报纸去了排练室,本想自己朗读这篇报道,想了想自己嗓子最近有些哑,在人群中挑了一个嗓子好的:“甄雪,你上来朗读这篇报道。”   甄雪不明所以地走上前,拿起报纸:“本报讯,瓦尔纳当地时间1976年8月27日上午10时,即国内时间当天下午3时,经过紧张激烈的角逐,中国选手沈娇宁同志在来自世界各地的舞者中脱颖而出,荣获本届瓦尔纳国际芭蕾舞大赛青年组女子独舞金奖……”   甄雪的嗓音十分高亢,整个排练室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恍如四年前看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子摇摇晃晃推门进来,然后跳了一个惊艳所有人的双飞燕一样,又一次“哇”了一声。   那个充满自信仿若要冲向未来的动作,像是一个隐喻,早已宣告了她在之后的一路冲锋。   甄雪保持高亢的语调,读完了整篇足有千字的夸赞性文章,最后说了一句:“小芭蕾出息了呀。”   因为团里没有其他人跳芭蕾,沈娇宁被取了这个绰号,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双彩县文工团出去的“小芭蕾”,她居然能走出国门啊。   宗小琴目光呆呆的,自从她和甄雪的关系也宣告破裂之后,已经被孤立很久。   当年沈娇宁突然改跳芭蕾,她心里是嘲笑的,可现在,沈娇宁的人不在这里,她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个该被嘲笑的人,是自己。   ……   绵安市,刘思美从贺平惠那里看到报纸,她什么也来不及多说,拿着报纸跑到颜嘉明面前。   “你的雄鹰出国拿金牌了,你高兴了吗,又多了一份可以收集的报纸?”   “我已经看到了。”颜嘉明淡淡地纠正她,“不是我的,是我们国家的,雄鹰。”   ……   南方部队文工团,季玉兰看到当日报纸,猛然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发出“刺啦”一声噪音,她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心里有一堆话,偏偏没人可说。   她意气风发地跑到办公室外,正好隔壁办公室也有个人出来,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一把抱住,又跳又笑的:“我们宁宁,我们宁宁拿奖了啊!童梅阿姨在天上看到,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孟良吉捏着她衣服把她拉开一些:“你这是在笑还是在哭啊,不管笑还是哭,别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是有对象的人。”他的对象是他热爱的舞蹈。   季玉兰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拉着他:“走,陪我去后山。”   孟良吉被她拉着跑:“去后山干什么啊?”   “烧报纸啊,烧给童梅阿姨,这种好消息得让她亲眼看到啊!”   可惜他们来晚了一步,顾之晏已经给他们的童梅阿姨朗读了文章,然后把报纸烧给她,还剩一点黑色的灰烬维持着最后一抹橙色火苗。   季玉兰就借着这点火苗把她那份报纸烧了,一边用枯枝拨火,一边絮絮叨叨:“童梅阿姨,宁宁真是像你,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顾之晏纠正她:“你说宁宁童梅阿姨不知道你在说谁。”他蹲下来,对着那堆黑色灰烬道,“就是娇娇,玉兰姐说,娇娇是世上最好的人……”   ***   当沈娇宁走下飞机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连供销社的售货员、国营饭店的大厨、公交车售票员,这些跟舞蹈根本搭不上边的人,都通过这份报纸认识了她。   给他们国家拿了金牌的人,哪怕他们连瓦尔纳在哪里都不知道,但他们就觉得,这是一件光荣的事!   小学生也知道了,因为他们的老师说,要向沈娇宁同志学习,长大以后报效祖国、为国争光!   沈聪也已经上小学,这天放学回部队,破天荒地没玩他那把小木枪,居然在歪歪扭扭地写作业。   沈鸿煊问他:“你今天又惹什么事了?”   沈聪抿着嘴不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今天。   早上,他最讨厌的语文老师拿了一张报纸进来,向他们介绍什么金牌得主,他和以前一样在开小差,直到听到老师说出那个名字。   那是他大姐啊!他跟讨厌语文老师一样讨厌的大姐沈娇宁!   班上跟他一样讨厌语文老师的人有好几个,可今天他们都不跟自己一个队伍了,居然都帮沈娇宁说话,说她是榜样,十个沈聪也比不上他们心目中的榜样。   他后来屈服了,带点炫耀地说沈娇宁其实是他大姐,他就是他们榜样的弟弟。可是竟然没一个人相信他:“沈娇宁要是你姐,那沈首长还是我爸呢!”   沈聪气死了,但他爸现在不允许他在外面说自己的身份,只好放下狠话,他以后一定要当最大的榜样!   他吭哧吭哧写完作业,对他爸说:“我以后要当兵,我也要当榜样!”毕竟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跳舞,想来想去只有当兵能让他成为榜样。   ……   沈娇宁到了总政,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领导就让她去找汪部长,她只好又跑了一趟汪部长办公室。   汪英毅知道她飞机回来累,但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总政。最近大领导身体不太好,事情有点多。   国内的消息到底比瓦尔纳那边慢半拍,他们自己请人写的报道已经发往全国,隔了一天,国际报纸才送过来,汪英毅手里拿到的是最新报道,上面不是从别处找来凑数的照片,而是她真正比赛时和领奖现场的照片。   “怎么穿了旗袍啊?”   前几年,有女性在出国访问时穿了旗袍,回来就受到了批评,结果汪英毅一看她领奖的照片,再漂亮那也是旗袍啊。   沈娇宁道:“这个报纸一般人看不到吧,我知道您不在意这些。”   “我确实不在意这些,而且也觉得穿旗袍很得体,但是我本来想让他们继续刊登你这些照片,加大报道力度,现在这样怎么报道?”   “先发比赛的照片,这不是有好几张吗,跳花木兰他们总不能再说些什么?倘若后续实在要发领奖照片,那就发,他们要追究我穿旗袍就让他们追究。”   汪英毅本来想说让她挂上金牌,重新拍个照片充当领奖照算了,可是看她这样子是不会同意的:“好吧,先发比赛照看看。有好几个文工团想请你过去演讲,五七艺术学校和芭蕾舞团也请了,你去不去?”   她没立刻回答,反而问:“您之前说要让我在总政挂职,准备怎么操作?”   “先把关系调到总政,然后以专家身份派去南方部队。你这次拿了奖,把你升到总政来不过分。”   “好,大概多久能调动完?”   汪英毅有点奇怪地看她一眼:“感觉你挺着急?”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打了恋爱报告的人,之前为了比赛,整整一年没理人家,再不抓紧回去我对象都要没了。”   汪英毅笑道:“也是,一年没见,确实急着要见面了。调动一周内就能办好。”   “那我一周之后回去,这期间就留在京市,那些喊我去演讲的团体,我挑几个过去。”她没提那盘磁带的事,比赛都结束了,再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事情谈妥,汪英毅便喊来他的助手,让他跟沈娇宁接洽演讲的事。   最后定下了北方部队文工团、全国芭蕾舞团和五七艺术学校三个地方。   她作为国内首枚芭蕾金牌得主,去这些地方的待遇都很高,无数舞蹈演员认真倾听她的演讲。   最前排的大多是教员、领导、专家等上了年纪也已经有些身份的人,后面全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每个舞者心里都有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以前,他们觉得能考进文工团或舞团、艺术学校,这就是他们的追求;后来有了繁花杯,他们又开始跟着老师们跳新的舞剧,在繁花杯得奖就是他们的追求。   可是现在,有个人站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还可以把舞蹈跳到国外去,让全世界都认可你的舞蹈。   年轻舞者们感觉面前打开了一扇门,思路忽然开阔起来。是啊,世界不止一个国家,他们以前只把目光放在国内,对国外唯恐避之不及,但是已经有人证明,舞者也可以获得世界级的荣誉!   沈娇宁鼓励他们,舞者前途无限,只要不放弃,舞蹈的路途就永远没有尽头。   殊不知,他们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比自己还小的人说出这些话,内心的震撼无法言喻。   这三个拥有国家顶尖舞蹈水平的团体,数以千计的舞者,听完她的演讲后,对自己的未来如何或许还并不确定,但是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能听到这场演讲是他们的荣幸,因为台上这个女孩,是一定会被记录进舞蹈史的。   沈娇宁一天一场演讲,讲述了她个人学习舞蹈的一些感悟,芭蕾作品《木兰》的创作心路,以及在瓦尔纳比赛时的感受,一共花了三天时间全部讲完。   第三天在五七艺术学校的演讲结束后,金夫人带着金子墨来跟她打招呼。   金子墨今年九岁,已经是个沉稳的小少年,看沈娇宁的眼神里带着仰慕。   金夫人道:“他非要过来跟你打招呼,说要像你这样走向国际舞台。”   “小子墨,加油呀。”   金子墨很认真地点头:“等我十岁,就去参加繁花杯。”   很多人会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戏言,沈娇宁却说:“好,姐姐记住了,那你今年要很努力才行。”   “嗯,我会的!”   沈娇宁走出五七艺术学校,望着它的校名。   这所学校是历史的产物,它的六个系前身是六所艺术学院。明年,这所学校就会被撤销,并恢复原来六所艺术院校的校名。   她轻轻叹息,走在街道上,有种自己不过是历史过客的怅然。   这天晚上,汪部长电话告诉她,大领导听说了她得奖的消息,很高兴,得知她跳的是花木兰,还说了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第135章 舞团1 舞蹈专家   沈娇宁领奖时穿旗袍的事还是被传出去了。   不是汪部长那边发出来的照片, 他全压下了,只让人发她的演出照和这几天演讲的照片,但因为她近来热度颇高, 任何关于她的消息都传得飞快。   起先是有一家省报转载并翻译了国际性报刊,顺便连同旗袍照一起发了, 很快就有其他各家省报在转载基础上转载, 加上人们对她的关注, 大家很快都看到了她的照片。   不得不说, 那么一穿真心好看,旗袍就是为了美,她这么一打扮, 大家都想到了三四十年前的女明星,那会儿她们就喜欢穿成这样。   姜玉玲看到最新的京市省报,连正在厨房煎到一半的药也不管了, 只顾着大笑起来。   这一年来, 沈依依的精神状态愈发异常,姜玉玲跟她呆久了, 也没法太正常。   沈依依在房间里听到她的笑声,被吵得烦心, 摔了一个杯子才让姜玉玲回神。   “这下可好了,依依,你再也不用因为沈娇宁生气了,这个人, 哈哈哈哈哈,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蠢,拿个金牌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吗?竟然跑去穿旗袍!”这两天她们母女已经因为沈娇宁大出风头,把家里的碗盘都砸得差不多了, “可真是自己作死,等她被拉去游街的时候,我们挖些烂泥拿去丢她脸上。”   其实近来形势越来越宽松,返城的知青越来越多,不再有人被拉去游街。可姜玉玲不管这些,她只要想想就觉得痛快。   沈依依看了看报纸,先是跟着笑了五分钟,突然又想到什么,翻到正面看日期,然后指着那个日期状似癫狂道:“都九月五号了,还游什么街,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姜玉玲自然听不明白:“九月五号怎么就不能拉她游街了?不但要游街,还要给她戴鬼帽,最好趁乱打断她的腿——她不是最爱这双腿吗,在台上跳舞还不够,还要穿旗袍让人看,那我们就把这腿啊,给她打断!”   沈依依像是根本听不见,自言自语:“要结束了,要结束了,赵嘉石就要成首富了。我不能让他跟沈娇宁在一起,对,我没有跳舞的命,但我可以得到赵嘉石啊。”   她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没什么力气,易怒,但或许是因为想到自己可以抢走赵嘉石,顺便拥有他的万贯家财,今天忽然就有了力气,自己走到衣柜前收拾东西。   “依依,你收拾衣服做什么?要去哪里?”   沈依依推开她:“滚!”   “你不能走,你还病着呢,每天都要吃药!”   沈依依继续推她,这下直接把她推倒在地。   姜玉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去拿了个麻袋,把沈依依套了起来,然后绑上她的手脚。   厨房那罐被人遗忘的药终于烧干,一时间,瓦罐炸裂声、女人尖利的叫骂声、拳打脚踢声不绝于耳。   四周住户被吵得难受,心里暗骂,这两个疯女人怎么还不死,见天儿地吵吵。   不知过了多久,房子内终于安静下来。   当天深夜,沈依依趁姜玉玲睡着,用菜刀割开麻绳,卷走沈首长补偿给她们的所有钱物,前往远在南方的秀水村。   在她心里,那儿有个世上顶顶好、顶顶英俊的男人,他会下海经商,并且一举成为首富。   现在,她要去这个男人身边,在他创业之初就陪伴他、鼓励他,以后当了首富夫人,她再回来孝敬她妈。   至于她回来之前,姜玉玲身无分文怎么活下去,她没有想过。她只想,等她当了首富夫人,现在拿走的这点钱算什么呢?   ……   汪部长说一周就正好一周,沈娇宁的人事关系已经调动到总政,派她到南方军区文工团指导的通知也已经下发,她终于可以回部队了,只是这一次,是以专家的身份回去。   沈娇宁过来时东西便带得少,现在要走,东西也不算多。   她在火车站候车时,正巧旁边的人在看报纸,她一打眼便看到了自己的旗袍照。   她没在意,只觉得那些记者照片拍得还不错。   如今她已经快习惯这样慢悠悠的火车,躺躺睡睡地过了几天,差不多把过去一年欠的觉都补够了,列车在省会停下时神清气爽。   而在她这节车厢前面,沈依依神情呆滞地缩在乱糟糟的硬坐车厢,心里念着赵嘉石和秀水村。她要到绵安下车,再转大巴去双彩县。   ……   沈娇宁下了车,拎着东西走到久违的部队门口,会心一笑,正想进去,突然被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一左一右拉住。   一个人把报纸递到她面前,拍得邦邦响,这报纸居然也没被他拍碎:“你这是资封修、大洋古!要接受人民的批判!”   沈娇宁岿然不动:“你知道旗袍的来历吗?”   “不就是资产阶级的产物吗?你还想狡辩?”   “不是。以前,只有男人可以穿长袍,女人却只能穿上衣下裳,旗袍的出现是为了追求男女平等,表明女性也可以穿袍。”   “老大,别跟她说这些,她前几天还在京市演讲呢,说这些我们肯定说不过她。”   这时,一个女兵正抱着东西走出部队,她依依不舍地回望绿军营,满腹愁肠,正是伤感的时候,偏偏被这几个人的声音打断思绪,气得大步走过来。   “沈娇宁?怎么是你?”   “黄盼香……”   她一句话还没说话,哀钟响起。   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刚开始,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广播里响起播音员沉痛的声音。   那几个人都顾不上抓沈娇宁了,茫然无措地互相看着,连抱着一堆东西的黄盼香脸上,也尽是茫然。   这一天,太阳落山了。   沈娇宁默默低下头,无声哀悼了三分钟。   然后她看向那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叹息道:“都回家去吧。”   这里几人本来就不需要抓人,只是没想到今天竟然正巧碰到沈娇宁,又觉得她把旗袍穿到举国皆知,实在太嚣张,才从兜里掏出许久没用过的红袖章戴上,狐假虎威。   但现在,他们竟生出一股前路无望之感,四顾茫然,无措极了,最后只好听沈娇宁说的,先回家去。   只留下黄盼香和沈娇宁还站在部队门口。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黄盼香眼里依然迷茫震惊,呆愣地说:“我退伍了,要回京市家里去的。”她去年违抗母命,没有回去,又在部队多留了一年,直到今年才退伍。   “你想明白了?”   “嗯,在这里男兵女兵防得严,我要跟兵哥结婚可能性不大。去年的婚事已经黄了,我回去自己相看。”她没说的是,其实也有听说沈娇宁作为专家被调过来的原因。   一同入伍,她还是小兵,人家已经是指导他们的专家,这落差太大,她接受不了,干脆趁她还没回来就走。   只是好巧不巧,在部队门口撞上她。   “你想清楚了就好。”   沈娇宁准备走进去,黄盼香忽然喊住她:“那天晚上,不是我举报的。”   “我知道,你没吭声,肯定不是你。”   “不是,我是说元静竹跑出去找你那天。”黄盼香放下怀里的东西,走到她面前,“前几次是我举报的元静竹,她太明显了,谁看不出来她在谈恋爱,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见面地址,随便写的,也从来没抓到人。”   “可是那一次,真不是我举报的。”   “我知道了,也早已不在意这些,你都要回家了,这些事就在这里忘记吧。”沈娇宁说,“回去找对象,可要好好挑。”   黄盼香眼睛有点红了,嘴唇颤了半晌,最后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抱起她那堆东西,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娇宁看了一眼她抱着东西离开的背影,走进部队,往文工团的方向走。   去年,作为借调沈娇宁的补偿,京市给他们送来了一位专家,如今她回来接班,专家前几天已经回京。   这次她回来,既是金牌得主,又是以专家身份过来,原本不管哪一项,文工团都该好好迎接她,现在自然不可能了。   她走进排练室的时候,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女兵们已经哭过了,红着眼睛,男兵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摘下军帽不安地扇着风。   沈娇宁回来的时候,翟小凡最先看到她。她像是看到主心骨一样,跳起来抱住沈娇宁,不住地问:“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其他人也想问这个问题,他们无比彷徨,又十分哀恸。   沈娇宁拍拍她的肩:“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啊。”   这天文工团里没有再排练,在这样沉痛的日子里,载歌载舞实在不合时宜,何况大家也没有心情跳舞,文工团放了三天假。   原本团里要给沈娇宁安排一间单人宿舍,这是专家的待遇,但碰上这件事,便先搁置了。她原来宿舍的黄盼香退伍,空出一个床铺,让她过去暂时住一段时间。   沈娇宁和元静竹等人一起回了宿舍,才知道她走后不久,翟小凡这一批新兵入伍,她的床铺空出来,正好让翟小凡住了。   翟小凡知道自己睡的地方是沈娇宁的位置,现在她回来了,主动说她搬到黄盼香的铺位,把沈娇宁的位置还给她。   大家忙碌了半天,一起把她们俩的床铺好,宿舍里又陷入安静。   再安静下去,大家又要开始哭了,元静竹开口道:“听说你作为专家回团里指导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有多高兴。本来我们都想好的,等你回来一定要问问你当繁花杯评委是什么感受,在总政是什么感受,出国比赛又是什么感受,可现在……”   见元静竹说着说着又开始伤感,翟小凡连忙过去安慰她。   这天到底没有心情说别的,不仅仅是她们宿舍,整个文工团、整个部队、乃至整个国家,都笼罩在沉痛的氛围中。   直到三天后,休假结束,大家又回来重新开始排练,才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   次月,那十年,宣告结束。   所有知青都可以返城,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大家似乎有些不习惯,但他们来不及多想,因为团里安排他们排新舞剧,日子又要重新忙碌起来。   沈娇宁不在的这一年,文工团在京市专家的帮助下,排了舞剧《红岩红梅开》,沈娇宁既然回来了,大家也都期待她能给大家排新舞剧。   她不负所望,既然大家想排,那就排。   不过这次她没有自己包揽一切,先发挥大家的创造性,让所有人都参与到创作的过程中来。   在文工团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安逸,有一天,沈娇宁突然想起,一直没看到曹丽,问元静竹她去哪儿了。   “养胎呢,羡慕死人了。”   沈娇宁当然知道她说的羡慕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入党了吗,再努把力,也快了。”   “是啊,那你什么时候结婚?你那恋爱报告都打了那么久了,不会最后还是我先结婚吧。”   “别提了,我俩连面都见不着。”   沈娇宁是想着回来就去找顾之晏的,哪知道他不在,一个月了还没回来。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面,她就是钢铁打的心也忍不住想他。   翟小凡正好走过来,她只听到“面都见不着”,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插嘴道:“我才惨呢,来部队就是奔着宁姐来的,结果我刚考上,她刚好走,要不是你们告诉我宁姐还会回来,我都不知道有多后悔。”   “我又没骗你,她这不就回来了吗?”   翟小凡笑起来,靠在沈娇宁胳膊上。   前几天团里要给沈娇宁安排单人宿舍,但是她现在和室友们一起住得挺好,就先这么住着。   ……   到十月底,沈娇宁总算见到了顾之晏。   也不知道他那一个多月去执行了什么任务,瘦了许多,也黑了一些,但依然帅气,眼睛明亮有神。   他是回来处理完公事、阅读完近日报纸后才找的沈娇宁。她等了一个多月,一进他办公室,就把从瓦尔纳带回来的巧克力全堆在他桌上。   “没过期,但前段时间天热,化了又化。我特意从国外背回来,随你怎么处理,总之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他笑道:“我保证吃完,一颗也不浪费。怎么,等我一个多月,你就生气了?我可是等了你整整一年。”   说起这个,他必须要说说不回信这件事:“一封信也不给我回,半点也不想着我。”   “谁说我不想着你?”   她看到顾之晏桌上堆着刚看完的报纸,拎出其中一份来:“你以为我为什么穿旗袍?”   他想了想,忽然道:“你该不会是为了给我看吧?”   “你自己想。”   顾之晏默了默:“那旗袍,你带回来了吗?”   “带了,怎么?”   “舞蹈要看现场版,旗袍也一样。”   沈娇宁卷起报纸轻轻打他一下:“想得美。”   虽然遗憾不能看到现场版,但顾之晏还是很高兴。她是想着他的,八月份才出国去比赛,可是那衣服六月份就让他寄了,可见她是真的一直想着自己。   “对了,我让你寄衣服,你往里面塞钱干什么?”   “让你下回发电报多写几个字,不用在这上面省钱。”   沈娇宁抿唇轻笑,阳光下,女孩儿笑容纯真,却能勾人魂魄。   她走后,顾之晏默默把她卷过的报纸压平,又在旧报纸堆里翻了翻,翻出了所有带旗袍照的报纸。   都是省报以及地方性报纸,报道内容大同小异。但因为上面有她的旗袍照,而这身旗袍是奶奶给她做的定亲服,她特意以这样的形式穿给自己看,他只想想,都觉得整颗心跟泡在蜜水里似的,快要被软化了。   她去京市前跟奶奶说,让大家都能看看。原来这话不是哄老人家,她真的让大家都看到了。   顾之晏觉得她不愧有连续三年吃到铜钱的运气,正好前脚在国外穿了,后脚这十年就结束了,没有人来找她麻烦。这时间哪怕早一点点,事情恐怕都不好收场。   ……   受国家大事影响,原本要在十月举行的第四届繁花杯临时取消。   沈娇宁对此早有预料,并不觉得意外。   新舞剧最终定下的名字,叫《青松》,讲述军人们的故事。   这个主题是大家投票,最后一致选择的。他们本身就是文艺兵,对部队的了解更深入,有感悟,也有激情创作这样一部作品。   既然被称为专家,沈娇宁就得拿出点样子来。她这次从选题开始,就在观察每个人的特长和弱点。   她发现,即便大家都是舞者,每个人也有很大不同。   有的人只会跳,动作的完成度不错,可是让他自己去编动作就抓瞎,本人也排斥,这些就让他们只跳舞;有的人其实有编舞天赋,只是从来没有人系统教过,如果他们愿意学,沈娇宁就带着他们学编舞。   还有一些人,也许动作平平、也不会编舞,但他眼睛特别厉害,那么多人的合舞里,谁有点小毛病立刻就能看出来,一针见血,这样的,以后当舞蹈老师会很不错。   沈娇宁有意识地让大家都发挥出自己的优点,只要是愿意在舞蹈上下工夫的人,就一定能找出她的闪光点。   这办法一出来,不但文艺兵们很新奇,连两位舞蹈教员都直说从没见过。   如此一来,她简直是一边排舞剧,一边培养各类舞蹈人才啊。   而且每个人都被她说了这样那样的优点,更加有信心了,对舞剧的参与度更强,责任感也更强。他们更注重舞剧的整体质量,而不是个人能有多突出。   季玉兰不得不叹服。   她觉得厉害的人就该在适合她的岗位上。   她相信,哪怕早两年让沈娇宁当专家,她其实也能想出这个办法,可当时她只是个普通文艺兵,最多只给了她一个编导的名头,这些想法就没办法实施,只能干脆全部自己一个人做了。   那时候,团里只是有了一部舞剧,可现在这么一来,他们团会出现很多舞蹈人才啊!   指导文工团排练舞剧的同时,沈娇宁开始找地方,将来办舞团。   这次拿到金奖,有一笔不菲的奖金,回国之后国家又给了一点奖励。最重要的是现在局势宽松了,她要买宅子审查没有那么严格,她便考虑着开始行动。   她现在是过来指导的专家,受到的限制没有文艺兵那么多,平时出入比较自由,为她外出选址提供了很大便利。 第136章 舞团2 舞团成立(修)   沈娇宁其实有些犹豫, 这个舞团究竟在省会办,还是去沪市办。   她原本倾向于沪市,那里学芭蕾的人更多, 母亲的房子也在那儿,她连钥匙都早已带过来了, 可是眼下这个情况, 显然在省会更方便。   毕竟是个大事, 决定了她未来主要在哪里居住, 她想了想,找顾之晏商量了一下。   顾之晏得知她要开始找地方了,自然高兴。   他可没忘记娇娇最早说的是, 等办完舞团就考虑结婚,后来他们一起观看电影,她似乎有了愿意提前结婚的意思, 说好等国外演出回来再细谈。然而当时一回来就发生了一连串事情, 别多聚少,他的结婚报告至今安安稳稳地躺在抽屉里。   “你是怎么想的?要找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仅仅是组建一个舞团, 还要有自己的剧院,未来再发展芭蕾舞蹈学校。之前舞蹈学校不是被砸了吗?我再给它建起来。”   顾之晏知道她为什么明明更熟悉省会, 却还考虑去沪市办舞团了。因为要满足她的构想,这个地方必须足够繁华、富裕,否则剧院的收入和进舞蹈学校的学员数量便不能保证。   “这边比起沪市确实还差了些,你想去沪市, 我支持你。”   沈娇宁见他明知如果自己去沪市, 他们注定要继续聚少离多的日子,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支持她,就心软了:“也不一定非要去沪市, 省会我也考虑的。”   “如果是为了我留在省会,那不如去沪市。你看我们现在都在部队,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一次面,这里去沪市又不像去京市那么远,总能抽出时间去看你。”   沈娇宁被他说得无端有点难过,反驳道:“谁说的?咱们这是没结婚,要是结婚了,总得生活在一起,不然结了婚和没结有什么区别?好了,我已经决定了,就在省会办。”   “你别冲动……”   “没冲动。顾团长,上回恋爱报告是我主动的,你抽屉里另一份儿,总不能还叫我主动吧?”   顾之晏立时听懂了她的意思,先是惊喜,却又很快冷静下来:“这些事,当然该我来。不过,我想先陪你一起,把舞团办起来。”他怎么会看不出,小姑娘自己未必有多大的结婚意愿,说要结婚,多半是为了他。   他打开抽屉,没拿结婚报告,反而拿出一张存折:“我入伍十几年,家里用不上我这点工资,历年津贴和补贴都在这,你只管安心筹备。”   沈娇宁看着塞进自己手里的存折,有些无措,她并不缺钱,京市还有小金条呢,更何况:“这个,一般不是结婚后才给的吗?”   “去年过年没给你压岁钱,这是补你的。”   沈娇宁咋舌:“少给我四块钱,补给我这么多呀?那我是不是该盼着你年年漏掉压岁钱?”   “那可不行,去年是特殊情况。”   因为说好了是补压岁钱,并不是把存折上交给她,顾之晏陪她去把钱转到她的账上,他的存折仍旧自己收着。   最后问她:“真要在省会办啊?”   “真的啊。”   ……   时光如梭,两年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到了1978年12月。   12月25日,是南方大剧院揭牌剪彩的日子。   她没有把省份名挂在舞团前面,而是立足整个南方地区,起名为南方芭蕾舞团,剧院也就跟着叫南方大剧院。若非京市已经有了一个全国芭蕾舞团,她甚至还想直接以国家命名。   南方芭蕾舞团于1978年正式成立,成为全国第二个成立的芭蕾舞团。   这一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席卷中华大地,而这一天,省会人民更是满怀喜悦。   他们知道,南方大剧院的创办者,正是1973年如天降神女一般,突然在省会歌舞剧院上演两场脍炙人口舞剧的传奇舞者沈娇宁。   她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国内舞蹈的创新发展,更别提这两年,又接连在莫斯科大赛等国际赛事上斩获金奖。   前来观看剪彩仪式的人,大多是喜欢她舞蹈的观众,仪式还未开始,便忍不住在门口议论起来。   “你们知道吗,沈同志上个月又上杂志封面了,她这么厉害的人物竟然不去沪市、京市,就留在咱们省,省长都专门夸她,说她一个人拉动了我们省的经济!”   “这都小意思,京市的汪部长还专门夸奖她呢,人家自从去了一趟莫斯科大赛,国际杂志都不知道上了多少回,风头盖过了最当红的外国电影明星!”   “那可不,以前总觉得拍电影才能出名,哪有跳舞跳出名的,沈同志就是告诉大伙儿,这跳舞跳好了,也一样能出名!”   在众人的交口称赞声中,剪彩仪式即将开始。   贺平惠举着相机,让顾之晏站到沈娇宁旁边去:“顾团长,你俩站那么远干什么呢,近点儿近点儿。”   贺平惠前段时间给沈娇宁写信,抱怨团里气氛一天不如一天,刘思美已经决定回家结婚去了,其他人倒还在,但认真程度和他们以前没法比,颜嘉明被气得够呛。   她不愿意在那样的氛围里跳舞,得知沈娇宁自己办了舞团,问她能不能让自己加入。   沈娇宁给她回信:“欢迎加入,想办法让你跳小天鹅。”贺平惠收到信后立马就收拾东西过来了。   翟小凡也是个爱闹的,直接说:“你让他们站那么近干什么,又不是结婚!”   “嘿,我可不就是看得着急,催他们一声嘛!”这两年,随着对外交流增多,风气越来越开放,不像以前那样结了婚都不敢在街上牵手。   贺平惠看着这俩人真是着急,当年她在绵顺见到这兵哥就觉得跟沈娇宁般配,没想到他们兜兜转转,还真在一起了,听说是专门打了恋爱报告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结婚。   顾之晏站得离沈娇宁更近了些,元静竹又起哄:“顾团害羞什么呢,牵个小手啊!”   沈娇宁不得不出声阻止这帮姐妹:“你们悠着点儿,我怕顾团长让你们吓跑了。”   顾之晏宠溺地看她一眼,大大方方牵起她的手,两人在剪彩仪式的大红花前来了一张合照,贺平惠直呼:“真像在结婚呢!”   闹完这一通,终于开始正式剪彩,结束后,下午免费演出了一场她的成名作《女儿》。   时隔近六年,省会人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她亲自演出的现场版,还有原班人马中的贺平惠在。这一幕,倒是勾起了很多老观众的回忆。   不得不说,看来看去,还是这原版最好看啊!   见过这场剪彩仪式的人,没有人不说一句热闹;看到那圆形的大剧院,没有人不说一句气派。   “比省会歌舞剧院还气派,崭新锃亮,难怪叫大剧院!”   “据说规模和京市大剧院不相上下,设计比那边更科学、更先进!”   “就在省会,以后我们来看可就方便啦,不像以前,我们不太能看到她的演出,最多看点录像带过瘾。”   早在两年前,伦敦芭蕾舞团排好了《森灵》,并在伦敦剧院进行了首场演出。这是他们国家的舞剧首次被外国舞团学习并演出,据说在国外的反响十分热烈。随着这一场演出,当年文工团在伦敦的录像资料也被传回国内,像播放露天电影一样播放。   过去两年,沈娇宁参加国际演出多,在国内的演出反而少,国内喜欢她的观众便只能通过露天电影解解馋。   演出结束后,舞团众人还要去庆祝,顾之晏说还有事,没有陪她一起去庆祝,先行离开。   他忙也不是一天两天,今天能过来一起剪彩,沈娇宁就已经很开心,也不要求更多。   饭桌上,翟小凡道:“宁姐,我统计了一下,咱们舞团的淘汰率几乎达到20:1,远高于京市的舞团和几所舞蹈学校。全国最好的芭蕾舞者都来了,许多人把这里作为首选,被淘汰了再去考其他地方,都可以媲美当年的部队文工团了!”   翟小凡原本就是为了沈娇宁考到部队来,现在她自己办舞团,翟小凡便也跟着退伍,进了南方芭蕾舞团。她这两年进步很大,是团里的预备首席,杂务多时,也给沈娇宁当助手。   “那能不厉害吗,宁宁可是瓦尔纳和莫斯科的双料金奖,她都不用打广告,自己就是活招牌。”元静竹说,她上个月刚刚跟程佑结婚,已经退了文工团,安心当军嫂,没事就来舞团逛逛,“这不,把我们的小天才也吸引来了。”   她说的是金子墨,南芭最小的成员,才十一岁。   他先是如他自己所说,在十岁那年参加了繁花杯,那是推迟了一年之后的第四届繁花杯比赛,当时他因为缺乏经验没有获奖,却紧接着在今年刚刚结束的评比中,获得了最佳指挥奖。   年仅十一岁的少年指挥因此出名,他却在得奖后,直接拿着奖状跑来找沈娇宁,让她把自己留在舞团。   沈娇宁见过他那一场指挥,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拒绝他,和金夫人一起帮他转学到这边,课余时间就在乐队担任指挥。   她当时跟金子墨说:“我没有因为你的年龄而拒绝你,但是如果你表现不好,也不会因为你的年龄网开一面。”   金子墨昂首挺胸:“你不会有开除我的机会。”   金夫人为了照顾儿子,从刚刚分立出去的京市音乐学院辞职,转到省会的音乐学院任教,不教书时也常来舞团,跟团里还不太有经验的乐队交流,免费指导。   沈娇宁心心念念的舞团,就这么办起来了。 第137章 舞团3 求婚(修)   这天庆祝大家都很开心, 一直闹到很晚。   快散场前,金夫人站起来,向沈娇宁敬酒:“今天是你特意找的黄道吉日, 祝你的舞团顺顺利利,越办越红火!”   大家纷纷站起来, 举杯碰撞。   12月25日是西方的圣诞节, 但她选择这一天, 是因为黄历说, 这是本月最好的日子,万事皆宜,尤其宜开业。   这里将是他们未来演出最多的地方, 沈娇宁便迷信了一回,特意选了这样一个黄道吉日。   沈娇宁这两年着实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她在南方部队文工团当了两年专家, 在舞团成立后, 便结束了指导文工团的日子。   经过与总政的商量,她依然在总政挂职, 但平时自己在南方负责舞团工作即可。   现在已经不是她需要依靠这些身份,而是她, 已经成了哪里都想招揽的人才,想要让她挂职的地方很多,有她挂名,就是招舞者时最好的广告。   如今五七艺术学校已经重新分立为六所艺术院校, 京市舞蹈学校重新成立。当校长过来邀请她, 请她担任名义上的副校长兼客座教授时,她同意了。   她每年最多过去进行两场讲座,但校长说, 如果有她在学校领导和教职人员名单里,有利于舞蹈学校招生。   她一直致力于发展舞蹈,现在只要挂名就有这样的效果,自然不会拒绝。   沈娇宁在散场前告诉大家:“等舞团演出稳定下来,我就在省会办芭蕾舞蹈学校,专门培养芭蕾演员!”   大家又举杯庆祝了一轮,终于散场。   沈娇宁酒量极差,但今天是庆祝剧院揭牌开张,她又是舞团团长兼剧院院长,总免不了得喝一点。虽然直到最后都没喝完一杯啤酒,还是有了些醉意。   翟小凡扶她回家。   她离开文工团后,就在省会买了个房子,离舞团不远,每天来回很方便。   翟小凡送她到楼下:“宁姐,你能自己上楼吗?要不我还是扶你上去吧?”   “不用,没醉那么厉害,你快回家吧。”   翟小凡走了,沈娇宁自己一步三晃地上楼,楼道昏暗的灯光随着她的脚步依次亮起,快到门口,她扶在楼梯上,用醉眼去看那一身绿军装、身材挺拔的男人。   男人背手而立,见她醉了,赶紧过来搀扶,单手的,他另一只手仍背在背后,小心地藏着东西。   沈娇宁趁着醉意,搂上他的脖子,软软地撒娇:“顾团长,你怎么在这里呀,不是有事儿去了吗?”暖热的气息呵在他耳垂,令人一阵酥痒。   顾之晏半搂着她:“钥匙呢?”   沈娇宁便从口袋里掏啊掏,终于摸出钥匙,递给他:“给,你去开门!”指使得无比顺手。   “自己去开。”   顾之晏拉着她走到门前,要她一个醉酒的人辛辛苦苦地自己开门,她钥匙在门口晃啊晃,就是对不准锁孔。   “顾团长,你欺负我!”她在舞团摆着团长的威严,在顾之晏这儿却渐渐习惯了由着性子来,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示给他。   顾之晏只好环着她,握着她的手把门打开。   就像她刚搬进这里时一样,当时她说,这里是他们以后的家,要一起开门才有仪式感,他们便这样抱着,一起开了门。   走进房子,顾之晏趁这小醉鬼不注意,把花放在门口。她一向滴酒不沾,没想到今天高兴,竟然喝了酒,他准备去厨房给她煮醒酒汤,沈娇宁却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勾住他的衣服下摆。   “别闹。”   “顾团长。”她娇滴滴地喊,身子往他身上缠。   她平时已经很大胆,醉酒后更甚,花瓣一般柔软的嘴唇往他脸上贴,寻找着他的柔软,又发出小猫儿似的哼哼声,令人心旌荡漾。   顾之晏被她勾得眼睛都红了,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别乱来。”   她不停,非要撩他,又搂又抱,一叠声地喊顾团长。   顾之晏只好把她按住:“等我五秒,好不好?”   沈娇宁以为他是同意了,毕竟这个样子,是个男人都忍不了,等他五秒算什么,便喜滋滋地点头:“嗯,等你。”   结果顾之晏居然飞快地跑到门口,拿了那束鲜花,单膝跪在她面前,对醉酒后美艳无比的女孩儿说:“娇娇,嫁给我。”   沈娇宁其实醉得真没那么严重,她在顾之晏面前那么闹腾,不过是借着醉意跟他亲近,这一求婚,剩下那半分真醉也吓清醒了。   这求婚着实令沈娇宁意外。   过去两年,她忙着文工团排练、出国比赛、办舞团、建剧院,忙得分身乏术,这两年是顾之晏陪着她一起走过来的。   她总是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世人,自己默默承受背后的心酸劳累,可是顾之晏的出现,使得这一切都有人与她一起分担。   办舞团一路走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越来越深入,有过感情最热烈的时候,也有过摩擦,但正是这些摩擦让他们更加确定,对方就是他们要找的另一半,是可以共度余生的人。   上个月元静竹和程佑的婚礼上,她还特意问自己,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才跟顾团长结婚,还把捧花抛给她,暗示她别再拖了,可其实是因为,顾之晏说了这事他会主动,却一直没向自己求婚,导致沈娇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想到他是等着这一天。   等到她的舞团成立、剧院揭牌、首演成功,等到十二月这唯一一个黄道吉日,这个万事皆宜的日子,来向她求婚。   顾之晏见她迟迟不接鲜花,有些慌了:“娇娇?”   沈娇宁接过花:“就这样啊?”   “当然不是。”   他又拿出一个戒指盒,里面是一枚黄金戒指,上面有三朵五瓣小花,工艺精巧。   她坐在沙发上,倾身向前,看着眉眼如星的男人认真专注地为她戴上戒指,眼里涌动着温柔与喜悦。   当那枚带着金属凉意的戒指被戴上,他们紧紧相拥。   沈娇宁抱着他:“都这样了,你还要走呀?”   “我回去打报告,等结婚……”   这男人有时候说他对自己避之如虎也不为过。   上一回也是如今天这般中途停下,那之后一个月他都没再进过她家门,除了问她舞团那边是否需要帮助,也不再跟她多说,就连牵手也是过了好久才重新牵上,至于拥抱,非得她撒娇耍赖才肯抱。   见沈娇宁拉着他的手轻轻地摇,顾之晏趁场面还没乱,按住她:“我们很快就可以结婚了。有人为了看昙花绽放,可以无比地耐心,日夜等待,我也可以。”   他说得认真:“我知道你曾经跳过吴清华,她在电影里叫琼花。昙花的别名也叫琼花,还有一个名字是月下美人,哪一个名字都与你一样美。”   “为了最好的那一刻,一切等待都值得。”   ……   转眼间到了1979年,顾奶奶张罗着要给她置办结婚的首饰,全家一起拟定要宴请的宾客名单。   顾奶奶说:“现在好啊,可以办酒席,可以买黄金首饰,还能穿旗袍办婚礼!”她看到过沈娇宁穿旗袍的照片,更加认定了她最适合旗袍不过,要亲自给她做结婚用的大红旗袍。   他们热热闹闹地准备婚礼,舞团里的人都提前向她送上了祝福,只是结婚报告还没批准,边境开战的消息却先传了过来。   沈娇宁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头一窒。书里对顾之晏究竟是何时何地受伤导致残疾写得含糊,但她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极有可能,就是这一次。   顾之晏要出发前的那一天晚上,来找她道别。   沈娇宁拉着他的袖子:“你能不能别去呀?”她知道顾之晏会拒绝,就像他曾经几次明确告诉她,即便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也一样会上战场,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他,想让他别去。   他不舍地凝望她:“总有人要上前线,明天清早就要出发,你照顾好自己。”   沈娇宁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最后只平静地说:“今晚留下来,出发前再走。”   之前安安稳稳的时候他都不同意,更别提这时候:“不行。正好报告还没批下来,我要是出事了,你……”后面的话,他在沈娇宁越来越红的目光下,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化为一声叹息,最后紧紧地抱住她。   “不管你怎么样,都要回来,把这场酒席办完。”她贴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他抚触着她白嫩的手指,一动,便是十指紧扣:“好,我一定回来。” 第138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1 送你上战场(修……   他们依依话别, 却总有要分开的时候。   顾之晏见时间不早,轻轻推开她,最后望了她一眼, 转身出门。   等他快走出小区时,这小姑娘却追上来, 喊他:“等等!”   顾之晏回头:“怎么了?”   “既然你非要去, 那就带上我一起去吧!”   “你已经退伍了, 何况就算文艺兵也不用上战场, 你去干什么呢?”顾之晏将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在家等我,好好发展舞团。”   “你们新兵都上了, 我还是优秀新兵呢,还跟你学了枪法,你就带我一起去吧。”她试图说服他, “就算不行, 让我去军医那边当个护士也可以啊,战场上不是经常医护人员短缺吗?”   “乖, 你别去,咱们家有我和我爸去就够了。”   顾之晏要走, 沈娇宁死死地握住他的手不肯放,顾之晏看着她的手,不忍心去硬把她掰开,几乎要落泪了:“娇娇, 我得走了啊。”   “我跟你回部队。不上战场, 我去找季老师,今晚和她一块儿睡。”   他点头,一起去部队。   下车时, 沈娇宁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跟他说:“你要是以后当不了兵了,就在家给我洗衣做饭。”   顾之晏没忘这是自己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低低应下:“好。”   她走后,顾之晏摊开手掌一看,才发现她塞给自己的是她前几年吃到的铜钱,被编成了很漂亮的一串三帝钱,用他送的红头绳编的,红头绳上的珠子坠着,精致小巧,古朴可爱。   ……   沈娇宁在文工团营房门口站了很久,任由冷风吹着,直到巡逻的哨兵快往这边看过来,才抹了把泪,上去找季玉兰。   季玉兰明白她的心情,没吵她,只在天还未亮,部队整装出发时,带她在阳台上望着那支整齐的队伍。   她一直看着他们集合、出发,如一条长龙走出军营,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其实根本看不清战士们的长相,连身形也只是隐隐约约的轮廓,但是她知道,最前面那一个,就是顾之晏。   季玉兰见部队都走得没影了,一摸她的手,冷得像块冰,赶紧道:“快进去到床上暖和暖和,他去打仗,你得照顾好自己呀。既然决定当军嫂,就要有这种心理准备,总不能让他在战场上还牵挂你吧。”   沈娇宁没反抗,任由她把自己带进房间,一起躺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我没见过真正的战场,都说刀枪无眼,一定很可怕吧。”   “嗯,我很小的时候见过,还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季玉兰也睡不着,转过来跟她说,“何止刀枪,还有燃.烧.弹。只要头上有飞机飞过,我们就要躲进地道……地道里往往一片哭声,每次都有人来不及躲进来,他们的家人就会撕心裂肺地哭。可再怎么样也不能跑出去,所有人都会拉住你……出去就跟着没命。”   季玉兰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说:“我也是那撕心裂肺过的,那回我爸妈都没了。”   当年的撕心裂肺,三十几年过去,如今竟也可以这般平静地说出来了。   “季老师……”   季玉兰拍拍她的背:“我没事,都过去了。你也别想了,现在我们国家比当时进步了不知道多少,没那么严重。你那边舞团成立不久,每天忙着,正好有事做,不至于整天记挂。”   沈娇宁点头应了一声。   ……   舞团确实还忙着,剧院那边才成立几个月,要有演出才有收入,她要给人开工资,总不能吃空饷,得安排演出。   除了演出之外,她还想再排一部新舞剧,专门宣传和平,反对战争,她为这部舞剧起了一个名字,叫《玫瑰与我的祖国》。   文工团那边风雨飘摇,在时代飞速发展的冲击下,已经在解散的边缘。   南方部队文工团里几个跟她关系好的舞美队、歌队乐队成员也跑到她这里,沈娇宁清楚他们的实力比新招的要好一些,让他们担任了管理职位,带领其他人一起进步。   排练和演出的日子照旧繁忙,好在她那一套培训人的方法在部队被证实十分有效,便在舞团继续沿用,相信等这一部舞剧排下来,她以后可以轻松很多。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办舞团真有这么忙,还是她刻意让自己忙起来,好不去想到顾之晏,不敢去想他在那里怎么样,甚至,是不是已经受伤了。   那天在季老师的阳台上,看着他出发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就算真残疾了,她也一样要跟他结婚,大不了再买个一楼的房子,让他可以不用爬楼梯,等以后有电梯了就换电梯房。   元静竹和曹丽也会来舞团,她们不跳舞,只在旁边看。她们的丈夫也都上了战场,谈话间没有平时那么轻松,心里都担忧着,只盼着人能好好回来。   “以前觉得你最惨,天天在文工团忙个不停,现在看起来,还是忙好啊。”元静竹说,“我这烦心的呀,天天晚上睡不着,头发一掉一大把。宁宁,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睡着啊?”   沈娇宁犹豫道:“方子倒是有,但感觉不怎么灵,我喝了还是睡不着。”   元静竹大为吃惊:“你也睡不着啊?”   “我睡不着有什么奇怪的吗?”   当然奇怪,她看起来没事人似的,把舞团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带着大家排练,加上每天运动量那么大,还喝药……但就是这样,她晚上也一样失眠。   “要不你们试试跟着一起跳舞吧,不上台,当做锻炼也是好的。”沈娇宁给她们提议。   两人都拒绝了,她们这会儿真静不下心跳舞,隔三差五地来舞团逛一逛,就算是散心了。   曹丽有时候会抱着她刚满两周岁的儿子过来,小孩子不吵不闹的,就喜欢听乐队演奏,看演员们跳舞,大家都说她儿子以后长大了,也是当文艺兵的料。   看到可爱的小孩子,沈娇宁心里的焦虑多少能缓解一些,每次看到他都会抽出时间抱一抱,逗弄一会儿,再回去继续排练。   这段时间,南方芭蕾舞团的人对她的不安最有感触,尤其是之前就认识她的人。   贺平惠见过当年她一力排《女儿》,来省会演出时几乎关系到整个芭蕾组的未来如何,但她还是那副平平淡淡、胸有成竹的样子;曹丽也记得当年要出国演出,把季老师急得嘴角长燎泡,沈娇宁却淡定极了,仿佛出国演出在她眼里,并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这几天,皮肤一向好得让人嫉妒的沈娇宁,脸上居然爆了痘,红肿的好几颗,每次演出前都要用厚厚的粉底遮住。   她也在掉头发。她大多时候都自己梳头,但有一回翟小凡心血来潮,在演出前帮她梳头,翟小凡看着掉下的头发都觉得心惊,最后没让她自己看,揉成一团扔了。   但沈娇宁平时自己梳头,一定是知道自己掉头发的,只是她不像别人会说出来。她什么都不说,默默管理着整个团队,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从这一天开始,翟小凡便自觉帮她分担了很多工作,有时候排新舞剧,演员们想多休息一会儿,她也会站出来喊大家继续,能让宁姐少操点心也是好的。   翟小凡能帮的,也就那么多,其他的还是得沈娇宁自己来。   好在她这团队十分得心应手,乐队有金夫人和金子墨,金子墨继承了他父亲的天赋,不但指挥出众,小小年纪就会写曲子。   他主动申请要为新舞剧作曲,还特意强调他不要钱,只领指挥的工资,沈娇宁笑着应了,跟他沟通之后,便让他作曲。把事情交给金子墨以后也没有多管,只等成品,看作品说话。   还有舞美,她让道具和灯光配合,她要一片白玫瑰铺六分之一的舞台,等舞剧最后,这片白玫瑰要变成红玫瑰,让他们想办法,是道具这边解决,还是到时候打灯光,呈现红玫瑰的效果。   舞团里的事情都零零散散,但真要一样一样处理起来颇费时间,加上自己的排练也不能放松,沈娇宁确实过得十分充实,除了脸上长痘,掉头发,看不出什么问题。   直到部队出发大约半个月后,在一次排练时,她忽然软软地倒下了,翟小凡冲过去一看,还在流鼻血。   “宁姐,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今天别排练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沈娇宁自己捂着鼻子,摆摆手:“没事儿,你们继续排练,我在旁边休息一下。”   今天元静竹和曹丽都没来,只有贺平惠还能劝得动她:“别撑了,去医院,不然顾团长还没回来,你先倒下了。”   “就是,宁宁,你要是怕耽误他们排练,我陪你去。”金夫人说,“身体最马虎不得,你这样强撑可不行。”   沈娇宁拗不过他们,和金夫人一起去医院看了。   不过是劳累过度、睡眠不足、忧思过重。医生最后给她开了三四种西药,其中两样是帮助她入睡的。   ……   南方军区的战士们已经抵达前线。   这天,战事稍缓,顾之晏在指挥部端着碗吃饭。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连吃饭时也看着作战图。   突然,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飞快地放下碗,捂着胸口。   “团长,你没事吧?”一个指挥员看他脸色不对,问道,“要不您去休息一会儿。”   顾之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重新端起碗吃饭。   他胸前的口袋里装了娇娇送他的三帝钱。   东西没丢,他松了口气。   娇娇这会儿估计在舞团跳舞,她在省会熟人多,应该不会出事。 第139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2 三帝钱(修)……   西药果然比中药效果快得多, 沈娇宁吃了医生开的药,每天至少能睡五六个小时,好的时候能睡七个小时, 保证睡眠之后,她脸上的痘终于开始消退, 翟小凡看着松了口气。   这次舞剧排练十分顺利, 许多人刚来舞团不久, 卯着一口气想表现好了给团长看, 加上团长自己带头勤奋排练,气氛就在那里,双料金奖的团长都那么用功, 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偷懒?   另一点是,其他人也想去参加国际比赛,现在国内除了沈娇宁和另一位跟她一起参加双人舞比赛的男舞者, 还没有其他人获奖。可以说国际比赛经验最丰富的国内舞者就是他们团长, 大家排练之余,也会向她请教相关知识。   沈娇宁对这些向来倾囊相授, 很乐意跟他们分享,也鼓励舞团的人去参加比赛, 出去多看看对他们提升舞蹈水平大有裨益。   她自己觉得说这些不算什么,在其他人看来,却觉得她十分真诚,不仅仅把她当成团长, 也打心底里认同她, 觉得她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   “团长,要不你快点把芭蕾学校办起来吧,你点拨两句, 感觉比自己瞎琢磨一年还管用!”   沈娇宁笑道:“会办的,过段时间再办,现在太忙了。不过那边还是要请其他老师来教啊,我主要在这边带舞团。”   那名舞者闻言十分遗憾。   “不用遗憾,你们现在认真排舞剧,要是谁能力过关,自己也想当老师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过去教。或者兼职,舞团这边也演出,有空去学校教舞蹈,那样也可以。”   此话一出,真有不少心动的,毕竟舞者舞台生涯有限,到了该退下来的时候,教舞蹈是大多数舞者会选择的一条道路,何况是她办的芭蕾学校,质量一定不会差。   这几乎意味着,只要他们足够出色,未来一辈子都有了保证,不用担心过了巅峰状态之后的生计。   有了沈娇宁的这句话,大家更拼命地训练,在成立不久的南方芭蕾舞团挥洒自己的青春与汗水。   ……   边境。   这天,他们正在跟敌人对战,顾之晏本来躲在一个隐蔽的小土包后,指挥员和王立国一左一右,就在他两侧的小土包后面,可是团长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焦躁起来。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那个安全的隐蔽地,往回跑,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最后终于找到了,才握在手里。这时,一颗手.榴.弹过来,却是对着他方才躲的那个小土包去的,炸开,小土包瞬间化为平地。   顾之晏因为跑回去找东西,离得远,容易跑开,躲过一劫。   这一天,是他入伍十几年,头一次受到批评。   批评他的人正是他的父亲顾开济:“在战场上分心,你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吗!等回去你给我好好反省!”   顾之晏紧紧捏着那坠红珠子的三帝钱,沉默不语。   王立国为他说话:“首长,这结果不是好的吗?团长要不是提前跑开了,这会儿指不定伤得多严重,没命也是有可能的,多亏他提前跑开了啊。”   指挥员也道:“就是,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团长从来没擅自离开过遮掩物,第一次跑开就躲过一劫,不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嘛。”   反正他是真心觉得团长运气好,一般人是没了遮掩会被打中受伤,团长却偏偏因此没受伤,除了运气好,他想不出别的词来。   团长今天突然离开遮掩物,却正好躲过一劫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了。   其他人都以为他真的是生死关头,突然福至心灵,只有程佑知道不是。   今晚程佑要出去侦察,临行前跑到顾之晏这里,对他说:“团长,等这次回去,你和沈家妹妹快些办酒席吧。是不是她的照片掉出来了,你跑回去捡?”   照片轻,贴在口袋里不容易掉出来,顾之晏摊开手掌,把三帝钱给他看。   “嘿,挺漂亮。”程佑先是随意夸了一句,看了看,忽然瞪大眼睛,“等等,这个铜钱我怎么这么眼熟,跟我买来那个除夕铜钱一模一样?咱们部队突然三年除夕没有出铜钱,该不会都被你悄摸儿地藏起来了吧?”   “她吃出来的,编起来送我的礼物。”   程佑便打趣他:“原来是为这个跑开啊,跑得巧,跑得妙!咱们部队的护身符,名不虚传!”   他说完就差不多到时间了,要去凶险的敌营侦察,也不见紧张,嘻嘻哈哈地跟顾之晏告别,就要带着几名侦察兵隐入夜色。   顾之晏不得不嘱咐他:“你小心些!”   “知道了!”   他轻松地应下,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转身踏入黑暗。   ……   一个月后,战事告捷,敌人全部撤出边境,自卫战大获成功。   部队还没回来,省长知道南方芭蕾舞团在排关于战争的舞剧,邀请他们到省会歌舞剧院演出一场,庆祝战争胜利。   沈娇宁听说战争获胜,虽然不知道顾之晏那边怎么样,依然答应前往。   这一天,省会歌舞剧院在门口挂了南方芭蕾舞团的名字,舞剧名为《玫瑰与我的祖国》。   沈娇宁1973年和曹丽共同演出《白毛女》合照、以及演出《女儿》时被观众强烈要求的大合照仍挂在省会歌舞剧院最显眼的地方,每一个走进剧院的人都能看到。   贺平惠作为舞团成员跟沈娇宁一起走进剧院时,看到那张合照,忍不住说:“他们这是要挂到什么时候啊?”   翟小凡不明所以:“一直挂着不好吗,多光荣啊!”   “主要是我那会儿头发都被挤乱了,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演出完观众全涌上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头发乱了,还在那傻乐呢。”贺平惠一提起来就颇为懊悔。   结果因为她这一句话,南方芭蕾舞团好些人都特意凑过去看那张合照,要找乱着头发的贺平惠。   贺平惠更后悔了,直呼早知道不跟他们说。   不过翟小凡他们看完回来,告诉她:“没事儿,我去看了,你不怎么明显,宁姐确实一眼就能看到,你那个我得找一会儿才能找到,你自己不说,一般都不会去注意你。”   贺平惠比了个手势,表示她以后绝对闭好嘴巴,谁也不告诉。   沈娇宁见他们玩得差不多了,让他们收心开始准备演出。   “这部舞剧我们排练的时间短,同时还在演出其他剧目,我知道大家都辛苦了,但是今晚我们不能出岔子,战士们在前线取得了胜利,我们在后方,提前给他们庆祝,也让百姓知道战士们的贡献!”   成员们激情地齐声应是,看着竟有几分文艺兵的风采。   沈娇宁知道管理一个团队不能只严厉,也要给甜头,她说:“今天是来免费演出,但要是演出好了,我自己给你们发奖励!”   “团长,不用!”   “我们不用奖励!”   “演出好是我们的责任。”   大家纷纷出声。   “要的要的,你们别嫌少就行,快去换衣服吧。”   鼓励好舞者们,沈娇宁又去跟舞美核对情况,道具和灯光向她保证了舞台情况不会出错,她又亲自检查了地上铺的道具、舞台底幕等,确实无误,这才自己去换衣服化妆。   她今天要跳一个美丽的小姑娘,盘发有些复杂,自己不好操作,翟小凡替她梳。结果又梳了一手的头发。   翟小凡知道这些事团长不愿意让其他人担心,怕影响舞团的人心稳定,自己揉了头发扔进垃圾桶,趁没人注意时低声问她:“宁姐,不是说吃了药能睡了吗,痘也不长了,怎么还在掉头发?”   “可能是换季吧,我头发多,掉一些不碍事。”   “那也禁不起这么掉呀。”   ……   舞剧在晚上七点开始。   晚饭时,大家看着团长穿着美丽的红裙子,涂了口红,安静得坐在梳妆镜前,从头到尾无一不美,仿佛一尊雕塑家精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团长在想什么呢,很少看她这么出神啊?”   “嗐,团长那是在酝酿情绪呢,好的演员上台前都要把自己代入角色。我们也算是大舞团了,别整的自己像草台班子似的上台前叽叽喳喳,吃完赶紧一起酝酿。”翟小凡说。   “你怎么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五年前《草原儿女》学习班我就跟着团长学习了,我知道的可多着呢。” 翟小凡骄傲道,喊沈娇宁,“团长,你是在酝酿情绪吧?”   沈娇宁把人拉回思绪,应了声:“嗯,是吧。”   她是在想顾之晏,但想他,也差不多是在酝酿这部舞剧的情绪了。   ***   今晚的演出,是省里特意为了庆祝战争、让百姓知道国家力量的强大而安排的,因此还特意邀请了不少报社、广播站、电视台的人,场面十分热闹。   临近七点,摄影师架好了机位,观众们陆续入场。   这里有很多是老观众,从《女儿》开始,一路看着沈娇宁以省会歌舞剧院为起点,从此一飞冲天,对她带来的新舞剧满怀期待。   七点整,大幕拉开,大家用凝神贯注地往舞台上看,生怕漏了什么细节,却发现用不着,因为谁都能一眼看到,灯光以右下角和左上角划了一条对角线,把整个舞台一分为二,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他们看不到暗的那一半舞台里是什么,只能看到明的一半,那一半里,娇艳的红玫瑰铺了三分之一的地面,舞台的底幕也是明朗的蓝天白云大山。   一个红裙少女从铺满红玫瑰的那一半跑出来,暗影里走出一名穿迷彩服的男舞者,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舞台上便加了一盏圆形的追光灯。两名舞者在追光灯下起舞,灯光有时也打到暗色那半舞台,但他们只在舞台中心跳,让人无法窥得另一半舞台的全貌。   这是沈娇宁第一次在她的舞剧中加上明确的感情线。 第140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3 玫瑰少女和二分……   舞剧配乐是金子墨创作的, 沈娇宁亲自写的歌词,一开始讲述一个乡间少女和战士的爱情,纯真美好。   观众们看着少女从田间采来一朵玫瑰, 衔在嘴里,来了一段快节奏的轻快芭蕾舞, 紧接着是男舞者独舞及双人舞, 在那盏追光灯里, 一切仿佛童话一般, 让人不忍去破坏。   突然,远方传来战争的号角,战士不得不和心爱的姑娘分开, 去参加战斗。   他侠骨柔情,临行前把少女送的红玫瑰还给她,这一段舞他们有不舍、有挣扎, 围绕着那朵玫瑰展开舞蹈。最终战士收下了那朵红玫瑰, 他们无比痛苦地分别,少女最终送他上了战场。   此时战士重新走入那一半黑暗的舞台, 少女在她铺满红玫瑰的乡间土地上跳了一段伤心落寞的独舞,最后开始照料那一片红玫瑰, 她期盼战士归来,继续献上少女纯真的爱。   当那一半明亮的舞台暗下,战士所在的那一半舞台亮起,观众忍不住发出一声心惊的低喝, 那战士手里的红玫瑰不知怎么竟变成了一朵白玫瑰, 那一半原先看不见的舞台上,铺了足有三分之一的白玫瑰,乍一看, 仿佛累累白骨。   舞台底幕也变了,成了硝烟、夜晚、山河破旧,只有一轮半隐在云层后的月亮,还算带了点亮光。   观众们揪心地看着这位少女期盼的战士经历残酷战争,希望他能活着回去,但是没有。   他最后俯身于那一片白玫瑰,用身上淋漓的鲜血把它们染红,看起来与乡间那一片红玫瑰无异。   战士倒下了,但战争获得了胜利。   观众们正为这一段悲剧的爱情啜泣,忽然看到那一片刚刚染红的玫瑰竟然飞起来了,在天空中,又重新变为纯白,却不再是白骨,而是一只只自由翱翔的和平鸽。   他们忽然觉得,现在的和平,都是先烈用白骨所构筑。   ……   二分之一的舞台,一半是他爱的玫瑰,一半是他爱的祖国。他最终守护了祖国,也守护了玫瑰,只是,牺牲了自己。   ……   上台谢幕前,有几名舞者发现他们最能干最坚强的团长,竟然在偷偷抹眼泪。   但没人敢上去说什么,他们都知道,团长未婚夫去了战场上,还没回来,没有音讯。其实他们甚至觉得,这一部舞剧是团长以自己的爱情故事为原型,加以发挥创作的。   这部舞剧排练的时间短,多亏沈娇宁在之前排练《木兰》和《青松》时,积累了很多描写战争场面的语汇,可以在这一部中加以运用。   今天的演出,感情细腻,战争场面激烈,任谁看都是一部杰出的舞剧。   而且她在家国大爱之外,加入了感情线,让人觉得和她以往的舞剧都大不相同,好像仙人坠入了凡间,终于开始懂得凡人的七情六欲,讲述起了爱情。   沈娇宁很快整理好情绪,骄傲坚定地上台谢幕,因为有记者到场,剧院工作人员便随意点了三名记者,可以上去各自采访一个问题。   观众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环节,也不急着走了,听现场的采访可比从报纸上看、广播上听的有趣得多。   问题自然都抛向这位声名远播海外的年轻舞团团长,前两个问题沈娇宁都轻松地回答了,轮到第三个记者,他却问:“祖国边疆发生了残酷的战争,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跳出高水平的舞蹈,哗众取宠,你真的对祖国有感情吗?你不觉得羞愧吗?你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跳舞呢?”   这话一出,观众们就被他带偏了。这么说也有道理,毕竟边疆战争刚刚结束,他们却还在演出,颇有“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味。   台上的舞团成员却都愤怒了。   尤其是翟小凡,她觉得这记者简直诛心,他们团长已经要靠药物入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却来这里问她为什么有心情跳舞?   翟小凡气得想骂那个记者,被沈娇宁拉住了,她淡淡道:“我也很遗憾我不能亲自上战场,但我是舞者,跳好每一场舞是我的责任。”   那个记者还不放过她,想要继续提问,被一头冷汗的剧院工作人员拦下了:“三个问题到了。”   沈娇宁盯着那个记者良久,又看了看台下的观众,说:“我不太想把话说得太尖刻,那不是我的风格,但我今天不得不这么说。”   “舞者这个职业,遭受了太多的偏见,十几年前,大家觉得跳舞是资本主义,砸了舞蹈学校,现在大家又觉得战争期间不该跳舞。可其实舞者就和工人、老师、医生一样,跳舞就是我们的工作,是我们奉献一生的事业。工人创造物质财富,舞者创造精神财富。就像我不会问你,战争刚结束怎么有心情出来采访一样,你的问题是对舞者的极大不尊重,请你向我们道歉。”   她的回答让观众再次鼓掌。   剧院工作人员抹了抹额头的汗,没想到随便点了三名记者,居然有人故意发难,幸好沈团长给力,完美地应对了。   那名记者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最后匆匆道歉,缩在人群中溜走了。   这位记者的提问和沈娇宁的回答,被其他记者记录下来,尤其是她关于舞者职业的那一段话,几乎被完整记录,发表后得到了所以舞者的认同。   舞者只是一种职业,不该遭受歧视,以后谁要是发表对舞者的偏见,他们就拿出沈娇宁同志的话给他们看。   报纸上都刊登出来的句子,那肯定是极有道理的。   ……   《玫瑰与我的祖国》演出后,关于战争与和平的讨论占据了众多报纸的头版。   许多笔杆子从这一部舞剧出发,引经据典,强调要保卫来之不易的和平,斥责那些试图向我国挑衅的国家。   两天后,南方部队终于从前线回来,当时沈娇宁正在舞团指导大家排练,王立国忽然匆匆地跑进来,颤声对沈娇宁道:“沈同志,你看去医院看看顾团长吧!”   沈娇宁血液都快凝固了:“他怎么了?”   “还没醒……”   沈娇宁整个人晃了晃,被旁边金夫人扶住,舞者们慌乱地喊着:“团长……”   她靠着金夫人,慢慢缓过神,对王立国道:“去医院。”   ***   顾之晏在军总医院抢救。   沈娇宁隔着玻璃,看到他血色全无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满是各种医疗仪器,她手指掐得泛白,才没让自己倒下。   “怎么伤成这样了?”不是最多残疾一条腿吗,怎么就性命堪忧了?   “沈同志,你要撑住啊,团长是为了全军胜利才受的伤,他是大功臣,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还在边境呢。”王立国说着,又喃喃地补充一句,“起码他还被人带回来了……”   他说得轻,沈娇宁又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   她只是痴痴地看着病床上的人,泪意朦胧,这个时候别人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   陪着一起过来的金夫人让示意王立国先走,她们在这就行。   沈娇宁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三天的。她身边一直有人陪着,劝她吃饭休息,可她却注意不到对方究竟是谁,心里眼里全是虚弱躺在病房里的男人。   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害了他,他本来只是会残疾,却因为自己伤成了这样?   她起先还强忍着不哭,后来走出一个护士,说是从战场上就在照顾他的。   “团长昏迷前让我保管好他的军装,您是他的家属,我就交给您吧。”   沈娇宁接过来,那是一身惨不忍睹的军装,满是脏污,一边袖子烧掉了大半,前面还有破洞,是子弹穿过留下的痕迹。   这子弹先是穿过军装,然后进入他的身体。   她最后从军装左胸前的口袋里,翻出了她自己的军装照,和她送的三帝钱。衣服破破烂烂,连扣子都掉了不少,唯独这两样却依然完好无损。   金夫人先绷不住,起身去拐角那拭泪,翟小凡还陪着她,问护士站要了袋子,把东西都装起来。   沈娇宁望着医院惨白的墙壁,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   他足足昏迷了三天,才慢慢睁开眼睛。   沈娇宁被允许走进病房之后,就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他醒来看到的,便是一个双眼满是红血丝、嘴唇起了干皮的娇娇。   “顾团长……”她蹲在床边,凑在他耳边说,“你终于醒啦,我们的报告批下来了。”   顾之晏微微点头,又重新睡着了。   但医生说,能醒过来,就是挺过来了,后面慢慢恢复就好。   “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那颗子弹伤中了要害,已经取出来了,后期要看情况。”   但他从头到尾都没说顾之晏会残疾,他没有伤到腿。   沈娇宁一直守在医院,握着他苍白的手指,直到顾之晏能勉强说得出话了,她才知道,这场战争,有人没能回来,永远地留在了边境的土地上。   那一列牺牲名单中,有她认识的人,程佑。   顾之晏的伤根本没好,说一句话都勉强,却要挣扎着起来去部队,看望程佑。   沈娇宁对这个消息也分外伤痛,但只能劝他:“你再养两天,我替你去看好不好?”   他连手臂都抬不起来,身上管子都没拔,只好含泪点头。   翟小凡就看着宁姐在病房守了五天,根本没休息,又赶去部队。   她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那是静竹姐的丈夫,顾团长的战友,她是劝不住宁姐的。 第141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4 战后伤痕(修)……   沈娇宁走到吊唁室门口, 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那刺眼的花圈,无论如何也不敢走进去。   她的大脑因为过去几天的极度悲伤还有些麻木, 此时才钝钝地反应过来,程佑, 爱笑爱闹的程佑, 永远像个孩子似的程佑, 她到这个世界, 最初遇到的人。   他竟没有回来?   这消息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她从心底里难以消化,总觉得他还对着自己笑, 喊自己沈妹妹。   王立国看到她,走过来:“沈同志,你进去看看吧。”   “程佑他……”   “他是为了保护一个侦察兵……英勇牺牲。”   沈娇宁点头, 努力镇定下来, 控制住自己想往后退的冲动,终于走进了吊唁室。   吊唁室里挤满了人, 但这么多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元静竹。   她一身黑衣, 抱着程佑的遗照,眼睛红肿,木木地站着。她已经哭了五天,眼泪都流干了, 实在哭不出来了。   她见沈娇宁来了, 突然说了一句:“还是你说得对,程佑那三脚猫工夫,在文工团都能被人发现, 这水平去战场,他不牺牲谁牺牲呀?”   可他们的相识,不就是因为程佑在文工团被她看到了吗。   沈娇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自己刚刚经历过爱人险些逝去的痛苦,明白有些痛,外人说什么都轻飘,只有切身经历的人,才知道那到底有多锥心刺骨。   程佑的父母从怀凤老家赶来,唯一的儿子没了,他们得到消息就匆忙赶来部队,一直守在这里。   这时,有三名战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站在程父程母面前,其中一个战士要跪下来,被程父拉住了。   “叔,您让我跪吧,都是我对不起程连长,他是为了救我才……”他跪下来,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兵,哭得脸都变形了,“我对不起他,叔,婶,以后我孝敬你们!”   程佑父母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   沈娇宁默默低下头,那是个多么开朗的男孩子啊。   在程佑下葬前,顾之晏不顾医嘱,被人搀扶着,过来送他最后一程。   程父程母对他说:“团长,谢谢你来送他,他选择来当兵,我们都有心理准备的,佑儿是为国家做贡献,这是光荣。就是可怜了我家儿媳妇,早知道他命薄,半年前就不让他跟人家姑娘结婚,没得耽误了她!”   可这个自己来当兵的战士,他要被葬入烈士陵园的时候,连尸骨都没有。都说马革裹尸还,他的尸体却被永远地留在了异乡的土地。   那三名战士说,当时去敌营探查,形势凶险,程佑冒死断后,保住了他们三人,让他们带回消息。   他的尸体,实在是带不回来。为着这个,那三名战士的愧疚更深。   最后元静竹拿了一套他的旧军装,埋了一座衣冠冢,算是个念想。   程佑和这场战争中的烈士一起下葬时,元静竹说了一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年少时的爱慕,那些年偷偷吃的米糕,熄灯前的幽会,一起漫步的后山,在这一刻,全部湮灭。   ……   元静竹比任何时候都耐得住性子,格外冷静庄重地完成了他的葬礼,只是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还要生活。   葬礼结束后,程佑父母暗示元静竹,虽然程佑没了,但元静竹跟他成婚几个月,让她去医院查查,万一肚子里有动静,也算是老程家的最后一点血脉。   元静竹被这么一提醒,眼睛里终于蹦出光来:“查,查,我这就去医院。”   沈娇宁一直在医院照顾顾之晏,知道她要来检查,帮她挂了号,然后陪她进诊室。程佑父母就在诊室外等着,后来元静竹父母也过来了,四位长辈全在医院走廊上等结果。   元大山夫妇虽然已经考虑起了让女儿改嫁,却也不是不近人情,要是女儿肚子里真有了程家骨血,就让她生下来把孩子交给程家,再另行改嫁。   结果还没出来,元静竹却仿佛肯定了自己肚子里必然有个小生命,走路都小心来起来,要沈娇宁扶着,小心翼翼护着肚子。   她说:“不知道是程松远还是程瑾玉,要是两个都在就好了。”他们早好几年,就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然而,结果出来,医生告诉她并没有怀孕。   元静竹这段日子哭得多,睡得少,反应有些迟缓,慢吞吞地拿起那张报告单:“没有?”   “没有。”医生划出那几项指标给她看,“怀孕不可能是这个数值。”   她的脸色一下子晦暗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撑不下去。   元静竹恍恍惚惚地走出诊室,忽然看到元大山,她冲上去揪着她爸的衣领子,崩溃大喊:“都怪你,那时候拦着不让我退伍,不然我们早就有孩子了!把我拖到现在,你满意了?”   元母赶紧拉她:“静竹,你疯啦,这是你爸!我们心疼你才让你晚点嫁人。”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当然元母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根本不会让女儿跟程佑结婚。   他们在医院闹了一通,最后沈娇宁让元父元母先回去,陪元静竹回家属院,等她哭累睡着了才走出去。   程佑父母显然对结果十分失望,但元静竹都这样了,他们实在没法苛责她,又留了两天便回了老家。   沈娇宁一边照顾元静竹,一边守着顾之晏。   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倒下,不再像最开始几天那样自己都要人照顾,她重新坚强起来,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利落整洁,在家做好饭,先送一份给元静竹,然后去医院,陪顾之晏一起吃。   后来翟小凡和贺平惠担任起了照顾元静竹的任务,金夫人也时不时过去看她,金夫人和她有相似经历,彼此更能共情,元静竹在她的开解下,渐渐想开了一些。   ……   一个月过去,战争带来的伤痛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抚平,顾之晏慢慢地可以坐起来,不用再一直躺着了。   因为程佑出事,他一直十分沉重,只有面对沈娇宁的时候才能稍稍缓和情绪,大多数时候沉默地看报纸。   医生跟她说,他有一点战争留下来的应激症状,需要慢慢调解。   顾奶奶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他受伤了,之前顾首长为了不刺激到她老人家,一直瞒着,只说他在部队忙,不能回家,现在他性命无虞,才敢让顾奶奶知道他在医院。   老人家立刻就坐不住了,赶过来看孙子,得知儿子为了瞒住她,让沈娇宁一个人在这照顾了一个月,心疼坏了:“宁宁怎么瘦了这么多,累坏了吧,你快回去休息,奶奶在这照顾他,你放心啊。”   沈娇宁当然不可能让老人家来,照顾病人真的很累,她怕顾奶奶累坏了,最多只让顾奶奶做饭,其他活儿都自己做。   好在顾之晏经过一个月的治疗,身体逐渐恢复,需要人照顾的地方越来越少,慢慢地他自己都能处理,开始让沈娇宁回舞团。   她这一个月,撂下了舞团那边的担子,全靠几个老朋友帮她撑着,实在应该回去了。   沈娇宁自己也知道该去舞团了,像哄小孩似的哄他:“那我去舞团了,你要听医生护士的话,不能一直坐着看报纸,要多休息,知道吗?”   顾之晏轻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   等沈娇宁走了,顾奶奶才小声跟孙子打起小报告。   “之晏啊,你以后就别再出去了行不,你的战功够多啦,年纪也上来了,总不能老叫宁宁担心啊。”顾奶奶说,“家里没有男人不行的,你出去打仗,宁宁可受着委屈呢。”   “怎么?”   顾奶奶戴上老花镜,从布包里摸出一张报纸,正是一个月前,沈娇宁在省会歌舞剧院演出,一位记者向她发起诘难。   “话说得多难听哦,说她跳舞应该羞愧,都是什么话,我儿子孙子都在外面卖命,孙媳妇还要被人这样说。”顾奶奶擦着老花眼镜,“我老早要告诉你了,你爸天天跟我说你在部队忙,结果人躺在医院里。”   顾之晏突然说:“奶奶,我以后不出去了,改军事指挥,就在部队上班。”   顾奶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真的啊?”   “嗯,真的。”   她愣了愣才笑起来:“那感情好啊,你快些告诉宁宁,等你养好身体就办酒,以后你们俩好好过日子!”   顾之晏微微颔首。   军医告诉他,他有些创伤后应激障碍,短时间内不再适宜出去执行任务,需要休养,等完全恢复了再看情况。   也许是那个小土包被炸开时,他明明没有被炸中,却感受到了腿部断裂的疼痛;也许是入敌营侦察的程佑再也没能回来;也许是那颗穿过他身体的子弹……也许是他醒来那一眼,看到憔悴极了的小姑娘。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应激障碍,但这些事,让他觉得确实该退下来了。   他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巅峰期就要过去,是时候离开特种部队,把冲在最前面的位置让给年轻人。   祖国从来不缺英勇的年轻人,他该去更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岗位了。   ……   顾之晏这边暂且不用担心,沈娇宁便去看望了元静竹,为了让她出门散散心,邀请她一起去舞团。   “走吧,金夫人也在,还有那个小天才金子墨,你不是可喜欢他了?”   元静竹被她说动,一起去舞团。   这里知道程佑出事的,只有翟小凡等几个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的情况,和以前一样热情地招呼她。   后来元静竹常来舞团做些杂务,沈娇宁给她想了个职位,叫艺术总监。 第142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5 比想象中更喜欢……   沈娇宁一个月没来舞团, 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一个月前在省会歌舞剧院上演的舞剧引起了超乎意料的反响。   当时有电视台的人在,但为了节约胶卷, 没有录下全程,只录了“送他上战场”、“和平鸽在天空飞翔”两个片断。但仅这两个片断就足以让外界震惊, 玫瑰变色又起飞的舞美手段也吊足了人们的好奇心, 都说简直像在变魔术。   因此, 南方芭蕾舞团和南方大剧院两边都接到了一大叠来自观众们的请求, 说请他们继续演出这一部舞剧,到时候一定买门票支持。   只是沈娇宁不在,翟小凡这个预备役怕自己跳不出最好的效果砸了招牌, 一直没有再次上演。   “好,安排一下,下周就演出。”   沈娇宁这段时间疏于训练, 这几天便要努力把欠下的练功时间补回来, 加上每天结束训练后还要去医院看顾之晏,虽然精神上较之前放松, 瘦下去的肉却没再长回来。   她本来就是偏纤细的骨架,这么一瘦就太瘦了, 见了的人都心疼。   顾之晏为了不让她如此奔波,不再需要医生护士催他休养,谨遵医嘱,让睡就睡, 让躺就躺, 医生说吃什么,他就吃,如此一周, 终于恢复良好,提前出院。   出院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观看这段时间连医院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舞剧。   舞剧门票早已售罄,但沈娇宁作为团长,自己手里留了票,给顾家三口人安排了最好的位置,季老师等打了招呼要过来看的,也都给了票。   季玉兰之前已经去医院看望过他,那会儿他还在昏迷,醒来后又去看了一回,人也不大好。见他现在已经能出院来看演出,欣慰又感慨:“幸好你撑过来了。”   “嗯。”   他们都是从一出生就处于战争下的人,若要说起来,从父母辈开始就颇多遗憾,再到这一场战争,心里堆积的情绪太多,反倒说不出什么。   好在演出开始,他们的注意力被带到了台上,尤其是身后的观众反响格外热烈,一般都是演出结束或中间表演到精彩之处才鼓掌,这回倒好,大幕才刚拉开,演员都还没出来,他们先鼓起掌来,直到演员出来才停下。   顾奶奶笑得嘴都合不拢,她不常出门,这还是第一次来看演出,但光看这反应,就知道宁宁是极受欢迎的。   经过各大媒体连月的报道,即便没看过首场演出的观众,大多也了解了舞剧内容,也知道里面有很多格外出彩的设计,但知道归知道,等亲眼看时,只觉得舞剧里真正的精彩是语言根本就形容不出来的。   再厉害的笔杆子,也只能说这舞“深情婉约、极致的大爱与小爱结合”,说舞者“舞技精湛、令人动容”,说服化道“精妙绝伦、堪称经典”,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身在现场,舞者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柳眉微蹙、含情凝睇之间,就能被轻易打动。   顾之晏沉默地看着,台上的她跟那男舞者难舍难分,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天在小区门口,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不愿意放开,执拗又脆弱的样子。   他去了边境,而她编排了这样一支舞,她排这舞时,心里该有多难过。   他心里发酸,恨不得现在就奔上台,代替那个男舞者,上去抱住她。   ……   演出结束,观众们热情似火,掌声久久不歇,最后不知道谁带的头,居然喊起了“再一次、再一次”。   最后沈娇宁拿起话筒,告诉他们:“我们的鸽子飞出来容易,要放回原样可费工夫了,今天没法再来一次。”   后来又让管道具的拿了些可爱的小道具,还有剧院里放着的一些糖果,从台上扔下去,很是闹了一会儿,观众们这才散场。   因为这个,她回后台的时间就比原来晚了半个小时。   顾之晏一定会等她演出结束,他今天刚出院,沈娇宁怕他久坐累了,急着下舞台去看他。   她刚到后台,还没来得及去找顾之晏,翟小凡就喊住她:“团长,八一厂来人了,说要把咱们这部舞剧拍成电影,导演在休息室等您呢。”   沈娇宁眼睛一亮:“哪位导演啊?”   “我不认识啊,说是姓高。”   沈娇宁立刻想到了之前为《女儿》拍摄电影版的高文康导演,对翟小凡道:“你去跟顾之晏说一声,让他先回家休息,别等我。”   说完,就去了休息室,见导演。   她推开门,发现里面有两个人,一老一少,年纪大的正是先前合作过的高文康导演,年轻的那个她也不认识,毕竟她不是电影行业的。   “沈同志,好久不见啊!”高文康一看到她就站起来,跟她握手,“这几年你发展得越来越好了啊,我天天能看到你的事迹,你这门票可不好买啊。”   “高导演过奖,你要是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几张票就行了。”   高文康给她介绍旁边的年轻人:“这是我侄子高阳,咱们厂新锐导演,刚刚在国际上拿了奖的,他想拍你这部舞剧,你觉得怎么样啊?”   沈娇宁跟高阳互相打了招呼,然后说:“那当然好,现在能去国际上拿奖的导演可不多,那咱们谈谈细节问题?”   双方都没意见,就拍摄具体事宜进行大略的沟通,最后说到拍摄时间。   高阳道:“这部舞剧不需要实景,现在这样的舞台设计就非常巧妙,我手里有厂标,等剧本通过备案就可以开始拍。”   “这个备案大概要多久?”   “顺利的话很快,慢的话一个月左右。”   沈娇宁说:“那就一个月之后吧。”   高文康不由问道:“沈同志接下来还有其他安排吗?”   “嗯,我要办婚礼,已经拖了很久,实在不能拖了。”沈娇宁道,“你们要是有时间,到时候也过来。”   “恭喜恭喜。”高文康连连道贺。   高阳却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但她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在舞蹈界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事业明明还能更进一步,又是舞者,没想到她这么早就要去结婚了。   “恭喜沈同志。”高阳最终还是没去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只说,“我那部电影能得奖,还要谢谢你。”   “啊?”她跟高阳素不相识。   “你当时在瓦尔纳大赛拿金奖的消息传到国内,汪部长那时候正在给大家开繁花杯准备会议,当时八一厂派去参加的人是我,我就趁机跟部长说,舞者都出国拿奖了,就让我们也送电影出去试试吧。”   去年,国家向国际电影节送了几部片子,高阳的电影就在其中,最后他拿了奖。   高文康也道:“我侄子以前是只拍实景电影的,对你久仰大名,特意过来看这部舞剧,看完才决定拍一部舞剧电影。”   沈娇宁没想到还有这些事,笑道:“那也是你自己争取的机会,自己有实力才能拿奖,我也恭喜你。”   有了这一层,他们谈起来更顺利,当晚就把关键的几个问题协商妥当。   沈娇宁送走他们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折返回后台一看,空空荡荡的,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穿着一身宽松衣服的顾之晏还在,趴在梳妆镜前,好像睡着了。   她看着男人因为趴睡而有些弯曲的脊背,目光柔和下来,走过去轻轻推他:“醒醒。”   “你们谈完了?”顾之晏勉强睁开眼睛。他重伤初愈,还有些嗜睡。   “谈完了,不是让你先回去吗,怎么还是留下来了。”   “你只让我回家,却不给我钥匙,我回去不也被关在门外吗?”   沈娇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回家是去自己的住处,她原本以为他是要回顾家的。毕竟他从不在她那过夜,连住客房也不肯。   她心想,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报告已经批下来,虽然还没办酒,但确实已经是经过组织认可的夫妻了。   “好,我们回家。”   她扶着顾之晏站起来,他已经能自己走路了,据他自己说,正常走都不成问题,可是她不放心,放慢了步子,硬是把从舞团到家里短短的路走了好久。   最后顾之晏把头靠在她身上:“娇娇,我好困啊。”   “回去就可以睡了。”   “可是,这么走好幸福啊,就算不睡也没关系。”   ……   他们回到家,洗漱完,顾之晏自动去了她的卧室,说天气还冷,要给她暖床。   正是四月天,再适宜不过的天气,根本谈不上冷。沈娇宁觉得他是仗着合法夫妻,终于想把前几年那些强自按捺的时刻弥补回来。   她走过去,掀了顾之晏的被子,撩开他衣服检查子弹留下的伤口。外表看确实已经愈合,只是不知道里面的脏器恢复得怎么样,再看他被战火烧伤的左臂,一大片狰狞的伤疤。   她呼出一口气:“你现在开窍也晚了,把身体养好再说。”   “你那小脑瓜都在想些什么呢。”顾之晏拉好自己的衣服,把她按在怀里,“睡觉了。”   沈娇宁被他半搂着,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睡觉过,一时有些睡不着。   路上就很困的顾之晏听着她纷乱的呼吸,也睡不着了。   良久,他问:“那些伤疤很丑吧,你会不会害怕啊?”   “不怕,也不觉得丑,我为你骄傲。”   “娇娇,下月初又是黄道吉日,我们把酒席办了吧,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结婚了。”   “嗯,我也想。”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到对方的唇瓣,仿佛两条沙漠上的鱼,从对方身上汲取生命的水分。   她现在才明白,自己比她一直以为的,还要更喜欢他。 第143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6 办婚礼   不知过了多久, 沈娇宁怕他伤口裂开,勉强找回理智:“你快睡,医生说多睡才能好得快。”   “嗯。”他听话地停下, 却又凑到她耳边,咬了咬她圆润的耳垂, “你今天跳得真好。”   沈娇宁最喜欢有人夸她的舞蹈, 又奖励了他一下, 等最后他们要睡时, 已经不知道几点。   她才明白,原来跟喜欢的人触碰,是这样一件令人快乐的事, 仿佛可以无休止地继续下去,就像她排练一样,同一个单调的动作重复千百次, 也只觉得不够。   ……   沈娇宁第二天到舞团, 就向所有人宣布自己要举办婚礼。   她年前就已经说过一次,大家都送上了祝福, 中间耽搁了几个月,大家看到她终于要结婚, 也都为她高兴,全部重新祝福了一次。   尤其是早就跟她认识那几个人,他们只觉得沈娇宁这婚事拖得太久了,早几年就该结, 他们这些旁观者都等急了, 好在两人终于要办酒了。   说完这件事,沈娇宁又宣布了昨天和高文康、高阳两位导演的商讨结果,五月中下旬就开机拍摄电影, 让大家不要松懈,好好练功。   大家一听就这消息,高兴得大声欢呼起来,互相击掌,拍电影!   “现在居然还能成拍电影?这两年都没怎么听说过舞剧拍成电影了。”   “一定是咱们的舞剧好,各大报社广播站宣传得多,连电影厂那边都听说了,导演们知道了消息,才过来说要拍。”   能拍电影依然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谁不希望自己年轻时的风采能被记录下来,永存后世,以后年纪大了也是吹嘘的资本。   只是现在厂标太少,加上这两年已经不太有拍舞剧电影的,导演们都倾向于拍故事片或文艺片,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拍!   大家一时间都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等等,高阳导演是不是那个在国际上拿奖的?”有对电影感兴趣的人问。   “是他。”   “噢,天哪,昨天那个大帅哥竟然是他!”好几个女孩子窃窃私语起来。   沈娇宁对她们宽容,闲谈几句也并不苛责,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排练。   大约是时来运转,随着定下要拍电影,有好几个文艺团体跟她联系,说想过来学习这部舞剧,另外还有全国的好几个剧院邀请,让他们过去演出,都开出了很可观的价格。   沈娇宁琢磨着,她的芭蕾学校得办起来了,到时候像这样要来学习舞剧的,就可以在自己的学校里安排。   她便又考虑起了学校。   幸好婚礼那边顾叔叔和顾奶奶全部包qing长lz揽,除了她这边朋友的请柬需要自己写上名字送出去,其他的一应事项都不需要她费心,让她安心工作就是。   沈娇宁为芭蕾学校选址的事被省里知道,竟然直接把一个被淘汰的小学批给了她,里面各项设施虽然已经落伍,但占地面积足够,位置也好,只需要加以修缮改进就可以直接使用,大大节省了时间和费用。   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去了一趟省政府,感谢省里领导。   “你在这边搞舞蹈,对我们省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芭蕾都快成咱们省的特色产业了。”省领导说,“何况咱们省里的大学也慢慢开始发展舞蹈专业,你的学校办起来也是为大学提供新鲜血液啊。”   沈娇宁点头:“我会在学生里宣传一下考大学。”最顶尖的那一批学生,她肯定是要留在自己舞团,但其余学生,本来大多数就会选择考大学,至于他们会不会考省里的学校,那就要看省里大学的发展程度了。   “这样就好,你的芭蕾学校办起来,大学里的舞蹈专业也算是有了保障。”   芭蕾学校有了眉目,沈娇宁便给那些想来学习舞剧的各大团体回信,让他们稍事等待,过一段时间再来学习。   至于邀请他们去演出的剧院,她也应了。   她不但同意了主动邀请的几家剧院,还直接规划了一次全国巡演,定了三十个城市,并且和各个剧院协商,把收费方式改为按门票收入提成。   这次全国巡演的开始时间,定在夏天,预计在未来一年内完成。   此事办妥,沈娇宁至少未来一年都不用担心舞团没有收入。   她告诉大家拍完电影就要全国巡演,提前做好吃苦受累的心理准备之后,众人齐声欢呼:“不怕累,只要能演出,这算什么!”   本以为能拍电影就已经是极限,居然还有全国巡演!   他们都没听说过全国巡演,在这以前,最厉害的部队文工团也就是教别人舞剧,从来没有谁能各个城市地自己去演出。   “团长,那是不是全国人民都要认识我们了?”   “电影一出来就会认识大家了,全国巡演主要是为了让更多观众看到现场版的舞剧,跟以前文工团送戏下乡差不多,只是我们现在去大剧院演,把舞剧送进各大城市。”   大家就喜欢听她说话,他们团长总能想到其他人根本想不到的东西,每次说起来都让人热血沸腾。   沈娇宁知道,开始巡演之后,舞团大约近一年时间都不在这边。她准备雇佣一位专业的剧院管理人,负责接洽其他团队来剧院演出,丰富剧院演出节目的多样性,也增加剧院收入。   单是南方芭蕾舞团,能演出的场次到底有限,其他时候也要利用起来,提高剧院的利用率和知名度。   最后是从部队跟着她过来的洪高朗请缨,想试试这个职位。   现在几所艺术学校还没有开始培养专门的剧院管理人,沈娇宁去外面请,也未必能请到很专业的,便同意了让他试试,趁现在舞团还没出去巡演,考察他两个月。   她早出晚归地忙了半个月,定好了舞团和剧院接下来的发展方向,芭蕾学校已经请了施工队进行修缮,把食堂宿舍等全部翻新,终于赶在婚礼之前,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能稍微松口气。   ……   沈娇宁忙了几天,顾之晏就在家睡了几天。   倒不是他想偷懒,只是他想在酒席之前把身体养好。医生说睡眠时身体就在修复,除了多睡,便让他均衡营养饮食,放宽心态。   就这样又在家里休养了半个月,他脸上才重新有了点血色。   婚礼前三天,顾首长找到终于空了一些的沈娇宁说:“结婚是个大事,我跟你爸说了。他说怕来了你不开心……他心里肯定是想来的。”   “他想来就让他来吧。”   顾开济道:“我知道你们父女有隔阂,只是这种事,总是求个圆满。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说他,到时候不让他打搅了你的心情,让你高高兴兴嫁过来。”   沈娇宁点头:“谢谢顾叔叔。”   她结婚那天要穿的旗袍,顾奶奶早就做好了,现在才能派上用场。一身大红丝绸旗袍,缂金丝,用金线绣了一只火凤凰。   另外还把彩礼和之前他们打恋爱报告时就要给她的小定礼金全部交给她。   顾奶奶说:“交到你手上,我可算是放心了。你漂亮又能干,之晏能娶你是他的福气,你们和和美美的,奶奶以后见了他妈妈,总算不全是亏心了。”   “奶奶,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顾奶奶慈祥地微笑着点头。   沈娇宁略微空闲了一些,顾之晏身体又好得差不多,顾父和顾奶奶就催着他们去买黄金首饰。为了让她能自己挑合心意的款式,特意没有直接买来。   她这段时间虽然在舞团里忙,却也知道顾叔叔他们为了婚礼做了很多事,一应礼节都按最好的来,她并不在意这些,可人家有这份心意,心里也是高兴的。   她在顾之晏的陪同下,买了一套金首饰,挑了秀气漂亮的,没买那些又沉又贵的。   顾之晏总觉得奶奶说的买首饰应该是要买金子多的,犹豫道:“这个是不是太轻了?三转一响你不要,首饰得买好一些的吧。”   “我平时跳舞又戴不了,只在婚礼上戴一次,这个最好看,就买这个吧。”   顾之晏就依她,他也觉得她挑的最好看。   这举动到了顾首长和顾奶奶眼里,就觉得小姑娘太懂事了,不一味要买贵的,这有眼界有能力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一般的家庭矛盾在他们家统统没有,顾家本就人丁稀薄,又是代代相传的夫妻和睦,男人要对妻子好是他们家的祖传习性,何况要新进门的姑娘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不好,大家只想宠着沈娇宁,变着法儿地宠她。   ……   他们的婚礼办了两场,中午晚上各一场。   汪部长特意从京市赶来,给他们当证婚人。他头发几乎都白了,但精神还很不错。   沈鸿煊还是来了,不知道顾开济怎么跟他说的,当真没来烦沈娇宁,只是私下要顾之晏好好照顾她,晚上散场前,对他们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婚礼因为汪部长的出席更加热闹,也更为郑重。   大家都看到过报纸上说,这位部长如何夸奖沈娇宁,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份看好比大家原以为的程度要深得多。   是能专门从京市赶过来给她当证婚人的看好啊。   沈娇宁中午穿着一身大红色旗袍,娇艳如牡丹,晚上换成了军装,这是现在很流行的结婚服饰。但不管她穿什么衣服,站在顾之晏身边都无比般配,无比契合。   汪部长说他们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如金镶玉,世上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第144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7 绝色娇昙……   他们的婚礼办在春暖花开的五月, 寒冬已去,炎夏未至,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送完宾客, 沈娇宁和顾之晏一起回家。   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可真到了这个时候, 两人反而都愿意慢下来。他们没开车, 手牵着手, 从酒店慢慢走回家。   晚风习习, 带着夜色的温柔,沈娇宁有些新婚的兴奋,又觉得安宁, 总之一路上都在笑,眼睛亮晶晶的,有时候抬头看月亮, 有时候看着身旁男人英俊的侧脸, 看得意动,便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   顾之晏本想陪她慢慢走完这段路, 被她看得受不了,松了松衣领, 拦腰抱起了她。   沈娇宁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自然地环住他,忙道:“你快放我下来,小心伤口又裂了。”   “已经好了。”   “好了也不能在外面就这样啊。”她微微低下头, 有些娇羞。   幸而如今风气开放许多, 又是夜晚,路上没什么人,动作虽然出格, 却也不至于太过引人侧目。   沈娇宁略略放下心,忽然想起早些年,她舞蹈练得脚疼,顾之晏背她上楼的事。那时候他说,是因为自己母亲在小时候也背过他。   她此时勾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道:“顾团长,当年你背我还想个理由,现在呢,为什么抱我呀?”   “调皮。”顾之晏望着怀里的姑娘,总算承认,“当时就是舍不得看你疼。”   “顾团长……”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他加快了速度,大步走到家,把人放在餐桌上,掐着她的腰,撕开她的外衣,循着她的红唇放纵。   良久,他解开军装上的第一粒纽扣,露出滚动的喉结,格外性感。   沈娇宁有点紧张地扣着桌子:“总不能,在这里吧?”   顾之晏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些什么。   哪怕已经结了婚,也着实孟浪了些,压抑着眼底的暗流,哑声道:“我去洗澡。”   他洗完,似乎冷静了不少,耐心地等她洗漱,就趁着这工夫,翻出了她在伦敦买的那条白色吊带睡裙,要她穿这个。   沈娇宁拿着小裙子,愣了愣,实在没忍住,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这男人,当年不让她穿这个睡觉,却巴巴地记着,等新婚夜要她穿上。他是生怕自己看不出他的司马昭之心吗,哪怕晚两天要她穿呢?   顾之晏被她笑得羞赧,后来恼了,破罐子破摔,把她身上其他衣服都扔了,自己给她穿上小裙子。   她身材纤细,穿着白裙,被按倒在床上,清纯柔弱。   她之前总是大胆而娇媚地撩拨他,今晚大约因为这短而轻透的裙子有些羞耻,反而羞涩了,微微垂眸,不敢去看他。   “娇娇,看我。”   她抬起美丽的杏儿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深情。   ……   昙花是一种开于南方的白色小花,幽香隐隐,绽放于子夜。   爱它的人需经漫长等待,为看那昙花一现的最美时刻,不惜秉烛夜游。   今晚,他亦秉烛夜游,却让这朵世间独一无二的幽昙,盛开了一整个晚上。   ……   清晨,沈娇宁醒来时,仍躺在他怀里,十指紧扣。   顾之晏一见她动了,又凑上来,惹得她喘息着求饶:“我真不行了……”   他当时已是极小心、极轻柔,可她还是疼,哭着哼唧,小猫儿似的,惹人怜爱。   他明白这娇昙在昨夜的绽放中有些损伤,克制着停下,抚着她的长发问:“好些了吗?”甚至要起身去看她伤处。   沈娇宁羞得脸上快滴血,拦住他:“已经好了,不许看。”   她这么说,也当真准备起床去舞团。结果刚一动,便疼得吸了口气,双腿发软,走路都发颤,别提去跳舞。   “休息一天吧。”顾之晏搂着她,“下次我再轻些。”   沈娇宁实在没有力气起来,只好在家休息一天。   但哪怕两人只这么躺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心里也无比满足,仿佛全世界都在这一室之内。   顾之晏好像很喜欢她的头发,一直把玩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把玩头发的手顿住,低声道:“昨天没想起来,可能得让你吃药了。”   他早已做好了两人不要孩子的准备,也知道药物伤身,昨天新婚激动,竟忘了这件事,心里愧疚:“我去结扎,以后再也不让你吃药。”   沈娇宁沉默了一会儿,贴近他的胸膛,轻声说:“应该不用吃药。”   “嗯?”   她似乎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告诉他:“我已经三个月没来月事,应该不会怀孕的。”   顾之晏顿住。他再不了解女孩子的事也知道,那是每个月都要来才正常的,这显然很不对劲。   “怎么回事?”   “没什么,跳舞的女孩子要保持身材,挺正常的。”她说得轻描淡写。   顾之晏却不信,她根本没有节食,原来的身材就很好,他昏迷醒来后她就有些太瘦了。   “是不是因为太累了?”   沈娇宁没说话。   顾之晏急了:“还是生病了?嗯?”   她眼里积蓄起来一些泪意,却咬着唇,还是不开口。   顾之晏看着她隐忍不语的样子,脑中闪过什么,忽然明白了。   三个月,正是从他二月份出发去前线,到如今五月初。   她一直担忧着战场上的情况,夜不能寐,日益消瘦,终于等到部队回来,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他……除了从她的舞剧里隐约窥得她的心境,她从没对人说起过,自己内心的痛苦挣扎。她担忧到,月事断了整整三个月。   她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默默把事情做好,表现出一切如常的样子。   顾之晏想到那份报纸,记者问她,怎么能在战争发生的情况下还有心情跳舞。她那时该是在怎样的煎熬与焦灼中,才完成了舞蹈,却因此被人质疑,她在台上听到这个问题时,又该是如何的扎心?   他只一想便心疼极了,俯首吻去她眼里的泪。   ******   沈娇宁没料到,她最后因为结婚,居然请了整整一周的假。   顾团长在家太黏人,又收起了所有冷厉威严,极尽温柔,她差点像乐不思蜀的阿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唐明皇,真想当个昏君扔下一切不管了。   幸好她还有些理智,记得再过不久高阳导演就要过来拍摄电影,这天终于从温柔乡里起来。   先是陪顾之晏去复查,然后他又陪自己去开调理的药,最后警告他不许去结扎,用其他方法避孕就是,这才去了舞团。   其实她觉得,即便不吃调理的药,她应该也快恢复了。从结婚那天开始,她就没再吃过助眠的药物,但每夜都睡得很好。   她到舞团里,大家也都觉得她气色变好了,明艳照人。   高阳导演过来时,就发现她状态比一个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是他电影里的主角,状态好自然值得高兴,感觉她结婚也没自己原来想的那么不好,又真心实意地恭喜了她一回。   舞剧的拍摄格外顺利,高阳的艺术风格与他大伯高文康完全不同,高文康整体上十分保守,高阳却开放激进,不拘泥电影的规矩习俗,怎么好就怎么拍,把这部舞剧的亮点全用镜头记录下来。   同时被记录下来的,还有新婚过后,正是娇媚动人时候的女主演。她浑身上下散发的魅力语言难以形容,原本只有时光记得,此时却被摄入镜头,记录在胶卷上。   人的记忆会遗失,时光会无情地匆匆流逝,但胶卷,将会被拷贝、上映、永久保存。   这天中午休息时,高阳对沈娇宁道:“你这舞剧真难得,不但各部分都好,合在一起的整体更好,我们电影有导演统筹全剧,舞剧又没有导演,你们各部门是怎么配合的?”   “谁说舞剧没有导演?舞蹈、音乐、舞美等各组都是我管的,我难道还不算导演吗?”沈娇宁说,“之前电影版《女儿》说我是编导,难道不是舞蹈编排和舞剧导演的意思吗?”   “哪里有舞剧导演,话剧倒是有导演,舞剧、戏曲这类,向来用不上导演啊。”高阳说,“舞剧的编导,编的是舞蹈部分,导的自然也是舞蹈,我觉得应该不包括音乐舞美,和话剧导演、电影导演不一样。”   沈娇宁思索起来,现在除了她,好像确实没有人在编舞剧时,直接管到了具体的舞台、灯光、服化道。但她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十分重要,只有这样编排出的舞剧,才能浑然一体,获得最好的效果。   她跟高阳说:“那这部舞剧写演职人员名单时,在导演后面加一个舞剧导演,我觉得我就是导演,既是舞蹈的编导,也是整出舞剧的导演。”   高阳笑着应下:“知道了沈团长,我让他们给你打上。”   这段时间拍电影,他总算是知道了这位时常出现在各大报纸上的人物究竟有多厉害,专业水平高超就不说了,对舞团各部门都精通,团里的人各个对她心服口服。   随着对沈娇宁的了解加深,他渐渐觉得,婚姻会给艺术家的事业造成一定影响,但如果能力强到某个程度,就谈不上影响了。   尤其是她那个新婚的老公,相貌堂堂,据说还是部队的团长,履立军功,这回的战争又舍生忘死,险险救回来一条命。这段日子他还没回部队,每天给沈团长送饭送药,眼睛最不会骗人,他看沈娇宁时,那是真的爱极了才会有的眼神。   翟小凡告诉他:“以前大家只以为宁姐要当团长夫人羡慕她,她们想不到,顾团长自称是‘团长老公’,沈团长才是家里说一不二的。”   高阳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无端羡慕起来。   等舞剧电影全部拍摄结束时,他问沈娇宁:“沈团长,你跟顾团长要不商量商量,给我当演员拍部爱情片吧,就拍你们的真实故事,团长配团长,太罕见了啊。”   “不拍,我们又不是专业演员,故事也没多浪漫,一路上都普普通通的,不符合大家的幻想。”   “就是普通的感情才动人啊,一路扶持着走来,最后水到渠成,多好啊!”   不过高阳也就是说说,哪怕沈娇宁愿意拍,顾团长身为军人,也不可能拍电影,只好叹息道:“我本来是不打算结婚的,这个月把我给看酸了,等我回去也准备找对象结婚。我先提前谢谢你,你出国获奖,我的电影有了出国比赛的机会;你的婚姻让我对婚姻重新有了期待。后会有期,沈团长!”   沈娇宁点头,目送高阳和电影厂一行人离开。 第145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8 全国巡演   电影版《玫瑰与我的祖国》拍摄完成后,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南方芭蕾舞团众人的心情就跟六月天一样火热,拍摄电影和在剧院表演是不一样的体验,他们很是新奇地体验了一把, 心里有点小得意,更何况他们马上就要开始去全国巡演了!   在舞团高涨的氛围中, 沈娇宁收到了一封邮局寄来的信。她打开一看, 立刻站了起来, 走到正抱着收音机听流行歌曲的元静竹面前。   元静竹看到沈娇宁走过来, 关了收音机:“什么事啊?”   “全国巡演你是不去了了。”沈娇宁把录取通知书举在她眼前,“你被录取了!”   元静竹接过录取通知书,微微笑起来:“竟然还真被录取了, 多亏了你和金夫人。”   如今已经恢复高考,元静竹虽说在舞团呆在不用担心生计,但她平日总有些萎靡。失去挚爱的痛苦需要慢慢恢复, 也需要有事情让她转移注意力。在舞团帮忙是一条路子, 但她已经不愿意再跳舞,总不能一辈子在舞团里打杂, 沈娇宁便和金夫人商量着,问她愿不愿意考大学。   元静竹对大学十分新奇, 拿着金夫人送来的报考目录看了半天,最后说要考外国语大学的N国语专业。   沈娇宁看到她的选择,大概明白是为什么。因为程佑就牺牲在和N国的战争中,并且永远地留在了那边。   但她依然鼓励元静竹, 既然想考就去考, 还帮她弄来了高中教材,又请了一位去年刚考上大学的大学生过来指导她。   元静竹没抱什么考上的希望,她自小读书就不太好, 静不下心学习,可这回也不知怎么的,以前看不下去的书竟然能看去了,那位大学生教她时她也不走神,最后竟然真考上了。   “宁宁,多谢你,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当大学生。”   “谢什么呀,还有几个月才开学,你准备做什么?”   “在家看看书吧,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觉得看书还挺有意思。”   她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沈娇宁为她高兴,也放心了一些。   ……   七月,洪高朗通过考察期,正式成为南方大剧院的管理人,留着省会打理剧院工作,沈娇宁按计划开始全国巡演。   适时,时髦的香港明星刚刚开始在内地流行,也有那边的歌手来内地举办演唱会。   沈娇宁到长沙的一家剧院时,正好遇上一位名气很大的女歌手黄彩悦,对方似乎着急行程,想让剧院调整安排,让她先举办演唱会。   舞剧演出时间是沈娇宁早早就跟他们沟通好的,剧院如果临时变卦,将要支付一笔违约金给南方芭蕾舞团,因此不肯松口。   黄彩悦让经纪人加了两次价,剧院仍然不肯同意,最后她亲自站出来说:“不知道是谁预订了后天的演出?我们去跟她协商。”   “就是,彩悦是现在最红的歌手,能到这里来演出不知道有多少歌迷等着,要是时间安排不过来,长沙的这一场演出可就只能取消了。”经纪人出言威胁。   剧院负责人感觉到棘手,一边是早早预定的南方芭蕾舞团,那是近些年最鼎盛的舞团,决不能得罪,另一边是香港过来的当红女歌手,要是让歌迷知道,因为这种原因导致演唱会取消,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剧院淹死。   他正为难着,恰好看到带着人来熟悉剧院舞台的沈娇宁,仿若见了大救星,喊住她:“沈团长,您过来一下。”   沈娇宁让身后的翟小凡先带人去熟悉舞台,自己走过去。   “什么事?”   “黄小姐想在后天办演唱会,但那天不是先定给你们了嘛,您看两边能不能沟通沟通。”   沈娇宁正想说他们门票都早就卖出去了,这还能怎么变动,黄彩悦先说了:“没想到后天是沈团长的演出,真抱歉,我不调整时间了,按原定时间办演唱会吧。”   剧院负责人无语地看了黄彩悦一眼,早知道这么容易解决,他刚刚就该说后天定给谁了。   沈娇宁见事情解决,点头想走,黄彩悦在身后对她喊:“沈团长,我也是你的粉丝,你的舞蹈太棒了,有机会我们能不能合作,我给你伴唱呀?”   她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想了想,回忆起这是元静竹常抱着收音机听的那位女歌手,便回头对她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很乐意跟黄小姐合作。”   她余光一瞥,却看到黄彩悦身边的人,一头黄色卷发,穿着露脐装,脸上的妆很浓,两边耳垂挂着大大的钢圈耳环。   若非离得近,沈娇宁还真认不出她来。   这不就是沈依依吗?她的模样比起在北方部队文工团时实在变了太多,当时再怎么样,也还是一个清清爽爽的文艺兵,现在完全是一副混迹夜店的形象了。   沈依依也在看她,眼里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黄彩悦发现她们的对视,笑着问:“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道。   沈娇宁是不想再跟沈依依有牵扯,至于沈依依是怎么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黄彩悦听到她们齐齐否认,有点尴尬地摸着鼻子笑了笑,跑到沈娇宁身边,厚着脸要了她的联系方式,说方便以后一起合作。   沈娇宁离开后,黄彩悦一行人回到酒店。   黄彩悦打发走经纪人,只留下沈依依,问她:“你和沈团长真不认识啊?”她这么一问,才发现这俩人都姓沈,“你们居然是同一个姓氏,真巧。”   “我本名姓姜,沈依依只是艺名。其实……我跟她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以前我在文工团的时候,她来我们那学习过。”她刻意略过了沈娇宁是去全国性的学习班,当时只有各个文工团最优秀的舞者才有资格去,误导黄彩悦。   “什么,她那么厉害的人还去你们那学习吗,那你的舞蹈应该很专业呀,现在给我当伴舞太屈才了!”   沈依依当然觉得屈才,尤其是黄彩悦想给沈娇宁当伴唱,而自己却是黄彩悦的伴舞,大多数时候还只是群舞,是舞蹈圈里最底层的工作,但她嘴上却说:“彩悦姐救了我,又是现在最红的歌手,能给你当伴舞是我的福气。”   见黄彩悦被自己夸得高兴,沈依依继续道:“这位沈团长,看着很清高,其实当时还跟男兵不清不楚的,风评很差。”   “咦,还有这事,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她现在的老公吧。”黄彩悦看起来是真的喜欢沈娇宁,对她的事情很清楚,“不是有报纸说,她老公就是军人吗,我本来还以为都是小报记者自己编出来的。”   “什么,她结婚了?”沈依依万分惊讶,赵嘉石还在香港艰难创业,沈娇宁怎么就结婚了,“她跟谁结婚了?”   “这我哪知道,正规媒体都不说她老公是谁,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看来你们是真不认识啊。”   沈依依神思还有些恍惚,这一世跟上一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她已经很难利用上一世的记忆做些什么,但还是跟黄彩悦说:“彩悦姐,你不是答应四哥早些回香港吗,这边演出不提前,可就没法提早回去了。”   见黄彩悦惆怅叹气,她再接再厉:“再说您可是现在最红的女明星,那位沈团长再厉害也没法跟您比啊,您的唱片都发行到国外了,就这么让给她,显得您比不上她似的。”   “依依,这些话你就不要再说了。”黄彩悦回过味来,“剧院本来就是人家先定好的,何况,我就是比不上她。两地开放前我就知道她了,也看到了伦敦那边传过来的影像资料,她是能代表国家出去的人,我的唱片发得再多,也永远不可能代表国家出去啊。”   “彩悦姐,你可能是不了解,她以前是文工团的,肯定是国家派他们团出去,她才顺便跟出去……”   “依依,你不要再说了。”黄彩悦有点生气了,“我把你从酒局上救出来,是因为觉得你是好女孩,你不要让我失望。”   沈依依噤声,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彩悦姐,我知道错了。”   等黄彩悦点起一颗烟,应了,才敢低着头走出去。   ***   两天后,南方芭蕾舞团如期在长沙上演了舞剧,和前面的几个城市一样,观众爆满,掌声热烈。   也不知道黄彩悦是怎么弄到票的,等演出结束后专门捧了一束鲜花,送给沈娇宁。   当红女歌手向顶级舞者献花的新闻,一时爆满各大新兴娱乐报纸的头条。事后黄彩悦还在采访中表示,这是一部十分感人的舞剧,也对舞蹈家沈娇宁表示尊敬,说自己从小就非常崇拜她。   报纸出来的时候,贺平惠差点笑喷:“这些明星可真厉害啊,黄彩悦比咱团长还大几岁,还从小就崇拜,啧啧。”   “还不是宁姐脾气好,黄彩悦要不是向宁姐献了花,哪有那么多报纸报道她。这是宁姐不愿意去演艺圈,她要是去了,还有这些明星什么事儿啊。”   沈娇宁从第一部 舞剧电影上映后,就自带热度,在百姓中口碑极好。后来改革开放,各式各样的报纸多起来,报社为了能多卖些报纸出去,也总喜欢写关于她的报道。   只是她安于跳舞,别人要写就随他们写,也不过问,好坏都随他们说,不过基本都是褒奖为主。据说曾有主编剑走偏锋,想靠黑她把报纸打出名气,结果遭到了大家的集体抵制。   团里常开玩笑,团长不但养活了舞团,还养活了好些报社的记者。 第146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9 她找到程佑了……   沈娇宁让黄彩悦蹭了热度, 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原本她全国巡演只有各地剧院提前几天放出消息,进行售票,并没有特意宣传, 即便这样舞剧门票也能卖完,不用担心销路。黄彩悦这么一来, 让这次全国巡演的报道突然热烈起来, 全国上下无人不知她正在巡回演出。   剩下二十余个剧院的门票卖得更快了, 哪怕是要大半年后才能过去演出的地方, 门票也已经售罄。   沈娇宁看了报纸,很多家庭是家长带着孩子一起去看,从小对孩子进行爱国教育, 要不是门票有限,有的学校甚至想组织学生集体前往观看。   很快,各地剧院纷纷联系舞团, 问能不能加演, 另外提高门票价格——因为门票太少,已经有黄牛开始倒卖门票赚差价, 与其让黄牛赚钱,不如自己赚。   沈娇宁思考了一会儿, 她为了防止团员们在巡演过程中出现水土不服、过度劳累等情况,其实行程安排得比较宽松,每个地方停留四五天,让大家熟悉舞台和环境, 只演出一场, 有不少时间耗费在路上。   剧院想让他们加到三场,沈娇宁考虑实际情况,有些剧院同意加到三场, 有些地方是两场。舞者们也要休息,太累了会崩溃,影响演出状态。   另外她打电话问了洪高朗省会那边学校的翻新情况,听说已经差不多了,便让他先收拾出一个大排练室,然后从舞团里有意转舞蹈老师的人中挑出三个,安排他们过去教其他想学习舞剧的团体。   这三人本来就想以后当舞蹈老师,让他们回去没什么不愿意的,可是他们担心自己教不好:“团长,我们以前没有教过人啊,直接就让我们去教整部舞剧……是不是太相信我们了啊?”   “之前排练过程中,你们不就在旁边学习了怎么指导舞者吗?动作你们也全会,舞台和道具设计让洪高朗跟他们说,还有哪里有疑问?”   三人说不出具体哪里有疑问,但总觉得教学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更何况他们要教的不是普通舞蹈学生,还有文工团和全国芭蕾舞团呢。   沈娇宁没办法,又专门抽出一天时间,大家排练的时候拎出这三人,让他们实践了一天,从旁指导。   最后沈娇宁告诉他们,既然选择当舞蹈老师,就从现在开始锻炼。这次过去学习的舞者确实起点都很高,但他们是芭蕾学校的第一批老师,未来将会培养出更优秀的舞者,桃李满天下。   三个即将成为舞蹈老师的人被她说出了几分豪情壮志,一咬牙,坐火车掉头回省会,准备教舞蹈去了。   等他们走了,沈娇宁才打电话给季老师,让她这段时间帮忙照顾一下芭蕾学校。   “团长,你明明还拜托季老师,怎么不告诉他们呀。”翟小凡问。   “不给他们点压力,他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自己教学生,季老师当年一从台上退下来就当教员了,他们为什么就不行?”沈娇宁说,“拜托季老师只是保险起见,真有什么应付不了的,至少有她帮忙镇场。”   ……   南方芭蕾舞团演出完,高高兴兴走了,隔壁等着办演唱会的黄彩悦也很高兴。   她名气虽然大,但也只是明星,跟沈娇宁这样的艺术家没法比,送一束鲜花起到的作用比她想象中还要好,连带着她的地位仿佛都上升了一个档次。   不高兴的人只有沈依依,偏偏黄彩悦真心实意地喜欢沈娇宁,她一说到沈娇宁不好的话,就会被呵斥,只好强忍着,回到自己房间便又吐了一口血。   等黄彩悦结束了在长沙的演唱会,沈依依便提出辞职。   “依依,你想清楚了?上次我把你带出来,你就已经得罪了白老板,离开我这边,白老板很可能会继续找你麻烦。”黄彩悦道,“我听说那个赵嘉石,因为你这事现在挺惨的,要不是有四哥,连我也要跟着遭殃。”   “谢谢彩悦姐,我已经想清楚了,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她不可能跟着一个仰慕沈娇宁的人,也没法再看着沈娇宁继续风光下去,既然说服不了黄彩悦对付沈娇宁,她只好换人。   黄彩悦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什么,让她走了。   ……   黄彩悦在长沙的一束鲜花,让她收获了众多的头条报道,等沈娇宁到下一个剧院演出时,一下子上来好几个明星,拍电影的、唱歌的都有,是学着黄彩悦想给自己蹭点热度。   一个黄彩悦沈娇宁还懒得管,一下子来这么多个,沈娇宁不得不发声,下一场演出时就跟剧院说好了,不需要有人送花。   她不知道的是,经过黄彩悦那一茬,能上来给她送花的名额是大家在演艺公司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只有顶级公司里的顶级明星能上来给她送花,剧院压根不敢真拦这些当红明星。   沈娇宁只好在一次演出结束后公开说:“谢谢大家的热情,但是我觉得鲜花更应该送给真正的英雄。他们为祖国付出了很多,乃至于生命,但是有很多英雄,我们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部舞剧叫《玫瑰与我的祖国》,有很多人进行了分析,认为玫瑰是战士守护的家乡少女。其实它还有一种含义,是从少女的角度去看,她也是想给战士献上一束玫瑰的,不管他是在明亮的一侧,还是黑暗的一侧,我觉得我们的英雄值得更多的鲜花与掌声。”   明亮与黑暗,是生与死,所以一侧红玫瑰,一侧白玫瑰。活着的英雄有赞誉,逝去的英雄更需要被铭记。   她让道具队在舞台上铺玫瑰的时候,本就有向英雄们献花的含义。   明星给舞团送鲜花的行为终于停止。   次日便有社论发表文章,号召大家向英烈学习。学校开展活动,组织学生前往烈士陵园扫墓,向前辈们致敬。   南方芭蕾舞团的声望更高,因为大家觉得,他们的舞蹈有灵魂,是真正想讲述战士的故事,想为那些英雄们发声。   国外和香港传进来的节目虽然新鲜,却比不上这样用心讲述的故事。里面饱含着创作者的真诚,从舞蹈本身,到舞蹈之外的表现,都让观众们折服。   明星和艺术家的区别就在这里。   ……   沈娇宁的全国巡演原定一年内完成,最后在不断加场的情况下,正好用了一年,又花了半年时间出国巡演。   这部舞剧在国内实在太有名气,如今国际交流增加,自然而然地传到了国外,又应邀去了美苏英法等国家演出。   不是只有这些国家邀请,而是舞团在外演出这么久,实在太累了,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十分疲劳,全靠团长给他们灌输“全球巡演”带来的兴奋感撑着,沈娇宁最后只挑选了几个国家去演出。   好在这个时候,国内已经有其他团队可以演出这部舞剧,高阳导演的电影开始上映,盛情难却的观众们纷纷转向电影,为高阳导演创造出他迄今票房最高的一部电影,打破国内票房纪录,甚至超越了香港片。   高阳趁机把影片推向国际,赚了一大笔费用,跟舞团分成。   演出门票加上电影票房,南方芭蕾舞团未来二十年的开销都有了。   沈娇宁定的全球巡回演出最后一站是伦敦。   时隔五年再次到这里,伦敦民众对他们的态度跟上一次天翻地覆。不但有伦敦剧院派来的人员接机,还有舞迷自发组织到机场,只为看一眼从东方过来的舞者。   当年沈娇宁一家一家报社地请人来观看演出,如今他们还没演出,报社便争先恐后地进行报道。   从绿裙小精灵,到玫瑰少女,伦敦民众们都还记得她。   五年前在这里的优秀表现,针锋相对下的坚持与反击,当时打下的基础,不但造福了未来舞者,沈娇宁此时自己就深有体会。   在伦敦的演出结束后,电视台和报社再三请求她接受采访:“五年过去了,伦敦人非常关心您,您是大家心中永远的小精灵,就采访一次吧。”   沈娇宁最后同意了电视台、伦敦周报和舞蹈杂志三家的采访,时间有限,只能一起采访。   上一次她来伦敦时,不过十九岁,已经初具舞蹈家气质,现在二十四岁,更为明艳大方,仿佛当年的东方绿宝石历经五年打磨,不再需要折射太阳的光芒,因为她自己就是光源。   电视台来采访的女记者仍是之前那一个,她当时采访完沈娇宁,便开始研究中国文化,还去剑桥进修,现在是整个电视台最了解东方文明的人,采访的机会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不过这回其实用不上多少古代文化知识,因为她这次讲的故事,是和平。   “您觉得这次的舞剧为什么能获得这样的成功?”女记者问她。   舞剧成功的因素,那可实在太多了,不过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大家都和我一样,向往和平,所以这部舞剧能打动人。”   大家又围绕舞剧问了许多专业性问题,问得差不多,舞蹈杂志的温莎主编突然说:“沈小姐,您的事业非常成功,请问您跟您丈夫的感情还好吗?你们真的是我见过最般配的一对,他对您非常深情,让我十分羡慕。”   其他两位记者都没想到要问她感情问题,也不知道温莎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毕竟沈小姐是艺术家,跟那些靠绯闻出名的人不一样,但温莎既然问了,大家也便好奇地看着她。   艺术家的感情生活,向来很能引起人们的兴趣。   沈娇宁大大方方地把那枚坠小金花的金戒指亮给他们看:“谢谢大家关心,谢谢温莎女士的吉言,我们很好。”她可没忘记温莎在文工团领导面前,突然祝她百年好合,十分惊心动魄。   伦敦周报的记者仿佛被带得八卦起来,忽然问:“是不是当年那位先生,他花了一大笔钱,让我们答应去看你的演出。后来《森灵》太火爆,我们又把钱都退回去了,还给了他一笔感谢费,他让我们抢到了首发!”   沈娇宁当时就知道,伦敦周报那么爽快地答应,一定是顾之晏做了什么,没想到他居然是简单粗暴地给钱。   她微笑着应了:“应该是他。”   “沈小姐,那他一定十分爱您,愿意为了您出那么多钱!”记者道,“祝你们幸福!”   “谢谢。”   采访的最后,电视台记者给沈娇宁送了一幅画。   “沈小姐,您还记得有一位观众,看了《森灵》之后说要重拾梦想吗?他在得知您要再次过来演出时,特意联系了电视台,我才知道他如今已经成为一名画家,这是他专门为您画的,感谢您当年的舞蹈,让他重新拥有了追求梦想的勇气,而您的新舞剧也给他带来了灵感。”   沈娇宁接过画,那是她在《森灵》中穿着绿裙子的形象,她身后是巍峨高山,身前是清澈溪流,大片大片的红玫瑰开满山坡与田野。   “我非常喜欢,请代我谢谢他。”   ……   采访结束后,沈娇宁回到伦敦剧院,去兑现诺言。   她跟莱顿与黛芙妮约好,将会在1980年左右邀请他们去自己国家,合作《灰姑娘》。现在正是1980年12月,她在这一年结束之前,对两名伦敦舞者发起了邀请。   在舞团即将结束整整一年半的巡回演出回国之时,一位懒洋洋的英国富豪前来送别。   “沈小姐,你还记得我吗?”蓝眼睛的绅士说,“你是我的幸运女神,自从那回我被老板夸奖之后,连连升职,现在我自己开公司了。”   沈娇宁笑起来:“恭喜你。”虽然他的外貌有了一些变化,但她仍然记得,他是自己当时第一家去的小报记者。他当时对舞剧并无多少兴趣,却还是同意过去观看。   ……   终于结束巡回演出,沈娇宁带团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他们新婚两个月,之后就开始了长达一年半的分别。顾之晏本来以为只要一年,后来又要再延长半年,他实在等不了了,都准备请长假过去看她,然而沈娇宁告诉他,她已经出国了,正满世界地跑……   沈娇宁当然听出了他当时得知自己在国外时的憋闷,匆匆跑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推开门,却见他坐在餐厅,面前摊着一张信纸,神色怔忪。   “顾团长,怎么了?”   “元静竹给你寄了一封信。”   “她说什么了?”沈娇宁忙问,“没出什么事吧?”   “她说,她找到程佑了。” 第147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10 重新装修的客……   顾之晏说出这句话, 先是抬头望她,终于站起来,一把抱住她, 在眼泪落下之前,把脸埋在她的发顶。   “娇娇, 程佑还活着, 他还活着!”   沈娇宁欣喜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用力回抱住他, 又笑又哭。   他们拥抱了好一会儿,慢慢平复下来,沈娇宁坐在他腿上读信。   “静竹作为优秀学生去N国交流, 结果碰到了他?”沈娇宁一边看,一边露出笑容,“什么叫天作之合, 我总算是相信缘分了!”   “是啊, 这些年,他们真不容易。”顾之晏拨开她的碎发, 望着她,“你才刚回来, 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退学的手续我去帮她办。”   元静竹来信说,她在N国遇到程佑,不准备再回国继续学业, 让沈娇宁代为办理退学手续。   “先帮她办个休学吧, 等非退学不可的时候,他们如果还不想回国再退。”   顾之晏当然没有意见,这样也确实更稳妥。   他们为程佑和元静竹感到高兴, 觉得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顾团长,这下你该不会又要回特种部队了吧?”她知道,顾之晏决定从特种部队退下来,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好兄弟没从战场上回来,给他留下了莫大的心理创伤。   “不回了,现在这样挺好。还能这样健康地走路,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的铜钱啊,很灵。我有预感,如果不是当时跑回去捡它,我真的会残疾。”   沈娇宁不置可否,她觉得这些只是莫测的战场上,偶然的巧合。但这次他虽然伤情凶险,却可以完全康复,总归值得庆幸。   她又说起在伦敦的事:“我才知道你居然差点把钱都交给伦敦周报,当时不声不响的,以后可不许乱花钱。”   他之前的工资已经全给她投资了舞团,结婚后沈娇宁也没要他存折,说要是现在就全给了她,他就没办法每年给自己压岁钱了。四年过去,他又存了不少工资和津贴。   “我才没有乱花,只花在你身上。”顾之晏抱着她问,“有没有想要的?”   “还真有,我想买车。”   “好,给你买。”   沈娇宁高兴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谢谢顾团长。”她自己不是买不起,但顾之晏二话不说就答应,还是让她觉得开心。   “还喊顾团长呀?”   沈娇宁是面朝他坐在他腿上,这时微微向后仰,靠在餐桌上问:“喊顾团长怎么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叫我娇娇,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叫我。”女孩的长发如海藻般披落下来,午后的阳光安谧,一切莫不静好。   顾之晏却好似有些为难,轻轻蹙了蹙英俊的眉,犹豫着开口:“是因为你妈妈还没结婚时就总说,以后想生个女儿,起名叫娇娇,一定要把她娇宠着养大。你本来应该叫沈娇。”   “咦,竟然是这样?那后来为什么改了?”   “我说了,你可不许伤心啊。”   “我哪有这么脆弱?快说。”   “你妈妈难产之后,你奶奶私下找人算了你的八字,说你命硬,克一切亲近你的人。”他声音低低的,把最伤人的一段省略了,“中间闹了很长时间,我是后来听我爸说的,最后算命的提了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在你名字后面加个宁,能让家宅安宁几年。”   沈娇宁听完,眨眨眼,再眨眨眼。她的名字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   顾之晏说:“你爷爷奶奶都已经过世多年,都过去了。”   沈娇宁倒是笑起来:“都这么多年了,对我来说就是听了一个故事,没什么好伤心的。倒是你,季老师他们都只按我现在的名字喊,难为你还记得。”   “不一样的,我是你妈妈带的一群孩子里,最小的一个,从我出生就是她在带,要不是她抱着我跑出去,我那时候就没命了。”顾之晏道,“所以别人都只喊她童梅阿姨,我曾经喊过三年童梅妈妈,后来懂事了一些才改口。”   “娇娇,我所体会到的所有母爱都来自于她,我只恨不能把那几年还给你……”   沈娇宁摇摇头。   顾之晏一出生,他被童梅抱着逃出生天,他的亲生母亲却刚刚生产完,没能逃过敌人的弹药。   他把童梅当妈妈,可是童梅又去世了。   对他来说,他的两个妈妈都早早地离他而去,好像比她更惨一点。他体会过她不曾体会的母爱,她只为他高兴,不会因此嫉妒。   “现在你不是又叫回妈妈了吗?”沈娇宁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嗯。”他们结婚了,童梅妈妈,真的是他妈妈了。   顾之晏被她蹭得意动,抱着她走到客厅:“你不在,我重新布置了客厅,喜欢吗?”   沈娇宁看着自家大变样的客厅,睁大了眼睛。原来的沙发茶几都不见了,铺了木地板,还有练毯子功需要的垫子,把杆和大面的落地镜也安装好,全然是个崭新的排练室了。   “怎么布置成这样了?”   “你喜欢跳舞,我也喜欢看你跳舞,干脆在家里装修一个排练室,以后你在家也能跳。”   沈娇宁从他身上跳下来,大跳两步,在把杆前站定:“谢谢顾团长,我非常喜欢,想看什么,我跳给你看。”   “小精灵,我最喜欢你跳那个。”   仿若从森林中走出的小精灵,只一眼,就让他此生神魂颠倒。   沈娇宁含笑应了,专门盘起头,换上练功服,拿起竹笛——笛子上还系着顾之晏亲手编的大红络子。   她面向顾之晏,背对落地镜,在把杆边轻盈起舞。   舞到气喘吁吁,顾之晏揽过她的腰,声音有些沙哑:“让我试试,那些男舞者是怎么跟你合作的?”   “那很专业的,你不行……”   “确定?”   ……   当沈娇宁被迫面对镜子,手扶把杆,以练功的姿势被顾团长证明了一遍没有什么他不行的事,已经双颊潮红,羞耻得眼泪都出来了。   “顾团长,我说错了,是我不行……”   他一年半前重伤初愈,身体状况不及巅峰状态时的一半,如今经过一年半的恢复,已经重回巅峰,又是思念已久的爱人,体力与耐力仿佛无穷无尽。   把杆高难度动作还不够,又把她抱到垫子上,说让她练毯子功。   沈娇宁觉得自己浑身毛孔都张开了,在这装修成排练室的客厅里,带给她的刺激无与伦比。   每日立踵练成的紧致柔软,与风雨烈日下磨练出的坚硬,在这练功毯上,落地镜前,合二为一。   “喊我什么?”男人的头发有些汗湿,露出狂野姿态。   她且哭且吟:“顾团长,老公,之晏哥哥……”   “再喊。”   “之晏哥哥!”   他更为激动,眼角发红,大开大合。   这天的舞蹈跳出了新花样,这天的音乐,高高低低。   ……   沈娇宁庆幸她在回国的飞机上就说了,回国之后舞团放假一周。   然而等一周后,她重回舞团,翟小凡直接来了句:“宁姐,你的腿怎么了?”练芭蕾的人走路容易外八,但宁姐走路仪态向来很好,今天却走得有些别扭。   沈娇宁清了清嗓子:“练功练的,今天你们跳吧,我看看。”嗯,他们在客厅呆了一周,练功,把新装修的客厅利用得十分到位。   “宁姐,不是我说,虽然你才二十多岁,但很多舞者二十多就开始退下来了,您练功也得悠着点,与其这样没命地练,不如放松下来,多在舞台上跳几年。”翟小凡道,“要是您哪天不跳了,那真是舞蹈界的损失。”   沈娇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点脸红,可不就是没命地练。   她努力绷着脸,不让其他人看出异样:“嗯,我有数,快过去集合吧。”   ……   沈娇宁一边盯着大家练舞,一边看国内关于《玫瑰与我的祖国》的报道。   电影版上映之后,很多学校就组织了集体观影活动,其他过来学习舞剧的舞蹈团体也在剧院、学校、乡镇等地上演了很多场次,场面之壮观,不但远胜她的第一部 舞剧,甚至超过了样板戏年代的《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   舞蹈评论家认为,这是她的又一部代表作,从这一部作品开始,她在舞蹈界的地位已经无可撼动,比当年的宋思媛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仅仅是国内,国外一样好评连连。关于舞蹈技术与和平主题的讨论已经随处可见,有人甚至预测,南方芭蕾舞团这个才成立刚刚两年的舞团,也许能在新的一年,进入全球舞团排名的前十位。   而过去,排名前十的芭蕾舞团都是拥有悠久历史的欧美舞团,所以才会有后来,国内最好的芭蕾舞者,他们的梦想去是国外舞团当首席,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的实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旦南方芭蕾舞团的排名位列世界前十,整个舞团都拥有了世界认可的实力,国内的舞者们不再需要为了证明自己非跑国外去不可,只要能进南芭,就和进欧美舞团一样。   了解完相关评论,她又找了洪高朗询问剧院和学校的情况,随后列出了一份南方芭蕾舞蹈学校第一届招生计划,专门培养走专业芭蕾方向的舞蹈学生,招生目标为六到十岁的儿童,从形体到舞蹈基础都写明了详细要求,从小培养。   处理完各项事务,又等了两天,来自伦敦舞团的两位客人终于抵达。   南方芭蕾舞团有了新任务,他们要开始排练《灰姑娘》。而这里的舞者已经十几年没跳过西方古典芭蕾。 第148章 《灰姑娘》1 沈父痛悔前尘往事……   现在国内外交流越来越多, 逐渐有国外的芭蕾专家过来指导,莱顿和黛芙妮过来并不算引人注目,只是小小报道了一番。   莱顿本人倒很兴奋, 他第一次来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看到沈娇宁自己办的舞团和剧院, 跟黛芙妮两人都十分羡慕。   他们后来又在国际上拿了不少奖, 也去过世界各大著名剧院演出, 作为伦敦舞团的首席, 称一句专家并不过分。但他们到了南方芭蕾舞团,才深切地感受到,当首席哪里比得上自己办舞团、当团长舒服!   “沈小姐, 你这舞团办的真是叫人羡慕,不用被愚蠢的剧院负责人教训,不用担心被扣工资, 简直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沈娇宁笑道:“那你回去自己也办一个就是了。”   莱顿连连摇头:“一般人可没法像你这样, 两年就把舞团办大了。大多新办的舞团连开支都成问题,哪怕以我和黛芙妮在伦敦的名气, 也不敢从伦敦舞团出去自己办。”   办舞团说得容易,可实际操作起来的困难莱顿再明白不过, 新舞团根本没法和老牌舞团竞争,所以沈娇宁能做到这个程度才更令人刮目相看。   他们寒暄了一会儿,便说到正事,这回沈娇宁请莱顿和黛芙妮过来, 是要跟他们合作《灰姑娘》。   《灰姑娘》有很多舞团上演过, 每个舞团都有各自的版本,在童话基础上加以修改调整。   莱顿和黛芙妮跳的自然是伦敦舞团的版本,沈娇宁加了自己的改动, 这部西方古典芭蕾舞剧就在南方舞团轰轰烈烈地排练起来。   最激动的要数贺平惠,她本就喜欢西方古典芭蕾,心心念念着她的小天鹅,现在虽然不是小天鹅,但也是西方经典剧目,跟国内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就在排练中,转眼到了次年。   《灰姑娘》还没有上演,但新一年的芭蕾舞团世界排名已经出来,沈娇宁正在排练,曾立轩就拿着印有排名的杂志过来找她。   沈娇宁很久没见他了,他当年负责的那个文化组早已解散,不应该再喊曾组长,也不知道他现在升到了什么位置,她想了想,道:“曾老师好。”   曾立轩身后的助理立刻会意,跟她说:“沈团长,这位是新上任的曾部长了,本来都要去京市了,看到你的好消息,又特意从火车站绕回来,要亲自告诉你一声。”   沈娇宁这才知道,原来曾组长竟要去接汪部长的班了。   “恭喜曾部长,是什么好消息呀?”   “你自己看看,世界芭蕾舞团排名。”曾立轩把杂志放在沈娇宁手上。   沈娇宁接过来一看,眼里就有了笑意,但还忍着,转头对莱顿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什么,什么情况?”莱顿道。   沈娇宁把杂志递给他,跟曾立轩说:“谢谢曾部长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汪部长记挂着你,他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也高兴。”曾立轩感慨道,“当年在绵安,我就觉得你不一般,破格让你去部队跳白毛女,真是没让我失望。”   “那时候,也谢谢您。”是曾立轩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在省会歌舞剧院争取到一次过年演出。   当时好不容易才能上一次省里的舞台,如今却被各大国际舞台邀请,还不一定能请到人。   “是你自己有实力。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在省会歌舞剧院带给我震撼,我相信那天所有的观众都不会忘。沈同志,你创造了一个时代的记忆!”   “曾部长过奖。”   曾立轩微微摇头。她当得起这份夸奖。   “还有进步的余地,当年你能带着绵安市文工团拿到全省第一的评分,我相信你以后,也可以带领南方芭蕾舞团,拿到世界第一!”   沈娇宁又对曾部长道谢,他还要去赶火车,临走前,沈娇宁让他代自己向汪部长问好。   ……   莱顿和黛芙妮已经看了评分,南方芭蕾舞团这回竟然真的进入了前十,还不是第十个,把历史悠久的伦敦舞团压在下面,排名第九。   伦敦舞团的两位首席尴尬又不得不折服,沈娇宁早在好几年前就明明白白地打败了他们,南方芭蕾舞团又是她一手创办起来的,排在伦敦舞团前面确实没问题。   但莱顿和黛芙妮觉得,里面问题可大了,沈娇宁个人拿金奖是一回事,最多说明她个人天赋异禀、能力出众,但整个舞团排名上来,就意味着,这个国家都将在芭蕾世界拥有姓名。   西方传统舞蹈的舞团排名里,从此也有了东方国度的身影,其中的意义有多深刻,足够让莱顿和黛芙妮此刻说不出话来,也能让大学里的舞蹈史教授花上一节课去跟学生分析。   南方芭蕾舞团的人却没有像莱顿和黛芙妮一样想那么多,他们挨个传着杂志,直到贺平惠忍不住了,喊了一声:“团长牛逼啊!”   立刻有人接上:“我们排在第九,世界排名啊!”   后面几个还在匆匆忙忙翻杂志的人也不翻杂志了,冲上来围在沈娇宁身边,互相对视一眼,把他们团长抛向了空中。   跳舞的人优势全在身体上,高兴起来就喜欢这么干。   这是真正发自内心才会有的举动,这一刻沈娇宁在他们心里,不是团长,也不是领导,她只是一位值得所有舞者尊敬的顶级舞者。   舞团那边的热闹声,让莱顿和黛芙妮百味杂陈。   黛芙妮小声跟莱顿说:“我觉得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就是那时候气势汹汹地要跟她比试。”   “不不不,我觉得我们舞团当时故意排练舞剧,不理会他们,想给他们下马威,那才是最蠢的一件事。你跟她比试至少还知道了自己跟她的差距,这种机会很难得,不算蠢。”莱顿说。   黛芙妮苦恼得皱起了眉:“这怎么可能呢,才成立两年的东方舞团,进世界排名前十……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   作为老牌舞团的舞者,她对自己的舞团有着绝对的骄傲和自信,过来合作《灰姑娘》,完全是出于对沈娇宁个人的佩服,根本没想到转眼间这舞团的排名就跑到自己舞团前面去了。   莱顿其实也仍在震惊中,他们比那些傻乐的舞团成员更知道要进世界前十有多困难,但此刻也只能跟黛芙妮说:“我们现在过来合作,反而像是过来进修了。等合作完《灰姑娘》之后,我想留下来继续学习他们的代表作《玫瑰与我的祖国》,你呢?”   “我也要留下来学,这部舞剧现在国际评价好得不得了,我们带回伦敦去跳,就不信明年的排名还能排在第十。”   有了这一层考虑之后,他们跟南方芭蕾舞团合作过程中,更加认真细致,也见识到了大家平时排练的刻苦,终于觉得他们这突飞猛进的排名也是有原因的。   等《灰姑娘》排练完成可以上演,已经是1981年的5月。   这是《灰姑娘》首次在国内演出,门票一经开售,便被抢购一空。莱顿和黛芙妮见了摸摸鼻子,他们和人家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原以为沈娇宁的演出在伦敦那么火爆,是因为她不常去伦敦,没想到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盛况比之伦敦只增不减。   汪英毅部长已经退休,但他老人家身体尚可,闲来无事干脆跑来省会,看沈娇宁的演出现场。   与汪英毅在同一辆列车上的,还有沈鸿煊。   沈鸿煊也已经退下来,儿子进了部队,再没有什么要他操心的,每天独自在家浇花剪草,孤独落寞,怀念亡妻,也思念与他离心的女儿。   听说了沈娇宁演出的消息,便买了车票过去看。   演出开场时,沈鸿煊正好坐在汪英毅旁边,他另一边就是顾家的人。   这一部舞剧,不但在内容和舞蹈形式上与本土化舞剧大相庭径,舞美手段更是之前所有舞台剧都没有的。   她在舞台前设置了一道薄幕,投影打在薄幕上时,就仿佛舞台里的真实场景一般。   沈鸿煊对这些不大关注,只想看自己女儿。上一次她结婚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又有两年没有见面,或许是年纪大了,心理越发脆弱,对亲人也愈加思念。   终于等前面几个小演员都跳完了,沈娇宁穿着灰扑扑的裙子出来。   沈鸿煊终于看到女儿,嘴角微微浮起笑容,哪怕她不愿意再理自己,但能这样看到,他也觉得满足了,甚至开始想以后就住在省会,能时不时看看她的演出也好。   他的笑容还挂着脸上,紧接着下一秒,就看到灰姑娘被继母和两个继姐欺负,而她的亲生父亲是怎么做的呢?他竟然穿上衣服,戴上帽子,把女儿丢在家里不管,自己出门去了!   沈鸿煊上一回看《女儿》电影,就已经狠狠反思过一回,后来那部舞剧北方部队文工团也演出过一次,他找借口推了没去看,怕看一次,心里就难受一回。   他听说这次的舞剧是西方早已有的,国内就是学习而已,这才敢放心来看,结果这一部舞剧竟也是指责父亲和继母。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呗。”   沈鸿煊听到身后有个观众小声嘟哝,顿时如坐针毡起来。   舞剧并不因他的心理活动而停止,当他看到两个继姐和继母抢走灰姑娘的新衣服,把灰姑娘的邀请函扔进火炉中、三人去参加舞会独独把灰姑娘锁在院中数豆……沈鸿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像个孩子似的抽泣起来。   他的哭声有些克制不住,被后排观众数落了一句:“干什么呢,小声点,沈团长的舞剧多难得啊,别影响我们看。”   沈鸿煊哪里管得着身后的人怎么说,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中。   汪英毅大略了解他家情况,拍拍他的手背:“行了,啊,女儿都大了,也出息了,过去的就算了。”他年事已高,说话越来越慢。   沈鸿煊仍旧嚎哭。   顾开济见他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影响台上演出,到时候不但父女俩关系更糟,他儿子都要对老丈人不满,拉着他走到剧院门口。   “老沈,你这是怎么啦,心里有什么不如意的?”他们是早年便在一起打仗的战友,顾开济深知,沈鸿煊也算是一条硬汉,向来流血不流泪。   “我对不起宁宁啊,对不起童梅啊。这孩子每部舞剧都像是在骂我,我看着难受啊。”沈鸿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跟我说过姜阿姨和姐姐欺负她,我没信她啊。开济,我一想起这些,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他拉着顾开济哭诉,这些说也只有跟这位老战友还能说:“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啊,再娶了一个,又有了沈聪,我以后怎么面对童梅啊。那回宁宁闹着下乡,我竟然真的一年没去找她,她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真是想想都后怕。你知道吗,那回之晏告诉我,宁宁在秀水村没了,我真,我真恨不得是我自己没了!”   “那不是虚惊一场吗,多少年了你还记着。我看你就是最近刚退下来,一下子太闲了,想得太多。”顾开济说。   他心里却想,宁宁很小的时候受了委屈,可现在她已经二十五岁,结婚成家,事业有成,现在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开济只能告诉他:“你也别难受了,她现在嫁到我们家,有我们宠着,我们家一点委屈也不给她受。” 第149章 《灰姑娘》2 Ending   沈鸿煊在南方大剧院, 这座他女儿一手建成的宏伟剧院门口痛哭流涕,懊悔不已。   顾开济见不得他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狠了狠心道:“后悔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我至今后悔让之晏妈妈跟我一起上前线,我的思念难道就比你少?为人父母, 就是要打心底里为孩子着想, 你现在这样只会给她添堵。你要老想着她故意排舞剧骂你, 那不如当她那年真没了算了, 以后也别来看,双方都轻省。”   沈鸿煊茫然地看着他。   “你要是听我的,今天就别到她面前去, 她请了国外专家过来演出,你作为她父亲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她能高兴?”顾开济拍拍他的肩, “你得用心去想, 把官场上那套放下,宁宁不是那种会吃表面功夫的人。”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露骨, 他们半辈子的交情,加上儿女亲家的关系, 顾开济才直白地点了他。   这天沈鸿煊到底没哭到沈娇宁面前去。   他有些不服气,又臊得慌。他是真心实意地哭,真心实意地后悔,到了顾开济嘴里却成了表面功夫。   那些眼泪便顿时尴尬了起来。   ……   沈娇宁今天实在忙。   演出结束后, 向过来观看的亲友们一一感谢、道别, 尤其是汪部长,他年纪大了,拄着拐杖, 沈娇宁一直把她送到剧院门口,看着他坐到车上才放心。   回到后台又跟莱顿、黛芙妮道谢,互相拥抱致敬,这次合作十分愉快。   舞团各个成员的情绪她也都照顾到位,顾之晏看她做着这一切,想起她对自己说,良好的关系需要用心维护,她也确实认真践行着这一点。   他耐心等着,直到她终于有空歇下来摘掉头上的发饰,问他:“你今天怎么来这里等我。”   “你爸今天来看你了。”   沈娇宁摘发饰的手一顿,想问他哪来的票,回忆起刚刚送人的时候,没看到元主任,就说:“他把元主任的票要来了?”   “嗯,是汪部长旁边那个位置。”   “那他怎么提前走了,嫌我跳得不好丢他脸啊?”   顾之晏走到她身后,低声说:“他看到一半哭了,后母继姐欺负灰姑娘那里,可能他有代入感吧。”   沈娇宁愣了愣,她选择这部舞剧,完全是因为莱顿极力想跟她合作这一部,他说这么完美的脚背,不跳一次穿水晶鞋的灰姑娘太可惜了,这也确实是一部经典,沈娇宁便应下来。   没想到沈鸿煊比她的代入感还强,自动代入不作为的父亲去了。   “那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顾之晏哭笑不得:“你以后准备再也不理他了吗?”   “等他老得走不动路,该我养老的部分我自然会负责,现在不是还好得很吗?”沈娇宁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帮他来做说客。”   “我怎么会,只是他年纪也上来了,就怕以后想起来自己后悔。”   沈娇宁摇摇头,书里原主没得早,但沈首长却一直好好的。   其实她刚到这个世界时,曾经对沈鸿煊抱有过希望。她原来无父无母,在书里却有了一个父亲,而且按书里的意思,沈首长并非不爱女儿,第一世他们就好好的,后来只是因为有了沈依依这个因素,才一切都变了。   她那个时候,甚至想把这段父女关系拉回第一世的状态。   后来她逐渐发现,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顾之晏,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为了给你生孩子难产死了,死前早已想好孩子的名字,你会任由其他人把孩子名字改了吗?”   “你说什么傻话,我们不生孩子,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是说如果。”   顾之晏转过她的椅子,扶在扶手上,弯腰凝视她:“当然不会。那是你拼命生下的孩子,谁也别想指手画脚,我爸和我奶奶也不行。”他的眼眶红了,把沈娇宁搂在怀里,“但我们不生,就两个人过一辈子,挺好的。”   沈娇宁心里感动,却还是把话说完:“你都说,我的名字是妈妈在世时,很早就想好的,他要是真那么在意,怎么就听算命的给我改了名呢。”   一个娇字虽然得以保留,却到底不是童梅想的名字,“宁”是听话、懂事、让家里安宁,与她想的娇养背道而驰。   “我那个弟弟是姜玉玲下药才有的,我以前没结婚不懂,以为下药有的孩子,可能真怪不了沈首长,自己结婚了才知道不是这样。”沈娇宁抬头看着他,“还是能控制的,对不对,顾团长?”   原主是因为沈聪彻底对沈鸿煊失望,可是她知道沈聪的来历,还曾在心里为沈首长开脱,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她终于明白,有些潜在因素一直存在,没有人诱发时尚且能维持良好的状态,可一旦有沈依依这样的变故出现,这些问题就全出来了。   别的不说,她只知道原主,两辈子都跟自己同名同姓,并没有哪一世叫做沈娇。沈首长没有一次,坚定地保住童梅起的名字。   “嗯,听你的,等他真的老了,咱们把该尽的责任尽到就是。” 顾之晏说。   他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再烈性的药,哪怕去死,他也绝不会碰。   对他来说,这是底线。超过这条线,他就没有资格再说爱妻子。   ……   《灰姑娘》的成功,让西方古典芭蕾开始在国内活跃起来,国内民众得以欣赏到更多西方舞剧,极大地满足了大家的审美需要。   莱顿和黛芙妮完成任务,却没有急着走,向沈娇宁提出想留在这边,学习《玫瑰与我的祖国》。   这个简单,沈娇宁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把他们安排进芭蕾舞蹈学校,那边教《玫瑰与我的祖国》已经教出了几批学生,经验丰富,再多教两个完全不成问题。   他们说的时候翟小凡没敢插嘴,等人走了才着急道:“宁姐,你怎么就同意了,伦敦舞团跟我们现在是竞争关系!第九和第十,排名咬得那么紧,我们的拿手剧目被他们学了,他们超过我们怎么办?而且!万一排我们前面的舞团知道了也来学,我们还拿什么超过他们呀?”   “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参加学习班吗?当时汪部长告诉我,因为我提议让舞蹈演员从乡下回来,还被通过了,给自己参加繁花杯提高了难度。你看我现在还参加繁花杯吗?”   翟小凡不语,现在当然不参加了,宁姐只参加了第一届和第二届,后面就一直往国际走,自然看不上国内的比赛,也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年轻人。   沈娇宁道:“我当时跟汪部长说,百花齐放是我希望的。其实不局限于国内,我希望整个世界的芭蕾都能百花齐放,大家一起进步,把这一门艺术发展好,让更多人喜欢芭蕾。”   前面八个舞团的联系方式她都有,国际大赛上舞团负责人塞给她的,她准备和他们多多交流。   她不会为了一个排名而藏私,只有共同进步,她自己和南方芭蕾舞团,才能一直进步。   而她的努力,是为了这门艺术迎来新的春天。   ……   三年后,南方芭蕾舞团的世界排名达到第一位,作为团长的沈娇宁在担任了三年瓦尔纳大赛的评委后,开始担任评委会主席。   这意味着她在芭蕾舞史上的地位达到了世界最顶级。   同时,她开始在国内创办国际芭蕾大赛,这个比赛后来成为与瓦尔纳大赛、莫斯科大赛齐名的芭蕾国际赛事。   南方芭蕾舞团成了许多优秀西方舞者的选择。最优秀的舞者,永远会奔赴他们心目中最优秀的舞团,在排名第一的舞团当首席,是他们的毕生目标。   而南方省会,自此被人称为“芭蕾之都”。   难以想象,芭蕾这种起源于西方的舞蹈,芭蕾之都却在东方国度。也难以想象,一个东方芭蕾舞团,历时仅仅五年,便跃居世界第一,打败一众古老舞团,倒逼其他舞团做出创新,认真钻研,刻苦发展。   芭蕾艺术的发展脱离了原来的历史轨迹,在八十年代迎来了一次大繁荣。   专业的南方芭蕾舞蹈学校已经难以满足需求,沈娇宁又开了业余芭蕾学校,面向对芭蕾感兴趣的所有人群,男女老少皆可学习。   同时又在京、沪、广、川等各大城市建立分校,派出她一手培养的芭蕾舞蹈教师过去任教。   后来有人统计了南方芭蕾舞团的演出数量,以及南方芭蕾舞蹈学校本校区和各大分校每年的招生数目、学生去向,最后把这一切概括为,芭蕾帝国。   沈娇宁无疑是一手创建芭蕾帝国的女王。   然而当有人深入研究她,发现她早年有一个绰号,与“芭蕾女王”的霸气截然相反,甚至有点可爱,叫小芭蕾。   因为那时候,整个文工团只有她一个人跳芭蕾。   最开始,没有人相信她会有什么成就,可是当她穿上足尖鞋,一路坚持,从南方小县城,到国际大舞台;从省会歌舞剧院旧照片中眼神清澈的小姑娘,到国际杂志上美艳照人的舞团团长;从小芭蕾,到芭蕾女王……她完成了自己的脱变。   这一次,她终于追求到了她的芭蕾之巅,攀登上从未有人去过的巍峨山峰。   改变灰姑娘的,是一双水晶鞋;改变她的,是一双芭蕾足尖鞋。   但她们都一样珍惜地穿上这双鞋,站在全世界最明亮的地方起舞,也一样遇到了世界上最英俊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