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病秧子冲喜(穿书)》 作者:彼其之子 第1章 穿书 气死你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就是个憨憨。   顾欢作祥林搜语。   穿书后的一分钟内,顾欢陷入沉思开始痛恨骚话连篇的系统,还有不长脑子的她自己,为了回家简直不择手段。   是个炮灰?   行!   穿成个恶毒姐姐?   罢罢罢!   可是她顾欢,穿成个小黄文里面寂寞难耐的俏寡妇,养了两三个小白脸,私生活奢靡淫/乱,名声臭的熏死苍蝇,竟然还不知足,还对着公主未来的夫君陆砚生欲/火焚身?   穿进高H的小黄文是什么感受,还是那种通篇少儿不宜,剧情可忽略不计的小黄文?   【系统:剧情神马的都是浮云,酱酱酿酿永无止境!】   原书确实很黄很暴力,上架后不到一个月被网站永久封禁。昨晚顾欢无聊,看到这篇文,女主在酱酱酿酿的征途上征服所有男人,无脑无剧情无三观,完全靠肉吸引眼球。   不过吐槽了一句作者三观不正,她一觉醒来就穿书了。   实惨。   【系统:没有剧情,你就来创造剧情!】   所谓的创造剧情,就是她顾欢,在这具身体寿终正寝之前,不断地替女主挡桃花,以一己之力,挽救作者的三观,为读者们树立正确的爱情观念。   如果任务完成得当,此身体寿终正寝之时,她就可以回家了。   一睁眼,顾欢看见一双疏离淡漠的眼睛,看得她心里猛地一慑。随之而来的,是脑海中好爆炸性的信息输入,是关于原主自身的记忆。   原主也叫顾欢,书中的恶毒炮灰女配,是江州知府的女儿,女主顾雁的姐姐。   作为一个合格的恶毒姐姐,嫉妒妹妹,无恶不作的基操是必须的。   于是,妹妹失踪了。   父母失去爱女,终于注意到中人之姿,平平无奇的姐姐,顾欢。   痛失所爱的顾父顾母只能加倍对大女儿好,以寄托哀思。顾欢沉浸在久违的爱意里面,完全没有想过妹妹还有一天会重新回来。   顾雁走丢以后,先是被牙婆捡去青楼,卖给了蛮夷人。可那蛮夷人,竟然是蛮夷的使臣,见女主清纯懵懂可人怜爱,咽了咽口水,忍痛将女主进献给皇帝。   好家伙,皇帝这一瞧不得了,竟然将女主错认为流落民间的遗珠,一番喜极而泣后就将女主封为还珠公主。   而顾欢呢,因为父母的溺爱,变得更加刁蛮。仗着知府女儿的身份,强抢民男与之成亲,成亲以后不知检点。自以为矜贵,靠丈夫养着,且仗着自己几分姿色,四处留情,名声臭的连苍蝇也懒得叮。   知府一怒之下,与其断绝关系,没过多久,原主丈夫死了,她成了寡妇,又没了娘家,只能操丈夫就业,干起了卖猪肉的行当,这一年,顾欢才十六将七。   眼前出现一块虚拟屏幕:   顾欢:年龄十六,死于二婚丈夫陆砚生手下,终年十七岁。   是了,她后来还勾引了自己妹妹的未婚夫。顾雁有洁癖,不屑用别人剩下的东西,请旨辞了这桩婚事,并“好心”地将陆砚生送给自己的姐姐。   陆砚生是谁,皇商陆家的少主,掌握京都金脉的老祖宗,亦是众人捧着供着的...   ——长安第一病美人。   三步一喘,五步一咳。   众星捧月,要多矜贵有多矜贵,让他入赘给一个寡妇,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可想而知,原主二婚后的日子,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和陆砚生成亲没一年就死了。   原主死了之后,陆砚生与公主破镜重圆。   至于她…只是个感情推进器而已。   顾欢:...   接受了事实的顾欢,又看了一眼屏幕上原主的简介,上面还有一张她的淡妆图。原主同她一个长相。   她身边人一直说,她这人长相嘛...其实她的五官不算太漂亮,但是看着就是好看,可能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吧,换句话来说,就是媚骨天成,随便的淡妆都能媚成这个样子也真的是绝了。   陆砚生对面前的人,已经起了杀心。   “滚!”   顾欢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已经有了不耐烦。她打量了一下陆砚生。   陆砚生,大女主文里后宫之一,勉强算是...男主。   他就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账本,整个人如山水浅墨勾勒而成,十分浅淡,左眼卧蚕正中的一颗酒红色美人痣,替他添加些许靡丽,丹凤眼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就是一只慵懒优雅的白猫。   只是收敛了危险的气息。   她现在穿到的时间,正是顾欢在街上“偶遇”陆砚生。此时正是顾雁回江州探亲,陆砚生恰好来江州清点商铺。   顾欢阴差阳错直达这两人的婚姻关系,打算拿下陆砚生,给顾雁一个下马威。   此时的状态就是,原主当街拦着陆砚生的轮椅,趁着此时他侍从不在,准备大展宏图,可这还没搁上勾引呢,顾欢过来了。   “叮咚!”   【系统:支线任务——请宿主在十秒钟之内亲吻一个距离您最近的异性。】   【系统:十、九、八、七...】   不就是支线任务吗,听上去像是游戏里面的可选任务。顾欢时刻谨记,她是一个有节操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洁身自好。   错就错在,她昨晚被一个封面写着“我肉超唯美”的文欺骗,一不小心点进去...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系统:...三、二、一。惩罚开始。】   顾欢还一头雾水,没反应过来,浑身每一块肌肉开始剧烈痉挛,疼痛翻天倒海侵袭。一瞬间她面白如纸,唇色惨白,忽然而至的痛感让她腿软,她心中念着一万句MMP倒在了轮椅上的陆砚生身上。   两人此刻离得特别近,陆砚生的呼吸打在她的颈侧,她甚至能够闻见他身上清冽的香气,从陆砚生温柔淡漠的眼睛里,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但是她这时候什么也想不了,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声,“靠,老子亲!”   对不住了。   她拽着陆砚生的衣领子,闷头磕上去。四唇相对的一瞬间,身上的痛感一下子减轻许多,竟如春风吹过,顾欢只觉得周身轻盈,顾不上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跨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咬着对方凉软的唇。   周身疼痛卸下,顾欢舒适得口齿中飘出一声轻吟。周围指点的声音越来越大,人声鼎沸,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松开了,谁料到,系统那货又来作死。   【系统:由于宿主不重视任务,惩罚时间为五分钟,还余下三分钟,请宿主多多加油哦,么么哒!】   顾欢:...   那疼痛随之而来,顾欢立刻抓住陆砚生的两只手,压在轮椅的两侧,不给他动弹的机会,立刻又磕上去。这回睁着眼睛,她清清楚楚看见陆砚生眼里的杀意,他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尸体一样。   她浑身一紧,趁着他侍从还没赶过来,狠狠咬他一口。   陆砚生瞳孔骤缩,察觉到他要咬过来,顾欢掐着时间点,从他身上下来。两人这时候都喘着气,因为怕他有动作,她还钳着他的手。   陆砚生被她反扣,领口的衣服被粗鲁地蹂/躏,让人浮想联翩,尽管他此时极力想恢复温和清冷的样子,但是他嘴唇红肿,眼神充满戒备,一副反抗的姿势蓄势待发。这种不服输的表情更是让人想要好好蹂/躏一番。   在众人围观下,被一个名声狼藉的寡妇占了便宜,顾欢觉得,她要是陆砚生,不说别的,日后定是见她一次,剐一次。   据说以后她极有可能嫁给陆砚生?   罢了罢了,反正,她就快死了。 第2章 完了 作过头了...   直到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府衙衙役摁在石板床上,顾欢依旧气定神闲,完全没有上刑场的危机感。府衙倒也见怪不怪,顾欢仗着知府千金的身份,在江州作威作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一带小孩插科打诨见天儿唱着“知府卖刀,千金卖骚。顾家大娘,丧尽天良。唐家寡妇,砍猪卖肉。”   但凡是家里有女儿出嫁,家里人必得苦口婆心,“万莫学知府千金,不知检点,不礼不法,老天爷唾弃,给她个天生克夫的命格,你看,现在知府大人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如今,只落得个卖猪肉的下场...”   口上是这么说,可甭管成没成亲,这附近女子,有那个不嫉恨顾欢的长相。即使她声名狼藉,但也不妨碍男人们过江之鲫般去她家买猪肉,戏谑打趣,吹一声口哨,轻浮地称她一声——猪肉西施。   顾欢还没有意识到,她一来,就已经成为江州所有女人的公敌。   府衙门将她捆绑在椅子上,之后各自分工,两人守着她,一人去向上级禀报,知府大人不在,便只能由师爷定夺。   天气干燥,热浪滚烫,府衙甲乙百无聊赖,站立片刻便精神怏怏,跟蔫了吧唧的柳叶似的。顾欢咸鱼趴在木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毛毛虫,指尖不时堵着毛毛虫的去路,看它急的团团转,自顾自不亦乐乎。   一点也不为她的命运而感到担忧。   系统终于忍不住了。   【系统:集美,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她得罪了谁她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   “亲了,也得罪了。”顾欢耸肩,没心没肺,理所应当又轻描淡写,“女配没有女配光环的吗?”   女配永远精致,永远趾高气扬,如同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跟女主斗智斗勇,直至大结局才拜倒在女主强大的光环下。   顾欢以为,纵使她是只剩下一年阳寿的炮灰,但是那吊炸天的女配光环,也足够她在各路主角面前......落荒而逃了吧?   【系统:女配光环?】   天真!   她怕是对炮灰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也罢,且让她认真遭受一把封建主义社会无情的鞭笞与毒打,她现在能这么乐观,也就女配光环使她无所畏惧。   也不是什么坏事。   人嘛,总是要对未来抱有希望的!   事实却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五十大板猝不及防就无情地让顾欢认清了现实。   “师爷说了,顾欢虽然被顾家逐出家门,但血浓于水,毕竟是知府大人女儿,得给大人点面子,这五十大板,悠着点!老二!”   “得嘞,保准给人留口气儿!”老二豪爽地应下来。   顾欢:“!”   “这位大哥,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探讨一下...”顾欢怂着语气壮着胆,预备为自己的臀部求情,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团干燥粗糙的布团堵了回去。   两位老大哥完成本职任务后,揉着肩膀,坐到阴凉地里休息,顾欢动也不动,像一条扁平的咸鱼。她的眼皮有气无力耷拉着,呼吸孱弱,系统隐隐有些担心,“宿主,你还好吗?”   “宿主宿主宿主宿主死猪宿主宿主...”   咦,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混进来了。   她不会...死了吧。   “...没死呢。”顾欢有气无力。   兴许她这么个小虾米,是在不值得兴师动众,迟迟未有送她的人来,百无聊赖,又值昏昏沉沉,也就只能她自己爬回自己的猪肉铺子。拖到了日落西山,她才恢复力气,挣扎欲起身,却发现自己依然被绑在木板上。   顾欢:...   燥热夏日,蝉鸣躁动,冠若水洗的榕树冠摇摆,悦耳簌簌,顾欢上下眼皮缠绵打架,暖柔风声里,由远及近地添了优雅而又缓慢的车辙声,由近及远的车辙声忽然停了,顾欢下意识睁开眼。   但是,由于不怎么雅观的姿势,她只能瞧见来人的一双足。   黛青色滚边装饰天青长衫,暗纹流光水面绣的平襟下,是踏在轮椅玉落上的一双履云月白靴。   她心里“咯噔”一下,扭曲着脖子,不由得抬头看,与那双浅淡的眸子相对时,顾欢心说,完了。   正主找上门了。   本以为他会趁她虚弱施加报复,顾欢在想改如何硬气又不失面子地认怂,谁料想陆砚生只是吩咐随从解开她的绳子,顾欢挣扎着起来,却因为躺的太久,狗吃屎地趴到在他脚下。   她的头埋在黄土里。   丢死人了!   面前伸出一只手,那是很漂亮的一只手,指节修长莹润,指腹饱满,带着男子特有的清冷骨感,十分干净。   她抬头,表情疑惑。也就是这一看,她更觉得自惭形秽,面前此人,面目温和,气质清泠,宛若在水一方里,沾水带露的一块玉。   干净通透。   此时顾欢由他居高临下瞧着,觉得自己与他,简直是云泥之别。   “初次见面,竟不知,姑娘竟是公主的姐姐。”他声音听来淡漠,却也温柔,娓娓入耳,动听动人。   顾欢有点懵。   【系统:女主在门口。】   顾欢往门口一瞅,没看见人,但是地上一道影子说明有人站在那里。她瞬间了然,陆砚生这般良善,定是为了在女主面前刷好感度,此时是想说好话,叫她原谅那惨无人道的五十大板。   算她倒霉,除了认栽也只能如此。现在借着女主这座大佛压着,刚好与男主和好,跟着时髦穿一回书,可不能得罪男女主。   “姐姐怎么不说话?”陆砚生继续问,甚至弯下腰,与顾欢对视,“是怨恨陆某?”   “姐姐信也好,不信也罢,陆某未曾知道,公主竟有这样一位姐姐,是以姐姐当街...”他停顿,似乎在思考着措辞,凝神苦思,“当街与陆某问候,陆某实在惊慌,姐姐的问候方式,当真...奇巧。”   奇巧?   虚不虚伪?   以他的财力背景,估计此时原主的背景叫他查了个通透。原主是怎样的一个人,但从系统导出的数据来看,为女不孝,为妻不忠,不礼不法,不仁不义,是他那种人瞧一眼都嫌恶心的社会蛀虫,化粪池堵塞的罪魁祸首。   倒也难为他,被她这样的人当众性/骚扰,依然这般客气。顾欢可以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寻一丝淡淡的鄙夷,可出乎意料,他的眼睛,安如静水,平和地望着她,仿佛她与芸芸众生并无差别。   啊这...   也罢,他都这么费尽心思地难为自己原谅她了,顾欢觉得,她必须也得做出什么表示,做事留一线,见面好相见嘛。   “这还没成一家人呢,你便如此了解姐姐,算了...”   她正要搭上陆砚生的那只手,他手却收了回去,顾欢眼快,瞧见门口的影子不见了。   顾欢:...   他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顾欢这才瞧见,他手上原先带着一双细腻的手套。他动作缓慢优雅,将东西悬起,扔垃圾似的丢在她面前。   顾欢被他这一番骚操作惊讶到,惊诧地等待着下文。   “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癞□□,竟也肖想天鹅肉。”他笑着看顾欢,眼神却是淡漠的,似终年大雾弥漫,话语带刺,却偏偏由他说出来,十分温和。   远远看,仿佛他只是同你拉家常罢了。   顾欢皱着眉,在想,这人是不是有病。 第3章 女主 憨憨   陆砚生缓缓转身,靠近她,银灰色的月光被他的眼睛吸纳,他弯身与她说话,可残废在身,弯腰这个动作,已经让他呼吸微乱。   饶是如此,顾欢浑身肌肉一紧,呼吸停止,整个人十分僵硬。   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姐姐将我认作谁都无妨,重点是,不该是陆某人。”他更弯下身子,将声音压低,“姐姐该庆幸,陆某人尚有些许良知。”   晚风徐徐,带着夏日柔软的暖意,也不知是不是风太大的缘故,顾欢觉得身上起了一身的寒颤。   女主别走,快救救她!   顾欢即将伸出尔康手,却被系统的警告为严重ooc。   【系统:宿主严重ooc!宿主严重ooc!】   警报声充斥着顾欢的鼓膜,直教她大脑肿胀,本就混沌的脑子,更是一片空白!好在系统及时应援,根据原主的性格,拟出了一段台词,显映在荧幕上。   顾欢想也没想,直接一股脑念了出来,“陆砚生,你敢说,白日里你一点儿也不享受?”   说完这句话,顾欢彻底清醒了,内心有些羞涩:这台词,真TM羞耻,她喜欢!   只听得一声嗤笑,“不过是肉/体与肉/体的碰撞,口唇中肮脏的唾液,腥浊腐臭,你的接触...姐姐,不觉得恶心么?”   陆砚生淡淡地笑着,眼波温和,说话声如琳琅环佩相击,仿佛他只是在说一句“今日月色真好”。   系统蹲在角落里,一遍遍翻原书,努力在酱酱酿酿中找剧情,迷之纳闷。   【系统:奇怪,怎么没这句台词呢?宿主,宿主...】   喊了几声以后,没人回应,系统发现,那只胆小如鼠的宿主,已经识时务者为俊杰地...两眼一闭,眼睛一黑,装晕过去了。   【系统:...】   顾欢憋了很久,直到她确定陆砚生走了才敢凄厉,一瘸一拐地扶着墙,按着原主的记忆,往自家铺子赶,这还没出知府的大门呢,正好碰见折返回来的女主,顾雁。   原主的妹妹,陆砚生的未婚妻,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依照女主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就猜出来当初她走失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这个姐姐。顾欢心道不好,这时候,女主不会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可转念一想,方才陆砚生为了女主来刷好感度,这就说明女主对她还有所顾忌,至少,这时候,自己是安全的。   顾欢警惕贴墙,杏核眼圆睁,拍开女主搀扶的手,直接往回走,“谢谢,但是不必了。”   她是真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行,没那么矫情,谁承想这么一拍,女主眼眶红了,顾欢拧眉,避如蛇蝎般。   她可没欺负女主,这可别叫哪个偶然路过的男主角看见,将账算到她头上去,“公主瞧我,一身血,白日杀猪衣服还没换,可别弄脏了公主的漂亮衣裳!”   说着,她捏着血迹斑斑的衣角,恶作剧般靠近娇滴滴的女主,看见顾雁瞪着一双水眸倒退,顾欢做了副鬼脸,惹得侍女连忙挡上前。   “身为女子怎能这般粗鲁!”   “没意思。”顾欢撇嘴,继续自己的路,却见顾雁不死心地挡在她面前,“姐姐,父亲说,只要你认错,你就还是知府大小姐。”   父亲?她爹不是皇帝老子吗?   女主豪横啊。   这都敢往外说。   顾欢不在意,反倒扯开话题,“明日陆砚生不会来找我麻烦吧?”   陆砚生?   顾雁愣神,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旋即摇头,“不会,砚生为人良善,不记仇,他一般有仇当面报。”   有仇当面报?   好的,这她已经领略到了。   顾欢继续走,顾雁有些着急,正欲拉扯,就听见顾欢冷冷一声,“你再跟上来,下一头躺在我案板上的猪,就未必是猪了。”   顾雁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倒是侍女,一脸不觉然,盯着顾欢狼狈的背影,遮着脸笑出声,“殿下您看,她好像一条癞皮狗哦!”   她的影子拖在地上,又瘸又拐。顾雁沉默,看向顾欢的背影多了些复杂的愧疚感。   回到家时,夜色渐浓,绷着一天的顾欢,一扑棱趴在床上,扯动了伤口,又疼又痒,“嘶”,她倒吸出声,哼哧两声就睡了。   系统宽慰地看着睡得跟猪一样的顾欢。像顾欢这种炮灰角色,一般宿主都不能驾驭,主要是吧,太惨了,待遇不好,还任务量太多。倒是顾欢,没心没肺,开门当头一棒也没让她崩溃。   它沉默地扫描了数据库里的随即任务以及每日例行的支线任务,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系统:虽然我不能保护你,但是关键时刻,我会祷告佛祖,让佛祖超度你!】   念及她有伤,系统这几日没有难为她,而是给她几天适应。顾欢在床上赖了两三天,混吃等死,可最后磨磨唧唧又骂骂咧咧地起来干活。   原主家里面很穷,她那几日赖床,原主家里的存粮都用完了,要想完成任务,首先得有力气,要想有力气,就得吃肉。   顾欢打扮地花枝招展地支摊卖肉,也对得起猪肉西施这个名字,刚开门,肉就被一抢而空,来买卖的大多是男人们,成亲没成亲的都有,也不乏上了年岁的人。   也不是她故意地打扮地这样招摇,而是原主身材如此,该胖胖,该瘦瘦,属于那种流鼻血,鼻血都滴不到地上,而原主的衣服,多是透明薄纱,水红烟绿,这走到大街上,就是颗专门惹苍蝇的蛋!   有些人买了东西没走,黄腔含枪带棒,留在原地调笑顾欢,顾欢不动声色躲开咸猪手,收摊的时候,还有几人不想离开,色眯眯的眼神游移在顾欢窈窕的曲线上。   “哟,欢欢,哥几个天天来捧场,你没开门那几天,可想死哥们儿了,不请哥几个进去坐坐?”   一个猥琐男挤眉弄眼,油腻的大手就快碰到顾欢翘弹的臀上。其他人听着这些孟浪话,也不怀好意地靠近。家里的黄脸婆他们早就看厌了,顾欢这块肥肉,他们可垂涎许久了。   只是这小娘们日日端着架子,就算她是寡妇,家里需要仰仗,但是她明显的是看不上他们,这下好了,她是瞧上了京城来的陆砚生,结果怎样?   还不是人不人狗不狗地被赶回来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笑掉大牙的谈资。   看着顾欢被一群不怀好意的人给围着,顾雁撑着伞,指节捏的发白。   顾欢正不亦乐乎地收钱,忽地身边“哗”地一声,散了,人一个也不剩。   她茫然地抬头,发现摊子前面站了一众侍卫,侍卫里众星拱月面,围着的,可不正是女主顾雁。   绫罗锦缎广口袖,腰间束着金色的缎带,气质卓然,与腥气一身、粗布襕衣的顾欢,简直是天上地下。日头大,顾雁撑了一把伞,面色复杂地看着顾欢。   顾欢这几天恶补了原著小说,,勉强在一目十行的高H中找到剧情。   这时候,顾雁还不知道原主是害她失踪的罪魁祸首,对原主的感情更多的是姐妹儒慕,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原主的丈夫——唐笑年,也是女主的裙下之臣。   两月前,女主回江州途中,与上京赶考的唐笑年一同遇难,被山匪抢劫。关小黑屋的时候,两人惺惺相惜,一番谈天论地后,唐笑年一身本事得到欣赏,自是将顾雁视为知己。   是以当他听说土匪打算对顾雁欲行不轨时,奋力带着女主逃下山。不过,谁都逃不过电视剧定律——逃跑必有埋伏!   唐笑年豁出去了,以身犯险,引开土匪,他争取的时间,让女主成功获救。至于他本人,则是生死不明,不知所踪。   根据掉崖不死定律,几年后,唐笑年为高人所救,成为一代史官,清正廉明,孤独一人,对各家贵女的殷勤充耳不闻,心尖唯余的,当年那女子的回眸一笑,百媚生。   这且是原主死后好几年的后话了   自从知道,唐笑年竟然是顾欢的丈夫,顾雁便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里,执着于为顾欢做些什么来弥补顾欢。毕竟,顾欢是因为她,才成为了这样一个人人可欺的寡妇。   顾雁将伞交给侍女,也不嫌脏,逼近一两步,看着顾欢的眼神,歉疚里面,夹杂着一丝怜悯,她套近乎地握住顾欢的手。   “姐姐,若是你愿意,你同我回京,你若想嫁人,才华贵子,尽你可选,若你不愿,我便同父皇请一个县主,姐姐自悠闲去,从南走到北...”   顾欢听了以后,沉默了片刻。   顾欢沉默片刻,内心沉痛又很高冷的甩开女主的手,倨傲地扬着下巴,“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我夫君为你英勇牺牲,不如...你也去死一死好了。”   顾雁推开,一脸不可置信,清纯的小脸上,还夹杂这被拒绝的不可置信,楚楚可怜。   此时,她身边的金吾大将军英雄救美,上前来一把把顾欢推到在地上,“公主抬举你,你什么东西,竟然这般同公主殿下说话!”   顾欢几天没吃饭,虚浮地早就站不稳了,一把便被推倒在地。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适时,街对面那家小摊的烤肉串的香气,不偏不倚地钻进她的鼻子。   金乌将军冷嗤一声,他也没使劲儿,这女人就装被推到,还装模作样捂着肚子,装的一副可人怜爱,啊呸!   还是公主殿下心思单纯,敢作敢当,品行良善,这种女人,也配拒绝殿下!   她连给公主提鞋都不配。   顾雁顺着顾欢的目光看去,正见一个烤肉小摊前,几个便衣护卫,装备严格,步履小心,众星拱月般,护送着陆砚生前进。   她扭头,看见顾欢痴醉迷恋的眼神,还有那几乎半流不淌的哈喇子,又想起前几日听说的传闻:顾欢当街狎弄陆砚生,是因为陆砚生长得与顾欢的亡夫唐笑年,有几分相似之处。   思及此,顾雁面上一片朗然,忽地拨云见雾,一个更好的弥补顾欢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酝酿。   顾欢美滋滋抱着一包烤肉回头,不远处,正对上顾雁探究般的眼光,她敏感地从里面嗅出一丝不怀好意,这不怀好意里,似乎...还掺杂着些许关爱智障的气息?   貌似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顾欢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凉飕飕的。   正狼吞虎咽时,顾欢腮帮子一鼓一鼓,撞上一双冷淡的眸子,吮指的动作顿时一愣,心里顿时一万匹草泥马飙着尿撒欢而过。   我艹,是陆小变态...   溜了溜了... 第4章 晕倒 去尔母之!   时逢江州夏季,细雨连绵,街上行人稀少,平日热闹的钱庄,门可罗雀,门匾上“陆氏”二字,却昭示此处的非同一般。陆氏钱庄——南梁财力遮天的天字号钱庄,以一己之力垄断其他所有钱庄的财源。   甚至令官府深恶痛绝又无能为力的地下钱庄,也不偏不倚,挂上一个“陆”字。   陆之一字,便是泼天的富贵。   谁不想偷点腥,沾点光。   此时,陆氏钱庄江州分号内。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了匆忙的书页翻动,颜色浓郁的榕树树冠,由水汽氤氲的墨绿色,使得钱庄的气氛更加压抑逼仄。   钱庄老板王青额头上冷汗涔涔,风刮寒气入骨,做贼似的看一眼门口,低声道,“夫人,这本账本差不多了,你赶紧把真的藏起来!”   王青递过去账本,妇人迅速地将其塞进袖中,左顾右看,极其小心。   也不怪他们非要做假账,谁知道陆少主要查这么小的一个分号。江州地处偏僻,钱庄简陋,与陆家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一直以来,对于王青他们偷斤少量的行为,陆氏监管那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适时,铜环作响,在清冷烟雨中,沉沉的,格外响亮,王青夫妇对视一眼。   这么快?   距离他们得到消息,不过小半个时辰。   “我去开门,你进去藏着。”王青低声吩咐,踮着小步上去开门。   大门一开,见着眼前清淡闲雅的人,王青瞳孔微缩,脚底不由得发酸,躬身做礼,“少主。”   他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告诉自己,所有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没有蛛丝马迹。首先要骗得了自己,他才有三分把握,骗得了面前这位温温和和的笑面虎——陆氏少主陆砚生。   关于这位京华白牡丹,王青是听过传闻的。   京华白牡丹,顾名思义,即是,人间富贵花。   其人天资非凡,受之于天。不过十六岁,自兵师之道看透利益供需,自本家独立出去后,本着强盛戒骄,衰兵借勇,此人独具慧眼,对物价供需贵贱变化极为敏感,主张谷贱时由官府收购,谷贵时平价售出,替大梁解了一大国库危机之难...   甚至他关于家国兵商的言论,都被收录于《国语·大梁》和《史记·货殖列传》。   此般人才,既得官家赏识,后成天子之婿,也不过才,弱冠之年。   商贾自来低人一等,可陆家却因他跻身于大雅之堂,谦虚说来,称他一声“陆少主”,说到底,本家家主也要看他七八分薄厚面。   黑白两道通吃,长安商人谈之色变,这位京华白牡丹,不简单。   此刻他单单是坐在这里,便已经压的王青吃不过气来,他侧眼偷摸打量这位天之骄子。   雨水嘀嗒,雨幕珠帘,大株牡丹兼着芭蕉,黛青油伞下,陆砚生坐在轮椅上,似乎等待之余,很是无聊,赏起了花。   白皙修长的手指扶着富贵牡丹,陆砚生没有说话。   静美其姝。   紧张之余,王青心头萦上淡淡惊诧,这愣神空档,对上一双眸子,王青双腿一颤,不自知地跪下,“少...少主!”   “我是鬼魅吗?这般害怕。”   “属下失态,请少主宽恕!”   陆砚生被人推进去,从王青身边路过,他舒了一口气,小跑着替陆砚生解说平日里财务,陆砚生点头,嗯了几声,就在王青以为他不会看账本时,陆砚生得力助手已经将东西递过去了,王青的胆子又吊起来。   院落寂静,只余下账本书页翻飞的哗啦声音,翻页的动作缓慢优雅,书页撩动声声入耳,王青无暇欣赏,心上绷着一根弦 ,时刻不敢松懈。   “啪嗒。”   书页合上,账本递过来。   王青深呼气,伸手去接。少主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有惊无险吧?   他才挨着书,账本就掉在地上,弯身去捡时,却听得陆少主语气柔和,漫不经心。   “好大的胆子,连陆家的账也敢盗!”尾音很轻很柔,听上去只是在同你聊些什么罢了,但是听的人却战战兢兢,吓出了一身冷汗。   “敢问账本是哪里出了差错......”王青想要狡辩,奈何没有一点底气,他的夫人看不过去,前来救场,丝毫不畏惧少主,看着他的腿,甚至目光里还带着淡淡的鄙夷,“少主定是勘错了。”   “你们自己做的账本,哪里误了,你来却问我?”陆砚生低头笑问。   这确实是假账不假,可明明...天衣无缝,他是怎么发现的?   陆砚生颔首,示意侍卫长云让开,一队整齐的脚步声踏进来,将王氏夫妇围起来,作势将其抓进知府大牢。   “你怎么这么霸道!”王氏妇人怒道,直接说开,“我们整天替陆氏做牛做马,拿一点小钱怎么了,这点钱对陆氏而言算什么?”   “多也好,少也罢,我的东西,别人怎么配拿!”   王氏夫妇抬眼,对着陆砚生笑而不语的眼睛,只觉寒从心起。短短片刻,若不是雨声嘀嗒,他们在想,或许声音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左右,我不是多不讲理的人,各五十大板,至于其二人财产辑录在册,捐给贫苦人去。”   周围人投来赞赏目光。   无奸不商,似乎与这玉雕的人儿,沾不上一点关系。   一番干戈之后,王氏夫妇恨红一双眼,不情不愿落了狱。院落空旷起来,唯余烟雨葱茏。长云替陆砚生披上薄衣,说,“少主,此番心里可舒坦了?”   此番来查账是假,少主心里不郁,过来发泄发泄才是真。   “公主又去了那处?”   “似乎对顾欢心有愧疚,想要弥补。”   顾、欢!   又是顾欢。   陆砚生的手指“哒哒”敲打,没由来烦乱。   ——那个,不知好歹的,世界外来者。   那日街上,她不由分说的亲吻,只教他嫌恶、恶心,可肉/体碰撞的同时,久违的双腿酥麻感令他不得不对那种感觉上瘾。   尤其那日晚间,他自梦中惊醒,难却一身薄汗沾衣。   青幔摇,烛影曳。   床榻间满铺青丝交结,动作缱绻的间隙,他听见缠吻间自己低声的安慰。她眼睛迷离,任由自己拉松她的带子,乌发雪肤,红唇点染,素衣掐出纤腰臀线...   似乎相依的碰撞里,要开出花来。   “砚生、砚生、陆砚生...”细喃声声,如□□般缓缓渗透他的每一个毛孔。   沾欲滴血。   实未敢忘。   ***   隔日,顾欢铺子门前,适逢晚间,街上货郎稀少。   有人鬼鬼祟祟,不怀好意。   “快点,快点!把人放到猪肉铺门口去!”顾雁躲在卖伞的摊子后面,焦急地指挥憨壮的金吾将军,“再放近点,放到欢欢的门口去,一打开门就能看见的那种...”   “殿下,已经很近了,再近门就怼脸上了。”金吾小声嘀咕,怜悯同情地将晕倒的陆砚生放在顾欢家门前。陆砚生这是造了什么孽,被一寡妇看上,这寡妇不偏不倚,还是殿下的姐姐。   这下倒好,公主为了弥补顾欢,竟然将未婚夫让了出去。可怜这陆砚生,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公主算计了。   今日下午,公主以说亲的名义,说她血缘高堂齐聚,邀陆砚生知府小聚。陆砚生为表诚意,只身前往,不想被公主一棍子敲晕,塞进蛇皮袋子里,直接送到了顾欢的门前。   啧...   这要是真被顾欢拖进屋里,可不就是娇嫩的小羊羔入虎口,一去不回。   陆砚生不被糟蹋,就怪了。   试问,哪家猫枕着咸鱼,能舍得半夜不起来啃一口?   还是顾欢那种无肉不欢的野狸儿。   “傻大个儿,快回来!欢欢要开门了!”顾雁接到消息,将金吾唤回去,屏住呼吸蹲在伞后。   “快点把人捡回去啊!”顾雁捏拳,恨不得上去替顾欢做决定。   顾欢刚起床,出来觅食,闲散披着衣裳,伸个懒腰,一打开门见面前躺着个人。乍一看,这人有点眼熟,再乍...   一定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   不远处,一群人惊诧地看着顾欢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又看见她面无表情地开门,如是者复次。   顾雁等人:......   莫不是太激动,以为这是幻觉?   最后,顾欢出门,冷漠地...从陆砚生的身体上跨过去,绝情地走开。   金吾低声嘀咕:她一定会再回来的!   顾雁:嗯哼?   金吾:以我千般阅历,早便看透了,她是故作矫情!   顾雁:...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顾欢折身,抱肩蹲下,上下打量陆砚生,似是思忖些什么。   金吾:快看快看你快看!她回来了!   顾欢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是在众目睽睽下,掏了陆砚生腰间的一对吉祥,顺了他衣襟间的一块陆氏胸牌,最后摸摸他的胸膛,拿了一手空,貌似金吾听见一声...“老穷鬼”?   顾雁:这便是你说的故作矫情?   金吾强行狡辩:...她还会再回来的!   确实,顾欢当着他们的面再次回来,思及自己在床上不人不鬼那几天,她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抓狂地在陆砚生的身上踹了一脚,狠狠骂道:   “去尔母之!”   衣袖一掀,扬长而去。 第5章 春意浓 最浓烈上瘾的,合欢药   日落晚间,顾欢踩着伶仃星子回来,遥遥便见门口躺着的人...扶额又无奈。   倒也不是她心思善良,反正男主不能死,剧情不能崩。   她这人做事,一向讲究原则,做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嘛。   且这两日梅雨将歇,天气潮湿,陆砚生肯定受不住,那天他微微俯身说话,呼吸就已经乱了,就他这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身子,能不能熬过去是一回事,万一死在她门前...   晦气。   顾欢费尽将一米八几大个的陆砚生拖拽到床上,别说,这病秧子,还怪沉。下手的人太狠了,陆砚生被她这般折腾,依然双眼紧闭。   费劲将人放在床上后,顾欢怎么打量怎么不对劲,陆砚生虽说身材清瘦,可毕竟是个男子,如今窝在她那半大不小的床上,双睫颤颤,活看是受了委屈似的。   emmm...左右这里不是只有一张床。   原主心高气傲,一直与唐笑年分床而寝,各睡各的,唐笑年的那张床,倒是不小,不过比起她软被香枕的床榻,那张床铺简陋许多,且又安在外间,正门一开就能瞧见。   也不晓得陆砚生金枝玉叶般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反正,正值盛夏,夜间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睡外间,总比他躺在大街上好。如今是她好心思救了他,可容不得他挑三拣四。   月上中天,也累挺的了,安置了陆砚生,顾欢也就没有管他,去后院捡了些柴火,烧了一桶热水。家里简陋,没有大户人家说的什么屏风供她搬来遮羞。可这能难为住顾欢?   人若是不能在夹缝中生存,那就是人的问题了。   顾欢哼哧哼哧将晾晒在床单的架子搬过来,整整齐齐搭了一床棉白色的床单,舒舒心心地泡进水里,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雾气缭绕,以至于缺心眼如她,并没有听见一单之隔的外间,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药、药呢?   陆砚生费力睁眼,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天花板因为温热的雾气而结了水滴,晶莹欲坠,摇摇晃晃,生怕那滴水进了眼睛,鸦睫颤颤,眨了眨眼,将头挪开去。   左右看顾,四周环境陌生,甚为简陋,周围雾气湿热,这热气从四肢百骸丝丝渗入,搅和得让人头脑发胀,丹田处不知觉燥热,燥热蔓延到四肢,使得本就僵硬的双腿更加麻痹,双臂也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支配自己的手,可摸到腰间,却摸索了空,装药的一对吉祥,不知所踪。   药...   陆砚生睁着眼睛,有些茫然,由于误了时辰没有得到药物的浸润,他的神智开始趋向于身体的本能,本能地寻找更妥帖慰藉的药物。   香暖的雾气流淌在整个房间里面,陆砚生迷惘地侧头。   屋子已经熄了灯,他被淹没在黑暗里。唯余一处摇曳的烛光,同梦境中竟是如出一辙,光影憧憧,将窈窕的身影晾在薄如蝉翼的洁白幕布上,放映着一帧帧活色生香。   那侧的人撩拨着水,幕上的动作在他眼中放慢,于此刻混沌的他眼中,是在晾晒、在透明、在...热烈地邀请。   擦拭身体的时候,顾欢听见外间“咣当”一声。似是重物掉落,莫不是陆砚生掉到了地上?也不应该啊,他不是个残疾人吗,还能翻身吗?   匆匆这般想着,她披上衣服,用最快的时间擦干头发,去外间看个究竟。   撩开床单的时候,顾欢看着地上痛苦的人,愣了愣。   陆砚生躺在地上,眼睛半张半阖着,也不知是不是睡了,口唇殷红,微微张开,呼吸短而深,像是一条烈日下缺水干涸的鱼,痛苦而又无力地挣扎着。   可随着顾欢的靠近,他似乎变得平静了些。   他不会是死了吧?   顾欢探了探他的呼吸,发觉呼吸还在,只是细若游丝,有些孱弱,她松了一口气。   只是人一直待在她这里不是回事,倒不是她在乎名声,她一寡妇,再在乎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想的是,依照这厮的尿性,会不会醒来一看见她,就认为她是罪魁祸首,他要真这样想,她可就没上次五十大板那般幸运了。   为今之计,是叫他先清醒过来。   顾欢戳了他一下。   没反应。   又戳了一下。   没反应。   她跳近一些,手指还没挨着陆砚生的脸,他就猛地睁开眼睛,原本清明的眼睛泛上红釉色,将顾欢吓了一哆嗦,她正要往后躲,却被他一把抓住,翻身摁倒了地上。   顾欢原本敷衍披上的袍子被他一把拽下来,凉的她深呼一口气,此人毫不留情地钳住她,生疏的亲吻拱的顾欢十分不舒服,她看准时机,一脚将人踢翻,她颤颤巍巍笼着衣裳,震惊地指责陆砚生:   “你比我想象地要复杂啊,陆小变态。”   他原来一直醒着,只等到她靠近才猛虎扑食。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过,看样子,他应该是谵妄了。像他这种又病又瘸,阴气森森里还飘着一丝骚气的人,定是常年用药,被养成了这样子。这种人,是日日离不了药的,顾欢有些常识,有些药,是具有成瘾性的,哪怕是断了半天,都能产生戒断效应,遑论他服用了这么久。   他的药,应该是随身携带的吧?   今日白天他身上的东西已经被她搜刮干净了,没见什么药,不过现在想想,那对吉祥,倒极是像装药的器皿,她找来东西,一番研究后,果然在一只玉色的吉祥里,发现清透微青的液体,闻起来有种异香,另一只里的药已经空了,看来是已经被服用了。   看样子,这应该是药了。   顾欢警告他,“我跟你说,别乱来哦,我可是来给你吃药的!”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仿佛是听懂了她的话,安静躺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顾欢稍微放下心防,端着药,才低下身子,就再次被人摁倒地上。   更为不幸的是,那些药,不偏不倚,全数进了她的嘴里。   顾欢:...   【系统:...】   眼瞅着时机恰当,系统很识时务地抛出例行任务。   【系统:例行支线任务——处处吻:请宿主于十秒钟内亲吻距离自己最近的异性。】   【顾欢:wtf?这任务不是之前才做过吗?】   托陆某人的福,她大概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了。   【系统:十、九...】   【顾欢:(╯‵□′)╯︵┻━┻!】   系统,算你狠。   她掰开脖颈间那颗正狗啃的头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转体位,压在他身上,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你亲够了没有?”   他眼睛泛红,直直望着她,面目不耐烦,眉眼蓄着情绪,那是忽然被人打断的不尽兴。   “没亲够也换我了!”   混杂着血腥味儿的缠吻间,陆砚生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察觉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时,瞳孔骤缩,余光一瞧,便瞥见了空空如也的吉祥盏。   他淡淡地瞧着眉梢染着着浓郁□□的顾欢。   那是医他的药,亦是十倍剂量的春意浓。   春意浓是什么?   西域禁药里,最浓烈上瘾、噬骨销髓的,合欢药。 第6章 颠倒众生 她是真媚啊!   此时,驿站兵荒马乱,陆家随从举着火把,四处搜寻,长云面不改色,夜闯知府,直逼公主闺房。   顾雁出来时,长云谦卑恭敬地抱拳作揖,“深夜叨扰,公主见谅。”语气平淡,并无讨谅意思。   “糊涂!谁给你的狗胆!还不跪下!”公主婢女横眉冷对。   长云是陆砚生的属下,跟了他二十年,颜色从不示人前,一直都是谦卑恭敬的姿态,哪怕是看过街老鼠,也是神情悲悯,所以从来让人看不透。却也忠心不二,唯陆砚生一主,非此人不跪,其间风骨毅力,值人称赞。   “无妨。”顾雁披着衣裳出来。   事情她大概也明白,无非是陆砚生消失,叫长云急了,上她这里来找人。这件事情确实是她做的不礼不法,拆东墙补西墙,若事后阿姐那边成了,这边她又欠了陆砚生人情,还来还去,是还不完了…但是陆砚生已经有那样的家底与本事,天子婿的身份,他根本不在乎,或许,是嗤之以鼻。   换种角度,这也是帮了陆砚生一个忙也不是?   无论如何,陆砚生必须要在阿姐家里过一夜,否则,她没有办法,向父皇请旨,辞了这一桩婚事,将陆砚生推给姐姐。   所以,面对长云的质问,她只能温和笑着,坚定自己的说法,“砚生,他在府里歇下了,你也知道他的身子,说了半天话,便顺不上气...”   话音未落,陆砚生京城里带来的府兵,将此处围的是水泄不通。长云耐心地听完她的话,微笑颔首,转而面色严肃地带领队里慢慢搜索,将知府的屋子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找到,动静太大,周围的百姓开始冒头,窃窃私语,这若顾雁有些难堪。   长云躬身,“公主见谅,人员不够,借一队江州府衙。”虽说商量,可顾雁并没有说话的余地,面色不虞,瞧着长云从知府领一队府兵匆匆而去,大有万家挨个搜寻的意思。   不过也随他去,左右姐姐那里住得远,查到那里时,天早大亮了,该办的事情,早该办完了。到时候,若真的府衙查出来陆砚生在姐姐家里,倒也正合她的意思,给她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辞了陆砚生。   长云循规蹈矩挨家挨户找人,叨扰了百姓便安抚些费用,哄得百姓喜上眉梢,怒气一干二净。长云提溜着钱袋子,想起之前少主交代的话。   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满城皆知。   ***   灯花声音霹雳,在夏夜寂静的凉夜里,伴随着压抑的呼吸,亦随这窈窕摇晃的烛光,一亮,一晃...天摇地乱。   晚凉夜气,与滚热难耐的体温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顾欢迷茫的抬头,又疑惑地低头,任系统怎么呼唤都醒不了神。她的手支在地上,微湿的发尾,垂在陆砚生的下颌处。   此人瞧着她,没有抗拒,没有说话。   那只手柔弱无骨,指尖弹琴似的在他耳垂挑拨三两下,没有一点力道。陆砚生仰躺在地上,看着她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似乎…想知道他是谁。   香汗掉落,她还在拧眉,神智迷糊,隐忍着痛苦,俯身在他颈间轻嗅,试图从气味来辨明他的身份。   明明已经忍不住了,明明已经没有神智,明明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为什么她会犹豫。   她终于忍不住了,亲了他的脖侧,在那里,她动作停顿。唇上传来身下人动脉的搏动,一下一下,如擂鼓,似风霆,顾欢清醒了片刻,狼狈地裹着衣服逃开,蜷缩在床角处,光洁的后背倚着冰凉的床头,拼命汲取慰藉。   她看见陆砚生坐起,应激似的喝道,“别动!”   似乎觉得自己态度过于凌厉,她窝在那里,放低语气,“对不起,陆砚生,我不知道是你。”   这句道歉来的太过突然,陆砚生自觉聪明,却也丈二摸不着头脑,不过眼下瞧她这般...他故意说,“没关系的,姐姐,砚生不怪你,姐姐若是想,砚生可以...”   “不可以!”   顾欢忽如碰见毒蛇猛兽,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很快,那阵清醒劲儿又被铺天而来的欲念淹没,她将嘴里咬出血沫子,试图遏制住自己那股子要生吃了陆砚生的恶念。   陆砚生冷眼瞧着,手指悠然在地上敲打。他在想,是不是现在,他问什么,她都没有什么心力撒谎。   “姐姐。”   “闭嘴!”顾欢哆嗦说道。   “姐姐,为什么不愿意碰我?”   “无缘无故,无冤无仇。”   “嗯?”   顾欢喃喃,“我难受,很难受...恨不得现在上了你,可这不是我毁了你的理由...”   时间停止流淌,光一亮一暗,陆砚生半张脸藏在暗里,面色不详,良久过去,他继续问。   “姐姐叫什么名字?”   这声音温良如玉,落在她耳中若清泉叮当响,白梅落凉瓷,似乎在诱惑着她将自己交付给眼前这个人。   “顾欢。”她下意识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回答这般果决,陆砚生不觉疑窦丛生,本能回答,倒是不像夺舍别人的世界外来者。不过嘛,这种擅戏的人他见多了,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了?   故事轮回多少次,他便见了多少次。   来人无一不是恶心,肮脏,借着原主的身子,摇晃在各路男人们之间。可笑的是,这些男人们,无一不是凤麟之子,天之骄子...却心甘情愿共与之颠鸾倒凤。   灵魂里发出的恶臭味,令人作呕。   索性,没人瞧得上他这副残缺的身子。   啊,忘了说,兴许瞧上了的,都喂了狗吧。   “顾欢,顾欢...”兴许此人真的叫顾欢,又或许,她聪明些,自娘胎之时便来了此世。也或许,是那什么系统的伪装罢...系统,他不懂什么是系统,只是一个窒息于他手下的夺舍者,凸着双眼,紫绀嘴唇颤抖,“系统,救我!”   系统?   什么玩意儿?   兴许是这些夺舍者的上级吧。   他勾起唇角,手指因为兴奋而颤抖,享受般的,如优胜者爱抚猎物,在她惊恐的眼神中,优雅而又缓慢地,结束她的呼吸。   不过重点并不在此,此时此刻,陆砚生起了作弄顾欢的心思,放低声音,“姐姐,没关系的,今日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手指抵在她紧抿的唇上,循循善诱,“试一试,姐姐,你这么难受...”   顾欢已经没有了意识,碎发黏在额前,耳畔是海妖塞壬动听的声音,迷惑着歧途的旅人。海妖动听的歌声召唤来温凉的体温,她只能迷妄的承受着。   如沙漠上想走了很久很久的旅人,忽然遇见一场甘霖。   残余一点点意识为她争取了时间,顾欢摸爬滚开,衣衫不整,在昏暗环境中摸到一把剔骨刀,狠狠扎在自己胳膊上。疼痛固然使她清醒些,但也只是困兽之争。   陆砚生此刻半靠在客间床上,冷淡瞧着她,衣襟散乱,锁骨斑驳印迹,看样子应是出自她的手笔。顾欢有些心虚,顾不上解释,忍痛将将陆砚生抱到床上,又搬了几床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眼睛。   疼痛与那股欲念在她心里横冲直撞,冰火交战,顾欢给陆砚生掖被角的动作都是颤抖的。完事的时候,她将剔骨刀放到床上,声音虚脱,“我若...再靠近你,你便捅我两下,我疼了,便不会欺负你...。”   “对不起,我方才实在忍不住...”话语渐渐小声。   她抱着自己,离床十几尺远,靠在门旁风口处,因失血过多,凉风浸体,很快陷入半梦半醒,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甚听清。剔骨刀泛着猩红带冷的月光,在触手可及处,陆砚生半吊着眼尾瞧她,一时心中不解,是药不够浓,还是他此时模样,吸引不了她?   若说药效不够,他是不信的。   母族苗疆烛阴一族,体质殊异,若无异性润泽,终生即同废人,无神无智,体肢废能...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这荒诞不经的宿命,不过是一本肮脏的文言里,污秽的设定,以种马似的欢好,取悦一群猥/琐的乌合之众。   春意浓的香气,是能够缓解烛阴人的痛苦的。须得随身佩带,及时更补,不可误食。   春意浓,一滴醉人。   一盏,颠倒众生。   ***   过了几更,打更人也不再来,鱼肚泛白,鸡鸣过三旬,顾欢捡着日出前愣怔醒来,空白片刻,忽地打个机灵看向床上,床上人睡了,被裹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的心总算放下了。   轻手蹑脚包扎伤口,洗漱一番,门口有扣门声。顾欢心里纳了闷,她这寡妇家里,能有什么人来?马虎批了外套纱衣出去,门口是个面色不善,带着些谄媚的四五十的妇人,她眼神往里面乱瞅,顾欢挡住她的目光,“什么事情?”   妇人上下打眼一番顾欢,瞧这身段这眼波,当个寡妇可惜了不是,她跟京城牙婆说好了,这种货色的,能卖个千两银子,一千两啊!足够他们王家还清欠陆氏钱庄的那些钱了!   陆氏催得紧,大有将他们往死里逼的态势。王青那个没用的,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她只能撑着五十大板打过的身子,自己想方法。   想到这里,她想起来那日陆砚生的眼神,后背一凉。   现在,她能想到的,最快的来钱方法,就是这才死了丈夫无依无靠的侄儿媳妇,顾欢。   眼下啊,是安抚好这个老不相往来的侄儿媳妇。唐凤咧开嘴,正要说些好话,试图将她哄进自己的甜蜜罐子。看准时机,然后一把火烧了她家,她无归处,投奔自己,到时候,千般摆布,不任由她说。   越这般想,唐凤更喜笑颜开。   “借钱?”顾欢扬眉,冷哼一声,门吧嗒关上,冷面无情。   当初唐笑年卖身葬父,可没见此人上赶子来。   唐凤在风中凌乱,脸上的肥肉气得发颤,小浪蹄子,还给她脸了!她刚才可看的一清二楚,她脖子上那些东西,可不就是野男人留的痕迹,她刚刚没瞧清楚,床上,是不是还有个衣冠不整的小白脸...   一双软手搭上她的肩膀,顺着毛儿,“不着急,一把火的事情。”   烧个干净,无所庇护,无路可走的人,若见了生机,可什么都做的出来。   这人,她要定了。   藏凤楼老板摇着扇子,回味自己刚刚瞧见的女人,薄纱难掩,眉梢尽是风情,不禁感叹道,“她是真媚啊!” 第7章 成婚 我是个,瘫子啊   天见晓,一线天光破云而出。顾欢踱步,捻着下巴,打量塌上的陆砚生,她越是不想和这人有瓜葛,免得自己跟原主似的,落他手里,不得好死。   然而,这强大的剧情君,仿佛在逗她。   顾欢接了杯凉水,试了试温度,拔凉拔凉,甚好!转身正打算泼上去,忽地对着一双直愣愣瞧她的眼睛,手一颤,她心虚地放下水,掩饰性地坐到床边,手握拳咳嗽两声。   “昨日你被人打了,我救的你。”她先发制人,神色凝重,试图让自己显得郑重其事。   陆砚生低头,轻扫领口的狼藉,顾欢别开眼,又咳两声,“意外、意外 !”   陆砚生挑眉,倒没说话,顾欢自顾自往下说,“我等会儿把你放出去,然后找人寻你的手下,将你带回去...回去可不能乱说,你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你是未来驸马,得为自己着想...”   这话说的有技术含量,既凸显了自己的温和可亲,又将自己撇开去。原主就是因为勾上了陆砚生,女主生气,才将她撮合给了陆砚生,落得个惨淡收场。   “若我不呢?”   顾欢傻眼了,恳切地抓着他的手,“你怎么不明白呢,我这是为你好,我顾欢对天发誓,对你绝无任何非分之想...”为了使这句话更真实,她绞尽脑汁,搬出唐笑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唐笑年,我夫君,我活一日,便是他的的未亡人!”   她不得不费尽挤出鳄鱼的眼泪,本以为很难,可眼泪出来的异常顺利,是被言熏出来的。   顾欢鼻尖翕动,疑惑,“什么味儿?”   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眼前烟雾缭绕。顾欢瞟了一眼厨房,自己也没开火呀。   “着火了。”陆砚生好心提醒。   顾欢嗯了声,继续寻找烟味来源。   着火了!   “!”   顾欢瞪着一双熏得泪汪汪的眼睛,旋即回过神,打开门闩,可是门被人从外面锁起来了,窗户也是,顾欢没时间傻眼,退步时梁上一团火掉在脚边,染上衣裙,顾欢惊慌地蹦跶起来,将火扑灭。   火势越来越大,照得昏暗的屋内如同白昼一样明亮。   火焰包裹着屋子,在没有风的室内升腾,火星各处蔓延,闪烁着红色的光亮,顾欢剧烈咳嗽,捂着湿帕子,扯一张白床单,蘸着昨晚未来得及处理的浴水,将陆砚生包裹起来,用另一块湿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大火憧憧,陆砚生的面庞更加苍白,顾欢挥着砍刀,将门闩砍开,手上的伤口裂开,血迹丝丝渗出,忍痛将陆砚生抬出去时,她已经没有力气。也许有人报官,门口围的有官兵,陆家人,筋疲力尽时,她忽然想到,TM地陆砚生是男主啊!   谁死他都不带死的那种。   这下好了,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与陆砚生共度一室,衣冠不整...难不成原主的命运真的要延续到自己身上。   顾欢顿时清醒,趁着众人的焦点全在滔天的火焰和陆砚生身上,脚底生风便逃了,溜的时候她还掐了一把陆砚生的腰,暗啧一声——陆砚生这厮,真的是个腰精!   也就逃了有半日。   顾欢带着斗笠,极力降低存在感在大街上走。忽地乱马惊街,一匹烈马当街而来,马上少年一勒缰绳,马鸣尖细且长,高举的蹄子堪堪擦过顾欢的鼻尖。   “顾欢?”少年桃花眼一眯,“祸害了人就想走,哪有这种好事情!”陆昙生打量这个女人。   顾欢身子虚晃一下。   果然,这就是炮灰的个人魅力么?顾欢欲哭无泪,正欲解释,便拦腰被人截上马,跟个货物似的摆在马上,等到了知府府衙,五脏六腑颠的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陆昙生掕着她直接到了知府面前,“知府也好,公主也罢,总之,今日,你们得给我哥一个交代!”   这场面倒是在顾雁的预料中,她并不惊讶。而一向端正的文人知府,气得可是胡子乱颤,拄着拐杖狠狠戳着地,骂的不得劲了,拿着拐杖狠狠抽了顾欢,许是一棍子不解恨,他再次扬起手,被顾雁及时拦住,“你们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陆昙生轻嗤,“我们陆家什么没有,要你们上赶子送来?”   “什么意思?”顾雁皱眉,低目瞧着地上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欢。   “陆家要她,做长房正妻。”坐在太师椅上的陆昙生手指遥遥一指,不偏不倚,对着偷偷摸摸准备逃走的顾欢,顾欢嘿嘿一笑,脚底生风,铆足劲儿准备冲出去,管家合上门,由顾欢撞了个眼冒金星。   顾欢颤抖着手指,断断续续对眼观鼻鼻观心的管家说,“你、你好毒啊!”   说完晕了过去。   顾欢他爹不敢置信,“顾欢,她可是个寡妇!”   “我哥还是个瘸子呢,也没见她嫌弃啊。”陆昙生起来,逼近顾雁,“今早事情,顾家必须给个交代!我哥清白尽毁,总要有人一起下水,是吧,公主殿下?”   这一句意味深长,顾雁心虚,金吾挡在她面前,双眼铜铃恶煞盯着他,陆昙生看他一眼,捏一杯茶将装死的顾欢泼醒,“我的未来嫂嫂,可好好准备。”   “嫂嫂你个窝窝头,嫂嫂...我死也不会嫁过去!”   “火场里你以命相护,陆家感恩戴德,用不得你嫁,陆家自会带着一半家产和土地,入赘江州顾家。”   他蹲下身子,与顾欢对视,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这人是真勾人,怨不得哥哥指名道姓,毁了名声也要将人带回来。   “京城世家陆府少爷,配你,绰绰有余。”   MMP!上赶子要她嫁,又说她不配,敢情所有的锅都叫她背了?   顾欢没好气拍开他的手,“老子不稀罕去”越想越气,再抬手时,陆昙生顺势打过来,疼的她龇牙咧嘴,“你怎么打女人啊!”   “你先动的手!”陆昙生抱手,语气闲散,痞子样道,“以牙还牙一向是我做人的准则,不管是男是女,顾欢,你最好给我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你不嫁过来,陆府随时可以杀了你!我们是商人,不是你爹!”   他晃着身子,没个正经,手腕搭在膝盖上,游刃有余瞧着她,不紧不慢。   顾欢瞥了一眼恨不得打死她的那个老人,心道她爹也不一定绕了她。她声音渐渐弱下去,“天下女人那么多,也不一定非要我…”   陆昙生懒得理她,大摇大摆,反客为主,将顾欢关起来,“明日晚间,婚宴起!”   外面,顾雁等人还沉浸在陆砚生入赘的震惊中,她以为最起码陆砚生会亲自来同她讲。⑨拾光   她自小孤傲,陆砚生在她眼里,一身铜臭,半身不遂,与她心中肌肉健壮,有家有国有担当的强壮男子相差甚远。   虽对他有偏见,可也敬重此人才华满溢,她是早有退婚打算,可是陆砚生先提出来,那便是另一回事。   她说不出心中那股子不安是什么,摇摇头,进屋给父皇拟信,而后又将微服私访时,父皇赠送的加印空旨意摊开,填上与陆砚生解除婚约一事,着人送去了陆砚生住处。   ...   翌日。   “来人啊,我自杀了。”   “我是个烈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还不放了我...”   ...   顾欢抱着柱子,嗓子喊哑了,瑟瑟发抖瞧着手执砍刀的陆昙生,他声音闲散,“叫啊,怎么不叫了!哦,要不要叫我哥过来,你亲自叫给他听?”   “你们简直无耻!”   “是啊,我们无耻,你无情,臭鱼配烂虾,天生一对”   “少作幺蛾子,你是跑不掉的!我哥今天娶定你了!”陆昙生放下喜服,恶狠狠警告她,转身离开。   顾欢等人走了,小心翼翼从桌子底下掏出她刚刚偷出来的钥匙,偷摸出去,一路上顺利地异常,她原打算先去自家拿些盘缠好跑路,比起做任务,她觉得,或许保命重要一些!   铺子已经被烧得一塌糊涂,她勉强拾起一块玉,值点钱,猫着腰在废墟里找其他银子时,碰巧听到有人谈话,其中一人,可不就是唐凤,昨日上门被拒之门外那个妇人。   唐凤,“落娘,真是晦气,昨日着火后来了那么多官兵,竟然叫顾欢跑了,白瞎我放那场火了,现在倒好,人没捞着,还差点被抓起来,晦气!”   被称之为落娘的女子嫣然一笑,“不打紧,我埋伏了人,她跑不了这个江州城,我得了她,少不了允你的一千两银子。”顿了顿,她又说,“是寡妇最好了,有韵味,到时候成了我楼里的姑娘,可得多些夫人您!”   此后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远,顾欢没继续听,倒是那几个字眼...一千两,大火,楼里的姑娘...   好啊,原来是唐凤想将她卖了换银子,这人是真的狗啊!当初唐笑年卖身葬父她一点银子没出,销声匿迹,整的跟唐笑年没有这个姑姑一般,现下自己落难,倒想起来卖了她?   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顾欢心中MMP,实际上怂的一批。好嘛,现在是逃不了了,前有狼后有虎,她要是真按原来的打算避一阵子,估计早落在这个叫落娘的人手里,毕竟,顾欢认了,她也仅仅是一个,炮灰鹅已…   所以...她好像只有一条路了。   “再跑老子打断你的腿!”知府不知怎么找到她,拽着她头发,“给老子回去拜堂!”   顾欢吃痛时,余光瞥见陆昙生,他睨她一眼,有不屑,漫不经心,仿佛早就知道顾欢会跑出来,也早预料到她现在不会反抗。   是的,顾欢并没有反抗,不情不愿回去换上衣裳,由人一阵折腾,是啊,比起流落在外,或许待在陆砚生身边,更安全一点。   拜堂的地方设在了陆氏钱庄里,听人说,那里简单改造过,日后就是他们的住处,顾欢怏怏,抬不起精神,没骨头似的站在门边上,也没戴盖头,等着陆砚生来。   “新郎官来喽!”   顾欢下意识抬眼看,瞧着面前红衣雪肤,鸦发束冠的淡漠美人,心一提,看了一会儿后,移开眼睛。知府老爹见她发呆,一脚踹上去,顾欢踉跄着上去牵着他手里的红绸,与他并排跨火盆。   吐槽了句,“也不是死了人,跨什么火盆。”   后来的许多年,她都没忘记那一天。   陆砚生身子虚弱,所以话一向有气无力,可听来十分有威慑力。当时是一个身体健壮的嬷嬷背着他,他一身婚衣火红,直直看顾欢,笑着,淡淡道,“我是个瘫子啊。” 当时,就那双温柔淡漠的眼睛,叫她心里一慑。   她那时还不知道,陆砚生,也会那样渴望正常人健全的体肢。   婚礼匆匆办,也匆匆结束,很快便到了尴尬的洞房环节。顾欢倒是不怕,陆砚生一个瘫子,能对她做什么?她坐在桌边,卸了装扮。长云熟练地将陆砚生从轮椅抱到床上,长云面不改色,倒是陆砚生累的气喘吁吁,一像端起来的面容,泛上潮红色。   顾欢抿酒看着,待长云出去,好奇地问,“陆砚生,你到底娶我干什么,你不怕我毒死你?”   “你不会。”   “哦吼?”这么自信。   “你的系统不会让你这么做,你有任务吧,与我有关吧?”他抚平衣襟,淡淡道,“我对你有求,你的事情,我亦会帮衬着些。”   顾欢此时如遭雷轰,此时她只想找系统好好探讨一番人生。   这世界,仿佛在逗她。   陆砚生不着急,给她消化的时间。   系统也陷入了沉默,它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它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位面是各个系统公认攻略不下来的钉子户。这人怕是觉醒了,随故事轮回无数次,看着自己命运被无数穿书者摆弄却无能为力。   可能,他变态了。   【系统沧桑道:接受事实吧。】   顾欢也沉默片刻,“不管我有什么忙要你帮?”   若是此陆砚生非彼陆砚生,或许她的命运,不会如原主那么惨,如果再有男主buff加持,她完成任务早日回家,也指日可待呀!   “我的荣幸。”陆砚生点头。   顾欢欢欢喜喜答应了,觉得世界明朗许多,得意之时,她忽然想起来,陆砚生说对她有求,求的是什么?   “你的身子。”陆砚生侧眼瞧她,侧面被恍惚的红烛染上迷离的蔷薇色,温和地强调一遍,“我要你的身子。”   而此时顾欢的心里,如有一万头草泥马,欢快地飚着尿,在她脑海里,呼啸而过。 第8章 交易 我就站着!   你的身子。   我要你的身子。   青楼酒色之徒挂在嘴边浪荡的话语,由陆砚生淡淡然然说出来,是商量,是陈述...更像是一个通知。   此时的陆砚生,青丝泄下,慵懒披着,整个人倚在床边,俨然一个贵家子,手执书卷,悠然翻看,似乎不着急,在等她的回答。   此人雷厉风行,看上去温和如玉,但是枯水无波下,必是静水流深。   他以最快的速度与她成亲,不惜屈尊降贵地入赘,绝不是为了和她商量。   顾欢不蠢。   可他越是这样,越能激起顾欢的逆反脾气。   她坐在那里,半晌没说话,无声地示威。她也想甩出她不为七斗米折腰的气势,可如今唐凤虎视眈眈在外,她又孤身一人,此时,陆砚生是她唯一的避难所...她知道,陆砚生说帮她是真的。   他对她势在必得,也是真的。   倒也无关情爱,顾欢有些自知之明,陆砚生这人,绝对有秘密。   安静久了,陆砚生没了耐心,“过来。”   顾欢放下酒杯,心里百转千回,她这人不懂情爱之事,但也知道,女子身子天生娇贵圣洁,轻易给出去,是对自己的不自爱...可胳膊上剔骨刀的伤痕很醒眼,言说她在这里不值一提,在这个地方,她只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底层人士,命如蝼蚁般低贱,谁想要便拿去。   她其实,没那么珍贵。   她从来都想努力地活着。   陆砚生没催她,瞧着顾欢两道细眉从纠结到决绝,再到释然,接着故意吊儿郎当踩着步伐,走到他勉强,像是故意缓和气氛,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坐。”陆砚生拍床边。   顾欢抬起下巴,鼻孔朝天,“我就站着!”   陆砚生先是一愣,被她这副模样逗到了,低笑一声,顾欢“哼”一声,“你笑什么?”   “只有小孩子才这样。”   “瞧不起小孩子啊,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不像某人,明着面儿叫我姐姐,暗地里馋我身子。”   也许是陆砚生故意纾和气氛,顾欢后背不再绷着,隔了几尺远坐在床边,瞧着两人之间跟王母划银河似的界限,陆砚生挑眉,没有说话。   时间失去流逝,若是没有这烛火跳动,顾欢都觉得,或许时间这种东西,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她整个人崩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见平和的呼吸,顾欢假装别头发,侧眼瞧过去,正碰上陆砚生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似乎在等待什么,等待她做些什么。   等待她做些什么…   他指尖抚上她的耳侧,顾欢呼吸一窒,那一霎...烟火的吵,婚礼客人的吵,风鸣鸟声的吵,全都聚集在一起,在这炽热天气里,对上他的眼睛,她的眼光却似乎被人冻起来。   长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嘴角却勾着轻佻的笑,他并不避开她的目光,顾欢撑门面儿似的也不示弱,互不避人,两人之间的目光先是探寻,再是刀光剑影,直到纠缠。   “咱们可说好了,你的事情我不问,我的事情你也不许问...自然,我的事情我能自己做的,绝对不麻烦你,若是真要你帮忙,无论多难,你都得帮我!”顾欢下定决心。   “允。”   “还有,对我好点。”   “自然,我们是夫妻,我是你入赘来的丈夫,这整座院子,都是你说了算。”   “嗯...还有,我们之间,只谈交易。”   “大可放心,平等的规则下,商人只谈合作,事毕后各自欢喜。”   “...”顾欢哑语,直到再也想不出什么了,深呼一口气,紧闭眼睛,颤抖着手解开自己的外衣,时值夏日,她穿的轻透,陆砚生送来的婚服乃是鲛纱,薄如蝉翼,也不知他是什么心思,内里半透雪肤,红白相衬。   陆砚生微讶,显然她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如今他这副模样,对她也做不出来什么。从没遇见这么愚蠢有趣的人。不过眼下,他自是很识趣地没有说话。   灯影憧憧,顺着她肩背的优美线条,流淌到美丽的腰臀,细腻的皮肤愈发雪白晶莹,漆黑的发丝是绸缎般的光芒。   此般良辰美景,陆砚生浅尝到何至于人生四大喜事,何故洞房花烛夜,独占一席之地。   顾欢俯身靠近陆砚生,鼻尖快对上他的,忽然傻眼了,不知道继续往下做什么了。这倒也不是她故意装小绵羊,故作单纯,而是...陆砚生是个瘸子啊,下半身动弹不得,上次瞧他弯个身子都气喘吁吁。   他不会,折腾死在床上吧?   不会不会,他可是男主啊。   她纠结又不知所措的生疏模样,不偏不倚落在陆砚生眼里。他哪里猜不透顾欢想的是什么,要她的身子是真,不过不是现在,须得徐徐图之,要等她身子调得干净些,他讨厌肮脏的触碰,这副皮囊下,不过是恶心的腥肉与脓血。他的目光落在白嫩的颈部,那里的血脉一下一下的搏动,无比清晰地令他感觉到生命的存在与律动。   顾欢有种被猛兽盯上的危机感,下意识退一些。   “躲什么。”   “我没有...”   他没有拆穿,强自按耐住抚摸她颈部的冲动,“我只是想叫你看看地契罢了,还有陆家的家规,你得看看...你以为我要你做什么?”   他假装不解,目光肆无忌惮地逡巡流连于顾欢。顾欢恍若晴天被雷击,呆若木鸡,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改变神色,假装燥热似的,拼命用手扇扇子,面色震惊实则手忙脚乱地坐好,“热,哈哈,我热...你不热吗?”   “哦。”陆砚生恍然明白,“是挺热的。”   “是吧哈哈...”某人努力干笑。   装作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果然宅子地契署名顾欢二字,这倒说明他是真的与她在做生意,诚心诚意,可信度很高,不过另一方面,宅子地契都已经拟好了,那他是不是早就开始筹谋这一天...   罢罢罢,方才那一遭,彻底掏空了她,顾欢一向懒得动脑子,一大本陆氏家规令人眼花缭乱,随意翻了两页便说记住了云云。   左右她是为了避免尴尬才拿这些挡剑的,她哪里爱看这个。   “还有什么要问的?”陆砚生很是贴心。   顾欢摆摆手,“信你!”   “唔...”   “那...睡觉?”顾欢睁着眼睛,打量着屋里唯一的一张床,迟疑着问出口。   “先沐浴。”陆砚生淡淡道。   这一句话便说明他打算与她同寝。   这沐浴自然说的是顾欢,顾欢揉揉鼻子,心道也是,忙活一天,拜堂也累,陆砚生是个爱干净的,她一身臭汗别给这娇滴滴的病秧子熏着了。   她以为的沐浴,是个大木盆子加上一张床单,半个时辰便可解决,但是在陆砚生这里,骄、奢、贵、细...体现得是淋漓尽致,等回去的时候,顾欢几乎是被人扒了一层皮,带着一身温香,筋疲力尽。   陆砚生还没睡,看样子是在等她。   “过来。”   顾欢很识时务进了被窝,知道他不爱自己碰,远离了些。   “靠近些。”他应是困,声音低了些。   顾欢靠近一些,被他顺势揽着。   “抱着我。”   她拘谨地抬起手,僵硬地如同木头。   “怎么舒服怎么来,日后你需要习惯我的触碰。”   “哦。”   …   …   一番拘谨下来,顾欢沉沉睡了,原先的警觉渐渐消失在睡梦里。睡熟前她忽然想起,陆砚生还是真的不怕她半夜弄死他?   还是他早就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命脉?   她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小变态。   千万防着,还是掉阴沟里了。   失策失策!   也罢也罢,反正……   她就快死了。 第9章 招摇 算你狠   陆氏钱庄改了名字,简简单单的陆宅二字,挂在上面,衬着这来不及撤下的大红色,明晃晃地昭示众人,这里曾举办过一场怎样盛大的婚事。   顾雁摒退随从,伫立门前发呆。其实昨日她问过陆砚生,为什么会突然下娶顾欢的决定。一开始,她只是会怕陆砚生是恶意报复。陆砚生闻言,只是看她一眼,她躲开眼神,莫名心慌。陆砚生那么聪明一个人,会不会早就知道,是她给他下绊子?   “这人,我看着舒服,想要罢了。”他如是说,并未深究。   看着舒服,想要罢了。   一见钟情倒也不至于,见色起意,砚生也不是那种人。   只是看着舒服,想要罢了?   那又何至于带着几乎一整个陆家,入赘一穷二白的江州?甚至为了撑起门面,还着人在准备十里红妆,跟在顾家后面,只是不让人看了顾欢笑话去?   虽说算计顾欢跟了陆砚生,是她的主意,也是她做得不地道,但是她仍然好奇,不过一夜相处,顾欢到底有多好,让陆砚生这么豁的出去。   管家应声开门,恭敬将人迎进去,顾雁心不在焉走着,眼神打量这个院子,这个院子她之前来过,与原来完全两回事,庭前草木葳邈,净亭而直。后院引了泉水,淙淙流过木桥下,水莲悠闲摆动,桥边是小巧的黑白鹅卵石铺成一条细细的小路,闲置的水榭四面空,荫在榕树巨大的冠下,帘上挂着叮当风铃,随风送响...可见主人是用了心的,这般雅致,定然不是她姐姐的主意。   陆砚生是真的起了和姐姐好好过日子的打算。   绕过影壁,就是陆砚生的书房,书房布置细致,分为内外两边,外间的格局简单,落落大方,窗下是文房四宝,窗外是泠然翠竹,如天然帘子,隔开外界的喧嚣,隐约可见卧房一角。靠墙是一盏落地长明灯,书架上摆满各式书籍与各种算筹。   镂空拱门隔开了内外室,内室布置的温暖奢华,地上铺陈上乘的波斯地毯,檐下又挂了风铃,雕花的窗下摆着个两人宽的美人靠,靠边的小桌上摆着瑞脑香炉和小灯。   屋内清香流淌,驱赶夏日燥热,陆砚生一人半倚在靠上,手指慢慢扣着小桌,察觉有人来,礼貌地颔首,说了声坐。   顾雁装作不在意瞥一眼四周,搜寻另一个人。   “她在睡觉。”陆砚生如是说。   “哦...”   被人拆穿后,手都不是自己的了,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睡到现在?”顾雁反放射性这么问,砚生身体虚弱,不可能对她做什么。陆砚生看过来,顾雁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新婚第一天,她怎么能睡到现在!”   “随她,她累了,便让她睡。”   听了这漫不经心的话,顾雁动了动嘴唇,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以前,陆砚生人温和寡言,独对她这般宠溺和抬让。她虽然有一些瞧不起商人,但是对这份唯一却十分受用。是以,她就仗着这份特殊对待,以为陆砚生不会生气,才大胆将他打晕送到姐姐门前。   可忽然他转了性子,将原来给自己的独一份,给了姐姐,她心里莫名地堵上,有些喘不过气。   “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我来看看你...你们。”她看着陆砚生,鬼使神差地道歉,“抱歉,那天是我将你扔到那里,你会不会怪我,姐姐原本不打算救你,是贪图你身上的钱财才...”   “不重要了。”她的话被打断,愕然听着陆砚生说完之后的话,“她若是贪图钱财,我有的是钱,够她贪图一辈子。”   这句话让她震撼许久,她回过神来,心态复杂,“砚生,你是不是在怪我,故意这样说来膈应我...你若是后悔,退婚旨意就在你手上...”   她恍然明白,原来砚生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做给她看得。他想让她生气,让她后悔,他是在同她怄气。这么一想,她心里舒服许多。   “圣旨送的加急,约莫已经到了皇宫。”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喜欢自己的,怎么能轻易就同意退婚的!   “怎么可能...”   陆砚生合上书,不紧不慢坐直,陈述事实地说着,“殿下,你要明白,你是公主,我对你好,是因为没必要对你太坏,如今我已为人夫,殿下以后,无事不必拜访。”   ***   顾欢才起床,简单收拾便出来采风,她的任务都是触发类,得自己到处乱逛。一从院子里出来,就碰见红了眼睛的小姑娘从另一边过来,没记错,那里应该是陆砚生的书房。   她拦着人,正要问话,小姑娘碰瓷似的摔倒在她脚下,顾欢心肝儿颤抖两下,左右看顾,确定附近没有女主的护花使者才放心,扶起来人,“你怎么了,哭唧唧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她哭得更大声。   顾欢心一惊,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可消停吧...谁欺负你了!”   她不说话,消停住,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委屈且怨恨地瞧顾欢,顾欢见问不出来什么,干脆不问,转移话题,“你多大了?”   “十四。”   哦,才十四啊,天啊,才十四岁!原著竟然让十四岁的妹子酱酱酿酿,太没有人性了,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没过几天,这妹子就晚节不保了。   瞧着脆生生的模样,顾欢母性油然而生,郑重其事地为自己立了个护花使者的flag!反正有她在,任何不可描述之事都不能污染根正苗红的女主,这与顾欢创造剧情拆女主与各路男配的任务一拍即合。   小姑娘被她过于和蔼的目光吓到,后退一两步。   “小心,后面有水!”顾雁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扶住,天旋地转以后,她倒在顾欢怀里,一股温香扑面而来。   “你没事吧。”又听她关切地问。   顾雁的脸一下子烫起来,姐姐这样关心她,她却背地里翘墙角,试图打碎姐姐现在安稳的生活,她简直是太无耻了!   “今日什么打算?”   两人一回头,瞧见陆砚生来,顾雁蹬蹬跑了,顾欢瞧着她的背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她骗不了陆砚生,实话实说,“出去采风,晚上回来”   “早点回来。”   听了这么久,才听陆砚生说了句人话,久违地,有种贴心的感觉,陆砚生再让人捉摸不透,可这个次元里,总算让她觉得不是孤身一人。   后来相处久了,顾欢才知道,陆砚生这人,高兴是一副表情,不高兴也还是这样,捉摸不透,你以为他给你的一块蜜糖,实际上不知不觉里面就掺杂了不大不小,足够惹人神经质的泻药。   这一趟出去的,可谓是狼狈,从早逛到下午毫无收获不说,还被两个小白脸追着跑着。那是原主以前为了气唐笑年养的小白脸,被抛弃后失去经济来源,见着她眼睛都发着光,顾欢衣服差点被扯掉,刚跑到胡同里藏起来,又遇上鬼鬼祟祟的唐凤...   我屮艸芔茻!   这世道正身体力行地教一个炮灰怎么做人。   顾欢挺着一条命回到陆宅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气喘吁吁关上门,她才发现不对劲,陆砚生在庭正中,吃着梅子,似乎在等她,周边站着几个彪形大汉,一丝不苟,虎视眈眈瞧着她,她打脊梁骨升起来一丝凉意。   “怎、怎、怎...怎么了?”   “按陆氏家规,迟于门禁时间一炷香回家,杖责十棍。”长云声音没有感情。   顾欢气笑了。   真的,陆砚生,算你狠。 第10章 亲吻 陆美人,你跟我玩阴的?   不是晚春,院内依旧是花意浓,然而顾欢并没有心情欣赏此刻的美景。对于曾经受过五十大板的人,她原以为不过十棍,挠挠痒般小菜一碟,可陆氏家规惩罚非常人所能承受,怪她之前没有仔细看陆氏家规,被摆了一道,此时是有苦不能说。   陆砚生早便察觉到她的目光,如芒在背,恨不得能吃了他。手上一株招摇丰满的白牡丹修剪妥帖后,他放下剪刀,问,“我罚你,你不高兴了?”   “我没有。”顾欢闷声。   “有也无妨,你若真的一点气性没有,反倒不合我心意。”   什么歪理。   顾欢没说话,折身往回走,脚步虚浮,似乎撑不住,陆砚生好心道,“长云,你去帮她。”   “不用,我自己可以!”顾欢硬气英武地一甩袖子,示意自己可以,可这袖子甩得过于霸气,将袖侧的东西甩了出来,霎时顾欢浑身僵硬。长云弯身捡起来,瞧着是一块玉,没仔细打量,兴许是女人家的东西,正要还回去,就被陆砚生一句不紧不慢的“长云”打断。   “长云,东西给我。”   这玉可是她身上最值钱的宝贝了,是原主家里被烧以后她专门回去捡的。此物材质奇特,看不出是什么玉,问过系统,价值千两,她指着这东西跑路呢...她怎么这么衰,妖兽!   “看完了就给我!”她伸手去抢,抢了个空,“那是我的东西....”对上陆砚生眼睛的时候,她声音渐渐怂下去。   “那是我的。”她小声说。   “这是什么?”   “我的,我的...随身玉佩!没有它我睡不着...”   “我不喜欢。”陆砚生的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笑年”二字,眉间紧蹙,似乎碰到污秽一样。顾欢瞧着这个空档,一个箭步上去将玉佩抢过来,“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它又不用你稀罕。”   “扔掉。”   “我不!”她仰着头,“家规上可没有写不能戴玉佩,是吧?”   “我说扔掉。”   “我偏不...”顾欢将玉佩塞进怀里,纸老虎般跟陆砚生对视,声音一点点怂下去。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陆砚生没有说话,顾欢紧张地不敢呼吸,两人一站一坐,隔了两三尺距离,她站在那里,就像是小学生做错事情般,站在家长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   却又倔强地绝不认输。   陆砚生揉揉眉心,似乎有些烦,白玉青葱的手揉碎一朵刚修剪过的牡丹。顾欢听见他说了“生气”二字,有点懒散,有点温和,有点...不耐烦。   “长云,把她吊起来,吊到她认错为止。”   “好。”长云依旧是那副恭敬的表情,丝毫不觉得自家主子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顾欢:...   “陆砚生,你跟我玩阴的!”   没人听她说话,长云将她手捆起来,吊在屋顶上,陆宅的婢女小厮仿佛看不见她一样,按部就班地做活。说什么房子是她的,地契是她的,整座院子都听她的…敢情都是匡她的,男人,果真都是大猪蹄子!   轮椅上的大猪蹄子看了她一会儿,觉得不妥,指挥长云,“吊低一些,注意别让外人看了热闹去,左右是咱们自家人的事情。”   顾欢:事到如今,这还重要吗?   长云正欲上前,大猪蹄子又说,“干脆拿个麻袋把人头套上如何?”   顾欢:...   长云:...   陆砚生没注意两人的目光,反正他就是心血来潮,想了想,也就作罢,长云推着他往回走,回头瞅一眼可怜的咸鱼挂顾欢,“少主,夫人要吊到几时?”   “不急,得让她来求我。”   “是。”   这几日正忙着拓展江州漕运,如今随了顾欢安置江州,陆砚生有在此发展的意图,长安那边的人手和物力财力即将到达江州,他的打算,是将江州打造成大梁漕运枢纽。   大梁的第二个长安。   正是忙的时候,且晾晾她。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水榭风微漾,一波一波涟漪,推着凉风拂过翠竹穿窗而入。夜幕布了伶仃星子,长云劝道,“少主,先将人放下来,夫人惹您生气,是她的错。可夫人的身子干系到您的身子……”   笔落镇纸边,他偏头,高栋上的人影似乎晕了过去,陆砚生微微惊诧。哟,这人气性怪大的,凝神想了片刻,今日便就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放下来吧,洗浴后我替她上药。”   “那玉佩……”   “玉佩啊?我想想。”指尖敲打着书卷,他自己这人没什么坏心眼,想不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主意,思来想去,豁然开朗,“明天找几个强盗,趁她外出,把东西抢了。”   长云:“…好。”   负责洗浴的那几个姑娘,将顾欢剥的跟个光溜的鸡蛋,瞧着昏睡过去的美人,几人小声议论,“这位新夫人可真霸气威武!”   “是啊,谁敢跟少主作对?”   “可别说了,听说少夫人是败了咱们少主的名声,劫了咱们少主,那啥一天一夜呢……要不是如此,少主怎么会入赘给一个寡妇……”   “天啊,不是三天三夜吗?”   “哇!”   “要我看,此人不知检点,水性杨花,少主根本不待见她,不过是给公主个面子罢了…”   “小点声,隔墙有耳。”   ......   顾·不知检点·水性杨花·欢在不省人事中被人揉扁搓圆,老老实实,哪里可见平日日天日地的气概。上药前,陆砚生难得端详她一番,她似乎很累,睡着了,卷长睫毛翕动着。   很安静,很漂亮。   点评了“挺乖”二字,陆砚生指尖点蘸玉生膏,掀开顾欢衣服,仔细涂抹,动作缓慢,不含旖旎,临走前,他想起什么,回身拧开药瓶,别开她的袖侧。   皓腕霜雪,美人美兮,一道丑陋的伤痕破坏这份美感。是剔骨刀留下的伤痕。   “我若...再靠近你,你便捅我两下,我疼了,便不会欺负你...”   那夜,她宁愿如此,都不愿意碰他。   陆砚生指尖揉上眉心,浅浅琥珀色的眸子,头一次泛着浓郁的疑惑。这个人怎么和他之前遇到过的人,不太一样呢。他应该用什么方式对待她?   有点烦。他想。   很快,他将此抛诸脑后,回了书房,他先翻了会儿文书,片刻看厌了。指尖惯常地、有规律地敲打桌面,眉间一松,又换了一册,觉得甚是趣味。   “啪嗒!”   有人破门而入,沉稳的面上憋着怒气,阴恻恻瞧着陆砚生。在陆宅这般豪横不顾家主的,只有那一个人。陆砚生并未抬头,翻了一页书,“出去,敲门。”   “我若不呢?”顾欢声音咬牙切齿,在陆砚生听来,是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   “按照陆氏家规...”   “你有种,陆砚生!”   “我有没有种,还是得看夫人的。”   顾欢:…   陆砚生视线依旧落在书卷上,似乎还沉浸在书中,方才那话,听起来只是敷衍她的。连敷衍她的话都那么...那么..猥/琐!   他是怎么把这么厚颜无耻的话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的?   天啊,陆砚生这么不要脸,她该怎么和他比!   顾欢深呼吸,按照陆砚生的指示,重新出去,恭恭敬敬地敲门。敲门声震耳欲聋,陆砚生合上手中书册,将其压在抽屉底下,不紧不慢从桌上挑了一本诗集,指尖挑开扉页的同时,伴了一声,“进。”   “陆美人儿,你真的好心思啊,跟我玩儿阴的?”顾欢隐忍怒火。   “你想要如何?”   “跟我道歉!”顾欢一掀袍子坐下。   “为何我要同你道歉?”   顾欢疑惑地望着他,却发现他的面上,也写着“疑惑”二字,她更加郁闷,努力使自己的表情郑重其事,“因为你骗我,所以你要跟我道歉。”   “我何曾骗你?”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辜?   “昨日你说的,对我好点。你说这院子里,都听我的...可是,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陆砚生,我不知道你费尽心思要与我结为夫妻,到底为什么。但是既然都住在一起,你心里对我能不能有点阳光?”   越说她越觉得离谱,这男的,昨天还娘们唧唧抱着她睡?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啧,陆美人儿,现在还有空看书呢。”顾欢大咧咧坐在桌边,阴阳怪气瞥了一眼书籍,都是酸腐的诗词:什么...“仙人抚我顶,结发绶长生...”   还真不像他这种人看的书。   “对不起。”   “啊?”顾欢神游天外,被这一声“对不起”惊醒。   “未曾给你时间适应,是我的错。不过,既然说到道歉,你是否也要给个交代?”陆砚生淡淡道,“长云。”   门应声打开,顾欢不知所云瞧过去,正见长云提溜着两个红粉白面的男子,那两人眉目清秀,有些畏缩,被摔在地上,瞧见顾欢,如见救星一般,但迫于长云的不怒自威,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顾欢一见这两人,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态势,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这两个小白脸,可不就是今日尾随她的那两人。有几分姿色,便哄着那不长脑子的原主供他们上学,现下顾欢过来,自然想不起他们。金主一朝断了消息,这两人急了,居然敷了脂粉,来陆宅附近堵她。   这下好了,被长云逮着了。顾欢知道,好歹着人去查一查,是个人都能知道这其间来龙去脉。顾欢脸有些红,“陆美人...陆砚生,我说这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信吗?”   “那你自己信吗?”   陆砚生的视线抬起来,波澜不惊,看得顾欢连连心虚,冷汗差点冒出来。顺带着,他目光淡淡扫过地下两人,叫小白脸张三李四二人瑟缩,连连上前扒住顾欢的小腿,一人一只,跟金刚似的,顾欢进退维谷,看着陆砚生,尴尬地打了一声“哈哈。”   那两人哭爹喊娘,一把鼻子一把泪,着实恶心到顾欢了。   一霎间。   安静的书房里是无赖的喊叫,灯火影影重重,落地盏灯长明。陆砚生沉静坐着,灯花炸裂在响,哭嚎在闹…可所有的喧嚣,仿佛避开了他,独留他一人,于岁月的洪荒,不争不怒,无谓世俗。   这市井粉面的小白脸,更衬的陆砚生安然静美,矜贵不染,高下立见。   顾欢想,她有什么资格生陆砚生的气。   若不是陆砚生给她一个陆宅,遮她流离失所。现下,她不是被唐凤卖进青楼,就是整日被这两个人缠得不人不鬼。   她其实,在怨什么呢。   顾欢顺手从桌上操了个砚台,一人脑瓜子上给了一下,又一人一脚把人踹开来,那两人还想上前,却被陆砚生的淡漠一瞥吓得禁言。顾欢倒是没注意到这一点,很认怂地扑在地上,抱着陆砚生的腿,下巴结结实实垫在轮椅两侧的扶手上,仰头瞧他。   “陆美人儿,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不按时回家,不该到处厮混,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做人!”   “我处置他们,你舍得?”说的自然是张三李四。   顾欢点头如捣豆。   “那好,长云,把人扔到江州港口,喂鱼。”   那两人脸煞白,长云尽忠职守,将人拎起来,顾欢也傻眼,“别!”   “舍不得?”陆砚生看着书,没瞧顾欢,声音听不出喜怒。   “没有没有,那哪能呢?”顾欢很有觉悟,一把握住陆砚生将翻页的指尖,诚心诚意地说,“我是为你着想,你想想,这两人要是死你的手里,可不是脏了你的手,是不是?咱们陆美人儿是谁,那是长安一等一的美人,要多矜贵多矜贵,京华白牡丹,怎么能沾染污血,是也不是?”   顾欢仰首,额前细碎的胎毛莹着暖黄的弧度,下巴垫在陆砚生手边,无比真诚地瞧着他,像极了之前养的那只漂亮的、极力讨他喜爱的波斯猫。   “咱们陆砚生是什么人儿对不对,不值当不值当...”顾欢的嘴皮子依旧未停止。   “哈哈哈……”   陆砚生笑出了声音,清越爽朗,悦耳动听,是那种不含杂质的开心,顾欢的彩虹屁停下,瞧着陆砚生被逗笑,知这件事算告一段落。   “那就拉到港口做苦力,将这些年欠你的银子挣回来,还给你。”   “额……听起来不错。”   那两人被拖出去时,眼里还是不可置信,人走了很远,顾欢还能听见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骂的要么不是陆砚生是个残废,就是她水性杨花,两人臭鱼配烂虾,天生一对,巴拉巴拉...   顾欢拍拍衣服,从地上起来。陆砚生也置若罔闻,沉静地看书。   房间安静如初。   【系统:每日例行支线任务——处处吻,请宿主在十秒钟以内,亲吻离自己最近的异性...】   顾欢扶额。   例行任务变成了必选任务,随机任务变成了每日不定/时炸/弹。   顾欢侧眼一瞥,陆砚生执卷看书,鸦青缎发下,是一截华润如玉的脖颈。   操。   她低声骂了一句。   倾身抬起他的下巴。 第11章 陆美人儿 陆美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又上哪儿去?”   顾欢的步子一顿,偷偷摸摸的步子缩回来,回神粲然一笑,“我去知府瞧瞧。”   这几日,为了表明她好好做人的决心。她在陆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陆砚生的命是从,偶尔陆砚生还是能把她逼得炸毛,可一瞧见陆砚生牵出后院养着的几条藏獒犬,顾欢的毛便一根一根顺的服服帖帖的。   她算是明白了,陆砚生吃软不吃硬。   你敬他一尺,他便敬你一丈;若欺他一时,他敢弄你一世。   “去那里干什么?”   “去见雁雁,我今儿有活儿。”   有活儿啊。   陆砚生了然,守规矩地不过问,点点头,问,“陆氏家规一十三条。”   顾欢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清清嗓子,抚平衣角,乖巧似夫子面前的学生,昂首自信背书,“陆氏家规一十三条:凡外出者,不得酗酒,不得轻浮,不得晚归...”   摇头晃脑,朗朗上口。顾欢背着手,目色傲然,求赏般地望向陆砚生,尾巴恨不得翘天边去。   不过背个家规,竟给她傲得,如此不得了。如此鲜活的一个人。陆砚生想。   “早点...”   “早点儿回来嘛。”顾欢回身笑着说,“我知道,陆美人儿。”   半道儿她登地想起来,她贸然出去,若是系统再颁布支线任务,她只剩下个被系统电死的命,成为历史上最惨的穿书者。别人死在反派手里,她挂在自己系统手上。   【系统:三条腿的哑巴找不到,两条腿的异性一抓一大把,都不用找。】   【顾欢摊手:...你非要这么想,我也咩办法,除了死给你看...】   男人一抓一大把,可干净到极品的,也就那一个。   像顾欢这么能吃苦、这么听话的宿主很难找,系统数据库抖了抖,沉思中觉得对自己的宿主满是亏欠。   【系统:任务掉落前半小时,系统将自动提醒。】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叮咚”砸到顾欢的耳膜上,提醒她任务即将在半小时后掉落。顾欢愣神片刻,瞧了眼身后几里路,恨骂一声,掀起裙子,以马拉松的速度往回冲。   ***   “少主,江州港口漕运人手妥当,已经开始试运营...”江州港口的刘主事正在报备,为了向陆少主述明情况,他准备了一个日夜,生怕叫少主挑出半个不是。同是商人,他十分尊重陆砚生,甚至对这次能在他手下做事,倍感荣幸。   正说到兴趣高昂处,“咣当!”一声,门嚯地被打开,刘主事愕然盯着一个女子柔媚无骨地倚着门,扶着门,额面起了薄汗。女子与他对视时,招呼性地同他笑,十分亲和,好美丽的女子,刘主事惊诧的面上带着些许羞赧。   不过...这女子有些眼熟,好像是前段时间隔壁落州城知府公子瞧上的寡妇啊。   他想起来了,这寡妇瞧不上知府公子脑满肥肠,唾骂人一番,顺带着,将人阉割,最后的最后,那可怜的知府公子半死不活被送回了落州城。   刘主事下意识地夹紧两条腿,捂住自己的宝贝,看着这女子,只觉得胯/下一阵寒凉。   此乃奇女子!   “这么早回来?”陆砚生问。   他青锻似的头发不再用发带挽着,而是束以玉冠。一身水绣缎衣,袖侧滚边是泠然青竹,看样子是要出门。   幸亏赶上了,要不然今日得疼死,顾欢大跨步上前,也顾不得旁边有人,大大方方亲了陆砚生一口,“陆美人在这里,我能去哪里。”   话毕,她妥帖地替他抚平自己弄乱的衣服。   便这么一拉,一扯,一亲,动作行云流水,将一旁的刘主事看懵了。   偏正主不觉然。   “很有觉悟。”陆砚生说。   哦,傲娇的陆美人。   顾欢径自往外走,却被陆砚生唤住,“你随我一同去江州港口。”   江州港口?   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呢?   江州港口,江州港口...如果没记错的话,女主的二号备胎,一双黄金瞳的战斗民族小哥就是在这里登场,被顾雁所救,自此以身相许,开启新一段小H文。   好像,女主的初次,便是给了那个人。   任务就这么触发了吗?   她可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好!”顾欢很有觉悟。   陆砚生睨她一眼,顾欢觉得自己表现地有些过了,抵着手咳嗽两声,推着陆砚生往出走,“陆美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刘主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瞧着两人的背影,反应过来,“陆少主,属下这边还没有讲完...”   不是,你们知道地方在哪里吗,急匆匆就往外走?   到了以后,陆砚生去忙自己的事情,顾欢无所事事,在港口的船上走来走去,甚是无聊,索性从刘主事那里借了两个木架子,摆了个算命小摊儿,美其名曰“姻缘三两,仕途五两,不灵不要钱。”   刘主事把架子扔到脚边,一溜烟儿跑了,见着她跟见老鼠见着猫儿似的。顾欢摸不着头脑,索性不想,热火朝天搭自己的小摊儿。   “嗤,你这什么破玩意儿。”来人挑起一根签字,“不灵不要钱?”   陆昙生信手将签子扔在顾欢脚下,顾欢捡起来,淡淡地对上陆昙生挑衅的目光,“那我给你算一卦?”   陆昙生,陆砚生的忠实拥趸。就是他将顾欢打包送给了陆砚生,她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跟无关紧要的纸片人过不去。顾欢捏着自己好容易削好的签子...   好吧,她就是一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   “自然是不灵不要钱。”   “说来听听。”   “老板,做生意谈钱吧。”顾欢闲散道。   “怎么,我哥的钱不够你花。”   “陆美人的钱,自然也是我的钱,我作甚要花我自己的钱。”她又不傻,陆砚生再有钱,也挂不住她瞧陆昙生不爽。   陆昙生玩味儿,“陆美人...”   他扔了一片金叶子,好整以暇坐在船边,“你且来说说。”   顾欢将金叶子妥帖收好,又在陆昙生轻蔑的目光里轻咬一下,面不改色支棱起临时写的旗子。   “咳咳!”   顾·神棍·欢正襟危坐,俨然装模作样,一身仙风道骨,佯装摸了摸胡子,煞有介事。陆昙生扬眉,似乎这人还真的有些本事,正支起耳朵时,便听见顾欢不紧不慢来了一声:   “贫道看施主印堂发黑,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第12章 阿欢 她跟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顾·神棍·欢正襟危坐,俨然装模作样,一身仙风道骨,佯装摸了摸胡子,煞有介事。陆昙生扬眉,似乎这人还真的有些本事,正支起耳朵时,便听见顾欢不紧不慢来了一声:   “贫道看施主印堂发黑,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陆昙生怒不可遏,阴仄仄低声威胁,“顾欢,我看你是想死。”   “不想不想,我还想寿终正寝,慢慢老死。”   “就你...想寿终正寝?”陆昙生跟听了个笑话似的,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神发毛,叫顾欢坐不住。   眼前女子没个正形托着个下巴,额间点缀一颗月白水翠,细银线拴着的珠子随着动作晃动,衬得耳垂泛着粉色,玲珑剔透。一身燕脂薄云烟裙,纤阿袅娜地掐出娉婷曲线,盈盈映着光,美不胜收。尤其是那一头及腰的乌发,天生极美,护得极好,堪堪只用了一根白玉发簪,斜斜地挽住。   他这位嫂嫂啊...   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从衣服发饰乃至胭脂唇色,甚至簪子装饰的角度,温香细细,都是表哥陆砚生的审美和选择,与表哥那样控制欲极强的人同床共寝,还想寿终正寝,真是天方夜谭。   “你看什么呢?”   “哦,你这身衣服哪个布庄做的,瞧着像是陆家的款式。”   衣裳?   顾欢低头。衣服太多了,她索性就穿陆砚生择的衣服,反正他喜欢就好,她倒是无所谓,“衣服啊,陆美人选的,应该是陆家的。”   有的没的提这些干什么,影响她找战斗民族小哥,“怎么,还想再算一卦?”   “你就不觉得烦吗?”   顾欢:?   陆昙生单纯地疑惑,“一言一行都要被人管制,我哥控制欲这么强,不会觉得压抑窒息,透不过气?”   “为什么要觉得烦?”顾欢轻笑一声,“有人管不是很好吗?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你能问出来这种问题,还是吃饱了撑的。”   这些智障问题,都是吃饱了撑出来的。   陆昙生登的坐起来,被顾欢踩到雷线,似乎要掀了她的小摊儿。顾欢眼疾手快,护住摊子,看向陆昙生身后,喊道,“雁雁!”   陆昙生顿时僵硬,尴尬地收回胳膊,回身低声道,“殿下...”   凶猛与温顺,只在听见那个名字的一霎。可回头见空无一人时,他恼羞成怒,“顾欢!”   “哦,原来你喜欢雁雁啊。”顾欢咬着笔头,恍然大悟,“节哀吧,没可能的,她是陆砚生的。”   在这个世界里,谁都违逆不了的,是天道——不可逆转的剧情君。   陆昙生喜欢顾雁,可是又碍于顾雁与陆砚生的婚约,迟迟不敢表露心意,甚至像个鲁莽的小孩,从小到大,一直试图用恶作剧的方式来获取顾雁的关注。本来他就不是女主鱼塘里的鱼,又自己个作死,两人之间就更不可能了。   陆昙生眯眼,似乎胜券在握,“可是我哥有人了不是吗?”   顾欢耸耸肩,并没有答话。   “阿欢。”   两人闻声回头,陆砚生扶着轮椅慢慢过来,车辙发出悦耳的声音。对于顾欢而言,短短几日,她已经对这种声音产生反射弧,立刻正正经经站起来,“陆美人。”   陆昙生斜眼看她一下。   “这么急干什么,我哥能吃了你?”   顾欢瞪他一眼。旁边的旗子根基不稳,又因为顾欢站起来速度过快,“吱呀”一声,倒在她的肩膀上。   “嘶!”顾欢倒抽一口冷气,惹得陆昙生阴阳怪气,“哟,轻飘飘的一个旗子,把我们的娇滴滴美人砸坏了!”   “陆昙生。”   陆砚生道,声若清泉,却将陆昙生压的不敢作声。   “阿欢,过来我看看。”   “嘿嘿,我没事。”她扶好旗子,试图离陆砚生远一些。   “过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噢...”顾欢眨眨眼,不情不愿。   陆砚生的指尖稍摁,顾欢便吃痛。她眉头微不可查挑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来痛苦。陆砚生瞧了片刻,并未说话,松开了她。   顾欢松了口气,准备坐回去,听得陆砚生说,“去画舫。”   陆昙生也要跟着去,被陆砚生淡淡一瞥喝住,便偃旗息鼓,略带同情地目送顾欢的背影。   其实,虽然这个嫂嫂心肠坏,将小时候的雁雁给故意弄丢。但是只要他不说,谁也不知道。   表哥是她的,而雁雁,就是他一个人的,甚好甚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所以,既然觉得被强烈的控制欲操控是种好事,嫂嫂,你可真的要寿终正寝,慢慢老死。   在某种程度上,顾欢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合伙人。   顾欢将人送到画舫,自己没进去,背着手,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门,“我真的没事儿,骗你我图什么?”   里面没答话,顾欢伸头进去看。   夏日清光明朗,几支牡丹怒放,金钩上有一只白色的鸟儿清脆的鸣唱,它叫雪衣女,窗前是一台桌子,桌上放了几册书,一套算筹。陆砚生刚洁手完毕,仔细妥帖地擦拭,看了一眼探头探脑的顾欢,说,“进来。”   “...哦”   画舫布置一如陆宅书房,分内外两室,各有千秋,此刻顾欢在供休憩的内室。拘谨地坐在两人宽的美人靠上,由着陆砚生给她上药。陆砚生没说话,从她进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纵然他惜字如金,但是神经大条如顾欢,已经察觉到他的不悦。   伤处是温凉指尖的按揉,空气沁着药香。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羽毛轻轻落下,不疼,却如一次又一次的触电,酥酥麻麻,顾欢耳尖有些红,欲将衣服揽上,却被陆砚生挡住。   顾欢不解,却见陆砚生低着眉,指腹落在她的肩上,在淤血处,用力,再用力。   她忍住没出声。   “知道疼吗?”   “知道。”她隐忍声音,冷汗冒出。   “你的身子...”   “是你的,我知道,我会好好保护自己。”顾欢将脸撇在一边。   试图用逃避的方式,挽救自己低微渺小的、几乎已经望不见的自尊。   “谁做的?”陆砚生又问,听不出喜怒。   “我说了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有下一次!你够了没有,陆砚生,我还不够听你话吗?你有完没完,我虽有求于你,却不是你养的猫猫狗狗!”   阿欢阿欢,名字跟个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陆砚生抬头,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生气。她被逼急,眼角沁着红,却倔强地不肯看他,似乎这样就能逃避。陆砚生不觉得有多过分,只道顾欢确实比自己养的猫猫狗狗确实不同,她是鲜活的,难以驯服的。   “对不起。”她一抹眼角,沉声说,扶着肩膀三两步出去。一出去,正碰上抱着手恭听已久的陆昙生,他睨着顾欢,略带同情,“这些是那些侍女做的吧?”   陆砚生虽然是个残疾,但是背后滔天的富贵,可挡不住那些狂蜂浪蝶,如过江之鲫蜂拥而来。尤其是某些心怀凤凰梦的侍女,早对陆砚生心怀不轨。可如今陆砚生打着入赘江州的名义,与顾欢结为夫妻,众所周知,赘婿是不能纳妾纳通房的。这下,她们的梦彻底碎了。   罪魁祸首,自然是这不得宠爱的顾欢。   自然要下点绊子。   “陆昙生,你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大抵分为两种吗?”   陆昙生愣神,未曾听过这种说法,于是好奇道,“哪两种?”   “关我何事,关你屁事!”   顾欢傲然,留了鼻孔给他,扬长而去,徒留陆昙生在原地骂骂咧咧却碍着陆砚生不敢动手。   顾欢在自己的摊子上坐了一个下午,连饭也没有陪陆砚生吃,晃晃悠悠一个下午过去,没等到战斗民族小哥,也没有拦到顾雁,打了个哈欠,便打算收工回家。她慢悠悠地,踩着点儿,赶在门禁时间前回去。   她瞧见长云进了竹苑,猜想陆砚生一早便回来了。她扶额叹了口气,今日下午给陆砚生甩了脸子,晚上吃饭的时候,又要低声下气哄着,认错。其实很容易的事情,陆砚生愿意管她,那就让他管,过个瘾,等这股劲儿过了,也就不新鲜了。   陆砚生今日有些忙,慢了些,顾欢没动筷子,问布饭的侍女,“青屏,陆砚生...你们少主呢?”   青屏手一抖,碗碟差点掉下来,仿佛“陆砚生”这三个字是毒水猛兽似的。   这个青屏怎么有些不对劲儿?   以往在她面前,不是扭着腰耀武扬威,便是提着饭盒装作不在意撞她一下,俨然她才是陆宅女主人一般,顾欢不甚在意,也不屑于与她计较。   怎的?她今日改了性子?   不仅不冷嘲热讽,还安安静静地低眉顺眼,毫不作妖。   青屏舀了一勺粥,白糯的粥置在天青色的小瓷碗里,生袅袅白雾,闻之生香,“依着您的喜好,加了糖的。”青屏说。   顾欢神色复杂,恨不得避之三尺,她怎么觉得这里面加的不是糖...是药呢?   算了算了,她还是先去找陆砚生吧。左右陆砚生是不会吃了她,先去老老实实认个错,明天又是生龙活虎的一天。   扣了两声门,听见一声请进后,顾欢运了一口气,开门进去,正瞧见陆砚生在下棋。他才洗浴过,一头青丝散下,发尾带着潮气,堪堪由一根发带捧着。   瞧瞧这样子,宁愿下棋,也不愿同她用饭。若是再等个把时辰,他又该祭出陆氏家规,将她吊起来吊到半夜——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小肚鸡肠的陆美人。   “啪嗒!”一声,旗子落下,声音与门开的声音重合。陆砚生的指尖还顿在黑子上,抬首看向顾欢,姿态未动,眸中的绯色氤氲开来,慢慢放大和摇晃。   是她在一步步走近。   “过来,阿欢。” 第13章 暧暧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我说了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有下一次!你够了没有,陆砚生,我还不够听你话吗?你有完没完,我虽有求于你,却不是你养的猫猫狗狗!”   她抹了眼泪,但是很快平复下来,低声下气说了句对不起,倨傲地扶着肩膀出去。陆砚生没生气,也没出声,给顾欢狼狈的自尊留了个体面。   比起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了无始终的世界,顾欢是一个鲜活的存在,他允许她胡闹,允许她闹小性子,张弛有度,才能更好地驯服。   可这并不代表着,有些东西能够骑到他头上去,欺负顾欢。   “你可真够敢的,少夫人也敢撞!”扫地丫鬟碎嘴道。   青屏“切”了一声,十分不屑,“有什么不敢的,就她那副样子,也配当少夫人,不过走了狗屎运。”   “少主与她日日同处一室,万一一个枕边风,你可就完了...”   “呵,那顾欢也就是个纸老虎,窝囊废,给她十个胆子,她要敢告状,我跟她姓!”青屏洋洋得意,像那种人,市井小民,没见过世面,真以为自己进了陆宅就山鸡变凤凰了,瞧着小婢女吃惊的眼神,更加找不到南北,“今晚,我让她好看...”   “哦,说来听听,你要如何叫她好看。”   青屏动作僵硬,木讷地回头,手里的花盆“咣当”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说话不连续,“少、少爷...”   她连忙跪下,生怕被赶出陆宅,“少爷,请您别赶我出陆宅,我没有,真的没有...是她,是顾欢,是她嫉妒我在您面前的地位...”   “她嫉妒你?”陆砚生揉揉眉心,觉得好笑,“你什么东西,她会嫉妒你,她连告你的状都不屑。”   “少爷...”青屏愕然又惊慌地抬头,一双杏眼早便没了主见,顾欢真的没有告她的状?那么说,少爷是因为听见自己刚才的话,才生气,思及此,青屏心更坠一层,几乎是爬着上前,涕泗横流,“少爷,我错了,求您不要赶我走...”   赶她走?他当然不会赶她走。   “你在陆宅衷心一片,从未有背主之事,我自然不会赶你走。”   青屏悲喜交加,恨不得将头磕破,原本她在陆砚生面前有多风情俏丽,如今就有多低贱。她就知道,少爷不会忘记这些年她的侍候,对她顾念。可下一刻,硬生生被拖进后院的青屏万念俱灰,盯着似笑非笑的温和少爷,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宅内所有人,前去观刑。”管家沉声喝道。   足足一个时辰,陆宅笼罩在一片阴云下,所有侍候之人皆两股战战,面色发白。青屏明明被打的几乎没了声息,却身上没有一些伤痕,熟悉陆家家规的人皆知,这内里,怕是坏透了。   “看完了。”陆砚生懒散坐在椅上,由着下人捯饬护理自己的手,明明慵懒神色,却逼仄得人说不出话来。   下面一众人跪着点头,噤若寒蝉,面色惨白如纸。   “阿欢是我的人,是陆宅唯一的主母,知道吗?”   又是一阵匆忙的点头。   “在这个陆宅,别说她是少一根毫毛,就算她是受寒发烧打了个喷嚏,我都要你们承受惨痛千百倍的代价,懂了吗?”   底下人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心中皆知,自此,这百余条家规外,又添了顾欢二字。   “散了。”   陆砚生进了竹苑,听闻顾欢踩着点回来,未有所动。操控着轮椅进入最里层的密室,拿出一本册子,略微泛黄,似乎写了很多次,陆砚生细细翻着。指尖在扉页间慵懒跳跃,停在一行间。字体萧疏轩举,上言:六月十六,西域王子晁烈。   算算日子,如果他没记错,便也就是明天。   以往的“顾欢”,借着这位天之骄子落魄时将其救起,与之颠鸾倒凤,何其恶心,无一例外。这次的顾欢,确实有些不一样,甚至让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过,只要到了明日,一切皆会揭晓。   阿欢,会怎么做?   他有点好奇。   喜宝从小塌上跳进他的怀里,波斯猫淡蓝色的瞳孔泛着讨好又温柔的色泽,揉着柔软的毛发,猫咪眯着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鼾声,极其享受。陆砚生想起那日,顾欢腆着脸讨好他的那日,她仰头瞧他,额前细碎的胎毛莹着暖黄的弧度,下巴垫在他手边,讨好的目光里,是不易察觉的倔强,还有她仔细掩藏的自尊。   他停了手,忽然便没了趣味。喜宝委屈地呜咽两声,知自家主子厌了自己,尾巴耷拉下去,怏怏离开。   陆砚生没去吃饭,内心默数着数,依他对顾欢的短暂了解,五十声之内,她必会前来认错。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九字方落下,门“吱呀”打开,正合上棋子落下,顾欢进门来,很好地将倔强隐藏,温和讨好地看着他。陆砚生指尖顿在棋子上,姿态未动,慢慢瞧着她,她走了两步,没再靠近,他有些不耐,说,“阿欢,过来。”   “今日是我错了,我不该顶撞你,我语气不对,我向你道歉。”她坐在陆砚生身侧,语气真诚,听不出来一丝不耐烦。   明明那么不想认错,却卑躬屈膝,他很想说一句:虚不虚伪?   迫于急切地想看这副面庞下的惊慌,陆砚生展开一幅画,上面赫然一副异域男子图画,双眸乃为黄金瞳,烈烈生风,如鹰隼般,直直望着画外人,顾欢心里一哆嗦,这不是战斗民族小哥吗?怎么陆砚生会认识?   她眼里的吃惊显然取悦到陆砚生,他步步紧逼,“认识吗?”   亲昵地搂着她的腰,发尾落在手背,陆砚生不自觉捻了捻,周身每一处因为她的靠近而变得舒爽愉悦。顾欢没察觉到他的变化,盯着画,大脑高速运转,甚至手不知道放到哪里,陆砚生看出她的无措,顺其自然把玩她的手,化解她一些尴尬。   “不认识吗?”   “不认识。”她低声说,似乎是下了狠心,“现在不认识,很快就要认识了。”   “哦?”   “你说过你不过问的。”   陆砚生挑眉,没过分在意,反正一切,明日揭晓。   顾雁明日要去江州槽口做义施,想问陆砚生借艘船。长云见是顾雁,想起之前少主对她的纵容,便也没有过分拦着,只说一声夫人也在竹苑。   夫人是谁,顾雁自然知道,有些郁然,但很快有些释然。是她害的姐姐守寡,现在姐姐有个更好的归宿,她应该高兴。   砚生,算是个良人。   门掩着,不用推开,透着雕花木门就看见厅内琳琅满目的珍宝,案头的小香炉清烟袅袅,房内只留着淡淡的清香,正中的琉璃榻上半卧着两人,衣衫半掩...陆砚生眼底聚拢了浓得化不开的深色,低头啄吻阿姐光洁的脊背,那红色的吻痕蔓延开来...   “阿欢...”   素日清朗的声音,也带着低低的沙哑。   女子手撑着案边,嗯了一声,隐忍着,不说话。他也不生气,若优雅的猫科动物,不厌其烦地尝试着驯服,一点一点击溃她的防线。   冷不丁,顾雁对上他的目光,吓得倒退一步。她何曾发现,温和如砚生,眼神竟同野兽般幽深,这幽深中,竟还带着些许...媚色?   她失魂落魄,路也走不稳,途中遇见长云,只和他说自己要借江州一艘船,长云虽纳罕,却点头说会告知少主。不知所然地瞧着满面羞窘惧色的小姑娘逃也似的离开。   陆砚生在与顾雁对视后,不紧不慢拢上顾欢的纱衣,掩上春色。   “怎么了?”顾欢问。   “怕你着凉。”他说。   顾欢冷笑一声,余光瞥见棋盘上一子落错,她粗略懂些,说,“你错了这一子。”   这一子,是方才顾欢进门时落下的   那一枚,他无心下棋,随意落下,现下看来,倒也奇巧,陆砚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错了。”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明日,棋盘交给你来下。   ***   翌日,顾欢跟着陆砚生去了港口。港口怪热闹的,听说是来了批人牙子,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刘主事正想收一些,能干活,又不吃苦,还跑不了。与贩子讨论价钱,讨论得热火朝天,唾沫快干的时候,他侧眼瞧见,那位传闻中的陆夫人,左手拿了个白面馒头,右手拿了根儿小棍。   小棍戳着笼子里寡言的一个少年,那少年一双黄金瞳,烈烈发光,却凶悍地瞧着顾欢。   刘主事好心劝道,“夫人,这种人,太瘦小了,我们是不要的。”还天生反骨,定是降不了。   旁边的贩子一听“夫人”两字,眼睛顿时亮了,说不定有戏把这小不死的卖出去,刚刚那刘主事砍价跟不要命一样,砍得他肉疼,这下可要一下子讨回来。   “夫人,我可跟你说,这人长得可俊了...”   顾欢哀叹了口气,凭什么原著顾雁拿个白面馒头,就能把战斗民族小哥迷得认不得南北,一到她这里,人家恨不得吃了她,无奈,她歇了口气,摆摆手,坐到自己小摊上想法子。   塞了根牛肉干,还是没有灵感。   吃了跟鸡腿,依旧没有...   不过,顾欢察觉到一道几乎要穿透她的目光,她疑惑地回头,带着试探的目光,走近战斗民族小哥,晃晃手里的鸡腿,问,“想吃?”   小哥骄傲地撇开头。   呦呵!   顾欢挑眉,循循善诱,“跟着我,有肉吃。”   小哥有些犹豫,顾欢瞧着有戏,抬手示意刘管事,这人她要了。刘主事想起她那些旖旎的传闻,左右为难,她买这狼崽,为的是港口,还是别的什么...算了,还是问一下陆少主。   刘主事借口方便,问了声少主,谁知少主脸也不抬,只是淡淡地说一声“允。”   刘主事:好的,是我自作多情。   交了钱以后,顾欢喜滋滋地提这人,但是提着人她有些忧愁,该怎么防止这些人靠近女主呢。虽说剧情君这一关交给了系统,但是强大的女主光环要怎么避免...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稳妥的主意。   牵着绳索敲开陆砚生的门,“陆美人,瞧,我给你买了个人...” 第14章 暴躁小晁 没有错就不能被你说两句啦……   牵着绳索敲开陆砚生的门,“陆美人,瞧,我给你买了个人...”   没看见人,顾欢把绳子拴在柱子上,给狼崽塞了两根鸡腿,试探着走进内室,“陆砚生?”   果然,人在内室。轮椅在幽深的书架间,陆砚生艰难站着,扶着柜子,似乎下一刻便要摔倒,即使如此,依然无法拿下最高层的那册书。润如玉的平静面庞,现出微微难色。片刻,他无奈地坐下,低下眸子,瞧着木头般的双腿。   不过咫尺距离,却似乎遥不可及。   一种绝望般的无力,再次油然生出。   “喏。”   一本书册递入眼帘,陆砚生眼皮子抬了抬,见顾欢蹲下来,笑着仰视他,见他不接,又将书往前推了推,问,“不要吗?”   他没有说话。眼神与她交汇,没有探寻,如一潭静水,单纯地望着顾欢。   顾欢怕他,惧他,有求于他...却从来不曾轻视过他。   “我难受得不得了,陆砚生...但这不是我毁了你的理由...”她中了春意浓,依然顾念他的清白,顾念他的名声,即使那时候,她并未与他有什么交易,甚至,对他心怀憎恨。   或许,今日她择了晁烈,他也会对她网开一面?   不太可能,陆砚生想,他只喜欢干净的阿欢。   陆砚生接过书,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顾欢自顾自走到他身后,理顺他微乱的发尾,熟悉地推着他出了外间,边走边说,“陆美人,我刚刚找到一个绝妙的人,是你画像上的人,你是不是在找他...”   陈述的话语里,是难以掩饰的雀跃。   陆砚生嗯了一声,不含感情,顾欢也不清楚这对陆砚生来说是不是个好消息,但是对于她而言,这是个值得高兴的事儿,毕竟,这是个重要目标。   陆砚在看书,顾欢觉得平静得异常,可转念一想,陆砚生一向都是这个性子,便不再多想。   走到外间,顾欢有些傻眼。战斗民族小哥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将外室弄得一团糟,除了骨头残渣外,还有四处可见的指印油腻,随处乱扔的珍贵书籍...小哥现在被侍卫摁得紧紧的,虎视眈眈瞧着顾欢,鼻腔哼着气儿:“肉...”   顾欢额头一跳:我的肉你觉得好吃吗?   完了完了,陆砚生这么干净整洁的一个人,看见现在这种场面...她忽然觉得活着,似乎好像没什么意义了。   瞧着四处狼藉,她结结巴巴看着陆砚生,“陆美人儿...”   小狼崽还呲着呀叫嚣道,“肉...”   似乎想不出什么说得出来的话,顾欢也被晁烈烦扰得头快炸了,喝道,“闭嘴!”   小哥油腻的爪子在窗帘上又蹭了一把。   顾欢似乎听见,陆砚生手指发出了一声“咯嘣”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显然已经足够让他的情绪在爆发的边缘。但是富家公子的教养和风度,使得他抿唇不语,安静等待顾欢的解释。   顾欢生无可恋。   “额,陆美人,刚刚来的时候,瞧见青梅有卖的,给你买了些,新鲜的,尝尝...”顾欢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试图使自己看起来更加乖巧。   陆砚生皱眉看着,顾欢秒懂,立刻拔腿洗了洗梅子回来。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吃,她是专挑酸口儿的买,想着陆砚生爱吃,什么时候以假乱真出出气。   她也就敢想想。   要不是小哥那么作...她是死也不敢拿出来。当时语气豪横地说“给我来最酸的!”时候,阿婆还祝福似的瞧了一眼她的小腹,挑的尽是长不熟的涩口个儿。   完了。   陆砚生挑着青梅入口,酸涩清香的味道,使得几步远的顾欢下意识咽了口水。闻着就酸...   “我很喜欢,哪里买的?”这语气,似乎是觉得爽口,在要链接?   “喜...欢?”顾欢受宠若惊,一股脑全堆给他,“喜欢都拿去。”   芜湖,虚惊一场,趁着陆砚生心情好些,顾欢蹲下来看着他,忖度语气,小心翼翼说,“陆美人儿,我跟你说,这小哥儿,绝对不是一般人...”   想必陆砚生也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存着晁烈的画像。   她附耳,“据小道消息,此人乃是西域皇子,晁烈...西域几十所未开发的乌金矿,据说他都知道在哪里,若是与此人处好关系...”   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利益至上,是商人的基操,陆砚生没有理由拒绝的吧。以他的能力,让晁烈锦衣玉食,暂时护佑他,得到晁烈的青睐,不过是时间问题。男人搞起事业来,可想不起那么些情情爱爱。   “你把他交给我?”她眨着眼睛望着自己,陆砚生想过今日诸多可能,唯独没想过她会这么做。   她走的这步棋,是他始料未及的。甚至他开始迷惘自己应该怎么做?   以往的做法很简单,不喜欢的人,喂鱼即可,干干净净,简单利落。   顾欢……   “不然呢,我留着他也没用,嗯...你要是瞧不上此人...”顾欢阴恻恻望向这里狼藉的罪魁祸首,暴躁小晁,“把人丢下去喂鱼也不是不行。”   小晁瑟缩一下,像无辜的幼兽,亮出利齿恐吓丑陋的敌人。   顾欢:你才丑!   陆砚生沉思半晌,摩挲青梅,在顾欢期待的眼神里,嗯了一声。   晁烈被送出去之前,顾欢将人喊住,觉得有些不对劲,打量一番,将晁烈身上的余下的绳索取下来,把手里的白面馒头堵进他嘴里。小哥淡蓝色的瞳孔有些凶,却夹杂着懵懂,愣愣瞧着顾欢。   这西域小崽子,是不是有点毛病?目送人的背影走远,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阿欢。”   “啊?”顾欢回身,“怎么了?”   “去洗浴,去去身上的腥气。”语气不悦。   腥气?顾欢不觉然,她身上的熏香不是陆砚生自己选的吗?   罢了,心思善变的陆美人。   “哦...”   顾欢应声,按照他说的去做。习惯性地没有顶嘴,没有生气。处理得当的时候,陆砚生正在算些什么东西,似乎为难住了他,她凑近一看,这图,倒是像建筑类的图。   听说陆砚生要在这里建些什么,看来是真的。   “怎么不说话,我让你换衣服,说你两句,又不高兴了。”他语气不像是在问,而是陈述,明明白白指出她心底的叛逆。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都没做错,我为什么要说你?”   顾欢轻笑了声,看透似的,“没有错,就不能被你说两句啦。”   她哪里有那么娇贵。 第15章 教训 现在的小孩,是不是都缺打呀?……   陆砚生并未把晁烈的事情放在心上,找个地方安置他,过几天才想起来,把晁烈交给了长云。   晁烈反应很剧烈,极力不愿去长云那里,似有畏惧。西域男子天生神力,他一把挣脱绳索,躲在顾欢身后,差点将她拽个趔趄。   衣服差点被扯下来,顾欢望了望天,哀叹一声,“长云,收收你袖中的弯刀,你吓着他了。”   西域王子好像和传说中的不一样啊...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记载的成年后的西域王子,双瞳金黄,五官深邃,高大强壮异于常人,刚刚即位,便因为族人崇拜勇士,而被成为西域王者。   长云应声收刀,顾欢恶狠狠以“没肉吃”来警告他,谁知道他听不懂没肉吃的意思,反倒因为听见“肉”这个字而异常高兴,“撕拉”一声,顾欢的衣服坏了。   顾欢气笑了,抢过弯刀,一把割断被拉住的衣服,徒留狼崽茫然看着她。   “带走,长云,快点儿的!”   鬼哭狼嚎的声音远了,顾欢觉得天气真晴朗,给船边拴着的二黄喂了跟鸡腿,玩得不亦乐乎。   二黄是顾雁从街上抱回来的流浪狗,因为身份尊贵,身边人不让她养,便拴在了船上,顾欢日日逗着,经常突发奇想:狗一定是狗,人不一定是人。   有朝一日刀在手,杀遍天下狗男人。   比如说陆某人。   “阿姐。”   顾欢应声回头,笑道,“是雁雁啊。”   这一来二去,就这么两句,顾欢懒得找话题,顾雁捧着布施的簸箕,干站着,嘴唇动了动,瞧着顾欢疏离的笑容,她也极聪明,错开身子便要走。   “等等。”   “阿、阿姐?”她结巴着。   “别这么看着我,整的我跟调戏良家妇女似的。”顾欢将自己摆摊带的幕离给顾雁戴上,说,“天热。”   顾雁一动不动,呼吸都不敢大喘气,由着幕离撩下来,生怕顾欢呵斥她。   “喏,陆氏新出的唇膏。”   顾雁腾不开手,顾欢索性把小瓷瓶放在乘米的簸箕上。   “谢谢阿姐。”声音细若蚊呢。   阿姐不怨恨她,甚至对她这样好。她垂下头,想起之前,她口不择言,竟要在砚生面前告状...她怎么这么坏!   眼前的小姑娘不知道垂头想些什么,咬着嘴唇,一眼不发,轻声又道了一声多谢。   到底是小孩子。   不过,可千万别谢她。   她只不过是想让幕离遮一遮女主到处乱飘的魅力,送唇膏也只是劝女主少染唇脂,素面朝天,免得一时她看不住便被人觊觎。   造孽。   得亏现在顾雁还小,狂蜂浪蝶没那么多。   ***   一日,陆砚生心血来潮,要给顾欢做些衣服。虽说陆砚生替她置的衣服已经穿不过来,可但凡是个姑娘家,谁不爱穿新衣服,反正…又不花她的钱。   一开始布庄挑地,倒是挺顺利的。   绫罗绸缎,都是陆家产业,尽可挑选,顾欢很有自知之明,乖巧地站在陆砚生面前,当着毫无感情的衣架子。   店家推荐了有十来套后,陆砚生均不是很满意,店家大气不敢出,退出去将布庄让给陆砚生自己选。又试了十来套,陆砚生不厌其烦,没说喜欢哪一套,也没说不喜欢哪一套。   换下最后一套衣服时,陆砚生替她系着小衣带子,漫不经心问她,“你喜欢哪一件?”   哪一件?   “你喜欢哪一件?”顾欢扔了个回旋镖。   她喜欢有什么用,他不喜欢,是不会让她穿着出去的。   不知道。他想。她穿哪一件,都很好看。   “是不是都很喜欢?都买了。”   他只是这几日忙完了,突发奇想,带她出来逛逛,逗逗她开心,一连几日晾着,连喜宝都不会高兴,不过现在想想,若是顾欢的话,被他晾着,是会开心呢...还是会很开心呢...   店家喜出望外地应声进来,“少主,全要了?”   顾欢摁住他的手,示意他,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陆砚生不甚在意,大手一挥,甚至将隔壁铺子的首饰都给盘下来。   “阿欢,回吗?”眸子含笑,似乎这人花了那么大一笔钱,还挺开心?   顾欢嗯了声。   资本家的世界,穷人不懂。   顾欢去换衣服,陆砚生便去外面等。在试衣间的时候,她便听见外面指指点点的声音。   指指点点...还能是什么?   无非是,顾欢新寡便嫁,嫁的还是妹妹的未婚夫,其人何其下贱,其心何其歹毒。其间,也有妇人阴阳怪气感叹,说啊,幸亏陆砚生收了顾欢,要不这江州又有多少人染了花柳病...   “说不定这陆家少主,都已经不干净了...”   这一道声音尖细,尤为响亮,顾欢开门出来,正逢此话落下,也巧了,众人正因为这话鸟兽般散开,生怕从陆砚生身上染上什么东西。   陆砚生回头望着她,声音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温和,“阿欢,好了吗,好了我们回家。”   端坐如山,杳霭如玉,仿佛周遭嘈杂都无法影响他。   他看上去,只是在店外思考着东西,等着她换完衣服一起回陆宅。   陆砚生扶着轮椅欲转身,却被顾欢扶住,“小心,前面有东西。”   陆砚生垂头一瞧,面色微微发白。与陆砚生相处一段时间,大抵知道他怕这个,不然书房里摆放的生肖像,不会独独少一尊蛇。   不知道是哪个歹毒的人扔的水蛇,这东西花色多,却没有毒,也就能吓吓人罢了。顾欢面不改色捏着七寸拎起来蛇,长绳一般的身躯蜷缩在半空,经由顾欢虚甩,众人惊慌,人群甚至发生了踩踏事件。   “谁扔的?”   众人几欲退散,却被身后陆宅府兵拦住退路,进退维谷。   “没人说话是吗?”   顾欢找个了爽快地方,一脚踏上,手撑着膝盖,玩儿似的甩着蛇,“我要数数了,要是没人站出来...我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蛇被玩的几乎吐了:你TM还是人吗?又不是老子耍得你!嘤嘤嘤!   “三、二...”   “我们可是有知府大人撑腰,你休想枉顾人命!”   “怎么,想告我啊,去告啊!”整的跟一下九流的土匪似的。   “你!”   “这种人,你跟她讲什么道理?”   顾欢点头称是,直接把蛇扔到说话之人的头上,蛇禁制没了,正是怒性起来的时候,紧紧缠绕着他的脖子,顾欢蹲到他身边。   鬼鬼祟祟,早知道是他了。   她冷眼瞧着蛇的身子收紧,再收紧。丝毫没有解救的意思。   “好了,阿欢,别闹了。”   顾欢回头望了一眼,没说话,径直从长云袖间抽出弯刀,在那人惊恐的眼神中,挥刀砍下。   蛇的身子段成几截,在地上扭曲。但是他仍然大气不敢出,因为那把刀,依然凛冽刀光映着着美人红唇,死死抵在喉间,稍稍用力,便渗出血液,周围人噤若寒蝉。   “听好了诸位,我臭名昭著,你们说什么随便,日后若再让我听见一字一句有关陆砚生之污秽言语...我抵的可不是你们的喉口,而是你们的心尖肉。”   她扫视一圈,轻吐一句,“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听不见,大声一点。”顾欢眯眼,声含戾气。   “明白了!”   “散了。”顾欢一挥手,人群似“哗”地一声散开,甚至还发起了好几桩踩踏事件。   顾欢拍拍手站起来,自认为飒爽地一甩头发,心里暗爽,借着陆砚生这把东风,装B是真TM爽。   不知何时凑过来看热闹的陆昙生,一眼便看透她,冷嘲热讽,“嫂嫂好威风啊。”   陆砚生靠着椅背,招呼顾欢靠近,顾欢蹲下,由他替自整理微乱的发尾,一声不吭听他训斥,“阿欢,女孩子要优雅端庄。”   “优雅,端庄?她浑身上下哪里跟这两个词搭边儿?”陆昙生跟听了天方夜谭似的。   顾欢指节捏得吱吱想,忍无可忍,一拳打上去,推着陆砚生往回走。陆昙生在原地气得跳脚,不敢上前去,想了半天,去顾雁那里装可怜去了。   今天是运气差,之前出来,都是她一个人,挑着小道儿走的,跟陆砚生一起,这般浩浩荡荡上街,还是头一次。   还真的是难为陆砚生了,瞧他今日的态度,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即使背着这样肮脏的名声与不三不四的指指点点,也要执意娶她为妻?   怕不是有病。   顾欢愣神,冷不丁轮椅被人撞了一下,是个做鬼脸的小孩,“哈哈哈,瘸子配寡妇,臭鱼对烂虾,天生一对...”   现在的小孩,是不是都缺打呀?   “阿欢,算了,小孩子嘛。”   陆砚生话说晚了,顾欢已经掕着小孩的后领子,提溜到陆砚生面前,皮笑肉不笑,“乖哦,给哥哥道歉,要不然,姐姐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小孩瞪大眼睛,瞳孔里,红唇玉面的笑容慢慢放大,“哇”地一声,当街就哭了。 第16章 怂 陆美人有孕?   小孩瞪大眼睛,红唇白面的笑容慢慢放大,“哇”地一声,当街就哭了。   面前的人,红唇裂开,似乎他不道歉,下一刻脑袋就会掉在地上。   “对不起!”小孩哭着嘶吼这句话,似乎太用劲儿了,浅蓝色麻裤渐渐濡湿,颜色更深。   “阿欢,你吓到他了。”陆砚生无奈地说。   顾欢拍拍他的脑袋,就此作罢。   但是有人并不想就此了之,没走多远,一个妇人挡在面前,浓眉戾气、膀大腰圆,掕着砍刀,抖着腿。身边的小孩,俨然就是刚刚的男孩,眼含泪朱,怒指顾欢:“阿娘!就是她!”   妇人眉头一挑,换了个手拿砍刀,支着下巴,“你就是顾欢,江州第一美人?”   她最讨厌漂亮女人了,尤其是欺负她儿子的人!   “我、我不是!”顾欢讪讪一笑,旋身躲在陆砚生身后,弱弱一指,说,“他是!”   妇人:...   “老娘管你是不是!”说着挥刀上来,刀要落下的时候,她看着轮椅上这人的眼睛,却如堕寒冰,明明温润如玉。   这人咋嫩廊子奇怪,再不躲,她可就真砍了!   妇人闭上眼睛,挥刀便要落下。半天没有惨叫声,睁眼,她发现刀已断作奁粉,徒留她手中一盏刀柄,换而至的,是她喉间抵着的刀尖,还有面若僵色的死侍。   她身子虚晃一下,面色骤变:“你们竟敢当街纵刀?”   “怎么,以为天底下,只允许你一个流氓啊。”陆砚生将顾欢从身后牵出来,勾勾她的掌心,示意她不用怕,“把人送去喂鱼 ...”   “咳咳!”   “阿欢,怎么了?”   “外面热,先回去吧。”顾欢撑起一把天青油伞,隔绝烈阳,推着他走,跟那人使了个眼神把人放了。   纵使盛夏,那人依旧一身黑衣,如影子一般。   他是陆家的人吧…她最近好像在路上见过他。瞧她的脑子,又不够用了。   死侍未动,瞧见陆砚生偏头略颔首,便将人放了,如影一般隐匿在屋顶瓦间。   ***   晁烈入住陆宅后院的那几日,日日不太平,将陆宅闹得鸡飞狗跳。陆砚生平日性子好,能忍则忍一些。但那日鸡鸣未晓之时,晁烈挣脱长云管制,摸到正宅门前,野兽般吼着“肉!”,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陆砚生鸦睫颤颤,蒲扇几次睁开眼睛,琥珀色眼瞳微懵,是被扰醒的不耐。提上冰蚕薄被,掩盖些许暧暧。怀里人哼了声,似乎要推开他,陆砚生抚背安慰,低低耳语,她才安静些。   陆砚生望向门口。   门口的暴躁小晁,忽然瑟缩,觉得有些冷。   顾欢醒来,觉得院子里忽然清静了不少,陪陆砚生吃过饭后,便去江州港口。左右顾雁也在那里布施,也方便她看顾。甫一至江州港口,顾欢才明白,为何陆宅这般安静。   晁烈被绑起来,吊挂在船头上,脚尖似有若无沾着水面。一双黄金瞳,也被日头晒得恹恹,没了神采。古铜肤色落了汗,折射光线,看得路过小女儿遮眼相笑。   “哟,嫂嫂。”   这吊儿郎当的声音...顾欢头也没回,径直前去找顾雁。   “阿姐,你说让我劝砚生,放了那异奴?姐姐怎么不自己去?”顾雁眨眨眼睛,单纯疑惑。   她自己去?这要是她自己犯错,她被吊上一阵子,打个十来棍,再去认个错,严重点...或许要跪一跪,或者出卖色相,陆砚生总会放过她。   但是她又不知道晁烈犯了什么错,听说居然要被陆砚生拿去喂鱼?   她在陆砚生眼里,就是一个暖床的工具,一个精致又上好的玩物,听话一点。若是她替晁烈求情,以她对陆砚生的了解,只会更触着陆砚生的逆鳞,局面更糟。   “不过是个西域的奴,阿姐,近年来西域常常侵扰南梁,我中原男儿为其所杀,不知凡几,无畏救不救。况且,砚生此举是好,江州港口,时常有食人鱼霍乱百姓,近来虽有驱赶,可不知效果如何,正好让那奴试试。他运气好,便无事,运气不好,那也是命。”   顾雁放下手里的东西,握住顾欢的手,清丽的小脸一本正经,“阿姐,你就是太善良。”   顾欢定定地看着她。   很难想象,原书里,顾雁收留无家可归的晁烈,几乎一见钟情,相识不过三日便互诉终生,酮体依侬。而现在,她在自己面前,漫不经心地劝说:他运气不好,是命。   老人常说,一见钟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顾雁还是那个顾雁,晁烈也还是那个晁烈,不过遇见的时间地点不同,便就错过了相爱的瞬间。   “我若非要...”救呢。   左右,晁烈是她救下的人,不能就此不管。   “阿姐!”顾雁跺脚,似乎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犟,这么傻,她怎么就不怕砚生生气呢。   算了,顾雁思虑再三,道:“金吾,你去将那个人放下来,送入我府上...”   “不行!”陆砚生和顾欢几乎异口同声,两人相视后,各自嘲笑一声。   陆昙生就想不通,明明顾欢就是馋人身子,色心不改,雁雁看不出来吗?前些日子他捂着被顾欢打青的眼,去雁雁面前告状,雁雁居然说:你少去招惹阿姐。   雁雁什么时候瞎的。   顾欢揉揉顾雁的头,“女孩子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和除了爹爹之外的男人太接近,阿姐是为你好。”   顾雁眨眨眼睛,蹭蹭顾欢的掌心,自觉远离陆昙生两步开外。   陆昙生指节咯嘣响。   顾欢请了晁烈吃了个西瓜,等他体力恢复过来,便带他绕着大街,走入一件僻静处,这是皇宫设置在江州分部的净房,招揽太监所用。晁烈茫然瞧着一个个男人面色痛苦,从顾欢挑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人咬着白绸,汗水直流,同他记忆中...女子生孩子差不多。   “没错,这就是生孩子!我们这里,都是男人生孩子!”顾欢神色凝重。   晁烈认真点头。   顾欢内心爆笑,表面稳如老狗。前几天看他脑子后面有伤,果然,他好像是在她买他之前,脑子被打傻了,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心眼做的。   调试算筹的陆砚生,坐在桌边,打了个喷嚏。   “你尝尝这个梅子。”顾欢从怀里掏出来青梅,“你记得陆美人爱吃这个吧?”   瞧见是吃的,他立马塞进嘴里,才咬一口,脸皱成一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吐出来,“呸呸呸”几声,狠狠踩了那颗梅子。   “酸吧?”   晁烈狂点头,生怕她生气。   顾欢笑吟吟,“只有怀孕的人才爱吃酸的,陆砚生又爱吃这东西,小晁,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黄金瞳慢慢放大,映着顾欢的脸,晁烈抬手要捂上顾欢的肚子,却被顾欢打回去。   “不是我怀孕!”   虽说晁烈脑子不好使,但是脸蛋好使...万一哪天顾雁为色所迷...顾欢当即正襟危坐,“小晁,我跟你说,男子极易受孕,与女子触碰便会中招,你要是不想像他们这么痛苦,就不要随便碰女孩子,明白吗,女孩子很凶的,会让你怀孕的!”   顾欢遥遥一指被抬出来的那两个面色惨白的少年,晁烈面色骤变。   顾欢见差不多了,便走着和他边走边说,“怀孕的男子极其暴躁,也不能招惹...”   适时,正好绕回江州港口,陆砚生在高船边,似乎在听刘主事说什么,视线一低,对上顾欢的眼睛。顾欢话语一顿,偏头与晁烈说,“陆美人才孕不久,正是暴躁易怒时候,能避,则避。”   晁烈恍然大悟。   陆砚生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顾欢听不清,只能从嘴型听出一句“阿欢”。   这两字,跟魔咒一样,搅扰人心,头疼炸裂。   顾欢冲他摆摆手,灿然笑着,内心则恶劣盘算,目光略过狡黠,“陆美人的孩子,可是我的。”   强压着禁欲的陆美人行龌龊之事,冷眼看他面色潮红,为她所控...听起来,就爽! 第17章 愣怔 这么恬不知耻...   不远处,陆砚生招招手,顾欢留晁烈在原地,负手踱上楼梯,走到陆砚生面前。   刘主事并未避开,像是有事情,顾欢望一眼陆砚生,“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觉得无关紧要,毕竟这里是陆家的地界,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也轮不到她插手,天塌了,有这个坐轮椅的撑着,是以她这话里不仅无分毫担心,甚至还藏着幸灾乐祸。   “阿欢,是你的事情,不必这般毫不在乎。”   “咳咳!”   一眼被看穿,顾欢握拳咳嗽,有些尴尬,“我的事情?”   “嗯,你的事情。”陆砚生说,“近来,我想过了,你在这港口支个摊子,委实有些寒...不妥,可是贸然拆了你定然不悦,毕竟这个摊子可为你的游手好闲遮一遮羞...”   陆砚生一本正经说着,话语说的都是实话,但言语并无羞辱之意,仔细听,颇有几分真诚,顾欢恨不得捋袖子跳进船下。   “倒也不必这样说...”顾欢嗫嚅道。   “阿欢,过几日落州建材府的人过来,我想,顺便在附近,替你建几家商铺,你闲了便去瞧瞧,不想去就在家里歇着。现下,想问问你,你想要开些什么铺子,糕点、胭脂、还是服饰...”   “你觉得呢?”顾欢面色无波澜,蹲下来,托着下巴抬头看陆砚生,“你想要我开什么,我就开什么。”   这回,陆砚生倒是没有说话,余光瞧见船下的晁烈。晁烈猛地瑟缩,躲在柱子后面,目光暗戳戳地看他,陆砚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腰间。   顾欢百无聊赖,指尖似有若无地挑弄他腰间的吉祥盏,没有说话,一直在等他的回复。   陆砚生不悦,与晁烈对视,将晁烈吓得几乎整个头都缩进柱子后面,即使如此,他还在继续望着陆砚生的腰腹,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喂!”   顾欢扯扯那盏吉祥,陆砚生回神。   “我想,既然落州的建材府还没来,也不着急这一时,不妨等竣工再说起此事,大抵须得半年。这段时间你也忙,我觉得暂时不需想这件事。”   “嗯,我觉得经常想想是没有坏处的,阿欢。”陆砚生低头看顾欢,“这种事情,得多花点时间反复想想才是。”   “嗯,也行,随你。”随便他。   陆砚生握住顾欢的指尖,看着顾欢疑惑的眼睛,“阿欢,我并不喜欢他。”   顾欢偏头,一眼就瞧见晁烈委屈巴巴的身影。   啊这...   “那要不,我让他在你面前少出现...”   晁烈那人虽然脑子不知道被谁给打傻了,但是武力值不容小觑,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寸步不离地贴身保护她,又要防着他接近顾雁,最好的方法是把晁烈留在身边。   顾欢有些勉强,陆砚生并不为难她,“行了,阿欢,天有些晚,你先回家。”   顾欢如释重负,恨不得想早点离开,但还是装模作样从怀里掏出了随时备着的青梅,放在一旁茶几上,挥挥手,笑着说,“我走啦,陆美人!”   “嗯。”陆砚生颔首,微微一笑。   等人走远了,刘主事若有所思,说,“少主,我觉得,似乎少夫人...”   并不是诚心诚意,传闻他也是听说过的。被强迫被入赘的女子,破天荒,顾欢是头一人,当时闹死闹活,不过一月光景,便态度缓和,谁知道是不是虚情假意,别有居心。   “没事的,不必防着她。阿欢能有什么坏心眼。”陆砚生咬了口梅子,眯了眯眼睛,瞧着顾欢身边的晁烈,心底的不悦慢慢氤氲放大。   ***   顾雁回家,见着顾雁这个稀客,难得又是一个洗脑的好机会,连忙将人迎进去,费尽口舌讲了一番说辞,譬如男欢女爱如毒水猛兽、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顾雁握着手,听得入迷,一副拳拳愤然之态。   顾欢很满意,抿了一口茶水,才问,“雁雁今日来,所为何事?”   “哦,是这样。”顾雁一拍脑门,想起来,说,“上次阿姐所赠唇膏,十分好用,我想送一盒与母亲,可今日去陆家买货,小厮却说这一副新品,是砚生嘱咐为你所做,并不对外销售,所以想问问阿姐,你这里,也没有多一些的,我拿些回去。”   还有这等事?顾欢一脸茫然,并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情。   “嗯...我也只有两盒,上次留了一盒,赠你一盒。这样,我今日问问陆砚生,择日送你住处。”   顾雁点点头,张了张嘴,有些犹豫,思忖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阿姐,砚生确实喜欢你。”   方才阿姐那些话语,句句皆是针对男欢女爱,可见她对此深恶痛觉,隐隐有抛弃万丈红尘,一头扎进青灯古佛的觉悟,怕不是她还在为当时强娶一事心怀怨念。   “砚生是真的上心...”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顾欢将人推出去,“快些回去吧。”   顾雁走了几步,回头瞧见顾欢倚着门在,微笑着目送她。   顾雁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提着裙子出去。没走几步,就撞上回来的陆砚生,两人擦肩而过,并无言语,似乎还在为之前的对话而感到尴尬。   之前,陆砚生新婚,就对她说,“我如今已为人夫,殿下以后无事不必拜访。”   倒说的她是个厚着脸皮的姑娘,她红着眼便哭着跑出去,怨恨他许久。现在她虽也不大,但是自认为比那时的自己成熟许多。   “砚生。”   轮椅声音停下,陆砚生回头,嗯了一声,等待顾雁的下文。   “砚生,我想和你说,我不喜欢你了。”   陆砚生点点头,并不意外,“你喜欢上别人了。”   这种事情,他以前没少见,哪次轮回皆是如此。   “额...算是吧。我喜欢阿姐,所以我不能喜欢你了。”   她说完便走了,陆砚生没有说话,知道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下动作,指尖捏着额心,浅琥珀色的眸子依然是温和的,不过多了些不耐烦。   “行,又来。”   晚饭未见顾欢,听人说她用过了,此时正在后院,同那两头藏獒玩耍,陆砚生一听觉得稀奇,便去瞧瞧,一到后院,看着面前狼藉,他愣了片刻,“扑哧”一声笑了,清朗的笑声传在后院里。   顾欢此时卑微地躲在角落里,一手挡着脸,一手颤颤巍巍捏着只剩下骨头的鸡腿。两只藏獒鼻子哼着热气,乐此不疲地垂涎,舔着顾欢的脸,却又顾忌她身上陆砚生的气息,不敢上前。   陆砚生吹了声口哨,那两只狗便温顺地蹲下,顾欢如见救星地躲在陆砚生身后。   “平白无故招惹它们做什么。”他环顾一周,“晁烈呢?”   “你不愿意见他,我让他回屋去了。”   陆砚生也不怕脏,安抚似的拍拍顾欢冰凉的手。   回去后,陆砚生着人放了热水,替顾欢擦脸,顾欢也不拘着,任由他摆弄。   这府里除了陆砚生外,她最怕的,就是那两只狗,刚嫁进来时,有两次她试图逃跑,都是被这两只狗闻着味儿追上来,她一见到这两只狗,腿就软,哪里跑的动。   她一直在想,能不能试着与那两只搞好关系,便有了方才那一幕,但愿陆砚生不会多想。   可是他那么聪明...现下,他又一直不说话,保不齐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讨好他的狗...   当然不能给他时间让他思考!   “陆美人。”   “嗯,怎么了?”   “下午的时候,我遇见雁雁了,你猜她同我说什么了?”   果然,一提到顾雁,陆砚生就提起了精气神儿,看了她一眼,“说什么了?”   “她说,你对我很上心,她说你喜欢我。”   “所以呢。”   “没什么,我就想到了而已,她随便说说,我就随便听听。”顾欢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确实对你很上心,你这个人,我也很喜欢。”   你这个人,我也很喜欢。   顾欢暗自冷嗤一声,这世上的喜欢多了,亲情、友情、爱情、倾慕、抑或是单纯的欣赏,而陆砚生哪种也不是,他只是单纯馋自己的身子。   文字游戏?早过时了。   骗一骗顾雁那样单纯的小姑娘还行,敷衍她,算了吧,对牛弹琴。   说起顾雁,差点忘了今日她求自己的那桩事情,替她向陆砚生讨一盒唇膏。   伸手够着自己的唇膏,她想了想,不若一会儿以陆砚生唇干为由,将自己这盒送与他用,再问他讨要几盒新的,送给顾雁。顾欢的执行力极强,计划一出,她便说,“陆美人,你嘴唇有些干啊。”   “是吗?”   他转身便要照镜子,可是陆砚生唇色红润,一照镜子便知她在说瞎话。顾欢眼疾手快点了些唇膏在他唇上,说,“甚好,稍等我替你匀一匀。”   细细匀了之后,顾欢抿唇,示意陆砚生也跟着抿唇。   他看着她的唇,跟着动作,轻轻抿唇。   顾欢正想顺势说将手里这盒送给他,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得脑海里熟悉的一声叮当。   顾欢扶额,无奈低头啄吻一口他的唇。   这时候来任务,明显显得她是个垂涎陆砚生美色的小人,刚给人家润完唇,便亲了上去,试问谁有她这么不要脸,这么厚颜无耻,这么恬不知耻...   果然,一抬头,便见陆砚生一向温和的琥珀色眸子,带了一丝惊诧,愣愣地瞧着她。 第18章 字画先生 阿欢,我赢了   气氛一度陷入僵局中,整个房间里,空气像是被完全抽离。   方才陆砚生替她擦拭,湿漉漉的手绢,连着微凉的指尖,挨着她的掌心。   他没有动,看着顾欢。肌肤接触的地方,如置火烤,渐渐炙热起来...一下一下地,能从陆砚生的指尖感觉到,温柔又坚定的脉搏跳动。   夜明珠光华暧暧,将本就说不清的气氛给烘托得一言难尽...   陆砚生低目,脸缓缓靠近。   “嗝!”   顾欢捂住嘴,眨了眨眼睛,言简意赅,“饿了。”   陆砚生失笑,没有再继续,遣人送了些小食过来。顾欢捏着往嘴里送,陆砚生顺着她的后背,原想说,不是之前用过饭,怎么还这么饿,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简单的几个字,“阿欢,够不够?”   顾欢顿时停下来。   ⑨拾光   按照以往,陆砚生吃得少,他虽不限制她,但是她也忍着,吃得少。此番顾欢以为自己吃的有些多,惹怒了他,识时务地停下动作,心痛地将盘子推远。   “够了,再吃...晚上该睡不着了。”   “也对。”陆砚生点头。   洗漱过后,便是安置的时间,顾欢是人来睡的体质,挨着床就睡。她以前对此深恶痛绝,现下觉得,并不是坏事,这件事情很容易就能让她忘记枕边是一个怎样的人。也进一步让陆砚生对她没有那么防备。   陆砚生撩了撩她的刘海,问,“你那个摊子就那么金贵,舍不得让拆?”   “嗯,经营一个摊子很不容易。”   “不容易?”   听闻这段时间,她总共接过不到四个客人,一个求子,一个姻缘,其他两人纯粹是瞧她长的俏上前打趣。求子的,家里母猪高产,主人喜笑颜开抱了一只崽崽前来报喜,“哼哧哼哧”的小猪追得她惊魂未定,差点没有将她追到水里去。   求姻缘长久的,不过两日,便一枝红杏出墙来...男方差点没追着砍断顾欢的腿。   此番她将要睡着,毫无防备地对他说,经营一个摊子不容易。为了使她的话听起来郑重其事,她还睁开眼睛,说,“你不懂。”   “小药罐子,你有运筹之才,只管在背后指挥,却不晓得前面的人多辛苦...”   顾欢的声音越来越小,陆砚生掖好被子,轻道一句晚好。   ***   顾雁似乎真的被顾欢洗脑了,正值上好年华的她,并不如书中所说,心如柳絮,欲风即摇。放到一心一意搞事业,日日在江州港口做义施。   瞧着陆昙生面色不善,回回撞上冷屁股,顾欢摇着扇子,瞧得是不亦乐乎。   几日下来,她才注意到,很少在港口遇见陆砚生,问了人,才晓得他最近在作些书画,要拿出来卖的。   顾欢哦了一声。   陆砚生要拿出来卖的书画,定然是放在展厅里,一字千金,比古董绝迹还要金贵,众人趋之若鹜。   然而,谁也没想到,陆砚生会以这种方式卖字画。   当一个书画摊子旨在了船下不远处,顾欢瞠目结舌,不仅是她,连带着陆昙生和顾雁,均惊掉了下巴。   “哥,你这是做什么?”   风掀帘子而入,撩动画卷,每一卷均是惊绝之品。陆昙生也是商人,估值不过片刻。这些话均价千金,本应置于大雅之堂,现在这般摆摊贩卖,标价十两,与抛金掷玉,并无不同。   “我想试试,或许我也可以。”   这话明显是对顾欢说的。顾欢开始不解,仔细一看这阵仗,想通了他是在同自己示威。   他跟她示什么威严,她就是随便说说,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啧,文化人,就喜欢咬文嚼字,俗人不懂。   “但凡你今晚之前卖出去三张,我日后绝对不踩着门禁的点儿回陆宅。”   “好。”   顾欢抱着手,得寸进尺,“你若做不到呢?”   陆砚生正在摆放镇纸和砚台,闻言,疑惑道,“做不到便做不到,能有什么?”   顾欢:......   话虽是放这了,她也没在意,中途还回了趟陆宅偷了个浮生半日闲。   因为早上是跟着陆砚生同去港口,她没有带上晁烈。在陆砚生书房里的美人靠小憩半日醒来,才想起大半日未见晁烈,前院不见人影,找去后院,才看见这大个儿孤零零地一个人望着苍天。   他同小厮们同住,本以为以他的性格,能与人家打成一片。此情此景,不难猜出来...他应该是被人孤立了。   “他们不和你玩耍,所以你在这里生闷气?”   “不!”大个儿沧桑地望着天,说,“是我在孤立他们。”   顾欢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你下来,送我去港口。”   晁烈跳下来,落地瞬间冷冷吸一口气,顾欢察觉不对,伸手去够他袍子。   晁烈却被她此前的言辞吓到了,又一个箭步跳开,便“嘶”边说,“女孩子很凶的,会让人怀孕的,你别碰我!”   顾欢石像化:......   跳的动作间,短袍下青紫的伤痕清晰可见,明摆着是被人欺负了。   晁烈现在脑子不好使,担得起蠢笨纯良四个字,被人欺负也不会说出口。现在晁烈算是跟着她,在她手下被欺负,怎么说都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想也没想,她捋起来袖子,气势汹汹往前院走,大摇大摆坐在太师椅上,颇有气势地问,“谁干的!”   下面小厮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大家都知道少主不待见晁烈,而且晁烈又是异族人,最近西边没少嚯嚯大梁,异族人本该是人人喊打,打了又如何,遑论少主还默认他们的行为。   他们不说话,顾欢哼一声,“管家,上家规。”   管家本本分分记住陆砚生的交代,不敢忤逆顾欢,祭出家规,家规一出来,下面人才慌了,领头人说,“夫人您的做法不合规矩!我们并没有犯家规!”   “我做事要合什么规矩,我又不是来住持公道,你们看不出来吗,我今天就是来给傻大个儿撑腰的!管家,上!”   最近家法的棍子坏了,管家匆忙着人取了长云的藏禾棍,方要打下来,顾欢又叫停。管家的汗水涔涔,心道这姑奶奶又造作什么。   顾欢指尖抚着藏禾棍上突起的纹路,觉得眼熟,招呼晁烈上前,扒拉他后脖子,才发现他后颈部几乎致命的一击,留下的伤疤,与这纹路几乎分毫不差。   所以说,晁烈被人打傻,有没有可能是陆砚生遣长云做的?   思及此,顾欢折回港口,欲从陆砚生那里探探口风。   陆砚生安然地坐在林挂的书卷前,低头写字,似乎从白天到现在,他什么也没有卖出去。   也是,富贵人家,谁会从这里买书画。普通百姓人家,谁愿意花十两银子买不能吃不能穿的书画,若是有闲情逸致,花个几十文钱,买个赝品过过眼瘾,也就足够了。   这一下午,他倒也能坐得住。   顾欢抱着肩,倚在巷子的拐角处看了他许久,也不见他有什么沮丧的心思。   不过陆砚生也不是一般人,什么心思藏着掖着,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若是他真的因为这件事生闷气,到头来遭殃的,还是她,左右他是因为她的话才做的这番。   她随手拉住一个人,看样子算是有钱人,“大哥,借个钱,三十两有吗?”   “你有病吧!”那人瞪了她一眼,继续走,想甩开她这个瘟神。   “和你换。”   顾欢取下手腕上羊脂玉的镯子,直接将那人看直了眼。   “换不换?”   顾欢晃晃镯子,很满意他的回应。陆砚生亲手挑的羊脂玉镯子,定然价值不菲。   “换换换!”   那人连忙拿出三十两,顾欢嗯了一声,且没有接,而是说,“你拿这些银子,去那个书画先生处卖三幅画,买了你就直接拿回去,不必回来找我,咱两还是见面不识。”   “...好。”从没见过这种要求。   顾欢又叫住他。   “他是个读书人,十分聪明,心气儿傲,你可千万别让他瞧出来你是个托儿。”   那人比了个让她放心的手势,装作路过的样子,在陆砚生铺子面前挑了三幅画。语言表情丝毫不夸张,十分自然,连顾欢本人都瞧不出来这是个托儿。   不错啊,挑了个影帝啊。   等人走了,顾欢踩着步子上前去,倚着陆砚生的桌子,随手挑弄两三幅桌上的字画,戏谑道,“我说如何,一副都没有卖出去。”   陆砚生不紧不慢拿出三十两银子,说,“阿欢,我赢了。”   “你以后,须得按时回家。”   顾欢:...艹,忘了这一茬! 第19章 怕又如何 我保护你啊   落州建材府的人很快到来,三下五除二便拆了顾欢的小摊儿。为免顾欢触景生情,陆砚生遣了陆昙生带顾欢去马场瞧瞧热闹。   “我哥为了养你,还真费尽心思。”   陆昙生倚着马背,眼神一刻也离不开远处白马背上的顾雁。鲜丽活泼的小姑娘衣衫鹅黄,轻易便招惹许多少年郎。陆昙生捏了捏拳头,眉目黯然,也只有在数落顾欢时有些精神。   “这么喜欢,怎么不告诉她?”顾欢挑眉。   “你懂什么,雁雁是公主,配得上她的,该是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   “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谁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个人。   “你懂个屁,乡野村妇,我哥要不是那什么...他怎么会娶你!”   陆昙生立马意识到说漏嘴,连忙收住。可顾欢还是察觉到不对,“那什么,是什么?”   陆昙生把缰绳塞给顾欢,让她自己拿着,顾左右而言其他,“自己骑,真当我陆爷是马奴啊!”顺带抽了马屁股一鞭子,温顺的宝马仰头嘶鸣,差点将顾欢的魂儿给震没了。   她握紧缰绳,轻轻吁一声,咬牙切齿,“陆昙生!”   “哟,嫂嫂技术不错!”   顾欢懒得跟他闹,牵转缰绳慢悠悠地遛马。这马场装配豪华,虽说比她在现代见过的,略逊一筹,但是在这个地方来说,已然是顶配。从她的视线,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马场门前挂着的旗子,旗子上是熟悉的“陆氏”二字。   陆砚生真有本事,小小年纪运筹帷幄,将陆氏冠了整个大梁。她一直很好奇,陆砚生生活的乐趣到底是什么?   平日不是工作就是工作,最大的乐趣,就是修剪院子里堪称景致完美的牡丹花。   他按部就班地就寝,起身,用膳,像是被安装了设定的机械人一般。   说曹操,曹操便到,隔着远远的,她就听见“少主”二字。   顾欢眯着眼睛,瞧着乌泱泱从阶台上下来的人。远远看不清面貌,她知道生人也多,索性托着下巴,慢慢等那群人走近。   陆砚生一眼便看见马背上绿色胡袍的顾欢,她支着下巴,悠闲地望向这边。他遣停众人,由得长云将他推上前。   “看什么呢,阿欢。”   “我啊,我在找哪个是你啊。”   陆砚生轻笑出声,“你知道我要来?”   顾欢答非所问,“陆砚生,你有没有什么很喜欢的事情,譬如说射箭骑马之类的,我真的很好奇。”   “能做是一回事儿,想做是一回事儿。”   啧,差点忘了,他身残志坚。   像他那样的人,单单是坐在那里,就足以媲美满园春花颜色。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陆砚生天之骄子,惊才绝艳,与他相处,很难会联想起来他是一个残废。   就连顾欢自己,都常常会忘记这件事情。所以方才问出那句话时,并没有加上陆砚生是个残废这个前提。   长云在一旁替顾欢捏了一把汗,敢让少主联想起残疾这件事情的人...此番顾欢若是不道歉,便是默认了少主的不健全,带有嘲讽之意。   若是道歉...再诚心的道歉有什么用,少主不是多么讲道理的一个人。   在顾欢面前,少主无理也要淡然取闹,此番得了理,怎么可能饶人。   况且,此番顾欢触的,是少主的逆鳞,纵然之前她再受宠爱,之后也不免落得惨淡收场。   陆砚生抬眸,浅琥珀色的眸子,缓慢疏离起来,在彻底凉透之前,眼帘里忽然伸进一只手。   顾欢没有道歉,也没有逃避,反而是笑着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陆砚生坐在原地没动,连眼都没眨,一如既往地在思考她的动机。顾欢显得没那么有耐心,轻轻抬手,挑衅道,“怎么,陆美人也会怕?”   显然激将法对他很有用,陆砚生微微抿唇,下定决心之后,沉声道,“长云。”   长云瞬间理解,将陆砚生扶上马背。这番动作已经让陆砚生面上泛上绯红,浅快地喘着气,顾欢替他顺着气儿,等他平复下来才问,“不怕我把你甩下去?”   “怕又如何?”   顾欢将手绕过他的腰间,牵住缰绳,夹紧马腹,马儿奔跑起来。在陆砚生呼吸加深的那一霎那,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保护你啊。”   风在耳边呼啸,顾欢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轻的仿佛未曾说过。身后贴着舒软的身子,他感觉到双腿在渐渐复苏。   风过耳畔,马蹄声哒哒似流星,在心惊胆战中,一颗僵硬许久的心,渐渐有了些许臆动。   似羁鸟低掠荒林。   如清风吻过峡谷。   那是万物生长的自然界里,最美丽的温柔。   “陆昙生,你瞧阿姐和砚生。”   他们,能有什么看头?   陆昙生不情愿地将眼光从顾雁身上挪开,看向马场,目光跟着一滞。马背上的那个人...居然是表哥!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来,马背上二人衣袂翻飞,绿堇成翩。顾欢胡袍加身,妩媚更添俊气,护着怀里的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可偏偏这样子看起来,又怎么都般配。   惊讶到的,不仅仅是他们。   后面跟着的,是落州建材府的人。由于建材府是落州知府管辖,此行来江州又是大生意,所以落州知府的公子刘峰也跟着过来。   此人脑满肥肠,油腻的面庞在日头下映着光,他眯着眼睛看着马背上的女人,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憎恨与恶毒,怪不得派来江州的人说顾欢身边有影卫保护,动不了,原来她是找到了陆砚生这个靠山!   呵,顾欢毁掉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当众将他阉割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江州城。他不仅耻辱地成为了一个残缺的人,更是在落州抬不起头来做人。   老天垂帘他,把顾欢这个毒妇送到他面前。   啧,瞅瞅这妩媚的身姿,刘峰小眼睛的恶毒渐渐染上邪气,当初他可是馋这副身子未遂,才被惹怒了顾欢,如今嘛,嘿嘿...   慢慢地,留陆砚生在马上,顾欢落地,牵着马慢慢走。   远远地看,要不是知道这人是陆砚生,谁也看不出他双腿有疾。   相顾无言,两人慢慢走着。顾欢知道陆砚生在看她,却假装不知。她慢悠悠地往前走,赏着夕阳无限好,心里想的却是刚刚上马之前陆砚生的眼神。   那种眼神,澄澈到底,就像是一杯水,一眼看的到底。   也就是那一刻,顾欢从陆砚生的眼里,几乎望见了自己的死亡结局。 第20章 绑架 你以为陆砚生会来救你?做梦吧   马场附近有一家如意居,端方江雅,是江州难得拿得出手的一座会宾楼。陆砚生来后不久,收购了此处,将此间布局布置错落有致。   今日落州建材府来此,有些生意的事情要商议,一行人原来是奔着如意居去的。是陆砚生路过马场,心血来潮要来瞧一瞧,边上人都将这位金主捧着供着,哪里能说不,于是便跟着一道来了。   刘峰便是其中之一。   随意抓了个马场扫地的小厮,别有用心地问了一句,“这陆少主和顾...他夫人关系怎么样?”   小厮摇摇头,并不知情,不过看这位是贵客样子,并不好糊弄,想了想,低声说,“听说陆少主很宠爱新妻子,不过他那夫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并不爱搭理他。”   刘峰摸摸下巴,原来是这样啊,陆砚生很宠爱顾欢,那看样子不是很好下手啊。   暮色四合,夕阳雾霭,马场到了打烊的时间。陆砚生已差如意居备好包房,临走前,他捏了一把顾欢的手,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同我一同去。”   余光瞥了一眼远处准备回去的顾雁,顾欢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却又怕贸然拒绝陆砚生愠怒,忖度片刻,思考要怎么同他说。   她双眼盯着脚尖,眼睛局促地眨了几下没说话,这般紧张的样子落入他眼中,陆砚生一目了然。   “殿下也一同前往,我的人会照顾好她,现在可放心同我去否。”   “雁雁也去?”   顾欢有些讶然,不是听说顾雁和陆砚生闹最近关系有些僵硬么,怎么忽然一同前往。   “是,殿下说近日需要建一座庙塔,专做义施。”   顾欢被这个理由说服,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陆砚生,“可是我什么也不懂,去了只会给你添乱。”   “没关系,有我在,你怕什么。”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怕啊。   “那好,我去更衣室换一下衣裳。”   “不着急,我等你。”陆砚生目送顾欢离开,转向长云,问道,“长云,如意居的菜单定了吗?”   “一早便交代过去了,一切都准备妥当。”   “全部换掉。”   饶是长云一向沉稳,也脑中一片空白。他想问那要怎么安排,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他是少主身边最称职的护卫,一向以能够精准猜到少主的心思而倍感骄傲。可如今面对少主的神来一笔,他动了动嘴唇,憋了半天没有憋出一个字。   陆砚生低头思考着,修长的手指敲打着轮椅的扶手。   一众人都在这里等着去如意居用膳,可是金主坐在这里一言不发,他们揣着手也不敢问,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面看见了疑惑,是不是哪里惹到这位矜贵的京华白牡丹了?   “把膳食全部换掉,将陆宅的厨子遣送过去。准备纸笔,我写一些菜谱送过去。如意居的饭食,怕是不合她口味。”陆砚生如是吩咐长云。   周遭恍然大悟,原来陆少主是怕怠慢了贵客,怕饭食不合他们胃口,所以才换了自己府上的厨子,还要亲自写菜谱!他们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这位天之骄子的盛情款待。   陆砚生写完,着人送去了如意居,抬眼便见周围人崇敬和蔼一副拳拳之态。更有甚者上前抱拳谢道,“陆少主心细如发,连我等口味均考虑在内,果然成大事者,事有百虑!”   这些人不知所云,陆砚生疑惑地瞧了他们,再加上等的久了,顾欢还没有出来,心上更添不耐烦,一句话都懒得回,径直离开,留得马屁精在原地尴尬。   扣了两声试衣间的门,没有人回应。陆砚生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可就是这时候,马场上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殿下落马了!快去找大夫!”   ***   顾欢睁开眼睛,头脑裂的剧痛,头套被摘下的瞬间,刺眼的光亮钻进瞳孔里,一瞬间看不清东西。慢慢适应之后,一张油腻的脸映入眼帘,让本就因为晕倒腹内恶心的顾欢一阵反胃,不由得扶着干呕起来。   刘峰一瞧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他也不着急发泄出来,这要是一下子把人给弄死了,他真的就过不了报仇的瘾。   “顾欢,好久不见啊,你还记得我刘二爷吗?”   刘峰自以为风流地用扇面轻拂顾欢的下巴,更惹得顾欢一阵胃内反流。   顾欢振作精神,脑子里面一直在盘算会是谁有可能害她。目前为止,她只想到两种可能,一就是唐笑年的姑母唐凤至今未死心,依然想将她卖了钱还债。第二便是单纯的绑架勒索。   这两种可能无论是那一种,都是可以用钱来解决的。   顾欢小心翼翼说,“壮士,我觉得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陆砚生的妻子,你若是劫财的话,我来帮你写一封勒索信送过去,他知道我被绑了,一定会来赎我的!”   刘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陆砚生来赎你,你以为你是谁。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就让你死了那条心!”   “我绑你的时候,你们那位公主落了马,现在所有人都围在她床前,别说陆砚生来赎你老子放不放,他根本就没有来赎你的可能,跟那位公主比,你算什么东西。也就我刘峰看得上你,还是你自己不识好歹!现在爷别怪我不客气!”   刘峰说的口干舌燥,怒意冲天,一想起自己男人雄风被眼前人斩断,心里就越是恶毒,手一挥,“让他们两个进来!”   好巧不巧,进来的这两位全都是熟悉的面孔,可不就是之前一直痴缠着她的张三李四么。她还在奇怪,他们不是被陆砚生安排去港口做工去了吗,她怎么一直没有瞧见他们?   “顾欢,这两位你眼熟吧。就因为你不喜欢他们,陆砚生把他们送进了净房,硬生生把人做成了太监!这都是你做下的孽,早晚是要还的!”   那张三李四盯着顾欢,恶毒灼热的目光,几乎将她头顶灼穿。   “有话好好说,真的可以再试一试,我对陆砚生来说是不一样的,只要你们把信送过去,他一定会来的,他只是不知道我在这里...”顾欢努力地拖延时间,别人她不确定,但是陆砚生一定会来的。   她不确定陆砚生对她是怎么想的,可她知道,她对陆砚生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陆砚生很在乎她。就算不为这个,这段时间,她一心一意跟在陆砚生身边,从未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但凡他是个人,有颗心,总是会有些触动的。   顾欢心里隐隐有些希望和触动,大抵也算是付出了些真心,总希望能得到些回报的。   “还不死心,我告诉你吧,现在马场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有人在意你的死活。顾欢,你还不知道吧,我这次雇来截你的土匪跟我说过什么吗?”   刘峰看着顾欢疑惑的目光,缓慢地说,“陆砚生身边长云曾托他们,在你回家的路上拦截你,截了你身上一枚玉佩,随后将你扔在空巷里直到很晚...听说后来,你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是也不是?”   语句缓慢,字字诛心。   这些事情,顾欢都能想起来,那天夜里她从巷子里面出来以后,一心只想着回陆宅,生怕回去晚了陆砚生生气。可没想到的是,她晚了快两个时辰,他不仅没有怒,居然态度十分温和,还亲自替她洗浴更衣,晚间噩梦的时候,也是他在温声细语地安慰。   有时候她会想陆砚生就是个阴晴不定的变态,但有时候,就譬如那几夜他格外的温柔,会让她觉得……陆砚生,也很好。   所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和他好好相处的。所以到刚才,她还在想,谁都不会来,但是陆砚生,一定会。   “嘿嘿...”刘峰阴恻恻地笑着,看着顾欢眼里渐渐灰败掉的颜色,缓慢地道,“关门。”   那一霎,顾欢脸上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她在想,陆砚生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怎么都捂不热。   她真的很讨厌捂不热的石头。 第21章 绑架2 阿欢,我带你回家   夜幕降临,偌大的马场陷入死一般沉默的死寂中。几十把火焰熊熊燃烧,将这里的人心惶惶照了个通透。陆宅的府兵已然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蚊子都飞不出。   众人大气不敢出,挤在一起,瞧着面前不怒自威的矜贵公子。   陆砚生一言不发,淡然地坐着,手里捧着茶盏,茶盏在手心里,从温热到透凉。   长云牵着两只藏獒挨个嗅着众人的袍子。这众人里,有未来得及走的女眷,陆砚生今日请来的客人,马场的小厮...少有人见过这般凶恶的巨犬,双目似恶鬼,一步三垂涎,有人当场就吓尿了。   胆子大一些的,插着腰指着陆砚生,“你凭什么将我们困在这里,你婆娘丢了找我们做什么,说不定是她自己跑了呢...”   陆砚生指尖敲了敲杯盏,长云收到指示,着人将这个吵闹的人打晕拖下去,当整个马场再次恢复宁静。陆砚生眸子也没有抬,毫无感情地说,“继续。”   无声的恐惧蔓延在马场里,在这黑暗的灯火中,唯有偶尔的几声马嘶鸣,才能将人从窒息感中稍微拖出来,休息片刻。   片刻后,长云沉着脸,摇了摇头。   当时顾欢在试衣间失踪,正逢公主落马,公主身边的金吾向少主求了陆宅的太医。就是这片刻的耽误,顾欢便从试衣间消失,不见影踪。当时马场小厮说过,未见有人出马场,于是少主便扣住这里的所有人一一盘问...结果自然不尽人意。   “少主...”   光影暧暧,拂过陆砚生纤长浓密的睫毛,覆下一层阴影。长云瞧着陆砚生,猜不透阴影覆盖下的眼睛里,在思索什么...周围很静谧,风声停止了...那一霎,若不是几声马嘶鸣,怕是所有人都误以为,时间已经停止流淌了。   “啪嗒!”   一声茶盏破裂的清脆声音,将众人唤醒。在场的人包括长云,都未见过陆砚生这样失态的情况。他一直是最端庄优雅的样子,单是坐在那里,便是一道赏心悦目的景,谁也想不出他怒摔茶盏目色冷漠的模样。   “阿欢不可能跑,继续找。问不出来的话,就等,等不到的话...”陆砚生扫一眼众人,缓慢道,“半刻钟没有人说,便杀一人,一刻钟没人说,杀十人。”   “是。”   长云这声“是”落下时,周围炸开了锅,直到长云拿出了刀,他们才渐渐安静。   “抱歉了各位,是我吓到你们了。”陆砚生道,“但是我等不起。”   马很快有人抬出了时辰漏,水一滴一滴落下。一看陆砚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滞留在这里的人全部都慌了。   刘主事也是今日来商量建材的 ,他了解陆砚生的性子,深谙陆砚生商人本性,那就是严格的契约精神,说一不二。此番陆砚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杀人这件事情,他完全做得出来。   就是因为了解陆砚生,他在众人里,表现得最冷静,却也心里最慌张。思来想去,虽然不知道自己猜想的是不是对的,但总能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于是他弱弱地举起手,在陆砚生漠然的目光中说道:   “少主,我觉得,落州知府的二公子有些猫腻...”接下来,他将知道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了。这件事,其实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毕竟这一桩顾欢的壮举,可谓是传遍了整个江州城。   落州知府的二子刘峰,游访江州时,垂涎顾欢美色。那是顾欢尚未与陆砚生成亲,依然是唐笑年的未亡人。刘峰脑满肥肠,油头满面,顾欢不堪受扰,将其迷晕,一举阉割,把人拖到了大街上示众,这件事情,早就传遍了江州城。   但是那时候陆砚生还未至江州,应该对此事并不知情。   刘主事自己对这件事情印象颇深,当初在陆宅第一次见到顾欢的时候,第一印象是惊讶于顾欢的美色,然后便是想到她的壮举,觉得腹下一阵寒凉。   “今日刘峰是一道跟着来的,尊夫人失踪后,他也不见踪影,不排除他伺机报复的可能。”刘主事道。   “刘峰呢?”   见陆砚生问话,小厮连滚带爬跪倒,“刘、刘峰是落州知府二公子,前段时间来江州,在马场有休息的包房...,马场未见有人出入,若是没猜错,他应该在、在那里!”   ***   门敲的“咣咣”响,恨不得房梁都被震掉了,刘峰才让顾欢安静下来,好戏正要开始呢,这正是兴头上被人打扰,他非常不爽,叫张三李四看住顾欢。擦擦手上的血迹,拿着屏风挡着里间的光景,不耐烦地打开门,边开门边扯着嗓子,“艹他奶奶的谁啊,挡老子的好事...”   他的声音,在看见门前那双眼睛时,心里一慑,渐渐弱了下去,“陆少主,您怎么来了?”   陆砚生略苍白的唇勾了勾,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啊?”   “这...”   没等他话说完,他即刻被压住。陆砚生进去之后,长云一把扫去屏风,目及屏风后的场景,陆砚生的瞳孔骤缩,长云也面色骤变,立刻别开眼睛,非礼勿视,将碍手碍脚的张三李四拎起来,一手一个扔到角落。   至于顾欢...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长云,叫苏老太医过来。”陆砚生及时道。   “可是他在医治公主殿下...”   “我要他现在过来,别让我说第二遍,长云。”   “是!”长云踮起脚尖,轻轻跃起,直奔陆宅,将正在给苏老太医拽了过去,也不管他是不是正在给顾雁施诊。   “哎呦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把我老头子拽过来拽过去的!”苏老太医叫苦不迭,那边的人没医治好,又被拽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心急火燎的事情啊!   长云闷声,“您去了就知道。”   他不便多说,方才看见的场景,怕是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一个噩梦吧。   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顾欢昏迷着,手腕被高高绑在房梁上垂下的绳子上,长发披散,双眼被蒙,柔弱无骨地跪在软垫上,细细的脚踝扣在铁环里不能动弹...更甚的是,为了能更好地固定好她的手,那些人甚至用匕首,将她的左手手掌钉在木柱上。   在那个阴暗无光的角落里,散发着淫/靡又堕落的血腥气息。   不敢动顾欢,就是顾忌她手上的伤,这才着急地将苏老太医请过去,苏老太医方至,惊呼一声非礼勿视。但是医者素养很快让他反应过来。   他从长云手里接过药箱,小心翼翼地处理顾欢的手。   长云则是别开眼,非礼勿视,取下顾欢身上的铁环。而后转过身去,等待陆砚生的吩咐。   取下匕首的过程中,顾欢皱了皱眉,似乎有清醒的迹象。陆砚生一直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他急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一遍一遍重复,“我在,我在的阿欢...”   差不多处理好之后,陆砚生吩咐长云帮忙拿了一床软被,将顾欢抱在腿上,盖的严严实实的。   张三李四,还有刘峰,三人皆被压在地上,张三李四两人之前是吃过陆砚生的厉害,又因为才阉割不久,管不住自己,当场失禁,一直反复念着:“陆少主,我们...我们没动她,我们还没有来得及...”   刘峰“忒”了一声这两个软骨头的,他是落州知府二公子,未来落州建材府的掌门人,谁敢动他!   “陆砚生!你...啊!”   叫嚣的话语被惨叫声吞没,是陆砚生启动轮椅上的暗扣,发出暗器。碎玉钉的威力极强,一下子便将他击退八尺远,硬生生地将他的肩膀钉在墙上。   这惨叫声,吵着顾欢,她哼了两声,有些不踏实。陆砚生轻轻拍着,哄了几句,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子,顾欢渐渐安静下去。   “阿欢是我捧在掌心里的花,被我养的知书达理,矜贵大方,你怎么配沾染她。刘峰,你现在是不是想死?”   刘峰浑身冷得发颤,他看见陆砚生在笑,可这笑意不达眼底,像是藏了一整片冰冷的迷雾。   “我不杀你,你这条贱命,死了,也不配为我的阿欢抵一丝一毫的痛苦。”   陆砚生缓缓捂着顾欢的耳朵,“长云,拿陆宅最好的东西,吊着他们几个命,找最好的制灯笼的师傅来...快入秋了,给落州知府,送上几盏灯笼...千万别让他们死了,我要他们亲眼看着自己被扒了皮,喂了狗…”   长云面不改色地听完了陆砚生淡定而又血腥的安排,抱拳嗯了一声,立刻着手去办。   陆砚生将手从顾欢的耳侧放下,又将她拢了拢,说,“阿欢,我们回家。”   方至陆宅,便见陆昙生焦急地在门前等。他如见救星般,“哥,雁雁的伤有些重,能不能让苏老太医过去那边。”   陆砚生径直从他身边路过,看也不看他一眼。陆昙生这才注意到他怀里的顾欢,顿时噎住,目送着陆砚生将顾欢送入房中,但是顾雁的伤确实很重,他很担心。   苏老太医不愧是太医署一把手,即使退了宫中官职,也依然妙手回春,很快他便处理好了顾欢的伤口。   他出来仔细地同陆砚生说顾欢伤口的注意事项,陆砚生一一记着,末了说,“还是烦请苏老先生多看一会儿,我...很不放心。”   苏老太医瞧了一眼陆昙生,自然知道他那边也着急。他叹了一口气,没说话,又进了屋子。   陆昙生气得差点跳脚,“表哥,就算她对你来说有点用,但是她哪里能跟雁雁比,雁雁是公主,顾欢她顶多就是个工具而已...”   “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陆砚生终于回复他,将陆昙生问懵,又重复,“在这个世界上,你们跟阿欢比,不过是蝼蚁而已。”   “送客。”   陆昙生被赶出陆宅时,顾雁的事情几乎被他抛之脑后。他脑中只有方才陆砚生说话的眼神。   他以前一直觉得,表哥心有悲悯,那种眼神,代表在他眼里,众生皆平等。可刚刚的对话,忽然让他心生错觉,或许现在看来,也依旧一样,在表哥看来,众生依然平等...   皆低贱如蝼蚁。   可顾欢何德何能?   顾欢安稳地睡着,陆砚生却坐在门外,怯懦地有些不敢进去。他想过很多次,如果傍晚在马场,他不会犹豫,不会因为顾雁而耽搁时间,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牡丹花枝伸出了旁枝末节,他却没有了修剪的心思,默默的坐在那里。   他常常会告诉顾欢,说:有我在,你怕什么。   可真正她受伤害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作为一个商人,他从不曾违背过一条契约与合作,从没有背弃过任何一条诺言。   唯独阿欢。   作为她的丈夫,他真的很不合格。   他活了许久,一直晓得自己寡言。可即使已经度过漫长的千百余年,他今日才知道,原来人真的可以因为难过,而没有语言,没有情绪,甚至僵硬地连指节都动不了,独自坐着,一句话都不说,就突然鼻子一酸,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好 第22章 你的事情很重要 短小警告   顾欢睡了很久,入眼就是朦胧绿色。淡雅的绿色窗幔轻轻缭绕着,光笼罩着上面,隐隐约约竟有金色的绒感...这样熟悉的场景,在她此刻看来,却有点陌生,恍如隔世。   方一扭头,便对上一双眸子,顾欢一僵。   在那一霎,陆砚生搅和药的动作停住,安静看她。两人的视线淡淡相撞在一起,再然后便是长久的纠缠,顾欢敛眼,不作一声,翻身向里。   翻身的动作有些大,碰到左手的伤口,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陆砚生放下药盏,轻扣住手腕,说,“别动,才上完药,会疼。”   “好。”兴许太久时间没说话,顾欢的声音有些沙哑,余光看了桌上的药,她客气地说,“谢谢。”   “阿欢...”   ——“阿姐!”   陆砚生的话被打断,他向后看去。来人像一只百灵鸟一样扑过来,顾欢不由得望过去,只见顾雁一瘸一拐地跳进来。若不是顾欢身上有伤口,顾雁就要跳到她的身上了。   “阿姐,我今日才听说你的事情!都怪我,若不是我临走时非得逞强,要驯服那匹千里马...阿姐也不会被...”   “我没事,雁雁。”顾欢拍拍她的后背,转而问道,“听说你受伤了,似乎很重,怎么这么快下床了,伤筋动骨哪个不需要一百天?”   “阿姐,我没事,金吾给我找了大夫,如今没、没事了。”顾雁边哭边抽噎着,“是砚生同你说的吗?他并没有一直在我旁边,他不知道,我只是小伤...”   “我不是听他说的。”顾欢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轻描淡写地说,“是绑我的人告诉我的,他说你伤得很重,所有人都很着急,雁雁,你要在乎自己的身体。你的事情是大事,比起你来,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阿姐...”顾雁泫然欲泣,顾欢摸摸她的头,说,“阿姐躺的累了,陪阿姐出去走走。”   顾雁旋即笑靥如花,扶着顾欢下来,路过陆砚生身边时,未有停留。陆砚生垂眸瞧着微微发红的指尖,兴许是方才的药盏太烫,指尖疼得发抖。他在想,十指连心,是十指先疼,还是心先开始隐隐作痛。   他一直跟在顾欢的后面,拿着她的外套,没有说话。只是在用膳或是用药的时候提醒一下,或是风大的时候,他也会说一句,“阿欢,过来。”   顾欢蹲下让他披衣服的时候,问他,“我不会乱跑的,你不用时刻看着我,你不是从来不迟到吗?”   你不是从来不迟到吗?   这一句话恰好戳中陆砚生的痛处,他给她系好衣服带子。就像昨日一样,他如今依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应该说“对不起”,可这句苍白的语言,太过无力,根本无法承载她所受到的那些伤害。   “你受伤了,我想你需要我。”   她需要他?是啊,她确实需要他。可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人在哪里呢。   顾欢摇摇头笑了,说,“我需要你又如何,你又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我身边,你不是忙吗。”   他可以。   他不是想要出去做些什么事情,那些所谓的忙,不过是他打发漫长时间的一种手段和方法而已。   “阿欢,我可...”   “阿姐,这里有秋千诶,你坐上来,我让金吾推一推我们!”顾雁雀跃的声音传来,顾欢笑着走过去,陆砚生本想拉她的那只手落了空。   顾欢刚坐上秋千,顾雁那边便来人了,说是京城有皇帝的信过来,顾雁立时有些着急,饱含歉意地瞧着顾欢,明明是来陪她的,却要这么早地放鸽子。   “没关系,你去吧,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会儿,就不送你了。”   顾欢目送顾雁离开,低头瞧着被缠得跟木乃伊似的左手,用右手轻轻摁了一下,立刻“嘶”地一声叫出声来。昨天没感觉,原来竟然是这么疼,她觉得有些稀奇。   也不知道这个缠得跟个粽子样的手,能不能召唤神龙,把她带回家去。她抬起手来,对着太阳望着,天气暖洋洋地,要流淌到心里面去,忽然,秋千慢慢摇了起来。   顾欢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陆砚生。   荡了一会儿,顾欢捂着肚子,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她只是想暂时避开他,好好调整一下心情,毕竟好的心情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就平时的饭食即可。”   “没有别的?”   别的?顾欢想,他既然这么爱麻烦,那她也不必像之前那样处处顾忌他的心情,“我想吃荔枝,要新鲜的,不要太甜的,不过不甜的,我也不爱吃...总归我只是瞎说罢了,你也不必当回事。”   “你的事情很重要。”   他很喜欢顾欢对自己提要求,依言照办。 第23章 早秋 没关系,你还有我   早秋亦是花浓时,朵朵簇簇繁茂的花草间,是人工凿出的一道温泉,足足有半个后院大小,池边上是用上好玉肧打磨的大大小小各式石块和层层台阶,池底池壁上,都是精挑细选的鹅卵石。顾欢换了身舒适的软袍,在池边石块的微凸处坐着,一边看书,吃着已经被陆砚生剥皮去核的荔枝果肉。   陆砚生坐在榕树下,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他似乎正在给灯笼描画,隔得远,顾欢看得不甚清楚,只是根据他勾勒的笔触和着墨的选择,推测他大概画的是牡丹花。   “阿欢,少吃点。”陆砚生道。   顾欢嘴里含着果肉不上不下,确定陆砚生低目作画,没有在看,才放心咽下去。   “少主...”管家面露难色地进来,见顾欢也在,放低声音,“落州知府在外面求了许久,哀极悲怒,甚至扬言要告到江州知府那里去,您不在乎,可江州知府毕竟是夫人的父亲...”   陆砚生手一顿,柔软的笔触蹲在滑腻的灯笼面上,点缀在金黄的花蕊处。在他抬眼可及的范围里,顾欢装模作样瞧着书,实则是在认认真真打瞌睡。臻首似乎很重一般,一点一顿,几乎快要栽楞下来。   “不必管他。”陆砚生说。   管家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想再问一遍。陆砚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将手里的灯笼交给他,“落州的知府大人若是闹够了,你便将这个灯笼交给他,就说,这是我的还礼。”   管家半是糊涂半是疑虑地接过灯笼,往回走时,他似有若无摩挲了两把这个灯笼。这个灯笼的材质奇特,摸起来极为滑腻舒适。不仅如此,这个灯笼比起其他灯笼,更容易上色。方才少主画的一株牡丹,层叠淡染,栩栩如生。   他跟个和尚似的,丈二摸不着头脑,心头纳罕,为何少主要送一盏灯笼给落州知府?   接下来一连几日,陆砚生以养伤为由,哄着顾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顾欢那里不能算是哄,只是她不想同陆砚生有太多言语,对于他说的话,或是简单“嗯”一声,或是点头说好。   一连几天,除了一位苏老医生,整天在她面前晃的,便也只有陆砚生一人。开始的几日,她还十分悠闲,这大约是她在陆宅过得最懒散的日子。   但是渐渐地,她开始忧心。一连多日不见顾雁的身影,她自己又出不去陆宅。虽说能问一问陆砚生...罢了罢了。顾欢现在,瞧都懒得瞧。不像以前。以前她还是愿意瞧陆砚生的,毕竟美人谁都爱看...现在,算了算了。   这日顾欢趁着陆砚生不在,偷偷爬上了墙头,一跃而下。因为她从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所以没有经验,跳下去的时候,手掌的纱布已经开始渗血。   妈的,疼死了...   顾欢倒吸一口气,悄摸摸往外走,坐在一处茶摊上,这里是顾雁行走的必经之处。   “哎,你听说没有,陆宅那件事情,听说现在江州知府闹翻天啦!落州的刘知府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便向江州知府要人,非得交出来顾欢,给刘峰赔命...”   顾欢喝茶的动作一顿。   隔壁桌的客人依旧聊得热火朝天,“顾欢是什么人,红颜祸水,以前没嫁人的时候,就风骚得紧,这种女人,不能娶,玩玩儿就行,谁当真啊...”   “别说,陆宅那瘸子真当她是个宝,任刘知府如何为难,都不动如山,据说刘知府一怒之下,折子都告到朝廷那里去了!顾欢依然安安生生被护在陆宅”   顾欢轻嗤一声,继续喝茶。   “唔,她最好呆在陆宅,要不然啊,这满街找她的赏金告示,还不立马送了她的命!”   “那可不呢,刘知府阔气,出了一万两黄金呢!”   顾欢一口水喷出来,隔壁桌人望过来,顾欢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聊,别管自己。隔壁大哥立刻又投入到热火朝天的讨论当中去,蓦地,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地惊道:“顾欢!”   等他们转头再看,人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顾欢呢...顾欢正在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奔回陆宅。在她的身后,招招摇摇跟着一大群如狼似虎的人。   起初她瞧告示的时候,只有几个人认出来她,追了上来,可是追着追着周围的百姓或是以为抓贼,或是纯粹为了跟大流,人越追越多,整个大街一时呈现万人空巷的浩浩荡荡之景。   跑到陆宅的时候,碰巧陆砚生也在,顾欢如见救星一般,躲在陆砚生的身后,此刻她也顾不得在陆砚生面前甩脸子了,比起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面子来说,她觉得还是命重要一些。   泱泱的百姓被陆宅的府兵阻拦在外,顾欢松了一口气。陆砚生将顾欢牵到身前,安静地看她,顾欢了然,递过去手里面的告示,指着那些百姓,几乎是声泪俱下,“打我。”   百姓们瞪大了眼睛: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因为知道陆砚生宝贝她的身子,顾欢特地伸出自己的爪子,专门将有血的那一面伸到陆砚生眼前,生怕他看不见似的,“你看,都流血了。”   也就这时,顾欢才注意到,她名义上的爹爹,江州知府,也在一旁,正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她。边上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眼睛恶毒地瞧着她,恨不得吃了她一样。顾欢低下头,默默朝陆砚生又靠近两步。   陆砚生轻轻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淡淡扫一眼下面的人,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下面的百姓们,有人本着赏金,有人本着看热闹的态度,乐呵呵在这里看着,冷不丁被陆砚生一瞧,齐刷刷退了些步子。   刘知府道,“陆砚生,状告的令马上送到长安,如果你还不将顾欢送出来给我儿阿峰偿命,便等着朝廷的论断,你不过一介商贾,也妄想同朝廷作对!哼!反正,私了,老子只要顾欢,公了,便公堂上见。”   “刘峰没死,阿欢为何要替他偿命?”陆砚生缓慢道,视线一刻未曾离开顾欢的手。   “若是未死,我儿人在何处!”   “刘知府不妨回落成,点上鄙人送的灯笼,灯笼亮了,刘峰就该回家了。”   “荒谬!”   江州知府,也就是顾欢的父亲,也上前劝道,“砚生,你不妨将人交出去,左右这事情...”他为难道,“不值当麻烦朝廷。”   若是这件事情传到朝廷,事情怪罪下来,到底会责备他这个父母官。左右顾欢被交出来,也是关到江州大牢里,应该不会出事。   刘知府冷哼一声,“你若是不交也成啊,一万两赏金,到时就算朝廷不管,老子不愁没人来取顾欢的狗命,陆砚生,有本事你藏她一辈子,别让她出陆宅!”   说完甩袖而走。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散去,也有数道贪婪的目光,黏着一般逡巡在顾欢身上,江州知府还想再劝,陆砚生说了送客二字。他叹了一口气,拄着杖回去了。人稀稀疏疏,转眼门前便只剩下他二人。   陆兵又加重了几重防备,府兵又加了一圈。吩咐妥当的时候,管家回来报备,见到少主正在温和地安慰顾欢。   他摇摇头,这少夫人是真的惨,不仅外面人因为赏金对她虎视眈眈,连她自己的亲爹都落井下石...哎,多亏少主坐镇,才保住了人。若是少主当时不意气用事,想着法子打发那刘知府,而不是送了劳什子灯笼...如今也不会事情闹得这样大。兴许当时少正在气头上吧,毕竟少夫人受了那样重的伤。   顾欢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砚生勾起嘴角,指尖摩挲着顾欢的鬓角,温柔且坚定地说,“阿欢,没关系,你还有我。阿欢,你要知道,谁记得你,谁需要你,谁才永远不会离开你。” 第24章 雪兰夫人 敢问她是沾了那样?   秋意已深,薄雾浓浓,清冷的气息弥漫了整个陆宅。山水墨色晕染的典雅景致,缭绕些缥缈,如坐仙境。马蹄声“哒哒”,渐渐停在陆宅门前,轿子上落下一人,年约三十,神色冷厉,步履轻健。   一直雪白柔嫩的纤纤玉手掀开轿帘,道,“去吧。”   那人应了声是,上前扣门。小厮开门,见眼前的女人,十分陌生。   此人虽是女子,可眉间磊落,上身穿着兰色螺线结针无袖染织图案圆领袍,精致利落的云鬓里点缀插着金玉摇,耳上挂着掐丝欧泊耳钉,腰间系着干草绿半月水波束腰,上挂了个折枝花的香袋,脚上穿的是色乳烟缎攒珠小靴。   单单是此人,便衣着华贵,气度至此...观其身后一顶千金的宝马香车,小厮猜想来人非富即贵。但是,管家并没有吩咐有人要拜访,且天又尚早,会是谁呢?来人身份不一般,他不敢断然决断,赔笑几句,便去寻管家。   管家匆匆赶来,见到来人,先是愣神,瞧了眼身后的轿子,恍然回神,“云枝嬷嬷,怎么来也不说一声,若是说了,少主定会遣人亲自接来雪兰夫人...”说着,他放低声音,余光探寻般地瞥向轿子,道,“轿子里那位,是雪兰夫人吧?”   被称为云枝嬷嬷的人点头,将轿子上的人牵下来。那人脚步轻慢,葇荑轻轻搭在云枝的手背上,薄纱衣拂过之处,风都是暖香的。   管家连忙将人安置好,便去禀报陆砚生。彼时陆砚生才起身,顾欢还在熟睡。他动作轻轻地,将顾欢的左手掖进被子里。见管家来,“嘘”了一声,摇着轮椅同他出来。   管家将来人的情况同他说明,陆砚生嗯了声,神色波澜不惊,问道,“母亲在哪个院子?”   “已经安排雪隐阁处,所有规制用品一应俱全,安置上好,不敢怠慢。”   陆砚生点头,笑道,“辛苦管家了。”   少主一向如此温和客气,他挠挠头客气几句,将人送至雪隐阁便离开了。刚走两步便被人叫住,他回头,道,“少主?”   “管家,今日将荔枝悉数收起来,那是新鲜玩意儿,却不能多食用,阿欢嘴馋,管不住自己,人且机灵,你藏得好些...莫让她找到...罢了,将剩下的都拿至雪隐阁,与母亲使用,以绝后患,免得她到处乱找伤了手。”   管家:“...可若少夫人问起来?”   “实话实说即可,她这段时间生我的气,不愿同我说话,若是她气得紧了,主动同我说说话,也不是坏事。”   管家:“......”   正如陆砚生所料,顾欢起身不久,便满世界地寻荔枝,左右没人管制她。这个时间,陆砚生出去了,只需在他回来之前做出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就行,在陆砚生面前粉饰太平,一向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少夫人,不必找了,少主已将剩余的,送至雪隐阁处。”   “雪隐阁?雪隐阁不是没有住吗?”   管家耐心道,“今早少主的母亲自长安赶来,暂时住在雪隐阁内。少主早上吩咐,若是您急着找他,直接去即可。”   陆砚生的母亲?   顾欢略微回想些,原著对陆砚生的母亲雪兰着墨不多,只说此人乃是苗疆女子,容貌昳丽,即使育有一子,身姿容貌却依旧鲜艳若二八少女,只因身有中毒,卒年不过四十,称得上是红颜早逝,香消玉殒。   “我能出去吗?或者说,能让别人进来看我吗?”   管家摇了摇头。   顾欢是在憋不住了,自她受伤都已经多久了,陆砚生一直将她关在陆宅,说的好听点是怕她磕着碰着,实际上不就是担心她身子出一些什么意外吗?   坐牢还能有个放风吧...虽然她的任务有跟没有一样,除了看着顾雁就是看着顾雁,虽然有些无聊,但是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现下看不见顾雁,实在是有点...嗯,游手好闲。   好容易找到个喜欢做的事情,那便是吃着荔枝,就着话本子打发打发瞌睡时间,好嘛,现在陆砚生又剥夺了她的快乐!她恶狠狠地坐下,想象椅子就是陆砚生。她瞧了瞧周围,确定陆砚生不在,才放心大胆又舒适地翘起了二郎腿。   支着下巴无聊属羊的时候,她眼尖,瞧见了假山后的歪脖子树——若是从那里爬出去的话,应该不会被陆宅的府兵察觉吧?   ***   绿檀色的茶案上,燃着淡雅的松枝雅香,陆砚生提起茶壶,倒一杯清茶,将茶杯置于对面,道,“母亲喝茶。”   雪兰夫人未动,淡淡瞧了陆砚生一眼,“这些年,倒也为难你。我这个母亲做的不称职,没有什么上进心,不愿意争一争正妻的位子,左右我只是个苗疆女,也瞧不上那些东西。连累你子随母贫。”   “母亲说笑。”   “啧,确实说笑。”雪兰夫人不甚在意地笑一声,妩媚动人,瞧起来,这二人相对而坐,眉目相似,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兄妹一般,“你性子温冷,倒也未必在意。你自小聪明,此番我的来意,你定然清楚。落州知府的事情闹到了长安,你父亲十分生气。”   陆砚生神色未动,不甚在意,抿了一口茶,望了眼院子外面。从这个方向瞧过去,刚好是卧室的方位,能瞧见顾欢支着下巴无精打采的模样。   雪兰夫人并未直接深入主题,她的儿子性子一向随她,看似温和,实则执拗顽固,弃世俗如敝屣,做的决定一般不轻易更改。若是贸然处置顾欢,他能闹成哪种程度,她也不确定。为今之计,不能逼他。   “我昨日先去寻的昙生,晓得顾欢可解你的咒。若是如此,她不过是个工具,你又何必弃了公主那样好的选择。若是顾欢真的得了你的眼,纳做妾也可。”   “我是阿欢的赘婿,按照大梁律例,赘婿,不得纳妾。”   这时候倒瞧见他拿着大梁的律例说道事情,律法?规矩?与他又有什么一丝一毫的干系?   得,先随着他。   雪兰夫人见他不说话,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这一瞧,她口中的茶水差点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原以为顾欢是怎么样的一个妙人,让砚生闹出这般动静。是唯有牡丹真国色的倾城,亦或是池上芙蕖净少情的单纯...可现在,她瞧着哼哧爬上歪脖子树、又尴尬地卡在树枝上骑虎难下的那个女子,忽然想到,可能是砚生想开开眼界了。   趁着这个机会,她仔细打量了这个儿媳。外貌吗...细腻的皮肤雪白晶莹,漆黑的发丝如同绸缎,仿佛有流转的光芒,饱满地如美玉般温润,肤色白皙透着粉,仿佛一堆樱花花瓣落上去一般。憨态可掬里,还夹杂着些似有若无的媚态,这般相貌,衬砚生,也说得过去。   不过思及江州城关于顾欢的那些传闻,雪兰夫人到底有些好奇,“砚生,你要娶谁,按理来说,是你自己的事情。苗疆风俗本就开放,你大胆些,也情有可原。可毕竟你在中原长大,应当有些中原男子的特点,是以,我想问个问题?”   “母亲但说无妨。”   “传闻当初,为了娶顾欢,你用了些手段,成婚时,你做的阵仗也不小,十六人抬的花轿,替她安置的红妆摆了十里。可谓是诚心诚意,明媒正娶...你方才说大梁律例,我便顺着你的想法来说。按照大梁律例,八抬大轿,抬得是大家闺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得是贤良淑德,就问她是沾了那样?” 第25章 家产 他若肯答应和离,我绝不纠缠!……   “传闻当初,为了娶顾欢,你用了些手段,成婚时,你做的阵仗也不小,十六人抬的花轿,替她安置的红妆摆了十里。可谓是诚心诚意,明媒正娶...你方才说大梁律例,我便顺着你的想法来说。按照大梁律例,八抬大轿,抬得是大家闺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就问她是沾了那样?”   “母亲,阿欢不一样,从嫁与我为妻的那一刻起,她便是清白干净的。”   雪兰夫人挑眉,显然对陆砚生的话不感到惊讶。一旦认定某种事情,他总是习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告诉自己 ,一旦改变决定,他便全完了。她淡淡地扫了一眼陆砚生的腿,“你若真的不在意,何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同她行房?”   母族苗疆烛阴一族,体质殊异,若无异性润泽,终生即同废人,无神无智,体肢无能。砚生袭承她的体质,又从不沾惹女色,一向靠春意浓维持神智。听说顾欢是与他契合的女子,但凡行房欢好,也不至于虚弱至此,不仅还依着轮椅,方入秋便已裹上大氅,捧着汤婆子。   “嗯?”雪兰夫人挑眉。   “她胆子小,我想给她一些适应我的时间,我并不想强迫她。”   不想强迫她?瞧瞧,他这个儿子多能给自己开脱面子。雪兰夫人但笑不语,吩咐云枝拿来一只红木盒子,将一枚玉佩推到陆砚生面前。   “听闻顾欢以前是个寡妇,她的夫君名为唐笑年,大约半年前下落不明。”唐笑年这个名字,成功地将陆砚生的视线从顾欢身上拉回来。   雪兰夫人很满意,道,“她的那位夫君有本事,落崖之后,被路过的大理寺卿所救。大理寺卿十分赏识他的才华,对他十分爱护,所幸他也不负众望,一举拿下金榜头名。”   生怕他听不清似的,雪兰夫人面带微笑,缓缓道,“状元衣锦还乡是常事,约莫这两日,你便能瞧见他。你猜你的妻子,看见唐笑年会如何想,听闻她嫁予你之后,还时刻佩戴着亡夫的玉佩。”   她听说这件事情后,专程花了高价将这枚玉佩从土匪那里买过来,就是为了膈应陆砚生。陆砚生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也是他不允许顾欢怀有这枚玉佩的原因。如今她三翻四次提及顾欢乃是二嫁,就是为了提醒陆砚生,顾欢并没有他想象地那般干净。   陆砚生摩挲着那枚玉佩,没有说话。雪兰夫人了然勾唇,倚着云枝的手,出门透气。砚生的性子她了解,对于一些难解的事情,他惯常会花很长时间去思考。   这几日奔波劳累,闷得透不过气来。她慢慢转着,绕到墙边时,瞧见顾欢还在树上。   顾欢爬上去之后,才发现陆砚生做的太绝了,整座陆宅,硬是被他着人密丝合缝地围起来,他委实是...高估她了。树也不高,但是下来较为艰难,尤其是左手还不大好。顾欢咬咬牙,闭上眼睛,抱着左手,一跃而下。   落地并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痛,反而触感柔软,像是女人家的怀抱,暖而温香。睁眼一看,自己正被一个眉目冷然的女子抱着。边上还立着一位言笑晏晏的女子,她温和地说,“你便是砚生的妻子?”   这语气不像是兴师问罪,也不像是来问路的阵仗...听说今日陆砚生的母亲过来,仔细瞧,此人的面相,确实与陆砚生有五六分相似,那岂不是说,这是她的婆婆?   她心中崩溃成河,本来她在这里的名声便不好,现下再被陆砚生的母亲瞧见她这么不礼不法的样子...若是这雪兰夫人向陆砚生告她的状,陆砚生定然不会偏袒她。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绷带手,薄唇抖着,“我、我...”   “云枝,你将她放下来。”雪兰夫人吩咐道,接着忍俊不禁,觉得这姑娘确实有趣,“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这母子二人的语气,还真的是如出一辙。   若是陆砚生在便好了,还能替她解一解尴尬。陆砚生这人,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不在,反倒总是在她不想见她的时候,幽灵一般跟着。   发觉顾欢在左顾右盼,雪兰夫人一眼看穿,道,“砚生在雪隐阁,正在处理一些事情。”   她故意加重语气,“是关于陆家家产的一些事情,你若是想去,可去跟着看一看。”   顾欢敛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贪图陆砚生的家产?不过也是,大婚之夜的谈话,只有她和陆砚生二人知道,在旁人看来,顾欢嘛,只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坏女人。   “我对陆家的事情,不感兴趣。有陆砚生在,我的钱已经够花了。”   “你不想知道陆砚生有多少家产吗?”   顾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颔首,礼貌地说,“在这里,请允许顾欢唐突称呼您一声夫人。夫人,我知道他的家人对我诸多偏见,如您所见,我确实配不上他。您若是瞧不上我,不便同我言说,左右我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用。这般试探我,也大可不必。您若是能说服他与我和离,我立刻走人,绝不纠缠…”   “阿欢。”   顾欢身子僵住,没有立刻回头。   雪兰夫人眉头轻挑,扶着额头,“哎呀呀,云枝,头有些痛,扶我回房间。”   路过二人的时候,她幸灾乐祸瞧一眼,陆砚生面色微漾,浅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看着顾欢。   顾欢握了握拳,没有解释。   “你不是在商议事情么?”   “我在厨房,你这几日荔枝吃多了,容易上火,我给你调了些温凉的羹汤。”他打开盖子,用勺子调着。   即使这般烟火气息的动作,也叫他做的这般优雅。富贵人家里养出来的优雅尊贵,是刻在骨子里的,顾欢愈发好奇,像是这样一个人,何必逆着众人也要留她在身边。   既然他不说,她也不问,这是当初两人说好的事情,   陆砚生是风雅之人,在陆宅,凡是置有花木之处,必有一处典雅干净的桌子,以供休憩所用。   陆砚生示意顾欢坐下,捏着勺子,递在顾欢嘴边。顾欢有些尴尬,她只是手受伤,又不是不能人事,哪里跟个孩子一般要人亲手喂,“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她伸手便去拿勺子,陆砚生躲开她的手,将勺子向前递了递,温和地说,“乖,张嘴。”   他的语气很淡,但是顾欢感觉到,他此时非常不悦,若是在此时触上他的霉头,那她真是有病。   她老老实实地接受陆砚生的投喂,整个过程中,陆砚生一言不发,小碗见底的时候,顾欢深深松了一口气。   陆砚生拿起托盘上的手绢,替顾欢擦拭嘴角,她下意识向后倾身,发觉陆砚生指尖顿住,她立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指尖下,红唇温软,依稀能感受到她下唇的美人裂。   她有多久没有亲他了?他想。   难道之前她对他所做那些轻薄之事,只是因为他与她的那些任务有关?   她多久没亲他了?   她为什么不亲他?   他在阿欢的眼里…到底算什么。   “陆砚生?”   顾欢听见他嗯了一声,但是他依然没有动,指尖顿在她的唇上。那力道很轻,在这样暧昧奇怪的气氛下,她感觉到,一跳一跳的脉搏,似乎没由来,便要撞出皮肤,触上他的指腹。   他靠近一些,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眼帘低垂,注视着她的唇。顾欢握了握拳,没有躲开。很奇怪,明明陆砚生没有什么剧烈的动作,相反,他很温和,她却有一种被危险的猛兽盯上的危机感,这种感觉过于强烈和刺激,以至于,当他吻上她的唇时,她整个人的心跳都停止了。   他的气息近在眼前,指尖触过她的颊侧、耳后,顺着弧度掠过下巴,渐渐往下,当他寻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时,她浑身都战栗了一下。 第26章 唐笑年 我回来了,娘子   庭院风景如画,一草一木,皆是主人的细心照看。秋色光照清朗,斜斜地扑在树叶间,落下的斑驳光影,掩映在白墙青瓦间。秋色本寂寥,可若从高阁处打量陆宅,这里的每一处景致都是温暖精致的。冰冷的椅背裹上白狐裘的滚边,桌面上时刻置两人盏的茶具,红木托盘备着女主人爱吃的糕点,檐角系着飘风清泠的风铃...   处处都显露主人对这个家的精心与在意。   雪隐阁的二楼,雪兰夫人俯瞰陆宅的布置、外间层绕的府兵...视线最终落在树下交颈缠绵的二人身上。她家儿子动情居然是这副样子,也真稀奇,雪兰夫人俏皮地托着下巴瞧。   云枝贴心地从身后披上披风,顺着她的视线,也看着那二人,道,“夫人,老爷让您来,是为了让一切回归正轨。您这般纵容少主,老爷怕是要生气...”   雪兰夫人嗤了一声,道,“怕那老男人干什么”   云枝叹了一口气,继续劝慰。雪兰夫人状似疲惫地揉揉眉心,拉着云枝的手,告饶道,“我的好云枝,你也知道我懒,理解一下嘛...”   云枝:“...”   这一番绵长的亲吻结束,二人额头相抵。对面是陆砚生低低的喘息声,顾欢眨眨眼睛,鸦睫颤颤,没有抬眼。   片刻无语,陆砚生把玩起她的手指,顾欢看出来,他此刻心情不错。她勾勾他的掌心,陆砚生把玩的动作一顿,抬头与她对视。   “我在家里闷透了,想出去逛逛...”怕陆砚生不悦,她急忙添道,“我们一起!”   “我们”这两个字,显然取悦到了陆砚生,他很爽利地便应下了。   隔着不远处,青屏低敛神色,谦恭说道,“少主,夫人,该用膳了。”   顾欢起身,要绕到陆砚生身后时,被他扣住手腕。他轻轻撩起她的衣服,露出一截霜白的手臂,“阿欢,我送你的羊脂玉镯子呢?”   那只羊脂玉镯子,不是被她随手典当,换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他的画儿吗?   “啊,那日被人绑架,你知道的,马场那次,他们绑我的时候,嫌碍事,便给摘掉扔了...”她知道陆砚生一直因为她被绑架歉疚,若是提及这件事,他就不会一直追问下去。   告诉他真相,其实也无可厚非,左右不是多大的事情。   她只是气不过。   当时她认真地维护他的高贵与自尊,即使打赌输了也无所谓。可实际上,人家也不领情。   她也不需要陆砚生替她做些什么,只是偶尔她想,陆砚生也没有那么坏。   只要他在她需要他的时候,按时出现就好了。   她这副身子,也就一年寿数。按系统所说,到期限便会换个身体,继续进行任务。虽说她在陆砚生身边总是提心吊胆,但是他在很多事情上,从未亏待过她。所以,她不是没想过,剩下半年时间,和他好好过。   但是马场那次...罢罢罢。   她没有必要让陆砚生知道羊脂玉镯子怎么了,那样会显得她可笑极了。   果然,陆砚生噎住,那日她在马场情景,比梦境还要清晰。她绝望地跪在地上,双眼蒙住,见不得光...要多无助有多无助。   “阿欢,你听我解释。”   “算了,都过去了。”顾欢推着他,往前走。忽地轮椅顿在原地,怎么也不能前进。她蹲下去,瞧这轮椅是不是除了什么故障。   蹲下去才发现,是陆砚生自己按住了手刹。   “陆砚生?”   “阿欢,我希望你能听我的解释。你更衣的时间长,我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寻你时公主出事...当时马场实在太乱,我也没想到,不过是片刻...”说道此时,陆砚生自己便停住了,他没想到,原来心里想的,和说出来的,竟然是两回事。在他的解释里,他竟然是这样混账的一个人。   “我知道的,事情都有轻重缓急,事急从权。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是重要的。只不过在某些事情上,只能舍弃那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顾欢没心没肺道,笑嘻嘻地推着他继续前进。   不是的。   他原来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是因为,行动胜于一切。但是方才他想通了,解释这件事情,除了内容,其本身便是重要的,它代表着,想迫切地告诉那个人,她很重要,他心里有她...他热切地在渴求她的原谅。   可是阿欢已经不相信了。他摩挲拇指上的青玉扳手,认真地思考,他该怎么办,才能讨好到她。   ***   即使是简单的便装出门,陆砚生也安置了数十名府兵跟在身后。顾欢讶然瞧着这么大、这么招摇的阵仗,偏陆砚生不觉然,他很自在的捏她的手掌,“去哪儿啊?”   出门不是往左便是往右,顾欢下意识就挑了前往顾雁府邸的方向。   一路上,周围百姓指指点点,顾欢本人没觉得不好意思,她行的正坐得直,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被议论最多的陆砚生,也坐的直直的,不仅没有生气,还耐心地替她挑了许多东西。   “你看,杀人偿命,他们现在还坐得好好的...还有心思出来逛街...”   “是啊,虽说顾欢被绑架,但是她也没有受伤。倒是可怜刘知府家那位公子了,也不知是不是被人陷害...”   “可不就是,要是顾欢那浪蹄子之前没那么骚,能惹得刘二公子对她下手…苍蝇不还是专挑有缝的蛋叮嘛!要我说,这刘公子死的不明不白,还真是冤枉!”   ...   顾欢听的有些迷糊,轻轻拉扯陆砚生的袖子,低声问,“你杀人了?”   “没有。只是他看了不该看的,多少得留点东西。我从不做亏本生意,阿欢,都是些腌臜事物,你不要去想这些事情。”陆砚生拉着顾欢蹲下,替她试了一只华胜,“试试这个。”   华胜簪了一朵精致的牡丹花,层叠淡染,衬上明眸皓齿,俨然一副美人画卷。   顾欢摸摸头,“这个,好看吗?”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不急不缓,可见骑马之人纵马之术极为高超。吵闹的不是马蹄声,而是百姓们惊讶的声音,“状元郎衣锦还乡啦!让一让!让一让!”   陆砚生薄唇微动,说了些话,顾欢没有听清。   难得见到这种热闹场面,她的注意力已经尽数被吸引在马背上的人身上,隔着远远地,也瞧不清人长什么样,不过风姿甚好,一身红衣,颇有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少年感。   啧,不错不错,这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穿个书,还能见到状元郎,涨知识涨知识了!   不对啊...顾欢瞧着马背上愈发近的人影,越来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骑马之人高勒缰绳,高头大马嘶鸣一声,在众人艳羡又惊讶的目光里,一人一马停在顾欢身前。   马上之人微微倾身,笑道:   “我回来了,娘子。”   珠玉般的风流声线入耳时,唐笑年的面容也映入眼帘。霎时间,原主那关于唐笑年汹涌晦涩的记忆,翻江倒海将她吞没,她的灵魂似乎被推出来,又归位。那不属于她的深沉相思与脉脉爱慕,驱使她不自觉地张开嘴,说了两个字,“相公...” 第27章 卧槽 你要走?   唐笑年翻身下马,脚尖点地,红色衣衫裹着精瘦的腰肢,衣袂翻飞,他整个人热烈而又温柔。顾欢在发呆时,便已经被他拉进了怀里。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不同于陆砚生温柔坚定的心跳,她听见的,是强壮有力的心跳声。   “欢欢,我好想你。”   热切深情的告白,伴随着心跳声,清风一般流淌在顾欢的耳畔。   路两旁的女子绞着手帕,看着这场景,几乎咬碎银牙,那眼神恨不得要将顾欢生生吃掉。   顾欢她凭什么,不过是长得好看些,身段好些,眼角媚些,风情多些...凭什么不仅有京华白牡丹的砚生为她逆抵众人、还有这新晋状元郎也被她收于囊中!   有人认出来,这状元郎乃是皇商陆砚生现任妻子顾欢的前夫。   比起震惊,大家更多是磕起了八卦。一个是顾欢的前夫,一个是顾欢的赘婿...更巧的是,这前夫下落不明之后衣锦还乡,发现自己的妻子已作他人妇...江州素来没有什么大事,这般热闹少有,人群渐渐聚集起来。   两男抢一女,大家自然会将眼光多多放在这两个天之骄子上。京华白牡丹的惊艳,众人素来是知道的。一身长衫,白玉簪发,俨然美人从梦中踏出。可比起病态萦绕的陆美人,红衫惊艳的状元郎,则是舒若晴天,满身少年气概,硬生生是将寡淡的陆砚生比下去几分。   看热闹不怕事儿大,众人默契地将视线移到顾欢身上...   浑然不知自己处境的顾欢正在和系统交流:“这怎么回事儿,进度条不是还没到他出场吗?还有啊,咱得按照本儿来啊,书里怎么说的:唐笑年卖身葬父,性格凛傲,不得已屈服于顾欢,对顾欢恨之入骨...”   【系统:因为某些故障,陆砚生是任务的bug,增加了宿主任务难度,作为补偿,我已经向总部申请降低任务难度。作为弥补,系统篡改了书中某些设定,唐笑年如今对你情根深种。在唐笑年眼中:是你,一介女子外出劳作,替他攒足赶考路费;是你,汲汲营营,等他回来;是你迫不得已,错嫁他人妇...】   【系统:啧,这样好的女子,他对你情根深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顾欢不解:“可明明我被迫嫁给陆砚生,是他走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啊,他怎么可能知道。”   【系统:托梦了解一下,不仅你被迫嫁给陆砚生,就连你在陆宅胆战心惊、你拼死守住他的玉佩...均出现在他的梦里,高清显像,格外真实。】   顾欢:咦,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系统:根据宿主目前所处状况,系统给出最合适的任务路线如下:顾雁接到圣旨,不久便同新科状元一同前往襄州赈灾,宿主可借唐笑年离开陆砚生,一同前往襄州。】   顾欢悠远地“唔”了一声。   “阿欢,回来。”   顾欢的神思猛地被拽回来,一听这声音,她便打了个机灵,推开唐笑年,急促地后退,规规矩矩地站在陆砚生身边。   被推开的瞬间,唐笑年的面上闪过悲伤和错愕。旋即他瞧向陆砚生,冷笑一声,心中一目了然,三两步将顾欢拉到身后,“陆少主,在长安便听过您的名声,真是久仰大名。”   “真是不巧,我从未听说过你。”陆砚生的目光始终落在顾欢身上,眼底平淡,悲喜不明,“阿欢,过来我这里,我不会生气。”   顾欢呼吸一窒。   唐笑年挡在顾欢身前,同时也阻断了陆砚生的视线,“你不知道我是谁?”他笑了声,抓住顾欢的手,颇有占有欲地与她十指相扣,“你刚才没听见欢欢叫我什么吗?我是欢欢的相公,同理...”   他偏头,深情地凝望顾欢,笑容是饱和的,明亮的,不掺杂任何杂质,“欢欢亦是我的娘子,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和离书我从未签过,她依旧是我明媒正娶的女子,我心爱的女子。”   顾欢暗自惊叹:不错啊,系统你这催眠的效果不错啊,要不要给陆砚生来一点,我要求也不高,你让他忘了我行不行?   【系统:做梦吧,梦里啥都有。】   顾欢:......   “阿欢,过来我身边。”陆砚生的目光,始终望着躲闪的顾欢。   “欢欢,走。”唐笑年拉着顾欢便要走。   还没有走出几步,便被陆宅的府兵团团围住,府兵们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动作有素,整齐地抽出弯刀,明晃晃地在太阳底下发着刺眼的光。瞧着这戏上演到这种程度,吃瓜百姓全都兴奋了,屏住呼吸瞧着。   陆砚生不耐烦地揉揉眉心,“阿欢,你的意见呢?”   “我觉得...我觉得,有些事情,我得回去给他解释清楚?”   “回去,回哪儿去?阿欢,你告诉我啊。”   陆砚生修长白皙的指尖杂乱无章地敲打着轮椅的扶手,即使他神色依旧是淡然的,但是顾欢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已经处于极端暴躁的边缘。   “自然是随我回去。”唐笑年一脚踢开两个府兵,脚尖轻点,抱着顾欢便上了马。   顾欢一言不发,头默默低垂。陆砚生望着她,“你要走,也不带着晁烈一块儿走?”   晁烈...晁烈不是在她被软禁之后,被她派去监视顾雁了吗?怎么听陆砚生这话的意思,晁烈如今在他的手里。思及陆砚生动不动就将人吊起来喂鱼这个德行,顾欢有些着急,“你把他怎么了?”   “他在陆宅,你随我去瞧瞧,一见便知。”   明明知道这可能是一个陷阱,顾欢还是犹豫了,她翻身下马,对唐笑年说,“小晁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脑子有点傻,我不放心他,我想带他一起走。”   “我陪你一起去。”   顾欢摇摇头,“陆砚生他是个商人,如今当着众多百姓的面,他不会出尔反尔。”   看热闹的百姓猛地被cue,有点受宠若惊,纷纷点头,仿佛在说,“你快去你快去,我们给你做见证人。”   唐笑年揉揉顾欢的头,柔柔一笑,“好。”   转而他冷冷看向陆砚生,却是对顾欢道,“欢欢,今晚天黑之前,我要看见你。”   唐笑年牵着马,一路送着顾欢进了陆宅。进入陆宅时的刹那间,顾欢的心里涌上莫大的恐慌,她后悔回来了。   可当跑回去的时候,只看见一扇缓缓关上的门,唐笑年红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内,她木然立着,看着重重落上的锁,心里飘过“卧槽”二字。 第28章 卧槽 人在懵逼中,锅从天上来啊!……   她木然立着, 看着重重落上的锁,心里飘过“卧槽”二字。   “陆砚生,你又跟我玩阴的...”顾欢的眼前一黑, 没了意识。   云枝接着倒下的人, 将人抱回陆砚生的卧室。作为方才的目击者之一,雪兰夫人同情地拍拍陆砚生的肩膀, “那么执着干什么, 我分明告诉过你, 她心里有人。听你父亲的多好,让一切回到正轨...”   “母亲。”   知道他不耐烦,雪兰夫人转移话题, 施施然坐在树下,取腰间一盏吉祥, 细细闻着,“砚生,顾欢就算再特别,也是个女人, 和唐笑年比,你能给她什么。你甚至连站起来将她抢过来的能力, 都没有。”   “即使日夜相对,你可曾拥抱过她?”   雪兰夫人的这番话,可谓是字字诛心。她望向顾欢所在的屋子,道, “你自小便不近女色, 难得碰上个这般妖媚的女子,不免会将其与情滋味混淆。”   “该安置的,我已经吩咐过云枝。过了这一夜, 你好好想清楚,你对顾欢,究竟是本能对于她身体的渴望,还是真的另有其他。”   ***   夜间,顾欢醒来之时,浑身没有力气,入眼还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初初醒来有些愣怔,她感觉有些冷,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被人扒的只剩下一件小衣...不对,她白日穿的是藕荷色的,不是这一件绣着牡丹花的,是谁趁着她昏迷,帮的她沐浴净身?   她扶着额头,费力直起身子,看清床前的身影。   陆砚生慢慢调着青瓷碗,见她醒了,若无其事地问道:“饿不饿?”   “陆砚生,你到底将晁烈藏在何处?”   顾欢欲下床,可刚掀开被子,她便惊呼一声,懊恼地盖上被子,颊侧泛上了绯红。   她她她...为什么没有穿亵裤,尤其是在陆砚生面前,真特么丢死人了!   她惊呼的声音如莺啭燕啼,将他的防线一溃千里。在夜明珠暧暧的光华下,浑身无力的少女有着新雪般的肌肤,局促的呼吸下,玲珑的曲线有如西南无垠的沙丘般起伏有致,延伸向下,是笔直交叠的双腿...一如梦里场景,他的眼里聚拢了浓的化不开的欲色。   “陆砚生,你无耻!”   “阿欢,你饿不饿...”他低目,淡淡问着。   “陆砚生,你给我滚!”顾欢恼恨地指着门口。   “他回来了,你便这般有底气?”陆砚生轻笑一声,将勺子递向顾欢,“阿欢,吃完我便告诉你,晁烈在哪里。”   顾欢半信半疑地,扫了陆砚生,继而看向他备来的食物。也不是羹汤,也不是他擅调的梅子糖水...清澈的水色,泛着淡淡天青,衬着这青瓷小碗,她觉得,这东西,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到如今这个份上,陆砚生也没有害她的必要。如果他在害她之前还要专门给她沐浴更衣的话,那他真的是个变态。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当小碗减半时,陆砚生放下勺子,径自将其余地饮下去。他从未这般大量地饮用过春意浓,是以,他皱了皱眉。   看见美人轻蹙眉,顾欢虽不耐,但还是问道,“陆砚生,你怎么了?”   “阿欢,你也晓得关心我了?”   顾欢拎着薄被起身,似乎是燃香的缘故,她的身子无力,不得已扶着床。她四处寻着自己的衣服,“关心你,陆砚生?我只是想知道晁烈在哪里,唐笑年说过,今晚,他要见到我,如今他是状元郎,你惹不起他的...”   顾欢光着脚,雪白的小腿在他面前晃着。   她并不知道这在陆砚生眼里代表什么,她着急着找衣服,边找边说话,陆砚生许久没有说话,她疑惑地回头,惊呼一声便被站起来的陆砚生搂住腰身,扑倒在塌上。   “你、你...你能站起来了!”顾欢支支吾吾,她方才那么肆无忌惮地起身,就是仗着陆砚生是个残疾人,奈何不了她,如今这都什么情况?   “你不是在问晁烈吗,不是想要同唐笑年走吗,怎么也晓得来关心关心我?”他抓着她的手,从指尖亲吻到掌心,他喘息着问,“你和他也这样吗?他也这么亲你吗?”   意识到他打算做什么,顾欢紧张起来,说话吞吞吐吐,“你不是、不是嫌行那事恶、恶心吗?”   春意浓开始发挥作用,他眼里的顾欢,每一处都蒙上了曼妙的色彩,她的每一处都明晃晃地在晾晒,在透明,在热烈地邀请...在勾引。   顾欢此时也察觉到异样,身体里犹如充斥着一团即将爆发的火浆般,随时要炸开来,“陆砚生...你刚刚,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的性子太烈了,她眼前一黑,忽地什么都看不见,意识渐渐模糊掉,只能凭借着本能,搂着身侧的人,不断地迎合着他。   青帐摇,牡丹绡,烛影幢幢一夜无眠。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顾欢已经分辨不清时间了,是中午,还是傍晚...榻下一片狼藉,陆砚生的衣衫、束发的玉簪、她那条绣着牡丹的小衣...杂乱地放在一起,昭示这这里曾经有过的激烈。   陆砚生浅眠,发觉她醒了,闭着着眼睛寻她,低头亲她,没有说话。他的亲昵不带有感情,下意识的亲吻和磨蹭,如同渴望安抚的小兽一般。   顾欢觉得头疼,她仔细回想昨晚的事情,发现她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什么东西都记不清楚,一切都无比地混乱。她只记得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急匆匆地脱光了衣裳,毫无目的地亲吻着,粗鲁肆虐到将对方的嘴唇咬到出血。   “累不累?”他抵着她的额头,“嗯?”   他抓着她的手指,逐根亲吻,顺着她脊背光滑的弧度摸下去,一路向下,停在平坦的小腹上,好奇地问,“这里,会有我的孩子吗?”   顾欢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有温柔,有委屈,触碰到她身上的青紫时,他眼底甚至会有自责的神色,那一瞬间,她好像悟了什么...陆砚生,是不是喜欢她啊?   “阿欢?”   顾欢勾唇,双手勾住陆砚生的脖子,像只猫儿一样,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十分亲昵和依赖,似没睡醒便被吵醒的烦躁,“好吵啊,再睡一会儿嘛!好累的!”   陆砚生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以为她会哭,她会闹,连见他见都不愿意见到...他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脊背,“乖,不闹了,再睡一会儿。”   他将顾欢哄睡,轻声下床,门合上的瞬间,“熟睡”的顾欢睁开眼睛,微微有些茫然地看着床顶。   用完午膳后,雪兰夫人扶着云枝在庭院内散步,陆宅的景致很好。砚生对这座院子,是费了诸多心思的,那顾欢,说起来,是奇女子啊。砚生一直淡然,她这做母亲的,有时候瞧着他的眼睛,都会觉得那里面似乎藏了一片无垠的荒原。   顾欢这姑娘,有本事啊,横冲直撞地,便在在那荒原里,种出一株殷红的牡丹来。   陆砚生从房里走出来,已然沐浴完毕,换了一身衣裳。淡色的牡丹绣在袖子滚边,层叠淡染,别有一番风情。瞧着陆砚生的腿,她戏谑笑一声,“饿了么,午膳都没用,瞧瞧我这个为娘的多有心思,知道外面吵,你们睡不着,早早便砸晕了门外叫喊的状元郎。”   “那儿子,多谢母亲。”   “去哪儿,不用膳?”   陆砚生顿着步子,回头耐心道,“这个时辰,饭约莫凉了,我去给阿欢做些吃的。”   雪兰夫人悠远地“唔”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笑出声来。这还是她的儿子吗,这明晃晃的欢喜啊,从眼角挂到眉梢,瞧瞧那眼神,跟融了块儿蜜糖似的,化都化不开。   卧室分为内外间,内间布置十分奢华舒适,地上铺着上好的白狐裘,雕花窗下搁置美人榻,向里是极为宽大的床榻,床榻边摆了精致的香炉和小灯。玄关将内外间隔开,说是内外间,实际上一样都是极为隐私,只是外间引了温泉水,不过也是供休憩的地方。   顾欢佯装睡着,门轻声打开,她呼吸放的更轻了些。   她被人轻柔地抱起来,那人走了些步子,缓缓将她放置温泉水里。她轻轻颤栗,知道这下装不了了,便睖睁着睁开眼睛,假装才醒,不知所措地瞧着周围,接着恍然大悟,娇羞地将陆砚生抱得更紧,“我自己来。”   光洁如新雪的肌肤,紧紧贴着陆砚生的,生怕露出一点春光来。   “抱这么紧,如何自己来?”他在她身上撩着水,笑着说,“左右不是第一次了,听话,沐浴后吃饭,或是现在吃,我喂你,嗯?”   他低头看,阿欢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皓色的脖颈,曲线十分优美,往下便是若隐若现的浑圆。   “好,听你的。”   陆砚生揉揉她的头,“阿欢真乖。”   快用晚膳的时候,顾欢将陆砚生支去厨房,自己去了后院。她拿了一件晁烈的衣物,给两只犬嗅着,随即她放开那两只狗,跟着它们走,很快,她便循着找到了晁烈所在的地方。   是陆宅深处一间稍显破旧的房子,顾欢捂着鼻子,挥挡着蜘蛛网,打开了门。门一打开,一种腐肉的味道扑面而来,顾欢恶心地当场就把中午吃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晁烈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她忐忑地往里走,进到内间时,她的瞳孔地震:   消失已久的刘峰并没有死,而是被吊在房梁上,双眼血淋淋的,原本是眼球的地方,不知填塞了什么,居然长出了类似牡丹花样的品种,层层叠叠,绽放血腥的美丽。   躯干四肢,皮尽数被扒掉,泡在什么不知名的液体里,隐约能看见腹部在微弱地浮动...至于早已失踪无人问津的张三李四,也是同样的凄惨下场,只是略有不同的是,那妖娆的牡丹,没有长在眼眶里,而是长在被挖空了的腹部。   这些花儿肆无忌惮地将人体作为自己生长的器皿,野蛮地汲取养料,在这腥臭的血肉里,开出灿烂的花朵来。   如果不是为了晁烈,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在她生活的陆宅,有这样一间破败的房屋,这里有一处腥臭的角落,滋生了这些阴暗靡艳的花。   卧槽...这都是神马神仙地方!   比起那几个人,晁烈算是好的,只是被打晕了吊挂起来,顾欢利索将人放下来,几个嘴巴子将人扇醒过来,晁烈眨眨眼睛,有些迷惘,顾欢拉着他,“傻缺,愣什么,出去啊!”   昨日唐笑年送她回来时,悄悄在她耳边念了一处密道。正好是从陆宅通向城门口的的,她不知道唐笑年的消息从何而来,但是直觉告诉她,唐笑年没有必要骗她。   顾欢刚对晁烈说完这处地方时,他们走到门口,发现门口齐齐围了一队府兵。还是那些阴魂不散的人啊...顾欢无奈扶额,晁烈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了,便再次被府兵压住。   “他是我的人,你们放了他!”   眼瞅着他要再次被压进去,顾欢有些急,上去扒拉着那位府兵,“大哥你这样不行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人捞出来的,你说抓就抓,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阿欢,别闹。”   啧,又是熟悉的声音。   “陆砚生,我都跟你说了,我带着晁烈,就是当个保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你以为我是牡丹,人间富贵花啊,谁都喜欢!就你瞎了眼,看上我这么个人...”   “你还指望他带着你出去,跟唐笑年双宿双飞?”他的视线越过众人,淡淡落在顾欢身上。   “陆砚生!”顾欢气急败坏,“你不要脸我还要!你昨天上我的时候,知道我是清白身吧,身子都被你破了,我怎么跟唐笑年双宿双飞!”   不仅门口偷听的雪兰夫人赞了顾欢的豪爽,连府兵们都忍俊不禁,碍于陆砚生在,不得已都将脸给憋红了。   陆砚生到底是矜贵公子,哪里听过这般混账话,耳尖红的滴血。   顾欢只顾着闹,揪着其中一个府兵,道,“陆砚生,我不管,如果你今天不放晁烈走,我...我就亲他!”   府兵心里一个“咯噔”:卧槽,关他什么事情!   人在懵逼中,锅从天上来啊! 第29章 花神庙 阿欢,和旁人   “陆砚生, 你再不放人,我就亲上了啊...”顾欢闭上眼睛,一点点靠近府兵。府兵察觉到陆少主的不悦, 求生欲极强, 极力向后仰着身子,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就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我就亲上了啊...”快要亲上的时候, 陆砚生依旧没有说话。顾欢知道, 虽然他已经勒令其他府兵不要靠近,但是依然没有放掉晁烈的意思。   陆砚生不是喜欢她吗,应该不会看着她亲上别人吧...顾欢有些认命, 如果她猜错了陆砚生的心思,那现在, 她得多下不来台啊。   “一点点哦...就剩一点点了...”   为了能救晁烈出来,她不惜用自己来威胁他,晁烈就这么重要?他原本是十分生气的。   可是瞧着顾欢噘着嘴,一副继续向前又不敢向前, 可怜兮兮只盼着他喊停的憨鞠神态,他心上那些怒瞬间熄火。   顾欢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有些慌张,“你、你干什么?”   陆砚生将她拉进怀里,将她耳侧的乱发拨到而后,敲敲她额头, 声音清越, 笑意清朗,“你亲他有什么用,亲我不好么?”   长云见状, 即刻驱散府兵,压着晁烈回到他原先自己的地方。顾欢瞧着晁烈的身影,知道他暂时安全了,忐忑的心终于放下来。只是,顾雁很快便要离开江州,出发至襄州赈灾,还是同唐笑年一起。   虽说系统已经更改了唐笑年的记忆,但是女主光环真的过于强大,谁知道唐笑年会不会对她动心。像唐笑年那样的风流少年郎,顾雁怕是少见,动心不过是片刻的事情。如果唐笑年不想办法把她带出去的话,那她留在陆砚生身边,唯有一条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   用过晚膳,顾欢陪着陆砚生在书房内。他在作画,顾欢便倚着美人靠,咬着指甲看陆砚生...为什么陆砚生的腿能好的这么快,之前他坐轮椅上的样子,不是装的呀。   “想问什么?”   他没有抬头,就知道她在看他。顾欢懒散托着下巴,直接问道:“你的腿为什么会好?”   她知道陆砚生最忌讳别人提他的腿,但是她如今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因为,陆砚生对她的忍耐程度似乎很高,只是不知道他能纵容她到何种程度。   他言简意赅回了一个字,“你。”   哟,没有生气么。看样子,她分量不轻啊。   “我...”顾欢眨眨眼睛,他的腿关她什么事情?   陆砚生简单又提了二字,“昨夜。”   昨夜,她...顾欢才顺着他的话去回想,脸就一下子烧透了,大脑一片空白,道,“那那那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天花板,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果然陆砚生奇怪地望她一眼,低头活动了下自己的腿,认真地回答顾欢的话,“阿欢,我觉得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今晚再试一试,会更好。”   一个金丝软枕扔过来,“无耻之徒!”   陆砚生轻声笑出来。   美人画卷俨然绘成,美人懒抬下巴,百无聊赖望着窗外,洗浴后的头发未束,一头鸦青卸下,在光下闪着饱满美丽的光彩。顾欢不知道陆砚生画的是她,一直把玩着自己头发,等着他一起回去。   陆砚生凝视她片刻,提笔落款:乍见之欢,吾心向之。   安置时,陆砚生只是安安静静地像之前那样抱着她,没有做什么孟浪的动作。两人很默契地对唐笑年只字不提。   夜晚总是十分安静,顾欢彻夜难眠,脑中里一直回想着白天在那间屋子里所见的景象。   真好,她十分感谢之前自己的明智决定:在陆砚生面前做小伏低。   若不是那样,她估计早就沦为一具有机花肥了吧。   “阿欢,想什么呢?”   顾欢乖巧地搂着他的腰,摇摇头,可低头瞧见他衣领上水绣的细面牡丹,呼吸猛地一停,再次想起白天的场景。   “屋子里的东西,你见过了。”是陈述句。   “阿欢,我同你说刘峰没有死,我便是没有杀他。如你所见,他还活着。”他轻轻拍着她,“我从未骗过你,阿欢。”   顾欢的手脚凉透了。   “陆砚生,你说只要我跟你回陆宅,然后便放了晁烈,让我和唐笑年一起走。但是你没有,你把我关起来了,连雁雁都不让我见,你不仅骗我,你还监视我,简直把我当成你养的一条狗。”   “阿欢,是你会错意,再想想,我明明只是说,晁烈确实在陆宅,你同我回来看看,一看便知。关于放你离开的一字一句,我从未提及。”   顾欢:......   “陆砚生,你真无耻。”   ***   人还没老,托陆砚生的福气,她已经开始过上了幸福的晚年生活。除了吃,就是喝,要么就是逗逗吉祥和旺财那两条傻狗,无趣极了...瞧着这周围不离身的府兵,哦,她还不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艹。   陆砚生常常会陪在她的身边,有时他也会去忙一些自己的事情。   这日,送菜的王婶儿来,瞧见顾欢,笑着打了声招呼。她的儿子小宝跟着她,头顶两个圆圆的小髻,十分可爱,顾欢将他叫过来,“喏,给你两块糕点。”   王婶儿正在收拾菜,瞧了顾欢一眼,笑道,“哎呀,夫人,别惯着小孩子!”   “不碍事,小孩子,就是要惯着嘛。”顾欢摸摸他的头。   依依不舍地目送人远去,她即刻借着如厕的理由避开了府兵,打开小宝悄悄塞给她的纸条:今晚亥时,花神庙。   落笔是一个唐,这应该是唐笑年买通小宝,让他偷偷带过来的。看样子,最起码王婶儿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她去书房寻陆砚生,也不管陆砚生在忙什么,径直坐到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道,“我今晚想出去,听王婶儿说,今晚是花灯节,我想去见见花神庙的热闹。你陪我一起去。”   “阿欢,你若是喜欢,我买一些放进家里,在家里给你搭一座花神庙。”   言下之意,就是不同意。   “唔...真的不行?”顾欢低下眸子,伸手扯下他的玉簪,陆砚生也不恼,由着她闹。顾欢捏着玉簪,在他胸前游移,低声道,“可是今天,是我的生辰。”   陆砚生执笔的手一顿,“是今日吗,怎么我记得,是在冬月?”   “我说的是我的生辰。”顾欢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是这个阿欢的生辰。”   “你想去花神庙?”   “可是你说不行。”   话语里面,是浓浓的哀怨。陆砚生将她转一转,正对着自己,她的发尾落下,与他的纠缠在一起,他下意识捻了捻,说,“你亲亲我,我带你一起去。”   “说话算话。”   “绝不相欺。”   呼吸间都是陆砚生身上淡淡的清冽香气,她捧着陆砚生的脸,慢慢靠近。   陆砚生在凝视她,唇齿相依的瞬间,他反客为主,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在缠吻的间隙,低声安慰着,他所给与的,是温柔的爱抚。   她的靠近,她的嘤咛,她轻轻的呼吸声...都像是无形的春/药,缓缓流入他的每个毛孔,沾欲滴血。   花神庙一如传闻那样热闹,火树银花,星如雨落,各式各样的宫灯悬在枝条上,映亮枝丫。远远看去,河畔垂柳,竟如千万丝黄金缕。   陆砚生牵着顾欢,在人群里面慢慢走。   “阿欢,你觉得这个怎么样?”陆砚生挑了一盏花灯,是一盏叠瓣牡丹花灯,顾欢指着另外一盏动物花灯,“那个会不会更好一些?”   老板笑盈盈的,“两位,我们这一盏是样品,不外卖,不过内人在做了,不若二位先预付定金,择时来取?”   “好。”陆砚生应下。   顾欢左顾右盼,唐笑年说在这里等他,可是等来等去,如何也不见人影,花神庙被她给逛遍了。   瞧着顾欢心不在焉,陆砚生淡淡问,“不开心?”   “是啊,我不喜欢牡丹花。”她指的是那一盏牡丹花,现在她每次看见,都能想起那日所见的场景。平常陆砚生也很喜欢牡丹花,这很正常,哪个行商的,不喜欢人间富贵花?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么雍容华贵的牡丹花,竟也能野蛮的夺取别人的生命。   她本只是无心转移话题,但见陆砚生瞧自己袖口的牡丹,便知他在多想,顾欢扣着他的手,说,“我不喜欢牡丹,但是你穿很好看,一点也不娘气。”   顾欢往前走,想往深处再找一找,可却拉不动身侧人,她回头,“陆砚生?”   片刻无语,陆砚生凝视她片刻,拉着她到一处略显僻静的巷子,掐着她的腰坐在高台上,不由分说便亲上去。顾欢的手臂垂在他的肩上,迎合着他,亲密间隙,他喘息道,“抱着我,阿欢,我喜欢你抱着我。”   “你怎么了,陆砚生?”   “你刚刚说喜欢我。”   顾欢笑出声来:“我没说我喜欢你,我只是说你穿起来很好看,一点也不娘气。”   片刻无语,陆砚生摩挲着她的唇,“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   顾欢微微握拳,声音有些颤,“谁?”   “唐笑年。”陆砚生纤长的睫毛低下,看不清眼底的想法,“小宝给你递纸条了,对吧。你来花神庙,不是因为今日是你的生辰,而是你想来这里,随唐笑年一起离开江州。阿欢,你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倘若我发现你的谎言,会有多难过吗?”   他虽生气,指尖却未曾舍得用力,“还是你觉得,我的悲欢,根本就与你,毫无干系。”   怎么办怎么办,顾欢面上稳如老狗,实则早就记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她跟系统小声bb:不想做花肥...   【系统:去吧姐妹,我会向菩萨祈祷,让她老人家超度你。】   顾欢:......   “嗯?”陆砚生淡淡道,“阿欢,说话。”   唐笑年一早便看见顾欢,但是她一直不看他,而是不知神神叨叨往哪里看。倒是陆砚生在买花灯的时候,与他对视上。那淡淡一慑,使得唐笑年心头浮上不祥,果然,顾欢不知被陆砚生拉进哪里去,不见踪影。   也顾不得陆砚生和他的府兵,唐笑年边跑边找。   “欢欢!欢欢!”   唐笑年的声音如同天降神兵,将顾欢从进退维谷里解救出来。察觉顾欢心不在焉,陆砚生淡淡道,“不许去找他。”   刚刚陆砚生说什么:哦,阿欢,你想做花肥吗?   顾欢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没有骗你,我绝对没有骗你,今天绝对是我的生辰!我用我的生命发誓,如果我撒谎,我顾欢不得好死,孤独终老。”   见她说的这样真诚,陆砚生有些动摇,“有我在,不会让你孤独终老。”   谁说得准呢?   陆砚生再次覆上时,顾欢心中想,反正这个身体就剩不到一年寿命,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不得好死...就算她衰吧,谁让她是炮灰呢。   天上焰火猛地炸开,照亮了深蓝如墨的夜色,呼啸的焰火声音间,夹杂着欢呼声,热闹声...   而他们在花神庙的深巷里,尽情地拥吻。   有淘气的小孩跑进了巷子,背向后捂住眼睛,跑向前来寻他的母亲,道,“娘亲,哥哥姐姐在做羞羞的事情。”   妇人面色顿时泛上红霞,说了声道歉,抱着小孩子匆匆跑掉。   顾欢红着脸对陆砚生说,“我们回去吧,都这么久了,我们的花灯应该差不多了。”   “好。”   出去深巷,顾欢余光一瞧,附近散布着的,都是陆宅的府兵,刚刚幸亏没有出来...否则,是肯定跑不掉的。   陆砚生,做的够绝。   方才顾欢指的那只兔子花灯已然做好,老板瞧着这对夫妻长得俊,心里也高兴,指着江州水畔,道,“夫人啊,我们的花灯可临水而放,其他女子,也都同自家相公在那处放花灯,二位去试一试?”   “谢谢阿伯。”陆砚生笑道,给了老板几片金叶子,将老板哄得笑逐颜开。   蹲在水畔的时候,顾欢摆弄了半天,都不晓得怎么放,陆砚生接过花灯,手指灵动,很快便将花灯稳稳地放在江面。   “你连这个都会?”   “活得太久了,有些无聊,什么事情都试过。”   顾欢:......   果然,到哪里,男孩子取悦自己喜欢的女生,都只有一个法子:装B。   “行了行了,你回桥上吧,我放完就回去。这里都是姑娘家,你一介大男人站在这里,确实不像话。”   果然,周遭的女子都齐刷刷地望着他,陆砚生并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轻声应了声好,临走前,他问:“阿欢,许愿了吗?”   “愿望啊,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要是真要许的话,那就助我事事顺意,心想事成。”   “我滴个乖乖哦,姑娘,这可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旁边女子急忙捂住她的嘴。顾欢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陆砚生揉揉她的头,道:“那为夫,同上。”   顾欢还在愣神,其他姑娘都捂着嘴乱笑开来,那捂住她嘴的女子艳羡道,“这种相公,哪里有卖的哦!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顾欢没有吭声,将花灯推入水中,她敛着眉目,安静的看那只兔子稳稳地浮在水面上,汇入千百盏灯的队伍里,越飘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瞧上许多等着的男人们有些不耐烦,凑在一起吐槽这群婆娘真能说,放完花灯便应该早些回家,坐在一起聊些什么?吵吵闹闹的,还到处乱跑,混在女人堆里,根本就瞧不见人影,也分不清哪个是自家的。   关键的是,他们还不敢下去找,哪个男人若是下去了,定会被七嘴八舌的上下谈论,啧,那些婆娘们的嘴啊...   有人见陆砚生安安静静地等,一点也不急,一点也不恼,好奇道:“你是在等你的妻子吗?”   陆砚生嗯了一声,遥遥一指,“那边笑起来最好看的。”   “小伙子,眼力不错啊,这都能找到!”那人叹着,果然自己是上了年纪啊。   陆砚生掕着方才顾欢挑的其他小玩意儿,耐心地等待。夜色凉如水,他站在桥上,安静地看她。她撩了下头发,仔细听身旁人说话,不知身旁人同她说起了什么,她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若新月般美丽,笑的岔气时,还哎呦哎哟抱着身旁的女子。   顾欢的笑容极其具有感染力,陆砚生单单是看着她,嘴角就已经上扬起来。   哪有什么难以辨别的,若非要说辨别,那也仅仅是辨别阿欢在何处。这本身就是一种很简单的事情,在他眼里,这世上人,只分两种。   阿欢,和旁人。 第30章 月事 嬷嬷气你了?   “咣当!”一声, 一个花瓶飞出来,堪堪掉在陆砚生脚下。   青屏低眉小步子出来,神色微微发青色。   “夫人这是怎么了?”   管家好奇地瞅了一眼, 夫人性子温和, 平易近人,破天荒发这样大的脾气。侧着瞧才回来的少主, 果然, 少主表情也有些错愕。   青屏摇摇头, 似是难以启口,小声道:“夫人...方才要了几条月事带子...”   管家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家那只母老虎也是如此, 一旦来了月事,便不能惹, 不能碰,还不能大声与她嚷嚷...且这时候,万万不能她讲任何道理,即使你的语气再温和, 再有耐心,她只会觉得:你腻了老娘!   顾欢掂量掂量手里一个冰裂纹的瓷器, 有些胆战心惊。手里拿的这个,陆砚生格外喜欢,时常会在里面插上几多将开未开的牡丹花,若是砸了这个, 就不是矫情, 而是作死了...   “我觉得我方才演的很好,倒也不必做那么过,对不对...”   【系统:你不作, 怎么能让他相信你不会再跑,在男人面前越作,他就越相信你喜欢他,男人么,不就那点自信...】   “阿欢,你怎么样?”陆砚生走进来,又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   上好的冰裂纹瓷器碎了一地,并着牡丹的枝叶,映在清朗的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在这堆残骸旁边,顾欢蛾眉轻蹙,轻轻捂着小腹,弓起的纤腰微微颤抖,似是疼痛到极点。   陆砚生打横将人抱起到床上,吩咐人拿来汤婆子。顾雁咬着唇,苍白的唇甚至被她咬出了血印子。   陆砚生有些手足无措,从前阿欢来月事,也从来不同他讲,他不是女子,也不知来月事会这样痛苦。所以,要怎么做才能更好些?   “对不起阿欢,上午母亲离开,我去送她...我不知你会这样疼,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闭嘴就行!”   “阿欢...”   “闭嘴!”   陆砚生哑然,思考片刻,他出了房间,换来青屏守着。听说管家早已成家,约莫在这方面,他是有些经验的。   “少主,你是问月事期间该怎样哄人?”管家有些稀奇,万万没有想到少主会问到他这里。   陆砚生点头,虚心求教,端端正正给管家倒了杯水,道:“倒也不是,我想知道,如何让她没有那么疼?”   管家倒也不推脱,大大方方接过来水便喝下,“少主,那差不多一个意思...”   管家不紧不慢,甚为骄傲地将这些东西传授出来,陆砚生细心听着,听完笑着道声多谢便匆匆回去了。管家笑着摇摇头,他和他家夫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少主一样,亦是...   先婚后爱。   “去备些热水。”陆砚生吩咐青屏,轻柔将顾欢托在怀里,轻车熟路地解开顾欢的小衣,将温暖干燥的手覆上在她的小腹上,恳切地问道,“阿欢,这样是否会舒服些?”   顾欢:“...陆砚生,你是在占我便宜。”   “那...等你月事过了,你再占回来。”   “滚!”   管家说:她说让你滚,就是你别走,她十分需要你。你若是听她的,马上就走,倚着她的德行,肯定会偷偷躲在被子里面哭,心里委屈死了,就觉得,你不要她了。   此刻顾欢说“滚”,陆砚生听来却是变了味道,虽说他也十分想看阿欢偷偷躲起来为他哭是什么模样,但是他又觉得,身为一个男人,让妻子因为自己掉眼泪,是一件十分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阿欢,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不要你。”   顾欢:?   为了使自己的话听上去郑重其事,他握着顾欢的手,似乎在下什么艰难的决定,“只要你不那么难受,想做什么都行...我不是多么小心眼的人,我并不在意你的过去,只是我实在不放心唐笑年,只要唐笑年离开江州,我便不再关着你...”   这话说的,将装疼的顾欢,愣生生地气得小腹作痛。   见顾欢的脸又惨白一度,陆砚生轻轻揉着。青屏端着热水进来,见状低头噤声,放下热水,默默替换了汤婆子里面的温水,其余热水倒进茶盏,放置床旁小案上。   在青屏退出去之前,顾欢心血来潮道,“我听说,青屏自小便跟着你,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你家里人也有将她许配给你的意思,青屏是个贤良淑德的小家碧玉,做你的屋内人,也不算折辱你。”   青屏呼吸一滞,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砚生,目光内带着畏惧,夹杂了些希翼,这些尽数被顾欢收入眼底。   “青屏,确实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陆砚生转而看青屏,道,“青屏,府里有没有你觉得看上的人,我替你做主。”   顾欢和青屏俱是一愣,青屏铁青着脸摇头,接着胡乱找了个由头便出去了。顾欢憋着笑,直到青屏出去后,才揪着陆砚生的衣襟,趴在他胸前哈哈大笑。   拍拍胸前这颗颤抖地不能自己的头颅,陆砚生认真道,“我同你不一样,没有厚颜无耻的前任纠缠不舍,没有复杂的感情牵涉,更没有什么知己横插一腿,要来抢走别人的人。”   顾欢:“......”   谢谢,有被内涵到。   ***   上午雪兰夫人前脚走,谁知下午,本家大夫人派的金玉嬷嬷便上门来。知道这位嬷嬷来时,陆砚生眉头微皱,顾欢好奇道:“是什么难缠的人么?”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聒噪。”   顾欢唔了一声,聒噪便聒噪些,总之又聒噪不上她面前。   可是当那位嬷嬷叉开陆砚生,横眉坐到她面前时,顾欢笑不出来了。   听陆砚生说,这位嬷嬷,是大夫人面前的红人,本家一半的家事,几乎都是由她一个人操办,单单是她身上这个派头,便能瞧出来她在本家的地位。   她穿着一袭宝兰天香绢和日落缂毛圆领袍,内衬一件铅色肉入针天水碧子裙,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拿坡里黄网绣平毯子裙,来时还披着浅青补画绣拽花工大氅,耳缀抛光黄独玉耳钉,手上戴着冲压澎湖文石指甲扣,腰间系着铬红双环四合如意丝绦,轻挂着扣合如意堆绣香袋。   连陆砚生的母亲雪兰夫人,她身边的云枝嬷嬷,都没有这般贵气。   金玉嬷嬷横眉一怒眼,顾欢便乖巧起来,看顾欢这副模样,她眉目稍有缓和,“长安那边已然摆平了落州知府二公子的事情,既然少主非你不可,本家也不能强将你处置掉...”   一听这“处置”二字,顾欢心提到嗓子眼,小声道:“我肚子疼。”   金玉嬷嬷睨她一眼,嗤笑道,“你这法子,在少主那里吃香,少主将你捧着,我可不吃那套。”   这个女人真难搞,顾欢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这么快被拆穿。她确实是想去找陆砚生,毕竟只要顺着陆砚生,她什么苦头都不用吃,但是一瞧这金玉嬷嬷的阵仗,顾欢就知道自己没什么好日子。   被拆穿之后,她只得另找理由:“我想去换月事带子。”   金玉嬷嬷这才没有说话,只是她一路跟着顾欢出来,紧跟不舍,一直跟到净室面前守着。顾欢表现地很温顺,安安静静地拿着月事带子进去。   也亏得金玉嬷嬷才来,不知道这净室有两个门,一个门通往后院的卧室,一个门通往前院的书房。顾欢自前院出来,恰好遇见王婶儿推着小车准备出去,小宝也在。   顾欢招招手,小宝一步步欢喜地跑过来。王婶儿笑道,“夫人,小宝喜欢你呢!”   “我也喜欢小宝呢。”她刮刮小宝的鼻子,递给他两颗桃汁糖。陆砚生不知听谁说来月事时女子喜欢吃甜的,下厨房做了好些果糖,一种一种变着法子做,做出了许多花样形状来。   小宝新奇地拿着,玩过来玩过去。   “王婶儿,雁雁走了吗?”   “雁雁?”王婶儿回过神来,道,“那位公主殿下啊,说是这两日便要出发去襄州了,那位公主,真是位善良的大好人。”   顾欢点点头,没再说话。   领着小宝和顾欢告别后,王婶儿便推着小车出去,出去的时候,遇上回来的陆砚生,“少主回来了!”   “嗯,辛苦王婶儿了。”   “不辛苦不辛苦!”王婶儿笑道,陆少主为人温和大方,遇上这样的主子,可是她的福气,她低声道,“少主,状元郎的话小宝没有带过来,夫人什么也没问,只是给了两三颗糖。”   陆砚生嗯了声,蹲下身子,掏出些糖来,笑着哄哄小宝,声音十分温和,“小宝爱吃糖,哥哥这里也有。”   王婶儿打趣,“少主这么大人,竟也爱吃糖,还随身带着。”   “我不爱吃。”他摇摇头,温和道,“是有人要哄。”   适时,院内吵起来,陆砚生听见顾欢求饶的声音,疾步走向院内,顾欢如见救星一般,捧着手躲在他身后。金玉嬷嬷见状,不敢再向前,只是作了礼,怒气冲冲看着顾欢。   陆砚生护着顾欢,与金玉嬷嬷对视,道,“是嬷嬷给你气受了?”   顾欢委屈地将头磕在陆砚生的胸膛,撇着嘴,一句话不说,眼泪盈在眶里,马上就要掉下来。   金玉嬷嬷气得简直七窍生烟,这小贱人!她什么时候给她气受了! 第31章 青屏 一更   顾欢一字未言, 泪水盈盈在眼里蓄了片刻,一线落下。她本身便生的娇媚,我见犹怜, 因着平日里爱同陆砚生抬杠, 陆砚生只见她的憨俏。照她的性子,如今这般默然流泪, 定然是委屈到极致。   金玉嬷嬷气不打一处出, 但她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主管嬷嬷, 压着火气,“夫人说奴让您生气,您说, 说出来奴改。”   陆砚生看她一眼,她也毫不示弱, 挺着笔直的后背,直直地望着顾欢。   “阿欢,你记得我之前曾说给你置办几家铺子么,近来商铺已经盘好, 离家很近,我方才出去, 是给你挑些货物。抱歉,是我回来晚了。”他拍着顾欢后背,声音轻和,如哄婴孩一般。   顾欢嗯了声, 主动牵他的手, “陆砚生,外面冷。”   往回走时,她还有意避着金玉嬷嬷的眼神, 仿佛她是毒蛇猛兽。陆砚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径直将顾欢打横抱起,坐在院中,检查顾欢的手,“阿欢,手怎么了?”   金玉嬷嬷嗤笑一声,这些小伎俩,她早就见惯了。   本家收到雪兰夫人的来信,知道少主溺爱顾欢。且顾欢被严加看护,根本动不得。无奈之下,本家只能想出派她来调/教顾欢的折中之策。她这辈子,调/教过的妇人无数,顾欢这类爬上枝头做凤凰的,她见多了。   “没多大事情,不小心磕着碰着的。”顾欢很懂事,没有告状。   “回少主,是方才奴碰的。”金玉嬷嬷俯首,看着顾欢,毫不示弱。到底她是大夫人身边的红人,连老爷都要忌惮几分,更别说少主。   “长云。”   长云应声称是,站在金玉嬷嬷跟前。男子宽大的身影立时将她覆盖住,她心里升上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嬷嬷,你是本家人,我十分敬重你。听闻你也十分重礼数,曾冠有三品女官的称号。”陆砚生看着她,说,“方才嬷嬷既认错,不妨给阿欢道个歉,皆大欢喜,如何?”   话音方落,金玉嬷嬷面上便浮上得意的神色,与小贱人的暗中较量,不还是她赢了。她是打红了顾欢的手,可少主要的,也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道歉而已。这下子,顾欢那蹄子,知道自己算是几斤几两了吧。   她微微欠身,语气轻了几度,“少夫人,对不起。”   顾欢没说话。   刹那间,长云足风迅速,袭向金玉嬷嬷腘窝,她惨叫一声,伏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抬头。   “嬷嬷,您在本家这么些年,这就是道歉的礼数?您须得和阿欢受一样的痛,理解她的难受,才算有诚意。您也知道,陆家乃是商贾立业,最讲究诚意二字。”陆砚生心平气和地与她商量,却半分拒绝的余地都不留下,“长云,摁住了。”   “唔唔!”   金玉嬷嬷似乎是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挣扎起来。陆砚生抱着顾欢回屋后,长云依旧是谦逊模样,“嬷嬷,忍一忍,您打夫人什么力道,您受的,便是什么痛。”   金玉嬷嬷瞪大眼睛,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挤在一起,恐惧地后退。她是打了顾欢,可她用的只是宫中御赐的竹鞭,而长云拿的,却是陆家的家法。虽是一样的力道,可受的苦,是绝对不一样的!   刑罚受过后,金玉嬷嬷倒在地上,发鬓凌乱,原本的一身华贵、珠光宝气,都衬得她此时无比狼藉。青屏叹了口气,走进院来将人扶起,道:“嬷嬷,您与少夫人作对什么呢,在陆宅,招惹谁,都不能招惹到那位的头上。”   “哼,不过是小手段罢了!”   “嬷嬷,是手段又如何,尽管是手段,能留住少主,那也是真本事。”   这声音充满了哀怨,金玉嬷嬷听出了些许故事来,三两下便猜透了其中原委,同情地拍拍青屏的手,道,“在本家时,我便视你若己出,现下你在这里受了委屈,嬷嬷定会替你讨回来!”   青屏泫然欲泣,可不知想起什么来,急忙拉住金玉嬷嬷,“嬷嬷,您不值当替我做这些,您瞧瞧这满院的府兵,尽是来保护夫人的,还有少主身边的影卫,也无时无刻不跟随夫人,嬷嬷还是不要去冒险了...”   府兵?   “为何在陆宅,府兵也要时刻看着她?”   青屏咬唇,似是不好开口,金玉嬷嬷一瞧有内幕,煽动青屏道,“嬷嬷我是什么人,宫里出来的!你还怕我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吗?”   这番话似乎让青屏定心,她靠近金玉嬷嬷,小声道,“不知嬷嬷,可听说过长安新晋的那位状元郎,他乃是少夫人的前夫...本是生死不明,可谁知他居然衣锦还乡,返还江州,只为一事:将夫人抢回去。您大约不知,少夫人对他,亦是情根深种,竟当街唤状元郎作夫君...”   金玉嬷嬷伸耳听着,眼睛滴溜溜转着,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   顾欢倚着窗户,望着里面只顾吃饭的傻大个儿,叹了口气。   像这样的人,居然是西域未来的王?这种脑子,是带领大家一起玩手牵手好朋友吗?   她一个人,按计划跑出去,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晁烈...他这脑子,跟在她身边,确实是累赘。她原先也试过带晁烈从密道逃出去,可是府兵时刻盯着,她自己都无法做小动作,遑论是带着晁烈这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憨货。   “青屏,再去帮他盛碗饭。”   顾欢笑道,“傻大个,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青屏默不作声盛饭,退回到顾欢身边,状似漫不经心道,“夫人,嬷嬷说,您若是忙完了,记得去找她。”   “行了行了!知道了,让她等着。”   青屏低眉出去,自顾自念道,“也不知状元郎走了没有,辛亏少主还在沐浴,两人未能碰上...”   “青屏,你说什么?”   青屏如梦初醒,急忙摇头,“奴什么也没说!”   “青屏!”顾欢绕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别骗我,你知道骗我的后果是什么。”   青屏低眉,似乎被她的阵仗吓到,小声嗫嚅道,“方才状元郎来陆宅闹,非要见您,嬷嬷怕出事端,驱赶了前院的府兵,独自一人与状元郎周旋,现在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不管晁烈如何生气,顾欢抢走他的碗,提溜着他衣服就往外院走,路过青屏身边的时候,冷冷扔下一句,“青屏,今日这事,你只当从未与我说过。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情,对你,绝对没有坏处。”   青屏捏着拳,没有作声,望着顾欢的背影,心中暗暗窃喜。   走吧,走远些吧,千万别让少主再把你抓回来。   果然,走至前院,府兵一人都不剩,连青屏说的金玉嬷嬷都不在门前。隔着不远,她便瞧见唐笑年一身烈烈的红衣。唐笑年一见她的身影,面容上的担忧,瞬间被欢喜替代。   “欢欢!”似乎想到什么,他有些犹疑,道:“牡丹?”   顾欢嗯了一声。牡丹是她与唐笑年的暗号,她曾拜托系统对唐笑年托梦,她在梦中告诉过他的计策,让他按兵不动,不要有任何异常行为。   可究竟是梦境,她不确定唐笑年会不会当真,幸而他也处于不确定中,主动来寻她。   顾欢忽视了他担忧的表情,道:“此番你既然来,不妨帮我一个忙,将晁烈带在身边...”   一番叮嘱后,她目送两人离开,回头却见金玉嬷嬷黑着脸讶然的表情。顾欢抱着肩,哼了一声从她身边路过。切,她又不傻。居然算计到她头上来,她白看那么多宫斗剧了。   小样!   这一切显然没有在金玉的料想内,她原先想的是假意放顾欢走,然后状告给少主,坐正了顾欢红杏出墙的罪名。按照陆家家规,红杏出墙的刑罚,比死还还难受。   谁知这贱蹄子,居然有那么几把刷子!   卧室外间,温泉冒着袅袅朦胧烟雾,池边是上好玉肧打磨的台阶,池底和池壁上,都是精挑细选的鹅卵石,陆砚生披着素色的浴袍,坐在池边的石块处,手里翻着卷书。   青屏看痴了,随着她方才点上的香袅袅升起,一时竟有些意乱神迷。金玉嬷嬷说过,那香的原料是春意浓,春意浓,可是最浓郁的情药。嬷嬷说得对,就算顾欢此时再得少主的心,只要她红杏出墙的罪名坐实,少主便不会再记得顾欢的一点好处。   且她自己又是处子,与顾欢这个寡妇相比,定然更得少主的心。   且顾欢与别人浪迹天涯,而她一心一意追随少主,谁真的对少主好,定然高下立现。   闻见熟悉的香,陆砚生眉头微蹙,屏风后传来窸窣声,他试探道,“阿欢?”   青屏未着寸缕,从背后攀上陆砚生的肩,轻吐幽香,“少主,这里哪有什么阿欢,方才嬷嬷拨开府兵,你的阿欢,早就趁这个机会,和她的状元郎,双宿双飞了...”   “只有我,只有青屏一心一意对你...”她的手继续往下,可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掐着脖子压在石阶上,凌乱的发丝飘进水里,她还没来得及从这惊慌里缓过来劲儿,便被陆砚生的眼睛吓到了。   从她的视角看去,少主的表情依旧是温和的,只是那双眸子里,蒙上了猩红的颜色,背对着天光,就像一步一步,地狱里走过来索命的恶鬼...   陆砚生的声音凉透了,不带任何的感情,“你再说一遍,阿欢怎么了。”   青屏不同于陆砚生,春意浓对陆砚生不起作用,但是青屏已然神智模糊,浑身燥热,她抬起手,抚向陆砚生,眼里只有陆砚生一人。   “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顾欢倚着门,臻首微微侧着,嘴角噙着疏离的笑容,也不知是在这里看了多久。   系统正看戏看得上头呢,拿着小手绢替顾欢惋惜,多好一男人,居然也受不了外面野花野草的诱惑啊...它正想安慰顾欢时,却听见顾欢兴奋地跟它交流:“卧槽卧槽,注意了,捉奸在床了啊!好激动啊好激动,快快,看好了,老子要开始表演了!”   【系统:......】 第32章 病美人 二更(有点短小)   “哟!不好意思, 打扰到你们了!”顾欢倚着门,臻首微微侧着,嘴角噙着疏离的笑容, 也不知是在这里看了多久。   “阿欢, 你没走...”   “我这个人懒,就不给你们带门儿了。”她冷漠道, “你们继续。”   冷冷扔下一句话, 她果断利落地离开, 走的很快。去马棚牵了一匹马,策马扬鞭行至门口被人管家拦下。   顾欢眼尾沁红,神色决绝。管家见状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少主吩咐过,在他允许之前, 不允许少夫人离开陆宅半步,他挡在马前,为难道,“少夫人, 我也是为人做事,还请您体谅...”   “体谅你?我体谅你, 谁来体谅我!”顾欢扬起马鞭,冷声道,“滚开!”   适时陆砚生赶至马前,他长发未束, 身着浴袍, 看样子是追着顾欢出来。因为腿脚方好的缘故,缓步走绝无问题,可若是急速追赶, 便会极不受控制。   他握着顾欢扬鞭的手,道,“阿欢,你下来,我给你解释好不好?”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是如何同她...”顾欢甩开他的手,她本欲说下去,可余光瞧见管家和院中小厮,硬生生憋住那股怒气。到底,要给陆砚生留着体面。   她抹掉不争气的泪水,“陆砚生,早知如此,我方才就该同唐笑年一起离开江州...”   “那你...为什么没走?”   顾欢仰头,极力忍住眼泪,咬牙道,“我为什么没走,因为我脑子有病!”   “现在我后悔了,我想走了,麻烦你了陆大少主,让个路行吗,我现在启程,兴许还能追上他们!”   顾欢扭转马身,打算硬闯人墙,可马蹄才扬起,陆砚生便挡在马身前,顾欢吓得动作虚晃,将他撞在地上。   只见他捂着心口,双眉紧蹙。顾欢心有余悸,表情明明很担心,却死鸭子嘴硬,“陆砚生,你别装了行不行,我撞的明明是你的腿,你捂着心有什么用?”   陆砚生一言不发,长发自身侧泄下,遮住苍白的面容,这般模样,如见西施蹙蛾眉。顾欢想起长安的传闻:   这皇商陆家,有一子,名为陆砚生,实打实的病秧子。   三步一喘,五步一咳。   可唯独病容,可称得上惊鸿一瞥。曾记得当时国主见其病容,都叹道:砚生一病,举世相倾。   自此便有了长安第一病美人的传言。   他在她面前,除了少数时刻,待人接物一向是温文尔雅,从未露出弱状和病态。她只以为陆砚生双腿有疾,而忘了他之前疾病缠身的事情。   她翻身下马,戳了他一下,“喂,你别装行不行,你若是用这一招来留住我,我会很瞧不起你。”   “阿欢。”他皱着眉头,唇色苍白,紧紧拽住顾欢的手,“你瞧不起我...就瞧不起我吧。”   顾欢甩他的手,可他实在握的紧,甩不开,于是她不耐烦道,“管家,把你家少主送回去,他要是死在我的路上,那还当真是晦气!”   这一来而去,管家算是明白了,这两人算是闹脾气了。一个努力挽留,一个死鸭子嘴硬,少主的手,明明少夫人是能够甩开的,可她顾忌着少主的身体,根本就没用力道。   少夫人根本就不想走,她只是需要一个台阶。   于是管家惊呼一声,“少主,你怎么了,你醒一醒!”   果然陆砚生也很上道地闭上眼睛,顾欢将头扭回来,半信半疑地看着倒在管家怀里的陆砚生,“他...”   管家没给顾欢任何怀疑的余地,径直扶起陆砚生,道,“少夫人,到底有夫妻恩情在,您若是真想走,不妨等少主醒了再走...若真的恩情两不相干,和离书,总是要签的。”   和离书...   顾欢顿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管家扶着陆砚生的背影。   苏老太医过来看了眼,说情况不太好,叮嘱几句后便离开,管家看屋内两人,叹了口气,给两人关上了门。   陆砚生躺在床上,美人阖眸,面色惨若纸。顾欢握着他的手,抵在额前。   他的手很凉。   “情况不太好是什么意思...”顾欢呜咽出声,两行清泪掉落,“我也不是非要无理取闹,只是你实在太过分,我觉得我应该闹一闹的,也不用你做什么,你拦一拦我都不会吗,让管家关上门就好了啊,你不是最擅长下这个命令吗?”   陆砚生默默睁眼,只是顾欢哭的忘情,根本没注意到他。她哭的气过不来,打了声哭嗝继续哭,“我当然知道那是误会,可我不能生气吗...嗝!你懒得哄我,往地上一趟便不愿见我...情况、情况不好是什么意思...”   陆砚生忍住没笑出声来,眨了下眼睛,过了会儿又眨了下眼睛,安静看她。   差不多的时候,他动作轻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看着她怔住,他温声道,“虽然你知道是误会,但是让她得了近身的机会,确实是我的错...但是你没有同唐笑年走,我很高兴。阿欢,你不知道,高兴地要疯掉了。”   “那你的情况不好...”   “管家做的主张,我觉得,他既然如此热情,我不配合,确实...说不过去。” 第33章 蓄谋逃离 一更   “管家做的主张, 我觉得,他既然如此热情,我不配合, 确实...说不过去。”   顾欢:“......”   也确实如陆砚生所说, 他的身子并无大碍,不过修养几天, 便恢复如初。   不过, 这两天用膳时, 没有见到阴阳怪气的青屏,顾欢总觉得不自在,问管家时, 管家也有些茫然。   “少夫人,这我确实不知, 青屏是少主本家带过来的人。前几日少主只说青屏回本家了,然后吩咐添置了几个身家干净的丫头来...到底怎么回事...”管家摇摇头,表示确实不知情,思忖道, “青屏的年岁,也确实该嫁人了...”   不会是做花肥了吧?顾欢想。   不过提起这花肥, 她想起了陆宅的那间屋子,那个黑暗靡艳的角落。   在书房等陆砚生安置的时候,顾欢提起那间屋子,道, “陆砚生, 你能不能将他们放了?”   “放了,他们的样子,放了能去哪里?”   “可总不能, 让他们一直待在陆宅。陆砚生,这里是我和你一起要生活的地方,我希望这里是干净的,美丽的...”顾欢坐在陆砚生的腿上,亲昵地搂着他。   顾欢很清楚,陆砚生喜欢她抱着他。只要她主动接近他一点点,他就能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果然,陆砚生抚着她的脊背,一幅心情大好的模样,“那阿欢觉得,应该如何?”   “既然落州知府一心想要回他的儿子,那不如就还给他。”   顾欢睡衣松散滑落,露出白皙圆润的双肩,他低头嗅着,顺着优美纤长的曲线渐渐向上啄吻。   “陆砚生?”   他低声嗯着,什么也不问,似乎这时候,就算顾欢说要了他的命,他也能安之若素,沉稳地给她递上刀子。   陆砚生的动作很快,次日便着府兵将屋子清理干净。顾欢偷偷在门口站着,不仅瞧见抬出来的刘峰、张三李四等人,还瞧见已沦为器皿的青屏...她美丽的双眼睁着,带着恐惧的神色,一动不动,俨然一具美丽的艳/尸。   与之同时出来的,是几乎已经疯了的金玉嬷嬷。   难怪这两天没有看见她,原来她是被关在这里闭门思过了。顾欢瞧金玉嬷嬷瑟缩蜷起的身子,啧了一声,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确实是个能关人禁闭的好地方。   江州驿站。   小厮敲开了客人的门,开门的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眉眼间可见磊落神色,亦有上位者的气度。这位老者,在几个月前,还是一位精神矍铄的百姓父母官。   如今,他只是一位替儿索命未果的老人,整日以泪洗面 ,精神萎靡。   小厮看他的眼光里充满了同情,道,“客人,有人送来一个箱子,说是送您的礼物...”   刘知府麻木地让开,小厮招呼着身后的兄弟们将红木箱子抬进去,跟老人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刘知府怏怏的,并没有什么精神去看,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一晃几天过去,隔壁的客人忍不住来敲了房门。   瞧着对面的老人,那位客人不好说什么,但想起来这几日自己所受的煎熬,还是忍不住开口大骂,“这位客人,您的事情我听说了,你闹腾不了也就罢了,如厕好歹也出了门儿吧,这您自己个儿闻不见,也不能不顾别人的感受啊,这驿站又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么多人呢!”   越说他越气,越觉得这里的气味浓郁,他鼻子被熏得都不能要了,径直撇开刘知府往里走,奔着气味最冲的红木箱子,直接拖着这红木箱子就往外走,可这箱子太沉,他一个人拉不动,气的直接掀开了那盖子,“您瞧瞧,这都成...卧槽!呕!”   话还没说完,他便跑了出来,顺着墙根吐了许久,破口大骂,“您就算儿子的尸体找到了,也不能放在这里吧...呕!”   说着又是一阵浊物翻涌上来,他扶着墙,吐得是昏天黑地。   刘知府听见“儿子”两字,眼皮子总算动了动,目光落进那口箱子里时,他的瞳孔骤缩。   那箱子里面的人形物,被摆成诡异的姿势,好让其上的寄生物肆意地汲取养料,盛放地更加艳丽。尊贵艳丽的牡丹花,傲然地盘踞在失去了皮的肌理中,而那具血肉,因为失去了药水的润泽,已然发烂发臭,依稀可见其间密密麻麻的蠕动。   两行浊泪自老者的眼中落下。   那牡丹花优雅地吐着芬芳,老者捏紧拳头,浑身都在颤抖。   陆砚生,你让我儿遭受如此痛苦。我也要让你痛失所爱,遗憾终生。   ***   “阿欢,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不许乱跑,安安生生地,在陆宅等我回来。”   “行了行了,知道了,要跑早就跑了。”   这已经是陆砚生今晚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陆砚生没再作声,紧紧将顾欢拥在怀里。   今日下午,陆昙生火急火燎地便带着信闯了陆宅。信是从本家寄过来的,内容大约是雪兰夫人并没有及时归家,而是在回长安的途中换做其他装扮,意图逃回苗疆。雪兰夫人迟迟未归,本家家主,也就是陆砚生的父亲开始生疑,派人去寻。   果不其然,在苗疆于中原的分界处,陆家家犬寻到了易容的雪兰夫人与云枝嬷嬷。将人捉了回去,信里说让陆砚生尽早回去,若不然,雪兰夫人性命不保。   白日里陆昙生也在,顾欢不方便问,现在床帐间便只有他二人,顾欢没有什么好顾忌的,道,“雪兰夫人为何要跑,长安不是她的家吗?”   陆砚生摇摇头,道,“母亲,原是苗疆圣女...”   据陆砚生所说,雪兰夫人,原是苗疆圣女,年少无知性子泼辣时,曾在边界处捉了一行商的男子回去捉弄,在他身上用尽各种蛊毒。男子忍辱负重,做小伏低,慢慢获取圣女的信任,一逃了之。   再后来,苗疆被大梁拿下,作为苗疆最美丽的女子,圣女自然沦为了大梁的战利品,当这个战利品被当做求和之物献给大梁国主时,当时风头正盛的皇商,用一座金矿,从国主手里换了这个女人。   “那皇商是你的父亲,亦是那时被雪兰夫人捉去的男子?”   陆砚生点头,道,“父亲因怨生恨,也因恨生爱,将母亲囚住,母亲多次试图逃跑未果。为了留住母亲,父亲唯有一个法子,让母亲受孕。”   哦。   难怪陆砚生不正常,这一家子,都不正常。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现在想来,母亲大约是从没有放弃过逃离,她借着来调解我的婚事来江州,实则是来看我最后一眼...其实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母亲,很是恩爱。”   顾欢安慰地拍拍他,“所以,你有没有觉得,从一开始,你的父亲就是错的,强扭的瓜,根本就不甜。”   “阿欢,凡事都要试一试,如果连争取都不争取的话,只会什么都不到。”陆砚生低头,亲了亲顾欢的额头。   顾欢嗤笑一声,“结果你也看见了。”   “可到底,父亲拥有了母亲,那么多年,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望着光华暧暧的夜明珠,还打算说下去,可低头瞧见顾欢已然阖眼,在他的臂弯里,睡得十分安稳。   他叹了声气,有些无奈,“阿欢,从我遇见你的那天起,就从未与你有分开的时刻。此番我回家,十分舍不得你,原想带你一起,可本家确实会给你使袢子。方才怕你生气,未同你说,我走后,你需得乖乖待着,不能出门。落州知府得了刘峰尸体,怕是把你当做眼中钉,他定会拿你来报复我。”   顾欢睫毛颤颤,嘤咛了声,蹭了蹭他的胸膛,又安静下来,始终未醒。   陆砚生失声笑了,将她往怀中拢了又拢。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他操心。可也没法子,他确实,爱事事为她操心。   次日,陆砚生走,两人在门口告别。   “阿欢,记住我说的话...”   “知道了,不许乱跑,我在家里,乖乖等你回来!”顾欢站的笔直,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孩子一样,认真地向家长承诺,绝对不乱跑,绝对听先生的话,绝对不同其他小孩子打闹...   “你放心,就算你不在,我也会安安心心吃饭,睡觉...”她走上前,踮脚啄了口他的唇,一字一句道,“然后认认真真地想你。”   陆砚生微怔地瞧着顾欢,片刻无语,他抚着顾欢的脸颊,低声无赖道,“忽然不想走了,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自己处理就好了嘛...”   “说什么混账话呢...”顾欢笑着,拉着他将他送上马车。马车走了很远,陆砚生撩开帘子,往回看。   她还在门口,抱着手,臻首微微侧着,仿佛一直在等他拉开帘子。对视的瞬间,她嘴唇张了张,陆砚生读懂了。似是为了驱赶离别的感伤气氛,她问,“我好看吗?”   陆砚生笑了出来。直至车拐弯,再也看不见陆宅时,他才将帘子放下,说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句脏话。   “超他妈好看。” 第34章 陌上花开 二更   “我们已经提前准备好, 那个房间洒满了火油,这是火折子,你点了那里之后, 我们的人会将你接应出来。”除了火折子, 陆昙生还准备了防身的匕首,一一塞到顾欢手里。   顾欢认真听着, 将能防身的东西都带上。   她的动作很利索, 不见丝毫的犹疑, 接陆昙生递过来的匕首时,陆昙生却将匕首收起,顾欢皱眉, 道,“陆昙生, 你干什么?”   陆昙生眯着眼睛,猜疑的目光打量顾欢,“顾欢,你想好了, 等你踏出这个门,这陆宅的泼天富贵, 将与你再无任何关系。当真舍得?”   “那我留在陆宅,让唐笑年和你的雁雁浪迹天涯,互生情愫,你可愿意?”   趁陆昙生恼怒的时间, 顾欢一把抢过来他手中的匕首, 道,“你不错啊,让你想个法子把你哥岔开, 这么快便想到法子把他弄回长安了。你放心,只要我成功逃出去,便不会让唐笑年有任何机会,接近雁雁。”   之前顾雁落难于土匪之手,为唐笑年所救,为此唐笑年还下落不明,不知所踪。在山上那一夜,孤男寡女,能发生什么...自然发生不了什么。   且唐笑年被篡改记忆后,根本就不可能再喜欢上顾雁。   但是陆昙生并不知道这些事情,顾欢三两句便挑拨了陆昙生对唐笑年的敌意。她还循循善诱,告诉陆昙生,只要他能帮她逃脱,她就会帮他看住唐笑年。   被爱情冲昏的头脑的小伙子,总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即使是背叛自己的亲人。不得不说,陆昙生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两人此时正在陆砚生的书房商量事情,顾欢在准备自己的逃生装备。等她的时候有些无聊,陆昙生闲来翻开陆砚生的书画。   那些画上的人,或站,或坐,或苦笑,或娇嗔...栩栩如生,描摹的尽然是一个女子,这每一个笔触,都极尽温柔,不知倾注了多少情意。   陆昙生望着忙碌的顾欢,她正尽力地将匕首绑在自己的小腿上,提前为自己从绑架中逃生做准备。   确实有点讽刺。   表哥费尽心思布置府兵,就是为了保护顾欢。而顾欢不惜将自己置入命悬一线的险境,就是为了逃脱表哥。   见顾欢准备差不多了,陆昙生合上画卷,道,“你时刻准备着,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万事俱备,只要表哥不半路折回...你以后,应该就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如此正好,深得我心。”顾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递给陆昙生,“我走后,你将此信寄给陆砚生,他绝对不会半路折回。”   “你写了什么,这么神奇?”   顾欢轻嗤一声,“能有什么,花言巧语诓骗之...”   不等她说完,陆昙生就眼疾手快地将信拆开,“咦,怎么就一句话?”   顾欢连忙将信夺回来,利索地封装好。   “一句话,足够哄骗他了。”   ***   是日,管家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道,“不好了,少夫人!”   管家做事一向游刃有余,头一次见他这么六神无主,顾欢急忙安抚住他,道,“管家,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管家哪里冷静得下来,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表少爷被落州知府绑架了,他们说、说,只有少夫人您的命才能换表少爷的命!表少爷如今奄奄一息,他还说,让您莫轻举妄动!”   “人在哪儿!”   “就在门外...”   见顾欢急匆匆往外走,管家急忙拦着,“可是少主吩咐了,不让您出去!”   况且那刘知府对少夫人是恨之入骨,若是少夫人落在他手上,那可是有命去无命回了。思及此,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方才将这档子事情告诉少夫人了。   “管家,如今人命关天的事情,还请仔细思量!”   顾欢一把推开他,径直往外走。果然落州知府就在外面,他身后是被五花大绑的陆昙生,陆昙生的衣服上浸满了血,可见身上受的伤有多深。   顾欢忍住没笑出声,旋即神色紧张道,“我答应你,我跟你换!前提是你先放了他!”   “我凭什么信你!”刘知府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爱信不信,你不信我就回去了,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顾欢让陆宅人停下脚步,独自一人上前。刘知府眯着眼睛,看她有几分诚意,一把将陆昙生扔在地上,疾速拽住顾欢,扼住她的喉咙,不断后退。   管家连忙着人扶起陆昙生,与此同时陆宅的府兵尽数跟上刘知府。   刘知府一路将顾欢拽回驿站,使劲儿将她摔在地上,顾欢被摔地闷哼一声。   “外面已经被老夫埋了火/药,只要他们靠近一步,老朽就跟他们同归于尽!”刘知府费力将顾欢捆绑起来,将她与那口红木箱子放置在一起,“你该庆幸,我儿喜欢你,老朽容你一段时间,等你与我儿冥婚后,老朽再将你二人合葬!”   我靠,这老头疯了!   刘知府不在意顾欢惊讶的目光,自顾自地掏出白色的蜡烛,在顾欢的脚处祭上香案,口中念念有词,十分玄乎。   外面动静有些大,似乎是陆宅营救的人来了。   刘知府被吵的不耐烦,拿着火折子气冲冲出去要挟他们。顾欢依稀听见同归于尽的字眼,趁着他回来之前,她眼疾手快用匕首割断了绳子,忍着红木箱子发出来的恶臭,掏出火折子,随手一扔。   如陆昙生所说,这个房间洒满了火油,一点即燃。   火星在房间里乱飞,所到之处火苗乱舔,顾欢喘不过来气儿的时候,一道红色的身影不知从何进来,紧紧拉住她的手。   “欢欢!快走!”   顾欢跟着唐笑年从窗户跑出去,跑了很远之后,她回头看,驿站那处,一片火海映红了天,因着驿站外围被刘知府埋了火/药,随着几道轰隆的巨声响了之后,火势烧得更旺盛,如一只凶猛的野兽,所到之处,尽是狼藉。   “这样大的火,不说无人生还,怕是没有人信的吧。”她喃喃道。   唐笑年将顾欢拉上马,他随着顾欢的眼光望去,声音轻快,“阿欢,陆昙生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备好一具死尸在火场里,自此以后,我们便能彻底摆脱他。”   这个“他”,未说其名,但是两人心照不宣。   顾欢此时也松了一口气,做了这么久的戏,真累。好在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发展。   希望如唐笑年所说,以后她和陆砚生,再无干系。   应该也不会再有关系了吧。   ***   “少主,过了前面的长亭,便是长安。要不要下来歇一歇?”   陆砚生有些疲惫,正在闭目养神,忽地胸口刺痛,如被针扎一般。听得长云的话之后,他掀开帘子,隔着不远,已经能瞧见长安二字。   长安气候舒暖,即使已经入秋,路边仍然山花烂漫。一眼望去赏心悦目,疲劳也减了几分,这也是为什么长云提议下来歇息的原因。   按捺下心中的不适,陆砚生沉声道,“不必!”   将要入城门时,陆砚生心中那股子不安慢慢氤氲放大。   “阿欢...”   他喝住长云,“长云,不回长安了,疾速启程,回江州!”   长云勒住马绳,对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感到惊诧,不过对于少主的决策,他一向不过问,直接调转马车,折身走了十来里路,碰上一个纵马而来的陆家人。   “是表少爷身边的人。”长云对陆砚生说。   那人是来送信的,长云将信递给陆砚生,道,“说是少夫人送来的信。”   陆砚生拆开信来,上面没写什么东西,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字迹确实是她的字迹,板板正正的,极有特点。之前顾欢的字歪歪斜斜,陆砚生纠正她许久,都改不过来,后来他几乎要放弃了,只教她,不求多好看,只要板板正正,看得清楚就行。   陆砚生这行简短又别扭的文字,看了许多遍,不自觉便笑出声来。   长云道:“少主?”   陆砚生将信收起来,说,“不回江州了,还是去长安,早些把事情办完,早些...回家。”   长云不多问,赶着马车往回走。陆砚生撩开帘子,帘外小路上,美丽的小野花撒了满地,风将细香送了进来,他又想起了阿欢的信。   信里说: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35章 襄州 一更   襄州位于大梁的南地, 连年绵雨霏霏,常年遭受水灾,百姓叫苦不迭, 即使朝廷一直往此地运送物资, 但是灾情一直没有好转。国主曾多次遣派朝廷钦差大臣前往察探情况,可得到的都只有一个结果:襄州灾情确实严重。   尤其今年, 连着三场暴雨, 让本就严重的灾情更是雪上加霜。   国主头疼此事, 见新科状元颇有治理之才,亦是踌躇满志,便指派其去治理襄州。因其实乃人中龙凤, 国主有意收其为天子婿的打算,于是公主顾雁亦被指派一同前往。   “我看啊, 这状元郎与公主就是郎才女貌,有一个词形容他们的,叫什么来着...”   不忍心瞧着小二抓耳挠腮的模样,顾欢好心提醒道, “金玉良缘。”   “对对对!是金玉良缘!”小二一摸脑袋,道, “瞧我这脑子!”   顾欢笑了一声,同他说楼上那两位马上下来,吩咐他再温一些糕粥,小二应声称是, 连忙去准备。   从江州逃离之后, 顾欢和唐笑年在途中的客栈与顾雁会合。当时顾欢一身狼藉,顾雁却什么都没问,只是心疼地抱抱她。   估计她与陆砚生的事情, 唐笑年都同顾雁说了。   此后,一行人便前往襄州,经过半月的奔波,如今离襄州只有十几里地了。昨日夜太黑,他们便在途中客栈下榻。   唐笑年和顾雁在路上一直在讨论襄州的灾情,襄州的灾情十分严重,顾欢也听不懂什么,便趴在马车里一直在睡。于是在客栈的时候,她反而醒的最早,她知道顾雁和唐笑年二人很累,便独自先下来用膳。   做饭的小哥儿确实挺爱说,她只是问问他襄州的灾情如何,他便从灾情说到了朝廷,再由朝廷说到状元郎和公主的婚事,顾欢听的也很入迷。   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想来唐笑年是怕她误会,故意瞒着她。   小哥将糕粥备好,转身的时候,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顾欢,他摸着脑袋,笑得敦厚,“瞧我这猪脑子,差点又忘了,昨日客官下榻之后,这里来了封信,说是送给你们的。”   顾欢道了声谢,将信拆开来,纸张的角落里印了一朵昙花,一看便知是陆昙生的来信。   “一切无虞。”   她嗤了一声,把信扔进客栈取暖的火炉里。   她搞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出来的逃生路线,怎么可能会不“一切无虞”。   察觉后面有声响,顾欢回头,笑着招呼下楼的两人,道,“醒了?醒了便用膳吧,一会儿还有些糕粥,垫垫肚子便上路了。”   顾雁没睡醒似的,扑进顾欢的怀里撒了会儿娇,顾欢宠溺地揉揉她的头。   唐笑年则站在一旁,用宠溺的眼光看着顾欢。   用完膳后,一行人便继续前往襄州。可是越靠近襄州的地界,一切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传闻中,明明灾情已经严重到满地饿殍的襄州,却处处都昭示着安静祥和之态。   襄州的百姓们都很热情,两旁摊贩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快乐的笑容...这里,怎么可能像是有灾情的地方?   眼下前来参与赈灾事宜的顾雁和唐笑年,站在襄州的土地上,相互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疑惑二字。   “为今之计,是在这里等当地官员前来迎接,问问他们此地的情况。”顾雁皱眉道。   唐笑年的眉间也皱成“川”字,他点点头,十分赞同顾雁的看法。等官员过来接时,唐笑年看眼身边,顾欢已不在身旁,而是笑吟吟地同一旁卖水果的阿婆聊了起来,聊得十分热闹。   唐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欢欢,过来,准备走了。”   来迎接的襄州官员打量着顾欢,道,“这位是...”   “这位是在下的内...”   顾欢连忙打断他的话,自己对官员解释道,“我是状元郎的表妹,家中落魄,不得已投靠表哥。”   唐笑年讶然地看着她,十分不解,顾欢假装没有看见。⑨拾光   那位官员了然地点头。   在去往襄州知府的路上,他们了解到,来迎接他们的官员是襄州知府的幕僚。讨论到襄州的灾情时,幕僚颇为骄傲地说,今年知府新订的赈灾政策十分好,短短一月便已将水灾控制住,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态。待过几个月,此地便可恢复之前的繁华。   幕僚还笑吟吟地解释,说知府有些忙,暂时不能前来拜见,还请几位见谅。   将他们领到休息的场所,幕僚便匆匆走了。不必那位幕僚说出来,顾雁和唐笑年两人便已经感受到自己来此地,是有多么多余。   “此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顾雁又将自己得到的情况资料又看了一遍,怎么都觉得事情不太对。   唐笑年亦是一直皱着眉头,道,“确实不应该是我们所见的这样。”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并未得出结果,顾欢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在窗台趴着趴着便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唐笑年给她披上袍子,唐笑年见她醒了,歉疚地问,“是我吵醒你了?”   顾欢摇摇头,将袍子还给他,问,“查清楚是什么情况了吗?”   唐笑年苦笑着摇摇头,似是十分疲累,道,“今日天晚,只能明日再去探探情况。”   顾欢哦了一声,坐在桌旁,吃起唐笑年送过来的饭菜,不经意地问,“我一会儿能出去一趟吗,下午同我讲话的那位婆婆说她十分喜欢我,要送我些水果,让我去她家里拿。”   “欢欢,天晚了,你别让我们担心。”   “我觉得这里真的不是很乱。”顾欢夹了口菜,满不在乎道,“白日里婆婆还同我说,这里的官员可好了,昨日还专门给他们送水果,说只要他们愿意出来摆摊,就能赏给他们一大笔银子,婆婆很开心呢!”   唐笑年神色一厉,同顾雁对视,两人的神色皆是震惊,反应过来之后,唐笑年拍拍顾欢的脑袋,道,“欢欢,我们出去一趟,你先休息,我们很快回来。”   顾欢放下筷子,说,“我也想去。”   唐笑年似乎没有听见她这句话,神色慌忙便出去了。顾欢托着下巴,看着唐笑年和顾雁的背影,心想,他们这样真不错,他们是值得百姓们敬仰和爱戴的状元郎和公主。不得不说,国主的眼光是真的不错,这两人走在一起,单单是背影,便足以称得上般配二字。   算了,祝他们好运吧,反正该告诉他们的,都已经告诉他们了。   顾欢最近颇为嗜睡,她也没太在意,只当自己实在劳累。收拾完上床睡觉时,她忽然想起了陆砚生。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在陆宅,无论陆砚生有多忙,他永远记得住她说的每一句话,即使她在小声自言自语,故意不让他听见,他也毫不生气,反而十分有耐心地问她,“阿欢,我没有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似乎,他从来不会因为什么忽略她的话。   可能是习惯了这样的次次有回应,所以方才唐笑年忽略她那句“我也想去”时,她心里竟然有些错愕。   因为某一瞬间,她居然在想,若是方才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唐笑年,而是陆砚生,那该会是什么情况?   依据她对陆砚生的了解,他大概会把她拉进怀里,安静地看着她,然后说:“阿欢,你亲亲我,我就陪你一起去。”   她甩甩头,哀叹一声。像是陆砚生那样的人,怕是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去遗忘。   陷入睡梦之前,她又在想,像陆砚生那样的人...陆砚生那样的人,又是怎样的人?   脑海中浮现陆砚生低头轻嗅牡丹的画面,她忽然想起了六个字:   爱不能,弃不得。 第36章 陆昙生视角 二更   表哥见到“顾欢”遗体的时候, 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这是顾欢“死后”,陆昙生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   陆宅还是同往常一般,十分安静, 除了檐上的风铃泠泠地响着。唯有一点与往常不同的便是, 这安然静美的庭院,因为挂上素白的缟素, 平添了沉重的寂寥与萧瑟之感。   陆昙生拄着拐杖, 一瘸一拐地走进陆宅, 管家本想好心相扶,却被他拒绝掉,他垂着眸, 走到表哥面前,低声道, “对不起,表哥,都怪我,要不是我粗心大意, 她就不会...”   “不怪你。”   他听得出来,表哥的声音还带着淡淡的疲惫。从顾欢的讣告发出, 也不过三日,表哥便从长安赶了回来,可以想象的出来,这是怎样的日夜兼程。   陆砚生淡淡吩咐管家将陆昙生扶在椅子上, 陆昙生能够明显地察觉到陆砚生言语和眼神里的淡漠, 即使如此,陆砚生也没有半分失态。   即使处于极端的情绪,也不言语激烈。   这向来是表哥的修养。   “长云, 开棺。”他听见表哥淡淡道。   管家慌忙上前拦道,“少主,开棺可是大不祥之事,老奴知道您心里难过,但还是让少夫人安息吧,您的身子也不好,若是被这阴气冲撞...”   陆砚生不耐烦了,侧身瞧了一眼管家,那淡淡一慑,逼得管家硬生生是将嘴里剩余的话吞了回去,他小声吩咐小厮将苏老太医请过来。   陆昙生在一旁看着,即使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但是面临的是聪明如表哥的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表哥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长云,开棺。”陆砚生将手自棺材上拿下,退后几步留给长云。   长云功力深厚,不过片刻功夫,棺材上的钉子便被悉数取下来,棺盖掀开的瞬间,一股子恶臭的烧焦味溢满了灵堂,周围的人不自觉捂住鼻子。   陆砚生就跟闻不见一样,上前探去。陆昙生呼吸屏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陆砚生。   陆砚生背对着陆昙生,所以陆昙生并不能看见他的表情,从他的角度看去,表哥站在棺前看了片刻,然后他手探向棺材,拿了些什么东西出来。   即使看不见,陆昙生也能猜得出来,那肯定是之前表哥送给顾欢的那支华胜。   之前,他们坐在一起讨论该如何真正让表哥相信顾欢真的死了,顾欢想了很多个法子,这支华胜便是顾欢出的其中一个主意。   为了做足准备,顾欢曾日日带着这支华胜,就是为了让表哥相信,她十分宝贝它。所以,若是焦尸上戴着这支华胜,那么她的死亡,就会看上去更加地真实。   陆昙生再次低声道歉,“表哥,我们当时也没有想到,那个刘知府能做得那么绝,竟然在驿站周围埋了那么些的火/药...”   “陆昙生。”说话声音被打断,陆昙生诧异地抬头,印象里表哥从来都不会打断谁说话...   陆砚生微微侧脸,对陆昙生道,“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话,我一点都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陆昙生识时务地噤声。   猩红又浓稠的血液自陆砚生的手心里渗出,顺着华胜,从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流在地上。   “阿欢不可能死,她在骗我,去找,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陆昙生呼吸一滞,可他很快察觉到表哥只是情绪处于极端状态,很显然,表哥在逃避顾欢的死亡。   一想到此,他的呼吸不自觉轻松了些,但是他还是语气沉重道,“表哥,我知道现在你很难过,还请节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是让她安息,不管你信与不信,这里面的人,确实是顾欢。”   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道,“这棺中女子,乃是一尸两命,腹中还有未曾足月的胎儿。你走后不久,顾欢便被苏老太医诊出孕事,我以为你知道...诊出有孕那日,顾欢托我送信给你,她拿着信是很是开心,我以为她会在信中告知此事。”   说着,他恍然大悟,“难道她未在信中提及?”   适时,苏老太医也被管家请过来,路上小厮将大概情况说了一遍,苏老太医心中对情况有点数。   “苏老,阿欢...当真怀了我的孩子?”   陆砚生的声音听不出来悲喜,苏老太医只能实事求是地按情况说,“少夫人月事不准了许久,上我这里来问,老朽便诊出来少夫人孕事,因为不足月,开始不能确定,可老朽原是宫中太医,接触的妃嫔较多,宫中探查不足月的法子众多,老朽用了个其他法子再诊一次,确实为孕象,如您所说,少夫人,确实怀了您的孩子。”   片刻沉静,时间和声音,在这座灵堂里,都已经失去了流动的意义。   陆昙生见状,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事情,这一切的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他给顾欢写了封信,道“一切无虞”。   等了几日顾欢棺椁下葬后,表哥亦回了长安。   而他因为伤口未曾愈合,便暂时留在江州,他曾回陆宅看过,陆宅所有的东西都在原位,连缟素都丝毫未动。   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清冷又干净。   将他送出去之后,管家叹了口气,将陆宅的大门紧紧合上,锁了好几重锁,瞧着他疑惑的目光,管家解释道,“这是少主的吩咐。”   过几日,又接到了顾欢的来信,她在信里很欢快地问候他的伤如何了。隔着这薄薄一张纸,他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幸灾乐祸。信的结尾,她还在装模做样地感叹,雁雁的怀抱有多软,头发有多香。   某些人啊,这辈子是体会不到了。   陆昙生咬牙切齿,忍住写一封给表哥告诉他真相的冲动。   算了,且让顾欢那个臭不要脸的得意一阵子。   其实他也懂些医术,他比苏老太医更早就知道顾欢的身孕。当时他留了一手,没有将此事告诉顾欢,反而给顾欢喝了一碗秘制的保胎药,那保胎药是宫中传出来的,可保住胎儿不会出任何意外,只要母体不出任何重大意外,胎儿就能顺顺利利生出来。   当时顾欢还以为那是假孕药,只问了一句有没有副作用,便豪爽地喝下去。   拿这件事算计顾欢,一是替表哥抱不平;二便是替他自己求个保障。   顾欢发现自己的身孕,定然会着急,依着她那臭不要脸的性子,发现胎儿打不掉的时候,定然会让唐笑年接她的盘,有了此事之后,唐笑年和雁雁,定然绝无半分可能。   联想到顾欢也蹦跶不了几天,陆昙生觉得心头抒解了一口气。   臭不要脸的,你的报应就要来了。 第37章 青梅 一更   顾雁和唐笑年自那日回来以后, 一直一筹莫展。襄州幕僚来了数次,表面上是左右逢源的应酬,可唐笑年等人都不是愚笨人, 明显感受到驱赶之意。   “国主任我为钦差, 来此地参与赈灾事宜,即使此地已然恢复, 可是笑年觉得有必要留下参与后续劳务。”唐笑年面不改色地回复, 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幕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既要赶走这位状元郎,还得好声好气与他说话,免得得罪了这位未来的天子婿。这一番绞尽脑汁, 他喉咙都快说冒烟了,也不见唐笑年退让一步。   这几人一逗留, 便是月余。   再留下来,就该露馅了。   果然知府说的对,这里面最难应酬的便是这位状元郎。他身后不仅有不通人情的大理寺卿,且国主亦对其有招婿的打算, 可万万不能将人得罪透。他要做的就是在事发之前,将人给客客气气劝走。   可这哪里是容易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尤其这状元郎还正值意气风发的年岁,定然不吃贿赂这一套。于是一来二去,这幕僚便将主意打到状元郎身后的顾欢身上。   这顾欢整日混吃混喝, 要么走猫逗狗, 要么出门闯祸...好多次她做的事情差点揭穿了祥和表面下的千疮百孔,若不是这顾欢本性蠢笨,他都怀疑这顾欢, 怕是是猴子派来造作的逗比。   这顾欢跟在状元郎和公主殿下后面,浑然凤凰群里摇头晃脑的一只呆头鹅,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顾欢,是那两人的软肋。   顾·呆头鹅·欢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上,此时她正大摇大摆地坐在阿婆的摊子上混日子。她本来应该时刻跟着顾雁,防止唐笑年对顾雁图谋不轨,可奈何系统的催眠工作做的太好,但也不排除唐笑年本身便是个正人君子的可能....她变得更加游手好闲了。   她本人比较爱面子,不爱别人说她混吃混喝。于是随手摘了一件首饰当了些钱,买了阿婆的摊子坐镇。唐笑年很纵容她,只道她开心就好,然后他便匆忙地继续他的事务。   倒是顾雁不放心她,时常过来瞧。到底是女孩子的心思敏锐些,她察觉顾欢近来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食欲大涨,且又极其嗜睡,她十分担忧。   她轻柔地将顾欢拍醒,躺在摊子后面的顾欢艰难地张开眼睛,“是雁雁啊,怎么了?”   难不成是唐笑年那个伪君子对顾雁图谋不轨了,顾欢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熠熠的眸光里带着兴奋的光芒,她随手抄起一把水果刀,道,“是不是唐笑年欺负你了!走,姐姐给你撑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顾雁无奈地将顾欢按回原地,对上顾欢不解的目光,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阿姐,你告诉我实话,我不同笑年讲。”   她望了眼周围,确定唐笑年不在附近时,才缓缓开口,“阿姐,你是不是怀了砚生的孩子?”   啥玩意儿?   她怎么可能怀了陆砚生的孩子,虽说她自己的月事不准,已经许久没有来,但是临行之前陆昙生给她看过,她确实没有怀孕,否则也不用喝一碗假孕药来诓骗苏老太医。   “哎呀,雁雁,我一向爱睡觉,你也不是不知道。”   “阿姐,你莫要再骗我,你已经开始显怀了。”顾雁将手覆在顾欢的小腹上,手下明显的隆起是无法骗人的。   顾欢有些尴尬,道,“那应该是假孕药的副作用,陆昙生说了,假孕药的作用会维持几个月来着...”   其实她自己不太好意思说,离开陆砚生之后,她胃口大好,又因为在襄州这些日子油水太养人,她很想同顾雁说,她摸的不是小孩,而不偏不倚...   正是她新长的几两肥膘。   顾雁恍然“唔”了一声,道,“阿姐,你吓死我了,幸好幸好!”   她也知道顾雁是好心,胡言乱语编了几句话让她安心后,便将人送走了。也多亏在陆砚生身边的那些时日,她将诓骗人的伎俩已经练就到炉火纯青的水平。   口中又涩得不行,她掏了颗青梅扔进嘴里。牙齿快被酸掉的时候,她就纳闷了,这玩意儿有啥好吃的...   “顾姑娘!”   幕僚笑吟吟上前,送上手里的礼盒,顾欢不明所以地接过来,道,“给我的?”   那幕僚笑着点点头,道,“穷乡僻壤的,照顾不周,烦请多多担待。”   噢哟,这是顾雁和唐笑年那边劝不走,才来做她的思想工作么?   送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品,至少在顾欢眼中,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一双祖母绿的镯子罢了...瞧他依依不舍的眼神,怕是花了他半数身家吧。   顾欢的眼光,早就被陆砚生给养叼了。单单是她耳上一对水玉滴,都是价值连城东西,别说这一双镯子,怕是这襄州知府都买得起。   那幕僚一瞧顾欢不说话,嘿嘿笑了两声,只道顾欢被这礼物看花了眼,他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希望顾欢能够劝说那两人离开襄州。   “倒也不是不行...”   幕僚的眼睛亮了起来,顾欢不紧不慢,话头拿捏得十分好,“那得加钱。”   “行。”那幕僚咬咬牙,“要多少?”   “十万两。”   顾欢轻飘飘一句十万两,将他吓唬得愣了一阵子,接着他破口大骂,“你不要欺人太甚!”   “大哥,是你求我办事,你要是嫌贵,你去别家喽。”顾欢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挑衅,“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遑论堂堂襄州知府,问你们要十万,怎么,嫌多啊。”   “贪心不足蛇吞象,几十万赈灾的银子你们都吞了,怎么十万两都吐不出来?”   幕僚一听先是震惊,接着看顾欢的目光由讨好变成了奸诈,“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上前来,我之前便同老爷说过,不必让你们活着回去,襄州的亡命之徒多了,杀死几个人,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哟哟,这咋还说不得了呢!咋就还生上气了呢!   顾欢啃着梅子,手指懒懒一指,道,“小晁子,给哀家上。”   晁烈手痒了许久,提溜着幕僚上天入地,激起一地灰尘,顾欢吸入灰尘打了个喷嚏,看着面前凶残的场景,她惊慌地摸摸自己肚上几两肥膘,道,“呼呼毛,气不着,宝宝不怕哦...”   片刻后,晁烈打累了,将人放下休息。当顾欢在思考怎么处置这个人时,一大波士兵正在来袭,乌泱泱地站在顾欢面前。   顾欢弱小又无助,道,“兵哥,我刚刚打的,是个坏人。”   唐笑年姗姗来迟,及时解释道,“这是长安来援的士兵。”   自得知襄州知府将赈灾款中饱私囊,并贿赂以往钦差大臣时,唐笑年便暗中写信给长安,请求援助。私自拨士兵不是小事,且长安离襄州确实远,所以这月余,他们一直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助。   今日援兵才至,唐笑年便当机立断地着人围住襄州知府,不给其一丝反抗的余地。不止如此,他还在半日之内从悉数绑了涉事官员,将襄州里里外外清洗一遍。   “欢欢,这几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那些赈灾款项不知所踪,知府人嘴巴紧,不肯透露。我很忙,怕是顾不了你...”   “那国主没有拨款下来吗?”   唐笑年苦笑道,“国主知道襄州实情异常震怒,但今年赈灾款项已经拨下来了,但是如今钱不知所踪,再请求拨款...谈何容易?”   确定顾欢安无虞,他便自顾自去忙了。士兵人太多,整理行装时,顾欢不小心被绊倒,若不是晁烈扶着她,她差点跌入人群。   晁烈也察觉到她最近确实心神不宁,好奇地盯着顾欢的脸,拿着小木棍戳戳顾欢的肚子,道,“孩子?”   顾欢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手,“孩子你大爷孩子,男人才生孩子,我之前才教过你,有孕的是陆美人,不是我...你拿小木棍干什么?”   晁烈不知道顾欢为什么生气,他后背绷直,抓着小木棍不敢动,嗫嚅道,“陆美人不让我碰你。”   “这么听他的话,忘了他把你关小黑屋吗!”   想起那个小黑屋,晁烈眸子里是无法掩饰的恐惧,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对她说,“可是他对你很好。”   顾欢吃梅子的动作一顿,“我也对你很好,怎么不见你记我的好?”   晁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很有理。有理可又说不过别人,实在太过憋屈,他闷着脸跳上别人家的屋檐。   顾欢没拦着,晁烈就这野性子,等他自己想通,自己就回来了。   梅子实在太酸,她吃不下去,将半拉的梅子扔了。真不知道陆砚生怎么会喜欢吃这个。   其实方才,晁烈说的对,陆砚生再不好,对她,从来都是宠溺纵容的。   对她来说,陆砚生只是她任务里的意外。那个男人甚至不值得她去看一眼,可顾欢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亏欠的。   她觉得,她已经尽她所能,给了陆砚生需要的所有爱与温存。 第38章 再相逢 二更   没了襄州官府的刻意维持, 此地安详宁静的太平景象,很快便如一盘散沙,不消风吹, 自己便散了。   掩盖解决不了问题, 常年遭受水灾侵袭所留下的千疮百孔,在这座州城上显现出来。   前几日唐笑年说赈灾款不知所踪, 顾欢以为情况会很糟糕, 可出乎意料的是, 处境非但没有恶化,反而越来越多的物资运送到襄州。   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他们一行人, 一下子,便成了上天派来的活菩萨。他们单单是在大街上走一圈, 怀里一揽子全是吃的穿的...就连跟在主角后面躺睡的顾欢,都有人送上一捧花,她十分受宠若惊。   顾欢:“所、所以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不是说要不到钱吗?”   唐笑年抿了口水,没有说话, 顾欢觉得气氛有点怪异。顾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 “是陆家人。”   顾欢:“......”   好的,当我没问!   不过提起陆家人,她差点将陆昙生给忘了。依照他的德行,肯定是时时关注顾雁的动态, 此番顾雁遇见难题, 他定然倾囊相助...左右他也是陆家人,大梁半数以上的矿山都在陆家手里,这随便一出手, 还不是个小几十万两?   但是顾雁接下来的话,还是出了顾欢的预料。   “是砚生的父亲出手了。”   陆家乃是皇商世家,掌握着整个大梁的商务命脉。但凡跟钱有点关系,多少会有些黑色产业链,但是与其他国家不同,大梁的黑道,十分团结,也十分讲规矩,乃是因为,在陆砚生父亲那一代,陆家就已经开始收拢这些黑白道,到了陆砚生接手时,他的手段更为狠戾果断,将整个黑白道,治的是服服帖帖的。   这大梁,唯有陆氏敢光明正大地开地下钱庄为黑白道洗钱。   襄州官员对那些钱的去向闭口不说,其实是襄州知府将那些钱中饱私囊,暗中通过水道进行地下转移。这么大一笔钱的转移,自然逃不了陆家的眼。   陆家家主陆苻生,也就是陆砚生的父亲,很快便察觉到异常,他及时拦住这笔钱,然后又很及时上报国主。   几十万赈灾款项,就这么追回来了。   顾欢俯首,嗯了一声。   片刻无语后,顾欢察觉到顾雁的心情不太好,于是她与唐笑年告别,拉着顾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天!   可别是顾雁喜欢上唐笑年,然后对她心怀愧疚。她顾欢千防万防,连吃饭都夹在顾雁和唐笑年之间,不会还是没防住吧?   顾雁似乎很难过,不太肯说话,睡觉时也紧紧搂住顾欢的腰。   “雁雁,怎么了,是想父亲母亲了吗?”顾欢轻声问。   顾雁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阿姐,若是现在我提起砚生,你会生气吗?”   “怎么说?”   顾雁沉默了片刻,在顾欢快睡着时才问,“阿姐,你相信这世上有人会爱一个人,甘愿为她殉情吗?”   顾欢一机灵醒了,恳切地握住顾雁的手,拳拳道,“雁雁,姐姐告诉你,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千万别想什么有的没的,红尘情爱如同洪水猛兽,你看看多少人都在里面栽跟头...你地位尊贵,又生的漂亮,千万不要随便听信男人的花言巧语!”   顾雁甩开她的手,似乎很生她的气,“阿姐,你总这么说!”   顾雁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熄了灯,也瞧不清楚顾雁在想什么,顾欢只能猜测是不是自己对顾雁管制地太严了,她忖度片刻,组织好语言,又重新道,“雁雁,阿姐只是担心你,并没有让你短情绝爱的意思...嗯,若你真的想同谁在一起,一定要好好想,那人是不是你的如意郎君。”   “那如何才算是如意郎君?”   “须得...须得让你觉得,这一辈子,你想和他永远在一起。”顾欢刮了刮顾雁的鼻子,笑道,“所以,不要太着急,你要遇见的人还有很多,你得选一个好的。”   末了她还强调,“不能贪多,一个就够了!”   顾雁:“......”   “所以,阿姐,你有想过,和...砚生永远在一起吗?”   “从未。”   夜晚很安静,那两个字很清晰地传入顾雁的耳中。   可是砚生是这么想的,他连死亡都想陪着你。   砚生之前的做法,她都听说了,太过极端,阿姐拼死要离开他,情有可原。只是今日接到陆伯伯来信,她了解到砚生为了阿姐差点救不回来。她一时有些难过,毕竟她和砚生一同长大。   再想起阿姐对砚生漠然的态度,某一瞬间,她居然厌恶起了阿姐的冷心冷情。但是那种情绪转瞬即逝,她感受着阿姐温暖的怀抱,叹了一口气。   只要阿姐开心就好。   只是砚生那边...陆伯伯在信中并未提及具体情况,只说要送他去苗疆那边养一养身子。   苗疆位于极南的一处秘境,从长安至苗疆,怕是会经过襄州,砚生大概会停下来看看她。   她知道,应该将此事告诉阿姐,好让她避避砚生。   可处于私人情感,她却隐隐希望阿姐什么都不知道。砚生爱阿姐入骨,阿姐对砚生也未必是无情的,就算真的无情,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起来的。为什么这两个人,不能安安生生的在一起?   他们真的好配。   她抱着这种极其矛盾的想法,陷入了沉睡。   ***   “老板,苹果怎么卖?”   “滚!没有!”   “诶你这人做不做生意!这两筐苹果呢...活该你没钱赚,活该旁边两家都比你卖得好,呸!”   又是几月过去,襄州渐渐恢复祥和之态,百姓们安居乐业,连出来买水果都高高兴兴的。偏生顾欢今日脾气格外暴躁,将人给骂走了。那人骂骂咧咧走了很远。   顾欢摸着自己涨的越来越厚的肥膘,心上愁云越来越浓。   但凡是个女子,哪里有不爱美的,但是她最近连自己最爱穿的云烟裙都穿不下了,她已经尽可能地少吃了,可一点用都没有,夜里她还是会饿。   她已经肥胖到连不挑身材的云烟裙都穿不上了,若不是入冬有厚衣服遮着,怕是早被人嘲笑了。   她也试过传说中的按摩瘦身大法,但是她肚子上的肉格外地厚实,厚实地不像是肥膘...   顾欢欲哭无泪。   晁烈又拿小木棍戳她,道,“你在想什么?”   “滚!”   没有得到顾欢的回复,他不厌其烦地戳着顾欢,甚至还玩弄起来她带在头上用来挡风的幕离。   “这么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是。”晁烈实诚地摇摇头,“就是、就是无聊!”   顾欢:“......”   晁烈好奇道,“所以你在想什么?”   顾欢抱着手,好整以暇道,“我在...想男人。”   晁烈手里的小木棍“吧嗒”一下被他自己掰断了,他伸伸手,想看顾欢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模样的,但思及顾欢“想男人”的虎狼之词,又默默将手缩回去。   他到现在还记得顾欢给他灌注的思想: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时刻保护好自己,尤其不要接近危险的女孩子,女孩子很凶的,会让你怀孕的!   他曾好奇地问过顾欢:什么是危险的女孩子?   顾欢捏着下巴,想起顾雁漂亮的脸蛋,认真地和他解释:长得越美丽的女孩子,越危险。   自此晁烈得出来一个结论:顾欢是最危险的女孩子!   刚才顾欢当着他的面说“我在想男人”的时候,他身子猛地战栗了一下,察觉顾欢慢慢靠近,他找了个理由逃也似的跑了。   顾欢看着他慌不择路的背影,嗤了一声:“出息!”   不过她方才也未曾说假话。   陆昙生让她喝的假孕药,药效实在太强了,她居然会像寻常孕妇一样,此时身体异常敏感。方才晁烈问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她也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想男人。   可是她从来都只与陆砚生有过那样亲密的接触,所以...这两日无论是白日梦里,她都能想到陆砚生。他动情时呢喃着的“阿欢,阿欢...”,如同魔咒一般,一直回响在她的耳边。   于是她更加暴躁了。   “请问姑娘,青梅怎么卖?”   一个“滚”字即将呼之欲出,硬生生被她逼了回去。   那熟悉的清冷声线,带着些许病倦,如珠玉般响在她的耳边。   顾欢握紧拳头,一言不发,隔着幕离薄薄的一层纱,她瞧见了许久不见的故人——陆砚生。   他又坐上了轮椅,依旧是那副样子,安然静美,浑身带着温和的气息。见她许久不说话,他又问了声,“姑娘,这青梅怎么卖?”   顾欢没说话,怕他认出自己的声音。她递了颗青梅,示意他尝一尝,陆砚生接过来,尝了一口,微微皱眉,道,“太酸了。”   他递过来一片金叶子,道了声多谢,似是没认出她来。   “多谢姑娘,我只是路过看见,想尝尝,我...并不爱吃青梅。” 第39章 既荒唐,又美好 一更   天扑簌簌下起了雪, 薄薄的一层落在陆砚生的指尖。   他握拳至唇边,轻咳几声,如沉疴在身。   “谢谢姑娘。”   陆砚生走后很久, 顾欢冰冷的手才稍有回暖。   南方的雪不大, 温温和和的,跟小打小闹似的。但是南方空气潮湿, 冷起来, 是直接冷到了骨子里。周边的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收起了摊子。   顾欢心大, 拿被子将水果遮一遮便走了。临走之前,她放不下阿婆,买了些东西去看看。   阿婆年过古稀, 儿子久未归家,老伴死在了天灾人祸里。人老了, 又备受打击,渐渐脑子也模糊,经常将顾欢认作是自己出嫁许久的女儿。   反正顾欢跟在主角后面闲的蛋疼,便抽出些时间来陪陪老人家。   阿婆拉住她的手开始嘘寒问暖, 大多时间,顾欢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只是安静地听着。说着说着,阿婆竟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你向来性子软, 在夫家受欺负怎么办, 这么大个肚子,五六个月了吧,还经常回来看我...你性子倔, 不会服软,肯定留不住夫君...”   枯若树枝的手放在顾欢的肚子上,老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阿婆,这是...肥胖。”顾欢难以启齿。   “放屁!”一向柔柔弱弱的阿婆瞪了她一眼,“要不是我眼花,你怀的男女我都能看出来...”   阿婆神神叨叨地下床将门窗关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草纸小包来,小声说,“闺女,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顾欢很配合阿婆,与她凑到一处,神秘兮兮道,“是什么呀?”   阿婆很满意她的反应,道,“这是壮/阳药...当时我怀你那会儿,肚子跟你差不多大,你爹怕伤着我,不敢动我,可女子孕期本就敏感,你爹个怂货,不敢上,我就在他饭里撒了点...”   顾欢瞪大眼睛,十分震惊。   阿婆没在意,似是想起了年少时英勇的行为,十分开心,像开了话匣子般,若不是顾欢拦着她,她都要将她如何大着肚子行不可描述之事绘声绘色地讲出来。   她连忙将东西收起来,绯红从面颊染上了耳根子。   临走前,阿婆还语重心长地叮嘱她,“这东西无色无味,但是不能贪,你也就这阵子能...”   “我知道了阿婆!”顾欢红着脸,夺门而出。   回客栈的途中,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越想越觉得奇怪。她的月事已经许久都没来了,以前是不准,但是顶多是延迟十几天,这都几个月了...她开始怀疑当初陆昙生是不是在诓她,可仔细想想,又觉得陆昙生实在没必要。   算了,隔几日等雪停了,去找个大夫问问。   回到襄州驿站时,天还未黑,唐笑年在忙,顾雁下午有事出去了。大厅空荡荡的,除了忙活的伙计以外,唯有她一个人。   她最近畏寒,便绕着小火炉烤火。   堆起火炉的石头是红褐色的,同阿婆给粉末颜色一样。   这种颜色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无色无味的?   能溶于水吗?   顾欢化学一向不好,但是她胜在有积极地实践精神。   桌上一直备着热水,随时供给客人,见伙计在忙,她就自己拿了一杯热水,将粉末放进去后,她托着下巴耐心等待。   “砚生,你此行来襄州,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原想着明日离开,只是今日下雪,路不好走,须得等雪停...”   外面谈论的声音越来越近,察觉到这是顾雁和陆砚生的对话后,顾欢拿起幕离戴上,飞奔上楼上。   陆砚生进门收伞,轻轻拂去衣襟上的雪,抬头便见一道风一样的身影连滚带爬上楼梯。   顾雁忍住没笑出声,“这是驿站另外一位客人。”   陆砚生没在意,坐在大厅的桌上。顾雁知道他冬日怕冷,将身前的热水推给他。陆砚生轻抿了一口,茶盏扣在桌上时,顾雁问出了心中的问题,“砚生,你来此地,是来看我的?”   砚生甚少说话,但是顾雁察觉得出来,见到她,砚生并没有多欢喜。   “我替阿欢,来看看你。你对阿欢来说,很重要。”   陆砚生敛眉,又抿了一口热水,水汽氤氲,湿润了他纤长的睫毛,他又说,“有时候我真的看不透阿欢,她心很大,装得下你、唐笑年、晁烈...唯独没有我。”   “她只身赴死时,从来都不会想,若是她出事了,我会不会难过。”   顾雁沉默一会儿,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说,“天晚了,早些休息吧,今日你赶了一天的路了。”   待陆砚生回屋休息时,顾雁才给自己斟了一杯水,道,“阿姐,没事了,出来吧。”   顾欢这才慢悠悠挪出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要去苗疆养伤,途经此地,替你...来看看我。”   顾欢“哦”了一声。   两人之间诡异的安静被外面喧闹的声音打破,顾雁出去了一圈,哭笑不得地回来。   顾欢好奇道,“出什么事情了?”   “阿姐,你记得那个阿婆吗,她脑子有疾,最近...”顾雁扶住额头,无奈笑道,“将母猪交/欢时所用的药撒到附近井水里,说是送给自己的老伴喝...”   附近的其他百姓不知情,照常喝着井水,但不知道阿婆往水里加了多少,当天就有百姓昏厥过去,连夜被送去了医馆,现在医馆满满都是病人,皆是拜阿婆所赐。   现在百姓们都告到了唐笑年这里,希望唐笑年为他们做主。   好在百姓无伤亡,只需躺了一两天便行...亦或是有人直接回家跟老婆热个炕头就生龙活虎。   问题其实不大,顾雁安抚他们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   顾欢拍着桌子哈哈笑起来。   “阿姐,小点声,砚生记得你的声音。”   顾欢顿时噤声,过一会儿,见没什么异常时,她小声道,“阿婆今日也给了我一包,我泡在热水里了,据说无色无味...”   她伸手去拿那个杯子,发觉那个杯子里面空空如也。   顾雁等她往下说呢,问,“阿姐,怎么了?”   顾欢的手开始颤抖。   方才只顾着关注陆砚生与顾雁说些什么,倒是忘了这一茬。   这特么…好像是陆砚生喝的那一杯,里面整整一包的量…   “雁雁,我头有点晕,今晚不要喊我吃饭了。”她失魂落魄地站起来,一步一个脚印上楼,单单从背影就能看得出来她有多绝望。   躺在床上时,她翻来覆去。顾雁说,吃了那些东西,躺两天就没事了对吧...可那是陆砚生呢,今日见他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萦绕着淡淡的病态,仿佛风一吹,他就能被吹跑。   可他是男主角啊...肯定没事吧。   怀着这种想法,她沉沉睡去。   但是后半夜,她被自己给燥醒了,坐在床榻上,她瞧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胸上的鼻血,低声骂了句卧槽。   陆昙生那狗东西,当时给她吃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她起身换了身衣服,拿了一根发带,摸着黑,悄悄溜进陆砚生的房间。   “谁?”   察觉衣服被人解开,陆砚生睁开眼睛,明亮乌黑的眸子在夜色下,带着些许迷离。顾欢用发带蒙起来他的双眸,霎时间,两人鸦青的发铺散在塌上,难舍难分。   “阿欢...”   “对不起,就这一次,我保证,就这一次...我忍不了了,陆砚生,反正第一次的时候,你也给我下药了...”   月华伴随旖旎,流淌在房间内,室内清香微醺,帐幕后低低的呢喃声,交织着打更的沉沉声响,如书中缠绵的艳/曲叫人脸红心跳。   既荒唐,又美好。   “一次还一次,皆大欢喜。” 第40章 我知道是你 二更   次日。   顾雁是整个客栈起得最早的, 她十分害怕阿姐与砚生碰上,那场面可能会有些失控。于是她早早起来,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这两人破天荒都没起, 阿姐也就那德行, 她十分理解。   但砚生是从来不睡懒觉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顾雁当机立断扣响陆砚生的房门, 扣了几声没人回应, 顾雁一着急推门而入。   陆砚生坐在塌上, 身着单衣,缎发未束,微微有些凌乱。他的手中握着一根青色的发带, 不知在想什么,知道有人来, 他抬起头。   顾雁这才看清楚,一向聪明绝顶的砚生,此刻眼中,竟然蒙上一层淡淡的茫然。   他说:“我昨日, 好像听见阿欢的声音了。”   呸。   让你昨日笑那么大声,让人听见了吧。顾雁心道。   顾雁正襟危坐, 叹息道,“砚生,斯人已逝,你不放下, 就永远无法往前看。从前有人教我, 未来要遇见的人有很多,你还能遇见更好的...如意之人。”   “如何算如意之人?”   “须得让你觉得,你想永远和她在一起。”顾雁很深沉地讲, 将顾欢之前教给她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一遍。   陆砚生摩挲着手里的发带,淡淡望向窗边,问道,“雪停了?”   顾雁起身打开窗户,环视一圈,颇为稀奇道,“雪竟停得这样快?”   陆砚生受不得凉气,她将窗户合上,“所以你要走了?”   “这两日的事情。”   “嗯。”顾雁不好作挽留,砚生的身子是耽误不了的,且他若是再逗留,阿姐估计能被他给逼疯。她合上门出去,转身进入顾欢的房间。   同陆砚生的状态相反,顾欢已经穿好了衣服,充分地在塌上做着伸展运动,一副神清气爽和生龙活虎的面相。   “阿姐,砚生这两日就走了。”   “走了就行,走了你知会我一声。”   顾雁欲言又止,唇张了张,到底说出口,“阿姐,砚生的身体羸弱至此,乃是因为……他之前,曾想殉你而去。”   顾欢翻了个身,似是不在意,“这世道,还有谁会殉情啊。”   她还颇为文艺地嗤了一声。   顾雁:“......”   过了两日,陆砚生做好出发的准备,路上的雪也清理得差不多,长云一早便备好马车等在客栈门口。送别陆砚生时,顾雁十分担心,嘱咐道,“砚生,到了那边,记得给我写一封信。”   “嗯,天冷,早些回去吧。”   马车准备出发时,顾雁追上去,大声喊道,“砚生,你要往前看!”   陆砚生掀开帘子,安静地看着顾雁,“往前看,能有什么东西。”   他伸出手,似是能接到雪一般,呢喃道,“若是阿欢也在,我们也算是人间白头了。”   “砚生...”   “我们走了,你要保重自己。”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他抬头一看,楼上的窗户合着,仿佛是他的错觉。   回到驿站,顾欢已经大摇大摆地在大厅用起了早膳。顾欢瞧见顾雁眼里面隐隐的泪花,她轻叹一声,擦去顾雁的泪水,劝道,“都是别人的事情。”   左顾右看,她问,“怎么这两日都没有见唐笑年?”   顾雁很快从分离的悲伤中清醒过来,道,“襄州知府跑了。”   原先唐笑年圈围襄州的官府,几乎将所有的官员都扣住了,唯有襄州知府是漏网之鱼。   严刑拷打其余涉事官员后,得知知府李岩逃往老家去了,唐笑年又一路派人追过去,这两天眼看就要追到了,人又给跑了。   且当初李岩跑路时,可谓是长了心眼的,他带着官印,号令知府约上百号的府兵同他一起跑路,这更增加围捕的难度。   在新的州官到达之前,唐笑年暂代襄州知府,管理一个州城的百姓。如今襄州已然恢复太平长安,唐笑年便着手于抓捕李岩,经常忙得回不了驿站。   “阿姐,你要体谅他。”   顾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有不体谅他啊?”   又是这样。   阿姐解决问题的方法总是一个路子——逃避问题。   唐笑年之前很明显地感受到顾欢对他的疏离,从来都不提与她同住一屋的想法。他一直都告诉自己,顾欢才经历过一段不愿为人所提及的人生,不想那么快地接受他,也情有可原。   可是,近来他愈发感觉顾欢的冷淡,常常戒酒消愁,有一次半夜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被顾雁发现后,唐笑年几乎是哭着跟她抱怨顾欢。   顾雁无可奈何,随便找了一个理由,“你没发现阿姐胖了吗,阿姐讨厌有人说她胖,你前两日当着她面说替她重新裁衣裳,明显是戳着她的小心肝了,她不愿意搭理你,也情有可原。”   唐笑年打了个酒嗝,委屈道,“我只是想替她买两身新衣服,我也没觉得欢欢胖啊...”   顾雁又瞎编道,“你没看见她整日摸着她肚上几两肥膘,很是忧伤吗?”   唐笑年了然地点点头,放心地昏睡过去。   顾雁:“......”   得了,都是祖宗。   顾雁正清清嗓子,打算给顾欢做做思想工作时,门外想起了短兵相接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还有唐笑年凌厉的声音:“李岩,你若是缴械投降,我定会向陛下求情,饶你不死!”   顾欢顾雁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震惊二字。   “我去看看。”顾雁皱眉,拿起随身的鞭子便开门出去,动作利落,顾欢阻拦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人影就消失在门外。   顾欢追出去的时候,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心跳静止。   顾雁被一个彪形壮汉扼住喉咙,面色憋得发红。   “李岩,放下人质,我保你不死。”唐笑年厉声喝道。   被称为李岩的人,便是襄州知府。   因为长时间的逃跑,他神情疲惫又邋遢,浑身衣衫褴褛,满脸脏污,眼底乌青,双眼通红。   这种人一看便是被逼到了极点,万万不能刺激他,否则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保我不死,我这条命还有什么用!因为你们这群人,我丢了乌纱帽,我老母因为掩护我被你们乱箭射杀,一夕之间变成人人喊打的虫豸...你们说说,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这条贱命你们拿去,我要死,也得拉上个娇贵的公主,黄泉路上才不寂寞,嘿嘿...”   “李岩,你疯了!”   唐笑年虽然咆哮,但是依旧不敢射箭,其余将士也碍于顾雁,不敢动手。   “李岩,你是不是想要钱?”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柔美淡然的声音落进来,众人皆望向来人。   顾欢不紧不慢上前,一步步逼近李岩,道:   “说得好听,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你要是真的亡命之徒,什么都不在乎,那你回到这里干什么?就为了拉了个美人垫背?瞅你这点出息。你无非,就是放不下你几十万两银子罢了。”   知道不能再继续刺激李岩,顾欢话头一转,“若是想要钱,你绑她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用,你绑我啊...”   “欢欢,你在干什么!快回来!”唐笑年焦急地喊道。   顾欢恍若未闻,撩开披风,摸着自己隆起的肚腹,道,“我是顾欢,陆砚生的妻子,如今腹中亦有他一子,你说你绑架我,是不是来钱来的更快...”   陆砚生...陆家未来的掌门人,坐拥整个大梁的金脉...   不得不说,他有些心动。他勒紧顾雁的脖子,“老子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不单是陆砚生的妻子,还是状元郎的表妹,无论如何,我在你手里,你吃不了亏。”   李岩一想,确实如此,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做一票大的?   他将顾雁甩在地上,转而将顾欢勒住,一步步令唐笑年后退。唐笑年扶起顾雁后,依然紧紧绷着神经,不敢眨眼地盯着顾欢。可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将士松了一口气,举起弓箭,瞄准逃犯。   “不许放箭!”   可这句话说出来已经晚了,箭已经夺弦而出,直奔顾欢而去。而李岩,早就在那个将士抬起弓箭的时候,就已经将顾欢给推了出去。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的那一刻,一个身影疾速赶过来,紧紧地抱住了顾欢。   锐利的箭矢穿过血肉的瞬间,只听见一声闷哼。   顾欢愕然的抱着来人,陆砚生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都托在顾欢身上。   “阿欢,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这一次,我没有来晚,我做的很好吧...”   她抬眼的那一霎,他的指尖抚上她的面颊...逃犯的吵,刀剑相击的吵,急声呼喊大夫的吵,全都在耳边,在这冰冷刺骨的温度里,她的目光也凝住了。   他的鲜血,一滴一滴,温热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顾欢没有动,敛下眉眼,由着他紧紧地抱着。   他看上去很累,眼睛半阖,下巴垫在顾欢的肩上,似乎马上就要睡着。   “阿欢,你离开我已太久,漫长到...远超过我所拥有你的...那些时光...”   他的声音,慢慢变轻,轻得...让人不忍心吵醒他。 第41章 真好 一更   当最后的逃犯李岩被制服时, 整个襄州的时间才算是恢复真正的太平与宁静,这零零散散地算起来啊,他们在襄州, 呆了大概有五六个月了...   “所以说, 这么算来,阿姐, 你也不知不觉地挺了五六个月的肚子...”顾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是想不通,怎么可能会有女子, 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   医馆的大夫给开了些保胎药,听见顾雁的疑问, 热心回答,“确实稀有,排除某些过于粗心的母亲,有些妇人过于肥胖, 是可以的做到...”   “我不胖...”顾欢小声辩解。   “姑娘确实身形纤细,只有肚腹隆起...这都没有发觉...啧!”   顾欢:“......”   伤害性不大, 侮辱性极强。   昨日绑架之后,陆砚生身受重伤,发着高烧,一直昏迷不醒。长云连夜将苗疆明月宫的宫主请来为陆砚生续命。明月宫宫主百里明月, 寿数成迷, 乃是苗疆冥灵者,据民间相传,晦朔是朝菌的一生, 而对于百里明月来说,他的一度春秋,便已有百年之久。   圣女圣子常常更换,可明月宫宫主,千百年来,只有百里明月一人。   俗话说得好:   铁打的百里明月,流水的圣女圣子。   雪兰夫人为圣女,当年她被大梁人掳走时,明月宫宫主百里明月不在,等他云游回来时,雪兰夫人已经被困在长安,被迫生下陆砚生。圣女已然不再圣洁,但见陆砚生聪明觉慧,百里明月便默认陆砚生为明月宫为下一代圣子。   此番陆砚生受伤,他连夜赶过来。有他在,陆砚生自是性命无忧。顾雁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到昨日晕倒的顾欢身上。   她本以为顾欢只是被绑架惊吓过度,可医者淡淡说出“孕体阴阳失调”的时刻,顾雁许久回不过来神。   顾欢醒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疯了一般奔腾。   像特么做梦一样...   送走大夫后,顾雁削着苹果,见顾欢还在发呆,以为她在担忧陆砚生,道:“阿姐,砚生已无大碍,他那边说等睡醒了,就可以去看望他。”   接着她又开始喋喋不休,说顾欢怀孕了不能再像之前这边蹦跶两圈,那边溜过来溜过去,东西也不能乱吃一气...末了她还感叹,“阿姐,你们的孩子,还真是抗造...”   顾雁一直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可一直想总是想不起来,方才她说起“你们”二字时,才发现别扭的地方。   阿姐如今,应该是笑年的妻子。可她如今腹中却怀着砚生的孩子...   从昨日到现在,一直没有看见唐笑年的身影,阿姐昏迷之后,他一眼都没有来看过。   也是,她虽没有成婚,但也晓得,作为一个男人,接受自己的妻子曾为他人妇已是艰难可贵,现下阿姐的腹中还有个五六个月大的孩子,这对唐笑年来说,应该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吧。   依照他的性子,现在又不知道将自己灌醉到哪里,又或许,他直接宿在了官府里,眼不见心净。   “阿姐?”   “怎么了?”   顾雁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道,“你打算怎么同笑年说这件事情”   “同他说什么?”   “自然是...你与砚生的事情。”   顾欢咬了口苹果,道,“我和陆砚生的事情,为什么要跟我的表哥作解释?”   她自认,从未做过令唐笑年误会的事情,她明里暗里表示了很多次:她不喜欢唐笑年。   她要是真的想谈恋爱,找一个完完全全心里眼里满满都是她的正常人不香么?   顾雁听了此话,也不再多言,拿着药包去煎药,刚合上门,她就看见失魂落魄的唐笑年。想来,他是什么都听见了。   顾雁颇为老成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加油!孩子不是你的,但是媳妇儿是你的啊!”   唐笑年奇怪地看她一眼,更萎靡不振,“欢欢只认我是她的表哥...”   顾雁就更奇怪了,道,“阿姐一开始说自己是你表妹时,你为何不一口否定,堂堂正正说她是你娘子?现在大家都公认阿姐是你的表妹,我觉得,这是你自作自受。”   唐笑年沉默片刻,说:“殿下,我觉得,现在你应该安慰我。”   顾雁嗤了一声,煎药去了。   ***   屋内浑然绿檀色,药香缓缓在这个房间里流淌。窗外的黄色腊梅开的正盛,淡淡的幽香流淌进来,为这个房间平添了几分淡雅。   “我没想过,会是你来。”陆砚生轻咳两声,一口将药吞入腹中,不作丝毫犹豫。   “我若不来,你这些年就白活了,你该庆幸,我这人还有些良知。”塌边人看他一眼,“为了个女人,嗤!”   “这是我的事情。”   门外响起叩击声,陆砚生道,“进来。”   顾欢进门的时候,与一个人擦肩而过。那人带着面具,眸光淡淡,见到顾欢的时候,唇微微勾起。   虽然给人的感觉奇奇怪怪,但总体感觉还算是温和...听说百里明月活了有几千年了,这种又老又不死的人身上,大约会是有些奇形怪状的气质的...吧?   门“吱呀”合上,整个房间里就剩下她和陆砚生两人。   顾欢一步一步挪过去,陆砚生失声笑出来,“阿欢,走那么慢干什么?”   “毛爷爷说过,做人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   顾欢认真地说。   陆砚生假装很懂地点点头,很自然地握住顾欢的手,“阿欢,你怎么样?”   顾欢原以为他会拎着她,一点一点地拷问她,或者是恨她入骨,却不想他的态度这么叫人难以捉摸。他同她说话的语气,仿佛他们昨日才见过,中间相隔那么多时间,于他而言,如云烟一般。   她此时看着陆砚生,就觉得,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但是她总觉得不对劲,现在陆砚生对她这么客气,是想等她放下警惕后,再把她关起来吧...为今之计,是要占上风,毕竟这里不是陆家的地界。   “你以为你替我挡一箭,我就会原谅你?”她甩出十分霸气的一句。   陆砚生很显然没想到她这么说,愣了愣才问,“你要原谅我什么...你离开我,不是因为你想同唐笑年双宿双飞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的意思是,你如果原谅我,就会回到我身边,对不对?”   他甚至都不问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好像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好像现在顾欢说他做错了什么,他就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   标准的□□,治标不治本,就该好好地让他接受又红又专的党风熏陶。   “那如果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会放手吗?”   他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她,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是满满溢出来的温柔。他连想都没想,薄唇轻启:“放手,除非我死。”   顾欢摊手,“所以我的意见,重要吗?”   “很重要...”   “啪!”有人破门而入,顾欢和陆砚生皆望去。唐笑年一鼓作气冲过来,将顾欢拉在身后,宣战般对陆砚生说,“孩子,我的!媳妇儿,也是我的!”   顾欢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唐笑年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恨不得拿鼻孔看着陆砚生。   “阿欢,我这里有个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陆砚生缓缓说着,要掏出些什么东西来。那青色一角才出来,顾欢脸上的笑凝住了,急忙将唐笑年推出去,“我等会儿同你解释!”   等顾欢折身回来,陆砚生已然将那根发带缠绕在指尖,顾欢一看,老脸便红了起来,握拳咳嗽两声,“那不是我的。”   “我知道,这是我的。”   顾欢:“......”   总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陆砚生掀开被子,拍拍床侧,示意顾欢睡过去,还道,“阿欢,你不过来,我便下去抱你,你知道我身上有伤的。”   还想用他身上的伤搪塞过去的顾欢,被噎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安安生生地躺在他身侧,淡淡的药香混合熟悉的清冽香气,尽然充斥在顾欢的周围。   腰身被人很轻柔地抱着,似是顾及她腹中的胎儿。他的动作很温柔,亦很霸道。   陆砚生低头亲吻了顾欢,将她的头轻轻揽至胸前,“阿欢,是不是唐笑年和顾雁将你带出来的?”   “怎么,你想将他们抓回去做花肥,然后将我锁起来,像以前一样?”   顾欢说的话,实在对陆砚生有太大的诱惑,他鸦睫颤颤,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可以你大爷!”   陆砚生轻笑了声,有些困顿地阖上眼睛,“真好,阿欢,你和孩子,都在我的身旁。”   “方才我一直在等你来,等到现在有些困了,你睡在这里,等我醒来好不好...你别走了,我听你的话,以后...我都不闹了...”   身侧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良久之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第42章 很冷诶 一更   过了几日, 襄州的福报传到朝廷,国主大喜,宣公主与状元郎回长安。顾雁和唐笑年得到消息的时候, 新任的襄州知府已经到位。   新任的襄州知府名为郭礼, 为人刚阿正直,行为举止之间可见老练的处世之道, 虽有些左右逢源, 却也不失最起码的原则, 与这样的人相处很舒服,唐笑年很放心地与郭礼做了交接工作。   新官上任,其言也善, 临走时郭礼笑吟吟地说,“那就预祝驸马爷, 春风得意,前程似锦。”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唐笑年和顾雁匆忙对视一眼,从对方的表情上看见大写的尴尬之后, 又假装低头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样正式的会晤,自然轮不到顾欢的参与, 她正热火朝天的跟系统商量自己怎么个寿终正寝的法子。   【系统:按理来说,任务者对原主身体的使用期限,不得超过原主身体的寿命。你差不多剩下不到五个月,根据精密的时间推算, 系统推荐的死法是——难产而死。】   顾欢拒绝道:“太疼。”   【系统:路遇歹徒, 抛尸荒野?】   顾欢啧了一声,道:“有点凄惨。”   【系统:失足落水而死?】   “可是我不会水啊。”   【系统:......】   ...   当系统被顾欢逼得丧失了职业素养几乎破口大骂时,顾雁敲门进来了。   这是就寝时间, 顾雁来顾欢的房间,是打算同她说自己要回长安的事情。   “阿姐,我和笑年回长安之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要顾忌着我的小外甥。”顾雁指尖轻点顾欢的小腹,声音甜甜的,“小小欢,等你出生,雁雁姨给你包小红包,好不好呀!”   “什么时候走?”   “不着急,过两日吧。”   顾欢抱着被子,小心地翻了个身,说,“不着急就行,我也收拾收拾,和你一起回长安。”   顾雁给她掖被子的动作一顿,似乎想不通这话里的意思。   瞧着这两日,阿姐与砚生是和好的样子,而且阿姐腹中尚有砚生的孩子。她以为阿姐是愿意陪同砚生一起去苗疆明月宫养伤的,笑年这两日怏怏的,只字不问,也算是默认了阿姐的选择。   “那砚生呢?”   “你一个人,我很担心你。”   顾雁“扑哧”一声笑出来,道,“阿姐,之前回江州,是父皇怜惜,允许我回乡探望。如今我回长安,就是回宫,那里是我的家啊!我回家还需担心什么啊?”   顾雁这个年纪的公主,早就该成婚了,此番大梁国主招她回宫,不消多想,肯定是准备筹办顾雁的婚事。听说国主有意将唐笑年收为顾雁的驸马爷,唐笑年也还好吧,只怕唐笑年没有那个意思...若是如原著中,举办招亲宴会的话,那得多少狂蜂烂蝶奔着顾雁的美貌和家世啊?   这时候,顾欢还是有脑子的,她坚定自己的想法,“此事便这么定了,我同你一起去。”   “那,阿姐,你还想跟上次一样,背着砚生,偷偷跑掉吗?”   顾欢将大被盖过头,闷声道,“我不知道,见到他再说吧。”   逃避虽然可耻,但胜在屡试不爽啊!   夜已深了,顾雁与顾欢道了声好梦之后,便回自己的房间。只是合上门之后,她吓得差点没有惊呼出来。   陆砚生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药,大眼一看便知是之前大夫给顾欢开的保胎药。   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里面的话,又有多少被他听了去。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顾雁只是颔首做礼,陆砚生也很礼貌地微微顿首。   即使不高兴,也会作礼。   砚生自小便是这样一个人,所以,顾雁一直想不通,温柔如砚生,为何会对阿姐做出那样偏执且极端的事情,这真的是极其矛盾的一个表现。   门再次合上的时候,她听见砚生喊了一句“阿欢。”   阿姐的名字很好听。   顾欢顾欢,顾盼平生,乍见之欢。   她听过很多人称呼阿姐:顾欢、欢欢、少夫人、阿姐...唯独听砚生称呼阿姐时,她会觉得奇妙无比。   阿欢二字很简单,可缀上一个“阿”字,就添了亲昵感。   每每砚生唤阿姐作“阿欢”时,调子温和亲切,却总让人萌生一种感觉,阿姐是属于这个人的。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如同春花盛开,夏潮涨落,熏风拂过耳畔...天经地义,却又温柔浪漫。   兴许笑年也感受到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所以并没有大吵大闹,相反,他安安静静,对此事只字不提。   屋内响起低低的说话声,顾雁灭了走廊的灯,轻悄悄回屋。   “你又在不高兴些什么,方才我们的对话,你都听见了。”顾欢小口啜药,在陆砚生给她擦拭嘴角时,忍不住问出了声。陆砚生从进来之后,便不大对劲,她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的不悦。   “没有。”   哟,耍小性子了。   破天荒见他这么任性,顾欢来了兴致,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真的没有听见?”她拍拍胸口,状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翻身背对他睡觉,“没听见就好,你出去的时候帮我熄个灯。”   房间里面陷入了沉静,只剩下安静的呼吸声。约莫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陆砚生愣是一个字没有跟她说,她没想到他这么能忍,不太像他。   她闭着眼睛想,莫不是人已经走了...思及此,她回身,睁眼的同时,目光陡地撞进一双古水无波的眸子。   见她转身,陆砚生将她的被子掖了掖,仍是一句未说。他的眸子微敛,浅琥珀色的瞳孔,映在橘色的光下,十分柔和,可没有来地,她从这柔和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与难过。   她惊讶于自己的心思如此敏感,竟与陆砚生的感情,遥相呼应。   “喂,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啧,还学会故弄玄虚了。   “你随便问,你问什么,我都可以解释。”顾欢觉得自己的态度十分诚恳。   “还是算了。”他闷声道,“没一句我爱听的。”   他继续给顾欢掖着被子,将顾欢的被子给掖的是严丝合缝的,一点冷气儿都钻不进去。顾欢只冒着一颗头,眼睛眨了眨,闪着熠熠的光彩,耐心问道,“那你爱听什么呀?”   甜腻的话语流淌入耳的时候,陆砚生的指尖正在整理顾欢头上的呆毛。   她爱动,最近又不爱下床,只能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头上自然而然时常立着些呆毛。   顾欢看见陆砚生薄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算了,看他委屈的,便不捉弄他了。   顾欢指挥道,“屏风旁有张纸,帮我拿过来。”   陆砚生将纸拿过来,直接递给顾欢。顾欢知道依着他的性情修养,是从来不会不得允许就窥探别人的隐私的,所以他定然没有看纸上是什么内容...哦,有时他的修养,对她是除外的。   “有点冷,我不想伸手,你念给我听啦。”   “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欢从这一声“好”里都听出了小脾气。   展开纸张,入目是熟悉的字迹,板板正正地写着“放夫书”三个字,陆砚生睫毛微微扑闪,启唇道: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夫郎君相离之后...”   陆砚生的声音很好听,如琳琅环佩相击。侧面看去,光将他的手影子打在了纸张上,指节修长,满满清冷的少年骨感。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愿别夫郎...唐笑年?”   落款是龙飞凤舞的“顾欢”二字,好像之前那些字的板板正正将她束缚久了,唯有写到自己的名字时,她舒了一口气,放肆狂野一把。   “你方才不说你爱听什么,我觉得这纸上的话或许你爱听。诶,你觉得我的字有没有好看很多?”顾欢微微歪着头,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进步了很多,你说呢?”   陆砚生有些愕然,愣愣地看着顾欢。   “还不高兴啊?”   严严实实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顾欢笑道,“手让你牵啦!”   外面的风有些烈,刮过窗棂,发出猎猎的声响。   “快点啦,手很冷诶!”   陆砚生笑出声,握住顾欢捂的发烫的手,十指交缠,暖暖相扣。都说十指连心,指尖的温热,顺着坚定跳动的脉搏,触电般,汇入彼此热烈的心跳。 第43章 放夫书 二更   唐笑年接过放夫书时, 浑然如堕烟雾,他不敢相信地指着陆砚生,质问顾欢, “你就为了这么个小白脸, 要与我和离?你忘了之前他还将你...”   “不是,你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好啊, 顾欢, 你之前也要同我解释, 然后呢...”唐笑年冷冷地看着陆砚生,道,“你在他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夜, 我在外面等亦是等了一夜,那时候你怎么不来同我解释, 现在来,晚了!”   “这份放夫书,我不会同意,亦不会签字, 就算你不喜欢我,那也无妨, 感情嘛,是能慢慢培养的。”他冷哼一声,“你忘了,当初是你仗着知府千金的身份, 强行与我成婚!顾欢, 你以为我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想要就要,想不就不要的?”   陆砚生很有闲情逸致地在调茶,此时他递过来一杯热茶,顾欢不敢抬头,讪讪地接过来抿了一口。强抢民男这件事情,不是她做的,但是陆砚生不知道啊!   罢罢罢,先解决唐笑年这一档子事情。   “可当时你十分厌恶我,你下落不明之后,我深沉忏悔,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强迫你,我向你认错,对不起。”   顾欢规规矩矩站起来,认真地道歉,可与此同时,那明显的肚子也挺在唐笑年眼前,他觉得刺眼,看向别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现在喜欢你了,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不可以吗?”   说着说着,唐笑年耍无赖的劲头上来了,顾欢不知道怎么办,求助的眼光投向陆砚生和顾雁。顾雁只顾着偷笑,将这当成热闹看,陆砚生倒是眼观鼻鼻观心,若无其事地替她添茶、换汤婆子,一点想管的意思都没有。   顾欢暗啐一声“渣渣”,继续劝唐笑年,道,“你说的,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我确实喜欢你,可是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顾欢,你别跟我说你现在喜欢的是陆砚生,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相信!”唐笑年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砚生,适时,陆砚生也抬眼,恰好与他对视。   唐笑年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顾欢,我被你喜欢过,所以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择手段的,即使失去尊贵的身份,也要强行跟他在一起,而不是想方设法地逃离某人!”   顾欢恨不得捂脸,唐笑年根本就是故意的,这一件件敏感事件都让他提了出来...那特么强取豪夺的事情,又不是她做的!   陆砚生又推过来一杯热茶,顾欢颤抖地捧起来,恨不得画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唐笑年,我前几日就说过,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挺着个肚子有些累,边说话,顾欢一边要坐下。   “站着!不许坐!”唐笑年喝道。   顾欢后背猛地挺直,继续听唐笑年呵斥。   “你确实说不喜欢我这样的类型,你说你喜欢英猛威武的男人,我也理解,哪个女子不喜欢英勇威猛的将军?但是陆砚生他上上下下哪一点沾了英猛威武这四个字?”   说这么久,他有些口渴,随手拿了杯茶,喝了口,继续说,“你但凡能从这一点上说服我,我就答应,即刻签字,与你和离。”   说罢,他下巴一点,示意顾欢可以开始发挥了。那气势很瞧不起人,似乎料定顾欢什么都编不出来。   顾雁也将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顾欢手里的水还没喝完,陆砚生又推过来一杯茶,她小腿已经开始支持不住了。她知道陆砚生现在已经很生气了,若是她现在说不出什么令他满意的话来,他只怕又会开始闹。   顶着多重压力,她小声说,“我觉得,能给我挡刀子的男人,是顶顶威风的。”   然后她指着陆砚生,道,“譬如他,我就觉得他十分威风。”   唐笑年:“......”   这热闹顾雁也看够了,随手操了根筷子,她戳戳唐笑年,道,“算了,你要吵到什么时候,昨夜不是都想通了嘛,方才大吵了那么久,坏情绪发泄发泄就行了,你再作,阿姐就真的跟你绝交了。”   唐笑年愤愤地拿过放夫书,泄恨似的在顾欢的落款旁写下自己的名字。   末了,他鼻孔朝天,十分傲气,“等你变心了,别来找小爷,做人就得拿得起放得下!”   发觉没人欣赏他的帅气,他低头一看,顾欢正扶着肚子,惊喜地问陆砚生,“它刚刚动了,你感觉到没有,它居然这么早就开始踢我...”   陆砚生很小心地扶着顾欢,侧耳倾听,“阿欢,你别动,我再听听。”   唐笑年:“......”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顾欢!”   顾欢打了个激灵,又规规矩矩站好,自知对唐笑年有愧,她问,“怎么了?”   唐笑年只是想吓吓她,哪里有什么事。   他喝光了自己手里的水,察觉味道不对,打算再倒一杯,可发现根本就没水,于是他更加暴躁道,“方才我喝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陆砚生还在仔细地听顾欢的肚子,得空便回唐笑年一句:“那是第一遍的茶水,不能喝。”   “那第二遍的茶水呢?”   顾欢举起一个杯子,小声说,“在我这里...”   “不会就这一杯吧?”   顾欢扫了一眼面前成排的空杯,都是陆砚生递过来的,她声音更小了,“都被我喝了...”   “欺人太甚!”唐笑年一拍桌子,甩袖而去。   桌子震了震,顺带着桌子上的茶具也微微颤动。顾欢赶忙轻轻拍拍肚子,道,“呼呼毛,气不着,叔叔不是想吓你。”   然后她又点点陆砚生的玉簪,轻声说,“宝宝不怕,爹爹也在哦。”   陆砚生抬眸,安静看着顾欢。   顾雁看不起下去了,撸起来袖子,露出手腕,恶寒地抖了抖鸡皮疙瘩,出去追唐笑年去了。   ***   唐笑年是下午走的,走的时候只有顾雁为他送别,据了解,唐笑年本人是坚决拒绝看见顾欢和陆砚生的。   国主当时虽说宣唐笑年和顾雁回京,但却没说一起回京。   唐笑年此番回京,一是与顾雁分开回京,目的为避嫌。二则是新任知府郭礼拜托唐笑年给陆家家主陆苻生捎封信,大致内容是襄州想向陆家借一些物资,以助后续襄州的繁荣复兴。   毕竟在襄州待了这么久,还是有些感情的。唐笑年也打算为此费点力气,在觐见国主之前,去陆家本家一趟,将襄州最后这点收尾工作做好。   唐笑年走的时候,顾雁从他的背影看出了失魂落魄。她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她也不懂,但愿他能想开吧。   顾雁不着急回宫,等两天也没事,反正忙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在这里玩玩。   “殿下若是不着急,可在这里过个小年,在过几日,一片火红喜庆,艳艳烈烈,配着梅花清酒,别有一番风味,府中有些熟悉襄州的人,这几日我让他们领着殿下各处转转...”送别唐笑年后,郭礼正送顾雁回驿站,边走边向顾雁介绍襄州的人情风貌。   将顾雁送至驿站门口,两人正要作别,郭礼摸着胡子,稀奇地说道,“臣总是觉得像是之前见过殿下,好像是十几年前的事来着,不过那会子臣路过江州,会不会是臣记错了...”   一听这话,顾雁有些好奇,因为十几年前那会子,她还没有走丢,依然是江州知府的二千金,是后来与阿姐走散之后,她才被人拐卖,几番辗转进的皇宫。   十几年前,她见过郭礼,她怎么不知道?   “郭大人不妨说说,说不定我能记得起。”   “倒也怪奇怪的,说起来殿下莫笑,只是那个小女孩与殿下的眉眼实在相似。”郭礼顺着胡子,开始回想,“倒也怪惨的,那个小女孩与自己的姐姐玩起了捉迷藏,到头来那个姐姐居然眼睁睁看着妹妹被别人带走...臣当时看着觉得不对劲,可是追上去却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哦哦,想起来了,后来便传言江州二千金失踪,臣猜想那小女娃便是那个二千金...现在想想,臣实在万分歉疚,若是当时追的及时,也不会有后来的那般悲剧。”说着说着,郭礼老泪纵横,察觉自己失态,他连忙道歉,“是臣失态,居然将殿下与当年那小女孩弄混。”   顾雁如遭雷劈,顿在原地。   回过神来之后,她淡淡安抚了郭礼几句,便将人送走了。   进入驿站,便见陆砚生扶着顾欢缓缓下楼,顾雁解开披风,放到一旁的衣架子上,一步一步逼近顾欢,一向含笑的眸子里结了冰霜,“阿姐,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第44章 顾欢 一更...吧   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 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居高临下。   顾雁只是宁静地望着顾欢,“阿姐,你只需要告诉我, 郭大人所说的话, 是不是真的。”   顾雁方才说的那件事情,当然是真的, 可那些事情, 跟她有什么关系。   哎, 但凡当时她看瞄到原著,能管住嘴,不瞎逼逼几句, 也不会沦落到穿成从小就在作死的恶毒女炮灰。   从穿进来之后,她不是在背锅, 就是在背锅的路上。   此时此刻,她十分敬佩起伟人鲁X,他那种在日本人面前还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气质,十分令人敬仰:   周xx做的事情, 跟我鲁x有什么关系?   顾欢此刻很头大,上前热切地握住顾雁的手, “雁雁...”   顾雁退后一步,甩开顾欢,冷冷道,“阿姐, 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还是不是?”   看来顾雁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一定要得到某个答案。顾欢腹中组织语言, 张口欲说话。   “那我告诉你...”   “阿姐,用你腹中孩儿的性命发誓,你接下来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要说出口的话被梗在喉中,虽说顾欢是打算说假话诓一诓人,但她不觉得有什么过分,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原著专注搞H,完全没有女主回来复仇虐渣的剧情。   而且原主死的也早,她做的那档子事情,根本就没人知道。   这似乎有些难搞。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顾欢扔了个回旋镖。   “阿姐,不要转移话题,这只会显得你更加心虚。”   顾雁十分了解顾欢逃避问题的尿性,站在顾欢跟前,强迫顾欢看着她。   顾欢被戳穿,一秒破功,她吸了口气,坦白道,“那件事,确实是顾欢做的。”   霎时间,周围十分安静,可以清晰地听见大堂里火苗舔舐炉子的声音,一下一下,是噼里啪啦的声响。   顾雁怔住,显然她没有想到顾欢承认地这么利落。   无力地坐在桌上,她眼里的光彩一下子便灭了。   “阿姐,从小到大,我一直对你很好...刚到皇宫时,其他的皇子公主看不惯我,欺负我,我一点都不害怕,我一直在想,我就这么走了,阿姐会不会难过...”   “当时我们一起玩耍,你骗我,说只要我一直往前走,你就会出现在路的尽头。可是我往前走了,前面只有一片漆黑,后来我忘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却唯独记得,如果路的尽头没有发现我,阿姐你会不会一直等,我很担心...”   小姑娘趴在桌子上,低声呜咽着,肩膀一抽一抽的。顾欢上去轻轻拍拍她,想要安抚,顾雁正在气头上,力气很大,看都不看,一把推开顾欢。   只听得“啊”的一声惊呼,顾雁忙转身,发现顾欢稳稳妥妥地落在陆砚生的怀里,眼里的担心一闪而过。   紧接着她又恼恨自己的心软,怒骂道:   “现世报!”   陆砚生将顾欢扶在椅子上,动作轻缓。   他抬头,与顾雁对视,“顾雁,平心而论,你的遭遇,值得同情。但这不是你乱发脾气的理由。”   “当时将你弄丢的人,是你的姐姐顾欢。”陆砚生低头,恰好看见顾欢因委屈而沉默的侧颜,他顿了顿,继续道,“不是我的阿欢。”   本来顾雁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可是听陆砚生这么一说,她顿时火了,小女孩叛逆心性上来,顾雁梗着脖子道,“陆砚生,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们认识有十余年,而你与她认识,不过短短数月,你这般偏袒于她,真让我心寒!”   说着她拿起披风,唤上金吾,连行李都不收拾,打算即刻出发。   “雁雁!”顾欢甩开陆砚生的手,先顾雁一步关上门,挡住她的去路,她握住顾雁的手,道,“当年的事情,我记得不大清楚了,我愿意认错,只要你原谅我。”   “雁雁,有些话,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定要和你说,此时此刻,你很重要,你对我非常重要,我是为你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顾欢情真意切地说,“我用腹中胎儿发誓,若话掺假,则我们母子,不得好死。”   她的眼睛饱满又明亮,纵使话语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可是顾雁却隐隐被她打动。   可她毕竟是个公主,不能谁同她说对不起,她都要立马原谅,在皇宫里待久了,那股子高傲与自尊,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阿姐,还是替你腹中胎儿积些德吧。你不必巴结我,你跟了砚生,要什么有什么,死缠着我,别人瞧着也不好看。”   一把拨开顾欢,她出了门。   即使听见顾欢痛苦的闷哼声,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有陆砚生在,阿姐...不,顾欢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顾欢踉跄几步,退在陆砚生的怀里。明明顾雁的身影就在眼前,却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起来,视野也一点一点变暗。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来,意识彻底失去的一瞬间,耳畔流淌过安心的声音,“阿欢,我一直都在。”   醒来的时候,窗户半掩,窗纸上映着月色的剪影,不须询问,顾欢便已经知道,她昏睡了许久。   坏了!顾雁!   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雁雁在哪里?”   陆砚生手臂上的衣服已然被她给抓皱了,他也不生气,将顾欢摁回床上,道,“阿欢,你动了胎气,要注意点。殿下那边,我已经托长云看着,她并未走远。城中要过小年,她去凑热闹去了。”   顾欢有点不敢相信,这样大的事情被顾雁知道,她就只是在城中散散心?   似是知道顾欢在想什么,陆砚生道,“若是回长安,还需要文牒。怕你担心,我着人将她的文牒拿了过来。”   顾欢接过来文牒,是顾雁的没错。   总算松了一口气,顾欢歪着头,笑道,“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以为你不会做。”   陆砚生耳尖微红,道,“下不为例。”   顾欢支着下巴,好奇地问,“陆砚生,下午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将你弄丢的人,是你的姐姐顾欢。   不是我的阿欢。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她的秘密,怎会窥到这个地步?   大婚之夜,他们浅谈过这个话题。只是当时顾欢只顾着保命,并未深想。   后来的任务,他也十分配合。   他似乎什么都不问,却又什么都知道。   顾欢浑身起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陆砚生不觉然,他笑出声,道,“原以为你是自出生便过来的,可你走后那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你,渐渐我觉得,是不是我们第一次遇见时,你才过来...毕竟当时你的行为,很是出格。后来,你假装与唐笑年熟识,不过是因为...”   他声音微低。   “你想离开罢了。”   啧,真不愧是男主的脑子。   “如果我说,我就是一出生就过来,顾雁就是我弄丢的,后来那些腌臜的名声,真的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呢。”顾欢目露凶光,若索命的女妖般靠近陆砚生,“你不逃,等着作贱自己呢?”   陆砚生无奈地笑了,食指弯着,抵住顾欢不断靠近的额头。   “你太笨了,阿欢,根本就配不上这样深沉的心机。”   顾欢:“......”   谢谢,有被侮辱到。   顾欢大咧咧躺着,舒心自在地由着陆砚生伺候她。许是最近太累了,她很快便困了,迷迷糊糊同陆砚生说话,说的是什么内容,她自己都不知道。   “阿欢?”   “嗯哼...”   “你一直都叫顾欢,是吗?”   “嗯...”   “那你会一直都叫顾欢,是吗?”   “...”   塌上的人陷入睡梦,卷翘纤长的睫毛,若蝶翼般微微颤动着。面上的绒毛,映着烛火,泛着暖暖的光,衬得面若桃花,雪肤乌发。   陆砚生不在意她的沉默,俯身轻吻下她,凝望她安静的睡颜,唇畔浮起温柔的笑容。   “你会的,阿欢。” 第45章 烟火大会 我觉得...我不说你也应该……   襄州的小年夜极其热闹, 张灯结彩,到处艳艳烈烈,灯火洋溢, 衬得夜空愈发漆黑。   与外面热闹相比, 驿站就显得安静许多。   伙计忙完之后前来告别,笑眯眯地, 几个月相处下来, 顾欢早就和伙计们打成一片, 打趣的话、吉祥话倒豆般蹦出来。   陆砚生不做声,安静地在一边看书,不时地回应两声。在人散场时, 他叫住驿站的伙计们,挨个递上绣包。   荷包是水绣金缎制的, 都不必拆开看,都知道包里的分量不轻。   伙计们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想单纯道个好。毕竟今儿个是小年夜,出来送个彩头嘛。没承想, 这无心之举,倒是让他们捞了个大头彩。   “这多不好意思...”   他们笑着还回去, 陆砚生退了两步未接,微微颔首,“诸位客气。”   伙计们又相互看几眼。原以为陆少主是个矜贵人,如今一见, 不卑不亢, 丝毫没有看低他们的意思,反倒也跟着顾欢,也将他们当朋友。   “诶, 几位大哥,东西不要的麻烦给我。”顾欢抱着汤婆子,笑着看过去,“都还没我的份儿呢。”   “今年输了多少场叶子牌了,欠的现在也没还,还好意思问哥几个要!”   “就是!”   “要点脸吧!”   “喂,是你们不想要的,反正给他给我都一样。”   ......   一番插科打诨之后,伙计们总算是要走了,因为一别就是十来天的年假,怪舍不得,临走前道,“离这不远的四方街上,这几日亥时都会有烟火大会,哥几个在那聚,你身子要撑得住,叫你家那位带着你过去啊!”   “行了,话怪多的,赶紧走吧。”顾欢道。   陆砚生起身,轻掸衣袖。   伙计们都是机灵人,一看就知道陆少主打算送客,没等人说,就脚底一抹油跑了出去。本着礼节,陆砚生还是走出门,至楼梯口站了片刻,目送人出去后才回房间。   合上门回身时,顾欢抱着的那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翻了翻页,挺有那个样子。见陆砚生进来,她招招手,陆砚生顺着她意,坐她身旁。   “我是自你那页翻着看的,许是看的少,文字不晦涩,可却难懂。你看的书,一向都是这么难的吗...我若是赶上你,少不得先去读十几年的书。”顾欢指着一处,“单是这句话,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晓得是什么...”   陆砚生轻咳一声,顶着顾欢疑惑的目光,硬着头皮道,“阿欢,我也不懂。”   “啊?”顾欢又翻了一页,漫不经心道,“方才我与他们说笑时瞧了你几眼,你不是将前面都看了吗?”   陆砚生不善撒谎,可也怕自己坦白,说方才自己一字没看进去,阿欢会笑话他装模作样。方才阿欢他们在说笑,他插不进去,可又想听阿欢同别人会说些什么。阿欢说的十分尽兴,是在他面前没有的恣意,他不忍打扰。   好在顾欢心大,想什么说什么,并不非要什么答案。   外面热闹如此,正是合家团聚的好时节。以往此时,陆砚生也应该在同家人欢聚...这般想着,思绪便飘到了陆砚生的母亲——雪兰夫人身上。他们一家不算和睦。   也是,没有几个男女主的原生家庭是完美且正常的,他还算幸运,父母双全。父母爱情还是不可描述的强制爱,据说前段时间还出事了。   “你之前回京,家里事情办的如何,你母亲还好吗?”   她说的自是前段时间雪兰夫人出逃那件事情。   当时陆砚生回家处理这件事,她就趁着这时间逃出来。   她以前认为那件事只是陆昙生编造出来的,后来问过陆昙生后,才知道是确有此事。   “怎么不说话?”   察觉到陆砚生异常的安静,她凑近一些,想瞧清楚他在想什么。冷不丁他抬头,顾欢没注意,便撞进他琥珀色的眸子,他深深地望着她,要望进她的心坎里去。   明明是很温柔的注视,可眼底里都是肆虐的风暴,仿佛那扇门只开了个细缝儿,他却要整个人霸道且蛮横地挤进来。   陆砚生头微侧,薄唇稍抿,那双眼睛分明在说:你居然还敢提这件事情?   “你不说便罢了,我原也不在意,只是随口问问。”顾欢缩着头,往床里侧挪了挪。   “倒不是什么大事,家里大人不听话,不过说道几句的事情。”   说道几句?   陆砚生是富贵世家出来的公子,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他说道别人,说道的还是自己的父母,画面难以想象。难道他会拿着家法,敲着小棍给二老上个课...就像当初他对她那样?   “那肯定不是简单的说道。”顾欢道。   “按规矩来的。”不知不觉,陆砚生眼帘微掀,显露出他在商场上周正的端方气质,“无规矩,不成方圆。”   顾欢望了一眼床顶,叹了一口气。   “得,又来。”   将至亥时,长云敲门进来,呈上些许礼盒,是陆氏商会襄州分会的心意。与礼物同至的是分会掌柜们的邀请,今晚烟火大会,他们欲邀陆砚生至四方街,一同观赏烟火。   “长云,替我致谢,挑些随带的东西回礼,那边我不去。”   “是。”长云瞧了眼顾欢,顿了下,又道,“公主也在四方街,可要问候?”   “这...”   陆砚生犹疑,看向顾欢,顾欢在看小人书,悠闲地吃着苹果,只是快速翻页的指尖暴露了她的紧张。   陆砚生披上玄玉色的大氅,不忘叮嘱顾欢,“阿欢,我很快回来。困了你先睡,外面有人守着。”   “知道了。”   陆砚生出房门后几步,身后有人喊他。顾欢裹着陆砚生的白狐裘大衣出来,追上陆砚生,顶着陆砚生困惑的目光,她将手里暖烫的汤婆子塞进他的手里。   “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陆砚生笑出声,眼眸明亮带着笑意,揉了揉顾欢微乱的头发,他应了声。   “遵命。”   回屋之后,顾欢和系统掰着手指头算人头。   【系统:按照目前进度来讲,对女主的保护度已达到30%。晁烈get!陆砚生get!唐笑年get!】   顾欢:“三个人就是30%,那岂不是说还有七个男人!”   【系统:别紧张,半年内不会出现新的任务对象。如果宿主您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脱离原主身体,新的身体已为您匹配好,任务线会快进到半年以后。】   顾欢:“转移至新的身体...还是炮灰?”   【系统:祸国妖姬,你品。】   顾欢:“其实我觉得不快进...也有不快进的好处,光阴寸金,你说是不是。”   【系统:一切遵照宿主意愿,我们只提供辅助功能。不过,根据数据库分析,最佳选择就是快进时间线,且宿主有孕在身,孩子只会是任务的羁绊...宿主?宿主?】   定睛一扫描,顾欢跟个八爪鱼似的,抱着被子睡得格外香甜。   【系统:......】   趁顾欢不备,系统迅速检测顾欢的情感波动值,确定各项指标都在安全区内。它数据库抖了抖,放松下来。   扫描屏上是顾欢酣睡的脸,亏它以为顾欢崩了,想钻时间线的空子...哪个说顾欢精明的,整个一没心没肺的憨货。   ***   “轰隆!”一声,顾欢被惊醒,猛地坐起来。   百姓们惊慌的声音聚在一处,外面跟炸开了锅一样的吵闹。   顾欢披上衣服,起身打开窗户,只见四方街的方向火光冲天,那片天空漆黑红亮。   烟火大会的台子淹在火海里,不见其轮廓。火舌肆无忌惮,疯狂追着逃开的民众,从人群的惊慌里取乐,如饕餮之影慢慢壮大,吞没周边所有物事。   顾欢心跳得厉害,抵着窗棂的手慢慢握紧,连倒刺入了手也没察觉。   她冷静地穿好衣服,提灯出门。   门先她一步打开,来人一身风尘,冰冷空气裹挟着风雪,将她紧紧包围住。   他的力道很大,滚烫的气息喷在颈侧。顾欢没说话,任由他抱着,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紧绷得颤抖的身体。   过了有片刻,他还是没松手。   “行了,冷死了,快松开。”顾欢轻拽他的头发,“大半夜的,要困死了。”   将驿站的正门带上,又点亮正厅的灯,顾欢问他,“那么大的火,有没有受伤?”   陆砚生摇了摇头。   顾欢哭笑不得,“方才你整的那出,要死不活的,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   陆砚生沉默片刻,闷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顾欢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困惑道,“你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也确实,像他现在这个年纪,血气方刚的,刚从她这里晓得些许情滋味,但她又不通情趣。他身份这样富贵,见的诱惑多了,自然心猿意马,方才他被请过去应酬,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酒席上定少不得热场子的温香软玉。   好在他人也实诚,做错事情也晓得同她坦白。顾欢一向认为自己是朵十分通情达理的解语花,知错能改是个好品质,陆砚生没瞒着她,她确实深感欣慰。   “你不说话,看样子确实是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了。”顾欢恳切说道,“我原也有些生气,但你没想着瞒我,这件事情就算了。”   长云没跟着他回来,应该是在处理事后。   “阿欢。”   “啊?”   “当时我未曾久留,走远之后火象方生。我知雁雁对你重要,即刻便往回走,然已不见她踪影。”陆砚生低头,恰好顾欢瞧见一缕烧断的青丝,“我没能将她安全带回来。”   顾雁没回来...   手指凌乱敲打桌子,发出不规则的声音。顾欢暗声问了句系统,确定女主无事之后,深吸一口气。顾雁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体质,指不定被谁救走了,事发突然,会不会是哪个提前出场的男配?   她苦苦思索,表情由释然变得焦躁不耐,这些全都落进陆砚生的眼眸。   “阿欢,我再去找找。”   顾欢敛眉,将他拉回来,“去添什么乱,长云没跟着你回来,是不是在找她?”   陆砚生嗯了声。   “有长云就够了,那丫头命硬。先上楼,我们去屋内候着。”   大厅的灯就留着,长云夜里回来也用得到。顾欢提灯,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上来,见陆砚生站着发呆,她上前拉住他的手,“我不怪你。雁雁确实对我很重要,但你铆着劲儿往火里冲也不是个正当选择,我孩子还没生下来,可不能再守寡...”   她的劲儿很轻,温暖的体温渥着他的手,喋喋不休说了一楼梯的废话,看似嗔怒,却意在不让他胡思乱想,陷入自责...   她...也会把他放在心里?   顾欢抿唇,无奈地笑了出来,不知怎么回事,身后那只陆美人,最近总爱多愁善感。也亏得她善解人意,不然谁愿意耐着性子哄。   挂衣服时,顾欢在衣架上发现一只飞刀,形似弯月,上别一纸绢,展开一看,上面的文字她并不认识,陆砚生拿过去,细读一番,同顾欢解释,“这是苗疆文字,是那日为我医治之人所留。他今日也在烟火大会,顺手救下殿下,殿下伤重,念我的情分,他准备连夜带着人回苗疆。”   那日为陆砚生医治之人,不是苗疆明月宫的宫主百里明月吗。那日她见过一面,带着面具,高深莫测,装的一手好B。原著并无此人,系统也未特殊警示,所以她也不担心他会对顾雁做什么。   “既如此,今夜虚惊一场。”   “我一身火气,莫要熏着你,先去沐浴更衣。”   顾欢拽着他的袍子,险些将他拽了个踉跄,“就在这里更衣,我看着你。”   “阿欢...”   他错愕的眼神明晃晃地在控诉她耍流氓的行为,顾欢置若罔闻,指了指衣柜,“干净衣服就在那里...看我干什么,就你,又不是没看过,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方才提的灯还未歇,将他那副无害又无措的模样照了个清明。他袍子一角还捏在顾欢手里,实打实的任人宰割。顾欢捏着眉心,想闹也闹够了,便不再逗他。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经闹。   她上前剥下他的外套,原先他是要躲的,可顾欢有身子,怕伤着她,他便站的笔直。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旺,故而只剩下中衣时,他并不觉寒冷。中衣雪白,是以身上伤口一目了然。顾欢找到常备的小药箱,挨处替他上药。   烧伤是最疼的,他再能忍,也压不了身体的真实反应。   “陆砚生,我听说有一类人,报喜不报忧,受伤从不让家里人知道,我顶讨厌这种人,疼也是活该。”   陆砚生“唔”了一声。   “你受伤就该告诉我,否则我一心一意看小人书时,你忍着疼,定然会委屈地想,为什么我不关心你?好像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一样,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憋着不说,一件件积累下来,每一次你隐忍,其实都是我们在相互远离。我觉得你应该告诉我,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觉得...我不说你也应该懂。”   顾欢气笑了,“你特么说什么玩意儿?”   “阿欢你轻点,疼!”   “活该!” 第46章 苗地 下辈子是下辈子的事情   苗疆处于极南的一处秘境, 即使从南地襄州城出发,亦需要许久的马程。   陆砚生原本的打算就是去苗疆养身体,再加上顾雁也被人带去苗疆, 顾欢自然跟着陆砚生一道。   赶路虽长, 但念及顾欢的身体,车行的平稳悠慢。   “明明我才是病人。”陆砚生合上书页, 无奈地望着膝上睡相憨熟的顾欢。   “咋滴个不念了!小伙子声音好听嗦!”车夫笑吟吟的声音穿过帘子。   “不念了, 念了也没人听。”   他低声说着, 指尖稍曲,轻扣了下顾欢的额头,见她哼唧两声, 陆砚生眼里带了笑意。   陆砚生的声音太低,车夫没听见。   车夫为人敦厚朴实, 常年跑在襄州与苗疆之间,对两处皆十分熟悉,说话还带着苗疆的调子。眼看前面就到地界了,他放慢了车速。   “车里的公子诶, 再行几里路便是梁苗分界,越了地界, 便是舒山主的地盘,届时老朽就不往前送啦!”   “多谢老伯,下车会有人来接我们。”   陆砚生撩开帘子,熟悉安宁的景色悦目而来。   正是清早, 一袭烟青色的薄雾穿过林地, 飘离成簇烟火人家,袅袅而上。橘红色的阳光自田野上斜穿过来,落在山毛榉枝头笑闹。   顾欢抬手遮光, 懒洋洋的,问道,“是不是要到了?”   “不急,再睡会儿。”   “连着夜赶路,你不困?”   平常就他的生物钟最准时,何时就寝,何时起身,就如一早设置好的设定一样。可昨夜连夜赶路,除了偶尔歇目养神,未见他休息过片刻。   “是你说胎教很重要,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要听书方能睡,我依你,可念了没几句你便睡了。”   “额...”顾欢拾过那本书,翻了几页,并无自惭形秽之感,反而振振有词,“我有在听你念,可是听着你的声音,我就想你这般聪明觉慧,但凡继你三分,也足够小孩用一辈子。思及此,我便放心地睡了...我真的有在听,你本人的声音,我很喜欢。”   陆砚生早便料到她的德行,并未反驳。   “饿不饿?”   顾欢摇摇头,“困。”   “再等等,就快到了。”   “嗯好。”   ......   到了边界时,接应之人已在等候,同车夫告别之后,一行人便同往苗疆的明月宫。   明月宫入口处极为隐秘,应此地要求,除了陆砚生,其余人皆需蒙眼进入,以防外贼混入。   顾欢眼前漆黑,只能紧紧靠着陆砚生。她小声问道,“不是说苗疆已向大梁称臣么,怎么看来此地依旧独自管辖?”   “确实如此,只是苗疆为江湖之地,自有江湖人的规矩,大梁想管亦是有心无力。”陆砚生细心解释,“且苗疆处于群山内,由山主舒云枝管辖,山主神秘莫测,关于其的传闻极其血腥。国主本欲高金聘大梁境内江湖人士管辖此地,不是无人动心,只是闻听山主舒云枝的名讳,所有人皆望风而溃...是以,除了需向大梁岁贡之外,苗地与之前并无差别。”   顾欢挠挠他的掌心,靠地更近了些,“你见过他?”   “算是...见过。”   “当真如传闻所言?”   “传闻他喜食人心,我觉得,传闻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噢...”   武林高手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修炼法子,喜食人心确实少见,这般血腥的路子,那舒云枝应该是个歪魔邪道,可惜这样文雅好听的名字。   遮眼之物松开时,一行人已至山顶。   此山为云顿山,此山错落如迷,坐落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古老宫殿,如果说这座宫殿是这座山上的建筑奇迹,那么漫山遍野层叠淡染的牡丹花木,便为这道奇迹添了些许梦幻绮丽的感觉。   “这些...都是你种的?”   陆砚生摇头否认,道,“苗疆明月宫向来的传承罢了,有千百余年了。”   嗯,都已长成花木,确实不像是几年就能种出的样子。   “阿欢,你先跟着使人回我的处所,我先回主殿见一趟宫主。”   “那雁雁...”   “你先休息,其他的交给我,放心。”   “好。”   目送陆砚生走远后,顾欢才注意到一直带路的使人。使人穿着宽大的斗篷,面上着黑色面具,露出来的肌肤呈现出病态的白色。他自进山以来未曾说过一句话,浑身带着低气压,连一向日天日地的晁烈都低下头,小心翼翼的,一句话不敢说。   “请问使人,还有多远?”   那人不说话,见顾欢问话,见鬼似的一蹦几步远继续带路,似乎十分怕她。   顾欢:“......”   原以为那使人是个怪人,可进了所谓的明月宫,才发现,整个殿内全是如他一般的人,披着黑蓬,带着面具,皮肤白的吓人,一言不发从身旁走过,如幽灵般。   此时顾欢的困意也没有了。   明月宫宫如其名,殿内大大小小夜明珠数不胜数,拱绕着中央的银月殿座。凡是需着光亮的地方,皆由夜明珠替代。   怨不得在陆宅时,陆砚生也惯用夜明珠,原是在这里养成的习惯。   见顾欢发呆,使人便侧立等待,并不打扰她。   回神后晓得自己耽误人家事情时,顾欢连忙给人家赔了个不是,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并不怨她,然后七拐八拐,带着顾欢进了一处偏宅。   一路上所有殿内使人见着顾欢都会停下手里的活计,微微颔首,顾欢看得出来,那是善意的问好。   好吧...虽然这些人奇奇怪怪,但是好在可可爱爱。   “谢谢你的带路,这么偏的地方...你的记性真好。”   顾欢规规矩矩向人道谢,那人像是听懂了她的夸赞,头低了一些,却也没走,执意要等顾欢进宅子。   “那...那我进去了。”   顾欢挠挠头,不知所以然,但作为一个曾经的社畜,她很配合他的工作,进了宅子。   也巧了,这宅子题名十分简单,也叫...陆宅。   站在陆宅的门口,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看着其间熟悉的景致,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乱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与江州城的那个陆宅布置一般无二。   头脑子嗡嗡的,顾欢轻车熟路地找到卧房,闷头便睡了起来。醒来时候,恰好陆砚生也回来了。她便问出了疑惑。   “成婚匆忙,来不及了解你,当时均按自己的喜好来安置江州的那处宅子。”陆砚生揉揉她的头,道,“幼时在这里住了些年,喜好难改。这里的话,你喜欢什么便添什么。”   “啊,是这样啊。”顾欢才醒,脑子也混沌,却也没忘了要紧事,“雁雁你去看了吗?”   “去看了,但是人不在。那日纸绢上言她伤重不治,说的有些过了,听闻她好的极快,才至此地便生龙活虎起来,早早便去山下凑热闹去了,她从小就如此,倒也见怪不怪了。”   顾欢托腮不语。   她也想体验那种有女主光环的生活,放荡不羁爱自由,天高海远任我走。   ***   在苗地的日子十分安逸,一晃月余快要过去,顾欢没急,顾雁倒是急了。陆砚生常常会去主殿休养,是以陆宅常常只有顾欢一个人,有晁烈在,还得过且过。   尤其是教晁烈下五子棋,她教得很有成就感,那种碾压性虐杀的快感,让她乐此不疲。许多次晁烈气得不愿意跟她对弈,棋局下到一半便跳过院墙独自玩耍去了。可院墙外都是些沉闷闷的黑面具,很快他便灰溜溜地回到棋桌旁。   顾欢见惯了他的尿性,嘲笑道,“小心眼,作为一个男子汉,输也要输得漂亮一点。喏,我让你一子,重来。”   晁烈依旧抱着魁梧的身躯黑着脸,黄金瞳里满是怒火。   顾欢也不鸟他,“玩不玩,不玩我睡觉去了。”   晁烈闷着声,“玩。”   顾欢瞥他一眼,嗤笑一声,“出息吧你。”   这日晁烈赌气回来,顾欢照例抬抬眼,欲嘲讽几句。   这一眼瞧下去,就见他沾了一头的苍耳,他是外族人,头发天生卷软,也不知他钻到哪个旮旯里去了,惹了一头苍耳,苍耳的倒刺挂在他卷软的头发上,很难取。   取了十几个顾欢就有些累,劲儿收不住,晁烈龇牙咧嘴地叫疼。   “别动,诶...你这里是什么?”顾欢摘下来一个不像是苍耳的东西,银亮亮的,倒像是什么机关,也不知摸到哪里,它便自己散开了,一个纸球掉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展开纸张,赫然是顾雁的字迹:五日后酉时,云顿山脚。   也不是稀奇内容,干嘛整的像是无间道一样,无非是顾雁想见她一面。   难道是上次顾雁同她吵架以后心生愧疚,不好意思当面同她说,于是找了这么一个隐秘的法子?   无论什么原因,顾雁这样做,定然是不想此事让别人知道。是以晚间陆砚生回来时,顾欢并未特意提及此事。   “陆砚生。”   “嗯?”   顾欢躺着翻了个身,问他,“最近山下有什么热闹的事情没有?这几日的也行。”   “热闹事情...”陆砚生思忖道,“倒是有一件,五日后,西域的公主将在山脚举行比武招亲。想去看看?”   “也没有,问问罢了。”   陆砚生坐在床边,端着碗,递了一勺药膳。   听闻这是极好的保胎药,顾欢便忍着恶心喝了下去,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药膳有些腥气,顾欢没多问,她怕问了自己更吃不下去。   “这个还要吃多久?”顾欢眉头紧锁,   “阿欢,莫要挑食,你身子虚,我怕你会出事,暂时...是不能停的。”陆砚生轻声细语,又递上一勺,道,“听话。”   顾欢张嘴,囫囵将其吞下,笑着打趣,“听闻西域向来出美人,真想见识见识,五日后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去。”   她撑着下巴,“我若是男儿身,定要上去试一试。”   床案边镶着的夜明珠将她眸中流转的光彩照个通透,陆砚生笑着替她擦拭唇边。   “听闻西域公主武艺高强,少有男子不被打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那我努力努力,尽力打败她,给她一个归宿。诶...也只能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下辈子是下辈子的事情。”   顾欢坐的板正,有模有样教育他,“你不懂,万一成真了呢。”   陆砚生并不反驳,纵容道,“那我也很好想想...下辈子的事情。”   “是吧,万一成真了呢。”   陆砚生但笑不语。 第47章 弥天大谎 怎么这么晚回来?   “很显然, 我们只有一个时辰。”顾欢和晁烈躲在一块隐秘的石头后面,她拿着木条,在地上比划作战计划, “计划呢, 是这样:你去引开那些明月宫使人,你出去, 他们必然会问你我在哪里, 届时你乱指一处, 我便趁这个空档去山脚...”   马上要到顾雁说的酉时,须得按时到达。今儿个她如往常遮着眼,出了明月宫的入口, 在半山腰散步。散步是假,目的是下山与顾雁会合。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顾雁这纸条递的隐秘,怕有隐情。她便也顺着顾雁的意来,打算偷偷摸摸去,再悄悄回来, 也巧了,今日陆砚生养伤到重要节点儿, 会回来晚些。   所以,她只有一个时辰。   眼下要避开的,就只有这些明月宫使人,他们是陆砚生叫来保护她的。   但是晁烈显然对她的安排很不满意, 下巴一扬, 明摆着爱谁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   “放心,绝对不会露馅!云顿山很大,他们找个遍不得几个时辰?你只要帮我拖一个时辰就行...嗯, 你要是答应我,以后下棋,我让你两个子?”   这条件诱惑性太强,晁烈隐隐有些心动,顾欢看出他的动摇,继续煽动,“就算有人发现了,把状告到了陆砚生那里,也不会有事,他现在同以前不大一样,对你也温和许多,况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你哪次的小命不是我救回来的?”   晁烈闷着声,沉默片刻,似乎是不吃这一套。   顾欢捂脸,觉得甚是头疼,正当她低头想着其他的话时,视线内缓缓伸进三根手指头,“三、三子!”   “啥?”   晁烈举着三根手指,双瞳内是不让步的执着,“下棋,让...让三子!”   顾欢:“......”   “蹬鼻子上脸了还!”   她一脚把晁烈踹出去,晁烈没料到她这一出,踉跄几步便跌出两人避身的石头后面,很快黑衣使人将他团团围住。   事已至此,他不情愿地胡乱指着一个方向,那些人带着他,顺着他的方向找去。   顾欢提着裙子,挑着隐秘的小径直奔山下。   山下正大张旗鼓地办着比武招亲,此时天已微暮,将台上西域美人衬的风情万种。   顾欢左顾右盼,不见顾雁身影。人群拥挤,好容易挤到无人处,先是众人惊呼一声,接着顾欢脚前三步远就摔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口中血沫子不断外溢。顾欢吓得后退两步,掩鼻遮住灰尘。   “哟,是大梁人,挺着肚子,来我这里,是砸场子么?”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虽是西域人,但那公主说起大梁的话来,却十分流利。长鞭随意缠在臂上,她慢步走至顾欢身前,捏着顾欢的手腕,挑衅道,“我眼里进不得沙子,你今日扰了我的兴致,我便同你说道说道!”   说着,她回头颔首,那边的西域人得了眼色,将周围看热闹的人尽然驱开。然后,顾欢就被她生拽着进了近水停泊的一只画舫。   顾欢揉着发红的手腕,扫视一圈,这里只是普通的画舫摆置,她并无怒意,平静地问道,“顾雁在哪儿?”   那姑娘挑眉,“没我想的那么蠢啊。”   顾欢没听懂她此话何意,只见她望向门口,拍了拍手,道,“人给你带来了。”   顾欢疑惑望向门口,进来的,不仅有约好的顾雁,还有许久未见的唐笑年...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他回长安了吗?   顾雁看见顾欢发红的手腕,怒道,“晁胭儿,我让你把人带过来,你就这样把人带过来?”   晁胭儿倚着门,睨了顾雁一眼,声音微冷,“你说我弟弟也会过来,我才答应你。如今你来质问我...顾雁,我管你是谁,我弟弟出任何意外,我以你命生祭他。”   晁胭儿...亦是西域公主,顾欢脑子飞速运转,依据方才她们的对话,此人莫不是晁烈的姐姐?   “你弟弟是晁烈?”   晁胭儿冷冷地看着顾欢,道,“我弟弟是西域未来的王,你这个低贱的女人,不配叫他的名讳。”   “不会说话就闭嘴!”顾雁瞪了她一眼,拉着顾欢的手坐在随窗的美人靠,同她解释,“其实很简单,几句话就说的完...”   晁烈作为西域的王子,常年征战,一次受敌伏击,撤军时与其他人散开,自此消失数月。   大王年老,部落没了主心骨,庶子相争,将西域弄得一团糟。与晁烈同为嫡系血脉的晁胭儿一人杀掉所有蠢蠢欲动者,安顿部落后,便出来寻找弟弟。   前些日子,晁胭儿寻人寻至苗疆,借住山主府,与同借住山主府内的顾雁相遇,不过只言片语,晁胭儿便知道她一直在寻找的弟弟,就是顾欢身旁的晁烈。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约定好,只要晁胭儿负责将顾欢带至顾雁面前,她就能见到自己的弟弟。   这一番解释听的顾欢如堕云雾,她疑惑道,“你应该知道我在哪里,直接见我即可,何须这般隐秘...你偷人东西啦?”   “还有啊,你不生我气啦?不是说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顾雁脸微红,甩开她的手,道,“我是讨厌你的行径,但也不至于白白见你送死。”   “送死?”   “阿姐,今日这般隐秘将你找来,是背着那个人,将你带走,到了长安,便是我的地方,他动不了你!”   晁胭儿冷嗤一声,“做梦吧,见不到我弟弟,我是不会借你船只,谁都别想走。”   “晁胭儿!你让我说完行不行...”   ......   这两人吵的顾欢头疼,旁边的唐笑年只是坐着,敛眉低目,一言不发,并没有劝架的意思。   她可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没时间听这两个傲娇的公主吵来吵去。   “砰!”地一声,茶盏落地,声响叫停了聒噪声响。   顾欢捏了捏额角,有些暴躁,“所以,现在有没有人来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雁与晁胭儿对视一眼,各自哼一声,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不发。   顾欢:“......”   真好奇这两人是怎么聚在一起,竟然能说得上话。   “欢欢,你必须走。”   唐笑年终于开口,可能长时间没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哑,“因为真正的陆砚生,早就死了,而你自以为的‘陆砚生’,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所以,你必须要跟我们走。”   顾欢整个人如遭雷击,唐笑年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得懂,怎么连起来,就不是人话了呢,“什么叫...真正的陆砚生?”   “欢欢,你记得我回长安时,襄州知府郭礼托我将给陆家家主带一封信吗?”唐笑年深吸一口气,接下来他要讲述的真相,已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跟顾欢说,她才能接受。   陆家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十分讲究礼仪规制。替知府送信那日,陆家家主陆苻生十分和蔼,不同其他商人般刻薄,他很热心地留他过夜,推脱再三,他只能住下。   他用惯烛火,可当小厮替他掌了夜明珠时,他便问是否能更换,小厮却道:府中无火,主子下人皆用明珠。   怨不得是富贵人家...他也不为难小厮。夜间如厕时,走廊上都没盏灯,都是夜明珠,他便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照明。   夜间守班的小厮跑过来,提醒他熄了火折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那人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听到这里,顾欢插嘴,“陆砚生一向爱用夜明珠,这事,雁雁应该也知道吧,有什么稀奇的?”   顾雁却摇摇头,“只有陆砚生一人惯用,以前陆伯伯家里,还是同寻常百姓家,一应用灯火。”   唐笑年知顾欢疑惑,他并未立刻解答,而是平静地继续讲下去。   当时,听了那小厮的话,他是打算收起火折子,可冬日风大,天干物燥,不知怎么起了小火,火星子飘到那小厮身上,他惨叫一声,没等唐笑年反应过来,整个人瘫倒在地。   原本鼓囊囊的一个人,瞬间瘪下去,只剩下一层皮囊,一滩浓稠发绿的汁液,从衣服下面流淌出来,蔓延开来,弥漫着花木的清香。   唐笑年瞪大眼睛,但是他并没有震惊的时间。此时不知怎的,整个宅子,大大小小几十间屋子全都开了门,唐笑年躲进了一间阴暗的房间,没有夜明珠点亮,他点着火折子,心跳得厉害,一点点往里走。   “我在那里,发现一处棺木。棺木里,装着一具尸体,保存的十分完好。”   就算那具尸骨烧成灰,他都能认得陆砚生的面容。   单不说陆砚生的尸体,足足那个小厮的形状,就让人觉得天方夜谭。   顾欢觉得头疼,道,“骗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骗你当然是图个开心罢了。”唐笑年嗤笑一声,自嘲道,“你不信罢了,我从长安赶到这里,夜以继日,生怕你出意外,只是为了骗你。方才我说的话,都是假的,行了吗?”   “阿姐。”顾雁隔在两人之间,为缓和气氛,她道,“我知你很难相信,当时笑年来到此地,托人找到我时,人疲惫得差点晕厥,他都是为了你...”   “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给她看不行吗?”晁胭儿瞧不上这些人磨磨唧唧,长鞭一卷,掀起长桌,露出桌下的棺椁,接着又掀开了盖子。   “瞧瞧,是不是那位陆砚生?你可是最熟悉他的人。”   棺中人躺在寒玉上,闭目无息,眉眼精致,赫然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与棺中人面容如出一辙的那个人,在早上的时候,还温柔地拥抱过她。   顾欢立在棺旁发呆,一副回不过来神的模样。   顾雁接着道,“唐笑年为了让你相信,费尽心力将棺木带来,我们找人看过,人死了很久了,有几年了,不知那人是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有一点可以确定,笑年在陆家所见情景,并非编撰。苗疆确有此术,以花木充入人皮,其表面行止如常人般,必要时可由人操控,此术为傀儡术,放眼苗疆,唯有百里明月会此术,所以,我们怀疑...在你身边,冒充砚生的人,就是百里明月。”   她忽地有些难过,聪明如她,知道陆伯伯一家怕是全部罹难,她在襄州收到的陆伯伯的信,估计也是那人伪造的吧。   “假如,我是说假如。”顾欢站久了,有些眩晕,但是她依旧扶着棺木,道,“假如你们说的是真的,但是在我身边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他爱我,情愿为我去死,绝无伤害我的可能,我为何要躲。”   “说你蠢,你还真的蠢。”晁胭儿无情嘲笑,“百里明月活了多少年,江湖都在传,他要老了,要死了,他得要东西维持他的长生,你肚子里怀的,就是他的续命药,他情愿为你去死?天真!无非是图你肚子里那个种罢了。”   确实,近日来他确实对她百依百顺,以前在陆宅的坏脾气都改掉了,也不锁着她,顶多是找人保护她...还有那日日都少不了的保胎药,浓稠又带着腥气,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对不对!”顾欢脑袋一灵光,怎么忘了那一茬!   “在襄州时,我见过百里明月,他带着面具,与陆砚生一同出现,当时就是他替陆砚生医治的,且这些日子,陆砚生日日去明月宫主殿,皆是百里明月为他疗伤,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她垂额低目,信誓旦旦。   “阿姐,谁同你说那是百里明月,那人分明只是明月宫的一位护法。”顾雁疑惑道,“你怎么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且你说他日日去明月宫,他那是替自己续命呢!”   “说到底,她还是不信罢了。”唐笑年定定瞧着顾欢,像是要望进她心里去。“还有一个法子,他惧火,你拿火试试便知。若是怕他如那个小厮一般下场的话,你舍不得,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唐笑年,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 ,他并不怕火。”   上次襄州烟火大会走水,他冲进去救顾雁,身上受了不少烧伤,她都是见在眼里的。   “他救我?”顾雁像是听了笑话一样。   烟火大会那日,她正在现场观景,火却忽地升起来,就像是像为她而起一般,团团将她淹起来,火光明灭间,她看见陆砚生站在不远处,冷眼望着她。   “现在想来,他站在那里,不仅是为了受伤圆个说法诓你,也顺带等着那把火将我烧死。”顾雁冷笑道,“若是真的砚生,断然不会如此对我,好在我命大,被人救走了。”   唤了许多遍系统,均没有应答。   顾欢揉了揉眉心,有点心累,她道,“若他是百里明月,他想杀你,为何要自己的护法救你?”   话问出去,顾欢就想通了。   顾雁不仅被救走,还被人带到了苗疆。如此一来,无需人劝,她就会跟着他一起回苗疆——他的老本营。   “阿姐,你跟我们走吧。你不要心软,他为你做的那些事情,都只是让你怜惜他,不可否认他对你有些感情,但是你不为你自己想想,那你的孩子呢?”   晁胭儿一鞭子横在门前,摔落一地家具,“她不能走!”   顾欢在顾雁发脾气之前按住她,她有些理智,“我确实不能走,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心里有数。只是晁烈还在山上,我得回去把他带回来,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快到时辰了,我得回去了。”   “阿姐!”   顾雁想追上去,却被晁胭儿堵住门口,唐笑年望着顾欢的背景,指节捏的发白,却也未追上去。   一路上顾欢想了很多,她忽然想通了很多东西,譬如那日她同陆砚生的对话。   “倒不是什么大事,家里大人不听话,不过说道几句的事情。”   “那肯定不是简单的说道。”她道。   “按规矩来的。”不知不觉,他眼帘微掀,显露出他在商场上周正的端方气质,“无规矩不成方圆。”   她当时还疑惑,那是什么规矩。   若按顾雁他们说的傀儡术,那人的规矩,就是将别人变成他的规矩。   山路宽敞,夜色渐深,路旁的夜明珠亮如明月,如明灯一般,照着她回去的路。   顾雁他们说的话,不能不信,却也不能全信。毕竟他们没有进过明月宫,也不知道事情全貌,很多事情全凭自己猜测。   原先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反正只剩下几个月时间,她便好好陪陪他,就当是欠他的恩,都还给他。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她其实并不在乎。自始至终,反正都是那一人。   “阿欢。”   她抬眼望去,他提着一盏夜明灯,负着漆黑夜色,眼前越来越明亮,那是他在走向她。   他将灯递在她手里,为她披上大氅。   “跑哪里去了,让我这么担心。”   “你又不在,我有点无聊,随便逛逛,便逛丢了。”   他笑出声,轻轻抱着她,安慰几句。   “下不为例。”   “好。”   顾欢低着头,由他牵着手往回走。   她曾对顾雁说过,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是如意之人,须得在那人面前时刻心生欢喜,须得那人让你觉得,你想永远同他在一起。   永远是一个完美得近乎遥不可及的名词,她也没有那么贪心,只要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脑海里曾经闪过永远和某个人在一起的念头,就够了。   她就当为自己赌一次。   赌顾雁说的是假的。   赌他舍不得。 第48章 真言蛊 可是我只会这个   苗地四季如春, 温度刚刚好,温暖却不惹人厌。只是明月宫地处云盾山顶,到了晚间, 温度还是有些低。   顾欢裹着白狐裘坐在床上, 试了许多方法,还没有跟系统接轨。   算了, 系统之前也经常掉线, 隔些时间等它恢复, 再好好嘲笑它一番。   适时,陆砚生端着保胎药进来。   顾欢抿了一口,淡淡的腥气氤氲了整个口腔, 她苦着脸后退些,“烫!”   “烫么?”   瞧着顾欢被烫得小声哈气, 陆砚生半信半疑。他分明试过,这温度正好。   顾欢望着陆砚生,他虽疑惑,却毫不犹豫地挑了些那药, 浅尝温度。   “阿欢...”   “嗯?”   药是恰好能入口的温度,并不烫。他想问阿欢是不是最近过于疲累, 所以尝不出温度,可他也不确定,是不是阿欢有身子所致...但阿欢最近心不在焉,仿佛孕期有些焦虑, 他若是直接问, 怕是会刺到敏感处。   “怪我,药是有些烫,咱们稍放一放。”   他将药置放一旁, 倾身整理顾欢睡乱的头发。恰见顾欢敛目,似乎心情不好,他将人抱起,搁在腿上,额头相抵。   “阿欢,是有人气你了么?”   顾欢摇摇头。   “不是么...那是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   她又摇摇头。   陆砚生吻了吻她的眼睛,笑笑看她,宠溺道,“嗯...那便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跟我说?”   似乎是被他说中了,顾欢抬起臻首,平静地望着他,那眼神里带着些迷茫。这眼神在陆砚生看来,十分陌生,陌生到,他心里没由来生了一丝恐慌。   “陆砚生,刚刚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心里并没有往常的欢欣。”她望着陆砚生的眼睛,一字一字强调,“一点也没有。”   陆砚生的指尖忽感刺痛,声音带了些颤,“为什么?”   “不知道...”顾欢惘然望着四周,“我好像忽然不喜欢你了,明明...明明白天的时候我还十分喜欢你,想快些见到你...”   片刻无语,房间里面的空气,仿佛全部被抽离干净,这安静...噎得人窒息。   “怎么就忽然不喜欢了...你怎么能这样呢,阿欢?”   顾欢自这声音里,听出了难以名状的悲伤。   察觉到她的试探有些过分,顾欢顾不得往下演了,手忙脚乱地安慰陆砚生。   “对不起对不起...最近我时期特殊,你知道我容易多想,我只是方才不喜欢你,或许等到明天,我就又喜欢你了...”   她一直在说对不起,她忘了自己说了多少声对不起,但是好在,陆砚生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只要她稍微服个软装个不适,他就顾不得他的那些脾气,到最后,陆砚生瞧着顾欢可怜兮兮地眨着一双水涟涟的眸子,只能缴械投降,无奈地端起药碗喂她。   让人恨不能咬牙切齿,偏又让人舍不下心冷她。   他皱着眉头,轻骂道:   “阿欢,你真比我想象得要混账。”   ***   其实那一晚上,她只是想进一步试一试陆砚生的心思,试试她的分量,却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折腾。   顾雁说他畏火,原本她还想借着自己心情不好,想让他在屋内添个火炉,看看他的态度,可到最后为了哄他,差点把老命搭进去。   罢了,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   这般想着,她已经踱至明月宫的主殿。即使她并未获得任何允许,殿内的使人也并未拦她,反而十分礼貌地让开,不需她说,就有人替她提着食盒往里走...好像整个殿内的使人全为她服务一般。   顾欢受宠若惊,颔首道谢。   “谢谢,我要找陆砚生,你们能带我去吗?”   使人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主殿也分许多房间,眼看使人就要把她带进陆砚生的所在殿口,那扇殿门却忽地关起。   “行了,就送到这里,接下来,人交给我来带。”   一个男人缓缓踱步上前来,面戴面具,身上着红白相间的祭袍,映着夜明珠的光,可见粼粼银色。单单凭声音,听不出来是谁,但顾欢记得他的面具,他是在襄州医治陆砚生的那个人。   使人挡在顾欢面前,对那人怀有敌意。那人红唇勾起,念念有词,陡地掌心生出一团烈火,火光乍现,顿时顾欢身边的使人吓得如蜂状炸散开来,不留一人。   顾欢提起落在地上的食盒,轻嗤一声,“练过啊?”   那模样,是很瞧不起对方的低级恶作剧。   “还行吧。”   他玩着手里的火,就是不让路。   “这位护法大人,我找你们明月宫的圣子,陆砚生,请让个路好吗?”   若不是他曾救过陆砚生的命,顾欢就不像这般客气了。   “你知道我是谁?”   啧,瞧他这反应,她应该是猜中了。   看来顾雁这点说的确实没错,那日替陆砚生医治的,不是百里明月,而是明月宫唯一的护法,左夤。   “随意打听的。”   左夤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道,“他在休养,你可以在此处等,等到晚间,他便恢复如常。”   休养么...顾欢低眸,过了一会儿,她问,“现在他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人没死。”   “你会不会说人话?”   “是你非要听。”   ......   此处摆置十分闲雅,整体的色彩舒适宜人,窗边搁着美人榻,塌上置一处小绿檀色案几,书架边坐有几盏落地长明灯...看样子像是陆砚生的手笔。   左夤行至窗边,往下看,看了很久,顾欢被吸引过去。   那是虔诚的信徒们,三步一叩首,自山脚开始,有秩序地向山顶的方向朝圣,因找不到明月宫的入口,又不约而同地返回,如是者复次,一身干净衣衫,涤满灰尘。   如潮来,如潮往,永不停歇。   顾欢瞠目结舌,惊讶于他们的执着。   “他们敬仰神明,神明又从他们的信仰获取力量来保护他们,说白了,就是一个双赢的买卖,只不过这种互动,被冠上了高贵的光圈而已。低成本高回报,谁不愿意做。”   左夤好心,及时为顾欢解惑。   顾欢抱着手,皱眉瞧一眼这人,懒得理他。   左夤依然倚着窗看风景,顾欢则是坐在小案旁,翻陆砚生看过的书,两人互不相干。   到晚间时,左夤进去瞧了眼,出来时顾欢趴在案上睡着了。他没留情面,一脚踹在案上,顾欢猛地被吵醒,捂着心,吓得愣怔。   “人好了,不进去看看?”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提着食盒就要往里走,不想又被左夤拦住。   “顾欢对吧,方才我帮了你一个忙...”   方才瞧里面那人的时候,他陡生一计,给他下了真言蛊,那蛊是他新调的,作用还不错。   “你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你觉得问够了,蛊自然就解开了,且事后他不会有任何记忆。我的蛊虫有些琉璃心,可别问过了,你若问的东西让他难受了,他会不舒服。”   他在说什么?   顾欢本不想睬他,可那真言蛊毕竟是个蛊,她对这些不了解,苗疆爱捯饬这些东西,但她只在武侠片上看过。听起来,不像是个好东西啊。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今天来,为的不就是这个么。你留着你身边的那个傻大个儿,不就是为自己谋一条退路吗,若是前几日你在山脚所闻是假,那便无所谓。若是真,你还指望晁胭儿因着他弟弟,顺带将你带离苗地,不是吗?”   嗤,她还真以为云顿山是她能来去自如的地方?   看顾欢一脸震惊,他心情很好,“放心,我可一点没和他讲。”   离开时,他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在你荷包里,留了几个真言蛊,随便用...还有啊,你的姐妹们,可都没骗你,劝你啊,赶紧跑。”   喷在耳后的那股子气,散发着阴冷的气息,顾欢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快冻出来了。她打了个哆嗦,急忙提着食盒进陆砚生所在室内。   内室布置一如外间,只是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地上铺着上好的狐裘,垫着桌案,旁立几盏长明灯。陆砚生端坐在书案前,鸦发披散,在暧暧光华下,如珍珠般美丽。   “陆砚生?”   他并不答话,修长美丽的手半执药盏,一动不动,睫毛微闪,眼神木然。   顾欢眼尖,瞧见他指尖的血点,想起左夤提起的真言蛊。   如果是真的,那她便试一试。   “陆砚生,我是谁?”   他闻言,头微抬,浅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顾欢,薄唇轻启:   “阿欢。”   啧,看样子是真的。   “你是不是一早知道我假死,故意接近襄州?”   “不知道。遇见你是意外,阿欢,我很开心。”   顾欢没忍住,轻笑出声,她又接着问。   “你是陆砚生吗?”   “是。”   顾欢默了片刻,又问道,“你是百里明月吗?”   “是。”   怎么可能一个人同时是两个人?   顾欢脑子一片空白,嗡鸣嗡鸣的,想了许久她都不知道说什么,语言都无法组织好,“那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欢、阿欢、阿欢....”   陆砚生不知怎的,机械般地呢喃重复她的名字。   是了,不能提让他难受的问题...   不过,这样的问题怎么会叫他难受?   “好了好了,我们换个问题,就一个,再问一个我就不问了。”她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他。   “最后一个问题,你会做伤害我和孩子的事情吗?”   “不会。”他缓慢道,像是有了意识,又强调一遍,“永远不会。”   “好了,不问了。”顾欢轻扣陆砚生的额头,笑道,“芝、麻、开、门!”   陆砚生悠悠转醒,瞧着面前的顾欢,眼神懵懂迷茫若幼兽般。   “阿欢?”   “我无聊,来接你。”   顾欢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奶冻,舀了一块儿,递到他嘴边,“尝尝,我做的。”   他张口,乖巧地咽下。   “如何?”   顾欢的眸子里闪着晶亮的光彩,他不忍扑灭,笑道,“我很喜欢。”   “真的,那都给你。那我以后常常做给你!”   陆砚生艰难道,“其实换种其它的也行。”   “可是我只会这个。”   顾欢眨眨眼。   陆砚生沉默片刻,无奈道,“都依你。”   陆砚生起身,去屏风后宽善衣衫,再出来时,便见顾欢木木坐在案前,他心道不妙,检查一番,知她是被种了真言蛊。   还好是真言蛊,约莫是左夤乱丢的。他心上石头落下。   指尖轻点顾欢额头,他叹口气。   “笨蛋。”   片刻后,顾欢转醒,陆砚生已宽衣完毕,她愣怔了会儿,然后眯着眼睛,色/眼如青楼放浪形骸的男人,“宽个衣还要躲在屏风后,你哪里我没见过?”   陆砚生耳尖滴血,轻声呵斥 ,“阿欢!”   “走啦,回去睡觉啦,好困哦。”顾欢嬉笑,张开手,“要抱啦!”   陆砚生弯身抱起她,走了几步,耳后萦绕着温软气息,“哎呀,陆美人,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而后她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啊,是我在偷偷想你呀。”   “再说话把你丢下去!”他有些恼羞成怒。   顾欢急忙搂紧他,咯咯笑 ,“好好好,不闹你了!”   下午系统便上线了,说是系统故障。顾欢听了听,嘲笑它几句不行,便不再言其它。因为平时系统存在感也不强,也就发布任务,监视她有没有泄露任务消息,做点没用的任务指导工作,以及鸡肋的地图导航作用…   实在没帮上她什么忙。   但系统上线了,她也能放心地中真言蛊。她想知道,陆砚生会问她些什么,便用了左夤放在她荷包的蛊。   她暗暗问系统:他问了我什么?   脑海里,系统切换屏幕,回放当时场景。   当时陆砚生探知她中蛊后,并没有即刻问她东西。明明知她无意识,他还是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安慰,如抚慰受伤小兽般,“别害怕,阿欢,有我在…”   蓦地,她心底一软。   画面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阿欢,我是你的谁?”   “夫君。”她启唇。   他唇角勾起,安静望着她,望了很久。   “有时候觉得不够,有时候又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   低吻了她的额头,他道,“回家了,阿欢。”   接着她清醒过来,开始不着四六地调戏他。   就没了。   就问了这一个问题啊…。   怎么趁人之危都不会,两相比较之下,显得她太不要脸,太是个小人了。   到明月宫的陆宅门口时,顾欢小指勾了勾他的脖颈,示意他停下。他将顾欢放下的那一瞬间,顾欢一把将他壁咚在墙上。   “喂,我叫你陆美人,你有没有觉得不好听?”   陆砚生虽觉这姿势怪异,却依着顾欢的身高,放低身子,正经地回答,“没有,我认为你是在夸赞我。”   “那要不要换一个称呼?”   “换一个?”   “譬如……”顾欢微微垫脚,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夫君呐。”   霎时间,陆砚生瞳孔收缩,喉结滚动,气息乱起来。 第49章 陆砚生 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顾欢望着他。   陆砚生眼神一闪, 绯红自耳尖蔓至颊侧。无需多言,她一追,他微微躲, 一来一往, 风便热起来,所有的隐忍和热切都化作了浓郁的欲。   “阿欢。”   这一句, 叫的不深, 不问, 不撩。   似平淡,却又热烈。如其人一般。   顾欢嗯了声,当鬓边的手滑至腰侧时, 她便知他在想什么。他在征求她的同意。   顾欢再也没忍住,头磕在他的胸膛, 恶作剧般,憋不住地大笑。   “现在不行,再忍忍...”   陆砚生低头,无奈地望着胸前不断颤抖的头, 叹了一声。   见他直接进屋,背影都在诉说恼怒二字, 顾欢忙不迭追上去,“你先别气,我有事跟你商量。”   “不想听。”   “真不想听?”   “啧...那行吧。”   气头上的人不好说话,且他不仅带着气, 还燃着她点起的火, 更不能招惹。她闷着声,拿起他脱下的外套挂在架子上。   谁知一转身,他就站在面前, 将汤婆子塞进她冰凉的手里。顾欢受宠若惊,问,“你不气我了?”   “能听你说话。”他顿了声,又说,“还是有点气。”   顾欢唔了一声,拉着他坐好,跟他商量之前,还温温和和地亲他一下。   陆砚生没说话,但是顾欢见他嘴角在上扬。   “我前几天下山,碰见了晁胭儿,你兴许不知,她竟然就是晁烈的姐姐呢!这几月来,她一直在找晁烈...”顾欢有删有减的,将能说的说出来。   “嗯,我在想,既然如此,我拖着人不是办法,明日你找人,将他送下山行不行?”   顾欢知道自己的决定代表着什么,送走晁烈,代表她将不为自己留退路,代表她将全心信任他。   听完她的话,陆砚生微微讶异,惊讶于她的决定。与此同时,顾欢也捏紧了手。陆砚生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左夤跟他说了什么东西,他怎么说的,说了多少?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晁胭儿见晁烈不同于往日时,必然大怒,应是不好对付。”   “不同于往日?你是说晁烈的痴傻?他不是一直都是如此,你见过他以前的模样?”顾欢狐疑道。   晁烈确实是他派人打的,不错。但这件事过于小人,有失面子,能不坦白,尽量不坦白。   陆砚生顿了顿,表面沉稳,丝毫看不出说漏嘴的慌张,“只是听说,听说西域王子骁勇善战,聪明果决,非同常人。   顾欢哦了声。   原来原著不是骗人的啊,那个憨憨,还真能打仗啊...怎么连个五子棋都下不会呢?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你的要求,我都会去做。”   “我以前让你放了我,也没见你答应。”   “你分明在为难我,阿欢。”   见她起身,陆砚生拉住她,“去哪儿?”   “明日晁烈走,我便不去送了,同他交代些事情,免得他在晁胭儿面前告我的状。你护着我,我定然无事,可雁雁与她住得近,难保她不去找雁雁的麻烦...对了,你这里的大氅借我两件,最近天气湿冷,我给他收拾上...”   顾欢从衣柜里拿了两件衣服,去晁烈的院子里,先没同他说要送他走,但其余该说的话都同他讲了,晁烈云里雾里的,点了点头,又蒙上被子睡着了。   回卧室时,阿叶端着药,方要进去。阿叶是个哑女,是明月宫收留的孤儿,自他们住在这里,阿叶便被指派过来。虽说使人也能伺候,可毕竟比起那些使人,阿叶有些人气儿。   “我的药?”   闻着不像是她的药。阿叶摇摇头,指着屋内。   “陆砚生的药?”   陆砚生平时不吃药的,他的身子早已恢复同常人般,至少在她看来是。   她接手过阿叶的药,让阿叶休息,接着便进了屋子。   这般仔细一打量,陆砚生的脸确实要比平日苍白些。   “你身体怎么样,怎么忽然要吃药,不是说修养得很好吗?”   陆砚生将药一饮而尽,皱着眉头,看着就苦,顾欢替他倒了杯水,“说话啊。”   “难得你来关心我。”   这话连带着冰碴子一起,灌进了顾欢的耳朵里,她觉得莫名其妙,“陆砚生,你又在跟我闹什么?”   “你方才那么撩拨我,为的,还是顾雁吧?你怕晁烈回不去,顾雁会被为难,难为你为了她,还要忍着恶心接近我。”   顾欢蹲下来,想要看清陆砚生的表情,但他眉眼依旧如平时一般猜不透。   “你是在同我吵架么?”   “是你从不将我放在眼里,从前是,现在是。在江州,你费尽多少心思,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都要离开我,想起来就很可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你写那封信时,心里是不是一直在嘲笑我,鄙薄我,想着自己终于要解脱,再也不必面对那样的人,是不是越想越开心,嗯?你说话啊!阿欢!”   长久以来的悲怒,都连带着压抑,随着低吼一同发泄出来。   他一直不提这件事,她以为他已经忘了,释怀了,谁承想他一直憋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他要发泄,便让他发泄个够吧,总不能留到日后,系成心结。   她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总不能被这些烦心事给搅和了。   “陆砚生,你应该能理解我,我为顾雁而来,你只是意外,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片刻沉默。   “所以,你当时离开,是为了追随顾雁去襄州。”   “是!”   “回答这么快么,阿欢,你怎么这么有底气呢?”   顾欢吸了吸气,低着头不说话,如犯了天大得罪般。可若再来一次…她依然会那么做。   “你这次送晁烈回去,也是因为你那些不能说的任务,为了顾雁?”   她听得出话里隐忍的怒意,却实诚地点头,“是。”   “哦,我想起你说过,你为她而来。若是顾雁不在,你是不是会永远留在这里?”   顾欢心里涌上莫大恐慌,她强自镇定道,“陆砚生,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顾雁是无辜的。”   默了片刻,陆砚生嘲笑地轻声嗤道,“了不起。”   他起身往外走,瞧着他的背影,顾欢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任他胡思乱想,可是随着身下一股暖流泄出后,便是无尽的痛楚向她袭来,生生要将她撕裂。   这小孩来的真是时候..赶着自己爹生气时候来,真是为她着想。他再生气,也不会不管她吧。   她一直昏着,昏迷里,她一直听得见他的声音,焦急又无措。   迷糊间,她勾了勾他的掌心。   “阿欢,不要睡,阿欢...”   “对不起,陆砚生...”   “不许睡,不许睡!”   “那时候,我...确实不爱你...”   周围十分争吵,忙碌来往的人十分多,全都围着顾欢打转,焦急的女声传来,“宫主,情况紧急!”   宫主...   耳朵被捂上之前,她听见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保阿欢!”   ***   自生产那日,顾欢昏睡了好几天。醒来之后,陆砚生闭口不谈孩子,顾欢再三逼问,才得知,由于她体质太弱,胎死腹中。   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陆砚生抱着她,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给了各自沉静的时间。   顾欢颓了些时日,却从来没有责问过谁,陆砚生从来没有怪她,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只是默默地陪着她。   其实她看得出来,陆砚生远比她要在乎那个孩子。   每当提起那个孩子,他的眉眼都是欣喜的,关于那个孩子的所有,他都安排过。男孩女孩呀、该穿什么衣服、该起什么名字、眉眼像谁多些好、夜晚该读什么书给他听...点点滴滴,该是顾欢想的东西,他一点不漏地,全都憧憬过。   那些时候,含水的眸子,揉碎温柔的憧憬,如漫天星光乍泄,跌进了粼粼的湖面。   可后来只字不提的,也是他。   每每想起,都没由来觉得心口一滞。   温热从眼眶蓄积,哗地落下来,掉在顾欢的手背上,她下意识一抹,嘟囔道,“什么玩意儿?”   【系统:宿主,原主生命还有七天,是否选择现在脱离?】   “也不差这几天。”   顾欢用手遮住光,透过指缝,浅绿色的薄纱窗帘在熏风中飘忽,让古色的小窗更加悦目柔和,窗下的支架上是每日更换的鲜花,不知是他从哪里寻得,今日是一束美丽的蔷薇,恰如一个清香的梦。   黑影从眼前掠过,顾欢坐起来,没等她看清楚,手刀落在脖颈后,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一句利落的“失礼!”   再次醒过来之时,顾欢沉住气,眯着眼环顾四周。她现在在明月宫,是安全地方,身上除了些许麻木,无其他不适…哦,忘了抵在喉间的一把利刃。   “百里明月,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能将我弟弟医治好,我便放了她!”晁胭儿勒着顾欢,不给任何人近身的机会,但凡黑衣使人靠近一些,匕首便逼近顾欢一寸。   还没人察觉到她醒,顾欢连忙闭上眼睛。   “这里并无医你弟弟的药。”陆砚生道。   “那你是想她死。”   “你不敢。”他笑了一声,“除非,你想整个西域为她陪葬。”   “葬了又如何!你以为我在乎那些人的狗命!你猜...我的刀子,你的手段,是谁更快些?或者玩个更好玩的,我把她叫醒怎么样呢,我告诉她,其实她的孩子,根本就没死,此刻就在你的殿内,等着被你剖腹剜心,为了你那该死的长生?”   顾欢动作一僵,晁胭儿也聪明,知道她醒了,低声警告,“乖一点,你配合的话,我带你去见你的孩子。”   “是谁告诉你的,左夤么?”他并未否认这件事,步步逼近。   晁胭儿带着顾欢后退,“你长生的方子只差了一味心脏,除此之外,其余药方,可医治百疾,你只要将药给我,我保证远离大梁,远离苗疆,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你也不亏,对不对?”   那边沉默片刻,“我花了数百年才集齐的药方,你想要就要,你是什么东西?”   顾欢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陆砚生的眸子,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人,她嗤了一声,“陆砚生,你骗我。”   陆砚生眼里不见一丝愧疚,见顾欢十分平静,没有质问,也没有惊慌,仿佛她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在这一刻,真相被石锤而已。   “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不解释,不否认。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头到脚将顾欢包裹起来。   “顾欢,你要帮我,顾雁不见了,我怀疑她也在百里明月手里。”晁胭儿低声道。   顾雁?他要顾雁的命做什么?   后退的步伐中,晁胭儿手一抖,匕首割破了顾欢的肌肤,雪白的脖颈上,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了血滴子。陆砚生眸子一暗,指尖微蜷,念了些什么,巨大的阴影在晁胭儿的身后增长盘桓,晁胭儿早有所备,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扔在身后,一道凄厉的声音之后,顾欢回头。   数十个使人的身影叠在一起,扭成奇异的形状,如一株盛开的花木,火在他们身上蔓延开来,无消片刻,他们的皮囊便瘪起来,流出浓绿的汁液,一如那日唐笑年所言。   晁胭儿得意地望了一眼陆砚生,拿着火折子,其余使人恐惧,纷纷避开。她带着顾欢转进了一处殿口,紧紧栓上殿门。晁胭儿拿出一张地图,扔下顾欢便不管,自顾自嘀咕,“这里这么大,密室要从哪里找...”   顾欢:“......”   “你既然有地图,又何必抓我来要挟他。”   顾欢一路跟着她走,一路问话。   “原本想图个省事,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用,还得我自己找,可怜人一个罢了,你也不要自怨自艾,等会儿我若有难,你帮我挡挡,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你的姊姊。”   “你怎么知道顾雁也在这里?”   “她哪里有那个能耐,自然是我在帮她。”人还未出,声却先闻,红白的祭袍进入眼帘的瞬间,顾欢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你怎么找得到孩子呢?”左夤笑地奸诈。   晁胭儿挡在顾欢面前,凌空摔了一鞭子,质问左夤,“你帮我,所图何为。”   “桀桀...”   左夤的笑声犹如乌鸦嘶喊,呕哑难以入耳,伴随他一声响指,整个小殿大亮,犹如天光照拂,数以万计的夜明珠拱绕着中间的银月殿座。   晁胭儿望了一眼地图,喃喃道,“确实,就是这里...”   可与此同时,顾欢也看清楚,有许多陌生有熟悉的面孔,悬吊在高殿之上,心门出空空如也,滋养着血色的牡丹花...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些人应当是素未谋面的其他男配。他们没有呼吸,面色苍白,艺术品般,摆在这里。   怎么会?   一时间顾欢有些迷乱,如堕深不见底的渊,四下望去,皆是无底之谜。   “疑惑吗?”左夤循循善诱,道,“坐上这个地方,一切都会解开。”   银月殿座发出耀眼的光,向顾欢发出真心的邀请,请求她去探寻未知的真相。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并非没有退路,只需她点头,系统便会带她离开,只是...好歹有些事情要弄清楚,要不塞在心里,硌得慌。   顾欢应邀,踏上银月殿座。左夤抚上她的太阳穴,低声呢喃,“这是他的祭座,你可在此,看见他漫长的一生,忍着些,这百余千年,你得慢慢看...”   他抬眼,望着殿门缝隙慢慢填满的花木,“咔嚓!”,殿门裂了一条缝,他唇勾起,不紧不慢地念着咒语。   夜幕降临,神灵安寝,乌鸦嘲哳...   伴随左夤的咒语,眼前陷入盲然的雪白,片刻后,才恢复安宁。   故事开始在莺啭燕啼的一天,窸窣平常,槲寄生的叶子在阳光下发着亮闪闪的泽华,场景繁华,应是长安…楼台高歌,红绡飘忽,风铃在人声讨笑里荡出世俗的风尘来,人情庸俗,笑话平常,平常到到顾欢看不出任何意义来。   直到陆砚生出场,笑闹声戛然而止,他端坐在轮椅上,施施然经过,便惹得攀栏女子的红云自面颊烧到耳根。   此时的陆砚生依旧是那副样貌,却同顾欢认识的有些不同。在顾欢眼中,陆砚生运筹帷幄,笑从不达眼底,才华是他的底牌,稍加些经商的天赋,便是王炸,这也是他一向游刃有余的底气。   而幻境里的陆砚生,他美,且才动京华。但又不止如此,他不只是惊艳心魄,一笑艳杀众生,那笑单纯,单纯里还透着一股子无知的劲儿来。   如原著所言,他年少成名,还不及弱冠之年,即使身有残疾,也无妨众人看杀卫玠之举。最盛之时,连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朝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在他面前,也不过尔尔。   真正在领着陆家走上巅峰那年,是五年一度的皇商摘冠大会。他不紧不慢,笑里带着谦恭,也擎着势在必得。过五关,斩六将,同行的对手一个个都落了下风,唯有陆家走到了黄金殿前,自国主手中接上牡丹金冠。   因为有疾,国主特许:卿且,不必跪。   陆砚生微抿着唇,双眼含笑,低敛眉目,微微颔首。   便是那低低一颔首,摘得了公主转身一娇羞。圣旨一下,国主将陆砚生指为公主的未来驸马。   公主,即是顾雁,向来喜新厌旧,她身边向来不少扑棱蛾子,也许因为H文本身的属性,公主府中向来不少面首,且驸马爷身且患有疾病,男配们便越发放肆。驸马爷自有驸马爷的傲气,从容坐在自己的世界里,雪白的京华白牡丹,在淫俗里,硬是不染纤尘,活出了自己的清矜富贵,潇洒从容。   啧,若是陆砚生一开始便是这副模样,她哪里还去做什么任务啊...透明阿飘顾欢飘在上空,支着下巴,看着陆砚生。   许是没在意,顾欢不知道,陆砚生死的那样早。   他死的时候,指尖掐着朵牡丹花,像睡着了般,余年才二十又八。   别人的故事还在继续,可陆砚生已经结束了。意料之外,他带着记忆,回到了故事的最初,开始他确实不信,可一切的一切,都在机械地重复...一遍,两遍...每一件事情,都在他的预料内,每个人出场的时间,谁会说什么话,都是既定的,无可改变的...   包括他的死亡,以及无可打破的轮回。   顾欢看着他的眸子里慢慢地暗下来,创世者在他眼里添了星光,亦亲手将他送进深渊。   传闻佛神可渡化众生,真也好,假也罢,陆砚生索性抛弃一切,一路往西,走到满身风尘,轮椅作旧,他撑着树枝,从没有放弃。   从白天到黑夜,已经走了很久了吗...不吃也不睡,不坐下停歇,沿途的风景都已经荒芜了,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因为时间不会停下。   他没能等到神佛,二十八岁依然先一步到来,他躺在地上,还等着那束光。   其实他已经走到了传说神佛所在之地,有八百信徒俯首叩地,虔诚向神佛献礼。他还在求助,可无人应答。八百人信徒怏怏路过,八百人无一回头应他。   绝望是不需要天赋的。   在那一刻,顾欢亲眼看到,他眼如最后的烛,挣扎求存的光,“哗”地一声灭了,余热也慢慢散去,归于虚无。尸体在原地风化,时间过去了很久,白骨依然不化,缠着红染的牡丹。   生而执念,死而艳骨。   直到有一天,有人摘掉一朵牡丹,饶有趣味地说,“我可以帮你。”   顾欢认得那人的声音——左夤。   他到底是什么人?   白骨缠着牡丹,被左夤施了皮囊,醒来的,不是陆砚生,而是陆砚生的执念。他摆脱了轮回的路,却也不得不受左夤掌控。   左夤:“你是我第一个做成的人,你要帮我做事。”   左夤亦是这个世界里的无归客,他摆脱了轮回,甚至能在轮回里穿梭,他从不抱怨,他有一个理想,若是天下所有人的生命都能长盛不衰,没有死亡,那么是不是代表,轮回可以结束?   陆砚生是他做成的第一个人,虽不会老,却依然双腿有疾,那是他的宿命,改不了。但是陆砚生很聪明,亦很强大,他很快掌控了左夤交给他的方法,成为明月宫的宫主,甚至还压着左夤一头。   明月宫是所有轮回的交错口,陆砚生一次又一次进入轮回里,杀死原本的他,取而代之,一次次地实验左夤的理想,尽管多以失败告终,但他从没有放弃。   言而有信,是他骨子里的修养。左夤帮过他,他不能背信弃义。   一开始,他是觉得有些麻木的,直到后来,他碰见了一个个任务者,意外得知自己原本所在世界是一本淫/秽的文言,而他经历的种种,包括身上的诅咒,都是为了迎合一些低俗的乌合之众。   一时间,觉得自己就如任人摆布的困兽,十分可笑,他红着眼睛,玩死了所有任务者。   直到有一次,他遇见了顾欢。   兴许是与她有关,顾欢只能从陆砚生的视角来看,甚至与...他的情感遥相呼应。   她也是任务者,她漂亮,无知,处处透着来自单纯的狡黠...最重要的是,她让他看见了希望,永远摆脱诅咒的希望。从一开始,顾欢在他眼里,便是鲜艳不同的。   他知道她不为他来,若是他无心,怕是没有抓住她的机会。于是他亲自替她设伏,先是端了唐凤,而后与她共处一室,叫别人无端生言语,她既得要躲着流言蜚语,又得防着唐凤卖她,必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也如他所想,他头一次庆幸,他轮回那么多次,对世界了如指掌,若不然,怎能套住她。   新婚之夜,他只是轻轻一吓唬,她便瞪着眼,呆呆地不说话。他觉得有些好笑,这次怎么会派这么傻的一个人过来,他丝毫都没有虐杀的成就感。   他知道顾欢奇怪,却不晓得,她是没心眼。一开始,他便从言语对她进行无情的鞭笞,赋予她无限肮脏的潜话语,动辄家规,可是顾欢丝毫不在意,睡一觉过来又是生龙活虎。他有点无奈,准备的一腔子话语,总是都被她打乱。   向来她眉眼热烈,语言夸张,没有一些架子,走到哪里都十分招惹,可能是漂亮吧,偏她还不自知,又将这份美添了些无辜,那日他听着一位官家公子笑着同她说,“姑娘一笑,在下就有被勾引到。”   顾欢蔫蔫瞥那人一眼,“我知道,用你说!”   那人还欲搭话,便被顾欢一声“滚”给灰溜溜地吓跑了。   陆砚生笑了声,上前去,轻扣了顾欢的额头,拉住了她的手。顾欢看他一眼,“干什么?”   “想亲你。”他也不撒谎。   她望了眼四周,“非得现在?”   “忍不住了。”   “那你快点。”   她蹲下,陆砚生唇角上扬,轻吻在她的眼睛上。   他见过漂亮的人很多,不说国主三千佳丽...单单说及笄后的顾雁,便足以倾国倾城,压了顾欢不知多少。顾欢是那种风情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十分媚...她很美,尤其眨着眼睛时那算计他的狡黠,他百看不厌,有时候,他看着那光,不知是阳光披在她身上,还是他看向她时,眼里就带了光。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的灵魂与他相契合,她是属于他的,她当为他而生,也应为他而来。   他察觉到自己的改变,是在他愿为她支起画摊儿时,他开始知道一切变得不同。其实一幅画都卖不出去,他一点都不难过,他已经很久都不会难过了。但顾欢单纯地要死,虽是同他打赌,却心软地顾忌他的自尊心,换了羊脂玉镯子,只为不声不响买他的画。   那只羊脂玉镯子,足够换整个江州知府了。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这么持续下去时,唐笑年出现了。   唐笑年的到来,打破了一切平衡,这无异于明晃晃地告诉他,一切都在变。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在他掌中。他忍住不爆发,因为他一直在缥缈和虚无里里沉浮,落不到实处,他不知自己因何怒。   他更没有料到,顾欢为了逃离他,不惜做小伏低,假装委身,即使差点被火烧死。   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一切都如梦般,假的不真实。过去几个月,都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了,徒留一片白茫茫,清冷又干净,如陆宅为她架起的枯白缟素般。   后来的日子有些无聊,他回了长安。忽然想到,若不是父亲母亲闹了事情,他兴许就不会离开阿欢。家里人不乖,他换了个法子让人听话,他们换了芯子,表现依旧同常人,待他依旧如平常。   很快他又厌了,他打算去看看顾雁,就当替阿欢顾念顾念。   本事无心之举,他却遇见了惊喜。见到她的那刻,他无比地清楚,从身到心,他的每一处都在为她战栗,她已经离开他太久太久了...   这个世间,只有宿命,没有缘分,宿命决定了,在千万人之中,该遇见的人会遇见无数次。   阿欢是一个意外。   可他却于千万年里,在时间的无涯荒野中,遇见她。   不知是早了,还是晚了。   那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唯有紧紧拉住她,暗暗发誓:   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50章 艳骨 眉间心上,无计可消愁   顾欢陷在陆砚生的回忆里, 蛾眉轻蹙。   左夤见状,放下心来。陆砚生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 这银月殿座他从来都无法靠近, 明月宫的陆宅也对他下了禁制。   他根本近不了顾欢。   越是最近,陆砚生察觉到他的心思, 防他更如防贼。他想要接近顾欢, 比登天还难。不得已, 他只能寄希望于晁胭儿,晁胭儿想要医治晁烈,而他想要见顾欢...有供有需, 自然一拍即合。   晁胭儿有几把刷子,只给了她张明月宫的地图, 她便利落便将人带了过来。   左夤在殿中调出一处机关,拿出一个暗褐色的木盒。晁胭儿紧紧盯着那个盒子,左夤知道她所想,手腕一掂, 将东西扔给她,“答应你的药, 药方、药材、用法全在里面。我这人讲诚信,你帮我把人带来,你弟弟的事情,我便帮衬一二。”   晁胭儿先是打开盒子, 检查一番, 确实如左夤所言,药、药方、用法均在里面,可她从未见过, 不知真假,且原先谈好的条件,她绑人,作为回报,左夤提供一份明月宫的地图。如今他却亲自把药交给她,这里面定有猫腻...晁胭儿沉声质疑,“你为何这般帮我?”   左夤瞧了眼摇摇欲坠的殿门,轻笑道,“其一,不跟背信弃义的某人一样,我做事言而有信,说帮你,便不会骗你。其二,此番你有命来,有没有运气出去...那又是另一回事。”   晁胭儿不是傻子,话语里的危险昭然若揭,她环顾四周,这密殿极大,仅有一门一窗。殿门将被破开,从门口离开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三步并作两步,晁胭儿走至窗前,打开窗,可窗下却是万丈悬崖,天不知何时以陷入无边无际的黑。   “怎么可能,明明方才还是下午。”晁胭儿喃喃道。   高殿上悬挂的人形花皿更让人汗毛寒立,她不断后退,试图找到一丝安全感。她亦在这其中找到了顾雁,好在顾雁只是昏迷,还有呼吸。长鞭一甩,卷住顾雁的腰,将她带下来。   陆砚生将顾雁抓来,却不伤她,定是有所顾忌。   说不得能替她挣得出去的机会,可无论她怎么做,顾雁都不醒。殿门已裂了几道缝隙,若是再想不到法子,她就再也找不到生机...可弟弟还在山主府等她,她必须要出去!   对了!顾欢!   “顾欢!别再睡了...啊!”   左夤一直在冷眼瞧晁胭儿,她被他卷进来,如今团团转,十分可怜,看她都还没碰到顾欢就被狠狠弹出几米远,他叹了声,跟她解释,“这是百里明月的祭座,旁人近身不得,顾欢曾孕育他的骨肉,她自然无妨,你去作什么死...”   那狠狠一摔,晁胭儿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被撞碎一般,灵魂几乎是震了震才归位,环顾四周,窗外漆黑,殿内人皿林立,明月珠拱绕着银月殿座,还有那摇摇欲坠的殿门,这一切都不真实,像是一个噩梦。   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人间...   她这般想着,也喃喃出声。   “人间?”左夤冷冷嘲笑,“说的冠冕堂皇,光鲜亮丽,说的这世界只为人存在似的。天下之大,万物皆有灵性。”   字有灵,是以生出这个世界。   花木有灵,纠缠艳骨,得以永生。   人可以主宰这个世界,花木亦然。   当年缔造出“陆砚生”,已然耗尽他毕生的力量,“陆砚生”乃执念所化,其本身便是不朽的,再加上其觉慧如天人,他觉得,陆砚生一定能帮他实现理想。   他想要每一个人都能永生,成为像陆砚生那样的人,但是他操控不了陆砚生,而陆砚生做出来的人,却能够为陆砚生所操纵...如今只差最后一步,那就是普世化,将这种永生普世化。   想象着那种日子...结束无聊置顶的轮回,让这个世界无限地发展下去,所有人都会成为明月宫的拥趸,所有人都将成为明月宫的信徒,千千万万的人信仰着这里,至于百里明月...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谁都可以是百里明月。   反正陆砚生不在乎这些东西,还省的他动手除去陆砚生。   届时,他左夤,是千千万万人唯一供奉信仰的神。   只可惜...顾欢出现了,一切的完美的计划都被打乱了,陆砚生几乎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陆砚生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个儿心里有数,他的孩子,势必会肆无忌惮地夺取母体的营养,是以他日日以心头血入药,哄骗顾欢喝下去,以压制她腹中孩儿。   纵使如此,他知道陆砚生依旧不安,陆砚生早早便开始作打算,为顾欢谋求长生。   明月宫是所有轮回的交错口,每一次轮回结束,明月宫都会多一间殿。他们现在所在的密殿,他救“陆砚生”的那个轮回入口。   不知不觉,明月宫已然古老至此。多少年了,记不清了。   自顾欢来到明月宫之后,陆砚生日日都要来主殿养病...当然,那都是在顾欢看来。其实陆砚生不是在养病,而是走进一间间尘封的殿,那相当于重入轮回,他入那些轮回,是为了替顾欢寻求长生药。他提醒过陆砚生,把顾欢做成个花木器皿,她一样可永生,但是陆砚生置之不理。   因为时间流逝速度不同,明月宫一个白日,相当于一个轮回,所以在顾欢看来,陆砚生不过是白日去养了个病而已。   其实在她看不见的时间,他已然又独自走过了许多年。   这一切,左夤都冷眼看着。   那日顾欢几乎难产而死,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陆砚生那么失态。也就是那时,陆砚生忽然悟到,即使顾欢长生又如何,他找的那些长生药,只能在她无灾无难时,保她青春永在,可她十分脆弱,会病,会伤...   当陆砚生将目光转到那个婴儿时,左夤还是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他还是那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前几日还对那个孩子满怀憧憬,转眼间便凶相毕露。   原来像陆砚生那么心硬血冷的一个人,也会满心热烈的爱一个人吗?   陆砚生那种人...哦不,那种东西,他知道爱是什么吗?他无非是觉得顾欢新奇,那股子新奇劲儿没过罢了。   陆砚生找个新奇玩意儿打发打发时间他不介意,可要是影响到他们的大业,那他势必就要管一管。前段时间他暗里地引着顾雁那几个小喽啰去查,提供给他们的东西有真有假...毕竟太假了他们也不信,他们也如他愿将事情传达给顾欢,可顾欢非但没有如他愿自动离开,竟还同陆砚生关系越来越好?   他不是没有对顾欢动杀心,可他若真的那么做了,陆砚生定然会与他敌对,那不是他想看见的。倒不如叫这两人生了嫌隙,使得顾欢离开,陆砚生心死。   他接近不了顾欢,便借着晁胭儿的手来。陆砚生的过往吓不了顾欢,可若顾欢知道...陆砚生试图用小婴儿的心脏入药,换得她的永生不灭呢,她还甘愿留在他的身边吗?   试问,谁会不惧怕这样的魔鬼呢?   这般想着,左夤桀桀笑出声来。   殿门破开的瞬间,顾欢猛地睁开眼睛,大量的信息涌入,炸的她头疼,一时她竟分不清这是幻象还是现实。她勉强支起身子,左夤和晁胭儿均在殿内,地上还躺着奄奄一息的顾雁...最后,她望着一步步走来的陆砚生。   与往常不同,他的眉心添了道红,若白花挂血,生生添了妖异感。   当看清殿座上坐着的是顾欢,陆砚生步子一顿,声音冰冷,“左夤,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无非是可怜她,她瞧瞧她的好情郎是个什么玩意儿而已。”左夤吊着眼睛,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很快他察觉到浓郁的杀意铺天而来,旋即念咒,周围腾出一圈火来,逼退重重杀意。   即使如此,他还是被陆砚生操控的花木逼在墙角,动弹不得。   此时,顾欢完全苏醒。她没有说话,她先是探了探顾雁的呼吸,还好,人还活着。   “阿欢。”   声音低低,不问,不猜。   顾欢站起身来,十分平静,她环视一圈,眼神从那些个男配的脸上掠过,他们已经了无生息,像个漂亮冰冷的标本,这是陆砚生惯用的手法,她问,“这是什么?”   左夤惯常热心,道,“这不是你的任务么,他都替你做掉了,你便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顾欢沉吟,想来也是,陆砚生那么聪明,应是早料到她的任务是什么了。   “是吗?”顾欢接着问道。   陆砚生不敢说话,唯能低低一沉吟,然后点头。   “那你知道不知道,若是这一切结束了,我就该走了?”   陆砚生迷惘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顾欢嘲他一声,道,“方才我在这里看了你的一生,说实话很多事情我不在意。陆砚生,你独自一人那样久,久到麻木,我也理解...既然你选择对我好,为什么不想想,什么叫对我好...陆砚生,你看倦的那些山河岁月,你的孩子也想见见呢。”   “可我只在乎你。”   见他如此执拗,顾欢已然想不到什么话来堵他。   “陆砚生,我们才认识不过数月,你对我不过是新鲜劲儿,你又何苦因为我,弃了你的骨肉。”   “新鲜劲儿...阿欢,你在我心里很多年了。”   数不清了,有几百年了吧,在明月宫这些时日。每日他离开她,都是进了数十年的轮回里,替她寻肉身长生之法。于她而言,那不过几个时辰,可对他而言,却是漫长的几十年。   她没看见的地方,其实他又爱了她许久。   “陆砚生,你留不住我的。可若你让我看一眼孩子,我兴许会心软。”顾欢放低语气,拉住他的手,甚至是低低哀求。   “可你总在骗我。”   顾欢叹了叹气,望了眼天花板。   哎,脑壳疼。   不过听这意思,孩子是平安的。她松了口气,恳切道,“当我求你。”   她的要求,他一向依言照办,这是他的承诺。陆砚生低头瞧她,她眼里带着执着,是他必须遵从的执着。原先那个孩子是他的念想,求她永生的念想。现在依然是他的念想,念她留下来。   “好。”他应声。   不过片刻,阿叶走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婴孩,顾欢小心翼翼接过来,那是个男孩,婴儿面色红润,这些时日,应是被照料的极好。他小小一只,睡在顾欢怀里,顾欢不自觉地笑出来。   察觉自己笑的不是场合,她收敛微笑,正经起来,拉着陆砚生的手,对陆砚生说,“陆砚生,我们谈谈...”   可就是在刹那,她瞧见了唐笑年手持射箭,箭上涂着油火。他站在门前,估计埋伏许久,顾欢站的角度刚好,她清清楚楚地瞧见,那箭是冲着她射来的,顺带着的,是阴狠的杀意。   “唐笑年,你在干什么?”   话刚问出声,箭夺弦而出,只那一霎,陆砚生挡在她身前,油火箭射穿他的心脏,他在顾欢眼前,一点点倒下。   若顾欢还看不懂,那她便是傻子。那箭对的都不是她,而是陆砚生。   “阿欢,方才你也看见了,我不过一本文言里的人物,字而有灵,我有幸为人。我想告诉你,我爱你,可也只是爱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看见阿欢眼里的火光,沾着泪水,一滴滴滑下来,他费力去擦掉她的泪水,“别哭啊,阿欢...你知道我喜欢牡丹,云顿千里牡丹乡,日后,你目之所见每一株牡丹,皆为我,那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左夤被困在墙角,动弹不得,只能怒吼,“蠢货!你们做了什么!”   他的话已说不连续了,大火几乎将他吞没。他费尽最后的力气,将顾欢推离。直到顾欢被晁胭儿和唐笑年护着出去,他才笑了声,任由大火将他湮灭,浓绿的汁液流淌出来,无数的牡丹花木疯了般涌出,将角落的左夤团团围住,不过片刻,角落传来一道惨叫声,接着便渐渐归于平静。   ***   那日后,顾欢被接入了山主府,同顾雁一起住。陆砚生并未伤顾雁,只是将她囚禁起来而已,顾雁觉得莫名其妙,当她问起顾欢这件事时,顾欢只是淡淡摇摇头。   晁胭儿带着晁烈回了西域,而唐笑年暂时不管长安的事情,亦是客居在山主府,陪着顾欢。   很多次,顾雁都摸着胸口,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久久未散,她总是不敢相信,问唐笑年,“他真的死了嘛?”   “我查过典籍,也问过有资历的前辈,心脏是他的薄弱之处,他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唐笑年十分平静,言语掷地有声。   “前辈?”   “舒山主乃武林前辈,我曾去拜访,诚心求教。”   顾雁虽未见过舒山主,可听过舒山主的名声,此番唐笑年一解释,她心上石头终于落下来。只是...她望向顾欢的宅院,眉间微凝。   阿姐这几日怏怏的,不愿意搭理人,连小婴儿也不管,雇了几个善良贴心的婆婆看着,她自己便撒手不管了。顾雁推了一把唐笑年,催道,“你闲在这里作甚,去陪陪她,她受了打击正是脆弱时候。”   唐笑年闷声摇摇头。   “阿姐不想见你,她怨你杀了陆砚生?这不可能,阿姐一向明事理,她晓得你是在救她。”   “累了,睡觉。”唐笑年起身,摆了摆手往回走。   不是他不愿意回答顾雁的话,而是他心虚。   其实那日,他并无杀死陆砚生的把握。怕是箭才夺弦,陆砚生便会有所察觉,躲过箭,反过来给他致命一击。所以他留了心眼,箭指顾欢。   即使他嫉恨陆砚生横刀夺爱,怨恨顾欢喜新厌旧,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陆砚生的薄弱处是心脏,但他却从陆砚生的眼里找到了陆砚生真正的软肋——顾欢。   若论了解,世上怕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了解自己的情敌,这是嫉妒所赋予人的天赋。   兴许陆砚生能在箭射到顾欢之前,将顾欢拉开。但唐笑年知道,陆砚生不敢赌。陆砚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唐笑年知道,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嫉恨支配了的他,甚至敢箭指心爱之人。   哪怕他知道顾欢可能真的会受伤。   陆砚生做尽了坏事,忤逆本性,背叛人伦...可他所有的不敢,皆是顾欢。只要看准这一点,便可死死地拿捏住陆砚生。   方才顾雁让他去找顾欢,他何尝没有试过。顾欢并无他想象中的颓废,她如平常一般,会笑会闹,并无悲伤纠缠她。可他清清楚楚地,从顾欢的眼睛深处看见了对他的冷漠。他方明白,原来顾欢什么都懂,她只是不说。   那日过后,他怕是再无机会。   ***   云顿山崖。   顾欢咽了咽口水,浑身神经崩得紧紧的,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声音都在颤抖,“从这里跳下去,不会碎成渣吧。”   【系统:系统会在身体死亡瞬间抽离宿主灵魂,最大限度降低痛感。】   “你就不能在我跳下去还没落地的时候操作?”   【系统:不合规矩,宿主。】   “现在我是你的宿主,我就是你的规矩!”   【系统:......】   嗯...陆砚生不是已将所有的男配都做掉了吗,但是系统说还差一个,不过须得快进时间线至四年后。那也好,让这一切快些结束。只是须得她亲自去死一死...她非常不愿意,可离原主大限只剩下三天,她若不自己有计划的死一死,届时系统强制操作,那死法就不是她能选的了。   于是顾欢吸了口气,壮士断腕般一跃而下。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衣袖簌簌作响,可是想象中的坠落痛感并未袭来,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轻轻卷住,温柔托起她。   睁眼一看,是这漫山的花木将她卷起...熟悉的清香裹挟在侧,牡丹花瓣轻扫她的掌心...长风连着娟,将她托至山主府门前,顾欢回望,满山花木粉白如云霞,她看着这些景,景亦看着她。   总有种错觉。   那是他在凝睇她。   没由来,心如被烙了一下,顾欢摇摇头,似乎要把这一切给抖出去,她赶紧往回走。   “罢罢罢,明日再死。”她木然地嘟囔着,“墙不动我动,路不走我走...”   艹特么的怎么回事,心脏都要疼死了。   山主府门前络绎不绝,许多人抱着蔬果篮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似乎是在感谢什么人,顾欢眯眼一看,山主府门前有个气派的人,身着一身黑色斗篷,兜帽太大,看不清面容。只能从声音辨别,大概是个英年才俊。   “谢谢山主,多谢您保我们一方平安...”   “没关系的,阿婆,这是我们该做的。”   ......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山主啊。听闻山主是苗地的底牌,一直护着此地,旁人不敢动,怨不得这样多的人感谢他。在他府上借助有好几日了,从未见过他,这般见着面,问候一声较好。   顾欢等着他送完人时,已是傍晚,她上前问候一声。那山主愣了片刻,似是在想她是谁。片刻他笑了一声,“顾姑娘。”   “你不累啊?”顾欢朝山下点头。舒云枝立刻便知她说的是那些道谢之人,温和说道,“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是日日出来,只是赶巧会来瞧瞧他们。”   顾欢哦了一声,与他并排走着。他身材修长,又着黑色斗篷,完完全全遮住了夕阳的光。这般走着,有些尴尬,她想起关于他的传闻,装作打趣般问着,“听人说,山主喜食人心脏?我看着不像。”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是假。我确实爱挖人心...尤其貌美女子。”   这山主人很温柔,说气话来浓浓的小孩子气。顾欢笑笑不说话。   “不过这些传闻,是谁告诉你的?怎的我没听说过?”   适时,两人踱步至顾欢的庭院,顾欢不答话,礼貌地告别。临走前,舒云枝叫住了顾欢,顾欢回头,“有事?”   舒云枝没有说话,抬起指尖,作势抚上顾欢的眼睛,顾欢后退几步,疑惑地望着他。舒云枝撩开兜帽,鸦青色发丝如缎般倾泻,只是他着面具,单从那双眼睛,她也看不出来他的意图。   顾欢那一躲,他知了分寸,自怀中掏出一块素白的绢递过去,“见你眼圈通红,方才应是哭过,在我的山主府内,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来说,我别处不好,见不得客人受委屈。”   顾欢婉拒了他的好意,微微颔首,进了宅院。   翌日。   新的一天开始了,顾欢又开始了新的作死之路。听闻今日山主府进的有蛇,且是那种剧毒的毒蛇,顾欢死皮赖脸求了好半天,人家那大哥硬是不给,反倒用看智障的眼光关爱她。明着不行,她便偷偷抱了一桶蛇到院内莲池边。   她连根摘了朵莲花,将根放入蛇桶里,肉眼可见莲花灰败腐烂。   顾欢看着这桶蛇,沉默了片刻。   撩开衣袖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艹特么地在心里骂了无数次系统,小说她看得多了,最鸡肋的还是她绑的这个,干啥啥不行,坑宿主第一名。   她咬着牙,将藕白色的手腕伸进去。可片刻间,蛇桶就倒了,一条彩冠小蛇摸索着探出头来。顾欢脸刷的白了,伸着胳膊一动不动,与那条蛇大眼瞪小眼。   她颤颤巍巍将胳膊送过去,“咬不咬?我每天都洗澡,十分鲜香滑嫩,你尝、尝...”   眼看那条蛇就要咬上来,一个猛劲儿,顾欢被人拽起来。拽她的人是舒云枝,顾欢立时有些心虚,她偷了人家炼毒的蛇,还折了人家的莲花,这委实不像一个客人该做的事情。   “对不起。”她站得笔直,老老实实道歉。   “山主府内见不得血腥,你要死,尽量也去别处。”   顾欢头更低了。   片刻无语后,面前人依然一动不动,顾欢抬头,发现他唇色惨白,拳也握的十分紧,于是她下意识地望向那条蛇,那条蛇还在原地,瞪着两眼。   舒山主...莫不是怕蛇?   她方才偷蛇时,还顺了一包雄黄。她绕着那蛇,撒了一圈雄黄粉,将蛇禁在一个圈内才作罢。   舒山主很快便走了。   这舒山主是个好人,察觉到顾欢有轻生的心思,常常会着人来看顾欢,顾欢也不婉拒,一来二去,顾雁看出了些花样,她从未见过山主,阿姐来了以后她却频频在阿姐身边见到山主的身影,其间弯弯绕绕,只有阿姐知道,她好奇地问,“阿姐,山主是不是对你有心思啊?”   “啊?”顾欢百无聊赖,逗了逗小婴儿,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顾欢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便有人敲门,“顾姑娘,我是舒云枝。”   “进。”   顾雁十分会看颜色,此时夜色正浓,山主敢来,阿姐也不躲,她若留在这里,倒显得多管闲事,她同山主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顾欢摇着拨浪鼓,哄着小婴孩儿入睡,待他睡了后,顾欢才抬起头,与舒云枝聊天,“这是我的孩子,我给他取了名,单字遇,既然山主在此,不妨取个字。”   舒云枝望着粉嫩的婴儿,他睡得正熟,胸前带了一只长生锁,是前几日顾欢寻人打的。他沉吟片刻,问,“孩子姓什么。”   “他父亲姓陆。”   舒云枝唔了一声,微皱眉头,认真思考了会儿,道,“既如此,取字为随之,如何?”   “随之,随之,陆随之...”顾欢念了几句,她将视线从小孩儿身上收起,与舒云枝对视,他也在望着她,等着她的答复,顾欢眨了眨眼睛,道,“贱名儿好养活,就叫他二狗吧,陆二狗如何,要么二蛋?或者狗蛋...啧,还是陆二蛋好听一点。”   舒云枝默了,好看的唇形抽了抽。   适时,门外又想起了敲门声,顾欢轻声起来去开门,门外是山主府的侍女,舒云枝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药盅。   顾欢拉着舒云枝出来,道,“二蛋睡了,我们出来说。”   舒云枝:“......”   舒云枝寻了院内一处水榭坐着,将药盛出来,递给顾欢,“听闻你身体不适,寻人替你熬了些药。”   药的温度刚刚好,顾欢也不问,直接一饮而尽。她默着声,一步步走至莲池边,望着水下的景致,舒云枝是个雅致人,这莲池在养花,也在养水。   听闻莲池水可照众生万象,是以莲花才被称作万佛心。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欢敛下眉目。   “舒山主,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啊?”   话音刚落,她就转身,深深地望进那一双漂亮的凤眼里,咄咄逼人。舒云枝顿在原地不动,半晌,他红了耳尖,憋了声“是”出来。   “我晚上喝了二两酒,现在脑子不好使,你可以趁人之危,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说着说着,顾欢眯着眼睛,呈现一丝醉态。瞧着她摇摇晃晃,差点要歪进莲池里,舒云枝叹气,前进两步把顾欢拉进怀里抱住。   “既然你这么说,我确实想和你在一起。”   没有回复,怀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无奈叹了口气。   同样畏蛇,同样雅致的喜好,同样温和的语调,还有同样腥味的药...什么时候确定是他,顾欢不知道,他又怀着怎样的目的,她也不知道,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世界需要讲道理,但她偶尔不想那么讲道理。   她望着清澈的莲池水。   漫天星光倾泻而下,水的倒影中,黑色斗篷与淡美衣裙相互纠缠。   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下,一具缠绕艳花的莹白骷髅,正温柔地环抱着怀里的少女。 第51章 爆马 在她心里陆砚生算什么?   系统宽限的七日到了, 顾欢躺平在床上,等待系统为她分配的随机死亡。   顾欢瞪大眼睛,檀木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那根房梁, 粗的一个人根本就抱不起来。那根房梁,想来是先做了百十年的树, 然后被砍下来做了房梁。   这样壮实的木头, 得有百十来斤, 若是砸下来,还不砸的她血肉四溅、亲妈不认...   据她猜测,缺了逼德的系统极有可能为她安排了这个死法。   盯得越紧, 她越发觉得,正上方的那根房梁正在摇晃。   “咣当!”一声传来, 顾欢哗地一下爬起来,连滚带爬跳下床。顾雁刚开门,被这景象震了震,疑惑地问, “阿姐,你怎么了?”   想起唐笑年还在身后, 顾雁拿起大氅将顾欢裹起来,提醒道,“阿姐,笑年也在。”   方才那声声响, 原来是顾雁开门的声音。   吓死她了!   顾欢喝了口茶压压惊, 面对顾雁关心的问候,草草几句含糊其辞过去。   她已有几日未曾见过唐笑年,此番他与顾雁入夜来她的房间, 连房门也不敲。这不符合他二人的规矩。尤其他们面上如出一辙的严肃,像是有几万大军打了过来一样。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顾雁喝口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阿姐,不管你信不信,有件事情我们必须要告诉你,陆砚生可能并没有被杀死,我与笑年怀疑,他伪装成舒山主,潜入山主府,意图对你不轨,虽说现在他还未采取行动,但是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陆砚生。”   她头一点,示意唐笑年接着说。   唐笑年避开顾欢望过来的眼神,低目道,“其一,山主府内,亦是惯用夜明珠,少见明火。其二,前几日我入山主房间探查...”   顾欢边听边点头,裹在大氅外的头左顾右盼,实打实地没有认真听讲。他们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她的安危,可她自己根本就不在意,顾雁气得打断了唐笑年的话,狠狠一拍桌子,“阿姐!”   顾欢正左顾右盼,想着系统会以什么方式谋害她,思考地正入迷时,顾雁一声怒吼将她唤醒,顾欢打了一个机灵,见顾雁冒着火,便腆着笑脸赔上去,“我都听见了,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你们说舒山主是陆砚生,我晓得了,我现在就去问问他。”   “问问他,顾欢你脑子是不是有病!”顾雁难以置信地望着顾欢。   顾欢脚底抹油,一溜烟离开是非之地。跑出去那个房间她松了一口气,总觉得那个房间充满未知的危险。她现在就跟个要上刑场的死刑犯一样,明确地知道自己会死,可她会以什么方式死、具体在什么时候死,都是未知的。正所谓人的害怕,来源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顾欢跑着进了山主的房间,瞧见她进来,山主收起手里的匕首,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笑道,“跑这么快做什么,有魂儿追你么?”   顾欢坐下,喝了口水。抬眼见他动作优雅地系上宽松的中衣,又紧了紧面具,她起了坏心眼,逗弄他。   她正襟危坐,如府尹申犯人般,“方才有人同我说,你是陆砚生,我来问问你,你是不是他,接近我,有何图谋?”   陆砚生侧头望着她。   房间里唯有一盏长明灯,烘着正间屋子陷入昏暗的光亮中。那女子持着茶杯,正眼瞧过来,审视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揶揄笑意,见他不说话,顾欢抿了口茶,又道,“你爱饮此茶?莲心微苦,茶色天青,入口正温,一向是他的习惯。我问过他,他说他并不爱此茶,只是觉得舒服,且习惯了,不愿更换,他那人一向专一。”   “山主呢?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习惯?”   “喜欢与习惯,并无区别。”   顾欢放下茶杯,一步步逼近,生生将他逼在墙角,她伸手去摘他的面具,却被他躲开。顾欢叹了口气,恼怒道,“陆砚生,你玩够了没有!我本不打算同你告别,如今有了时间来见你,你别磨蹭行不行。”   说着,她硬扯他的头发,使得他不得不低头,顾欢凑上去,嘟囔道,“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入口是熟悉的感觉,缠吻间,陆砚生的手搭上了顾欢纤细的腰肢,喘息间,忽听得陆砚生一声闷哼,顾欢松开他,见他眉头微蹙,捂着胸口,她三两下便扯开他的前襟,入眼的,是他心口一圈一圈缠上的绷带。   上面点染了殷红的鲜血,猩红以肉眼可见的范围慢慢扩大。   思及这几日喝的药,那里掺了腥气。顾欢暗骂自己是猪脑子,分明那日在明月宫就知道他一直在以心头血入她的药。   她拉着人,坐在塌上,一圈一圈替他拆开带子,他的血不是腥气的,反倒带着些花木的清香,顾欢别开眼睛,嘲道,“怎么血是红的,我以为是绿的呢?”   “阿欢...”   不同于近几日来他刻意压低的声音,熟悉若珠玉碰撞的声线入了顾欢的耳。似是因为受了伤,他这声“阿欢”叫得颇为委屈,也颇有底气。   “承认了?不死鸭子嘴硬吗?”   “你之前也假死骗过我一次。”   瞧话语里的哀怨,顾欢在他伤口处轻摁了下,嗤道,“你还有理了?”   他捂着心口,蹙着眉,顾欢望着自己的指尖,方才她不过轻轻地嗯了下,未曾用什么力道,他何时变得这样娇弱?   不过也对,那日唐笑年的箭矢,是实打实的刺穿他的心脏,他也确实在她眼前焚入火海...他怎么复活的,他怎么成为舒云枝的,她不知道,但是那日他所受的伤害,是她实打实见在眼里的。   做不得假。   顾欢蹲下,观察他的伤口,有模有样,若他不了解她,还真以为蹲在眼前的,是个颇有经验的大夫。眼前这位大夫能不能救人,陆砚生不知道,可她若再看下去,怕是他的血就要流干了。   陆砚生摁了下顾欢的额头,声音轻快了些,“阿欢,我装的。”   “疼死你算了,陆砚生!”   替他包扎伤口时,顾欢发现桌下藏的一把匕首,目及桌上一个瓷碗...再注意到周围淡淡的药香,她很快便想通了,“你又在放血?”   “没有,寻常无事耍着玩玩。”   “玩玩,陆大公子还有这种爱好…我问问你,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儿子的那颗心脏呢?”   “我是为你好,阿欢。”   “为我好,好你大爷,陆砚生,我告诉你,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在意,但是,你敢动他分毫,我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顾欢玩着匕首,恶狠狠地警告他。   “行叭...”   “怎么,不情愿啊?”   “唔...”   “嗯哼?”   “好,我答应你。”   “君子一言?”   “我从未骗过你。”   顾欢拍着刀背,心想:那倒也是。   “原来的舒云枝呢,你把人家怎么了?”   “如假包换,在你面前。”   “你是舒云枝?”   “舒云枝是我。”   时间太漫长,有时候单单只做一个人,是无聊的。且左夤城府极深,在猎人面前,狡兔尚且三窟,况他是个不服管的人。他本性为商,无奸不商是商人的本性,他总得为自己做点打算。   他的心死不了,火向来不是他的弱点。   可告诉唐笑年心脏是百里明月缺陷的人,也的确是他。明月宫那日大火,其实是他的计。   阿欢太笨了,她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思,若不让她亲眼看着他死去,她永远都不会明白,陆砚生在她的心里算什么。   至于后来为什么躲着她,是因为他没想到,左夤会带她入密殿,让顾欢接触到真实的他。他害怕见到阿欢的反应。这是他的逆鳞,单凭这一点,要了左夤的命,不算亏待左夤。   作为山主的身份接近她,无非是察觉她轻生的心思。她若是走了,那他之前做的事情算什么?   他措辞语言,试图跟顾欢讲清楚,顾欢耐心听完,嗯了声。   “阿欢,你怕不怕我?”   “怕你什么,哦,你会把我吊起来半天打一顿罢了,你不是很爱做这种事情吗,若论此事,我还真是怕你。哦,你还会找绑匪在半路吓唬我,抢我的东西...”   顾欢冷着脸,掰着手指头一件件跟他算账。   陆砚生:“......”   “阿欢,你听我解释,那时候我确实不爱你...”   “陆砚生你不要脸你学我!”   陆砚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确实是我的错...”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陆砚生无奈地笑出声。   门外人顿住脚步。   唐笑年拉住顾雁的手,摇了摇头,示意顾雁:不必进去。   顾雁疑惑地看着唐笑年,低声问道,“发现真相的是你,想要告诉阿姐的是你,担心阿姐的也是你...如今到了门口,怎么望而却步的也是你,唐笑年,你在想什么?”   唐笑年眸子暗了暗,“殿下,你不懂,爱情是盲目的,他就算再坏,也不会伤害顾欢。”   顾雁甩开唐笑年,皱着眉头,“唐笑年,你真是个懦夫,你不去我去,那是我的姐姐,我自己去保护她!”   顾欢听见外面有声音,叮嘱陆砚生穿好衣服。   “我去开门。”   走至门前,还没等顾欢开门,门便被一阵大力推开,顾欢被门撞退了几步,与之同至的,是顾雁焦急的声音,“阿姐!”   顾欢后退了两步,闷声不吭,口中鲜血源源不断吐了出来。陆砚生的匕首着实好看,她一直拿着,爱不释手。如今这十分漂亮十分合她眼缘的匕首,在她被门撞的时候,不偏不倚,插在她的心口上,刺了个透心凉。   哦,原来这就是系统为她安排的结局。   针不戳。   “阿欢!”   她听见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简直要将她灵魂给震出来。   叫这么惨,叫魂儿呢?   又不是不回来了。   哎呀,瞧她猪脑子,忘记跟他提这茬了。   ***   【系统:时间线已快进到四年以后,匹配到适宜身体,在任务期间,请宿主严格遵守规则,不得爆马,不得透露任何与系统以及任务有关事宜。】    第52章 我等你很久了   长安。   大雪扑簌簌地落下来, 铺满红墙绿瓦。一夜之间,这座古老精致的繁华的城,褪去了浮躁, 躲过了时间流逝。山川日月, 也随其陷入了恒静无言。   而盛都城长安的繁华与荟萃, 却因正月前的这场大雪,显得更加热闹。   在长安市井中心, 有一座天下男人无不心向往之的秀色楼, 为陆氏所创。其间姑娘卖艺不卖身, 个个倾城绝色, 有些姑娘你见得到, 惊鸿一面念念不忘。传言越传越玄乎, 人们如过江之鲫, 将这座秀色楼吹捧到天上,连那琼月上的蓬莱之间都无法相睥睨。   传言多了, 难免会有人问:可有人见过顶楼的姑娘?   听闻啊, 顶楼里的姑娘, 一笑颠倒众生, 见之即误终生。之前有一读书的公子误闯顶楼,不知见了什么,被赶出后, 茶饭不思,半疯半癫。   可若精致漂亮到极点, 不论是人还是物, 其价值便会被无限放大,成为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秀色楼是陆家的产物,而陆家是什么地方, 大量有史以来地位最难以撼动的皇商,单凭一家之力,便将大梁带入繁华的商业时代。   这顶楼里的姑娘,想也不想,便是被陆家用作交易的筹码。   秀色楼顶楼,丝竹声溶溶,异香缥缈,格局优雅。   “凭什么!”弦月愤愤,翻着画册,书页快速翻飞,显露了阅者难以压抑的愤怒,瞧见胡妈妈也在练厅里,她小跑过去申诉,“妈妈,都是你的姑娘,凭什么只有弦欢能跳这个舞!”   除了欢娘子,眼前这个月娘子也是难驯的人间绝色,可偏偏越是难驯,越是有自己的韵味,且弦月不是恃宠而骄,她是有本事的...总之,这顶楼里的姑娘,一个两个,都是要捧着的主儿。   “哎呀,月娘子,瞧您这话说的,这舞谁跳,哪是我以老婆子能定的哟,这舞啊,是陆家主着人为欢娘子定制的。这谁跳,都是咱们秀色楼顶楼姑娘的福分,家主给了咱们泼天的富贵,上好的待遇,他要咱们做什么,咱们便做什么。”胡妈妈笑挑着眉,安抚着弦月。   “陆家主”这三字一出来,弦月的气消了些,她们都是陆家主捡回来的姑娘,受了家主的恩,都是要报的。   胡妈妈一笑了然。这里的姑娘都是好姑娘,有破落家族的高门嫡女,有受于天灾的孤女...都是陆家捡回来的姑娘,各个都晓得知恩图报。   既然来了秀色,那未来的命,都要靠自己来搏。她们都清楚,到了顶楼,那便是一件商品,越优秀,那么未来被送往的地方越高。话虽说的难听,但是每次送出姑娘时,陆家主都会派人来问一句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便再换一个人。要是不想走,便留在秀色,左右秀色养姑娘是养得起的,养一辈子也养得起。   秀色的规矩温柔,也平等。你想去好地方,可以,只要你够优秀,不去也行,秀色愿意养你一辈子。可秀色是陆家的地方,陆家所在之地,便是泼天富贵,见了这样的世面,没有女子甘于平庸,谁都想往上爬。   也当是报家主的恩。   好看的舞,谁都想跳,有时候,单凭一支舞,便可一步登天,弦月不想被弦欢压一头,那是能理解的。   弦月依旧怒气难消,“妈妈你说这是家主的要求,可是家主根本就未见过咱们,如何钦定她跳的这支舞!”   “是没人瞧过,可前些日子左相家读书的那位贵公子闯入顶楼,撞见欢娘子练舞,出去后半疯半癫...这事儿可是传疯了,家主自然也知,是以这舞由欢娘子来跳,天经地义。”   “她...”望着窗边懒于训练的女子,弦月哑了声,确实,这舞由弦欢来跳,再合适不过。   弦欢懒躺着,绛红色的袍子白狐毛的滚边,更衬得她雪肤乌发,她望着窗外的雪景,如画中人一般,令人见了心神驰往。   一瞬间,弦月自惭形秽。   “妈妈,我听说,家主打算将她献给当今陛下?”   “确有此事。”   “啧...”可怜的富贵命。   弦月也不打算与其计较了。   胡妈妈捏着面纱,小跑着去窗边,“哎呦喂,欢娘子,快快将面纱戴上。”   “啊,胡妈妈,好烦哦,你挡住我了。”顾欢不耐烦地趴着,指尖从盆景上摘了枝梅花扔下去,胡妈妈往窗下一看,下面停着个上乘的轿子,家主才撩开帘子下轿,她心道不好,连忙将窗户关上,“小姑奶奶,那可是家主!”   陆砚生下了轿子以后,同行的管家替他撑伞,他颔首,道了声多谢,“伯伯,我自己来。”   还未接伞,一枝梅花便落在掌心,红色花瓣上撒着细细的雪,在手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抬眼望去,只见匆忙关上的窗户,还有一道妩媚的颜色。   “许是楼里的姑娘调皮,家主莫在意。”   陆砚生淡淡嗯了声,接过伞,踱步至楼里。   得知家主要来,秀色一早备好了上乘的厢房与包间,派去伺候与助兴的,也是最出色的淸倌儿。厢房里的客人已经就位,等了正主已有一炷香时间,已经有些不耐烦。秀色姑娘好看是好看,但是秀色是个干净地方,且又是陆家的地界,光看不让吃,着实恼了一众人。   好在这场生意的正主来了,他们将主意转移到正事上。这是西域与大梁第一次大型的商业合作,是以各位都分外上心。在西域与大梁交界处,近来发现了一处稀有的矿藏,陆家是大梁皇商,大梁国主便授权陆砚生全权负责此事,此地矿藏便由陆家和西域共同开采。   陆砚生是个极为合格的生意人,谈吐言语之间,将高贵与谦卑的姿态拿捏的极好,既将好处谈妥,又不让对方失了分毫颜面,这场初合作,谈的极为畅快,陆砚生离席之时,眉目间也有些轻快,吩咐胡妈妈叫一个顶楼的姑娘下来助兴。   顶楼的姑娘?   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在对方的眼里皆看到了兴奋。但凡来长安,谁都梦想见见秀色顶楼的绝色佳人,如今得偿所愿,且在场的都是男人,姑娘未下来,席上言语便已热络放荡开来。   胡妈妈挥着扇子,望着厅内的姑娘,笑道,“谁去帮家主一个忙,下面有个宴。”   “我去!”   两个人异口同声,顾欢与弦月对视一眼,胡妈妈见状,笑眯眯道,“欢娘子还是练舞罢,月娘子随我下去。”   来这有几个月了,迫于人设且不能爆马,顾欢只能安安生生地按人设安排走。极其枯燥,极其无聊,如今她的身份与陆砚生是云泥之别,见他一面怕是比登天还难。   这次的原身弦欢,是个清高傲娇又泼辣的主儿,十分合顾欢的性子...走人设吗,不是容易死了。   “我不想练舞了,我也想下去瞧瞧,家主难得来一趟。”顾欢撇下手里七尺水袖,这几月来,弦月那姑娘,处处想和她比,因为人设,顾欢没少跟她闹矛盾。   眼看火/药味冒起来,胡妈妈使眼色让弦月赶紧走,弦月瞪了顾欢一眼,戴上面纱,扭着腰跟在几个守卫身后下楼。顾欢也不恼,端端一坐,撑着下巴,“胡妈妈,今天你不让我下去,这舞我也不练了,三十晚上的皇宫夜宴,您自己个儿跳给陛下看去。”   被系统快进的四年,一切都回到原来的轨道。大梁的国主逝世,太子继位,成为新国主。陆砚生回了长安,继了家主的位置。顾雁和唐笑年亦是回到长安发展,唐笑年如今官拜右相,顾雁不知怎的,性情大变,不爱红装爱武装,打了几场仗,已是人人爱戴的凰将军。   一切都挺好的,可据系统检测,还有一个渣渣属性的男配,便是当今国主顾远。顾雁非皇室血脉,原国主早便知道,只是因为疼爱顾雁,便依然尊其为公主,而顾远在还是太子时便对美貌的顾雁心生邪念,如今他当上国主,更是不避讳那些欲望。   顾欢的最后一个任务目标,便是顾远,也巧了,这次她穿的这个人,被安排在三十晚上去皇宫夜宴献舞,然后便会名正言顺地成为国主的女人。   皇宫夜宴是多么大的事情!这欢娘子向来说什么做什么,她说要放鸽子,那便妥妥地不愿再练舞,到头来,怪罪的还是她这个妈妈,胡妈妈急了,只能同意顾欢下楼转一圈。   “祖宗诶,你可得记好了,面纱不能取下来,除了在顶楼,便只有家主能见你们的脸,就算是三十晚上你见了国主,那也得由家主掀开...”   “胡妈妈,你好啰嗦!”顾欢戴上面纱,匆匆下楼。   弦月一早进了包厢,顾欢倚着门,扫视一圈,未见陆砚生,她知道自己扑了个空,顿觉有些扫兴。也是,照他的性子,也不爱在这些场所待得太久...他的性子,他的性子...   他的世界里,时间已然过了四年,他的性子,是否还一如她从前的了解?   顾欢低目,咬着唇思索。   “啊!”   厢房里传来一声惊慌的声音,是弦月,顾欢醒神望去,弦月被一个西域大汉强行抱在怀里,被上下其手,面纱早不知被摘到哪里去,艳丽的脸上写满的惊慌,泪水盈盈需在眼中,更惹了那些人的兽性。派去保护弦月的几个护卫,也已被西域大汉们制服。   四顾望去,周围并没有可靠的人,顾欢随手抓了个女子,疾声道,“去找胡妈妈!”   那女子还在愣神,顾欢拔下发簪闯了进去,看见屋内的乱,女子了然,秀色向来卖艺不卖身,姑娘可赏不可亵,是个干净地方,如今,是这些人坏了规矩。她疾速上楼寻找救兵。   弦月的肩已泄了出来,正当她绝望放弃挣扎之时,一阵热流喷涌在她的脸上,她睁眼望去,钳住她的那个大汉胸口插了一把簪子,这簪子极为熟悉,她之前为了和弦欢抢而不得,嫉恨弦欢许久。她顺着簪子望去,是弦欢漂亮的眼睛,血溅了她红色的面纱,将颜色染得更深。   这时候,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死对头,弦月一把抱住对方,哭的稀里哗啦。顾欢头疼,她最讨厌女孩子哭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事情有没有处理完。   进秀色者,不得携带兵器。就是仗着厢房里没有利器,而她的簪子能挡一时...挡一时,也就是一时,只限于干掉欺负弦月的那个人,但是其余的...   满屋子的西域人,见自己的兄弟就这么死了,管不得什么女色,各个都欺过来。顾欢拖着个梨花带雨的弦月,看着面前慢慢放大的阴影,她开始后悔了...胡妈妈应该很快便会过来,为今之计,只好再撑一撑。   这哭声如蝇般烦人,顾欢低吼,“不许哭!”   弦月顿时噎住,瞪大泪眼,拼命忍着哽咽。顾欢看了,有些好笑,脱下披风,将春色外露的弦月遮起来,“平日里欺负我的劲儿哪里去了,欺负女人那么带劲儿,在男人面前这么弱?”   “呜呜呜...”   “闭嘴!”   顾欢站起来,扫了一圈面前慢慢聚拢的西域男人,护卫们被他们揍得起不来,如今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纵然手拿簪子,也挡不了一会儿。跪地求饶是个好法子,可她刚刚做掉了人家的好弟兄,人家正在气头上,肯定听不下去。   瞥了一眼,门外胡妈妈带着救兵来了,顾欢松了口气,豪壮地嚎了一嗓子,   “来啊,我若是怕你,尊你一声爷爷!”   离她最近的男人显然被激怒,一掌抬起来,顾欢硬着脖子顶着。预想中的暴击没落下,那男人被当场击毙,胡妈妈带来的人将顾欢和弦月围起来,护送回楼上。   弦月抱着顾欢一直在哭,顾欢扯也扯不开,等胡妈妈上来,弦月还在哭,胡妈妈咳了一嗓子,弦月便抱着胡妈妈哭,“妈妈,我们会不会死啊,我们杀了家主的客人...”   “是他们坏了规矩,伤了楼里的姑娘。家主已将此时处理好,不必担心。”胡妈妈冷静道,“快些收拾好,家主来了。”   顾欢抬眼望去,那隔了许久未见的人走进来,依旧是一身淡雅的长衫,袖边层叠淡然的牡丹绣了金,更替他添了些贵气。小厮接过他脱下的披风,放在衣架上。   那一步步走近,顾欢听见自己的心,正鼓以风霆。   “手怎么在抖?”这声问很平淡,只是一个正常家主对属下的问候。   “第、第一次杀人。”顾欢答道。   “这次是我的错,秀色的规矩该改一改,不会再有下次。”他望了一眼抱住胡妈妈的弦月,声音略缓,“胡妈妈,照顾好她们,没有下次。”   “是。”   陆砚生嗯了声,转身回走,见他走的这样急,顾欢上前去,想要拉住他,“陆...”砚生两字还未出口,系统的惩罚便降下来,四肢百骸因为电流而疼得无以复加。   旁边的姑娘忙上前扶起她,当这一阵惩罚过去时,陆砚生早便走了。顾欢打开窗户,窗下的马车缓缓地走,也行了许久,只留下两行清晰的车轮印子。   大雪一层又一层落下,将他来时又去的痕迹盖得干干净净。   原来看一个人走远,是这样的感觉。心如被烙,十分灼痛,却又无能为力。顾欢忽然想到,她在陆砚生面前死了两次,陆砚生又是什么感觉呢?   ***   在秀色的日子一如平常,那日的小风波似乎并未带来什么异常。弦月依然是不是来她这里砸场子或是打秋风,顾欢也没指望弦月能报什么恩,她当时也只是想豪气豪气罢了。   这日,弦月扭着腰进来,“后儿个可就三十了,你还有心思赏雪景,夜宴你不着急?”   “干卿何事?”   潜台词:滚!   弦月哪里听不明白,她眼一尖,瞧见了衣架上挂着的衣服,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那日家主脱下的披风。家主忘了拿,却被收在这里,弦月也是玲珑心思,眨了眨眼皮子便晓得顾欢在想什么。   “家主是好风姿,瞧瞧便罢了,家主啊,已经有人了。”顾欢的注意力被吸过来,她坐下来,摇着扇子,好心同顾欢讲,“你没看那日他回去的那样急,是回去陪自己夫人呢,话说,咱家主金屋藏娇,藏的定是个绝色佳人...”   “传闻那夫人五官并非上乘,可是个风情美人,媚骨天成,可能是美人在皮不在骨吧...家主一看便是个痴情专一的人,我好心提醒你,弦欢,趁你没陷进去,赶紧出来,你这副皮相,入了宫,不说国母,贵妃总也少不了你的,何苦难为自己...”   “你方才说什么?”   “啊?我方才说的多了,你问的是哪一句?”弦月见顾欢一脸惨白,知道自己说中顾欢的酸处,她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临走前拍了拍顾欢的肩膀,希望她好自为之。   关门的时候,她听见稀里哗啦似是桌椅倒下的声音,接着便是顾欢倒吸气喊疼,再再然后便是“我艹你大爷”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的话语。   弦月摇了摇扇子,挑了下眉,说实话,顾欢吃瘪,一向是她喜闻乐见的事情,改不了了。   胡妈妈走过来,错身时,她瞧见个陌生的公子。胡妈妈竟然将陌生男子戴上顶楼?   弦月倚着走廊的墙,打量这那个男子,身着蓝色水绣富贵衣衫,从上至下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酸腐诗书气儿,眼下乌青,他在弦欢的门口候着,通红的双眼里掩不住兴奋。   听闻左相前几日亲自上门拜访家主,求弦欢能见他那小儿一面,哪怕隔着纱说说话也是好的,若不然,他家小儿可就废了。他家本就三代单传,如今丞相顾不得名声了,天大地大,都没有让他小儿回魂要紧。   家主耐不住老人家苦苦哀求,头一点便同意了。这般看来,胡妈妈带来的男子,就是左相小儿罢。   胡妈妈关了门,叮嘱左相公子,“刘公子,欢娘子应了,您可只有半个时辰时间,消等片刻陆家主也要见一面欢娘子...”   将人送进去后,胡妈妈便走了,弦月上去与她套话,“胡妈妈,家主要见她做什么?”   胡妈妈看了看弦月乱转的眼珠子,瞪了她一眼,“方才你是不是又去气欢娘子了,我说她怎么闷声不吭气地灌酒,原是你做的孽,她也留不了几天了,你去挑她的脾气干什么?”   “哎呀,好妈妈,你告诉我嘛!家主找她做什么?”   “能有什么事情,送她入宫,自然是有任务,你以为那黄金殿是多好上的?”胡妈妈叹了口气。   弦月同情地望了眼顾欢的屋子,摇着扇子,低目唔了声。   刘公子进了屋子,满室的香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钻,屏风后的声音似掺了桂花似的香甜,“坐。”   他局促地坐下,透过牡丹细纱,依稀看见个女子懒倚在塌上,缎发未束,慵然散着,一如主人般莺慵燕懒。顺着看去,朦胧视线里,薄纱下雪白的小腿在塌上垂着,在她执酒杯时,一双小腿一前一后晃着。   越是隔着层纱,那感觉越是朦胧,刘公子看痴了眼,又唯恐唐突了美人,他结巴道,“那、那日误闯,见了姑娘练舞,一、一笑倾城,恐终生难忘。”   “终生难忘?”那声音带了些醉意,说话时拖了长长的声线,“这么说你喜欢我?”   刘公子心如小鹿乱撞,不知如何回答。他迷乱着,都没注意到门未曾打开。胡妈妈引着陆砚生进来,陆砚生见状,皱眉道,“现下看着不便,择时再来。”   顶楼姑娘的房间都很阔,有客间。   “快了快了,马上就结束了,哪里能让家主再跑一趟!”胡妈妈带着陆砚生入了客间,陆砚生皱眉,不好强人所难。   胡妈妈斟了茶便走了,陆砚生随手在客间拿了些书,这书自然都是顾欢的书,随手翻了几页,都是些小人画,陆砚生垂眸合上,将其放回去,突然他在背面发现了三个板板正正的字:“欢美人”。   字迹有些眼熟。   没等他细思考,隔间传来了声音。   “你撞见我,你觉得我美,你就喜欢我,这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我要花时间来安慰你!是不是你梦见了嫦娥仙子,心向往之,也得人家仙女下凡来救救你的命啊?我管你是左相之子右相之子的,我心情也不好,谁来安慰我!你喜欢我,关我什么事情啊。”   这般不耐烦的话,让刘公子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他是读书的世家公子,也不晓得被心仪女子拒绝该怎么回,他此刻不想走,便回道,“姑、姑娘有是什么烦心事,在下愿洗耳恭听,为姑娘解、解忧!”   窗户开着,冷风裹挟着雪吹进来,雪依旧下着,明月依旧守着,红灯笼高挂在松枝上,因着要过年了,街上人声喧闹传进屋内,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顾欢觉得自己的脑门子越来越烫。   她望着窗外,明明这样热闹的日子,有景有酒,这样人声鼎沸,还有人等着和她说话...可这时候,她最想念陆砚生。   “罢了,刘公子,我自己情场失意,不应该将火气撒到你身上,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为丞相之子,你回去好好读书,考个状元,光耀门楣吧,那时你靠自己的本事来见我,我定会满心祝福地恭贺你。你这般纠缠不休,实在让我厌烦...哦,你让我厌烦,若我胡搅蛮缠,他定然也会厌恶我吧,不止他了,连我也会觉得自己恶心...”   脑门子烫的有些迷糊,她是不是发烧了…哦,她发烧了,她自己一个人发烧的。   她忽然为自己难过起来。   那日杀了人后,她每日都会做噩梦,若是以前、若是以前...若是他在就好了,可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也不是多么胡搅蛮缠的人,只是想起有别的姑娘在他怀里,怕他所有的例外都是别人,怕他以后叫别的姑娘阿欢,哦,也可能是别的,他现夫人叫什么我没问,总之跟我没关系了。欠他的还不清,拖到如今,却不用我还了...”   说着说着,她自己委屈起来,这时刻,她孤零零的,觉得她应该是天上地下最可怜的那个人。   “以前是他对我太好了,我觉得他再怎么宠我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那天他对我冷心冷情时,我一时觉得迷茫,感觉胸口都喘不过气儿来,他那天问我手为什么抖,语气十分陌生,我就特别想哭,我跟他说我第一次杀人...我特别害怕,我看着他,希望他能走过来,抱着我,哄一哄我...”   她渐渐呜咽出声来。   “漂亮的姑娘那么多,性格好的不在少数,我怎么就这么自信,认为他会为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守身如玉。好了,现在他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好了,长得比我漂亮的女孩子多了,随便爱爱就能找到比我更适合他的...我也不怪他,我也不后悔遇见他,只是觉得好遗憾,他喜欢我的时候我不懂,如今我以为我们两情相悦时,他又娶了别的姑娘,我们之间,连个像样的交代都没有...”   “我不过是个过了气儿的新奇玩意儿罢了...”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个陌生人一样...”   客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陆砚生望着美人榻上哭的一塌糊涂的姑娘,手里的书“吧嗒”一声掉下来。   刘公子听得美人呜咽,以为自己有了机会,想撩开帘子去安慰。此时胡妈妈进来看看情况,见家主站着,一双眸子深深望着哭的直打嗝儿的欢娘子,胡妈妈七巧玲珑心,察觉不对,便将春心动的刘公子连拖带拽赶出去了。   陆砚生扫了一圈屋子,目光落在衣架上的披风,那是他前不久弄丢了的,原是在她这儿。   他拿下披风,将她裹起来,而后又将窗户关起来,转身时,她定定望着他,眼里挂着泪,活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儿。   陆砚生揭开她的面纱,替她擦净泪水,语调轻和,“我来了,阿欢,所以不用害怕。”   她还在定定地望着他,眸子里带着些迷然不解。陆砚生知道,她在努力辨别,辨别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他。   指尖别起顾欢散落的发,他告诉她,“是我。”   他将人抱起,准备搁到床榻上,将要倾身时,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用了狠劲儿,陆砚生吃痛,却不做声,任她揪着不放,他一直维持这个动作,直到顾欢咬够了,趴在他肩头哭,“混蛋!为什么让我找不到你!我好害怕...”   她哭够了,倚着他慢慢便睡了,陆砚生垂眸,将人放下,掖好被子,摸了摸额头,发觉她是发烧了,陆砚生望着熟睡的人,拂去她的泪珠,却又无可奈何,“阿欢,你知不知道自己多气人。”   唤了胡妈妈过来,胡妈妈了然道,“欢娘子先前见了血腥,时常做噩梦,今儿喝了酒再连着做梦,发热正常,家主先回去歇着...”   “不必,端盆热水过来,半个时辰便续一次,不要断,去医馆拿三贴药过来,找人煎着,醒酒汤也备一份。”   胡妈妈犹疑,却也不多问,临走时她望了一眼欢娘子,暗叹不愧是顶楼的姑娘,面纱一摘,连家主都被勾了魂儿,这要跟了家主,哪怕是做外室,做鬼也得笑着上黄泉路咯。   陆砚生看顾了一夜,其间顾欢缠得紧,像个孩童般搂紧他的脖子,一次次将她放下,她便一次次缠上来,她的力气之于陆砚生来说,不过如挠痒痒般,小野猫撒泼似的。将她放下来冷着她,不是难事,只是她惯会转过去,独自一个人哭,“你不要便不要我罢,有的是人疼我,我去找刘公子,去找唐笑年...谁会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我也有人疼,大不了我回我自己家去,我找自己的父母亲去,算了,他们也不疼我,你也不要我,就留我一个人,我可怜的不得了...”   陆砚生瞧着“可怜的不得了”的顾欢,将人转过来,连人带被子带在腿上,他叹了声,“冤家。”   天将亮时,顾欢烧退了,酣睡在他的怀里,陆砚生面色微怠,摁了下眉心,他望着窗,窗纸微青,在这朦胧天光下,竟混着橘色的光,一时有些惊艳。   他低头,亲吻顾欢的额头。   人间忽值雪,山河恒静无言,阿欢,我希望这一次,你是为我而来。   ***   “欢娘子,你都不晓得,家主昨日看顾了你一夜。现下,他去端你的药去了,把握好机会,说不得就不用了进宫了,人家进宫图的是富贵,可皇宫哪有咱们家主好...”胡妈妈好声相劝。   “行了,胡妈妈,我心里有分寸。”   胡妈妈还欲再劝,顾欢已经烦了,巧也是,家主开门进来,她不好多做打扰,替两人关了门。   陆砚生方端着药走进,顾欢便接过药,一口咽下去,十分利落,药里掺了许多黄连,她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陆砚生递了蜜饯,她没接。   “不苦么?”   “谁在意呢。”   顾欢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于是将话头引到正题上,“家主...”她握紧拳头,低声喃喃,“这么叫果然不习惯。”   “家主,听胡妈妈说,你此行来,是要吩咐我进宫的一些任务。是要我做什么吗...我平日很听胡妈妈的话,该练的东西未曾怠懒,谋得贵妃的位子不是难事,若是后位的话,须得花一些时间,得要半年,总之我会努力去做,欠您的,我会早日还上。”   有一瞬间,陆砚生真的被气到想夺门而去。可顾欢不清醒,但是他不行。瞧她的模样,昨日醉酒发烧时说的那些,她通通都忘了。   如今,是什么难听她说什么,他不想听什么她说什么。   她总能踩中他的痛处。   百无虚发。   “国主垂涎凰将军顾雁美色,意图染指,凰将军乃是旧人挚友,我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我要获得国主的宠爱,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   “我原先如此打算,不过在做此打算前,还是例行规矩,你愿不愿意去,你若不愿去,我不勉强你。”陆砚生敛目道。   “去,为什么不去,就当是还人情。”   陆砚生微微侧头,状似疑惑,“你欠我什么?”   她不回答,已是红了眼眶。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   听人说,秀色地下层开了间大/三/元,陆家最大的赌场,今日试营业,陆砚生作为东家,自是要去剪彩的。   到了晚间,顾欢洗浴过后,打算睡早些,为明日的夜宴备好精气神儿。睡袍还未换上,胡妈妈便差人来喊她,说是家主剪彩,需要美人助兴,点名要她下去。这是家主头一次对秀色的姑娘上心,胡妈妈乐开了花,替顾欢挑了件薄透得不能再露的鲛绡。   顾欢欢上后,嘟囔道,“这哪里是衣服,这分明是几片破布缝在一起...”   “哎呀,快些去吧,莫让家主等久了!”胡妈妈推攘着将她赶下去。   赌场不愧是人间的极乐场所,人声鼎沸,所到之处皆是放浪形骸的笑,其间不乏有人在哭,但那都是少数的。这里的布置十分贵气,但不乏雅致,是陆砚生的品味。   她发呆走着,撞上了人。   她愣愣地抬头,漂亮的眸十分澄净,在这座庸俗的赌场里,竟染了些懵懂。陆砚生摘下大氅,将她裹起来,皱眉道,“怎么给你挑这样的衣服?”   “家主,那边来催了。”赌场管事低声催促。   陆砚生点头,牵着顾欢进了赌场正中的隔间,这里比外间还要热闹,大眼望过去,形形色色的人皆有,道上的不是道上的,江湖的,庙堂的...各种人混在一起,都是来捧陆砚生的场子,等着陆砚生开赌。   “陆家主,可就等您一个人了!”众人哄着笑。   “林瓢把子久等了,陆某失仪。”   陆砚生颔首做歉,声音温和。他微掸衣衫,坐在方桌顶头空出的雕兽祥团寿纹的太师椅上,顾欢在旁边看着,这里每个人都有女伴作陪,陆砚生叫她来,怕也是为此。   为什么不叫自己的夫人来呢,是怕这个地方玷污她么?   这般想着,身子忽地腾空,她惊呼一声,陆砚生将她抱起,搁在腿上,她如一个孩童般窝在他的怀里,很快红霞便从颊侧染到了耳后,陆砚生带着她握住骰盅,低声问她,“几点?”   “唔...”   “好好选,输了,我是会丢人的。”   “三点?”   “三点!”众人哗然,三点可不好摇啊,众人开玩笑,“看样子,陆家主第一把可要承让了!”   陆砚生不置可否,轻笑了声,说,“好,三点就三点。”   他的手握住顾欢的手,轻轻摇着骰盅,骰子撞着盅壁,发出清脆的声音,“啪”地一声,盅停,众人屏息,揭露时,三个骰子皆是正红的一点朝上,加起来,可不就是三点么!   吹嘘吹捧的声音忽地腾起,在耳边炸开。   顾欢望他,巧他也低头,眸子带着笑意,还有着些方开赌的尽兴,像个赌徒。看来他很开心,他问顾欢,“还来吗?”   顾欢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凝眸看着他,陆砚生也十分耐心,问,“看什么?”   顾欢定神,捂着心跳如雷,道,“赌什么?”   “你想赌什么?”   “若你输了,你今夜得陪我。”明日就是三十,她进宫的日子,就当是她最后的放纵。   “若我赢了呢?”   “你赢了便赢了,你赢了他们的银子便都是你的,你不亏,你又不图我身上的什么。”   在场各位都听惊了,林瓢把子哈哈大笑起来,“姑娘,陆家主输也是输给我们,凭什么要陪你一夜,这不是便宜你了!”   “对啊对啊!”   陆砚生也笑起来,笑声爽朗,“好,都依你的。”   明知他只是兴头上,这般亲昵不为自己,顾欢还是没由来地高兴,过了一阵子,众堂喝彩起来,接着便听陆砚生道,“在下技艺不精,输了便是输了,现下要去应赌约去,便不作陪了,各位玩的尽兴。”   在各人不怀好意的口哨声中,顾欢被陆砚生抱起来,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顾欢才回神,“你输了?”   “你是希望我输,还是更希望我赢。”   “那你呢?输是你的本意吗?”   陆砚生将她放在塌上,倾身时两人的发尾缠在一起,他垂眸道,“输是我的命。”   灯火憧憧,顾欢瞧不见他在想什么,可眼下,他在想什么,也不重要了。顾欢起身,拿起酒罐子一口一口闷,“美色在前,人设不能崩,人设不能崩,但是酒后乱/性不是我本性,跟我顾欢没有半分干系...”   陆砚生听着她的话,闷声笑出来,哦,原来竟是这样啊,原来她一直不来找他,不说真相,是在顾忌某些东西。就像当初她在陆宅,无缘无故亲吻他,也是迫于某些规则...吧。   灯被她熄了,房间陷入月华里,她问,“我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唔,你猜。”   “猜你大爷猜!”顾欢蛮横道,陆砚生摊开手,无奈笑着,罢了,随她去。   蛮横无理是她,怯怯求饶也是她。陆砚生以吻封缄,那样近地望着她的眸子,他想起,往日漫长孤寂的岁月里,他的思念,她可曾体会过分毫?   爱恨交缠着,最为情浓时,那双美丽的瞳,刹那间几乎涣散开来,下一刻便是水雾弥漫,声声呢喃,皆是哀求。   旖旎歇时,月色正朦胧,他听见外面大雪扑簌簌落地的声音,之缠绵若冬日慷慨,动听至极。   ***   次日,下午,顾欢依着原来的打算,被安置入了皇城的夜宴行宫内,不知怎么的,弦月也跟着来了,她懒得心思跟她说话,闷声披着狐裘在高台上看雪。   且不论所穿之书是不是H文,却无可否定,书中所写的,确实是一个浪漫的时代,四季皆是花树烂漫,红梅遍满皇宫,琉璃瓦檐挂满了风铃,无人路过的廊柱,题着耐人寻味的诗。   在这个清朗且下着雪的午后,她并不想练舞。顾欢静静地望着高台下,陆砚生捧着汤婆子,他身边的女子披着面纱,抬头赏着梅花,他们穿着素色的大氅,无比般配,似画中璧人一样。   这让她非常难过。   昨夜的荒唐,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沉沦。   似是福至心灵,他回首,视线与她相撞,先是探寻,再是无尽的纠缠。他寻了楼梯上去找她,她也乖巧地在原地等。到她面前时,陆砚生才发现,她没穿鞋袜,露出一双无比美丽的脚,若贡芽般嫩而娇小,踩在雪地上,冻得通红。   他径直打横将人抱进屋内,用汤婆子暖着她的脚,顾欢抱着膝盖,不说话,陆砚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件漂亮的舞衣挂在厅堂,他便晓得她在想什么。   “之前问过你愿不愿意的。”   “我愿意。”   “不后悔?”   “原先觉得有些吃亏,可一想到舞曲后,我的面纱会是由你来揭开,又觉得挺好。”顿了顿,她又说,“我这个人,挺容易满足的。”   “是吗?”陆砚生唇勾起,“那可能不遂你的愿了。”   话音刚落,弦月施施然走进来,将衣架上的舞衣卸下挽在臂弯,她带着面纱,吊着一双美人眼,恨不得用鼻孔看顾欢,“弦欢,首先我要说明,替你跳这支舞,不是因为那天你救我,是我自己贪图富贵。承认吧,我就是比你美,比你魅力十足,国主定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哪日我成了国母,少不得你还要跪跪我呢!”   言毕,弦月十分高傲地哼了一声,袅袅扭着细腰地消失在顾欢的视线里,出了门,她还好心将门带上。她眼微红,将心里那股子难过咽下去,她原是高门嫡女,一朝落魄万人踩,幸得家主仁慈,收留她于秀色。她从未想过,跌落再尘埃里,也有人愿意用命为她搏一条生路。   她也未想到,那人会是弦欢,她明明那么胆小,杀人时握簪的手一直在抖。   所以前日家主让她替舞时,她答应了,绝对不是因为弦欢,她…她只是不想欠她的而已!   且她本就是高门嫡女,入宫为妃为后,她都担得起,未来的路,她要自己去搏。   顾欢不解,“什么意思,不用我进宫?”   “不用你进宫,顾雁的事情,我已经谈妥,我已书信一纸寄往西域,他们会答应。只要顾雁镇守西边,他们便不能来犯,如此顾雁便会顺理成章离开长安,国主便没有机会接近顾雁。阿欢,你很笨,你眼里根本就藏不住东西。此番也不一定非要带你进宫,但你若不亲眼看看顾雁,定然不放心。还有,我的妻向来只你一人,你从何听来我另择佳偶,嗯?”   陆砚生一条一条说与她听,声音缓慢,十分安心。   片刻无语。   陆砚生不着急,他给顾欢时间,慢慢等她想明白。   不着急,他最不缺的就是,就是时间。   顾欢的眼神由茫然渐渐清明起来,她锤着陆砚生,怒道,“你骗我!”   还未等陆砚生解释,她又搂着人,趴在他颈窝处哭,“陆砚生,我好害怕,怕以后别的女孩子在你的怀里撒娇,怕你只对别的人好...陆砚生,我好像离不开你了,我满脑子都是你。”   顾欢的头发散至陆砚生的掌心,有些痒,他不知觉捻了捻,虽然有些不厚道,但这样煽情的时候,他却低低地笑出声来。   “陆砚生!不许笑!”   话语里,是明确的娇嗔,明确地讨厌他骗她,明确地讨厌他太聪明...却又明确地喜欢他,放肆迎合。   熟悉的电流感走遍全身,是系统的惩罚,顾欢脸惨白若纸,陆砚生安抚住她。   是了,差点忘了一件事情,食指微蜷,他念了诀,与此同时,顾欢身上的电流消失,代替的脑中杂乱的忙音,她觉得自己灵魂被抽出来,又被狠狠关回去,忙音消失的片刻,顾欢回归。   【系统:宿主,您的最后一个任务:爱上陆砚生,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一起...】   永远在一起...这句话生了回音,一遍遍回荡在顾欢的脑海里。   陆砚生擦去顾欢额上的汗,抿唇微笑,问,“阿欢,我厉不厉害?”   “永远在一起,是会腻的。”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   那倒也是。   顾欢想起他给西域写信那件事,若这件事真的办妥了,那么对西域来说,只要顾雁镇守西边,他们便不会来犯。他们哪有这么乖?   “晁烈怕我。”   顾欢笑出声,“以前没发现,你委实奸诈。”   “我只对你好。”他郑重其事。   事情一如陆砚生安排的那样发展,弦月一舞倾城,俘获了国主的心,顾雁逃离了长安,去到自己梦想的疆域,一切归于平静,顾欢亦被接到了陆家。回陆家之前,她有些忐忑。   “小遇会不会怪我?”   “他很乖。”   饶是如此,顾欢依旧惴惴不安。果然,陆遇望向她的目光讷讷的,如同一个陌生人一样。顾欢不知道如何与小孩子相处,只能笨拙地靠近他。   陆遇同陆砚生外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也是,沉默寡言,痴迷算筹之术。有时顾欢同他说一个下午的话,他只会嗯一声。顾欢闷着声,失落地靠着陆砚生,“他果然是在怨我。”   “他只是不适应罢了,我去同他说说,相信我。”他拍拍顾欢的头,接着,便进了陆遇的房间。   小孩儿正好玩算筹时遇见了难题,望见自己的父亲,顿时如见救星,“父亲,你来啦!”   陆砚生合上门,转身望着自己小小一只的儿子,笑着招手,“随之,过来。”   陆遇乖巧地走到自己的父亲身边,陆砚生坐在椅上,问,“为什么不同娘亲讲话,她很伤心。”   “可我在画里见过的娘亲分明不长那个样子,我是喜欢她,可是娘亲只有一个。”   陆砚生抿了口茶,合上茶盏。   “随之,你这样想确实不错。可父亲不会骗你,她就是你的娘亲,日后莫要冷着她。”   新来的这个娘亲确实很亲近,他也很喜欢她,可他的娘亲分明不长那个样子,若忽然叫另一个女人为娘亲,那就是一种背叛。他再坚持自己的底线一下下,反正父亲这么温柔,且又一向顺着他,一定不会强迫他。   陆砚生看透这个儿子在想什么,他垂眸,凝视陆遇,言语淡淡,“随之,你要明白,我宠你,是因为你是阿欢的孩子,如果你让她难过,父亲就送你去喂鱼。”   喂鱼...   陆遇抬着头,望着面前是他父亲的男人,父亲嘴角依然噙着温和的笑,可他背着光,就像是书里的魔鬼一般,陌生的...让他不认得。   破天荒,他背上起了一层薄冷的汗。   “随之,自然你要记得,你不能让她难过,也不能太依赖她。你做戏也好,真心也罢,总之,你娘亲是我一个人的。”陆砚生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温和道,“今日的对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随之,你一向聪明,对吗?”   陆遇瞪着眼睛,小小的手握成拳头,蓄了一掌心的汗。   陆砚生出去之后,安抚着门口忧心的顾欢,“别担心,他还小,总会懂的。”   夜间,哄睡顾欢之后,他夜半起身,踏进府内最深处的屋子,点亮火之后,屋内密密麻麻林立的花木人,皆是之前顾欢的面孔,因为没有灵魂,瞪着眼睛,显得格外的瘆得慌。   都是他复活顾欢而不得的残次品。   “一堆没用的东西,不如阿欢的万分之一。”他淡淡道,火折子一抛,这一切归于虚无。阿欢胆子小,哪日她若撞见,怕又会做噩梦,怪让人操心的。   许是那日陆砚生的教导起了作用,顾欢感觉到小遇在接纳她,甚至小遇对她比对陆砚生还好。只是有时,她还能察觉到一些生疏,陆砚生解释,“我以前小时候也不爱粘人,我更喜欢看书,随之应是随我,别担心了,嗯,你是觉得他随我好些,还是随你好些?”   “唔...”虽然不情愿,顾欢还是回答道,“随你好些。”   “是吧。”   好吧。   “陆砚生,我还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顾欢眨着眼睛。   陆砚生觉得好笑,她什么时候这么拘谨,“你说。”   顾欢有些心虚,在塌上坐得笔直,她声音渐渐放低,“我想回去,见见我的父母。”   室内陷入长久的安静,静的让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走不行吗?”   “我会回来!陆砚生,我知道你做得到,你很厉害的对不对!”顾欢双手合十,哀着语调求他,“陆美人,求求你了,我知道你最好了,嗯?”   她歪着头,定定瞧他,若小猫儿似的,眼里只有他,且那眼睛再说,他是世界上最厉害且独一无二的人,他一定会帮她。   “阿欢,我做不到,我也不厉害,且我坏透了,一点也不好。”他别开眼睛,尽力不去看她。   顾欢亲了他一口,眨着眼睛看陆砚生,“那这样呢。”   “我不吃这一套了,阿欢。”   顾欢躺下去,侧过身,不去望陆砚生,辗转几下过后她坐起来,愤愤掀开被子下床,“我不跟坏透了的人一起睡觉,我去找小遇睡去!”   陆砚生并未拦她,只是在她快要出门时,一人从身后覆上,手臂紧紧裹住她的腰,“阿欢,当我求你好不好,一直在我身边不好么,我才是要陪你一辈子的那个人...”   “而且,此番我能操纵你的系统,是通过你。可现在你想走,我是能送你走,可你若不是自愿回来,我便再也见不到你。”   “我会愿意回来的,陆砚生,你愿意等我吗,我保证很快。”顾欢掰开腰上的手,回头认真看着他。   “那,等多久?”   “你能等多久?”   “只要你回来,多久都等。”   只怕她不回来...若是她不回来,也就没有走的必要了。为什么一定要走,是他哪里做的不好了吗?   夜色里,他的眸子一点点变红,蒙上了猩红的釉色,陆砚生察觉自己失态,垂下眸子,“怕了吗,那就不要有走的想法,阿欢,你说过你离不开我的。”   “我不怕你,陆砚生,我不会怕你,你一直是最守护我的那个人。看着我的眼睛,你要相信我好吗,我去跟他们做个别,以后我就再也不走,好不好?”   她踮脚,轻轻啄吻他的唇,似在定他的心。   良久,陆砚生低低嗯了声。   ***   顾欢生在一个富庶之家,父母十分恩爱,家中除了她,还有两个哥哥,不过家族里,是个人都是放养的姿态,美其名曰:野蛮生长。   倒也不是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相比于孩子,她的父母亲更爱彼此而已。母亲是一公司高管的女儿,家里人自然看不上顾父,于是顾母便与顾父私奔,两人白手起家,一步步做大。   好容易有了空闲的两人时间,顾父顾母纷纷将儿女打发出去,说来顾欢好久未曾见过他们。她掕着行李箱进家门时,顾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顾母切了一盘水果,笑道,“哎呀,瞧我们的小欢回来了!”   顾父瞥了一眼,“回来干什么?”   瞧这不欢迎的态度。   “浪够了,回家里看看。”   顾欢笑脸相迎,在家里住了好几日,缠着顾母不放,顾父被冷落许久。   谁说女儿是小棉袄,是上辈子的小情人儿,那分明是大大的情敌!   “说实话,小欢,是不是钱不够用了,爸给你!”顾欢拒绝了这深深的父爱,她望向自己妈,顾母看着琼瑶剧,泪如雨下,哭的跟个小女孩一样,顾父立刻递上纸巾,好声好气哄着。顾父以为换个台就行,没想到换了台顾母哭的更狠了,他又将台换回来。   顾欢看这场景,觉得十分有趣。如今她父母在侧,在最不需要想起陆砚生的时候,她却最想念他。   “爸,妈,如果时光再来一次,你们在爱情与父母之间,会选择哪一个,还是会私奔?”她问道。   顾父忙的不可开交,“你要看上哪家混小子,就赶紧走,别搁这祸祸我跟你妈,我跟你妈不用你养,你两个哥哥省心多了,就你烦烦叨叨...”   “爸,你听我说...”   “赶紧滚!”   “哦...得嘞。”   果然,父母秀恩爱,孩子是意外。   顾欢撇撇嘴,不舍地望了眼二老。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毕竟,她做不到再次向陆砚生提出这个请求,他会难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夫人,应该给足他安全感。   临走前,她给二老发了个邮件。   “爸,妈,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我要去浪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见。”   ***   长安。   顾欢醒来时,未见陆砚生,听小厮讲他在修剪花枝。修剪花枝么...顾欢打量了圈,不知不觉,长安便已褪去银装,披上春色,她走至庭院间,果然,那人指尖扶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他正俯身轻嗅着。   有诗言: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其实,这满园春色有十分,独他一人,便占了九分。   “喂,那边那个美人儿,看过来啊!”   陆砚生回首,望着吊儿郎当的顾欢,笑出了声,一霎间,满园春色黯了颜色。   “阿欢,我等你好久了。”   不止这个冬天。   这些年来,长安年复一年地静候牡丹的盛放,她不知道,他亦在这长安,日复一日,静候她的归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随机掉落。   另:求个完结评分,红包顶   预收:未婚妻总和男二he   系统日常无语:我只是想让宿主牵牵小手,谈谈恋爱,可世界那么多,她却只和男二he。   苏写意:女主瞎,我不瞎。   淡漠美丽的国师、温柔的吸血鬼王爵、忧郁的星际上将、歌声天籁的超神偶像......   所以,为什么男二那么温柔,那么干净、那么美丽?   她还要和女主抢男人?   系统咆哮:那TM也不能和疯子谈恋爱啊!   那可是……几乎毁灭众神,自毁自灭堕入三千世界的堕神啊。   位面一:温柔骷髅死神vs憨批探险鬼校少女   高三某班学生鬼校探险,可除了苏写意,所有人发现,一夜之间,死神降临。   红衣学姐咧着不断淌血的裂口嘴,在讲台上讲课。   电锯杀人狂拖着电锯在操场上教体育。   食人魔在破败实验室教烹饪。   小丑在上音乐教室拉小提琴。   ......   “嘘。”死神指尖轻抵嘴边。   万籁俱静,地狱狂欢戛然而止。   红衣学姐眼珠子滴溜溜打转,电锯杀人狂迅速关掉电锯,食人魔惊恐地停止血淋淋的刀叉,小丑轻轻哼起安眠曲......   在它们惊惧的眼神里,死神脱下宽大的斗篷,温柔地覆在窗边酣睡的少女身上。   “小点声,她睡了。”   其他位面:暂定。   【食用指南】   快穿,又名《那些年我爱过的男二》   “他们都说你是疯子,但是只有我知道,你是我温柔而又浪漫的偏执。”   ——苏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