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神童他妈》 作者:锦橙   作品简评:   安想是最没用的纯血族,有一天遭遇意外,一觉醒来换了地方,系统告诉她,她是《神子降临》这本小说中男主的妈妈,她要抚养未来男主到五岁,完成任务后将觉醒纯血族最高的能力。为了能力,安想生下天才儿子安子墨,安子墨性格暴戾,情感缺失,两人在相处中不断产生摩擦,却也彼此成长,找到救赎。本文行文流畅,情节温暖,关于亲情的描写令人动人。 =========== 第1章   [宿主你不要紧张,等他一发入魂你就成功了。]   [只要把孩子养到五岁,你就能拥有纯血族至高无上的能力,那时候谁也不敢瞧不起你。]   [除此之外你还获得重新说话的权利,岂不是美滋滋?]   脑海里冰冷的系统声喋喋不休叙绘着未来美丽的蓝图。   安想无心去听,脑海深处只剩下紧张。   房间漆黑,她未着寸缕,像虾米般把自己蜷缩成紧紧一团。头顶盖着被子,密不透风,逐渐稀薄的空间让她呼吸愈发急促凌乱,胸前似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憋得心脏微疼。   即使这样,安想也不愿从禁锢中出去。   她牢牢闭眼,纤细发抖的五指拽着身下的床单。   安想很怕。   怕到眼泪都流不出来。   可是她不能逃避,必须要承担即将面临的侵袭。   安想是安家最小的女儿,也是最无用的纯血。   明明是吸血鬼,却没有血族最基础的能力。   她不能洞察人心,也不能操控时间;她弱小愚笨,反应迟钝,还是个哑巴。最嘲弄的是,明明是吸血鬼,却会对人类的血液过敏。这表示她不能吸食血液,只能依靠特殊制作的食物剂而活。   久而久之,一无是处的安想被家族放弃,受尽白眼与冷落。   他们奚落她,取笑她,捉弄她。   顽劣的堂兄故意把血液倒入她的碗中,安想不幸误食,临死前只听到阵阵笑声,只看到父母冷漠的眼神。   ——没人救她。   安想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终结在了20岁,未曾想一睁眼换了地方。   系统说她所存在的世界是一本叫做《神子降临》的小说,原身本来是小说中男主的妈妈,未曾想因意外离世,现在要求同名同姓同世界的安想代为完成任务。   只要她成功和人睡觉生下未来男主,抚养未来男主到五岁就可以走了。   到那时她会重回自己的身体,觉醒全血族最高能力,不仅如此还能开口说话,也不会再对血液过敏,更不会有人瞧不起她。   想起曾经所遭受的种种迫害,安想脑袋一热便答应了。   可是现在……   未知的恐惧令她想要临阵脱逃。   思绪恍惚中,耳边响起轻微的开门声。她脊梁僵了下,旋即颤抖起来。   安想的心脏不受控制疯狂跳动,雪白的牙齿死死含着下唇,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   床畔两边的幔帐拉开,身旁深陷下一角,下一秒,丝被被人暴力拉扯开,陌生的气息霸占这仅剩的空间。   ——是个男人。   安想还未领会惧意,就被这道气息禁锢其中,同时而来的还有浓郁的酒意与男人扑面袭来的滚烫呼吸。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准确无误寻到她水润晶莹的双唇,宣泄着最为原始的本能。   安想被亲得嘴唇发麻,大脑愈发浑噩。   “我怕……”   她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声,说完愣住,不可思议地捂住方才发出声音的喉咙。   她……   她会说话了?   这也是应该的,她原来是哑巴,穿越的这副身体可是完好无损的正常人类。   安想咕噜吞咽口唾沫,尝试淡定地面对现在的情况。   这男人好像被下了药,神志不清,行为举止全凭本能。   系统一开始好像说过,男主爸爸的确是被人算计才误闯了平民妈妈的房间里……   只要她、只要她听话,坚持六年,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   安想不愿意,不愿意再被欺负;不愿意再被人像蝼蚁一样践踏。   她想变得强大些,更想报复那些侮辱过她的同族。   临死之前听到的笑声又一次在耳边回荡,那些狰狞可怖的面容一遍遍闪过眼底。   比起曾经经历的待遇,这点伤害根本算不了什么。   想到这儿,安想默默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拳头。   男人身上除了滚烫的酒气,还混着清淡的雪松香,二者萦绕,将她全身包裹。   他开始有些凶,后来慢慢变得温柔许多,安想开始适应,便也不再挣扎反抗,喉咙里的哭声变成低低地呜咽。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安想闭眼,逐渐沉沦。   ***   夜尽天明。   身心俱惫的安想被脑海中的系统声吵醒。   [宿主快醒醒!你该走了!!!]   [宿主你有听到我在说话吗?]   它一声接着一声叫着,安想指尖动动,缓缓睁开双眼。   一抹微光顺着窗帘与窗帘之间裂开的缝隙打落在地板上。腰际很沉,男人结实的小臂拢在上面,手掌温热宽厚,与她微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反差。   男人皮肤很白,小臂上依稀可见几个红色的掐痕,那都是她昨晚留下的。   她轻柔把那条胳膊推下去,蹑手蹑脚下地捡起衣服一件件穿上。   四肢很是酸痛无力,安想深深舒气,小心翼翼回过头,细细打量起与自己纠缠整夜的男人的样子。   白色的床单衬着他发丝乌黑,脖颈修长,肩颈线条流畅完美。   整张脸被打了模糊的马赛克,完全看不清五官的样子。   马赛克……   安想愣住了。   [按照小说定律,女主一夜情后是不能看到主人公的样子的,于是我帮你做了处理,不用感谢。]   见安想还是杵在原地,系统又说:[放心,是个帅逼。]   安想呼吸微窒,结结巴巴辩解:“我……我不看脸的。”   在吸血鬼漫长的生涯里,有许多比脸更重要的东西。   系统不说话,权当她在害羞。   [那些人快要来了,宿主快些走吧。]   安想点点头,不敢耽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跑出酒店。   正值初春,晨风微重,路上行人匆匆。   她身无分文,也没有手机,一路上全靠着系统的指引朝这具身体的住处走去。同时系统缓慢地向安想渡原主这19年的记忆。   她出生在一个极为平凡普通的家庭,父母死后留下三套房子。原主没有什么志向,家庭变故让她日渐懒散,早早辍学靠着那几套房子的房租过活。   系统:[宿主需要重新看一遍原著的剧情吗?[   安想来得过于匆忙,当时惊慌失措,根本无法冷静地分析情况。既然系统这样说了,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我要重新看。”   系统:[好。]   说着为安想慢倍速放了一遍《神子降临》的小说剧情。   在这部小说的世界观里,共存着三大种族:人类、吸血鬼和猎人。   人类并不知异族的存在,由于异族百年前被这片土地所驱逐,所以一直隐藏身份,安分生活在地球角落。   然而平衡总会被打破,日渐崛起的血族开始主动对其他两个族类发起攻击,各方势力暗潮涌动中,安子墨出生了。   作为这部小说里的男主角,安子墨的人生注定坎坷。   她的母亲与被诅咒的吸血鬼生下了他,身为人类和血族混血的安子墨一经出生就被诊断是“智力残缺的弱智儿”,这表示他以后都无法说话,没有神志,就连母亲是谁都认不出来。   对生活毫无认识,还只是一个巨婴的原主顿时慌神,把安子墨丢给了居住在山里的外公照料,这一照料就是四年。   没想到的是安子墨因此遇神秘人点化,突破自己,激发血统,成为百年难遇的奇才。   后来外公去世,安子墨被母亲接到身边,一年后母亲紧接着病逝,留安子墨独自成长。   历尽万千磨难后,男主最终打破混沌,统治血族,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第一个被安子墨炮灰的纯血之族安家正是安想的本家。   安想又仔仔细细翻了翻中间的剧情,发现小说里并没有提及她的存在。   “这里面没有我,你是不是弄错了?”   系统说:[你们家族不重视你,一直不承认你的身份,甚至隐瞒你的存在,小说不写也正常。]   安想沉默,心被刺了一刀。   系统见她落寞,急忙安慰:[没关系,只要你好好走完你的剧情,回去后我自然会满足你的心愿。]   安想又一次回顾剧情,咬了咬唇:[那……我家都被男主灭门了,我觉醒能力还、还有用吗?]   安想虽然反应迟钝了些,但不是傻。   她无聊的时候看过很多小说,像安子墨这种拿的都是标准的龙傲天剧本。   在他为主人公的世界里,就算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最后也只是被炮灰的命。   系统:[你笨呀你,到时候安子墨代替你报复家族,你又得到能力,岂不是两全其美?何况安子墨是个很善良的男主角,你名字又和他妈妈相同,只要你不故意惹他,他肯定也不会来找惹你。]   安想陷入沉思,最后成功被说服。   她是个比较心软的人,即使恨那个家到骨子里,到头来可能也难以痛下杀手,如若有人代为劳之,何乐而不为?   系统:[现在你成功完成第一步。接下来只要安心养胎就好。等孩子生下来直接丢到你外公那里,一年后按照剧情你会生病去世,等你死去之日,就是你重回身体,觉醒之时。]   听起来还怪容易的。   可是……   对外界毫不了解,连自己都可能养不活的安想抚着平坦的小腹深深叹了口气。   可是就怕发生意外,胎死腹中。 第2章   安想目前的住处与她所处的环境距离过远,顾虑到她现在的身体情况,系统贴心地用自己的零用钱叫了辆网约车。   她很困倦,上车便靠着椅背进入睡眠状态。   颠簸不知何时停下,安想被司机叫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窗外是一片荒凉,几栋老楼孤零零矗立在树野里。   听说这里原本要建立新区,未曾想突遇意外情况,开发被迫终止,只剩这座旧楼被人们遗忘在废墟之中。   几年来人们搬得搬,走得走,即使白日也难见人影,到了晚上,小区废弃的游乐场会自动亮起灯,鬼气森森,没人有胆子过来。   安家父母在这栋小区共买了三套房,一套二百平的,两套四百平的。二老本来以为可以靠着拆迁款发家,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今天只能以极低的价格租住出去,给女儿维持每月的生活。   安想住那套小的,位于一楼,自带地下室。   她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进入,映入眼帘的凌乱令人瞬间驻足。   客厅窗帘紧闭,地板上堆积着垃圾与不知放了多久的外卖盒,散发出的气味刺鼻难闻。   安想堵住口鼻,艰难找了一处干净地下脚,小心合上门,站在原地看着满屋子的狼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系统知道脑袋迟钝的安想基本适应不了人类生活,看了眼钱包里的余额,痛心开口:[需要我帮你请个清洁工吗?]   安想回过神,摇摇头,环视一圈找到一副还算干净的胶皮手套,戴起来开始认真打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脏乱的房屋在她的认真清洁下逐渐展露原本的样貌。   安想工作的速度虽然缓慢却井然有序,系统不禁讶异:[看样子你挺适合人类生活的。]没有它想象中的那样手足无措。   系统的赞叹令她手上动作一顿,低低回应:“我、经常做。”   [哎?]   “家人、不管我。”安想还不太适应开口说话,语调温吞又吐字不清。   她和族人生活在半山腰上极为宽阔的庄园里,安想一开始也是有血仆照顾的,可是渐渐地,家族觉得没有必要再把人力物力浪费在没用的废种上,便将她驱出庄园,锁在后面破旧的高塔里。   家族视她为耻辱,用尽手段掩饰她的存在,哪怕看到她被同族欺辱也无动于衷。   生活在高塔中的安想就像是漂浮在下水道中无依无靠的泥虫,她总要活下去,哪怕活得不太光彩。   安想垂眼,暂时忽略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继续专注整理房屋。   一天过去,里里外外总算收拾干净,安想也能趁机歇口气。刚坐下,看见身旁镜子倒映出的脸,完全陌生的面容,还很年轻。   她睫毛抖动,手指不自觉抚上脸颊。   这是安想穿越到这幅身体上第一次好好正视她此刻的样子,从系统所给出的信息来看,小姑娘和她同岁,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   她看起来不太会打理自己,自然卷的长发凌乱散落腰际,小脸苍白,气质柔弱,似风雨中飘摇的菟丝花。   ——比印象中的人类还要脆弱一些。   休息过后,安想找到一个小本本认认真真写有关日后的打算。   她要在这幅身体里生活五年,存款不算很多,安想准备画漫画或者开个奶茶店,那是她在被关起来的时候经常做的事,现在刚好能当作一门赚钱的收益。赚来的钱一部分用于日常开销,一部分留给肚子里的孩子。   还有——   她明天要出去买一口大棺材!   ***   一夜辗转反侧,天刚蒙蒙亮时,安想便起床前往江城最出名的棺材铺。   棺材铺开在郊区深巷,偏僻无人,古墙绿树衬着那家老店格外冷清。   店面不大,屋里陈列着几口新做好的棺材,墙上是骨灰盒,还有其余零零碎碎的散物。   “客人需要什么?我们这里只接受定制。”   “我想买一口棺材。”安想盯着正中央的雕花棺,眼睛都在发亮。   她从小到大睡的都是箱子衣柜,若惹家人不开心,他们会直接把她丢到地窖和老鼠关着。   安想这辈子都没睡过舒服的棺材,小时候特别羡慕姐姐的水晶棺,特别想自己也能拥有一副属于自己的美丽棺材。   店家起身迎接上来,“这是金丝楠木制成的龙凤双人棺,合葬用这个最不错;这款是紫檀木的,上面都是纯手工刻制而成的雕花,你闻,还有香味呢。”   紫檀木手感颇好,散发的木香泌人心脾。   “里面睡起来舒服么?”棺材板紧紧合着,安想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对她来说外表好看重要,睡得舒服更加重要。   店家背过身努了下嘴,嘟嘟囔囔:“死人可不在乎舒不舒服。”又问,“姑娘您是给家人买,还是给朋友,朋友的话建议这款……”   安想说:“我给自己买的。”她局促的攥了攥纤细的手指,语调放慢许多,“所以……这个睡起来舒服么?”说着眼神期许,呼吸都慢了许多。   店家:“……”   店家:“…………”   “你……给自己买?”店家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禁反复问了一遍。   初入人类世界的安想并未觉得不妥。   她一心只想求一口舒坦的棺材,店家的质疑让她心脏收紧,不由咬了咬下唇,唇齿间小心翼翼吐出极为清浅的三个字:“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   店家沉默着打量安想几眼。   她穿着简单休闲的常服,眉眼出落得非常秀致漂亮,就是单薄了些,静静站在那里相似樽没有活力的木偶。   估计是没家长,又生了什么病。   店家思维开始发散,免不了对她产生出一股同情。   开店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给自己买棺材的。果然,人只要活得久,什么事都能见到。   店家晃晃脑袋来到最开始的双人棺前,“这款应该符合您的需求,打完折是七千八,加急要贵一些,那边都是打折商品,材料质地可能没有这边的好,您看您中意哪一款。”   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店家依旧尽心尽责为安想介绍着商品。   听到价格,安想顿时犹豫,不自觉摸了摸背包里空瘪瘪的钱包。   棺材的价格超出了她的预期,银行卡的余额虽然够,却也只够维持生活,如果今天买了棺材,接下来可能要省吃俭用。   可是……   安想又往前面瞅了好几眼。   这副棺材花纹精致,色泽均匀,触摸起来的手感极好,虽然和梦寐以求的水晶棺有些差距,却也是让人喜欢的。   安想一狠心,一咬牙,果断下定决心:“我要这幅双人棺!”   她现在是独立自主的吸血鬼,不需要继续生活在家人的监管下。   不就是七千八,以后都能赚回来!   “可以。”店家点头,“您在这边支付一下定金,我们最快十天做好,到时候送货上门,您记得留一下您的个人信息。”   安想干脆利落付好定金,认认真真填写好地址信息,告别店家走出铺子。   屋外的太阳变得炽热,明晃晃打在肩头。   新世纪的血族并不畏惧强光,却也厌恶被太阳直射。   安想可能是个异类,在被关在狭小橱窗的那段日子里,她无数次幻想过太阳的色彩,无数次期待走在阳光之下,被白天拥吻,然而回应她的是无休止的黑夜。   其实比起血族,人类的生活好像更适应她。   安想遥遥望了眼头顶白昼,叹息声,低头走在了阴影之中。   倏地,一道车影从身侧快速穿过,安想慌忙躲闪,眨眼之际,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便消失在视野尽头。她没有在意,随手拦了辆过路出租坐了上去。   出租车扬长而去,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却缓缓停靠路边。   “裴总?”司机小心翼翼地瞥向后座。   虽还没到热的时候,车内却开足了冷气。   男人静坐在位置上,长腿交叠,不苟言笑,墨发下的眼瞳黑而幽邃。他表情极淡,眸光深沉沉注视着窗外,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事,走吧。”   他收了视线,清冷的嗓音回荡在车厢中,司机松了口气,缓缓发动引擎离开。   男人垂睫,隐于眼皮褶皱处的一颗妖痣显露而出,红痣不甚明显,衬着皮肤冷白,五官愈发夺目。   **   十天后,棺材铺将新做好的棺材运送到安想家里。   卧室放这么大口棺材实在勉强,还好安想早有准备,让送货员把那口大棺材安置在地下室。   地下室宽敞阴冷,做巢穴非常完美。   结完余款,她迫不及待把网购的床垫铺进棺材,又点了两根香薰蜡烛,美滋滋躺进了里面。   被木香包裹其中的安想感受到久违的幸福感,就算现在是个人类,但灵魂的本质还是吸血鬼,对舒服的棺材根本没有抗拒感。   果然,买棺材的决定是正确的。   安想越想越觉得开心,幸福地在柔软的垫子里接连打了两个滚。   砰!   高兴过头的安想没有注意到空间,脑门重重撞到材质坚硬的木板上。   她捂住被撞的脑袋闷哼声,下一秒小心翼翼护住平坦的小腹。   不能太开心,不能太开心,要小心宝宝,流产可就麻烦了……   安想一个劲在心里碎碎念,系统一阵无语:[宿主你放心,就算你撞坏脑子,也不会影响到孩子。]   安想耳根一红,慢吞吞翻过身。   ——决定了,等有钱了,就买一口2.5米宽的水晶棺材!   ——和儿子一起睡!! 第3章   几周后,安想的身体出现不适症状,去医院检查果然是怀有身孕。   比起系统的镇定自若,初当人母的安想显得格外紧张。她都没有学会怎么做人类,就突然给人当妈,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都难以接受。   过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变得夜不能寐,加上妊娠反应严重,体重开始迅速下降,整个人似纸片般脆弱单薄。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系统生怕任务过程中出现岔子,急忙站出来充当心理开解师:[宿主你不要太紧绷,想想你的鬼生大计。]   鬼生大计?   吐得昏天地暗的安想当真开始琢磨起大计来。   她的鬼生大计就是觉醒最高能力,不说一统血族,起码也要让那些欺负过她的人遭到报应!   可是……   现在怀孕都如此不易,别到时候孩子一生出来就被她不小心弄夭折。   系统好像感觉出她心底的忧虑,说:[你只要跟着小说剧情走,等孩子生下来直接丢到老家,让孩子他外公照顾。等他四岁时再接回来,其实宿主只需要养育他一年,很容易的。而且你儿子有吸血鬼血统,根本不会那么容易死。]   吸血鬼特别的基因血统注定让他们有强大的体质,哪怕是小婴儿也不会那么容易受伤。   经系统这一安抚,安想躁动的情绪平复不少,然而内心依旧不安。   她战战兢兢守着日渐增大的肚子,独自在棺材里艰难度过一天又一天,终于熬过十月怀胎,于夜里在某妇产医院诞下未来的男主——安子墨。   ***   凌晨的妇产科室人声吵闹,婴儿的啼哭夹杂着错乱的脚步声徘徊病房外。   安想独自瘫软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刚才经历过生产的身体格外疲乏,肚子还很疼,四肢皆像撕裂一样无力酸痛,即使如此大脑仍没有想要休息的欲望。   月影清透,放在一旁的婴儿车传来均匀的呼吸,时刻提醒着她那里正躺着一个生命,由她诞生下的生命。   她缓缓转动脖颈看过去,灯光晃荡下的脸蛋苍白,唯有一双眼似星河般生着光。   安想费力支撑起上半身,试探性的将脑袋探了过去。   初生的婴儿似嫩芽般蜷缩在襁褓中,头发稀疏,皮肤如猴子似的皱皱巴巴。他还不会睁眼,手脚无意识地踢踹着碎花被子,极力想要挣脱束缚。   ——这是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人类幼崽。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自心底滋生,她的眼神似打量,似好奇,似对未知事物的探究。   安想缓缓伸手,食指轻柔地在婴儿柔软的脸颊上剐蹭两下。   “哇呜——!!!”   刚还熟睡的婴儿毫无预兆爆发出阵阵哭声。   安想被哭声得肩膀一抖,手忙脚乱瑟缩到被子里,盯着婴儿车不敢再轻举妄动。   “宝宝哭了吗?”   护士推门而入。   安想如见救星,顿时松了口气,结结巴巴说:“我就摸了他一下……”人类幼崽可能不喜欢触摸,剧烈的反应让她也没有想到。   看着哭泣不止的人类幼崽,安想更加紧张   护士温柔抱起婴儿哄着:“哭了我们就放心了,他出生的时候一声都没哭,要不是检查正常,我们还以为出现了什么问题。”新生儿不哭是大事,除去个别不健康的新生儿,鲜少有出生不嚎哭的。   “宝宝应该是饿了,你来喂喂他吧?”   看着逐渐接近的襁褓,安想脊梁挺直,神经瞬间紧绷:“喂、喂?”   “是啊。”护士点头,“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   教……   教??   这这这还可以教的吗?   安想不自觉抚上发胀的胸脯,一想到人类幼崽将要待在她怀里,整个人都变得混乱不堪,不自觉地头皮发麻,汗毛倒立,就差直接把抗拒写在脸上。   “没关系,很容易的。”   安想愣神时,孩子已送到她手上。   婴儿似乎格外讨厌被安想触碰,刚平复下的哭声再次响彻病房。   “宝宝别哭啊,让妈妈喂你。”   护士的这句话奇迹般的让哭声静下,他转动着脑袋,寻着本能开始觅食。   安想双目呆滞,全身僵直。   她,哺乳了。   这个念头飞速盘旋在意识中。   护士一脸鼓励:“看,很容易吧。”   安想神色木然地注视着正在被哺乳的婴儿,大脑仍然一片空白。   在几个月前,身为吸血鬼的她从没有想过会为了觉醒能力而成为一位母亲,一位人类母亲,事实上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孕育生命的那一天。   怀里的婴儿眼角沾泪,纤细脆弱。   她小心翼翼抱着这具小小的躯体,思绪突然恍惚。   母亲……是不是也这样喂养过她?   [安想,你就是家族的败类。]   [你根本不配活下去!]   [看啊,那就是个傻子,她只配活在狗窝里。]   [老公,我们还是杀掉她吧,她的存在只会让安家蒙羞。]   “……”   父母面孔狰狞,斥责她的画面就似一部恐怖电影,不住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安想眼眶酸涩,温热的液体挣扎着想要从双目涌出。她喉咙翻滚,别过头强行把泪水憋回去。孩子已经吃饱喝足,又开始哭,以手脚抗拒她的怀抱。   “你也早些休息吧。”护士接过婴儿,“院方已经按照你给的联系方式联络到了你亲戚那边,这段时间你安心修养,有问题可以直接找我们。”   护士口中的亲戚指的是居住在水莲村的远方表亲,安想已遵循系统旨意,事先打过去一笔钱,他们会按照安想要求的那样接走孩子然后交给外公照顾。   婴儿很快被护士哄睡下,等她离开后,病房又恢复寂静。   月色孤寂,树影子斜斜窝在角落。   她遥望着窗外夜幕,忽然心中悲凉,忍不住蜷缩在被子里啜泣起来。   她做妈妈了,可是她根本没有家。   ——从没有过。   系统:[宿主你还好吗?]   往日冰冷的系统音此刻显得温柔又小心翼翼。   安想摸干净眼泪,声腔沉闷:“……我没事。”   系统幽幽叹气:[过俩天你的表亲可能就会带走安子墨,你……]   从安想方才的举动来看,它很担心她舍不得松手。女性在当了母亲后总会格外温柔又强大,母爱是天性,系统生怕安想被这样子的天性所捆绑,那对她来说是不利的,毕竟她不能一辈子留在这幅身体里。   “我没关系。”安想缓缓掀开被子露出一双眼睛,那双刚被泪水沾染过的双眸似雨后绚烂的宝石,晶莹又美丽,“我根本不会当一个母亲,把他交给人类照顾可能会好一些”   起码比跟着她好。   安想嘴唇紧抿,神色固执。   系统总觉得她在说违心话,耐心开解:[其实这对安子墨来说也是一个契机,如果他不去村子里遇神秘人,可能要一辈子当痴呆儿,你放心,村里人和你的外公都不会亏待他的。]   安想明白,就算系统不说她也明白,实际上她就是一个推进小说剧情的工具人。   安子墨总有一天会在孽火中重生;而她会寂静死在岁月长河中的某一天,苏醒时又是安家那个无用的小女儿。   她的任务是让他降生,除此外,再无其他。   可是……心口依旧发堵,发疼。   其实她根本没资格责怪父母,她有什么资格?如今的她为一己私欲忠于系统,生下孩子又弃之不顾,她最终成为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安想对自己油然而生出一股厌弃,深深吞噬着本就敏感脆弱的灵魂。   ***   两天后表亲姗姗来迟,见到安想时没说一句多余话,但能从表情里看出对安想的轻蔑。   夫妻俩动作利落地打包好东西,直接带走了婴儿车里熟睡的幼儿。   窗外淅沥沥飘着小雨,安想没有去送,双手环膝深深凝望着窗外雨暮。   比起格外安静的安想,系统要比往日轻松许多,[第一阶段的任务圆满完成,接下来只要等安子墨遇到神秘人激发灵智,以后的事就好说了。]   见她没有回应,系统小声翼翼在脑海中呼喊她:[宿主你还好吗?]   [宿主你不要太伤心,四年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你就能和儿子一起生活。实在想的话也可以回老家看看他]   [宿主?]   系统一声接一声的呼喊总算让安想回过神。   她缓缓收紧拳头,眼神突然坚韧:“我、我决定了。”   [啊?你决定什么了?]   安想的声音铿锵有力:“好好赚钱,以后让儿子住水晶棺材!!!”   “……????”   不是,这么久你怎么还在念叨水晶棺材?!   这人根本就不会当妈吧!!!   系统忽然心累,可是不管怎么说,只要它的宿主能振作起来,不萎靡度日就是好的,毕竟男主角需要妈妈。   ***   送走安子墨后,安想重新恢复到原本的独居生活。   孤立无援的小吸血鬼跌跌撞撞在人类世界中闯荡,靠着房租和画漫画赚点外快,隔几个月便会不顾系统反对偷偷回村子看望儿子。   三年半的时间转瞬即过,正逢春日,安想如往常一样从棺材里爬出来。   叮——   搁在旁边的手机响起铃声,她按下接听,话筒里传出陌生的乡音。   “你外公去世了。”他说,“子墨发生了些情况,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安想手一抖,大脑轰地下一片空白。   不、不对吧?   外公怎么早死了半年?!!!   安想莫名其妙开始慌了。 第4章   从江城去水莲村起码要走小半天,中间还要经过一段泥泞的山路,路途遥远又颠簸。   安想千里迢迢到村子时已是下午,古朴的山村隐于山野深处,天高辽阔,水清木绿,好风光一眼尽收眼底。   村子里多是老人,三三两两聚集在树影下聊天打牌,时不时向路经的安想指指点点,眼神里是毫不加掩饰的探究打量。   她不太习惯如此赤裸裸的注视,不禁低颈,脚下步伐快了些。   外公所住的院子近在眼前,大门前挂着丧幡,几个好事的小孩围在门口,踮起脚尖不住向里张望   儿子就在那个院子里。   这个念头出来时,安想倏然生出退却。   这三年来她不是没有来看望过,但是每次都是遥遥相望,从未近距离与孩子接触交谈过。   对安子墨来说她是陌生的母亲;对安想来说院子里也是毫不了解的儿子,他们是完全陌生的母子关系。   慌神时,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宿主,在你进去找儿子前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比起平常,系统的语调明显透出几丝紧张。   “你、你说。”安想没心思听系统说话,探头探脑向四周张望一圈,见没有那道小小的身影后,顿时失望,找到一颗老槐树偷偷摸摸蹲了下去。   系统:[说出来你不要太惊讶,其实你儿子不是你儿子。]   “……?”   安想懵了半晌:“啥?”   系统一本正经:[就是……那天晚上另有其人。]   安想心里一个咯噔,开始细细回想穿越过来遭遇到的所有异性。   除了楼底下卖菜的小哥和小区看门的大爷,她发誓再也没和其他年轻小伙子接触过,别说年轻小伙子,年轻小姑娘也没接触过。   安想慌了,表情急切:“你你你别乱说,除了那个人,我没和别人睡过觉!!”   她是全天下最乖巧的吸血鬼,若不是为了觉醒血族能力,才不会贸然应下如此荒谬的任务。   系统这番话简直就是在侮辱鬼格!   安想忍无可忍,急得扯草:“你……你快把话收回去,我马上要见儿子了,让他听到不好。”   [你别急,我的意思是……]系统电波不稳,[我BUG了。]   说完陷入冗长的沉默。   “……啥???”安想更加茫然。   什么叫BUG了?这么高科技的东西都能BUG?   系统:[你上一次偷偷来看安子墨,我就发现这孩子的血族血统有些不对劲。所以我查了下,发现程序出错,让你睡错鬼了。]   安想思维能力本来比正常人慢半拍,复杂生涩的词汇让她大脑险些当机。   她尝试理解系统说的话,到头来仍是一片浆糊。   “我脑子笨,你能不能换个我能听懂的方式。”安想不明白,但能感觉到事情不妙,顿时眼眶涩涩,有点想哭。   系统耐着性子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你睡错人,怀错胎,任务失败我要走了。]   系统偷偷查阅过,现在这个安子墨的灵魂很大可能来自原主在平行世界生下的儿子。   宇宙中有无数个平行世界,每个世界都存在着相同的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   平行世界的安子墨生父不祥,生母凶恶。   他每日活在母亲的压榨下,每时每刻都在经历暴力与压迫。   缺爱的人生让他患上严重的情感缺失症,不能感受快乐,也无法体会悲伤,终于在十四岁时自高楼坠落,结束了凄惨短暂的一生。   程序BUG让两个平行世界所交涉,也导致原书剧情全面崩盘。   木已成舟,系统自然没必要继续留下来。   安想瞪大眼睛,“你走了,我怎么办?”   系统:[虽然我不清楚男主角以后的人生如何,但是这具身体的死亡是必然的,你仍会在一年后去世重回到你的身体里,放心,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重点根本就不是这个吧!!!   安想面无血色。   当初灵魂脱离,莫名其妙被系统召唤,她是为了血族能力才甘愿签下合约,替代他人完成人生。   如果系统离开,那觉醒大计不也要跟着泡汤?!   安想着急到想哭,[你不是来自位面空间吗,为什么这种错误都能犯?我不同意你走!]   系统振振有词,毫无悔意:[准确来说我是来自高位面空间的一团代码,只要是代码就会产生BUG,常规现象,]   就这?就这还是常规现象??   安想哑然,忽然不知如何反驳,火气蹭蹭从肚子里往上涨,   她胡乱抹去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三年来第一次点开系统面板,淡蓝色面板在漂浮在眼前,她快速向下翻找,终于在页面最底找到举报键。   系统:[???]   系统:[宿、宿主你别冲动啊!!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我才不和你说!”   她第一次骂人,怔了下,接着又重复骂了句:“说个屁!”   嗯,就是这个感觉!   安想没有犹豫,毫不留情按下举报。   [请输入举报理由(可多选):A言语辱骂,人身攻击我;B:程序BUG,阻挠我完成任务;C:性骚扰我,想与我跨种族恋爱。D演员。]   安想二话不说直接选择B和D。   [客服判定中,请稍等。]   [判定成功,举报属实,BUG系统已被紧急回收。]   [我司对为您造成的损失深感抱歉,将为您提供以下补偿——1:修复宿主的身体残缺;2:修复血族对血液过敏,无法吸血的错误BUG;额外赠送您——超出常人的嗅觉灵敏度,让您更快觅得优质人血;赠与你梦寐以求的奶茶店X1家,我司将每月为你购备材料,赚取资金由您个人所得。]   安想的确是在第二章 的时候说过自己想开奶茶店或者画漫画赚点小钱养活自己,可是开店所需要的资金远远大于银行存款,于是只能退求其次,在网上画简笔漫画,每个月也能靠点击赚两三千,加上房租一个月也有八九千。   现在竟然能白得一家店?   还有这种好事?!!   [补偿将会在您的灵魂回到个人身体时补发;额外补偿可以选择现在接收或者以后接收。]   现在接收现在接收!   她要快点开店赚遗产,等她死了全给儿子!   事已至此系统已经不会继续管她,小说剧情既然崩坏也无法预测儿子未来的人生。不管儿子来自哪个时空,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她想好了,之前为了完成任务把他丢在这里三年多,现在就算没有任务捆绑,她也要好好照顾儿子。   她从未得到过父母的疼爱;如今可以选择让儿子得到。   尽管……她根本不会做一个母亲。   安想点击接收补偿,系统彻底从意识之中脱离。   不觉间,她已经在树下站立许久。   太阳朝着西边徐徐落下,晚霞铺满天,山水皆被晕染成赤色,四周矮屋腾起烟火,村民结伴向家里走去,眨眼整条路只剩下安想一个人。   她天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在短暂失落之后,转瞬便接受眼前现实。虽然无法觉醒能力有点可惜,但是能开口说话,不对血液过敏也很不错,有了奶茶店,就算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可以脱离家族,继续开店赚钱。   仔细想想人生还是无比的美好!   安想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拎紧行李进入大院。   水莲村还实行着土葬,一口黑褐色的棺材摆放在院中,祭台上放有遗像与贡品。   穿着丧服,站在旁边点香的两个远方亲暂时没有发现安想,压低嗓音,交头接耳,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灌入安想耳朵。   “你看那个孩子,太公死了一滴眼泪都不掉。”   “听说是个痴儿,也不知道他那个外孙女从哪乱搞出来的种。”   “这么大年纪咯还帮忙养孩子,要是我打死都不愿意。”   “他那孙女在大城市有好几套房,给的钱多呗……”   两人说着丢下手上东西,手挽手笑嘻嘻地回了屋。   安想自小听惯了无数恶言恶语,村婆子们的这点闲言碎语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任何打击。   她更害怕安子墨会听到,三四岁的人类幼崽心思敏感,极小的打击都会为他们造成心理创伤。   安想踮起脚尖向窗户里张望,正屋满满当当都是人,安子墨天性安静,喜欢独处,不用想也知道儿子不在里头。   也许是去葵花地玩?或者是山上的某个角落。   她正要转身出去找时,忽然感受到一股阴恻恻的视线自侧方传来。   安想停驻,顺着视线看去。   年幼的孩童蜷缩在墙角,野草野蛮生长,杂乱无章近乎将他全身遮挡。   他似迷途小兽般藏在阴影之中,一双隐秘在草丛下的漆黑双眸紧紧锁定在她身体上。   那双眼冰冷,木然,糅杂着恨意与浓郁的暴戾。   不像是个快四岁的孩子,更像是被仇恨所填满的恶徒。   面对着这双眼,安想顿时愣住。   同时,一股无法言喻的香气顺着晚风钻入安想鼻中。   这是久违的、血液的香味。   所有思绪在这一瞬间被香味搅乱,从小对血液过敏,没体会过吸血美妙的安想毫不意外立马沉沦。   她目光定定看着蹲在墙角的安子墨,不受控制向那个方向接近。   气息近了。   香味更浓。   吸溜。   毫无自制力的安想忍不住对着初见的儿子吞了口唾沫。   紧接着,拥有读心超能力的安子墨听到了安想此刻的心声——   [儿子好香。]   [好想吃。] 第5章   想吃人的念头只在脑海里短暂闪现,安想很快惊醒,将更多注意力集中到安子墨身上。   他小小一只,穿着不太合身又破旧的衬衫与牛仔裤,头发已经很久没打理,乱糟糟顶在头顶。   小孩很安静,一动不动瑟缩在墙角,黄昏在那双眼底坠落,看不到暖色,只有似冬日寒冰般的冷彻疏远。   安想心里直打鼓,愣住半晌都没开口说话。   沉寂许久,她才憋红张脸,鼓起勇气向安子墨打招呼:“你好,我、我是你妈妈。”妈妈两个字温柔在舌尖缠绕,说完声音低坠下去,忐忑不安等待着安子墨应和。   [儿子好内向。]   [肯定是见到妈妈害羞了。]   [啊啊啊啊,看他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安想表情乖巧,内心的挣扎嘶吼一字不差落入安子墨耳中。   他没有反应,不作声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自动屏息这烦人的心里话。   同时,恨意开始发酵。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憎恨母亲,憎恨家庭的?   从她把他当成赚钱的工具?从她用各种家具殴打他?抑或是那些无数难以入耳的语言暴力。   安子墨无法说清,所有仇恨与不甘都在身体20楼坠落时跟着化为灰烬。   他本来以为肉体已亡,灵魂已灭。却未想到三天前的一次意外令他苏醒了前世记忆。   如果不是那天不小心滚下山撞到脑子,也许这辈子都会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呆儿,也许……那样会幸福一些。   安子墨是个天才。   他有着超高的语言天赋与思维逻辑,过目不忘的能力可以让他快速吸收所学的知识。   母亲正是看中这一点,便开始频繁让他上各种电视节目,参与各式各样的比赛。他成了那个女人赚钱的工具,“神童”这个头衔逐渐成为负担。   六岁时,安子墨被诊断为无痛症,母亲无法接受,视他为怪物,开始利用身边能拿到的一切工具殴打虐待他,美名其曰帮他治疗。   血是红的,心是冷的,他感觉不到疼。   人类该有的所有情绪随着家庭暴力日渐倾失,他如行尸走肉般麻木活在人世。   十四岁的某个冬日,他离开了,只因人间不配拥有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又让他重新来到了这个世间。   他能感觉到这一世有所不同,莫名其妙从生下来到现在呆傻三年,撞坏脑子后又突然恢复前世记忆,甚至拥有了读心能力。只要别人靠近他半米,他便能洞察对方心底里所有想法。   安子墨一开始以为是穿越,但是前世的无痛症仍伴随着他,还有眼前这张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   ——没什么变化。   村子里所有人都说他是被抛弃的。   安子墨并不意外,毕竟那个自私又爱慕虚荣的女人根本不乐意把多余的钱和精力浪费在一个废物身上。   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接下来只要他继续装傻充愣不暴露智商,她肯定不会带走他这个拖油瓶。只要等她离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无论如何,安子墨在这一世都不要和这个所谓的母亲有任何牵连!   他眼角余光环视一圈,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安想的脸砸了过去。   攻击突如其来,安想瞪大眼珠倒吸口凉气,双脚快速向后躲开一步。   啪嗒。   “石头”好巧不巧坠在距离她脚尖五厘米的位置,分裂开几瓣,隐隐散发出一股带着绿草味的臭气。   他丢过来的是一团干牛粪!   安想屏住呼吸又往后退让几步,一本严肃地对着安子墨说:“宝宝你干嘛对我丢牛粑粑。”   安子墨对着自己抓过牛粪的手:“……”面部扭曲。   “你、你快出来吧,一直和粑粑蹲着很脏的。”   安想这句话成功提醒了安子墨。   所以这半天他都在和牛粪共度时光?   安子墨一阵恶寒,抿唇走出墙角。   小伙子全身脏兮兮,衣服里隐约藏着几根杂草。   安想看不过去,一脸纠结:“你要不要去那边洗一下呀?”边儿就是水池,冲洗很方便。   安子墨看了看不远处的水龙头,又看了看皱眉的安想,杵在原地静静听着心声。   [儿子好脏。]   [果然脑子还是不清明。]   [唉,这可怎么办……]   听完心声后,原本准备去洗手的安子墨竟当着安想的面,面无表情把脏兮兮的小手在她干净的牛仔裤上蹭了蹭,最后脑袋一甩,短腿一迈,扬长而去。   安想:“……”瞳孔地震!!   见他马上要离开,安想也顾不得裤子上的污渍,一心一意想抓儿子去洗手。   细菌那么多,她可不想让儿子生病。   仗着大人的身高优势,安想不费吹灰之力地扯住安子墨后领,成功阻止他继续前行。   “儿子,你要……”   话还没说话,就见安子墨抬起胳膊紧紧护住脑袋,这是完全出于自我本能的保护措施。   他眼睛紧闭,肩膀微微瑟缩,两条小小的手臂严实遮挡在脸前,行为中充满畏惧。   安想愣住,喉咙里的水分瞬间抽干,嗓子干涩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缓缓松开手,眼睁睁注视着那道小身子跑远而没有任何动作。   安想知道安子墨刚才的行为代表着什么。   人在经历伤害时会不自觉做出保护反应,当伤害次数多了,这种保护反应便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哪怕是一个抬手,一个眼神,都会引起身体的剧烈抗拒。   以前,安想每天都要经历这些。   儿子被欺负过……   儿子可能每天都在被欺负……   这个念头滋生出来时,无法控制心痛,悲伤自责的情绪迅速蔓延。鼻腔一酸,眼泪跟着滑落。   安想胡乱抹去眼泪,抽抽鼻子走进屋子。   客厅堆满人,原本正喝酒吃肉,谈笑风生的亲戚们见安想进来时瞬间噤声,十几只眼睛齐刷刷聚集在她身上。   “你……是想想?”其中一个中年男子不确定地叫出安想名字,紧接着上下打量起她。   安想天生一张小脸,五官出落得精致细腻,未沾粉黛,眉眼青涩又稚嫩。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妈妈,更像是未经社会,单纯的高中生。   她漫不经心点头,视线飘落到侧方紧闭的房门上,顿时又是一阵恍惚。   “子、子墨回房间了吗?”安想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类,尽管有些紧张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了话。   “子墨在后面那个屋。”   有人朝最偏僻的一角指过,安想道过谢,艰难穿过人间向屋子走去。   房门紧闭着,最上面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   安想踮起脚尖,透过那扇满是油污的玻璃张望。   里面很黑,面积又小,不足十平方的房间堆积着柴火杂物。   安子墨躺在那片杂乱中,似老鼠一样可怜。   安想不敢相信儿子会屈身在这样的地方,轰地一下脑袋炸开,理智被名为愤怒的火烧逝地干干净净。   她大步流星冲入客厅,眼圈泛红地向满屋子人质问:“子墨为什么会睡在那里?”   安想上次偷偷来看安子墨的时候,安子墨还是住在能照进阳光的正房。她反应慢但是也不傻,儿子明显是被恶意安排过去的。   饭桌前亲戚们正在吃饭,一个亲戚吐出嘴里骨头,拿着筷子到处指点一番,振振有词道:“我们这么多人过来操办丧事,不得找地方睡啊?就这几间屋哪睡得下。本来想让安子墨和那几个兄弟挤一挤,但他又不肯。”   “丫头你可别搞得我欺负你儿子似的,那是他自个儿要求的!”说着白了安想一眼,“你要是心疼,怎么不把他接到大房子住去?还不是嫌弃他拖油瓶。”   胖女人语气轻蔑又咄咄逼人。   安想攥紧拳头,当下准备反驳,然而话没开口,就被满屋子的讨伐吞噬。   “就是说,生下来不养那你别生啊!现在怪我们算什么事儿?”   “嫌我们抢你儿子屋,那我们大老远过来办葬礼的辛苦费算谁的?”   “有两栋破屋子可把你能耐了。”   “……”   争论吵闹一波高过一波,把安想怼得毫无招架之力。   其实他们都是对的。   她生而不养,不负责任;她在一开始就没把那个孩子当作生命过,只是一个达成自我目的的任务品。   她让安子墨活成了她的小时候。   她让他不快乐,不幸福。   安想默默忍去泪水,从背包里拿出所携带的现金放在桌子上。   果不其然,屋子静了。   “这是外公的丧葬费,我作为外孙女,该出的自然会出。”   安想常年生活在高塔里,远离社会的她并不了解人类的生活守则。这钱还是系统来前让她准备的,絮絮叨叨还说了许多。安想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儿子,具体内容也没听懂多少。   想到系统,免不了又是一阵抑郁。   “既然这里人多,那我和子墨就不留下了。”安想垂眸,径自拿起地上的一把斧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柴房门前,高高举臂将斧头挥下——   咚!   第一下没劈开,安想紧接着挥舞第二下。   咚!   脆弱的木门在斧头的不断肆虐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安子墨登时从地上惊起,,心惊胆战,目瞪口呆看着木门上的裂痕与将要穿过的利刃。   他妈……要杀他。 第6章   前世遗留下的恐惧占据心理,安子墨来不及思考,手忙脚乱躲到草垛,用草垛做掩护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咔嚓!   木门再也经受不住剧烈撞击,终于从外破裂。   “子墨,我们要走了!”   安想手握斧头,破门而入。   她之前使了不少力气,呼吸微喘,虎口被斧头震得发麻。   柴房充斥着木头散发出的潮湿之气,安想被这股难闻的气味呛得咳嗽两声,四下环视,发现某个草垛隆起一角。   安想随手把斧头丢在地上,上前几步蹲下,眨巴着眼向里面张望,倏地对上孩童警惕又危险的眼神。   “出来吧,我们要回家了。”   安想伸出手,然而还没接近,就被安子墨狠狠拍开。   他面色不善,咬牙切齿,凶恶且颤抖地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滚。”   安想一愣,默默把手臂背在身后。   [儿子肯定是害怕人。]   [好可怜啊,一定是外面那些人的错。]   [我一定要对儿子好。]   惺惺作态。   安子墨心底冷笑,眼神愈发不屑。   母亲是有过好的时候,不过那都是建立在他可以创造利益的基础上,她的所有温柔良善都是为了让他赚取更多的钱。   可怜?   对他好?   开什么玩笑!   如果跟她回去,一旦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能力,她一定会不留余力压榨他,直到他一滴都不剩!   “子墨乖乖,和妈妈出来好不好?”安想不知道安子墨的内心想法,只当他是害怕,语气放得愈发轻柔。   安子墨死死瑟缩在里面,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嵌入到身后冰凉的墙壁里。   他不为所动,环绕膝盖的小手用力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红。   外面看热闹的人开始笑:“傻子呦,妈来了都不愿意去找。”   调笑声让安想回想到儿时,她抿抿唇,回头大喊:“别乱说话!子墨才不傻,他以后是个天才,你们懂个屁!”   系统走了,神秘人也没有遇上。   但是安想并不担心,她相信安子墨不会永远都是这幅样子,现代医疗科技如此发达,某一天一定可以让他恢复到正常人水平。   “子墨,我们走,我们不留在这里。”安想懒得再和身后那些愚蠢村妇争执,她板着脸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眼看纤细的五指要触上安子墨手臂时,突然被他敏捷躲掉。   那道身影从侧边穿过,手脚匆忙,动作慌乱,似恨不得立马逃离她身边。   小孩子的四肢还不太协调,着急中失去节奏,眼见旁边堆积的杂物要掉落在他身上,安想登时无暇顾及,手掌用力一推,本就失去重心的安子墨瞬间被推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墙壁上。   他的身体没有痛觉神经,自然感觉不到疼。   但他感觉到了怨气,无数怨气缠绕心脏,前世血腥残酷的画面伴随着母亲的脸浮离眼前,最后完全与现实所交缠。   安子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对着安想那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嘲弄一勾唇。   看吧,根本就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完全暴露那自私的本性。   她本该就是这样自私自利,凶狠残忍的人。   所有的温柔,笑容,全部都是假象。   安子墨体力不支,虚弱叹口气,闭上眼缓缓陷入昏睡。   ——还是死了好。   ——不如择个吉日再死一次,反正……他也不会疼。   意识抽离时,安子墨坠入到一个极为温柔的怀抱里,安子墨想睁眼看看,最终只是徒劳,紧接着听到一个不甚清晰的心声——   [完蛋,我把我儿子杀了!]   安想抱着昏过去的儿子,随时随地想哭死过去。   她颤颤巍巍把手指头放在他鼻下,感受到那不住呼出来的均匀鼻息后,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   还好还好,还有气。   儿子没死。   安想支起安子墨身子朝他后脑摸了把,没有感觉到黏腻,倒是抚摸到一个凸起的小包,看样子是刚才不小心撞起来的。   应该没什么大碍。   安想麻溜抱起儿子,他比同龄人瘦小很多,抱在怀里轻飘飘没有多少重量,自然也感觉不到累。   她什么话也不说的穿过看热闹的亲戚,走到门前时步伐停驻,淡淡回眸:“村里有医生吗?”   保险起见,安想还是决定找个医生检查一下。   “西口老李头是个大夫,不过下山去进货了,早上刚走还没回来。”   说是大夫其实只是个无证上岗的赤脚医生,看看小病还凑合,要是真有什么发烧脑热,村民们更愿意去镇上。   “趁着天还没黑去镇上看吧,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安想道过谢,去村上打了辆牛车,护紧儿子前往山镇。   镇子距离水莲村有三十分钟车程,露天牛车摇摇晃晃,屁股下面颠簸得不是一点半点。太阳马上要完全下去,天边仅剩的一抹艳红也要马上被升上来的黛色吞噬。   安子墨没有要醒的意思,全程安静地窝在她怀里。   安想这才有空用眼睛好好描绘他的样子。   人类幼崽是如此的脆弱娇小,柔软的皮肉包裹着纤细的骨,他那头漆黑又茂密的头发随了安想,发尾微微带着卷,蓬蓬松松盖在额头。   安想垂睫,指尖轻柔撩开额间发丝,儿子的眉毛也很好看,双眼皮明显,睫毛浓而长,眼尾微微向上扬,不像是安想的桃花眼,应该像爸爸。   爸爸……   想到那晚与她共同抵达生命大和谐的男人,安想深深泄气。   早知道就不让系统打那个马赛克了。   忙到头来任务失败不说,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   不过儿子真的好香啊。   呜,饿,想吃。   咕噜。   肚子配合响叫两声。   “姑娘,到诊所了。”   天已暗下,牛车停在镇诊所门口,安想付过钱,道过谢,抱着安子墨向里面走去。   村镇人口稀薄,接诊室只有寥寥几个病人,没多时就轮到安子墨接受检查。   望着围在病床上,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安想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呼吸放缓,嗓音紧绷:“医生,我儿子不小心撞到脑子,他没事吧?”   医生说:“没事,回去抹点药,等肿包消下去就好。”   安想仍是不放心,偷偷瞄着床上无知无觉的安子墨,“那他怎么还不醒?”   医生收好听诊器,说:“娃娃营养不良再加上感冒,这么小的孩子身体肯定吃不消,我给他打了一针,睡过觉明天就能好。”   安想惊讶地瞪大眼:“啊?他感冒啦?”   “是啊,有点发烧。”医生打量着安想,“你是外地人?”   安想点头,忧心忡忡盯床上那张小脸。   “我们诊所九点就要下班,你看先去找住的地方,还是在这里等娃儿醒来。”大夫怕安想还不放心,又加了句,“小孩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你要多给他补充营养和维生素,营养到位,免疫力就会跟着上去,也不那么容易生病。”   安想收回视线:“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那你看……”   “既然没事我就带他先走了。”安想重新抱起刚打过针的安子墨,脸色果然比刚才好了很多,呼吸平稳,已然进入甜美的梦乡。   看着这张小脸,安想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松下来。   听说深山僻壤会有人贩子出没,哪怕这里是诊所,安想也不愿意让儿子独自待着。   “大夫,您知道这里哪里有住的地方么?”从镇上去城市要坐汽车,那趟汽车只在早上和中午有,现在只能暂时找个歇脚地,何况以安子墨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适合长途跋涉。   “后面那条街有家宾馆,不过环境可能不是太好。”医生见她肤白肉嫩,一身娇贵,很担心她接受不了那样的环境。   安想不是很在乎,事到如今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她离开诊所,按照医生所给的路线找到宾馆。   宾馆小是小些,但还算干净,入住手续很快办好,安想拿上房卡,抱着安子墨上二楼,进入自己的客房。   房里只有一张双人床,空间极小,正面立着电视,旁边是可容一人的洗手间。   安想一整天都在路上颠簸,加上抱着安子墨走了一路,现在腰酸背痛,早就累得不成样子。但是现在还不能休息,看着床上脏兮兮的安子墨,安想去洗手间拧了条干净毛巾,坐在床边开始给儿子做清理工作。   他身上那套衣服已经不能继续传下去,灰一片黑一片,裤角还被磨得破破烂烂。   安想毫不犹豫把那身衣服脱下丢入垃圾桶,认真擦拭起他的身体。   没有布料遮挡的四肢比安想想象中的还要瘦弱,手臂,腿部,后背全是不知怎么剐蹭出来的伤口,尚未愈合,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小心避开伤口,再一次责怪自己粗心大意,要是刚才再从医生那边拿点擦伤药就好了。   咕噜。   安想指尖顿住,摸摸自己的肚子。   咕噜噜。   声音好像不是从身上传来的?   安想眨眨眼,看向儿子那空瘪的小肚皮。   一敲脑袋恍然大悟:儿子饿了!!! 第7章   儿子饿了怎么办?   这么大的小孩都吃什么?   安想一头雾水,毕竟她从孩子生下来就给别人照顾,可以说毫无育儿经验。   安想苦恼地挠挠头,拿出手机点开百度,指尖熟练在键盘上打字——[幼儿吃什么。]   正要搜索,安想皱眉逐字删除。   不对,儿子身体里有一半吸血鬼基因,那么人类与吸血鬼混血的小孩子吃什么……   毛、毛血旺?   鸭、鸭血粉丝汤?   呜,她也饿了。   安想摸着一整天水米未进,空扁的肚子,无精打采,蔫蔫趴在旁边矮小的桌面上。   养儿子好难呀。   她悠悠叹气,强撑起精神坐起来,准备继续搜找。   “唔……”   身旁传来细微的呻吟,安想一个激灵蹦过去,眼巴巴瞅着床上连睡好几个小时的安子墨,嘴巴别憋起略有些委屈地说:“墨墨你醒啦,妈妈好担心你。”   安子墨全身无力,轻飘飘看了眼安想,又快速收回视线。   咕噜。   肚子响得比刚才还要凶。   安子墨饿得厉害,连狠狠瞪仇敌的力气都没有。   “墨墨你是不是很饿?”安想咬唇,“可是我不知道你吃什么……”   安子墨不说话。   安想权衡许久,最终痛下决心,蹭到他跟前,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把脖颈送过去,“宝宝你要不要吸两口?”   “……?”   “…………??”   吸两口?   安子墨眼珠子瞪大,瞬间小脸涨得通红。   他都这么大的人怎么还会喝母乳,简直就是有损人格!!!   “你快走开!!这不合适!”安子墨凶巴巴向安想抗议,奈何他奶音软糯,加上感冒作祟,听起来根本没什么威慑力,更像是对妈妈撒娇的小宝宝。   面对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可爱脸蛋,安想一颗心顿时化成一汪水。   别说是区区血液,命都想给儿子!   “我是你妈妈,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安想把领口往大扯了扯,“来来来,快吸快吸,不要客气。”   安子墨要炸了。   “你走开!你快走开!”   “不要就是不要!你别靠近我!”   安子墨反应剧烈,耳根红得像是滴血。   别说他现在快四岁,就算是一岁,一个月,他都不会让这个讨厌的女人哺乳!   安想歪着脑袋,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如此抗拒。   [难道吸血鬼混血不喜欢吸血么?]   [或者儿子觉得她的血不好闻?]   [懂了,儿子可能不想吸大动脉的血。]   安想思绪百转千回,心声一字不漏灌入安子墨耳中。   他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惊恐,小脸红了白,白了红,最后只剩茫然。   这女人再乱想什么?   什么吸血鬼,什么大动脉,她是不是神经病?   安子墨并不意外母亲会有心理疾病,那女人偏执又暴戾,神神叨叨,常常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他不能留在她身边,绝对不能。   安子墨逐渐冷静下来,面无表情说:“我想吃饭。”   “饭?”安想又歪歪脑袋,露出甜美又无害的笑容,“没关系,你可以把妈妈当成你的饭。”   头顶灯光昏暗,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安子墨并没有觉得眼前的微笑有多治愈,反而被摇曳的光衬出一种诡异的魍魉感。   安子墨莫名有些脊背发凉,硬着头皮说:“整点人吃的就成。”他委曲求全的样子哪还有先前的凶戾嚣张。   安子墨实在是怕,不是怕死,而是折磨。   这间房老旧逼仄,窗外漆黑看不见星火,他不知身处何地,不知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或许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妈妈把他卖给器官贩子也说不定。   安子墨并不是悲观,而是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安想颔首,“那我现在就去买。”她不喜欢勉强孩子,既然他不想吸血那就不吸,更重要的是她也饿了。   安想重新把扣子系好,在安子墨惊愕的视线中从背包里抽出一巴折叠刀塞入牛仔裤。   觉察到儿子眼神,安想趁机教育:“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坏人很多的。”   “……”   你他妈才是那个最坏的人吧!!   安子墨突然开始疲惫,趴在床上连睁眼都懒得睁。   准备齐全,安想准备出门,可是仍有些不放心,回头对着安子墨说:“妈妈就离开一下下,你可千万不能跑出去知道么?”   “嗯。”安子墨敷衍一应。   “外面真的不安全,天黑还有大灰狼,你一定要乖乖的。”   “知道。”   他答应干脆,安想心里依旧没底。   “我饿,你快去吧。”   安子墨开始催促,安想最后看了他一眼,开门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待彻底消失在房外时,安子墨动作迅速从床上跳起。他这时才发现身上穿的是安想的T恤,屁股空空荡荡,格外不适。   安子墨内心挣扎几秒,最终暂时舍去羞耻心,穿上鞋,拿起桌上钱包,搬过把小凳子到门前,拧门灵巧钻了出去。   安子墨清楚独自离开不太安全,要是普通小孩子肯定容易被拐卖。   但他不是普通小孩,他有足够活下去的智商与谋略,哪怕前方是一条漫长艰险的路,他也要一个人闯过去!   “啊呀,墨墨你怎么下来啦。”   “……”   “……?”   “……!!!”   站在路口还没来得及闯荡的安子墨面对着楼梯下方的安想深深震惊。   母子两人一上一下对峙着,气氛进入尴尬的沉默。   安想垂眸,视线直直锁定那双小手上的米白色钱包。   安子墨呼吸一窒,不自觉把小手背后,捏着钱包的手微微缩紧。   完了,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安想肯定不会放过他。   安子墨记得五岁时喜欢上一部机甲动画,对里面的玩具情有独钟,他想要拥有,却被母亲狠狠批评。那天他第一次偷钱,只为买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   结果可想而知,母亲砸碎电视,敲裂玩具,把他关在衣柜一整天。   安子墨喉头发紧,他本以为自己死过一次已经不会在乎,可是仍会害怕,害怕安想这个名字,害怕这张脸,害怕童年更害怕记忆。   那是魔咒,他根本逃不出去。   安想身体逼近,指尖点了点他身后的小手:“那是我的钱包吗?”   安子墨咬牙未语。   她突然抬手,安子墨脊梁一僵,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意想中的殴打并没有降临到安子墨身上,头顶传来极其温柔的重量,发丝被那只温柔的掌心蹭乱。   他愣住。   “墨墨是下来给妈妈送钱包吗?”   安子墨呆呆看着她。   长发包裹着女人娇小白皙的脸颊,她眉儿弯弯,桃花眼蕴着春风。   “那家店不支持微信。”安想有些懊恼,“不过我和他说好啦,让他帮忙送过来,钱可以待会儿给。”   安子墨哑然。   安想弯腰抱起他,“虽然我是说过你不能一个人跑出来,不过还是谢谢你。”   [呜呜呜,儿子真的好懂事。]   [他是全天下最可爱的乖宝宝。]   [不愧是我生的不愧是我生的。]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子墨马上要被这烦人的连声啊震聋耳朵,这讨人厌的读心术到底可不可以关,不能关的话可以不可以把音量调小一点。   这样刚想完,心声竟真的小了些。   安子墨眨眨眼:[调小点。]   心声似按了音量键般微不可察。   安子墨感觉找到了好玩的东西,眸光一亮:[大一些。]   [啊啊啊!!!!!]   “儿子你再说什么大一些?”   安子墨迅速回归原本的木然,冷着脸不搭理她。   两人回到房间,没多久菜馆的人送饭进来。   安子墨早就饿得前胸贴肚皮,见安想吃了一筷子确定里面没问题后才用小勺狼吞虎咽吃起来。   他吃得香,安想却没什么胃口。   鼻息间充斥着儿子血液的味道,面对着那张婴儿肥的小脸蛋,安想咕噜声吞了口唾沫。   [呜,儿子真的好香。]   [好想吃。]   到底怎么回事呀?   她为什么突然对人血的气息如此敏感,难不成……难不成是那个奖励?   安想细细回想客服送过来的所有礼包,反应迟钝的她总算意识到额外补偿里的东西。除了奶茶店与材料,的确还包括什么敏锐的嗅觉。   啊啊啊啊!   她就是个傻子啊!   安想狠狠揪扯头发,恨不得立马时光回溯打死早上的自己。   不过……   安想盯着安子墨,双眼放光。   [晚上偷偷吃儿子一口的话,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不,发现了。   安子墨现在就发现了。   他对着餐盒里的锅包肉食欲全无,默默放下筷子擦干净油腻腻的小嘴,二话不说抱起床上一只枕头,赤脚钻进衣柜,还不忘把门牢牢合拢。   安想茫然眨眨眼,上前敲敲衣柜又拉了拉,却发现他不知道用什么东西从里面固定住,根本拉不动。   “墨墨你怎么啦?”安想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儿子对饭菜不满意?可是他明明吃了很多。   “墨墨我们出来睡。”   安子墨冷冷淡淡说了两个字:“不出。”   “咦?”安想懵了,“为什么呀。”   安子墨:“怕你吃我。”以她凶狠残暴又不正常的本性,就算真做出吃小孩的事也不奇怪。   安想倒吸口凉气,瞬间恼怒:“儿子你别乱说话!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安子墨不屑努嘴:“……”   那可就说不准了。 第8章   次日早,安想带着安子墨乘上最早的汽车前往C城,之后又转高铁回到江城。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中午。   江城上空笼罩着滚滚阴云,许是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异常潮湿,空气中混杂着草木的清香。   这座城市向来匆忙,哪怕是阴雨天也没有阻挡行人步伐。   从车站走出的安想紧紧牵着安子墨柔软的小手,生怕不注意就把他丢失在人海。   正值高峰期,加上气候不稳定,路上很难打到出租。安想拉着安子墨在树下站住,直接用手机叫了辆快车,随即安静等候。   “墨墨你冷吗?”   安子墨一脸木然,似是没听见她声音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安想已经习惯了儿子这幅态度,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回来,他就没怎么和她交谈过。不过也能理解,儿子发育迟缓,小脑萎缩,昨天晚上能主动和她开口要饭吃就不错了,哪还有那么多要求。   听到所有心声的安子墨余光扫过她的脸颊,不为所动。   车子来得有些慢,安想站的腿麻,她把书包护在胸前,之后蹲在路边,身高刚好与安子墨持平。   “墨墨你饿吗?我们要不要吃点饭再回家。”安想看了眼时间,刚好12点,现在回去再做饭估计也来不及。   她自己倒好说,就是怕饿到孩子。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路边就是水洼,以那个速度绝对会把水溅在身上。安子墨脑筋飞快转动,动作迅速避开危险地带,只留安想一个人蹲在那里。   哗啦——!   不出所料,极速行驶的轿车溅起一圈漂亮的水花,一滴不落全部浇在了安想头顶。   望着满身雨水,好像落汤鸡似的安想,安子墨挑眉,笑了。   她没生气,径自起离路口,乖乖地从书包抽出湿巾擦着脸上和身上的水渍,随手把湿纸巾丢入旁边的垃圾桶,开始确认安子墨的情况。   见他好端端站在后边后,安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妈妈还以为你也被淋湿了。”   安子墨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僵硬住,皱眉没有应话。   突然间,刚才开过去的车缓缓倒回,副驾驶车门打开,身着西装的青年从车内下来。   “抱歉抱歉,我们赶时间,所以开的有些快,女士你没事吧?”青年笑容温和,上下扫视着安想。   她那被水珠打湿的白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的身形姣好,衣服上有几处很明显的泥渍,显然是先前落下的。   许川顿时感觉到不好意思,从钱包抽出几张红票子递给安想:“这些拿去买套新衣服,再次向您道歉。”   安想还没反应过来,对着那大几千发呆。   许川觉得可能是自己给少了,于是又加了一千:“给,这样应该够了。”   安想:“……”这不是个傻子吧。   见她还在沉默,许川蹙眉:“女士,我们赶时间,你看?”   安想回神,摆摆手说:“不、不用这么多……”   她声音好听,清甜又软糯,像软糖夹着蜜果。   长相也乖,扎着一根松松垮垮的蜈蚣辫,发尾处还点缀了一朵嫩黄色的小雏菊。   味道也好闻。   许川不觉放软语气:“那你说,多少合适?”   “其实不用……”   “许川。”   一道极为冷清的声音从车内传来,突兀打断两人对话。   许川脊背僵住,不敢耽误,手忙脚乱把钱装回去,重新取出一张商城会员卡塞到安想手上:“这是商城的购物会员卡,去那边买东西的话全场一折,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遇到你很愉快。”说完小跑回车里。   安想愣愣对着手上那张轻薄的小方卡发呆,直到身旁传来鸣笛声,她才着急忙慌地抱着安子墨坐进去。   “我们去星城商厦。”安想看了眼那张会员卡,他们要去的地方好像刚好是卡片上的位置。   **   雨后道路拥堵,许川刚坐回车里又遇上红灯。   等候的过程漫长又让人心情烦躁,许川明显感觉到身边传来的低气压,可见他先前的行为引起了某人不满。   “以后不要做无用的事。”裴以舟语气冷冷,没有抬眸。眼睑低垂,过长的睫毛在眼皮下方透落出黑色的剪影。   许川假装没听到他的话,笑嘻嘻蹭过去:“你刚才不下去真是可惜了。”   裴以舟眉心轻蹙,合上电脑,不露声色拉开距离。   “那女孩闻着特别香。”许川细细回想安想身上的味道,那甜而不腻的血液气息极为少见,又说,“估计也好喝。”   许川又不怕死的撞了撞裴以舟手臂,“旁边那个小男孩你看见没?我估摸着是她弟弟,和你小时候长得特别像,那个讨打的表情简直与你如出一辙。”说完顿了顿,“我没有想打你的意思,只是用夸张手法单纯称述我震惊的心情。”   “裴总,我们到了。”   车子停下,裴以舟推开许川,默然不语从车上下去。   同一时间,一辆不起眼的现代汽车停在路口另一边。   裴以舟隐约感觉到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脚步顿住,眸光淡淡朝着路口扫过,看到的却只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潮。   许川问:“看啥呢?”   “没什么。”裴以舟收敛视线,长腿阔步走进公司大楼,目不斜视对跟过来的秘书说,“让企划部快点把城北区的收购企划给我,还有建设方案也快点交上来,所有工作尽量在周五之前完成。”   “好的,我马上去办。”   “表弟我们不先吃个饭……”吗字还没说完,那道修长的身形便消失在电梯之后。   许川努努嘴,冲门竖起中指,双手插兜,吊儿郎当走出大楼。   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直接走到马路对面。   **   也许是下雨天的关系,商城并没有安想所想的那般拥挤。   她先上二楼服装区,随便买了身连衣裙换上,随后带安子墨去找吃的地方。   “墨墨想吃肯德基吗?”安想不知道安子墨的口味喜好,细心询问着他的意见。   肯德基?   安子墨上辈子活到十四岁,就没有吃过快餐食品。他的饮食起居,包括时间安排全由母亲一手操控,根本没有个人选择的余地。   见安子墨不说话,安想主动做出选择:“那我们就吃肯德基,墨墨应该没吃过。”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些油炸食品,安子墨从小长在山里,想必也不例外。   安想带着安子墨找到肯德基店,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妈妈现在去点餐,宝宝你帮我看着东西,记得不能和陌生人走。”说完前去窗口排队。   安子墨面无表情盯着窗外,周围吵闹,安子墨烦躁将读心术音量调到最低。   望着安想的背影,安子墨眸光微闪,逃跑的念头再次生出。   然而此时,一道阴影从头顶覆盖,那人直接坐在了对面。   安子墨立马认出这是刚才给钱的那个人。   “小朋友,帮妈妈看东西吗?”   许川笑得和善,安子墨却在他脸上看到变态两个字。轻哼一声,没搭理。   “你叫什么名字呀?”许川不死心地继续和安子墨搭话。   他靠着椅背,脱离地面的两只小脚左右摇晃,双手揣在兜里,可爱漂亮的小脸蛋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许川来回左右地打量他,越打量越心惊。   这他妈——真和他表弟裴以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不,仔细看还是有所差别。   比裴以舟小时候可爱多了!   “小宝贝,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多大啦?”许川循循善诱,“告诉叔叔,叔叔给你买糖。”   “这位先生,你再这样我就报警啦。”   许川表情一僵,对着端餐回来的安想陷入沉默。   他吞了口唾沫,默默把屁股往里头挪了挪:“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   安想才不信,这人笑眯眯地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她放下盘子,语气迂回:“先生,我们要吃饭了。”   明显是赶人的意思。   许川笑容爽朗:“好巧啊,我也是来这边吃饭的。可是周围没有位置,你看能让我坐在这边吗?”   安想占了张四人桌,旁边的确没有任何空位。   “随便你。”安想在安子墨身边坐下,把他的那一份分过去,“墨墨快吃,吃完我们回家。”   油炸食物的香气窜入口鼻,鸡翅炸到金黄,芝士堡里裹着厚厚的肉,饶是安子墨也沉沦在眼前的诱惑之下。   他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暂时把恩怨情仇发放在一旁,抓起鸡翅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见儿子吃得开心,安想脸上露出满足的浅笑。   许川不爱吃这一类的食品,说是吃饭完全就是借口,他随便点了点薯条奶茶,坐在一旁暗中观察着二人。   “那个……我叫许川,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安想头也不抬:“我们以后又不见面,你没必要知道我名字。”   许川突然尴尬,“我没有恶意,就是想单纯认识一下你。”   “嗯,我知道。”   她看着温和,其实软硬不吃,根本不给许川靠近的理由。   就在许川泄气时,突然见安想把他之前给的商城卡拿了出来。   “许先生,这个还给你。”   “哎?”   “刚才那个导购小姐说这是黄金会员,里面还有很多余额,你拿回去吧。”   “啊不,其实我也用不上……”   星城商厦是裴氏旗下产业,他来自家买东西,的确用不上。   “我用卡的打折优惠买了新衣服,算是接受了您的补偿,多余的就不需要了。”安想把卡放在他桌上,也没管他收不收,低头安静喝着面前的奶茶。   许川眸光闪烁,神色下压着几分怪异。   正在吸溜可乐的安子墨敏感觉察出那股异常,他调高音量键,半米内周边人的所有心理活动如数被他洞察。   [呜呜,这个人是不是人贩子呀?要不要报警要不要报警。]←这是安想。   [还是麦当劳好吃。]←这是后座。   [这小屁孩该不会真的是我表弟私生子吧?干!这女人怎么这么香。]   [想吃。]   这是许川。   安子墨手腕一哆嗦,面部表情顿时扭曲。 第9章   安子墨捏着可乐瓶的手指不住缩紧,脑海中开始理性分析那句[真香]与[想吃]的意思,按照正常角度来看不应该是想吃食物的那种想吃,应该是男人对漂亮女人的征服欲。   得出结论——这男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变态!   下三滥!   当着小孩的面勾三搭四!   安子墨放下可乐,屁股从椅子上挪开,站在安想身前面无表情盯着她。   “墨墨吃饱了吗?”   “嗯。”安子墨恶狠狠扫了许川一眼,将厌恶写在脸上。   “那我们回家吧。”安想收好东西,没和许川有过多交谈,牵着安子墨走出底店。   天空已放晴,安想轻松打到一辆出租。   她将手臂轻柔搭放在安子墨肩上,说:“以后再遇到那种人,记得要大声喊妈妈。”安想心有余悸,“那种人八成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很危险的。”   安子墨努努嘴,甩开安想的胳膊,蹭坐到一旁与她间隔开大片距离。   面对着儿子的疏远,安想多少有些失落,不过很快振作起来,儿子不亲近她也正常,毕竟他刚出生几天就被送了出去,何况脑子还不好……   想到安子墨的身体情况,安想深深泄气。   像他这样子,也许上幼儿园都很困难,说不准还会被欺负……   胡思乱想中,出租车在城北区停下。   三年过去,这片小区更显荒芜,街道凌乱,杂草丛生,无人打理的树木野蛮生长。小区矗立其中,它的身后是巨大的摩天轮,不过因为早已荒废的原因,看起来并不浪漫,反而有巨大的压迫感。   望着眼前好似恐怖电影的画面,安子墨眼珠子缓缓瞪大,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嘴巴。   “墨墨我们到家啦,你怎么不走了?”   这……是家?   对着眼前阴森的大楼,安子墨感受到了窒息。   他明明记得他们上辈子住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怎么转世重生突然换了住所?懂了,一定是这女人没有他给赚钱,所以才如此落魄。   “墨墨?”安想见他一直不动,不由走过去,“墨墨你是想让妈妈抱你走吗?”   “……”鬼才想让你抱。   安子墨深深吸气,强行将无数恐怖的想象甩出脑海,跟紧安想走进小区。   安想看出了儿子此刻的顾虑,边走边说:“其实也就是外表看着不怎么样,里面装修得还是挺好的?”   “……”真的吗?他不信。   “你看后面还有游乐场,你要是喜欢,妈妈晚上可以带你去玩。”   走进小区,更能看清游乐场的全貌。   大门前巨大的小狗雕像在风吹雨打中早已掉漆,一只眼珠子不知掉在了哪里,笑容阴森又诡异。   安子墨莫名感觉脊背发凉,一股寒气从脚底腾地下窜入天灵盖,他打了个寒战,不禁加快步伐,匆匆忙忙跟着安想走进居民楼。   楼道很黑,没有电梯,估计是过于荒凉,连小广告都没有人过来贴。   安想住一楼,跨上台阶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安子墨站在一旁偷偷打量着四周。   楼上又黑又静,隔壁门也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明明是青天白日,整栋大楼却没有任何有人生活的迹象。   “墨墨是在看有没有人住吗?”   安子墨不说话。   安想自顾自回答:“这栋楼的人基本都搬走啦,现在只剩下我一家。”   “……?”   “原本还有六户,可是一年前楼上那个男主人杀人藏尸,知道的邻居就全搬走了。”   “……????”   “不就是死过一个人,大惊小怪。”   “……”   “………………”   安想满不在乎地嘟囔,咔嚓声拧门推开:“墨墨快进来,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啦!”   安子墨对所谓的家没有抱有任何期待,木着张脸走进玄关,抬起小脑袋随意打量一番。   怎么说呢。   这就不是阳间人住的地方。   哥特式的装修与家具,还有墙壁上的倒十字挂饰与蜡烛制作而成的壁灯,就连地毯都充满复古风。   “墨墨,这是你的房间。”安想领着安想到客房。   儿童房几天前才装修好,原本也想弄成客厅的那种风格,可是被系统严厉拒绝,美名其曰暗黑风不符合孩童的身心健康。安想虽然觉得遗憾,但也为了孩子不得不放弃。   她将墙壁刷成了天蓝色,正中的婴儿床充满童真,旁边是沙发,上面摆满毛绒公仔。   这是任何一个小孩子都会喜欢的房间,可是安子墨只看到了愚蠢幼稚。   鬼才睡婴儿床。   鬼才玩布娃娃。   鬼才喜欢蓝色。   可笑,天真,愚蠢,幼稚。   安子墨面无表情放下小书包,就算嫌弃也没有抱怨,毕竟他早晚要逃走,这房间对他来说只是暂时的栖身之地,装修如何和他没任何关系。   见安子墨没有拒绝的意思,安想不禁雀跃:“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风格。”   本来就不喜欢。   “那墨墨你四处转转,妈妈现在去收拾一下家里。”安想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说,“对了,千万不要去地下室。”楼梯上面坏了一盏灯,阶梯的木板也松了一块,到现在一直没来得及修,她害怕安子墨看不清路,摔下去受伤那就麻烦了。   叮嘱完毕,安想拿起抹布细细擦拭起房间里的一桌一角。   时间逐渐流逝,安想那番警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激发出安子墨心底的那一抹好奇。   为什么不让他去地下室?   地下室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安子墨疯狂转动着他那聪明灵活的大脑,眼神随着安想身体移动,等她出门倒垃圾后,毫不犹豫起身直奔地下室。   通往地下室要走一条长长的台阶,灯似乎坏了,不管安子墨怎么按都没有任何反应。   索性是白天,光线只是昏暗些,还没有到影响视野的程度。   安子墨迈着两条短短细细的腿,小心垮过一个又一个台阶。   咔嚓。   鞋子突然触到一块翘起的木头,脚下踉跄,身体瞬间从阶梯滚落下去。   安子墨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晦气。   他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小手胡乱拍了拍裤子上的腿,旋即抬手,一口巨大的棺材毫无预兆映入眼帘。   安子墨呼吸窒住,小小的身体完全僵立在棺材面前。   谁好端端的会在地下室放棺材?   仔细看那口棺材被人擦得锃亮,显然是经过长时间保养的。   [千万不要去地下室。]   安想那句温柔的警告近在耳边。   [不就是死过一个人,大惊小怪。]   不就是——死过一个人。   一个人。   按照这句话的逻辑重点,说明安想见过的死人有两个,不,也可能是三个。   仔细想想,这个地方简直就是连环杀人魔天然的庇护所!   安想那面对命案时的冷静与眼前的棺材都提醒着他不正常,加上前世的记忆,他毫不怀疑安想会做出杀人的事。   毕竟母亲以前真的拿刀子威胁过他。   她连亲生儿子都会胁迫,又怎会在意其他人的性命?   说不定这口棺材就是给他准备的。   她觉得他是累赘,不如早早了解。   安子墨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冷漠。   ——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迅速跑回到自己房间,牢牢将门关上,蜷缩到角落认真思考作案方式。   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除掉安想,哪怕敌人再弱小也是一个成年人,贸然行动只会被发现然后被反杀。   安子墨把整颗脑袋埋在膝里。   他不能冲动,要冷静思考对策。   如果……如果安想真的是犯罪者,那么那间地下室,那口棺材一定会有她作案的证据。接下来只要找个机会潜入其中,把证据收集起来交给警方,就可以轻而易举处掉安想。   决定了!   今天晚上等安想睡着就行动!!   “墨墨,晚上想吃什么呀?”   门推开,安想探头进来。   面对着那张笑得傻乎乎的脸颊,安子墨心底嗤笑,他已经看清了此人的真面目,对眼前一切了如指掌,接下来只要狠狠拆穿她的伪装,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墨墨你要是不愿意和妈妈说话,可以写下来。”安想特意找来纸币放在桌上,下一秒又沉默,遗憾叹了口气,“对哦,墨墨好像还不会写字。”   她挠挠头,“那我下点面条好了,晚上吃些清淡的好。”打定主意,她去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母子两人的夜晚度过得安静又平平无奇。   安想习惯在晚餐后看一部电影,比如什么《血色惊魂夜》;《德州食人魔》;《惊情二十天》,这些都是以吸血鬼为主角的浪漫电影,唯一让安想不爽的是,这些电影有很多都是以吸血鬼落败为告终。   她切了些水果放在茶几,准备边看电影边吃,见安子墨坐在沙发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眼睛亮起:“你想和妈妈一起看电影吗?”   这次安子墨有了回应:“嗯。”他要等安想回房睡觉,然后去地下室收集证据。   “那你想看哪一部电影。”安想拿出遥控器,把购买的所有电影展现出来,一页一页划过让安子墨挑选。   “《猛诡惊魂》,《血色婚礼》,《你看到我的脑袋了吗?》这些都是没看过的,墨墨你对哪部有兴趣。”这是第一次有人陪安想看电影,说不出的激动开心。她献宝似的一部一部介绍,没有系统教育的她完全不知道这些R18电影并不适合儿童观看。   “……”安子墨一脸木然,这女人就不能整点正常儿童该看的,类似《喜羊羊与灰太狼》,《小宝玛丽》,《小猪佩奇》,《神兵小将》。   算了。   和犯罪嫌疑人讲求什么基本法。   安子墨随便一点:“《你看到我的脑袋了吗?》”这部时间最长,听名字也是烂片,相信她看一会儿就会犯困,一旦等她犯困回房睡过去,他就会开始行动。   “好,儿子想看脑袋就看脑袋。”完全不知道儿子心里想法的安想乐滋滋应下,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桶爆米花,脱鞋盘腿坐上沙发,点击电影播放。   让人意外的是这并不是一部血腥暴力的恐怖片,而是一部打着恐怖片旗号的温馨反战片。   故事主要讲述一位军人与妻儿分别参加二战,他在战争中断头死去,拖着残缺的身体化作冤魂,苦苦找寻自己的脑袋,一晃竟过去七十年……   终于,断头鬼遇到了以驱鬼为生的主角团。   “先生,您为何一直再找您的脑袋?”   “因为我需要我的眼睛还有嘴唇。”   “为何?”   “因为我的眼睛想看见我的太太;我的嘴唇想再次亲吻她的脸颊,对了,还有丹尼,那是我儿子。”   城市的霓虹灯光下,身着军服的断头鬼绅士又彬彬有礼,将剧情前半段的恐怖化为泡影。   安想往嘴里塞着爆米花,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   安子墨皱眉看了看电影画面,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泪的安想,眉头比刚才皱得还紧。   就这?就这?就这?就这有什么好哭的?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安子墨只觉得她吵闹。   “你怎么还不睡?”时针已指向十点,安子墨感受到身体传来倦意。   安想抽出纸巾揉了揉鼻子,眼眶红红注视着安子墨。   沉默几秒,一敲脑袋恍然大悟道:“啊呀!我忘记宝宝要早睡。”   安子墨:“……”傻子。   安想着急忙慌关上电视,抱着他回到房间,动作轻柔把他放在婴儿床里。   安子墨对带有护栏的婴儿床无比嫌弃,可是为了大计也只能暂时忍耐。   床前亮着小兔灯,让整间儿童房更加温柔。   安想正要合门离开时,脚步顿住。   见她不走,安子墨语气不耐:“干嘛?”   安想挠挠脸,眨眨眼,重新返回到床前,弯腰在他额头落下温热一吻:“儿子晚安。”   轰——!   安子墨脑袋炸了。   他眼神震惊,小手死死扯着被子没有任何反应,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疯狂在心底盘旋。   他被可能吃过人肉的犯罪嫌弃人亲了。   他脏了。   他是不干净的宝宝了。   说不定脑门上还有DNA,不能擦是证据,回头验一下把这个恶毒的女人抓起来。   晚安就晚安,为什么要亲他?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安子墨疯狂把读心术的音量调到最大,来自安想的心声差点震聋耳朵。   [和电视机学来的,不知道对不对。]   [是不是应该往下亲一亲?]   [嗯!!明天要继续改进!]   心声结束,安想离开房间。   小兔灯一晃一晃,兔子脸上单纯的笑脸好似在嘲笑他的疑心疑鬼。   安子墨翻身,手指头想要触上额头,思考半晌又放下。原本困倦的大脑因那普普通通一个晚安吻而清明。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母亲绝对不会爱他。   她不爱他。   一直以来他就是靠着这个信念活下去的。   安子墨闭眼。   决定了,今天晚上一定要撕穿她的伪装,让她原形毕露!!!   **   时针滴答滴答走过一圈又一圈,当时间固定在一点时,安子墨掀开被子爬出婴儿床,没有穿鞋,小脚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安子墨拿起今天安想落在房间的纸笔,以摩斯电码的形式写了一份信,假如真的遭遇不测,这封加密的信件将是警方破案的证据。   ——他真是天才。   ——要不是他聪明,可能早死在了安想手里。   安子墨藏好信件,站起来小心翼翼推门走出,客厅漆黑一片,他从桌上摸索到手电筒拧开,光源全部聚焦在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门上。安子墨抿唇沉思,又从果篮里拿了一把折叠水果刀塞在裤子后头。   准备工作做好,安子墨深深吸气走到门前。   他都想好了,一旦发现任何异常,立马用客厅座机报警,安想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销毁罪证。   安子墨捏紧手电筒,极其小心缓慢地推开眼前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本来以为她可能会锁住,没想到并没有,不过她的粗心大意反而帮助了他。   安子墨将手电筒的光转到最暗,踩着阶梯走下一阶又一阶,这一次特意避开那块坏掉的木头,没再做出被绊倒的傻事。   成功走下台阶,棺材近在咫尺。   安子墨蹑手蹑脚走过去,面对着巨大的棺材总算意识到一个将要面临的难题。   ——太高了。   ——以他现在的身体高度爬不上去。   可恶。   如果爬不上去就不能看到里面情况,到时候别说收集证据,恐怕会被安想发现然后顺便把他了解。   安子墨不甘心地咬咬牙,余光扫过注意到放在旁边的椅子。   他没有犹豫,直接把手电筒放在地上,然后轻挪着椅子到棺材前,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棺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安子墨呼吸滞住。   果然,棺材里面里面的确有人!!! 第10章   安子墨神经紧绷,双手扒拉着棺材边看了进去。   微光之下,被他称为母亲的人祥和睡在里面。   安子墨瞳孔震颤,心中愕然,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里面会是安想!巨大的震惊让他脚下不稳,一不留神竟直接跌入到棺材里。   淦!   安子墨眼神凶戾,小手支撑着上半身爬起,这才发现里面铺着很柔软的垫子。   啪嗒。   棺材两边亮起了小串灯。   安子墨脊梁僵住,缓缓扭头看了过去。   安想睡眼惺忪,揉了揉眼,费了好半天劲才看清闯入者的样子,“子墨?”   她穿着碎花睡衣,乱糟糟的头发包裹着写满困倦的脸蛋。   安子墨木住般没有回答。   安想经他这么一闹清醒不少,“子墨你怎么不睡觉?”眼光扫过放在床头的小时钟,时针将指向2点。   “你你你你——”安子墨指着安想你了半天,也没心思继续装痴呆儿,总算表达出心中惊讶,“你睡棺材?!”   安想无辜眨眼:“不行吗?”   “死人才睡棺材!”   “是呀,死人还睡骨灰盒呢。”安想说,“我总不能去睡骨灰盒吧。”   安子墨喉咙一噎,骤然哑然。   母子俩隔空对视,大眼瞪着小眼。   安想想不通安子墨为什么这么晚跑到她房间里来,左思右想过后,恍然大悟:“儿子你是不是睡不习惯婴儿床啊?”   “嗯。”安子墨没有否认,那破婴儿床的确睡不习惯。   安想眼睛闪烁起诡异的光:“我知道啦!你是不是也想和妈妈睡棺材。”   “……”谁他妈想和你睡棺材!有病吧!   “你喜欢的话我明天就给你定做一个儿童款的。”安想拍着胸脯保证道。   儿子想睡棺材也可以理解,毕竟他的身体里有一半的吸血鬼基因,不睡棺材的吸血鬼不是正统吸血鬼!   “今天晚上你就先和我睡吧。”安想往旁边挪了挪,贴心把自己的枕头拉到中间,对着床垫豪迈一拍,“来,妈妈的棺材分你一半。”   安子墨人都傻了。   神他妈棺材分你一半,搁这儿合葬呢?   “不……”   安想没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便一胳膊把人捞到了旁边。   “儿子别害羞,很舒服的。”她特意定制了适应棺材的柔软床垫,被子选用清凉透气的蚕丝被,旁边点有香薰灯,不用担心气味难闻。还有WIFI,安想不想出门的时候会一整天窝在小棺材里看小说看电影。   “棺材板要盖上吗?”   “……”会憋死。   安想好像听到他心声一样,贴心回答:“我给棺材盖开了透气孔,不用担心憋死。”   “……”   呵,开什么透气孔,直接憋死不是挺好?最好再在棺材下面挖个洞,人一死,棺一盖,土葬服务一条龙,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安子墨突然觉得之前细心谋划的自己是个傻子。   以这女人的行为来看根本干不了连环杀人这种高难度的事。   “儿子你怎么还不睡?”他在她旁边一直动,似乎在焦躁不安着什么。   安想把被子盖在安子墨身上,脑海中回想着不久前看过的育儿手册,上面说宝宝遇到失眠的情况时是因为他们不安,需要妈妈安慰,最好唱安眠曲。   从小到大也没人给安想唱过安眠曲,倒是从电影里学过一些。   她清清嗓子,温柔拍打着儿子的肚皮,学着电影里的曲调开始唱:“黑夜来了呀,肚子饿了吗?想吃什么呀,路边的女人都是丰盛晚餐……”   安子墨眼皮一跳,隐隐生出不好的感觉。   “月光来了呀,还没吃完吗?要小心要小心,太阳升起前要小心,千万不要发出声……”   “你在唱什么?”安子墨问。   安想:“安眠曲。”   “……”催魂曲吧这是。   助眠曲悠扬缓慢,安想唱着唱着声音便逐渐低了下去,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她的手臂搭在安子墨身上,把那柔软的小身体完全禁锢在怀间。   黑夜安静,地下室格外。   嗅着从安想身上传来的香气,安子墨第一次陷入茫然。   身旁这个母亲不管是行为举止还是生活方式完全与记忆力中的不同,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经常想一些听不懂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难道是重生引起的蝴蝶效应?或者是她还没有完全暴露本性。   从目前这栋房子来看她生活的并不是很好,如果他一旦暴露智商,保不准又像前世那样被她当成赚钱的工具。   太过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包括读心这个能力都可能随时招来杀人之祸。   既然安想暂时没什么行动,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装傻试探,直到她露出马脚。   安子墨暗暗打定主意,缓慢打了个哈欠阖眸而睡。   ****   一夜好梦。   安想生物钟向来准时,六点一到立马睁眼。   地下室昏暗流转的光线下,一张小脸映入眼底。   他正睡得香,小腿搭在安想肚子上,睡梦中不自觉吮吸着手指头。   小宝宝的睫毛纤长浓密,如洋娃娃般自然卷翘,睡颜更是天真可爱,一点都没有醒来时的不可接近,凶神恶煞。   安想对着儿子看了好久,越看越觉得可爱,尤其是那婴儿肥还带有一抹高原红的小脸蛋,忍不住让人想咬一口。   儿子的血液味很香,像是芒果混着奶昔。   她肚子响了两声,偷偷瞄了眼还没有醒过来的安子墨,吧咂吧咂嘴,张嘴对着那圆滚滚的侧脸下了嘴。   “啊呀!”   安子墨瞬间惊醒。   “你干嘛?”将将从梦中出来的安子墨还处于似睡非睡间,捂着脸蛋眼神混沌,说完又闭眼,翻过身留给安想一个傲娇的背影。   听着那均匀的呼吸,安想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还好还好,要是真忍不住把儿子吃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她小心翼翼从棺材里下来,上楼梯时又又又被那块烂木头绊倒在地。   安想习以为常,淡定起身拍了拍裙子上不小心沾蹭到的灰,自然离开走进厨房。   早餐不需要太复杂,安想决定简单做个三明治,然后带儿子去棺材铺定做要睡的棺材。   对,还要去客服给的奶茶店看一看,如果材料齐全随时都可以开业。   专心做事的安想手腕不稳,菜刀向旁边脱离,锐利的刀刃直接割破食指。   艳红的鲜血自创口流出,与西红柿的汁液所混合。   她对着伤口发怔,香浓馥郁地血液味道扑鼻而来,不住敲打着理智。   腹部饥饿感很浓,安想吞咽起唾沫,呐呐开口:“……好香。”说着控制不住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缓缓把受伤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吮吸了两口。   就是那一口差点没让安想呕出来。   “好腥!!”   也许是嗅觉过于敏感,所以味觉也超过常人。   人类躯体无法接受血腥,铁锈气在口腔四处弥漫,胃部不适,全身写满抗拒。   可是——   安想看着那依旧出血的伤口,“好香……”说完不死心又吸了口,“呜,好腥。”   “嘤,我好香。”   “呜,我好腥。”   安想的思维在这两种感官中反复跳跃。   刚从棺材里出来的安子墨对着眼前的人类迷惑行为目瞪口呆,眉心狠狠一跳,默默转身离开。   ——还是回棺材里吧,棺材里面安全多了。   重回地下室的安子墨又又被坏掉的木头台阶绊倒在地,他拧眉爬起来拍拍土,佯装无事的爬回棺材。   安想完全没注意到儿子出来过,很快为自己包扎好伤口,因为没有办法喝到美味的血液,整个人都处于极其低落的状态。   安子墨也不想和行为奇怪的妈妈有任何交谈,早餐做好后全程安静坐在椅子上吃早餐,别说,这三明治怪好吃的。   “等一等。”安想叫住他。   安子墨停下咀嚼,抬头看过来。   安想抬手将其中一片西红柿取出来:“上面有我刚才弄上去的血。”   哦,怪不得吃起来那么甜。   安子墨晃悠着小腿,三两口把剩余的三明治吃了干净。   “一会儿我们要出去给你买生活用品,墨墨要是有其他想要的也可以和妈妈提。”   接他回来过于匆忙,有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   安想心底叹气,突然忍不住想起系统。   她从小到大被家人囚禁在塔里,无法与人沟通,完全不了解外界,如果不是系统,她现在可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在人类世界生活的这几年,有很多地方都要依靠系统。   现在系统被她举报,以后只能靠自己。   望着眼前的小豆丁,安想突然感觉肩膀沉甸甸的,油然而生出一股生为母亲的责任感。   以后她就是一个男孩的妈妈,再也不能那样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生活。   安想上前抱住安子墨的小脑袋,深情款款:“崽,妈以后会好好爱你的。”   儿子愚笨又可爱,她一定会好好保护他!   让他成为全世界最坚强的男子汉!!!   面对母亲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安子墨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不屑,耷了耷嘴角没有说话。   “那我们现在出门吧!”   安想计划的第一站是棺材铺,定制好棺材再去商城。   安子墨还穿着昨天在镇子上临时买的童装,不太合身,宽松笼在身上,头发也乱七八糟没有打理,整个人就像是从深山里逃窜出来的野小子。   安想决定先给儿子好好打扮一番,让他当全天下最漂亮的宝宝。   打定主意,安想拿上钱包,拎好儿子,坐车前往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地。   路途较远,车外人烟愈发荒凉。   安子墨越来越觉得奇怪,忍不住问:“去哪儿?”   安想正低头在某度上搜最新款儿童棺材,遇到喜欢的就存起来,准备待会儿给老板看。   听到安子墨声音,头也不抬说:“给你买床。”   就这个了!   《小猪佩奇》合作款棺木,儿子肯定喜欢! 第11章   棺材铺很快抵达,安想领着安子墨下去。   几年过去这家棺材铺看起来更加破旧,安子墨不禁对眼前之见有所怀疑,这能是卖床的地方?   安想推门而入,两个纸人歪歪斜斜倚倒在门口两边,室内昏暗,老板无所事事,叼烟坐在藤椅上翻看报纸。   “客人想要什么自己看,棺材骨灰盒都有。”   安想环视一圈,“老板,可以定制吗?我想要儿童款的。”   儿童款……   老板从报纸里抬起头,盯安想那张脸好一会儿,棺材铺每天客人来来往往,他只对这张脸有印象。   旋即,老板注意到旁边的安子墨。   “按照他的尺寸定一副棺材。”安想把事先保存好的图片给老板看,“我想要这种卡通图案,会很可爱。”   老板:“。”   这姑娘是认真的?   “价格好说,材料请一定选最好的。”小孩子皮肤娇贵,省什么都不能省棺材钱。   老板好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虽然觉得安想脑子有那么点问题,但有钱不赚王八蛋,能给钱别说是小猪佩奇,七龙珠都能给你纹来。   付完款,留好地址,安想一身轻松地离开棺材铺。   “过几天棺材就做好啦。”安想拍拍安子墨圆溜溜的后脑勺,“墨墨不用着急,你随时都可以和妈妈睡。”   谁急了?   谁想和你睡?   两天过来安子墨的接受能力日渐强大,尽管觉得睡棺材还是有病,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就是睡棺材,总比睡幼稚的婴儿床好。   **   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是星城商厦。   童装区就在一楼,隔着落地玻璃窗,花花绿绿,各种款式的儿童服令人眼花缭乱。   几乎每个女生心底有一个换装梦,安想也不例外。   她兴奋地拉起安子墨走进其中一家,把架子上的小牛仔,小裤子,各种各样的外套T恤全拿了下来。   “墨墨试试看。”安想捧着衣服,眼眸亮闪闪地望着他。   安子墨没有动。   眉心微微竖起,眼底隐约糅杂着几分排斥。   显而易见,他不喜欢。   那个眼神好似一头凉水当头浇下,瞬间让安想蔫吧下去,嘴唇嘟囔,语气低落:“墨墨不想试就不试。”她不喜欢强迫小孩子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尽管失落但也没有勉为其难,比起大人的开心,儿子的开心更重要些。   “您好,帮我选一些适合他的尺寸,然后全包起来。”安想又顺便挑了几双鞋子,大包小包摞在一起。   等她付完款,导购员说:“我们提供免费快递服务,女士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把东西直接运达您的住所。”   “那就麻烦你了。”   时候不早,该买的差不多也全部买完,安想准备带安子墨出去吃个饭然后再去奶茶店。   商厦行人来往密集,大门近在眼前。   她低头只看到安子墨头顶的发涡,不用想也知道小孩此刻的表情是冷淡的。   “墨墨真的没有想要的东西吗?”安想停下脚步,指着旁边橱窗里的玩具,“看那些,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喔。”   安子墨眸光一扫,视线定格。   《机甲战士》联动款机甲,售价388。   红白相间的机甲玩具密封在塑料盒中,盒子上面印着动画LOGO。   他目光空洞,回忆占据脑海。   [安子墨你竟然敢偷钱!!!]   [你这么大人玩儿什么玩具!]   [我让你玩!]   她挥手,拿着玩具一下又一下猛击他的头顶。   安子墨拉回视线,垂下头慢慢把手从安想手掌抽出。   对他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喜欢。   凝视着那道独自走在前方的瘦小身影,安想眨眨眼,扭头对着玩具若有所思。   “墨墨!”   安想追过去叫住他,弯腰平视着那双漆黑却充满阴暗的双眸:“那边有卖冰激凌的店,妈妈给你买一根,你一边吃一边等我好不好?”怕他不安心,安想又添了一句,“我想去洗手间。”   安子墨没有表达接受也没有流露抗拒。   她领着安子墨重新返回,把买好的冰激凌送到他手上,最后把他安置在休息椅上坐下。   安想身体半蹲,温热的手掌揉了揉那头毛茸茸的发丝,笑容清浅又温柔:“那你乖乖等妈妈,妈妈马上就回来,记得不可以和陌生人走。”   安子墨舔了下冰激凌,目睹安想身影远去,又很快收回视线。   傻子。   厕所根本不是那个方向。   估计是忍不住想把他丢掉。   草莓味的冰激凌太过甜腻,他向来不喜欢腻口的甜食,皱了皱眉起身把它丢入前方垃圾桶。刚一转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老人佝偻着身体半蹲在他面前。   老人衣着简朴,长得和善,此时一脸苦楚得拉着安子墨:“娃儿,奶奶肚子疼,你能扶奶奶去那边坐一坐吗?”   安子墨阴沉着脸甩开老人拉过来的手,冷冷说了两个字:“不能。”   他拒绝的要多干脆有多干脆,老人估计没见过这种小孩,当即愣了下,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糖果:“乖乖,你看你吃这个吗?这个糖可好吃了。”   安子墨双手插兜,不为所动。   他绕过老人径自向前离开,因为身高原因未看清路,脑门直接磕在了一条长腿上。   安子墨喉咙间溢出一声轻哼,抬起头狠狠瞪了眼来人。   “娃儿别走啊!”   那老太太还在后面穷追不舍。   安子墨极为烦躁,冲被撞到的人说:“这是个人贩子,你有手机的话就联络一下警察。”   他本来不想理会这骗术极低的人口贩子,可是被纠缠得实在不耐。   老太太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识破,登时腰不再酸,腿不再痛,撒丫子向门口跑。   “保安——!”   “快点抓住那个人!”   听到叫声,周边巡逻的保安反应速度,将人一招制服。   安子墨收回视线,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刚才那两个人还没走,一直待在原地盯着他看。安子墨抬眸,目光与为首的男子正面相撞。   他的眼神如野兽,与男人的眸底清冷形成强烈反差。   助理站在身后提醒说:“裴总,会议要开始了,这个小孩……”他仔仔细细打量安子墨几眼,莫名觉得神似裴总。   不、不能吧。   助理冷汗瞬间下来,他们裴总清心寡欲,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一个儿子。   不过世界上相似的人多了,何况这小孩一脸村相一点也不贵气,估计就是凑巧。   想通后的助理顿时释然。   裴以舟眼睑低垂,抬起手腕,距离会议开始还剩下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你留在这儿。”他嗓音清淡,“问清楚他父母在哪里,如果是和家人走失,直接送去保安室。”   “好的,那我稍后赶到。”助理应话,直接走到安子墨身前。   裴以舟最后看了一眼椅子上面色不善的小孩,那排斥警惕的表情莫名让他感觉到喜感。收回视线,在那双注视下直接走进电梯。   裴以舟离开后的片刻,安想姗姗回来。 第12章   “墨墨,我回来啦!”   安想气喘吁吁跑到安子墨身旁,这才注意到身边站立的陌生男子。   想到上次在肯德基发生的事,安想顿时警惕起来,一把拉着安子墨护在背后。   “你是这个孩子的妈妈吗?”   安想点头,没说多余话。   助理好脾气笑笑,“刚才这个孩子遇到了危险,还好遇到我们。你身为家长可千万不能再让小朋友一个人在外面乱走啊,下次可不会再这么幸运。”助理说完,匆匆跟上裴以舟步伐。   安想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愣怔半晌,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   人贩子?   安想不由看向默然不语的儿子。   安子墨双手背后,侧眸偏离安想的视线,漆黑的眼瞳不知放在何处,稚嫩的脸蛋上写满无所谓。   安想半蹲在他面前,扣住眼前那瘦小的肩膀,眸色认真:“那个叔叔说的是真的吗?”   他不说话,看起来像生气一样。   安想抿抿唇,苦恼挠了挠颊腮,这次是她个人的失误,本来想着商场有保安会安全一些,何况她只离开一小会儿,没想到……   “墨墨,下次我不会再把你丢下了。”安想强撑起精神露出一个笑,“我向你保证。”   安子墨最不相信的就是保证,甚至懒得施舍对方一个眼神,转过身目不斜视向外走去。   安想急忙起身追过去,紧紧牵起身旁那双小小的手掌,下一秒又被他挣开,安想不死心地又扯过来,周而复始,他总算放弃抵抗,任由她牵着前往他们的奶茶店。   客服补偿的奶茶店开在商厦对面一栋旧公寓的三楼,明明是如此繁华的地段,却偏偏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她按照地址抵达三楼最里层,一眼看见贴在门上的牌匾。   [一间奶茶店。]   嗯。大俗即大雅,挺好。   安想输入密码,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推开房门。   客服早已安排好一切开店所需的证件,包括材料工具都准备得十分齐全。公寓只有五十平,落地窗前摆着四张桌子,进门就是开放厨房,接连着收费台,十分方便。   环境还算满意,不过奶茶店开在这种地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客人。   她绕进后厨,先打开冰箱,一张小小的卡片从里面掉出。   [宿主您好,奶茶制作的所需新鲜素材每天自动更换,无需您再购买食材。房屋由时空管理局亲自赠送,开店支出的所有费用都由我们全部承担,赚取所需游宿主个人所得。]   卡片下面还写着:[再次为对您造成的不便感到歉意。]   事已至此,儿子也生了,一句歉意有用吗?   不过它们想得很周到。   安想四处参观,这里的房子租一个月估计需要不少钱,食材费和物业水电费也不用她出,既然没有投资自然不会有亏本这么一说,就算位置不好,尝试一下也不是不行。   安想抚摸着那全新的器具,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儿子儿子,过来。”安想眼睛发光,五指并拢不住向站在门口的安子墨挥舞。   “干嘛?”安子墨皱眉,身形未动。   “让妈妈闻一闻你身上的味道。”说着,不自觉吞咽一口唾沫。   安子墨眉心竖起的两道褶皱更浓,“不要。”   “别害羞啦,妈妈闻一闻。”   安想不费吹灰之力扯住没有反抗能力的儿子,凑到他脖子上狠狠嗅了嗅。   突如其来的靠近瞬间让安子墨全身毛孔张开,满脸厌恶,小手狠狠推搡着她。   牛奶,芒果,好像还有一点点薄荷。   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很奇妙,安想忍不住多嗅两下,再次被这股香甜的气息刺激地口中生津。   她松开儿子,跑回厨房系上围裙,按照味道把食材准备齐全,着手开始制作果汁。   安想第一次用这些器械还有些不太熟练,尝试几次失败后总算做出成品。她小心翼翼把果汁倒在杯子里,放上少许薄荷搅拌均匀,插上吸管轻轻吸了一口。   浓郁的芒果清香在舌尖绽放,奶香夹杂其中,清亮的薄荷是这杯冷饮的点睛之笔。   尝试过后的安想眼睛一下子亮起光,没错!这就是儿子的味道!!!   她端起果汁冲到椅子上无所事事发呆的安子墨跟前,把精心调制的饮料送到他嘴边,“尝尝看,妈妈第一次做的。”她很激动,尾音都在发颤。   安子墨跟着安想跑一整天早就喉咙发干,看着眼前色泽亮丽的果汁,不自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头小口轻抿。   咕噜。   饮料进入腹中,冰凉爽口意外好喝。   安子墨抱着杯子,对着吸管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见他喝得开心,安想别提多有成就感。   “好喝吗?”   这次安子墨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安想一脸骄傲:“好喝就对啦,毕竟是我儿子的味道。”   “……???”安子墨吮吸的动作停下。   安想没有觉察出他神色异常,挺起胸膛继续说:“这杯饮料的名字就叫儿子啦!!定价88!!”   “……”你他妈抢钱啊!!!!   安子墨喝进去的东西差点全吐出来。   安想对这家奶茶店很满意,经过这天尝试后她决定不卖奶茶,改卖果汁。果汁制作起来比奶茶方便,而且满大街的人类都是她的果汁素材!   [血液的味道可真是让人幸福呀。]   [就算喝不了人血,有这门手艺在也可以记住味道把它们榨成果汁。]   [以后再也不用对着儿子流口水了。]   安想激动得不成样子。   身旁的安子墨全程诡异地盯着她。   什么叫把它们炸成果汁,那个它们指的是人类?   他这个妈不会是食人族吧?   安子墨……开始慌了。   安想对奶茶店很满意,至于开店时间还要日后考虑。   下午总算结束完一天行程回到家,商厦已提前把她购买的东西放在了快递柜,东西有些多,安想来回取了三趟才全部取完。   最后还剩下一个大盒子,安想抱着它来到安子墨房间,不留神色地把东西放在床上。   等安子墨从洗手间出来,一眼看见房间里多出来的方形盒子。   他朝客厅里忙碌的安想看了眼,收敛目光合紧房门,犹豫着上前拆开包装。   红白色的炫酷机甲静静躺在塑料盒中,安子墨手捧着盒子,睫毛低垂,两颗雪白的牙齿缓缓咬紧下唇。   他捏着盒子的手指不住缩紧,平静的眼神逐渐被疯狂占据,终于难忍心中的怨气,野蛮撕开保护层,粗暴把那个玩具从里面扯了出来。   手上的玩具不住刺激着神经,提醒他曾经遭受过的所有不幸。   恨。   恨。   好恨。   安子墨失去理智,三两下便将机甲部件分解,最后把机甲脑袋狠狠向地板上砸去,抬脚一下接一下地跺踩,完全就是泄愤。   那可怜的玩具在一番施暴下已磨损严重,他正要继续,门被打开,女性特有的温柔嗓音灌了过来。   “墨墨已经开始玩玩具啦?”   地面一片狼藉,机甲部件散乱在地面四处,最可怜的要属安子墨脚下的脑袋,灰不溜秋,满是刮痕。   他没有抬头亦没有动,如雕塑般杵在原地。   安想上前收好纸箱,毫不在意地上破坏严重的玩具,说:“我今天去买这个的时候,玩具已经被买走了,只能跑去其他家买,因此耽误了些时间。今天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安子墨还没到四岁,从生下来一直在村子里,明明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什么好玩的都没有,好吃的也没有,要是有人送礼物,他一定会很开心。   还好,他没有讨厌。   “惊喜?”听到她说的话,安子墨弯腰捡起地上那颗脑袋,“什么惊喜?”他脑袋垂得很低,睫毛遮盖下的双眸一片淡然。   安想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一边收拾一边认真向儿子科普:“就是人在不知道的时候收到礼物会很开心,这就是惊喜。”可惜的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收到过礼物,也没有人给过她惊喜。   “不明白,这有什么让人开心的。”安子墨冷着脸,随手把玩具丢在地上,爬进婴儿车把自己缩在被子里,牢牢的,密不透风。   安想一愣,放下东西走过去,强硬将那床被子拉扯开,让那张小脸完全暴露在她的视野中。   不得不承认安子墨是个非常精致漂亮的小孩,尽管皮肤因长久生活在深山变得有些粗糙,还带着浅浅的高原红,但这也不影响他的可爱。   然而这张漂亮的脸蛋上从没有过笑容。   “墨墨,你是不是不开心?”她深深凝视着他,眸光清透,像是要将他一眼看穿。   安子墨抿着唇避开安想视线,不愿与她有多余的接触。   “因、因为我今天去买玩具差点把你丢掉吗?”安想捧着他的脸,忐忑不安地问,“还、还是说……其实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生活。”   给予她的是沉默,更是一份无声的回答。   安想深深泄气,却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这世上没有哪个儿子愿意接受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可能到她死,他都不会接受。   想到这儿,安想眼眶迅速泛酸泛红,坐在床边按耐不住地啜泣出声。   她哭得莫名其妙又毫无预兆,让刚才还发狂的安子墨满脸错愕。   “你……哭什么?”   安想抽抽搭搭擦拭去眼泪,强行忍住哭腔,一本正经地拉起他的手说:“儿子,就算你、就算你不喜欢我,还是、还是要和我过的。”她吸了下鼻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现在还是个宝宝。”   说完面露遗憾,深深叹息。   “……”   “…………”   安子墨眉心狠狠一跳,这是他妈的挑衅吗?   行,那他就接受这挑衅,让她看看小宝宝离开大人能不能过! 第13章   安子墨是想快点离开这个神经病,可是要想完全脱离哪那么容易。   首先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其次赚钱需要证件与银行卡,当然要是有电脑和部分资金,证件也不是不可以弄出来,那么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赚钱,赚钱需要证件……   陷入死循环。   安子墨突然感觉前路渺茫,哀哀叹气,闭上眼决定日后再盘算这些。   **   翌日。   安想不卖奶茶的奶茶店正式开始营业,她不能让儿子独自在家,于是一同带到了店里。   初天开业,位置又偏,也没有经过宣传的店铺自然没有客人。空空荡荡的奶茶店里,安想握着画笔坐在台前,一张一张画着名片,每张名片上都有不同形象的Q版小人儿。   她其实也没有母亲说的那样不堪。   无数个被囚禁住的日日夜夜里,安想会自学些小乐趣挨过无聊,画画就是那时候学的,没什么基础,自然也谈不上专业,但也没有画得太糟糕,放在网上也有人夸可爱,慢慢还能接到商稿。   安想画了几十张开始感到累,放下笔直起腰身,来回甩了甩酸涩的手腕,目光放到安子墨身上。   他在看电视,财经频道。   安想缄默半晌,突然思考儿子每天和她待在这里会不会太无聊?等奶茶店逐渐起来,恐怕也会变得忙碌,到时候就不能时时刻刻顾虑到儿子。   所以……要不要送儿子去幼儿园?   安想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又害怕表情呆板,脑袋笨笨的儿子会不会被欺负。   蠢妈妈忧愁半天,拿着纸币坐到沙发上,“儿子。”   安子墨余光瞥过,颇为冷淡。   “要不要妈妈教你认字呀?”她拿着笔,一撇一捺在纸片上工整写下一个安,“看,这就是安字,是我们俩的姓氏。”   “子很简单,墨有些复杂,墨是这样写的……”安想刚写下一个黑,接下来突然卡壳,笔头在上面点半天都没写出来剩余部首。   “嗤。”安子墨双手环胸,不给面子的嘲讽出声。   安想的脸蛋瞬间爆红,“我、我会的!”说着梗直脖子,“就是经常不写字暂时忘记,其实我会!!”   她真的会,可儿子那个眼神明显不信。   说话间门铃响起。   安想看过去,难不成是有客人?!!   想到这儿,安想刷的下从沙发上蹦起,迅速将门打开。   “你好,欢迎光临!”   门外站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校服,为首的个子很高,估计有一米八。少年长得也好看,皮肤细白,五官精致,眼神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   他一手抓着书包带,像是呆住般,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想看。   “你好,我们想问一下萌萌猫……”   旁边男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手推搡到后面。少年上前两步,低头凝视着安想的脸,耳根诡异泛起一抹红。   “这、这里卖奶茶吗?”   安想很诚实地摇摇头:“我们不卖奶茶。”   “可是你门上面写着……”   “奶茶太麻烦啦,我改卖果汁了。”安想指了指脚下,“出这栋公寓左拐,那里有卖奶茶的。”   “喂,裴宸,我们说好去猫咖……”   同伴又开始催,叫做裴宸的少年眉头拧起,神色变得不耐,回头狠狠一瞪:“猫你妈咖。”凶完同伴后又看向安想,一改刚才的暴躁,温和又腼腆地问,“那、那你这么卖什么?”   安想觉得这小孩太奇怪了,愣了下说:“果汁。”   “好,那我们就要果汁。”说着绕过安想走进屋内,“需要换鞋吗?”   “不用不用,来这里点单就好。”   安想匆匆忙忙跑进吧台,由于开业突然,许多东西都没有准备,菜单也是她用硬卡片临时做的,上面只有两道菜——   儿子:售价18。   纯净水:售价2。   裴宸扫了眼菜单,面不改色说;“给我来一杯儿子,少糖多冰。”紧接着看向身旁,“尹东宇你要什么?”   尹东宇一脸纠结的表情如同便秘,最终还是弱弱说:“……我想去猫咖。”   “猫你妈。”裴宸低骂,一巴掌拍向他后脑勺,对着安想说,“给他也来一杯儿子。”   这两个男孩虽然奇怪,但是能接到生意就很幸运了。   安想让两人入座,专心去榨果汁。   他们把书包放下,裴宸一条长腿随意伸开,手肘撑桌,视线时不时往安想身上飘。   吧台里忙碌的女孩绝对可以用美好来形容。   闲散温柔的阳光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跳跃,肤白貌美,眉眼恬静,清纯可爱得刚刚好。   更重要的是她好香。   裴宸刚进门的时候就被味道吸引,不是俗气的香水味,而是从血液里散发出的香甜。   淦!   獠牙要露出来了。   裴宸着急撇回视线,紧紧捂着嘴巴,低声命令:“缩回去……缩回去……”   “裴宸你干嘛?”   “不干嘛。”裴宸轻咳声放下手,随意打量着周围环境,然后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安子墨。   小家伙端坐得笔直,像木偶似的盯着电视机一动不动。   裴宸又把注意力落在他脸上,浓眉大眼很是可爱,就是……   “怎么了?”   “没事。”裴宸收回目光,不自觉捂住胸口,这里有点憋。   尹东宇恍然大悟:“你奶疼?”   “滚,你才奶疼!”   隔着圆桌,两人闹腾在一起。   “你好,你们点的两杯儿子,请慢用。”安想把做好的果汁放在两人面前,端着餐盘正要离开,突然被裴宸叫住。   “这家店是新开的吗?”   安想点头:“今天刚开始营业,你们是我第一批客人。”她本来以为未来一个月都不会有人造访,没想到这么快接到单。   想到这儿,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   她笑起来甜,还有一个小酒窝,裴宸差点被迷晕,耳根子比刚进来时还要红。   “那你们慢用,有需要再叫我。”安想重新回到吧台,开始收拾桌面。   裴宸吸了口果汁,晕晕乎乎地说:“她对我暗送秋波,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还没等尹东宇回答,就听见一个小小的,不甚清晰的嘲讽:“傻缺。”   裴宸仔细一听确定没有听错。   就是那小孩在骂他!   他刚要发作,对上安子墨平静到阴沉的眸光,那双眼与脑海中的某人所融合,顿时脚底发凉,缓缓缩回脖子,低头慢吞吞吸着果汁。   “尹东宇你怎么不喝?”   尹东宇掏出作业开始刷题,头也不抬的说:“我喝不下儿子。”   果汁名字过于鬼畜,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喝。   裴宸撇撇嘴,对着桌子上的作业本灵机一动。   他将果汁放在一边,翻开书包拿出一字未写的练习册,眼珠子跟着安想的身影转。   少年将所有计谋都写在脸上,安子墨无聊切换着屏幕,以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想了,她不会。”   “啥?”   安子墨悠闲靠着轻柔的沙发被,悬空的两条小腿左右摇晃,小奶音缓缓慢慢:“她做不出高数。”   裴宸:“……”出师未捷身先死。   裴宸仍不死心,又拿出语文卷子。   安子墨又笑了,是冷笑:“她要是会唐诗三百首,说不定还能教你两句古诗词。”   操!   裴宸狠狠一拍桌子,恨得捶胸顿足,这小破孩嘴好他妈毒啊!!   和他太爷爷简直一模一样!   两人喝完果汁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安安静静趴在桌上写作业。   墙壁上的钟表不知不觉指向七点,安想有些着急又有些为难,因为家里太偏远,加上有子墨,她预计五点半就关店回家,可是好不容易才来客人,要是直接赶客未免不好。   安想纠结半天,最终还是走上前,微微弯腰凑近裴宸,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同学,我们准备关店了。”   裴宸耳尖一动,急忙合上涂满小人的练习本,向尹东宇踹过去:“东子起来,回家。”他拎起书包,面对安想想要强作镇定,可是因腼腆而透红的脖颈还是出卖了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结结巴巴说:“你、你们家的儿子很好喝。”   一直充当空气的安子墨抬起头,接着又低下,假装没听见。   “姐姐有名片吗?我可以介绍朋友过来。”   “有的。”安想急忙把名片递过去,“好喝的话下次可以再来。”   裴宸低头,卡片上手绘的兔子动作憨萌,表情可爱,旁边手写着娟秀的两个字——安想。   “这是你的名字吗?”   “嗯。”   “你、你名字好听……”裴宸脸上微红,突然扭捏,“等、等周末我带朋友来。”   安想一愣,笑道:“好的。”   裴宸背好书包,小心翼翼把卡片揣放入口袋,与伙伴恋恋不舍走出公寓。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裴宸倚墙而立,静静等车来接。   此时手机传来响动,信息显示——并不是想叫他太爷爷的裴以舟。   [在哪儿?]   裴宸回复:[你公司对面。]   他没有再发信息,很符合他的性子。   裴宸刚把手机塞回书包,黑色迈巴赫缓缓驶过路边,最后在身旁停下。   车窗下滑,露出男人小半张脸,从眼神来看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上车。”   裴宸有些怂,缩着脖子坐进去。   裴以舟长腿交叠,不苟言笑,光是极寒的气势就压得裴宸说不出话。   “学校今天给我打电话。”   “先、先别说学校。”裴宸不怕死的打断他,伸长脖子问,“七太爷,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   车厢内氛围诡异。   裴以舟瞳眸深深,凝视他几秒后笑了:“你相信你今天会死吗。”   裴宸不说话,哭丧着脸把脑袋耷拉下去。   轿车驶离时,一大一小两道影子从公寓走出,与他们以分毫之差完美错过。 第14章   入夜的江城灯红迷醉,高楼大厦映照在流光溢彩之下。   安想没想到今天会这么晚,现在回去再做晚餐肯定来不及。她怕饿着孩子,于是领着安子墨随便挑选了一家餐厅坐进去。   餐厅里的环境清幽,装修雅致,菜单上的价格让人暗暗咋舌。要是以前,安想二话不说起身走人,可是现在……   她抬眼看向安子墨,忍着肉痛点了几道菜,随后把菜单还给服务生,捧起茶杯慢慢抿着那清香的花茶。   许是饭点,用餐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旁边坐着一家三口,小孩子差不多和安子墨一样大,正笑容甜甜地窝在妈妈怀里撒娇,画面美好和睦。   安想忍不住艳羡,她和安子墨相处时向来无话可说,多数时间都是她自言自语,儿子不爱说话又讨厌她这个母亲,也许这辈子都等不到儿子和她撒娇。   “墨墨,你愿不愿意去上幼儿园呀?”安想扫去失落,眼神温和的注视着桌对面的安子墨。   他两只小手捧着脸蛋,灯光在他漆黑的瞳孔跳跃荡漾,让那双眸子有了几分温暖。不过他的表情依旧冷,木木望着窗上的倒映不说话。   “幼儿园会有很多小朋友,那样你也不寂寞,你要是愿意,妈妈可以……”   话音未落,前来上菜的服务生打断她。   安想叹气,只能暂且终止话题。   “墨墨先吃饭吧。”安想将小勺放在他手边,见他开始吃,才缓缓拿起筷子。   两人安静用餐,几道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   “安先生,这边请。”   安?   安想五指紧缩,不禁抬头看去。   隔着咫尺的距离,那双眉眼是刻入灵魂的熟悉。   他神色温润,一如记忆那般翩翩有礼。   安彦泽。   她的堂兄。   周围嘈杂的人声瞬间消失,安想呼吸凝滞,定定追随着那道身影远去,神色骤然恍惚。   这是安想来到这幅身体的四年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族人,明明处于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城市,却从未有过任何接触,今天是第一次。   她从没有想过会再见到他们。   那道身影暂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跟着服务生缓缓消失在走廊。   安想收回目光,望着眼前丰盛的晚餐却毫无食欲。   她放下筷子,靠着椅背看向窗外,倒映于玻璃窗上的脸蛋苍白又无神,原本尘封的记忆顷刻苏醒。   安家是纯血之家,安想上面共有五个堂兄,其中有四个以奚弄她为乐,而安彦泽是唯一一个,对她最好的兄长。   他不会捉蛇吓她;也不会用言语侮辱她,更不会向她身上丢泥巴。   每次宴会安想被锁起来时,都是安彦泽偷偷送吃的过来。   安想的生命里从未有过温暖,阳光与她背道而驰,注定只能吸食黑夜而活。   她对自己的死亡并不惋惜,也从未后悔舍弃血族身份,成为渺小的人类。只是偶尔、偶尔会想,到底有没有人记得她,看到那个高塔时,可曾对她有过惋惜?   安想一直不动筷,从未有过的低沉引起安子墨注意。   “喂。”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安想回神,安子墨的模样变得模糊。她低头胡乱往脸上一抹,擦了一手的眼泪。   安子墨皱眉:“你在哭吗?”   “我没有、没有再哭。”安想紧紧捂住眼睛,不想让儿子看见狼狈的样子,却难忍哭腔,“……我只是有些难过。”   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   对于不懂悲乐为何的安子墨来说,任何大哭大笑在他眼里都只是莫名其妙的吵闹。   安子墨咬着勺子,默默把静音的读心术调高。   [我是个坚强的大人了,不能哭。]   [儿子看见会笑话。]   [不能让儿子担心。]   [可是呜呜呜呜呜……]   果然好吵。   除了安想内心的哭声,方圆半米内其他人的心声一同传来。   他心烦意乱,重新把读心术调至静音。   “好吧,我去上幼儿园。”   哎??   安想哭声骤停,泪眼朦胧,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子墨。   他吃饱喝足,小腿摇晃,脸上写满漫不经心。   “每天听你哭会很烦。”   语气中表露着浓浓的嫌弃。   安想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擦去泪水,往日软软糯糯的嗓音此刻因哭泣而变得沉闷,“妈妈也没有每天哭。”   她就是偶尔的……哭那么一下下。   不过……   “墨墨,妈妈哭你心疼了吗?”   安子墨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眼梢一跳,眼角余光落过去。   此刻,那双晶莹的桃花眼里写满期许,泪朦朦,亮莹莹,睫毛眨也不眨巴巴地瞅着他。   被这样一双眼紧紧凝视的安子墨突然感觉窒息。   心疼?   开什么玩笑。   他又没心脏病,心疼个鬼。   前世时,他和母亲感情不和,对于母亲只有易怒暴力一个印象,从没有见她示弱过。蝴蝶效应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竟然能将她变成这样奇奇怪怪,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格。   可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依旧是安子墨最讨厌的人,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就知道墨墨只是不爱说话,心底还是很温柔的。”安想原本因原生家庭而难过的心在此刻得到治愈。   也许她的宝贝墨墨并不是傻,而是单纯得不爱说话,其实内心比任何一个小朋友都要温柔懂事。   “你不想去幼儿园的话也没关系,妈妈可以教你。”安想也不是那么想让儿子去幼儿园,有小朋友陪着玩是很不错,可要是被欺负引起心理创伤那就麻烦了。   她、她努努力也可以教!   妈妈可以教?   这话认真的?   安子墨唇角向下撇,完全把鄙夷写在脸上。   他当然不想去幼儿园,但也不愿意每天和这张讨厌的脸待在一起。在没有想好如何脱离家庭的这段时间里,安子墨宁可在幼儿园混吃等死。   “我去上,我想上。”   “行。”见他执意,安想没再阻拦,“那妈妈回去好好参谋一下,争取帮你选一所最好的幼儿园。”   他们家住的有些偏远,周边没有学校。那只能在城中周围找,最好开在奶茶店周边,这样接送起来也方便,实在没有合适的……那只能搬家。   安想决定今天回去就在网上详细查找一番,事关儿子前程,急不得,必须谨慎。   吃好喝足,安想左手拎包,右手拎儿子,来到前台结账。   “一共588,这是您的小票,请收好。”   安想拿过小票刚要离开,小臂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   “想想?”   对方声音里满是惊讶。   安想身体一僵,完全没想到这么巧地会在这里碰上。   她抿紧双唇,强作镇定地回过头,毫不避讳地迎上那双讶异的眼眸。   安彦泽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地优秀英俊,引人注目。她拉着安子墨的手微微缩紧,佯装陌生的与他对视。   “泽哥,你认错人了。”此时两个高大的青年从后面接近,打破这份僵持。其中一人垂眸轻蔑瞥了安想一眼,缓缓收回,“她怎么可能是。”   “……对,她怎么可能是。”安彦泽喉结滚动,嘴唇呢喃,他恍惚几秒,似有不舍的松开手,小退两步缩减距离,低颈温声细语地向安想道歉,“抱歉,你和我妹妹长得有些像,我不由把你认成她了,还以为……”   泽哥记着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引起安想心中悸动。   泽哥是记着她的,也许只有泽哥真的还惦记着她。   她眼眶又开始泛酸,不由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神色,沉默着抱起安子墨走出餐厅。   “泽哥你也真是的,怎么那么简单就把人认错。”   “不过她还真的像那个废物。”   “说起来那个废物还在病床上躺着呢,怎么不直接死了……”   两人的交谈一字不差传到安想耳朵,声音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安想的面容平静又苍白,她拦车坐进去,全程静静的对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发呆。   系统说这具身体的死亡是必然的。   可是现在……   安想突然不愿死去。其实就这样成为人类也挺好,不与家庭有任何牵连,不想看见那几张脸再出现在她面前。   安静的车厢里,耳边回荡着细小均匀的呼吸。   安子墨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小脑袋靠着车玻璃,眉心拧着,表情凶巴巴又不安。   墨墨。   她的墨墨。   安想慢慢靠近,动作小心地把安子墨抱在了怀里。   他吧咂吧咂嘴,脸蛋埋在了安想怀里,睡颜干净美好,可爱得让安想忍不住想亲亲他。   她低下头,嘴唇温柔触碰着男孩的睫毛。   “墨墨……”安想抚摸他的脸颊,低声呢喃,“妈妈只有你了。”   如果能有办法让她的灵魂长久留在这幅身体里,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如果身躯死去,重回安家,再见安子墨的时候,他还会认识她吗?   也许不会了。   那时的他们只是毫无血缘,毫无牵连的陌生人。   说不定……   说不定努努力,儿子会叫她一声阿姨。   阿、阿姨也不错。   一想到亲生儿子可能叫她阿姨,安想眼眶一红,忍不住又想要哭。 第15章   安想对于找学校这种事毫无经验,在网上搜索到几所幼儿园都不满意,位置偏远,环境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一夜过去毫无进展。   第二天,安想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回到店里。   今天上午的主要工作是制作新品果汁,味道选用安想本人。   她曾仔细尝过自己的血液,是甜甜的水蜜桃,混合着清香淡雅的茉莉与绿茶。   安想迅速把材料配好,按照不同比例将三种食材调和,尝试几次失败后,总算制作出令人满意的成果。   盛在玻璃杯中的果汁是非常剔透漂亮的渐变粉,冰块浮在下面,蜜桃颗粒做点缀,茉莉特有的香气萦绕鼻尖。   安想轻嗅,捧起水杯小口品尝,   水蜜桃口味清甜,花香浓郁,绿茶微苦的口感中和这份甜,让它变得不至于那么发腻,三种口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加上冰凉的口感,让人由内而外产生出一种幸福感。   来不及过多饮尝,她急忙掏出小本本,将材料比例记在上面。   她脑子笨,要是不写好,回头可能会忘。   做完这一切,安想心满意足地在菜单上添加一笔:[妈妈。]   售价:18。   和儿子一样的价格,嘿嘿……   她对着菜单傻乎乎笑了起来。   目睹全程的安子莫暂时将双眼离开电视,轻飘飘讽刺:“怎么不卖88。”   “儿子你是不是傻?傻子才买88的奶茶。”安想胡乱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拭干净,边说边拿起抹布擦拭吧台,“……果然是小孩子,玩笑话都听不懂。”   安子墨呼吸一窒,沉起脸郁郁不乐地换台。   被一个傻子吐槽傻,真让人不爽。   该忙的都忙完了,接下来要继续帮儿子找幼儿园。   安想抱着笔记本坐到落地窗前,刚打开搜索,门铃适宜响起。   她看向时间,不过才十点,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喝果汁?   安想起身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昨晚上才来过的裴宸。   高大挺拔的少年穿着黑色运动衫,书包歪歪垮在左肩。少年孤身一人,漂亮的凤眼亮亮的盯着安想。   “啊,你是……”安想一眼认出他。   “姐姐好,我是裴宸,你叫我小宸就可以。”裴宸也不见外,绕过安想直接进屋,看到菜单上多出的菜品时,瞬间生起兴趣。   “这么快就有新品了呀?”   “嗯。”安想走进吧台,“要尝尝看吗?”   裴宸双手扒在台面上,伸长脖子说:“那就来一杯妈妈吧。”   两人仅有一桌之隔,少年身上的气息飘入鼻中。   是甜橙加微酸的柠檬汽水味。   安想暗暗记下味道,决定下午有空就以裴宸为主题再制作一杯饮品。   裴宸点好单,环视一圈注意到沙发上认真看电视的安子墨,浓眉微挑,丢下书包坐过去。   “喂,小孩你叫什么名字?”裴宸手臂放在沙发靠背上,坐姿闲散,语气吊儿郎当。   安子墨瞬间感觉不爽,小屁股往旁边缓缓挪动。   看着吧台里忙碌的安想,裴宸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想想是你姐吗?”   想想?   如此亲密的称呼顿时让安子墨眉心夹起,不由调高读心术,想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这小破孩有够讨厌的,想到要当他姐夫就烦。]   [艹,当姐夫也不是不行!]   “……???”这是哪来的傻狗,青天白日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安子墨脸色阴沉得像是十一月的冬天,那双小手死死捏着遥控,手腕因用力而发抖。   “别看电视了,电视有什么好看的。”裴宸夺过遥控,关闭电视,从包里取出两袋辣条,“辣条吃吗?”   安子墨不为所动。   “你告诉哥哥,你姐姐有男朋友吗?”   安子墨眸光闪烁,突然坏心地勾起唇角嘴唇一张一合,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   听到回答,裴宸差点激动地朝椅子上跳起。   他强压下激动,双眼睁圆,刻意放低的声线微微颤抖:“真的吗?我不信。”   安想那么漂亮温柔一姑娘,怎么可能没人追,这小屁孩该不会唬人吧?   “真的”安子墨颔首,“小孩子不骗人。”   裴宸眼神依旧怀疑。   安子墨伸手过去:“遥控器。”   裴宸回过神,毕恭毕敬把遥控器送过去,瞬间觉得安子墨也不是那么讨厌。他没脸没皮蹭过去,哥俩好似的环上他肩膀,“那、你说我能追你姐吗?”   “不知道。”面对着突然陷入失落的裴宸,安子墨又说,“你自己问。”   自己问……   对啊!他可以自己问!!!   裴宸一掐大腿,激动得双眼放光。   [想想,你介意姐弟恋吗?]   [我父母双亡,有车有房,上面有老,下面没小,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等我高中毕业我们就订婚。]   [孩子和你姓,家产全分你。]   [离婚的话我净身出户也不是不行。]   [……]   裴宸内心活跃,心理活动一字不漏的灌入安子墨耳中。   这傻狗现在这么激动,要是等幻想破灭……   啧。   安子墨突然感觉舒坦,整个身体都放松在沙发上,脚尖有节奏地摇晃,小脸没有表情,过于狡黠的双眼却泄露了内心的好心情。   “你的果汁,请慢用。”   此时安想已调好果汁,她将果汁放在裴宸面前,又端来一小碟糖果,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网络搜索幼儿园。   安想支撑着下巴专心致志工作,并没有注意到含着吸管出现在身旁的裴宸。   “姐姐……”   少年清朗的嗓音传至耳畔,安想吓得肩膀一抖,不禁茫然看去。   她受惊的样子就像是毫无设防的小仓鼠,表情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裴宸耳根一红,结结巴巴:“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   “没事。”安想看向他手上的果汁,大眼睛写满期待,“好喝吗?”   “特别好喝!”裴宸并不是献殷勤,今天的果汁的确好喝,明明选用材料极其普通常见,却有着独特的口感,就像是……   “感觉和姐姐身上的味道有些像。”裴宸还没满十八,未成年吸血鬼对人类血液向来不敏感,但也能嗅到安想身上的香气,甜甜的很是好闻,要是吸一口……   他眼眶泛红,喉咙上下翻滚一圈。   陡然间,安想脊背发凉,身体不由向旁边依靠,看向他的双眸带着一抹怀疑。   裴宸一惊,急忙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压回去,余光扫向屏幕,注意到上面内容时,佯装淡定地转移开话题:“姐姐是在找幼儿园吗?”   “嗯。”安想没有否认,成功被他转移开注意力,“给我们家子墨找。”   “子墨?”裴宸咬紧吸管看向身后,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么拽的一个小破孩竟然有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不过……   这是表现的最好时机啊!!!   裴宸一口把剩余果汁喝干,随手将瓶子丢到垃圾桶,掏出手机翻找出一个微信,“姐姐,我七太爷的朋友就是开幼儿园的,我弟弟妹妹都在那所学校,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加他问一下,要是觉得可以,我能让他给你开个后门,学费能便宜好多。”   还、还有这种好事?   安想满是不可置信。   裴宸生怕错过这个献殷勤的好机会,又匆匆忙忙说:“那家幼儿园离这家公寓就隔了两条街,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姐姐接送的话也方便。”   离奶茶店近是安想唯一的需求。   她没有丝毫犹豫,把自己的联系方式交给裴宸,从裴宸那里加上院长微信。   对方朋友圈每天都在发幼儿园小朋友们的生活环境,从视频来看环境也好,午餐吃的也不错,完全是安想期望中的幼儿园!   裴宸美滋滋地看着微信栏里新添的联系人,舔了舔唇角,“姐姐觉得怎么样?要是觉得可以,我帮你约个时间,你可以亲自去看看。”   安想非常满意!   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她长松口气,对裴宸说:“那就麻烦你啦,要是方便的话我想下午就去看看。”   “成,我现在就帮你说。”裴宸干脆利落应和下,直接电话联系对方。   等通话结束,裴宸鬼点子又上来,“那下午放学我带你过去,免得你找不到路,反正我星期天也没什么事做。”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安想连忙摆手,她又不是巨婴,怎么能事事都麻烦别人。   安想过意不去,忙说:“这样吧,等结束后我请你吃饭,今天果汁钱也免了。”   请吃饭!   裴宸眼睛一下子闪闪发亮,心中小算盘打的得响。今天安想请他吃饭,明天就能回请,一来二去追到手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想想姐姐不用客气,你一个人照顾弟弟肯定不容易。”裴宸挺直脊梁,拍着胸膛向安想保证,“等子墨弟弟上了幼儿园,我有空会帮你照顾他的!”   裴宸语气信誓旦旦,安想听得脑袋一闷。   “弟弟?”安想愣住,感觉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禁抿唇轻笑,“你误会啦,墨墨是我儿子。”   “哦,是你儿子……”   儿、儿子——?!!!!   裴宸傻眼,石化般瞪大眼睛半天没吱声。   一直在后面沉默的安子墨轻轻哼声,跳下沙发走到安想面前,面无表情拉了拉她袖子,“妈,我饿了。”   他的那声妈叫得没有任何感情,单纯为了惹裴宸生气。   “好的,我给你做……”话音顿住,那声妈回荡在脑海中。   安想嘴唇微颤,满是愕然,之后尖叫出声,“墨墨你叫我妈妈了——!!!”   这是第一次。   从接墨墨回来这么多天,第一次听他叫一声妈妈。   安想突然觉得这辈子都值了,就算现在让她就此死去她也甘愿。   难掩心底激动,安想眼眶一红,抽抽搭搭哭了出来。   安子墨朝天翻了个白眼,又轻蔑地瞥向裴宸,挑衅似的邀请:“裴宸哥哥,要和我妈妈一起吃午餐吗?”说完勾唇,笑得宛如一个叛逆的坏小子。   裴宸脸色苍白,头脑因心碎而发晕。   那个笑更是一根棍子狠狠敲在他脑袋上。   这臭小子,就是,故、意、的!!!   “不用了……”裴宸声音涩涩的,承受不住失恋的他也想要落泪,“给我再来两杯妈妈,外带。”   安想没有空再沉浸在开心中,她忍住眼泪,抽抽搭搭的去做果汁,裴宸郁郁不乐的拿上果汁离开。   他没有回家,垂头丧气得拎着两个袋子前往对面的华星娱乐。   太爷爷。   他要去太爷爷怀里哭。   呜……   他失恋了! 第16章   “小宸?”   好巧不巧,失魂落魄的裴宸与刚开会回来的两位长辈撞个正着。   少年蔫头巴脑,难过两字写在脸上。   许川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顿时笑出声:“怎么了这是,又被老师骂了?”   裴宸摇头,委屈巴巴看着裴以舟。   “和他撒娇没用。”许川掐上裴宸后颈,“和我说说,总不能失恋了吧?”   裴宸喉头一噎,脸色瞬变,情绪沉沉地随着两人走进公司。   他的反应让许川奚笑声更大:“小宸,你还真失恋了?怎么个失法,详细展开让我听听。”   许川觉得有趣。   裴宸是裴家最难管教的血脉,父母双亡后由裴以舟照顾。小孩心高气傲,脾性顽劣,平日里没少挨裴以舟的骂。   要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情书也没少收,可是裴宸除了打架斗殴,外面乱吸人血,倒是没传出过早恋的绯闻。   能让他失恋,属实新鲜。   裴宸鼓起腮帮,忽略对方调侃,走到旁边把外带的冷饮分出一瓶放在前台,顺便给前台小姑娘留下名片,“这是对面公寓新开的奶茶店,你们尝尝味道,要是觉得好喝就每天点几杯。她现在不忙,应该给外送。”   虽然两人有缘无分,生意还是要支持的。   裴宸悠悠叹息,步伐有气无力。   乘电梯到顶层,踏入裴以舟办公室的下一秒,裴宸整个人瘫倒在真皮沙发上。   少年右脚支地,左腿耷拉着发扶手,躺姿懒散,毫无美观可言。   “坐好。”   男人厉声命令,语气隐有不满。   他掀起眼皮,对着视线不远处的裴以舟吐了吐舌头,不敢继续造次,慢吞吞爬坐起来。   “你买的这是什么?”许川注意到他手上的袋子,指尖随意拉开,触到一片冰凉。   裴宸很实诚地说:“给太爷买的果汁。”   许川不禁笑道:“你给他岂不是浪费。”   裴以舟天生体质特殊。   他没有味觉也没有嗅觉,酸甜苦辣无法感知,一切食物皆是无味的白水。   这种体质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由于味觉失灵,裴以舟自小对血液没什么渴求,也不会露出獠牙,小时候常常因缺血晕厥。   当然这种体质也有好处。   血族本就是被黑夜诅咒的物类,愈是强大者,愈是容易被欲望驱使。   当纯血五岁开始换出獠牙,到十八岁成年时,这表示他们可以繁衍后代,于是会像动物一样进入发情期。   为了避免发情时失去理性伤害人类,纯血族都会养几个血仆为自身所用;而没有嗅觉失去味觉的裴以舟无法被气息吸引,每个月进入不了发情期,欲望自然无法将他控制。   总的来说,性冷淡让他头脑强大,更容易在人类世界开展工作。   许川三两下就把果汁喝完,隐隐约约觉得气味有些熟悉。   他没有多想,大手将料杯捏碎丢入纸篓,揪扯着裴宸从沙发上站起,对着裴以舟问:“晚上一起吃饭?”   “不了。”   裴以舟袖口微卷,露出一截漂亮性感的手腕。   他睫羽低敛,专心致志看着电脑屏幕,修长的十指在轻薄的键盘上敲打,速度并没有因说话而放缓。   “那我先带小宸去我那儿,明天我直接送他去学校。”   “嗯。”裴以舟淡淡一应,待两人出门,才按下电话键,“让赵秘书把修改后的文件送到我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再次陷入沉寂。   直到玻璃门自外推开,一股香气顺着空气流动飘入裴以舟鼻中。   嗅到气息的瞬间,那双在键盘上敲打的手顿时停滞。   裴以舟神色微恍,不禁抬眸看了过去。   “裴总,你要的文件。”   赵秘书走近把文件放下,气息比先前还要浓郁。   男人一双锐目直勾勾盯着她,幽暗深沉的眼瞳似是要将人一眼穿透。   赵秘书从没有见过裴以舟露出这种表情,不禁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隐约有些维持不住。   她强忍恐惧,小声翼翼问:“裴、裴总,怎么了吗?”   “你身上……”   裴以舟声线低哑,只说了三个字。   “我、我身上?”   他神色暗沉:“有味道。”   很熟悉的味道。   这辈子只闻过这一种味道。   裴以舟暗暗收紧指骨,眸光收敛,看见她黑色A字裙上一片不甚明显的水渍。   气息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注意到裴以舟的视线,赵秘书大惊失色,急忙解释:“抱歉裴总,我刚才不小心把果汁洒在了衣服上面,还、还没来得及换……”说着说着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她紧咬唇瓣,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下滑。   裴以舟是个严肃自律到病态的上司,他喜欢有条不紊的生活,眼里容不下一丁点的不完美。   因为衣服有污渍被开除也不是不可能。   “裴总我马上去换衣服,请您……”   “哪来的果汁。”   赵秘书匆忙的解释骤然被打断。   赵秘书一愣,着急回答:“裴宸、裴宸给我们介绍的地方,我们也不好意思扫他面子,于是就去了,没想到挺好喝的……”   就是果汁名称实在奇怪。   刚开始还以为店主闹着玩,结果口味意外地不错。   他们一开始只点了几杯,数量少,想喝的人多,闹腾时不小心撒了一杯。那会儿赵秘书刚巧去拿资料,裙子不幸遭殃。   裴以舟捏紧五指没有说话。   心跳很快。   从未有过的急促。   往日清明理智的大脑在这一瞬间被搅弄得乱七八糟。   他低眉垂眼,手指不自觉地摩挲在一起。   裴以舟不会忘记那一天。   几年前,他赴了一场聚会。   在聚会上,从来没有感知过味道的裴以舟第一次被气息所吸引,也是第一次进入发情期。在酒精与欲望的双重驱使下,着魔般对着那个女孩做了不该做的事。   裴以舟没有看见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他只记得那个味道,只在最后用自身特有的血族能力看清她灵魂的颜色。   萤萤浅绿,如生命绽放般的异彩。   如果日后有缘,自身携带的能力会让他在茫茫众生中一眼找见她。   可是——   那天过后两人再无交集。   这次,会不会是……   裴以舟不敢笃定,心跳失控似的疯狂鼓动。   “裴总?”   见裴以舟半天不说话,赵秘书试探性地说:“我们刚才又点了果汁,您要是想喝,我可以给你送来。”   他问:“谁送?”   赵秘书又是一愣,回道:“我、我给您送?”   裴以舟靠向椅背,声音缓缓:“是外卖员,还是店主。”   赵秘书这才领会意思,赶忙说:“店主亲自送,因为就在我们公司对面,而且他们店刚开业,还没有上外卖平台。”   “嗯。”裴以舟轻一颔首,沉吟片刻说,“那你让店主亲自送到我办公室。”   对于裴以舟突然提出的要求,赵秘书更加觉得困惑。   她不敢多加揣测上司意图,点头应下,缓缓退离房间。   阳光温柔挥洒,办公室寂静无声。   桌面上的工作文件已经无法吸引裴以舟注意,他按耐不住躁动,起身走到沙发旁的纸篓前,垂眸盯着里面的空瓶子长达三秒,紧接着掏出手帕,垫在上面将瓶子取了出来。   朴实无华的瓶身设计,瓶低遗留着水蜜桃的残渣。   裴以舟捏着瓶子的五指紧缩,心中更加肯定。   没有错,就是她。   这世上唯有这个人,他不会认错。 第17章   安想今天很忙。   小店突然多了不少单, 还都是来自同一地点。虽说是外送,但由于离得近并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她榨好果汁,小心包装好放在外送箱里, 随即拎着袋子去门口换鞋。   “墨墨,妈妈还要再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你乖乖的看电视嗷。”为了哄孩子听话, 安想特意加了个萌萌的语气助词。   然而安子墨并没有给面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按着遥控器, 两只眼睛始终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安想知道儿子不是那种瞎闹的性格,暂时放心,拎着果汁匆匆赶往公寓对面的华星娱乐。   矗立眼前的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到尽头,华星娱乐这四个字是整条街区最显眼的招牌。   她也曾听闻过华星创立下的辉煌。   这家成立百年的公司在短短时间内成为龙头老大, 除了娱乐行业外,更以出色傲人的成绩占据其他市场, 垄断各行各业。华星慢慢侵入生活,成为民众无法离开的品牌。   新闻上并没有过多透露华星老总的个人信息, 媒体只说他是特立独行又非常低调的人。   一箱子的果汁拎在手上有些沉。   为减轻负担,安想双手提着走进大楼。   公司并不允许外送人员进入大楼内部, 她走到前台就停下,把箱子放上去,说:“你好,这是你们点的果汁。”   钱已经事先付过,她取出饮料正要离开, 前台突然叫住她。   “你能帮忙把这个送到40层吗董事长办公室吗?”她分出一瓶果汁, 笑眯眯地向安想询问。   安想困惑:“董事长?”   “嗯。”这是上面提出来的要求, 前台也感觉奇怪, 但也不敢直说。   “麻烦你了,你和那边的电梯小姐说明理由,她会刷卡带你直接上四十层。”   安想神色犹豫,最后拎着果汁不情不愿地走到电梯前。   “哎,外送人员不得上去。”   安想前脚还没踏进电梯,后脚就被人拦下。   应该是华星的白领,妆容精致,血液里混合着浓郁的香水味,八成是腌入味了。   “是前台小姐让我去四十层的。”安想捏紧袋子,缓慢解释。   她噗嗤声笑了:“四十层是总裁办公室,你更不能上去。”   “可是……”   “这样吧,你把东西给我,我帮你送过去。”   安想一合计觉得也行,上去再下来也要耽误些功夫,子墨一个人还在家里,她实在不放心让他独自待那么长时间。   “那就麻烦你了。”安想把果汁送到她手里,礼貌道谢,转身离去。   年轻的白领看了看手上果汁,挑挑眉,踩着高跟踏入电梯。   她对着墙壁上的倒影微微整理了下发丝,头也不回地对电梯小姐说:“四十楼,谢谢。”   电梯徐徐上升,抵达顶层。   要进入董事长办公室还需经过赵秘书的办公区域,她还没靠近就被挡住。   “裴总在准备会议,你……”   她挑起装有饮料的袋子,笑容媚气:“裴总是不是点了果汁,我帮他拿来。”   赵秘书喉头一梗,慢坐下联系裴以舟。   “裴总,你点的果汁……”赵秘书紧紧夹眉,望着背地里搔首弄姿的女人,隐约觉得不妙。   “送来了吗?”   “是人事部小王帮你拿来的……”   话筒里的声音骤然消失,只剩男人平缓压抑的呼吸。   赵秘书大气也不敢出,指尖掐着掌心肉,焦灼等待着裴以舟再次说话。   短暂的十几秒莫名难挨,送果汁过来的女人也隐隐感觉不太对,原本想接触他的雀跃在流逝的沉默下慢慢转换为紧张。   “不必了。”裴以舟唇瓣轻抿,三个字冷淡异常,“告诉他们,工作时间不得擅离岗位,该记过就记过。”   “好的。”赵秘书压下电话,长长松了口气。   裴以舟今天的行为太过反常。   赵秘书琢磨不透,把果汁留下,通知人事部主管给对方记了一个小过。   叩叩叩。   “进。”   办公室内,黑色皮椅背对着赵秘书。   气氛极其低沉,桌上的文件从送过去到现在就没有被打开过。   赵秘书能感觉到老总心情不好。   她紧张兮兮把果汁放在桌上,小声开口:“裴总,果汁我给你放在这了。”   裴以舟半转过椅子,手关节轻托着腮,长目扫过,对着桌上饮料沉了沉目光。   “这个果汁店你知道是在哪里开的吗?”   “小陈他们说就在对面的品尚公寓,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您若需要我可以向他们要个地址。”   他低低一嗯,算是允和。   等赵秘书离开,裴以舟才拿起果汁。   这里面加了不少冰块,冰冷的水珠凝结在杯子上,液体漂亮,切成小丁的水蜜桃在里面轻轻摇晃。   裴以舟喉结滚动,插上吸管,缓缓喝了一口。   果汁特有的冰凉口感在口腔化开,同时而来的还有从未尝试过的其他味道。   是他们常常说的甜?   还是裴宸最讨厌的苦?   裴以舟不知道。   他对所有气味的了解都来自他人口中,然而不管他们如何描述,对于从诞生就失去嗅觉的裴以舟来说注定只是徒劳。   为什么可以知道这杯果汁的味道。   是恢复味觉?还是其他原因?   裴以舟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块口香糖塞入嘴里。   寡淡,无味,一如既往。   他又吸了口果汁,难以形容的气息在舌尖绽放。   最后得出结论——也许只有这个女孩是他的味觉。   很奇妙。   心中的感觉无法以言语描述。   就像是长久沉睡在深海里的孤树偶然遇见一缕光,迫不及待想挣破黑暗窥探那一抹神秘。   她也许不再记得他;又也许因为那夜的事恐惧害怕。   此时此刻,原本想见到她的裴以舟突然陷入迷惘。   他不确定。   不确定他的出现会不会对那个无辜的女孩造成困扰;会不会给她带来伤害。   裴以舟脖颈后扬,闭上眼睛迟迟没有睁开。   也许不见面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毕竟……他在那天晚上所有的冲动都是不该有的罪恶。   **   安想对于裴以舟的存在一无所知,安心在店里调配裴宸味道的果汁,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客人一号。   下午五点。   安想关店带着安子墨前往裴宸所介绍的彩虹幼儿园。   如裴宸所说的那样,彩虹幼儿园距离公寓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他们到时,幼儿园早已放学,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   “你好,你就是裴宸说的安想小姐吧。”   她进入办公室,面容和善的院长迎接上来。   “你好,我是彩虹幼儿园的院长,我叫谭宗平,你称呼我为谭院长就好。”他低头,弯腰对安子墨露出小脸,“你就是要入读我们学校的小宝贝吗?长得真可爱。”   面对夸赞,安子墨并不理会,阴阴沉沉站在安想身后,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他。   谭院长面露尴尬,对着安想说:“小孩有点害羞。”   “嗯。”安想揉了揉安子墨软乎乎的头发,“我们家墨墨刚生下来的时候被诊断大脑发育不良,也许和这个有关系。”   她没有选择隐瞒,将安子墨儿时生病的事一五一十告知给谭院长。既然决定送安子墨上学,一些必要的情况自然要交代清楚,免得日后给人添加麻烦。   “上学也是他主动提出的,但是我不确定他可不可以适应幼儿园生活。”安子墨过于安静,小孩子该有的活力单纯通通在他身上体现不出来。   安想当然想让儿子有群体生活,交到好朋友,可是更害怕他难以融入环境。   “这样啊……”谭院长若有所思点点头,半蹲在安子墨身旁,“你想上幼儿园吗?”   安子墨撇撇嘴,敷衍性地哼了声。   “看起来就是不爱说话,这样吧,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先让他上一段时间试试看,实在不行再另做打算。”谭院长重新起身,“那我带你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安想点头,跟在了谭院长身后。   这所幼儿园是常规幼儿园的两倍大,操场分大操场和小操场,后面还有花园与人工沙滩。班级与班级间相互挨着,因为隔音好并不会影响到每个班的课程。   不管是环境还是建设都非常完善,完全符合安想心目中的选地。   奇怪的是只有一个班相隔在角落,看起来格外突兀。   “院长,那个也是班级吗?”安想指着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问。   “啊。”谭院长点头,“那个班的小孩都是些问题学生,所以单独分在了那里。”   说话间,一颗小脑袋从门后面探了出来。   是个小姑娘。   她扎着两个漂亮的丸子头,脸蛋圆,眼睛大,白白嫩嫩,漂亮得就像是洋娃娃。   小姑娘见陌生人过来也不害怕,咬着手指,抱着布娃娃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诺诺呀。”   裴诺诺眨巴眨巴眼,慢吞吞蹭到几人跟前,仰起头对安想腼腆一笑:“姐姐好~”   说完又看向安子墨。   她打量他几眼,好像很有好感,大方把布娃娃递过去,小奶音软乎乎:“给你玩儿~”   安子墨双手插兜,没有接受。   “墨墨……”安想轻轻拉了拉儿子衣袖。   他皱眉,心中涌出一股烦躁,啪的一巴掌把布娃娃打在地上,继续冷着脸站在原地。   白娃娃在地上滚了两圈,雪白的兔子耳朵沾上几缕灰尘。   裴诺诺先是一怔,接着嘴唇一撇,嗷得大哭出声。   “你干嘛弄哭她!”   伴随着声音,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安子墨推倒在地。   这一推力气颇大,安子墨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墩。   ——他被打了。   安子墨懵了几秒后,牙关紧咬,握起拳头火速起身,扑过去把男生按在地上猛捶。   安想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那小男孩也不是善茬,战斗力显然不是这个年纪小孩该有的。他不甘被打,小手狠狠挠着安子墨的脸,那张干净的漂亮脸蛋在拉扯中很快变得脏兮兮,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   任凭他怎么打怎么挠,安子墨死活不松手,下手一拳比一拳狠。   眼看两人情况激烈,战事胶着,她和谭院长不敢耽误,一左一右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小孩拉开。   被扯住双臂的安子墨气喘吁吁,眉目凶戾的瞪着对方,双腿不老实的在空中乱踢。   男孩也不甘示弱,嘴里哼哧不断,奋力挣脱着身上束缚。   “放开我——!”   “他欺负我妹妹!”   “你有种过来!我打死你!!”   男孩开始嘶吼,气得脸蛋通红。   “够了裴言!”谭院长死死揪住裴言不松手,神色沉下,不久前还温和的语气顿时变得严肃,“你再这样我可就叫你家长了。”   叫家长这三个字无比奏效,裴言立马安静。   谭院长松开裴言,满含歉意地对安想说:“抱歉,这孩子有点不听话。”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让安想更加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是墨墨先欺负人的。”安想推安子墨上前,“去,和小朋友道歉。”   道歉个鬼。   被推到前面的安子墨双手环胸,嘴唇抿成直线。   裴诺依旧在哭,他觉得烦躁,恶狠狠的眼神扫了过去。   这一眼凶极了。   裴诺哭声戛然而止,眼眶红红的看着安子墨,嘴角一瞥,立马瑟缩到裴言身后,委屈的抽抽搭搭,“……哥哥,他、他瞪我。”小姑娘生怕被安子墨听见,奶奶的小哭音要多小有多小。   裴言小牙齿狠狠磨了磨,心底的火气蹭得一下又窜了上来。   “你敢瞪我妹妹!!!”   裴言熊扑过去挂在安子墨身上,张开嘴把,二话不说咬上他肩膀。   [咬死他。]   [吃了这条臭虫子。]   [敢欺负我妹妹,别想活着出去。]   所有恶意的字词汇集成河,疯狂刺激着安子墨的神经。终于,安子墨心底的怒气值达至顶点,他扯住裴言头发将人拉开,一拳挥在那张脸上。   咔嘣。   血顺着嘴巴流出,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颗小牙齿。   裴言捂着嘴迟迟没有反应,长达三秒的沉寂后,仰头嚎哭。   “我的牙掉啦!!!”   裴言疼得大喊大叫,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他的牙没了。   他引以为傲的尖尖牙没了!!!   裴言越想越难过,哭得比裴诺还要大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算是两个成年人也没有阻止的机会。   安子墨一脚踹开裴言,捂着被咬痛的肩膀轻蔑一哼。   小屁孩也配和他斗。   想屁吃。   “呜,我的牙……你……”裴言泪眼朦胧,嘴里含糊不清,“你弄掉了我的牙牙……”   安子墨舔了舔酸涩的牙齿,居高临下看着他:“那有怎样?”   嚣张。   过分。   恶劣。   没有礼貌。   裴言一股脑把标签都贴在了安子墨身上,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咬死对方。   望着两个僵持的小孩,安想位于崩溃边缘。   她想破头也想不到儿子还没来幼儿园就能和小朋友打起来!!   这幼儿园恐怕……恐怕是上不了了吧?   安想开始心碎。   谭院长也是满脸无奈,这小孩可不像是大脑发育不良的自闭儿童,分明是问题小朋友,和裴言半斤八俩。   “墨墨,你快道歉。”   安子墨小手一插,小头一甩,毫不悔改   “那你去墙角站着吧。”安想抿了抿唇,向墙边一指。   安子墨像没听到似的,木着脸离开几人身边,独自蹲在了远处的一棵树下。   她开始头疼,手指轻轻按压住太阳穴。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直接离开。   安想走过去蹲在两人面前,从包包里抽出湿纸巾擦拭着裴言脸上的血迹,指尖小心挑起他的下巴,“来,你张嘴我看看。”   裴言抽抽搭搭地把嘴巴张开。   缺的是门牙旁边的一颗牙齿,仔细看门牙也有些松动,应该是处于换牙时期。   “没事没事,你先去冲洗一下。”安想看向谭院长,“水池在哪儿,我带他去洗一下。”   “没关系,我带他去吧。”谭院长对于眼前的情况似乎见怪不怪,表情淡定地拉着裴言去洗手。   除了远处玩树叶的安子墨,院子里就剩下安想和裴诺两个人。   小姑娘哭累了,抽噎着用小手擦拭着被弄脏的兔子耳朵。   安想更加愧疚,轻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们家墨墨把你的小兔子弄脏了。”   “没、没关系。”裴诺尽管难过,但还是软乎乎的原谅了安子墨。她抬起头,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更加晶莹,“姐姐,他是叫墨墨吗?”   “嗯,他叫安子墨。”   裴诺瘪着嘴巴,“他好凶,比、比哥哥还凶。”   小姑娘很可爱,生起气来也娇娇的。   安想不禁心软,用湿纸巾轻柔擦拭去她脸上泪痕,然后从书包取出便签纸,用随身携带的黑笔画了一只小兔子。   “给你。”   那只手绘的小兔子憨态可爱,胖乎乎的小手抱着颗小星星。   小朋友是很单纯可爱的生物,极其容易满足,任何小事物都能换来他们的笑容。   裴诺擦干眼泪,把脏兮兮的爪子在裙子上蹭了蹭,这才接过小纸条。   “姐姐你画得好好~”   安想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等下次见面,我送你新的兔子,好不好呀?”   裴诺点点头,把画好的小兔子宝贝似的放在了口袋里。   安想抬起头,这才发现她身后的班级只有五六张桌子,空空荡荡,估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面对这个问题,裴诺垂下睫毛,表情骤然失落:“……诺诺没有爸爸妈妈了。”说完抿唇,眼泪在眼眶打转,迟迟没有落下。   安想一愣,骤然无措。   “但是没关系,我们还有太爷爷。”裴诺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太爷爷在照顾我们,不过……不过他也很忙。”   说着说着表情又黯淡下去。   安想眼神怜悯,愈发觉得小姑娘可怜。   都叫太爷爷了,估计年纪也很大,说不准哪天就丢下两人撒手人寰。   她幽幽叹息,再次拍了拍小姑娘的小脑袋以作安慰。   此时谭院长也已经给裴言洗完脸。   安想先前还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裴言和裴诺长得无比相似,明显就是双胞胎。   他还在不开心,郁郁寡欢地跟在谭院长身侧。   “需要去医院看看吗?我可以陪着去。”   安子墨不对在先,她身为家长总要负起责。   “没关系。”谭院长摆手拒绝,“裴言刚好在换牙,这次就是凑巧,你不用放在心上。”   谭院长态度太多奇怪,让安想越发的不安。   “其实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不瞒你说,裴言每天都在和人打架。”谭院长早就习以为常,掉颗牙在他看来只是再小不过的事情。   “那……”谭院长顿了下,“你决定好了吗?要不要让墨墨入读?”   安想看了看还蹲在树后面的安子墨,又看了看被打掉牙的裴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安子墨的性格的确不稳定。   今天和裴言发生冲突,保不准明天又和别人发生争吵,到时候别说是上幼儿园,恐怕要每天带被打的小朋友看医生。   “我看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安想沉思许久,最终决定再妥善考虑一下。   谭院长没有强求,毕竟谁也预料不到第一天就发生这种事。   沉默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   裴诺眼睛刷的下亮起,一蹦三尺高。   “太爷爷——!”她张开双臂,向着车影跑去。   太爷爷?   听到这个称呼,安想猛然回头。   视线不远处,裴诺围在车旁蹦蹦跳跳,小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安想莫名开始紧张,心底打起鼓来。   既、既然能见到对方老人,那就好好赔礼道歉,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谁让儿子先把人兔兔弄脏,还把人牙齿弄掉的……   安想目视前方,紧张兮兮地等着老人从车里下来。 第18章   也许她要过去扶一下, 毕竟对方是老人。   安想咬着嘴唇纠结中,车门已经打开,一双长腿从车内迈出。   这腿脚……看起来好像也不像是走不动的样子。   恍神时,男人已从后驾驶位下来, 裴诺张开双臂扑到对方怀里。   “太爷爷!”小姑娘兴奋叫着, 安想怔怔看着他半天没有回神。   阳光轻薄昏暖, 目光所及处的男人西装革履, 身姿挺拔。修长指尖轻搭在裴诺发间,面色微冷, 动作却温柔耐心。   似是觉察到安想视线,对方抬起双睫,隔着不远的距离, 两人眼神彼此相交。   看到那张脸, 安想心跳慢了半拍。   他长得过于出众, 眉眼口鼻皆挑不出任何瑕疵,因为太过完美,眼神里的那份冷淡为他平添一股孤高傲慢, 疏远冷离的难以靠近。   “太爷爷你来接我们啦!”裴诺拉着他的手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小麻雀。   裴以舟没有说话,双眼灼灼,眼眸深处只倒映着安想一人的身影。   她娉娉婷婷地站在暖阳下, 灵魂散发出的薄光在他眼底绽放出异彩。   裴以舟定定凝视着她, 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远去,只剩她格外明媚, 让他陷入恍惚, 一时间难以自拔。   这世上每个灵魂都有着独一无二的颜色, 小孩子的灵魂色彩多是干净明艳的亮色;而被生活压抑的成年人只剩灰蒙无光的黯淡。   而她是剔透纯净的绿色, 毫无杂质,似水晶般绚烂夺目。   裴以舟记着她的颜色;更记得她的味道。   几人谁都没有开口,气氛因沉默而显得僵持。   安想硬着头皮接近,仰起头看着裴以舟,半晌小心翼翼问:“请问……您是这两个孩子的太爷爷吗?”   太爷爷那三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安想凑近才发现这男人长得实在高,将近一米九,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的安想站在他面前就像是娇娇小小的瓷娃娃。   男人身上有雪松的味道。   还有……   她鼻尖一动,还有来自血液的类似乌龙茶味道的花果香。   很好闻……   她盯着他脖子,不自觉舔了舔嘴唇,旋即耳根一红,低下头来。   裴以舟只看到安想那毛茸茸的发顶,从她身上飘来的香气让裴以舟心神不宁,旋即而来的还有未知的悸动。   安想模样乖,说话软声软气,看起来胆子也小。   裴以舟一改往日,收敛气势,放轻声音:“嗯,我是他们太爷爷。”顿了下,“不是亲的。”   他不解释安想也知道。   这世上哪有这么年轻的太爷爷,除非……他们家不是人。   不过应该不可能。   吸血鬼又不是遍地爬。   “我儿子刚才和你们家裴言打架,不小心把他牙齿打掉了。”安想没有选择为孩子辩解,公平公正陈述着先前发生的情况,“裴、裴先生要是不放心,可以带言言去检查,治疗和后续费用我都会出。”   她说完,又仰起头看向裴以舟。   安想的这双眼睛非常漂亮,双眼皮似扇子般由内向外打开,睫毛浓长,天生的情人眼,可是她心无杂质,眼底澄澈,让那双眼看起来又纯又欲。   裴以舟喉结滚动,缓缓吐出三个字:“你……儿子?”   “嗯。”安想点头,想了想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说,“亲生的。”   亲生的……   裴以舟心脏一沉,莫名烦躁,还有不爽。   他环视一圈,最后在远处的一棵树后面瞥见一抹衣角。   “裴言。”裴以舟收敛视线,神色严肃,“过来。”   自从他出现就躲在谭院长身后的裴言小脸一僵,耷拉着肩膀,不情不愿从后面走到男人身前。   “你和人打架了?”   裴以舟语气不算多严厉,只是简单的质问,即使如此裴言还是红了眼圈。   裴言指着树后面说:“那个小兔崽子先欺负诺诺的!”   裴以舟眸光一锐:“裴言,不可以这样没有教养地称呼别人。”   他不服气,冷哼声把脑袋别在一边。   “抱歉。因为我工作太忙,疏于管教,才让他这样不知礼数。”   安想一惊,急忙摆手:“不不不,是我们家墨墨不懂事,要是赔偿的话我肯定会接受。”   “不必。”他说,“谭院长电话里和我说明了情况,言言也打了你们家孩子,希望你和你先生不要介意。”   先生?   安想愣了下,脱口而出:“我是单亲妈妈,没有先生。”   没有先生。   听到这句话的裴以舟先是一怔,接着眉梢扬起,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   他很快压下笑意,重归镇定,抬手松了松领结,说:“两个小孩都有错,你不用过于在意。”   安想没有想到气质这么冷峻的男人会这么善良大度,一时间对他好感倍增,也不觉得这人气势可怕。   安想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微信,“这样吧,裴先生可以留一个我的联系方式。要是裴言回家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找我,我不跑的。”   裴以舟喜闻乐见,左手刚伸进裤兜,下一秒就被杀出来的陈咬金横档在两人中间。   裴言小脸扭曲,指着安想的鼻子开始吼:“死心吧,我太爷爷的联系方式是不会给你的!”   裴以舟表情一沉。   裴言毫无觉察,好像看破一切似的对安想不屑一瞥:“之前有个阿姨就想这样骗我七太爷的电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怎么想的,想利用我嫁给我太爷爷当我太奶奶,呸!门儿都没有!”   他年纪小,懂得倒是不少,骚话说起来一套接一套。   只是单纯想要个联系方式的安想哪能想到这种层面,而且仔细琢磨,似乎说的真有那么点道理。   她直接要别人的联系方式,的确像是别有目的。   安想把刚取出来的手机重新放回去,正想着给裴以舟留一张奶茶店名片时又及时收手。   万一别人又误会她借机拉生意呢?   “太爷爷,太爷爷,我们回家吧,诺诺肚子饿啦!”此时裴诺等得有些不耐烦,拉着裴以舟的手不住摇晃,撒娇着想要离开。   裴言跟着应承:“就是就是,快回家。掉一颗牙又死不了。”   掉牙是小事,不小心多出个太奶奶可是大事!   两个小朋友一左一右,生拉硬拽着裴以舟往车里走。   到手的联系方式就这样飞了,可想而知裴以舟内心有多急躁。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住两人,脸上极力维持着淡然,冲安想说:“小孩乱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看着裴以舟腿上的两个人形挂件,安想抿唇笑笑,“那裴先生先回去吧,别饿着孩子。”   她很温软又善解人意。   裴以舟心中微动,忍不住想找个借口邀她上车。最终按捺下,太过冒失的邀请会把人吓着,他不想让她不安。   “好,那我先走了。”   安想挥挥手:“再见,裴先生。”   裴以舟颔首,大手捞起裴诺抱在怀里,又踢开裴言,长腿阔步,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   安想目送着车影远去,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安子墨。”安想第一次叫儿子全名,她没有过去,直接冲着树后面喊,“我们要走了。”   过一会儿,安子墨灰头土脸从里面爬了出来。   安想捞过人对着谭院长深深一鞠躬:“抱歉,我们耽误你不少时间,还给你添加这么多麻烦。”   “没事,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就喜欢闹腾。”谭院长大度一挥手,“回去后你也别和孩子生气。”   安想再次道歉,拉起安子墨走出幼儿园。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闹腾,太阳已经从西边落下。   黄昏将天空挑染成赤橘的渐变色,小径两边的树木生长得茂密,两人的倒影交缠在地面,即使走在一起,却始终隔阂着一条无法接近的缝隙。   安想脚步停下,扭头看向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的安子墨。   经过一下午的打闹,他早就没有了出来时的干净,头发凌乱,上衣褶皱,脸上有掐痕也有蹭到的灰尘,肮脏狼狈中又透出几分可怜兮兮。   本来还想责怪他的安想在看到他这个样子时只剩下心疼。   她从书包里取出湿纸巾,手臂还没过去就被安子墨躲开,双目警惕地望着安想伸过来的手。   安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什么也不说的强行拉着他到旁边的休息椅上坐下。最后不顾安子墨反抗,用力按住那双小手,用湿纸巾细心擦拭着蹭在那张漂亮脸蛋上的灰尘。   她动作是说不出的温柔,安子墨肩膀一僵,慢慢地没了动作,眼底只剩下探究。   “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不用假模假样的。”安子墨微微别开头,嘴唇固执抿在一起。   “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安想收好湿纸巾,坐到安子墨身旁。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为这座冰冷的城市带来一抹暖意。   “墨墨,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会伤害你。”她说,声音揉碎在夜里。   行人匆匆,汽车鸣笛,在这嘈杂之中,两人所坐的小凳子形成一个安静温柔的世界。   安子墨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没有回答,近乎是默认。   “我不知道村子里的小孩和大人都是怎么说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欺负你。但是……”安想看着安子墨的侧脸,一字一句,“在我身边,不会有人骂你,也会有人欺负你。所以子墨,你可以尝试接受别人给你的善意。”   她还不明白吗?   他的所有痛苦都来自于她本身。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不会接受,永远都不会接受。   安子墨起身从椅子上跳下去,眼瞳微微泛红,神色固执:“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就是这么不听话,以后也这么不听话。你可以把我丢掉,但是我不会改变。”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路走来孤身无依。   什么狗屁善意,安子墨根本不在乎,不稀罕。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过的,过得很好。   他不需要体贴,也不需要善意。   不需要,永远都不需要! 第19章   晚上棺材铺将定好的儿童棺木送了过来, 雕有卡通图案的棺材取代儿童房里的婴儿床。   安子墨从回家开始就闷闷不乐,对新床也没有多大兴趣。   他直接进入浴室,把门从里面牢牢锁住。   安子墨排斥安想给他洗澡, 从回来到现在一直都是他自己洗。虽说这样能减轻安想的工作, 却让她时刻感觉不安, 生怕儿子洗澡过程中不小心发生意外, 于是只要他洗澡,安想就会等在外面, 直到他平安无事从里面出来。   “墨墨。”安想蹲在浴室门口, 隔着门喊话,“你要是不想上幼儿园,我们可以不上;你如果想去,我也不拦你, 全凭你的意愿。”   安子墨没有回答。   他用小手捧着水,一遍一遍清洗着脸颊。   裴言下手狠, 脸上和头皮掐出不少口子, 索性安子墨感觉不到疼,清洗起来也没有顾忌。   洗澡结束,他擦干身体,换上衣服开门走出来。   听到动静, 安想立马回头。   安子墨一脸阴鸷, 沉默着看她一眼,迈着两条小短腿回到房间, 然后踩着小台阶爬进棺材。   安想急忙拎着药箱跟进去。   “墨墨, 妈妈给你上药吧。”   安子墨翻身背对着她。   她局促着站了半晌, 掏出药水, 用医用棉签一点点往他脸上的伤口涂抹。   他没有反抗, 全程闭着眼。   [我要怎么和儿子道歉比较好。]   [就算道歉他也不会原谅我。]   [其实我不是把他故意抛弃的……]   [我是坏妈妈。]   安子墨睫毛一眨,睁开眼来。   安想不住胡思乱想,心神不宁这三个字游离在脸上。   她把药箱放好,咬咬唇,小心翼翼问:“墨墨一个人睡怕不怕?要不要妈妈陪着你。”   他错开视线。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安想踢掉鞋子,厚着脸皮爬进棺材。   安子墨眼皮一跳,如临大敌:“喂!你出去!”说着狠狠往安想的小肚子上踹了一脚,“才不要你陪我!你快出去!!”   小孩那一脚很硬,踹在身上生疼。   她皱眉闷哼,没有死心,仗着大人的身体优势强行挤到安子墨身边,把他严实紧密地箍在怀里。   “你松开!”   “讨厌鬼,走开啦!!”   安子墨誓死不从,可是任凭如何挣扎,安想就是死不松手。   他没了力气,认命地背过身,独自生着闷气。   [肚子好疼,呜呜,儿子的jiiojio好有力气。]   安想揉揉小肚子,默默在心底流泪。   “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我不想和你说。”安子墨冷酷无情,“你很烦。”   “可是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没什么朋友,除你外也没别人和我说话。”安想有点委屈。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十五岁时有个女孩子想和她做朋友,她满心欢喜,结果那只是他们的一个游戏。   这世界的人怎么这么坏呀。   儿子肯定也被这样戏弄过,所以才不想和其他小朋友玩。   母子两靠得很近,听到所有心声的安子墨突然放弃反抗。   好像,曾经是有人想和他玩,他也尝试交付过真心,结果……对方只是把他当成做作业的工具,最后被妈妈打一顿不说,事迹还被对方四处流传。   他成了笑柄。   “你想和我说什么。”安子墨不由自主,轻轻问她。   “我想和你说……”安想抿唇,鼓起勇气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安子墨瞳孔一震,指甲瞬间掐入到肉里。   他曾经对母亲抱有过期望,只要她说一句道歉他就会选择原谅,可是没有,他等到灵死肉灭也没有等来一句道歉。   安子墨怀着恨意离开世间,对所谓的母亲再没有一丝情感。   短暂的惊愕后,安子墨的内心又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海。   “什么意思。”   “你生下来我就把你丢到了村子里,你肯定很怪罪我。”   安子墨现在所有的抗拒都是她这个母亲造成的。   她在一个孩子最需要爱的时候让他成为留守儿童,独自守着深山生活。   安想明明也曾体验过那样的日子,却为一己之私让他也变成曾经的自己。   “但是墨墨,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不管前面过得如何,以后总会好起来的。世界这么大,总有一天会找到真心待你的朋友,所以,墨墨可以试着走出第一步。”   安想不愿儿子变成冷漠的动物,不愿他孑然一身在这世上生活。   待她以后离开,他一个人该多可怜。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安子墨倏然睁眼。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内心觉得可笑。   这恶毒的女人还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她趁早快离开,还能落得自身清闲。   安子墨不愿再听那让人作呕的心里话,把读心术调至静音,蜷缩成一团紧紧闭上眼睛。   ***   翌日清早。   安想检查儿子脸上的伤口,他的体内有一半的血族基因,愈合能力是正常人的三倍,一夜过去伤口只剩下不太明显的红痕。   安想再次给他擦上药,收拾好东西打车前往奶茶店。   安子墨在车上不住打着哈欠,这几天他和安想跑来跑去,想必也很累。   望着一脸困倦的儿子,安想思考着要不要把这边的房子卖了,再奶茶店附近买一套二手房。   可是这么偏的地方估计没人要。   而且公寓那边属于城中黄金地带,就算她成功卖房,估计也买不起那边的一间厕所。   要是能拆迁就好了。   安想做了一路白日梦。   到店后她开始打扫卫生,害怕安子墨无聊,就从电视上找了一部动画片放给他看。   “墨墨,妈妈要继续做果汁,要是听到门铃你记得叫妈妈?”安想知道儿子不会回答,问也白问,每次就当做是默认。   说完这句话后,她系好围裙打开冰箱。   一夜过去,材料已被替换成新鲜的果蔬,还多了一些新品。这台冰箱在材料不足时会自动填充,所以不用担心没有材料这种情况发生。   昨天的客人一号已经研究成功,今天要做——乌龙茶味的太爷爷!   不对,是太爷爷味道的乌龙茶!   安想取出乌龙茶,细细回味着裴以舟身上的味道。   也许因为人类性格多变,所以每个人的血液都混合着两三种气息,有的臭有的香,有的甜有的酸。可是……裴以舟身上好像只有一种气息。   这表示他是一个很枯燥乏味又没有情趣的人。   单纯一种无糖乌龙茶的话估计很难卖吧……   安想先给自己泡了一杯,捧在掌心慢慢品着。很清淡的茶香,回味有余,口感颇好。   今天没什么客人,安想思考要不要注册一个外卖平台,可忙起来也不好,那样儿子就没人照顾了。   一天清静,正准备早早关店回家时,客人来了。   “姐姐下午好!”   门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裴宸笑着向安想挥手问好。   安想没有感觉到一丝意外,毕竟这店除裴宸外也不会再有别人。   “先进来吧。”   裴宸点头,侧身让开路:“诺诺,言言,快进来。”   诺诺?   言言?   坐在沙发上的安子墨突然抬头,视线与裴言相撞。   两人皆是一愣,下一秒,裴言凶神恶煞地扑过去把安子墨按倒在沙发上,与之扭打在一起。   裴宸可给整懵了,哪有人见面不说话直接开始打的。   “小兔崽子你干嘛?!”裴宸书包往地上一撂,冲过去把人像小鸡崽子似的提起来。   裴言贼心不死,继续冲安子墨张牙舞爪。   他快恨死安子墨了,昨天回去莫名其妙挨一顿骂,靠墙罚站半小时,晚上可口的零食也没有吃!   思来想去全是安子墨的错!!!   “你来!!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安子墨气喘吁吁地从沙发上爬起,低头整理好褶皱的衣服,面无表情瞥向眉眼狰狞的裴言,轻轻一哼,低低吐出两个字:“幼稚。”   裴言炸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安子墨:“愚蠢。”   他懒得理这个小屁孩,懒洋洋靠着沙发继续看动画片。   裴言快气哭了,眼圈发红,哆嗦着嘴唇半天没说话。   安想脑壳疼。   她怎么就那么笨呢,明明裴宸说过他有一对弟弟妹妹在幼儿园上课,还都姓裴。   也就是说……那位裴总也是裴宸的太爷爷。   想到男人那张清隽夺目的面容,安想愈发不可思议。   他上头老人是多能生,才能让他辈分那么大。   “裴宸先带着弟弟妹妹做吧,我去给你们做果汁。”说着走进吧台。   “我不要喝这里的果汁!哥我们换一家!我不要见到那个臭小鬼!”   裴言趴在裴宸肩膀上不住闹腾,嚷嚷着要走。   裴宸羞得俊脸红透。   他本来想着带弟弟妹妹过来喝果汁,顺便等太爷下班,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兄弟进来就把老板的儿子打了一顿。   淦!   安子墨该不会就是昨天和裴言干架的那个吧?   昨天裴言和他抱怨一路,裴宸本来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看来很有可能!   啊啊啊啊!罪过大了!   裴宸越想越上火,狠狠在弟弟屁股上掐了一把。   “你掐我干嘛?”他停下叫唤,捂着屁股委屈巴巴控诉。   裴宸压低声音,低头恶狠狠警告:“你再不闭嘴我揍死你。”   “……”   瞬间安静。   裴宸一把甩下弟弟,没再理会他们,挠挠后脑勺走到吧台前。   她在里面专心压榨果汁,并没有被这小小的闹剧影响到。   望着那张恬静的面庞,裴宸更加不知所措。   “安想姐,昨天我弟是不是和子墨打架了?”   他有点怕。   吸血鬼的骨骼发育异于常人,他弟发起疯来他都弄不住,别提安子墨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幼崽。   “没事啦,倒是墨墨,把你弟弟的牙打掉一颗。”安想关切询问,“他回去后没事吧?要是有其他症状千万要告诉我。”   打掉牙?   裴宸愣住,不禁回头看向裴言:“你的牙不是自个儿磕掉的?”   “……”裴言的谎话就这样被无情拆穿,顿时无脸见人,抱着脑袋把自己藏到桌子下面,半天都没有出来。 第20章   裴宸把这辈子的老脸都丢在了这里。   他上前一把揪出裴言, 咬咬牙,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弟弟!!!”   能被人把牙打掉!   丢人!!!   他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是打别人牙的份!   裴言闷闷低着脑袋,不吱声, 嘴巴嘟得老高。   其实他和安子墨打架并没有占多少优势, 除了掉牙,头发都被扯下好几根, 脖子也破了皮。裴言碍于面子不敢说, 靠着自身的愈合能力默默捱过一晚上。   “算了。”裴宸长腿舒展,“总比你把人牙齿打掉比较好。”   裴言不明所以看过去。   他单手托腮,冲安想扬起下巴,像是对裴言说, 又像是对自己说:“我做好了觉悟。”   “……?”   裴言身体后仰, 无比震惊。   大哥不会想给他找个大嫂吧?   不行!不要大嫂, 不要大嫂!才不要和那种人攀亲带故!   “给, 我没有给小朋友放冰。”安想把果汁放在他们面前, 又分出一杯送到安子墨手上。   安想抬眸看向时间, 斟酌几秒,说:“裴宸, 今晚你和弟弟妹妹留在这里吃饭吧。”   邀约突如其来,裴宸一双漂亮的眼珠瞪大, “请、请我们?”   “嗯。”安想点头,“你帮我找幼儿园也耽误不少时间, 而且墨墨昨天还惹哭你的弟弟妹妹。”   他们家庭殷实,想必不会接受物质补偿。   思来想去, 亲自做一顿晚餐请他们吃是最合适不过的。   “我才不要……”   “可以可以!”裴宸先一步堵住裴言那张小嘴, “不过这里能做饭吗?”   “后面有厨房。”   房屋虽小, 五脏俱全。   安想偶尔会在店里做饭,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头一晚做好,第二天外带,毕竟有小孩子,一直吃外卖不健康。   “你们可以把口味告诉我,我去买菜。”   裴宸眼睛一亮,举起手来毛遂自荐:“我和姐姐去,可以帮你提东西。”   “算了啦。”安想直接拒绝,“你可以留在店里帮我照顾墨墨,而且言言和诺诺也需要人看着,大人都离开不好。”   这倒也是。   裴言性格暴躁,裴诺又太爱哭,再看安子墨估计也是个不好惹的刺儿头,要是全离开保不准又出乱子。   裴宸心底失落,但还是乖乖地选择留下。   安想背起小包,换好鞋开门离开。   她走后小店只剩下一大三小几个孩子。   安子墨全程把他们当透明人,专心致志看电视,眼珠都没转一下。   “像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才看动画片!”裴言突然挑衅道,紧接着从书包取出一本幼儿英文画册,嬉皮笑脸蹭到安子墨跟前,炫耀似的挥了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安子墨懒得理他。   “你都不上学肯定不知道。”裴言噘着小嘴说,“我们班里面只有我会背26个字母,厉害吧?”   安子墨分神看去,淡淡从喉咙里吐出一句单词:“ldiotie.”   这是句法语。   翻译过来就是白痴。   裴言听不懂,歪歪头:“你说啥?”   安子墨扭头对他冷笑声,又说了一句:“Dummkopf.”   “什么呀?”   安子墨神色木然地咬着吸管:“我在夸你聪明。”   裴言一愣:“真的吗?”   安子墨点头。   裴言凑近,“你再说几句。”   “Du Dummkopf.”   裴言来了兴致:“这是什么意思?”   安子墨语气淡淡:“你很聪明。”   “Du……”裴言低着小脑袋小声嘟囔,后面那个单词有些复杂,他念半天都没念出来。   安子墨很大方地又说两遍。   裴言不笨,几遍下来果真记住,小腿晃荡,开心地拍拍安子墨肩膀,“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会英文。等我今天回去就讲给我太爷爷听,他要是表扬我,我就原谅你。”   安子墨抿唇笑了笑,没有吱声。   最后那句是德语。   翻译过来为——你是傻子。   啧。   反正他太爷也听不懂,说不定还真夸他两句。   安子墨靠着柔软的沙发背,莫名心情爽朗。   经这一出裴言也不再和安子墨闹,和裴诺坐在他旁边一起看动画片。   裴宸在一边打游戏,几个小孩互不打扰,氛围还算和谐。突然,一道电话铃声打破寂静。   裴宸对着来电显示犹豫几秒,也不敢想游戏输赢的事,直接按下接通。   “我下班了,你带着裴言他们过来吧。”   隔着话筒,男人嗓音依旧清冷好听。   裴宸挠乱头发,皱着眉说:“我、今天就不和你们吃了。”   “嗯?”   裴宸有点心虚:“有人请,也不好拒绝。言言和诺诺我也会带好,您老人家不用担心。”   他问:“谁请?”   “一个漂亮姐姐,太爷您要来吗?”裴宸顺嘴一提,也清楚裴以舟对此没有兴趣。   果不其然。   他拒绝果断:“那你照顾弟弟妹妹,九点前必须回家,作业做完,回来我检查。”   啪嗒。   电话挂断。   手机屏幕同时暗下,显示团灭,游戏结束。   裴宸一颗心如游戏里碎掉的水晶,顿时沉入谷底。   裴以舟说检查作业那肯定就是要检查作业,做不完倒好说,可是……他压根就没做!!!   操。   烦。   裴宸掏出作业本,准备随便做几道题糊弄糊弄。结果翻开作业彻底傻眼,今天全程梦游,老师讲了什么一句都没听懂,上面的数字都认识,结合在一起就不明所以。   裴宸趴在桌上抓耳挠腮,愁得扯掉好几根头发。   “选C。”   就在此时,一道又奶又软的声音响至耳边。   安子墨捧着饮料坐在他对面,粉嫩嫩的指尖对着题目一指:“这道题先利用诱导公式整理化简,再根据奇函数的定义得出结果。”   裴宸被说懵了,大眼珠子瞪着作业半天都没有反应。   他眨巴眨巴眼,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安子墨;再眨巴眨巴眼,再看看安子墨。   最后一掐大腿把他推开,不耐烦地撵人:“去去去去,小孩子别捣乱。”   三四岁的小破孩怎么可能会做高一题目。   不是他傻,就是他自己傻。   裴宸揪着头发继续和作业奋斗。   安子墨并不急。   他慢悠悠喝着饮料,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经过这些天对裴宸的观察,安子墨差不多对他知根知底。   这人身上的衣服都没有牌子,布料却是选用最昂贵的,再结合那日在幼儿园看到的限定款轿车,不用想也知道家底不差。安子墨那天也用安想的电脑偷偷查过裴这个姓氏,没意外的话,裴宸就是江城只手遮天的裴氏太子爷。   家里有钱,人脉广泛,最重要还傻。   不利用他利用谁?   “卧槽!真他妈是C啊!!”   裴宸一声喊叫冲破房梁。   他看着微信上死党发过来的答案,激动扯过安子墨:“不是,你怎么会?”   “重要吗?”   重要……吗?   那他妈重要啊!!!   这、这小破孩该不会是个天才吧?   裴宸深深震惊。   安子墨随手将喝完的饮料瓶子丢到纸篓,旁边那对双胞胎全程傻乎乎看电视,对于他们的对话毫不感兴趣。   安子墨抹干净小嘴,神色一本正经:“作业挺难写吧。”   “嗯!”裴宸重重一点头,何止是难写,几乎每天都在被作业谋杀。   “那你想不想不做作业?”安子墨循循善诱。   “那他妈不是废话,哪个高中生喜欢做作业。”   安子墨双臂放在桌上,靠近几分:“裴宸哥哥。”他目光幽深不像小孩,叫的是哥哥,却没有丝毫尊敬的意思。   他说:“以后我帮你做作业,不会的题目我也可以教你,保证你成绩可以上去。但是……”   “但……但是?”裴宸莫名紧张。   “你每个月要给我家教费。”   家教费?   这小孩还懂得要钱??   裴宸突然开始相信他是个天才,正常小孩子哪会和大人谈条件?不过仔细想想对他也不是没有好处,只要能和安子墨打好关系,接近安想岂不是顺理成章?   做作业反而是次要的了。   “多、多少钱?”裴宸不自觉摸了摸裤兜。他虽然是富二代,可是每个月掌管的钱并不是很多。裴以舟管得严,要是打架犯错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好许川宠他,撒个娇叫声爷,万儿八千随便拿。   “你看着给。”安子墨的重点并不是钱,他眸光闪烁,“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个小宝宝……”   裴宸噗嗤地笑出声,不留情面的打断:“得了吧,我可没见过哪个小宝宝把我弟牙给打掉的。”   “……”   安子墨沉凝长达一分钟,权当没听见嘲讽,继续说:“你帮我弄张银行卡,每个月把钱打在里面。卡你拿着,我要的时候你再给我。对了,你朋友要是不会做作业,也可以找我,拉个群我一起教。”   淦!   这种可靠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裴宸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如此轻易一个幼童,可是现实又迫使他低头。   呜,谁让他连小孩子都不如呢。   谈话间门外传来响动,八成是安想回来了。   安子墨跳下椅子拉住裴宸衣袖,压低嗓音:“记住你可千万不和安想说,不然我就联系你太爷爷,说你对我妈不怀好心。”   裴宸瞳孔地震。   他妈的这小兔崽子是个恶魔啊!小小年纪还威胁人!   不对。   他怎么知道他对安想不怀好意?   裴宸无法得到答案,只对上安子墨唇边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安子墨回到椅子上继续看电视。   他的逃脱计划已成功进行到第一步,有钱后,就能利用自身的计算机技术登录地下交易网站,他可以先花钱置办个假身份,只要有身份,接下来的事情容易得多。   生活完美。   世界似乎又变得可爱起来。   安子墨伸直懒腰,第一次发自肺腑露出笑容。   那一抹笑被进门的安想看了个正着,她不禁意外,弯腰放下手上沉甸甸的袋子,“墨墨看起来很开心呀。”说完抬眸环视,裴宸在写作业,双胞胎和安子墨排排坐在沙发上,气氛比她刚出来时融洽好几倍。   她更加惊讶,紧接着无比欣慰。   小孩子打打闹闹果真是正常的,也许是她太紧张了。   安想拎着菜走进厨房,开始思考要不要送儿子去幼儿园体验一下团体生活。   说不定……情况会慢慢转好。 第21章   安想的厨艺都是自学的。   父母视她为空气, 饭菜有一顿没一顿,两天吃不上饭也是常有的事。后来她和血仆要了些厨具食材,每天尝试着自己做饭, 慢慢也变得像模像样,接安子墨回来后, 能做的口味更多了些。   她在案板上熟练地择菜切菜, 调料备用,有条不紊进行着。   “安想姐, 需要我帮忙么?”   裴宸靠墙而倚, 轻声询问。   安想摇头:“不用啦, 你陪弟弟妹妹就好。”   “那让你一个人忙多不好意思。”裴宸撩起袖子,主动走到安想身旁, “没关系, 安想姐可以尽情使唤我, 不用把我当外人。”   少年自来熟。   安想不禁笑出声,没好意思再拒绝, 随便分给他一个活儿干:“那你帮我把那边的西红柿和黄瓜洗了吧。”   “得咧。”   裴宸拧开水龙头, 麻溜开始清洗。   他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什么家务,十指不沾阳春水, 要是让太爷爷看到这一幕,指不定乐成什么样。   裴宸美名其曰帮忙,实则别有用心。   厨房空间窄小,稍微一动两人便能碰在一起。   水龙头哗哗作响,裴宸的手指浸泡在凉水中。   他漫不经心洗着菜, 眼角余光时不时在安想脸上游离。   她长得并没有太过惊艳, 五官却极其精致耐看。   皮肤很白, 细眉红唇, 垂眼时表情温软乖巧。   也、也很香。   裴宸脸蛋腾地升红。   他们班级里的女孩子有时候会喷香水,香归香,可是过于刺鼻。裴宸厌恶那种味道,每次见到女孩子都绕着走。   “安想姐……”   “嗯?”   “你、你是离婚了吗?”裴宸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问出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听到问话,安想手上落刀的速度并没有放慢,她将切好的菜放入盘中,说:“没有哦。”   没有哦……   裴宸俊脸苍白,顿时看到前路黯淡无光。   “那你丈夫都不来帮你照顾孩子的吗?”裴宸知道人类世界的渣男不少,但没想到会被安想遇上。女孩子过于美好,他想不通什么样的男人会忍心让这样的女人在外受苦,光是想想就火冒三丈。   “你误会啦,我没有丈夫。”安想连那男人的面都没见过,谈何来丈夫。   “我当初就是想要个孩子。”   安想的语气轻描淡写,裴宸听后满目震惊。   这这这这、难不成这就是小广告上的借种?!!!   他难以置信了半天,忍不住对着安想感叹:“……没想到安想姐还挺新潮的。”   安想没有领会意思,茫然地歪了下脑袋,继续做饭。   得知对方没有老公的裴宸心情大好。   如果安想没有结婚,他也没对象,那么男未婚女未嫁,就算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前提是能过七太爷那一关。   想到裴以舟,裴宸再次低沉下去。   裴以舟严肃又寡漠,八成不会同意。   改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口风,万一呢?   **   饭菜很快做好,安想接连盛上桌,摆好凳子招呼几个小孩吃饭。   裴诺没有动,一直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安子墨看。   安想顿时领悟意思,“诺诺是想和子墨坐在一起吗?”   小姑娘腼腆点头,又畏畏缩缩地瞅了安子墨几眼。   很明显,她想和安子墨挨着,又害怕被他骂。   小姑娘的眼神可怜又可爱,安想不忍心拒绝她,摸了下安子墨毛茸茸的小脑袋,放软语气商量:“墨墨,让诺诺和你挨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他语气冷漠,不忘狠狠瞪裴诺一眼。   裴诺眼眶一红,瘪起嘴巴低下了脑袋。   裴言看不过眼,说:“你干嘛非要和他挨着,来,找哥,哥和你坐!”   裴诺小小声:“……墨墨比你好看~”   裴言大受打击。   有没有搞错?!明明他才是全幼儿园最好看的崽!年纪小小到底有没有眼光?!   裴言气哼哼,也拒绝和同胞妹妹坐在一起。   两人都开始排挤裴诺,小姑娘一脸无助,委屈巴巴地望向安想。   “没事没事,诺诺和阿姨坐在一起。”安想抱起小姑娘放在身旁,用小勺往她面前的碗里添好饭,“要不要阿姨喂?”   裴诺咬着手指头,嗅着从安想身上飘来的温柔的香气,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裴宸看不过眼,皱眉呵斥:“裴诺你别撒娇,你不是自己会吃,干嘛还麻烦别人。”   她睫毛颤动,又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没事。”安想好脾气笑笑,“诺诺还是小孩子,阿姨可以喂你。”   她将淋在米饭上的汤汁搅拌均匀,舀起一小勺送到小姑娘嘴边:“来。”   安想语气温柔,裴诺放在桌下的小手不安搅动在一起,最后慢慢张开嘴把那勺米饭吞入口中。   她手艺没有专业大厨精湛,却有家的温暖味道。   裴诺腮帮子鼓鼓,因为太过好吃,垂下的小脚不由自主来回摇晃。   “好不好吃?”   裴诺点头,漂亮的杏仁眼晶莹闪烁,紧接着软软糯糯的开口:“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小朋友的语气过于可爱,安想抿唇憋着笑:“我没有喔。”   “噢~”她拉长尾音,突然跳下椅子,颠颠跑到沙发前,把一个小本子取出来。   裴诺翻开几页,最后抱着小本子回到安想跟前,“姐姐,你加这个号码,快加它。”   那个本子上应该都是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裴诺眼神殷切,安想硬是没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在搜索栏里逐字输入数字。   裴诺像是生怕她糊弄,伸长脖子不住核对着本子上的号码。   搜索结果出来,裴诺很是激动:“添加,添加,姐姐快添加。”   此时裴宸意识到事情不妙,神色警惕,“诺诺,你让安想加谁呢?”   裴诺像是听到似的,短短的食指往添加好友那个键上用力一按,申请信息立马浮现。   “姐姐,你快写备注。”她想了想,“就说是诺诺让你加的。”   安想窘迫。   这小朋友该不会是想给她介绍对象吧……   她又好笑又感觉无奈,在备注栏里打字输入名字和裴诺转述的话,下一秒,裴诺把信息发过去。   叮。   [。拒绝添加您为好友。]   “……”   “姐姐,上面写的是什么呀?”裴诺不认识字,咬着手指茫然发问。   安想对着拒绝消息愣神几秒,突然松了口气。   要是对方真的添加,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聊起来,那样太奇怪了。   “通过啦。”安想对小孩子扯谎。她有预感,要是不这样说,裴诺肯定会不依不饶下去。   “那就好那就好。”裴诺挺直小身板,摇头晃脑吃着碗里剩下的饭。还剩最后一口时,她歪歪脑袋,把勺子送到安想面前,想让她喂。   小姑娘撒起娇来也是可爱的。   安想并没有觉得烦。安子墨过于沉默独立,像喂饭穿衣这种事从不让她做,话也不说,娇也不撒,多数时间沉浸在自己的小时间里,她没有在他身上体会到一点做母亲的成就感。   [还是女孩子比较可爱。]   [墨墨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想让姐姐当我妈妈,可是太爷爷也没有女朋友。]   [当太奶奶也挺好的~]   一大一小相处的画面和谐,内心想法各不相一。   安子墨无端烦躁,更觉得这对双胞胎惹人讨厌。   他用勺子把最后一口饭扒拉干净,之后无视眼前的画面,捧起碗向厨房走去。、   “墨墨不吃了吗?”   安子墨不说话,背影比往日还要阴沉。   安想定定凝视着厨房里踩着小板凳洗碗的儿子,隐约觉得儿子的心情不太好,虽然他二十四小时都没有好心情,但现在明显更糟糕。   难不成……   安想一敲脑袋恍然大悟。   儿子吃醋了!!   因为她喂别的小朋友吃饭,所以他吃醋了!   此时安子墨已洗好碗从里面出来,表情木木地回到沙发上看电视里刚开始播放的新闻。   安想看破不说破,抿唇压抑着唇边上扬的笑容。   [叮。]   突兀响起的提示铃声打破安想脑海中的思绪,抬起头看着还猛吃的裴宸,轻声提醒:“裴宸,你手机响了。”   裴宸本来不想管,可是一看信息显示是裴以舟,立马放下碗筷打开信息。   [七太爷:别再让诺诺把我的私人号码给乱七八糟的女人。]   果然是这样……   裴宸神色无奈,打字回复:[知道啦]。   说完偷偷瞄了桌对面的安想一眼。   他们家安想姐才不是乱七八糟的女人,再说,他也不想让七太爷知道她。   裴宸嘿嘿低笑两声,继续打字:[爷,今天回去问你个事儿。]   [七太爷:不想回答。]   “……”真他妈无情。   [裴宸:我结婚的对象要是个人类你有意见吗?]   [七太爷:我们家不追求纯血。]   血族曾也鼎盛过。   奈何吸血鬼太追求血统纯正,哪怕身上只有十分之零点一的人类血统都会被称为“低等的混血”、血族耻辱。在这样的时代演变下,吸血鬼对人类的歧视已达至病态,宁可灭亡也不愿与“食物”诞下子嗣,更不愿融入到人类生活中.   久而久之,拒绝适应环境的纯血开始被环境拒绝,鬼丁日渐稀少,逐步走向灭亡,再极端些的纯血会为了家族而选择内部结合。   裴家没这臭毛病,只要对方喜欢,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成问题。   [裴宸:那她要是带小孩还比我大几岁呢?]   带小孩?   屏幕那头的裴以舟对着这三个字陷入短暂沉思,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女人精致漂亮的脸蛋。   他以指尖轻轻摩挲掌心,眸光深沉,难得没有以严厉的姿态对待裴宸,缓慢打出四个字:[随你喜欢。]   裴以舟是个大度的人。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他们家。   嗯。   他真是个开明的好爷爷。 第22章   裴宸他们吃完饭后就告别安想, 直接回家。   刚还吵闹的奶茶小店在几人离开的瞬间冷清下去,安想收拾着桌上狼藉,将店铺里里外外清扫干净。   冷月悬挂窗前, 夜色繁华又孤寂。   安想忙了半天才结束工作,身体很累,她半握拳敲了敲发酸的肩膀, 眸光一转, 看见安子墨躺在沙发上沉睡。   男孩只有在睡觉时才会露出属于幼儿的懵懂清澈。   安想蹲在沙发前,指尖轻肉抚摸着安子墨温热的额头。他毫无察觉,睫毛颤颤,大力翻了一个身。   可可爱爱。   像乖巧的小动物。   浑身的疲乏刹那消逝,她附身一吻,将自己的外套裹在儿子身上, 随之动作轻柔地抱起那具小身体,单手拎上东西离开公寓。   夜风凉爽。   安子墨经那么一吹便苏醒过来。   他睡眼朦胧, 头脑不甚清明。   女人的脸庞近在咫尺,路灯轻薄的光打在那张精致的侧颜上,无端透出几分温暖美好。   很香。   怀抱也很温柔。   “墨墨醒来了吗?”安想嗓音很甜, 不似糖精那般发腻, 而是清透动人的甜蜜好听。   “我们马上坐车回家,墨墨可以继续趴在妈妈肩上睡。”   [儿子睡觉的样子超级可爱!]   [妈妈想一辈子抱着宝宝!]   [不过肚子好疼呀, 大姨妈好烦嘤嘤嘤……]   安子墨呆呆看着她,在一句接一句的心声夹攻下,意识总算清醒。   他……是被坏女人抱着的!   “放我下来。”也许是刚睡醒的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涩涩的, 像小气泡, 没有一点威慑性。   安想感觉儿子可能是害羞, 嘿嘿笑了好几声,抱得更紧:“墨墨是怕妈妈累吗?”   “……”鬼扯的怕你累,自作多情,臭不要脸!   安子墨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挣扎着想从安想怀中脱离。   安想的力气比安子墨大许多,任凭他怎么闹腾都不松手。   “墨墨你放心,你永远是我妈妈最喜欢的宝宝。”安想一脸正色,“从明天开始妈妈只喂你一个人吃饭饭。”   儿子是闷骚的小直男。   不能让儿子吃醋。   安子墨皱眉,这人胡思乱想什么?   “只有残疾人才需要别人喂饭。”   潜台词是,我有手有脚不稀罕。   安想毫不在意,继续说:“你也放心,我不会加陌生男人的微信。”   “谁管你。”安子墨小声嘟囔,恨不得自己长八条腿立马从她身上滚下去。   “虽然当单亲妈妈很辛苦,但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乱七八糟的男人当你后爸,万一他趁我不在打你怎么办……”   安想小脸皱起,忧心忡忡。   现在世道乱,隔一段时间就曝出令人发指的家暴新闻。也许是因为当了妈妈的关系,安想见不得小孩子受苦。   他们明明是世间初生的新芽,不应承受暴虐的重拳。   她的心声含有一丝怜悯。   如果说人类的唇齿会骗人,那内心一定不会是谎言。   安子墨眸光闪烁,莫名感觉到不安慌乱。   如果安想打他骂他,按照前世既定的剧情走,如今也不会陷入这样的茫然失措中。   可是。   她不打他,也不骂他;性格大变,全然陌生。   然而眼前这张脸又不住让他重温着十四年来的噩梦。   他第一次对前路感到未知,感到恐惧。安子墨低头垂眼,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不住提醒着自己:眼前这张脸是真的,他没有恨错人;如若不是,那么这十几年来的恨意便成了一场笑话。   ——上天让他重生,是为了让他报仇。   ——而不是让他接受这可笑的母爱,舍弃前世所有的不幸。   安子墨在安想手臂上狠狠一掐,趁她吃痛的功夫从她身上滑落,小跑到前面拉开两人距离。   安想捂着被掐红的胳膊委屈巴巴,儿子怎么这么凶呀?   难道是长久生活在深山,被锻炼出了野性?   安想琢磨不透,快步跟上把安子墨揪扯到身边。   儿子香喷喷,她要看严实,万一被不好怀疑的东西叼走吃掉怎么办?   她还没有吃过呢。   黑夜里,安想双眼放光,对着身旁的儿子咕噜声吞咽起唾沫。   安子墨后背发凉,不由自主加快步伐,最后由走改跑,背影仓皇。   安想懵了,急急忙忙追过去:“儿子你别走那么快,妈妈又不会吃你!”   “……”   说不好,不好说。   万一呢?   母子俩一路追赶,回家已是深夜。   他们都没了继续闹腾的精力,各自爬进棺材倒头就睡。   **   五月盛春,窗外野草生长茂盛。   不知名的野花在无人看管的荒区里相争而开,绿树妆点,一眼看去倒也是幅好风景。   然而安想厌透这样的季节。   她所住的小区本就人烟稀少,树木街道无人打理。冬天好说,一到春夏两季便是蚊虫最为肆虐的时候,加上草丛多,就算窗户全天紧闭,也会有不知名的小虫子从缝隙钻入。   安想血甜,加上地下室阴冷潮湿,虫子就喜欢咬她,一晚上醒来被咬得浑身是包。   以前只有她一个人被咬,安子墨住进来后也不幸成为蚊虫口粮。   清早醒来,安想看着儿子脸上的小红疙瘩心疼不已。   她从抽屉里翻找出花露水,揪过安子墨往他身上涂。   “今天妈妈去给你买个蚊帐,实在不行就把棺材合上。”   嘿。   还挺押韵。   安想心情莫名好,拧好花露水盖子,对着屋外的杂草深深喟叹,“或者,我们去城里租房子住。”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还可以凑合凑合,现在有了孩子,总归要为孩子考虑。   “要是能拆迁就好了……”说着说着又开始做拆迁的白日梦。   安子墨比她现实得多。   据他了解,很少有投资商会接手像这样的废弃项目。一来耗资巨大,二来程序复杂,一旦亏损很难补救,所以投资商宁可让地皮空着也不会轻易接手整改,有那钱为何不新启一个项目?若是亏损,若是出事还不是自己担着,劳利伤财的事儿谁也不想干。   安子墨挠挠脸上发痒的蚊子包,默不作声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就在此时铃声作响。   安想没有急着去开门,心里直犯嘀咕。   她没有朋友,几年来从没有人来家里做客过;快递也不会上门,那到底是谁大清早过来?   正想着,门铃又接连响起几声,看样子不是敲错门。   安想从猫眼向外望。   门外站着两名年轻青年,穿西装打领带,手上拎着公文包,看起来像是上门推销的销售人员。   “你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安想很是警惕地没有回答。   “我们是房屋征收部门的,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房屋征收部门。   通俗来讲就是拆迁办。   拆迁办大清早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她一直以来的梦想要就此实现?   怀揣着期待与困惑,安想小心翼翼把门拉开一条缝,谨慎起见保险栓仍没放下来。   她只探出半张脸,双手扒拉着门,语气探究:“你好,请问有事么?”   “太好了,原来有人在家。”年轻人大喜,微微弯腰与她平视,“我们这次来是与您签订房屋拆迁协议的,不知方不方便让我们进去。”   安想狠狠一掐大腿。   疼,不是做梦。   她麻溜摘下门栓,迅速让路让两人进来。   正准备进门的两位年轻小伙在看到眼前鬼气森森的装修时明显迟疑半秒,彼此对视一眼,磨磨蹭蹭进入客厅。   “坐,不用客气。”安想热情招待,急忙去厨房沏了一壶红茶。   两人没有啰嗦,直接进入主题:“是这样的,这片小区之后就要拆迁了,我们这次来就是与各位户主商定拆迁补偿的事。这是我们的合同,您先过目。”   竟然真的要拆迁!   安想瞪大眼睛,盯着那两份合约迟迟没有回神。   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安子墨同样有短暂的震愕,旋即不屑地扯起嘴角:竟然真有傻子选择征用这片土地,啧。   他懒得掺和这事儿,从桌上拿走一份面包,边吃边回到自己房间。   “我们得知您名下有三套房屋,一共1100平,我们按照每平米两万的价格给予补偿。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接受现金补偿,也可以折合成房屋,只不过房屋要在三年后才可以拿到。”   安想数学不好。   她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打开计算机,认认真真在上面算了起来。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安想越数眼睛瞪得越大,因为过于兴奋,握着手机的双手微微颤抖。   “钱钱钱!我要钱!”她迫不及待,六个字脱口而出。   安想表现得过于急切,两人先是一愣,接着低头笑出声。   她不禁脸上烧红,缓缓把身子缩紧,又小小声的重复一遍:“我、我要钱……”有钱不要是傻子。   房屋好归好,但是不知道位置怎么样。   而且三套房子都拆了,再等新房子的这三年要住在哪?还不如在幼儿园附近买套小平米的二手房,也方便安子墨上学。   “那您对此还有其他异议吗?”   “没有!”安想毫不犹豫喊出两个字。她从新闻里看过,一般为争拆迁款当钉子户的都没啥好结果。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人要懂得知足,安想对千万的补偿款无比知足。   “好的,那您在合约上签字按手印,补偿款三十日内会打到您的银行卡内。”   安想看不懂合同,但还是捧起来装模作样地读了好几分钟。   “新区马上就要拆迁重建,所以您最好一个月内就能搬出去,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其实他们很早前就来过几趟,奈何每次都找不到人,加上地方偏住的人也少,联系更成困难。   索性安想容易说话,不然他们又要多跑两趟。   安想看完合同,认认真真在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上手印。   望着眼前那张白纸黑字的合约书,安想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瞬间产生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梦幻感。   “我记得这里很早就要拆,可是项目荒废好几年,现在是对方重新接手了吗?”   “不是。”青年收好合同,摇摇头说,“原先负责这片地的地产公司早就破产了,现在拍下这块地的是华星集团。”   安想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怔。   她自然知道大名鼎鼎的华星集团,不久前还去对方公司送过外卖。   “这片小区包括后面的老区全部重建,预计三到五年才可以完工。”青年不禁感叹,“华星那位老总这两年参与了不少房地产开发,狼子野心啊……”   同伴也来了兴趣,顺嘴一问:“他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新闻还播过他的采访。”上的好像还是正宗的访谈,他那原本对新闻不感兴趣的妹妹破天荒从开始看到结尾。   “裴以舟,引领我们江城经济的男人,这你都不知道。”   两人说说笑笑,不住调侃,之后起身告别安想,向第二家走去。   安想合门,默默在心底记下那个名字。   她捧着笔记本重回到沙发上,在键盘上敲打下“裴以舟”这三个字。   搜索结果很快出来。   几十页的词条关联里,最吸引人的要数百科上的配图。   办公桌前的男人西装革履,气质矜贵,他在侧头与旁人讲话,对于偷拍者一无所知。   望着那双如星河般耀眼灼目的眉眼,安想喉咙一梗。   这……这不就是那天在幼儿园见到那个男人!   裴宸还有双胞胎的太爷爷。   也难怪裴言那天会那样说话,像这样的青年才俊,的确是许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安想合上电脑,掌心用力拍了拍因激动而发红的脸颊。   短暂失神之后,她刷地跳下沙发,箭步冲到安子墨房间,把他双手举高,用力往天上一抛。   “墨墨,我们有钱啦!!!!!”   嗝。   安子墨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面包经这一甩直接卡在嗓子眼中间。   缺氧感旋即袭来,血液从下至上全部涌在脖颈处。   “墨墨,你怎么啦?!”   “……”傻子吧这是个!!!   安子墨狠狠敲打胸膛,端起奶瓶咕噜咕噜往嘴里猛灌,柔软的面包顺着奶滑入食道。   他得以解脱,长松口气。   妈的,差点死在这儿。   安子墨喉咙生疼,抱着奶瓶默默地和人拉开距离。   “墨墨,妈妈有钱啦!”安想毫无觉察到异样,兴冲冲和唯一的儿子分享着喜悦,“我们可以买三米宽的水晶棺材啦!!”   水晶棺材是每个吸血鬼的梦想!!   她马上就能实现!!!   安子墨不说话,安想歪歪头,困惑眨眼:“墨墨你不开心吗?”不应该啊,难不成儿子不喜欢水晶棺材?   她沉思几秒,恍然大悟:“儿子你是想要变形金刚棺材吗?!”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喜好不一样,要是女孩子肯定愿意和她睡梦幻漂亮的水晶棺。   安子墨翻了个白眼,脸色沉沉地啃着剩下的面包。   这根本就不是男女的事儿,谁他妈棺材铺会卖水晶棺,还真以为自己是西方吸血鬼,棺材都要镶金边倒十字架的。   搞笑。   安想迫不及待拨通棺材铺老板的电话,对方接通的第一句就是:“喂,我是住在郊区的安想,您还记得我吗?”   她眼眸亮晶晶:“我想定做水晶棺材,你们家有吗?”   “嘟——”   长长的盲音。   安想对着被挂断的电话陷入沉思。   啧。能有才怪。   安想不死心地想再打过去,然而对方已经把她拉到黑名单。   安想:“……”失落,难过,委屈。   她很快振作。   比起买水晶棺,找房子才是当务之急。   拆迁办让她一个月内搬走,安想准备今天就收拾好东西离开,这几天先和儿子在奶茶店凑合地住,一边工作一边在附近找房子,这样省时省力,也不用再让儿子跟着受累。   家具那些先不管,她要拿的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等找到房子再把能用的东西一齐搬过去。   除此外还要通知那两位租客。   那两人都是从事直播行业的UP主,害怕被人打扰才住在这里,为人和善又好说话,安想在微信通知后立马收到对方回复,他们预计半个月内就能搬出去。   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安想仔细检查了一遍房屋,确定没有遗漏后,带着安子墨走转身离开。   比起安想,安子墨对搬出去住这件事要积极得多。   他早就受够了这间阴间住处,巴不得能快点滚蛋。   安子墨携带的东西不是很多,一个小书包就可以装满。   他头戴一顶遮阳帽,肩上背着双肩包,背带裤,白衬衫,小模样严肃又可爱。   “别磨蹭,快走。”安子墨不耐烦地催促。   安想站在门口迟迟犹豫,“你说我们要不要把棺材运过去?”   “你是在搞笑吗?”安子墨忍无可忍,“奶茶店那么点空间,你棺材要放在哪里呀?我脑袋上吗?!”   ……说的也是。   安想想带棺材的想法被迫终止。   **   两人先回奶茶店。   她把行李放在门边,开始琢磨晚上要怎么睡。   儿子个子小小睡沙发就好,她的话就在地上凑合凑合,反正小时候都是在地板上睡的,身子骨没那么矫情。   经过一上午的忙碌,时针已指向中午。   安想决定先带儿子出去吃饭,下午再去放房屋中介那边看看。   打定主意,她领着安子墨下楼,随便找到一家餐厅走进去。   正逢学生放学,不大的中餐馆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人声杂乱,脚步匆忙,充满烟火气。   等菜上来还要好久,安想用手机下载一个找房软件,耷拉着头,指尖缓慢在屏幕上滑动。   彩虹幼儿园附近的房价比安想想象中的还要高昂,她的拆迁款可能……完全不够。   安想越看越心累,唉声叹气不住。   “安想姐!”   突然多出的少年音猛然吓到安想。   她急忙仰头,对着眼前的脸愣了愣:“裴宸?”   “嘿,好巧呀。”裴宸笑容爽朗,厚着脸皮挤坐到安子墨身边,“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吗?”   “嗯。”安想关闭屏幕,很是诧异,“你不上课?”   “出来吃饭,学校食堂的饭吃腻了。我们学校就在小吃街对面,不远。”裴宸单手托腮,眸光垂落,“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找房子,安想姐准备搬家吗?”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挠挠脸说:“我住的地方可能要拆迁,所以准备在这边买套房子,安定下来也方便墨墨上学。”可是想法好像太天真了些,哪能那么容易买到便宜又合适的房子。   实在不行就关闭奶茶店,把奶茶店重新装修成住宅,至于拆迁款就全部攒起来供日后生活。   裴宸一眼捕捉到安想神色里的苦恼,眼睛升起亮光,顿时感觉自己来了机会。   “安想姐,我……朋友那边有几套房子,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送……”送字还没说完,接下来的话就被强行咽到了肚子里。   以安想的性格来看,轻易送一套房子,肯定不接受。   裴宸匆匆改口,“我可以让我朋友卖给你。”   裴家有钱,房屋别墅遍布世界各地。   他上次生日,裴以舟豪爽地送他一栋楼,就在幼儿园对面小区,有时候懒得回家就住在那里。   古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他把心上人安排到对面,甜美恋情还不是触手可得?   裴宸睁着眼做青天白日梦。   安子墨斜睨他一眼,突然开口:“你朋友会同意?”   话音落下,裴宸笑容僵硬。   那位被他叫做太爷爷的朋友可能、八成、估计、够呛会同意……   “没事。”裴宸脑子单纯,很快将顾虑抛之脑后,“我回去和我朋友商量商量,安想姐你就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也没再吃饭,背起书包一溜烟冲出小吃店,高大挺拔的背影眨眼消失在人群里。   傻缺。   安子墨暗暗讽刺,捏着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汤。   安想迷茫地挠挠头,不禁对着他背影感叹:“裴宸的朋友可真多呀。”   “……”   安子墨默然,这也是个傻缺。   ***   裴宸一路风风火火赶到华星公司,赵秘书也不敢拦,任由他横冲直撞地闯入董事长办公室。   “太爷——!”   人未到,声先来。   正在开电话会议的裴以舟嗓音一滞,警告似地瞥了裴宸一眼。   他立马安静,昂首挺胸,双腿并拢,乖乖立正在桌前。   “新区那边的建设图还不够完善,让小李他们加班重改,下周我要拿到。”他轻按蓝牙耳机,“今天先这样,有问题直接联系我。”   会议结束,裴以舟摘下耳机。   他慢条斯理将滑落的袖口重新别起,双手放至键盘,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   “太爷爷。”裴宸知道这人忙,也不想啰嗦,直接将想说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我能卖一套丽景江山的房子吗?”   裴以舟眉心微皱,瞬间抬眸:“卖房?”   裴宸慌张地乱眨眼睛, “卖、卖给我朋友,他们家要拆迁,一时间找不到房,而且……丽景江山离我们学校也近,我们每天还能作伴。”   “放屁。”裴以舟冷着脸,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   裴宸一愣,接着开口:“请不要说脏话,我还是未成年。”   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小心将文档保存,啪嗒声合上电脑,目光逼人:“你好好说,你房子要卖给谁。”   裴宸死不改口:“朋友。”   裴以舟问:“你准备卖多少钱。”   裴宸自小对金钱没概念,闭着眼睛琢磨半天,试探性说出一个数字:“三、三百万?”   裴以舟笑了。   被气笑了。   他懒靠着柔软的办公椅,双手交叉并拢,指尖来回摩挲,嘲意甚浓:“裴宸,我看你真是脑子进水。丽景江山的房子在房地产行业业最不景气的时候也能卖到十万一平,现在你三百万就想卖给别人?”   丽景江山现属于学区房,不管是地段还是位置都是最好的,房价一涨再涨,普通人根本住不起。   结果他三百万就想卖给别人,这不是脑子进水是什么。   裴宸低头耷脑,不敢说话。   “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把你迷成这样。”   裴宸声若嗡鸣:“漂……漂亮女人。”   裴以舟哑口无言。   他知道裴宸颜控严重,但没想到能到这种程度。   “听说她离婚还带小孩?”   裴宸赶忙纠正:“没离婚!太爷你别乱说!”   裴以舟:“……”   这小子看上的还是个人妻!?   年纪小小就想当第三者?恋爱自由也不是这么一个自由法。   裴以舟感觉太阳穴阵阵抽痛,忍不住用指腹用力按压,已作缓解。   片刻放手,重新看向裴宸:“这样吧,你把这个女孩约出来,我单独和她聊一聊。”   这句话过于突然,不得不让裴宸怀疑他的目的,顿时神色警惕:“你要干嘛?你不会想甩给她五百万让她离开我吧?我告诉你不可能!这种事你想都别想!”   “……”他语气顿了顿,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说,“……藏在我书房里的那几本霸道总裁小说是你买的?”   艹!   被发现了!   裴宸憋红脸不敢吱声。   “你放心,就算我们家钱多也不会乱甩支票。”裴以舟对于孙子的个人爱好并不感兴趣,一字一句,嗓音低沉,“我只是想知道这位女士值不值得,如果她真有什么难处,我自然不会吝啬。”男人垂眸,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裴宸过于单纯,往难听点说就是傻。   裴以舟多数时间不会限制小孩自由,但要真有什么人想利用他,欺骗他,他身为长辈也不会坐视不理。   到底什么样的女人,用什么样的手段,能把傻乎乎的重孙迷成这样?   还没离婚,还带孩子。   简直匪夷所思,无比离谱。 第23章   “太爷爷你认真的?你真的会帮我?”裴宸果真没有怀疑, 一脸的单纯无害。   裴以舟看得直叹气,这傻小子迟早要栽在女人头上。   “嗯,你帮我单独约个时间,到时候直接发地址给我。”   “好好好!”裴宸乐颠颠的不住点头, 仍不放心地叮嘱, “不过我对外说你是我朋友, 你可千万别露馅啊。”   要是让安想知道裴以舟是他太爷爷, 结果可想而知。   裴以舟不耐挥手。   他傻笑几声,不敢继续耽误太爷爷的宝贵时间, 蹦蹦跳跳跑出办公室。   待下午放学,裴宸再次前往奶茶店。   “安想姐, 你周末有空吗?!”   少年音健气活泼,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喜悦。   “周末?”安想歪头沉思,“可能会去房屋中介看一看。”   “不用看啦,我都和我朋友说好了。”裴宸拍着胸脯保证,“他当面和你聊, 合适的话把房子卖给你。”   安想眼瞳亮起:“真的吗?”   “真的!”裴宸说,“不过他想单独和你见面,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照看子墨。”   安想正愁如何安排儿子, 这么一来倒是直接帮她解决了难题。   ***   周末眨眼来到。   为了能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安想难得化了淡妆。她不敢穿得太随意,也不敢穿得太正式, 斟酌许久,选中一条简约大方的及膝长裙换上。   [裴宸:姐姐可以出门啦,我在楼下等你。]   她刚收拾好, 裴宸便发来短信。   安想拿上手提包, 带上安子墨下楼。   五月阳光正好, 站在楼下等候的少年头戴鸭舌帽,宽大的黑色卫衣更衬他身材挺拔。   “裴宸。”安想远远叫他。   裴宸听后回头,定定凝视她片刻,俊脸泛红,结结巴巴地夸赞:“你、你今天很好看。”说完又偷偷往她身上瞄。   安想莫名察觉到一丝异样,她忽略这微小的不适感,问道:“你朋友准备和我在哪里见面呀?”   “不远,就在他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旁边刚好有家游戏厅,我可以带子墨进去玩儿。”说完,大手重重在安子墨头顶一压,“怎么样,墨墨要不要和哥哥玩?”   [啊,还是想让他叫我爸。]   [臭小孩整天摆臭脸真不可爱,算了,早晚是我儿子,我要原谅他。]   他的想法无处可遁,安子墨一把挥开那条胳膊,表情烦躁。   咖啡厅距离公寓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   安想裴宸让暂时带安子墨去隔壁游戏厅玩耍,独自进入咖啡厅。   她随便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入座,双手托腮,边等待对着窗外来往的行人发呆。   这个时间的咖啡厅空荡寂静,伴随着悠扬轻缓的钢琴曲,悬挂在门口的风铃因开门而发出清脆的响动。   “欢迎光临,请问有预约吗?”   安想扭头看去。   目光所及处的男人逆光而来,修皙清隽,气质矜贵,他视线环视,两人的目光隔空交错,彼此眼神中是相同的愕然。   不……不会这么巧吧?   安想不死心地向他身后张望,除裴以舟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进来。   她咬了咬下唇,缓缓从椅子上起立,小心翼翼试探着:“请问……裴先生就是裴宸介绍过来的吗?”语气微顿,“他口中的那个朋友。”   “……”   那个小混蛋。   裴以舟单手扶额,瞬间生出一丝想要杀人的欲望。   他绞尽脑汁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安想会是裴宸钟情的对象。   也就是说……那天被他拒绝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而是……   裴以舟思绪复杂,神色却依旧淡定,毫无显露出内心的焦躁。   他上前几步,拉开椅子坐到安想对面。   望着男人那张清冷出色的五官,安想仍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不由拿出手机拨通裴宸先前给的电话。   叮。   手机铃声在对桌响起。   裴以舟望着她的双眸,顺势接通:“你好,我想你应该没有弄错。”   安想哑然,呆呆挂断电话,重新坐下。   两人氛围沉默。   安想低着脑袋,放在膝上的葱白手指死死搅动在一起。   如果今天来的真是裴宸口中的朋友,她也不会怀疑什么,可是……   裴宸应该也没有预料到她之前在幼儿园和裴以舟有过一面之缘。   安想思维缓慢,反应迟钝,但又不是真是个傻子,怎会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如何。   “上次没来得及问,今天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吗?”   裴以舟凝望她,捧着咖啡杯的双手轻轻剐蹭着光滑的杯身。   其实调查一个人对裴以舟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唯独对于眼前的女孩,他不愿意。   任何冒昧的打扰都可能会成为伤害到她的武器。比起这样,裴以舟更想循序渐进,像拆礼物般一点一点了解她,慢慢地,去尝试接近她。   这样的相处要美好的多。   “安想,我叫安想。”安想抬起脑袋又很快垂落,“想是想念那个想……”   “安想。”男人嗓音冷清,她的名字在他唇齿处纠缠,无端透出几分缱绻。   “裴宸说你房子拆迁,需要住处。”   “嗯。”安想应完,又不说话。   裴以舟微微靠着椅背,眸光深邃幽沉。   落于眼底的女孩明显精心打扮过,黑发白肤,唇珠饱满,合体修身的无袖连衣裙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   安想垂着双睫,几缕发丝遮挡在颊边,像画一样安静。   他盯着那双晶莹的嘴唇看了许久,侧开视线,端起咖啡杯轻抿一口。   丝滑的暖意在唇齿间徘徊,裴以舟喉结滚动一圈,语调不急不缓:“我在丽景江山有几套房子,你要是下午有空,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安想在APP上看到过丽景江山的房源,15万一平的价格是她个人承受不起的。   “那边有点贵,我可能……”   “不碍事。”裴以舟轻声打断,不假思索便寻到借口,“诺诺很喜欢你,说你饭菜可口,你若看中哪套,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白给都成。   白给最好。   她最好能抓住机会用点小手段,贪图他钱财是最好不过的。   裴以舟有自己的小算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杯子,耐心等待着女孩回答。   安想只感到惊讶。   媒体常用“杀伐果断’、“不近人情“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裴以舟。   就算安想和他接触不深,也能看出他并不是容易被说动的人,更别提还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   有点不对劲…   “或许你想要其他位置?”   “不。”安想深吸一口气,“不是位置的问题。”   “嗯?”裴以舟眯了眯眼,“价格?”   “也……也不是价格。”她苦恼地竖起眉心,“总之先感谢裴先生的好意,房子的事我可能要再考虑一下。”   几乎不给裴以舟伸手阻拦的机会,安想说完这话便拿起东西迅速撤离,临走还不忘把咖啡钱付了。   安想走后,偌大的咖啡厅只剩下他形单影只。   裴以舟面对着空落落的对桌长达数十分钟,最后拿起手机,记下号码,添加对方为好友。   [叮。]   [好妈妈拒绝添加你为好友。]   “……”   裴以舟盯着屏幕上的拒绝页面迟迟没有动作。   他后悔了。   现在再找裴诺给他介绍乱七八糟的女人还来不来得及? 第24章   [好妈妈:裴宸, 你可以带墨墨出来了。]   安想发完信息,坐在游戏厅门前的休息椅上默默等候。   少顷,裴宸和安子墨出现在她面前。   “安想姐谈好了吗?”   她没有回话, 去街边卖冷饮的小窗口处买了根冰激凌, 送入安子墨手上, 弯下腰身哄着:“墨墨坐在这里吃, 妈妈和哥哥说些话好不好?”   安子墨缄默无言,接过冰激凌自顾自跳上木头椅子, 晃着小脚, 时而向他们睨视。   确定儿子听不见两人谈话, 安想拉着裴宸到另一头,神色看起来比往日大不同,目光透出几许严肃。   “安、安想姐,你想和我说什么呀?”裴宸隐隐约约感觉不安, 双肩并拢,漂亮的凤眼流露出几分明显的局促忐忑。   “裴宸,你是个好孩子。”安想望着他,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   裴宸听后并不开心, 直接傻眼。   你是个好孩子这句话的伤害不亚于你是个好人。   电视剧的女主角拒绝路人炮灰都是用这句话, 万能金桔啊这是!   “什、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可能想帮助我。”安想低眉顺眼,金色的阳光在她漆黑柔顺的发梢上流转跳跃, 鼻尖小巧, 也许是因为无措, 雪白的牙齿微微含着下唇。   安想不太会拒绝别人,说话时一直看着手指, “但是……但是帮助过头会让人误会。”   “哎?”   她仰头清浅一笑:“裴宸要是帮我介绍客人我会很开心, 经常买奶茶我也会特意给你一个人打折, 带弟弟妹妹来我也会欢迎。但是其他事情就不用啦。”   她很温柔,就连拒绝都不忍用重词。   裴宸是聪明人,就算她说的再含蓄也能明白这句话里的其中意味,但是潜意识不愿意接受,眨眨眼,一脸茫然地问:“安想姐,你是对房子不满意吗?”   既然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安想索性也挑明白说:“我之前在幼儿园见过裴先生一面,因为太年轻,我都不敢相信他是当太爷爷的人。”   裴宸呼吸凝滞,眼睛乱眨,明显地不安。   “你能帮助我是好事,不过大可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安想缓缓说,“房子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裴宸现在还是学生,学习比较重要。”   裴宸感觉心里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骤然不知如何应话。   “那我就先走啦。”安想上前拉过安子墨,挥挥手,“下次见。”   “……下次见。”目送着那道离开的纤细背影,裴宸深深泄气,蔫了吧唧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回神。   他帮助安想的本意并不单纯,与她比起来,他反而像是泥污里的老鼠,充满不堪。   她已察觉,却仍想着为他保留着自尊。   裴宸心生愧疚,修长指尖狠狠揪扯着头顶的发丝。   “再扯就秃了。”   头顶嗓音清冷。   裴宸一愣,猛然起身,不可置信地叫出声:“太爷?”   “嗯。”   裴宸委屈巴巴的耷下嘴角,有气无力道:“……我失恋了。”   裴以舟挑眉,难得接话:“和谁?”   “安想。”说罢叹气,一屁股跌回位置,眼神里充满悲伤。   裴以舟不留痕迹地笑了笑,安抚性地拍上他的肩膀,慢条斯理说着:“没事,你还年轻,以后会有机会的。”   裴宸一张俊脸因这话更显得苍白,哆嗦着嘴唇颤颤地说:“你是说我以后还有机会失恋?”   “……”裴以舟语气稍顿,“我是说有机会恋爱。”说完不受自主控制地向上扯了扯唇角。   裴宸隐约觉察出不对,浓眉紧蹙:“太爷,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裴以舟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一僵,背过身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语气重归严肃:“没有,我很难过。”   “你胡扯!你明明就是笑了!”   “我失恋你干嘛笑那么开心?!”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裴宸急得跳脚,蹦豆子似的对裴以舟疯狂谴责。   他不为所动,突然问:“安想拆迁的房子在哪儿,你知道吗?”   裴宸成功被糊弄过去,揉着头发思索两秒,说:“好像在你拍下的那块地,具体我也没多问。”   “新区?”   “嗯,好像是。”   裴以舟若有所思目视着安想离去的方向,旋即垂眸敛目,折身自公司走去。   ***   午后阳光甚好。   斑驳的树影遮去穿透而落的阳光,空气中飘散着木香。安想放缓脚步,弯腰把粘在安子墨脸上的奶油蹭干净。   “裴宸不是想帮你嘛,你干嘛不要房子?”   他先前听到裴宸的心声。   只要三百万就可以买下这边的房子,四舍五入就是白给,换个人都愿意接受。   安子墨想不通,他这向来自私自利,唯利不图的母亲为何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墨墨,这世上不存在没有回报的帮助。”   安子墨脚步一怔,不禁看去。   她神色平静,“裴宸是个很好的小孩,正因如此我们更不应该理所应当的接受。”   安想其实活得比谁都要通透。   在那暗淡无光的天日里,任何微小的善意对她来说都是可以汲取的阳光,她会记着,会一点点还清。   裴宸也许对她有几分好感。   为她介绍客人也好,特意找借口卖给她房子也好,都是因为这份好感。然而她注定没有办法回应,如若一直利用他的这份好感,长久下去只会让两个人都受到伤害。   裴宸那般聪明,她相信在他听到那番话后会拉开距离,有所改变。   这样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安子墨木然地把手里的纸袋丢入旁边的垃圾桶,暗骂安想愚蠢。   人要想活在这世上,必须要利用所能利用的,拉踩可以拉踩的。   要他说裴宸那傻子是合适不过的主。   ***   拆迁办的办事效率极高,安想没几天就收到对方打过来的拆迁款。   她开开心心地捧着手机对那条来自银行的短信傻笑许久,冷静下来才意识到不对。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四千多万!   拆迁款怎么比合同上的数字整整一倍!!!   安想脸色苍白,陷入恐慌。   难不成是银行弄错了?   安想不敢耽误,着急就是向银行打电话核实。   客服接通电话只回复寥寥几字:“建议向汇款方核实。”   她又翻出当初签订下的合同,对着上面的联系方式拨打过去,接线人员似是早有预料,“这是对第一批签订下合约的户主的奖励政策,而且考虑到您的房屋面积与地下室面积,所以奖励也比其他户主多,并没有弄错,您不用担心。”   安想不信,可是不管她怎么问对方仍是那一套说辞,最后估计是被问烦了,直接挂断电话。   她对着暗下的屏幕陷入茫然,冷静下来后认真思考。   那片地是华星娱乐的产业,裴宸又是华星董事长的孙子,那么、这件事很可能与裴宸有关系!!!   现在正是放学时间,安想没有犹豫,果断私聊裴宸。   [好妈妈:裴宸,你让人给我打了两千万吗?]   [裴宸:???]   [裴宸:姐姐你看我像是有两千万的人吗?]   [裴宸:说起来今天我能不能去你那边蹭饭啊,我太爷爷不是人,又断我伙食费。]   安想:“……”   得,这看这样子也不像是说谎话。   除了裴宸外安想苦思冥想也找不到第二人,裴以舟倒是一个人选,不过两人接触不深,无亲无故干嘛白白给她两千万?人家有钱归有钱,又不是做慈善。   安想不死心,又问一遍:[真的不是你吗?]   裴宸发来一张图片,[姐姐你看啊!我要是有两千万我他妈还上什么学,早离家出走游山玩水,谁每天和家里那几个老古董待着。]   他发送来的是自己只有两位数的账户余额,寒酸凄苦,比安想还要惨。   她无言半晌,发出感叹:[你这富二代真够惨的……]   [裴宸:没办法,我太爷对我管得严,呜呜,希望我太爷爷赶紧给我找个太奶奶。那样我可以让我太奶奶给我开小灶,不过他性冷淡估计不可能。]   性……性冷淡?   回想裴以舟那张冷峻逼人的脸,安想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现在能排除的可能性都已排除。   安想呆呆坐在沙发上,反复看着那条短信,确定上面余额。   不是裴宸,银行也没有打错,也就是说……她真的多拿到一笔钱!!!   不但可以买房,剩下的钱还可以带儿子出去玩!!   安想难以抑制喜悦,激动地站起来连转几个圈圈,直到对上安子墨冷冰冰的眼神,她才忽而冷静。挠挠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安子墨都懒得看他,捧着小水杯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电视。   “儿砸。”   安子墨不想让她靠近,面无表情坐在另一头,和她拉开距离。   “你知道绿野度假山庄吗?妈妈明天带你去那边玩好不好?”   “不好。”   安想全然无视他的回答,满目憧憬:“我之前看过宣传图,那边特别漂亮,听说投资商承包下整座山改造的。”不过也贵,住一晚上就要五位数,普通人根本难以承担。   今时不同往日,手握八位数资产的安想成功越至有钱人位列。   “妈妈还没有和你一起出去玩过呢,等回来后我再找房子,送你上幼儿园。”   怎么又提幼儿园的事,烦不烦呀?   安子墨一想到裴言那个小倒霉蛋就感觉不耐,咕噜咕噜把水喝干,小嘴一抹,倒头就睡,闭着眼睛说:“要去就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这样的天气去山里玩,光是想想就要累死。   他虽然身怀复仇大计,却也只是个宝宝,待在家里吹空调,喝阔乐不香吗?   不去,打死都不去。   然后第二天。   头戴小草帽,背着小书包的安子墨顶着烈日,与安想一起出现在了度假山庄门口。 第25章   绿野度假山庄建在半山腰上, 从山下到山顶都属于山庄度假区。   五月是树木开得正茂盛的时候,远山云雾连成一线,蓝天辉映着绿水。虫鸣鸟叫, 花团锦簇, 风景艳丽好似画卷,美好得超出想象。   度假山庄的居住酒店都是独栋别墅, 安想已经提前在网上预约, 她将行李交给服务生, 边回酒店边欣赏沿途景色,同时听服务生介绍着庄园内的景区建设。   “别墅区左侧是游泳池,客人可以自主使用。每晚会在露天大厅举行派对, 客人想参加直接过去就好, 后面是果林,马场和高尔夫球场;别墅区最右侧是儿童区和游乐场, 若想上山观景可以提前给我们打电话, 我们会准备好缆车……”   度假山庄内包含了安想所能想到的所有游玩项目。   也许是因为工作日, 又或许因为景区庞大,沿路也没见着人,环境极其优雅静谧。   身临在这样的地方, 安想感觉全身舒畅,发自肺腑的身心愉悦。   “午餐可以在房间享用, 也可以去自助餐厅, 按摩SPA完全免费, 上门需要另加钱。”说话间已到别墅, 服务生刷卡开门, 毕恭毕敬侧过身, “客人要是其他需要可以拨打我们的前台电话, 祝您居住愉快。”   说完转身离开。   安想关门,进屋后随手把包丢到旁边的桌子上,踢开凉鞋迫不及待跑进里面打量着将来三天要居住的地方。   别墅双层共四间房屋,最上层的阳台还带有小型的露天泳池,从那个位置可以俯瞰整座后山。   她双手趴在栏杆上吹着凉风,遥望着画儿似的风景,幸福得想哭。   安想这辈子都没来过这么好的地方,以前家人带哥哥姐姐们度假的时候会留她一个人在塔里,或者直接把她锁在地下室。   他们回来后会特意找安想炫耀,将旅途路上拍摄的照片和视频给她。   安想每次说着不在乎,无所谓,其实心里羡慕极了。   她无数次幻想着能与家人旅游,然而等来的只有失望。终于,今天全部都实现了!   她有了墨墨,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带着墨墨出来。   所以还是有钱好呀……   安想拿起身旁的山庄手册慢慢翻着。   手册整整五六页,包含一份小地图。   安想看得不住咋舌,冲安子墨说:“还有野生动物园,墨墨要去吗?!”一人五百,不算很贵。   “不去。”安子墨兴致缺缺,摘下帽子平躺在柔软的双人大床上。   嗯,舒坦。   他刚闭上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就感觉一双视线正对过来。   安子墨眉头一皱,眯起眼对上安想那双可怜兮兮的表情。   “去嘛~你年纪小小的怎么不喜欢玩呀?”   “那游乐场呢,游乐场你肯定想去。”   “……”不想去,肯定不想去。   “或者我们去游泳?好的,就这样决定啦!”   安想一拍脑袋替他拿定主意。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儿童泳衣,二话不说开始扒拉安子墨身上的衣服。   他人都傻了,死死扯着裤子不撒手,恼羞成怒:“你干嘛啦?!别扒我衣服!”   “那你自己换嘛。”安想把泳衣递过去。   “我都说了我不想去!”安子墨气急败坏,正想重新把短袖穿好时,腿下一凉,安想竟直接把他裤子揪到脚踝。   “……”   “……!!”   “你干嘛!!!!”安子墨真急了,牢牢护着最后那条小裤裤,红着脸大喊,“我知道啦!去就是!你不要烦我了!”   要死了要死了。   男儿尊严彻底全无。   安子墨憋了一肚子怨气,大力夺过安想手里的衣服,迈着两条小短腿,骂骂咧咧地去更衣室换上。   安想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又把自己的泳衣翻找出来。   她很保守,泳衣选用的也是最保守的款式。   嫩黄色的充满橘子汽水气息的吊带碎花裙,又可爱又能显身材。   她换好衣服,把长发扎成两条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准备完全后敲响更衣室门,“墨墨,你好了吗?”   推拉门从里向外打开,安子墨眼神阴沉地看着他。   他这才发现不对。   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是一个花色的!!   望着眼前穿有同款黄色小碎花的儿子,安想挠着脸傻乎乎笑出好几声,“亲子款,可爱吧?”   “……?”可爱个西瓜可爱!!   “走吧。”安想强行牵起安子墨软乎乎,短短小小的手指,“游完泳我们还可以去玩沙子,游泳池旁边就是沙滩馆,你肯定喜欢。”   幼稚。   三岁小孩才会喜欢玩沙子。   也许是因为住在山里的原因,室外天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炎热。   安想带着儿子走了十多分钟才到游泳区,泳池建在最高处,四面石墙缠绕,水至崖壁下滑,形成几条小型瀑布,建设的颇有自然风光。   许是因为中午,偌大的游泳区域只有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   安想突然想起,儿子很可能不会游泳!!   那么今天刚好是个拉近母子关系的好机会!   游泳区旁边设立着一家自助售卖超市,她进去买了一个儿童泳圈,顺便还给安子墨拿了一只小鸭子。   “来,墨墨可以套着泳圈在浅水区玩。”安想将泳圈递过去,也把小鸭子送到他面前,“妈妈给你买的小伙伴。”   橡胶小黄鸭一按就可以发声,扁扁嘴很是可爱。   安子墨早就过了玩小鸭子的年龄,嘴唇一撇,手指用力掐向鸭身,脆弱的小鸭子瞬间发出嘎呜嘎呜地叫唤。   “怎么样,喜不喜欢?”   他面无表情,鼻间发出一道不甚明显的轻嗤,紧接着伸手一抛,小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嫩黄色的抛物线,啪嗒一声坠入泳池,随着水流向远处游走。   安想一愣,紧接着说:“就算不喜欢也不可以随手乱丢,这样很不礼貌。”眼见着小鸭子越游越远,她顾不上多想,一猛子扎入泳池。   水中冰凉,瞬间扫去身上所有的热能。   她缓慢游动,将那只飘远的小鸭子重新抓入掌心。   安想正翻身往回游时,小腿突然痉挛,剧烈的疼痛瞬间让四肢失去协调,重力拖拽着身体向水中下沉。   糟糕,一定是没有热身的原因。   她那抓着小黄鸭的手不住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好几次喊出来的求助都被灌进来的冰水呛了回去。   安想顿感不妙,过度的惊慌让她没办法冷静思考,身体不受控制地在水中挣扎,摆动。   眼前视线模糊,她瞪大眼睛盯着岸边的安子墨,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他身上。   夏春在树上叫,四周静谧无人。   安子墨反应过来向保卫厅跑了两步,旋即又停下。   他……为什么非要找人救她?   意识过来的安子墨慢慢止步,转身站在池边冷眼旁观着。   水里的安想明显开始体力不支,手腕摆动的幅度比先前小了许多。   他紧紧盯着,内心平静,所有被潜藏起来的,恶毒的种子再此刻生根发芽,攀爬生长成大树。   对啊,为什么非要找人救她?   淹死。   就这样死去也不会有人发现。只要这个女人死了,恨意就会消失,就能重新开启新的人生。   安子墨恶狠狠注视着她,牙齿用力咬紧,昔日的仇恨再次将他吞噬,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两人之间相隔不远,安想不会看不到那样的眼神。   在这瞬间她放弃了求生,满眼睛,满脑子都是安子墨此时此刻的表情。   儿子是想让她死。   可是为什么?   她做得不够好?还是他单纯的、依旧厌恶与她生活。   安想难以想通原由,心脏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双铁爪牢牢钳住,疼,喘不上气。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指尖一松,小黄鸭自掌心脱离,缓缓漂流到一旁。   身体下沉,水压令耳边嗡鸣作响。   她可能要死了……   意识远去时,安想看到一道身影从向她接近。   阳光穿透水面,那道黑色的剪影变得清晰,下一秒腰身被一双大手托住,她没有力气反抗,由他带着她上去。   哗啦——!   水花飞溅,空气再次在肺部流通。   安想深深喘息着,弯下腰身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把水吐出来。”   两人上岸,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不住轻拍在后背上的力度奇异般抚平安想内心的焦虑不安。   她趴在地上接连吐出好几口水,待情况好转后,哆哆嗦嗦地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嗓音干涩,声音又轻又低。   她在颤抖,瑟缩起的模样无比可怜。   突然间,一条暖绒绒的毛巾被搭在了她身上,短暂缓解了骨子里透出的冷意。   她抬起头,红着眼看向救命恩人。   男人全身已被浸湿,衬衫湿哒哒贴在身上,显露出几块明显的腹肌和紧性感窄的腰线,由于裤子跟着打湿,某些不可描述的位置也完全凸显出现。   安想呼吸一窒,急忙垂眸移开视线,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   腿部痉挛仍未缓解,加上四肢失力,刚起身的下一秒便向前坠去。   “小心。”对方托扶住她的腰身,小心翼翼护坐她到旁边的太阳椅上。   “谢谢你。”安想再次道谢,待看清男人那双眉眼时,神色有片刻的愣怔,“裴先生?”   “嗯。”细小的水珠顺着那头浓密如墨的发丝滑落,他淡淡一应,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说辞。   裴以舟眸光转动,视线停留在池边的安子墨身上。   年幼的孩童在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漠,仿若是个旁观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别人正在承受的痛苦。   安子墨不避不让对着他视线,双眼里是摄人的寒光。   黑色的。   裴以舟在这个小孩身上看到了人类不该存在的,极恶的灵魂。   纯粹的黑,没有丝毫人情温暖,这说明……他是天生的恶徒。   裴以舟眸色一凌,神情逐渐变得不善。   “你家长呢?”   短短四字,便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第26章   短暂的休息后, 身体四肢的力气渐渐。   听到问话,安想弱生生举手,“我……我是家长。”   裴以舟神色间的冰冷瞬间被错愕取代。   他瞳孔收紧, 分明是不可置信:“你……?”   “嗯。”安想轻一点头, 再次看向水池,低低呢喃,“小鸭子……”   被遗落在泳池里的橡胶小鸭随波逐流,裴以舟暂时忽略心里那种诧异之情, 在安想诧异注视下重新进水把鸭子捞了上来。   “给。”他微微甩去发梢上的水珠, 将小黄鸭递过去。   安想呆呆接过。   也许是因为进了水,不管她怎么按小鸭子都不再响。   她低垂着睫, 唇瓣固执地紧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有失落, 有黯淡, 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最后化作眼泪, 不留声色地从眼角滑落。   安想别过头擦干不自觉留下的泪水, 伸手将小鸭子送到安子墨面前, 声线是一成不变的柔和:“给, 这次不要再丢掉。”   安子墨没有接受。   [好难过……]   [儿子为什么要这样?]   [好难过呀……]   她的心在跟着流泪, 安子墨听得一清二楚, 不由自主的,安子墨偷偷用余光瞄着她脸上的微表情。   安想不予理会那份冷漠, 沉默地把玩具收好。   小腿肚子还很疼, 一时半会估计走不了。   她弯下腰,手掌缓缓施力, 不住按压着痛楚, 以此缓解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痹感。   “需要我叫医生吗?”   “不用。”安想摇头, “谢谢你救了我,裴先生。”   如果不是裴以舟路过,她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就算早晚有一天会死,也不想以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死去。   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安子墨先前的眼神。   寒冷彻骨,没有人情,看她似蝼蚁又似仇人。   安想毫不怀疑,儿子是想让她死的。   那样的眼神她在太多太多人的身上看到过。   母亲,父亲,堂兄堂姐。   但是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唯一的儿子也用那样仇视的目光对待她。   她不觉得心冷,只是难过。   剧烈的难过翻滚成海浪,压在胸口让她喘不上气。   安想想哭,偏又不得不忍着。   红润的下唇近乎被牙齿咬破,眼圈比先前更红一些。   安子墨怎会听不到她所说的话。   要问后悔吗?不后悔。   只是……   他望着安想那张苍白的面颊,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难受,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烦躁。   “这是你妈妈?”裴以舟看向安子墨,一双锐的眼眸几乎要将他灵魂看透。   安子墨别过头,不愿理睬。   “前面就是保卫厅,见人落水,你为什么不去找人?”裴以舟不会相信他是个孩子还不懂那些道理的话。   安子墨的灵魂告诉他,他并不是普通小孩。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让自己的母亲落水死去。   恶毒,阴暗,一颗坏种。   裴以舟的语气咄咄逼人,被质问下的安子墨无端感觉恼怒,眉头皱起,狠狠瞪回去,并且说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安想脸色一白,再看旁边的裴以舟,显然不悦。   “安子墨,道歉。”安想第一次叫他全名,平静的语气下是极力压抑的怒意。   “不道。”安子墨神色刻薄,“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管我怎么做!”   安想紧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蹦:“给、我、道、歉。”   这是安想这些天以来第一次这么凶的和他说话。   她的语气表情突然与记忆里凶恶的面庞重合,阵阵狰狞的回忆压得安子墨神经作痛。   “我不!!!”安子墨双手紧握,失去理智般的嘶吼,“你没资格管我!也没资格让我道歉!我就是喜欢这样子,你有本事就打我!不然就闭嘴!!”   这边引起的小骚动已让不少人注意。   安子墨满目戾气,狰狞扭曲的面容让安想觉得陌生。   裴以舟一直站在旁侧不说话,深邃的眼瞳暗暗打量着。   萦绕在安子墨身体周边的黑雾比一开始看到的还要浓郁,隐约纠缠着些许暗红。   他在挣扎。   “裴先生,方便留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吗?”腿部痉挛有所缓解,安想小心翼翼从座位起离,双目微微泛着红。   裴以舟收敛视线,说:“我住在十七栋。”   安想记下,一瘸一拐走到安子墨跟前,直接伸手把他拦腰夹起。   安子墨一愣,下一秒开始剧烈挣扎:“放我下来!”   “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安子墨情绪不稳,一路上都在大喊大叫。   她身为母亲没有斥责也没有喊骂,加快步伐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母子俩离去后,裴以舟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直到许川过来叫他,他才有所觉察。   “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裴以舟身上还滴着水珠,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收敛视线,弯腰捡起地上因为着急而踢开的鞋子,绷紧唇瓣,片刻才说出两个字:“没事。”   “刚才听人说这边有人落水,你不会是下去救人了吧?”许川的语气轻含三分调侃,也没多问,拍上裴以舟肩脊,“安家那几个兄弟都在马场等着呢,你现在赶紧去换身衣服,迟到就不好了。”   “嗯,知道。”裴以舟敷衍应和,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许川越发觉得奇怪。   裴以舟向来以理性著称,一会儿功夫没见就变成这样,到底是谁让他这样心神不宁?   他不敢说也不敢问,再次提醒:“那我先过去,你千万别迟到。”   “嗯。”   裴以舟拉了拉贴在皮肤上因沾水而变得黏答答的衬衫,眉头轻皱,转身向别墅走去。   他在沉思。   仔细想想不久前曾在商城见过安子墨一次,当时助理说二人相似,裴以舟并未将那话放在心上,大千世界亿万人,有所相似并不是值得奇怪的事。   然而重点是——安子墨是安想的孩子。   那小孩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无论是年龄还是时间都与那夜吻合。   安子墨……会不会也可能是他的孩子?   裴以舟不敢多想,可又不得不想,大脑瞬间被浑噩占据,让他无法再顺利进行思考。   **   此时安想已带着安子墨回到别墅。   两人前脚进门,安想后脚就把安子墨丢在了沙发上。   “你干嘛?!”安子墨死不悔改,拉长脖子对着安想吼,“你要打我对吗?你就是想打我对不对!”   安想气得全身颤抖。   她抿了抿唇,跨步上前把小孩反身按在沙发上,最后扯下他裤子,清脆一巴掌落在了那两瓣圆滚滚的屁股上。   安子墨忘记尖吼,眼珠登时张大。   他想象过母亲用皮鞭抽他,用花瓶砸他,却唯独没想到会打他屁股!!   安子墨没有痛觉,无论巴掌抽在哪个部位都无所谓。   可是他有尊严,要面子,屁股就是尊严,就是面子。   “你走开!”   “你别碰我!”   安子墨拼命扭动,然而手臂被紧紧压着,双腿又使不上力气,不管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只能一下又一下感受着巴掌落在皮肤上发出的清脆响动。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双眼发红,牙齿磨得咯吱咯吱作响,第一次想哭。   “你知不知错?”   “不知!”   很好。   啪!   一巴掌。   “你知不知错?!”   “不知!”   啪!   啪啪!   两巴掌!   “你知不知错!!”   “我、我不知!”安子墨就是头铁,就是忤逆,死都不愿认错。   他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有本事别打我屁股!”   羞耻。   憋屈。   郁闷。   安子墨眼圈发红,嘴角因委屈而发抖。可是他就是不哭,小模样执拗又可怜。   这样说完的下一秒,安子墨看到安想红着眼,抽抽搭搭哭了出来。   安子墨愣住,嘴唇嗫嚅:“喂,你哭什么?”   “安子墨,我是你妈妈……你怎么可以盼着妈妈死呢?”她沙哑低咽,捂着脸哭得不成样子。   难过。   安子墨透过心声,更加真切的感受到那份难过与……心疼。   可是明明被打的是他,打人的是她。   为什么要心疼??还落泪??   安子墨无法理解。   眼神闪烁着浓浓的茫然与错愕。 第27章   安想在哭过后快速平复下情绪, 随意擦干眼泪,一双红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安子墨,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势:“你和我……和我去找裴先生道歉。”   安子墨从惊愕中回神, 拧过脸,一如既往地倔强固执, “不去。”   “安子墨。”安想强行掰过那张小脸, 逼迫着他和自己对视,“我不允许你长成没有礼貌又恶毒的小孩子。如果你不和我去道歉, 那我现在就把你拎到外面的大厅打你屁股。”   “你敢?!”   安想比他还要横:“你看我敢不敢。”   安子墨从来不会接受威胁, 然而此时面对着那双坦荡的眼眸,心中不禁产生退却。   她今天敢打他屁股, 就敢对着外人打他屁股。   毕竟以前……她也不是没有当着外人打过他。   安子墨心凉了一半。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是那个陌生男人先多管闲事;是他先咄咄逼人,他在当时所有的行动都是于情于理。   如果说大喊大叫算错误的话, 那么大街上吆喝卖菜的都要和他道歉。   “最后给你几秒钟, 你要不要去。”   安子墨切了一声, 小牙齿用力磨了磨,终于不情愿地接受, “去就去, 我换完衣服去。”他说,“你总不能不让人换衣服吧?”   他们现在穿的都是泳衣, 的确不能这样去见客人。   安想松开安子墨, 先回屋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随意把头发吹至半干,硬拉着安子墨前往裴以舟所住的十七栋。   从一栋到二十栋都是VIP高档区, 安想刚过去就被拦下。   “抱歉, 请出示VIP卡。”   安想朝里面看去:“我找裴以舟裴先生, 请问他现在在里面吗?”   “裴先生去马场了,你要找他的话可以租车过去。”   庄园大,马场距离住宅过远,为保证游客便利,内部随处设立着环保又安静的敞篷车。   安子墨板着脸,“我们不用过去了吧。”话音刚落就被吃了一记安想的眼刀。   他噤声,对母亲的厌恶更近一层。   安想道过谢,随便租了一辆车,抱着安子墨坐上去。   小车坐起来很舒服。   摇摇晃晃中,安子墨心中的怨气达至顶点,回想男人那张过于出色的面庞和一身昂贵的行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恍然。   “你根本不是让我过去道歉。”安子墨单手托腮,稚嫩的童音讥讽又刻薄,“你就是想借此机会接近那个男人对不对?”   安想抿着唇,表情比先前冰冷。   “你看他有钱,所以拿我当幌子,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安子墨保证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贪慕虚荣的。   这辈子安想已经不能把他当成赚钱的工具,既然如此总要再找一个提款机,仔细想想那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安想沉默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感觉是自己中了,窃笑着把读心术的音量调至最高,想第一时间听到她内心的恐慌狼狈,顺便再借此讽刺一遍。   可是——   [儿子为什么能想到这种层面?我果然是个笨蛋,他能想到的我竟然没想到。]   [儿子会不会其实是个天才?]   [三岁小孩都会说这种话吗?]   安想看着安子墨的眼神猛然透出几分探究。   他后背一凉,慢慢把小脑袋撇开。   [算了,估计就是电视剧看太多。]   [果然要好好教训他。]   “墨墨,妈妈不希望让别人讨厌你。”   安子墨皱眉:“别人讨不讨厌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希望别人提及你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知礼数。”安想摸摸他的头,“你明明……很乖巧的。”   墨墨很乖巧。   她知道他可能不喜欢棺材,但还是和她睡了;他害怕麻烦她,所以年纪小小,自己洗澡;他每天和他待在店里应该是无聊的,但是也从来没有吵着出去玩儿。   就算她出去送外卖时墨墨也会乖乖听话,一个人待着。   他不敢随便要玩具;不敢抱着她撒娇,别的小孩子有的毛病他都没有。   墨墨不是坏孩子,安想知道的,但是……   “你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的,因为我是你妈妈,就算你做得再过分我也不会真的记恨你,不管你。”安想鼻尖泛红,声音再次含着一抹哽咽,“但是你不可以随随便便把怨气撒在别人身上,别人又没有欠你什么。包括裴诺也好,裴先生也好,他们都不欠你,你凭什么那样粗俗地对待人家?”   面对质问,安子墨攥着拳头没有吭声。   安想的胸前堵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她突然明白“母亲”这一词的意味。   安子墨恨她也好,骂她也好,想害死她也好,那都是他个人所做出的选择;而她身为母亲,就要承担起孩子所做错事的责任。   安想本以为只要宠着他,对他好就能让他敞开心扉接受自己。   可是她错了。   一味的溺爱只会让他更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说不定还会成为电视上每天播放的熊孩子,再长大点直接登上社会版面头条。   绝对不能让儿子变成那个样子!   安想已经做好了觉悟,她不会再讨好他,惯着他。既然身为母亲,该教育就要教育,该打也不会留情,她要变成母亲,也要成为严师;至于安子墨对她评价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   只要他日后活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那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至于讨不讨厌她……她已经无所谓了。   从今天起,从现在起,她,不再是好妈妈!   她要进化成魔鬼妈妈!!超凶的那种!   这样想着,安想又凶巴巴地瞅向儿子。   “……”   安想的心声一字不漏灌入他耳朵。   他无语,又莫名生气。   打就打,骂就骂,他若认输跪地叫妈。   “客人,马场到了。”   安想揪着安子墨下车,正要进门时再次被拦下。   “抱歉,A区已经被包下了,您不能进去。”   安想连吃两次闭门羹,旁边的安子墨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我找裴以舟裴先生,能帮我问问他现在方便见面吗?”   服务生一脸为难,最后还是点点头,起身走进马场,留安想在门口耐心等待。   他很快回来并且将门打开,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随我来。”   绿野山庄的马场非常宽阔,嫩绿的草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平野上自由奔跑着几匹身形矫健的马儿,鬃毛随风飞舞。   她跟着服务生来到休息区域,刚过来,一匹红棕色的马匹直奔到护栏前。   这是一只纯正的奥尔洛夫竞赛马,形态优美,身材健壮,被阳光直射下的毛发乌泽漂亮。   奥尔洛夫马是出名的温顺活泼,隔着铁网护栏,它凑近低颈,亲昵地想迎来安想的抚摸。   “找我?”男人嗓音低冽,安想瞬间把视线放在裴以舟身上。   马背上的男人穿着裁剪合体的黑色赛马服,双手紧紧牵着缰绳,脊梁挺直,眉目低敛,逆光下的身影好似中世纪贵族,清贵又疏远。   “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裴以舟将马儿交给饲养员,摘下头套向她走来。   “不是吧裴以舟,你这就跑了?”   远处传来阵阵挑衅。   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安想熟悉的人,可是距离太远,加上阳光刺眼,始终没看清对方是谁。   安想没有多加探究,再次把视线收回。   “我们去那边。”裴以舟看了眼被她抱在怀里的安子墨,得到的是对方轻蔑不屑的白眼。   “……”臭小鬼真不可爱,还没礼貌。   他的基因不可能这么差。   裴以舟思绪复杂,沉神走在她的身侧,顺便为他挡去马场内各种各样的目光。   两人远离赛马区,来到露天休息场。   裴以舟绅士地拉开椅子,让到旁边微微伸手:“坐。”   “不用了,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道个歉。”安想放下安子墨,将他往裴以舟跟前一推,“去。”   安子墨双手插兜,小身板站得和松树一样笔直。   他高高仰着小脑袋,对于裴以舟那身冷冽之气毫不畏惧,反而挑衅似的冲他凶恶竖起两条眉。   裴以舟静默。   对安子墨好感为负。   “安子墨,快点。”   安想在身后催促。   安子墨朝天翻了个白眼,恨得牙痒痒。   “安子墨,我不想再威胁你第二次。”   切。   他双手背后,脸蛋别开,慢慢吞吞,敷衍性地从嘴里说出三个字:“……对不起。”听不清,像蚊子在叫。   安想脸色一沉,“端正你的态度,好好说。”   艹。   烦不烦啊!!   “对不起!”他闭着双眼,没有感情的喊出这三个字。   安想不依不饶:“称呼呢。”   称呼?   安子墨呆滞半晌,对着裴以舟鼓起腮帮,不情不愿低头叫道:   “大、大爷。”   ?   ???   突然被叫大爷的裴以舟眉头一皱,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安想呼吸一窒,脸蛋涨红,狠狠揪过儿子的脸蛋,咬牙纠正:“是叔叔啦!”   安子墨摆着一张丧气的小脸:“这两者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当然有!   大爷把人家一个好好的霸总成乡村挖煤干部,瞬间老三十岁。   安想对儿子彻底无语,决定今天回去就好好教导教导他有关称谓的事。   不管怎么说,儿子能和人道歉就是进步。   她一把拉过安子墨,仰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裴先生,墨墨之前特意和你大喊大叫,我已经教育过他了,你放心。”   教育?   裴以舟垂眸看向安子墨,这小孩可不像是能教育得了的。   “我也很感谢你今天能救我,改日一定会亲自答谢。”   “别改日啊,我看就现在吧。”安想话音刚且落下,安子墨便接过话头。他轻飘飘一哼,嘲讽似的对裴以舟说,“您可千万要答应她的答谢,不然对不起我这个幌子。”   幌子?   什么幌子?   裴以舟看向安想,眸中有着探究。   安想脸色大变,一把堵住安子墨那张叭叭的小嘴,压低声音警告:“安子墨,你别乱说话!”   “我又没乱说话,哪有人大老远找人道歉。说那么多都是借口,什么叫叔叔叫大爷的,我看你就是看上他,想让我认他作……”   接下来的声音全被安想堵了回去。   安想生怕儿子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急急忙忙把他拉到远处。   望着不远处纠缠的母子两人,裴以舟眉梢一挑,神色恍然,内心情不自禁地涌出莫名的喜色。   如此说来。   安想并不是完全对他无动于衷。   说不定因为那一救想让她以身……   不行。   正直的男人不能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裴以舟重整神色,再看安子墨的时候表情柔和几分。   ——仔细看看小兔崽子还是挺顺眼的。   ——百分之八十遗传自他的优秀基因。 第28章   安想警告完儿子, 再次走到裴以舟面前。   她极力掩饰着尴尬,甚至不好意思抬头对上那双视线。   “……他乱说的,裴先生你不要误会。”   安想微弱辩解, 阳光下的皮肤似白瓷般莹润细腻。   裴以舟瞬间笃定,她在害羞。   “这小孩谁啊, 和你长得还挺像。”   说话间有三个人并行而来。   除许川外的其余两人她都认识,而且相熟。   安彦泽,还有比他小两岁的安若明。   望着那张远远接近的嬉笑着的脸颊, 安想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神经作痛,脸色当下变得苍白。   她没有听清安若明说了些什么,也不敢多看堂兄一眼,拽过安子墨,抱着他准备离开。   “哎,那个……”   安若明显然认出安想, 神色划过诧异。   “不是她。”安彦泽开口提醒,视线远远的落在安想脸上。   “裴先生, 我就不打扰你了。”安想无视安家兄弟, 因为想快点离开,语速不由加快,”改日等你有空, 我再请你吃饭。”说完抱紧安子墨,步伐匆匆地走出马场。   她的身影愈离愈远,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   裴以舟不禁失落, 对于兄弟两人的出现感到无比厌烦。   他向来不会把情绪流露在脸上, 此刻却在神色里写上不耐二字。   “那我们休息一下, 顺便谈一谈合作的事。”许川隐约感觉裴以舟要发怒, 急忙上前站在两队人中间,笑着转移开话题,“你们先请。”   “刚才那个女人和裴总认识吗?”   那个女人……   这样的称呼让裴以舟神色一凌,眼刀瞬间落在安若明脸上。   他毫无觉察,自顾自说着:“她和我们那个废物妹妹还真像,啧,裴以舟你不可能和那样的货色有关系吧?”   在江城,安家和裴家是仅存的纯血。   几人年纪相当,小时候也是一起玩过的,安若明自觉把自己放在“朋友”这个位置,对裴以舟直呼其名,就连态度都称不上多好。   不知礼数,行为轻佻,从头到脚,从面子到里子都让裴以舟发自内心的讨厌。   “合作的事我可能还要再考虑一下。”他双唇轻启,睫毛下耷,慢条斯理摘着手套。   安家兄弟包括许川皆是愣住。   “这些天二位好好玩,账都记在我那里。”裴以舟说着转身,把愣眼的三人抛之脑后。   许川傻眼几秒,三步并作两步的紧追上去,一把揪住裴以舟胳膊逼声质问,“裴以舟你怎么回事?合同就差签字,你这就撂担子不干了?”   裴以舟步伐不做停顿,轻嗤一声:“以他那样的性格,就算合作也未必能好好对待工作,我可不想把钱砸在那种人身上。”   “可是我们都说好了啊。再说,项目主要由安彦泽负责,你今天这样做,传出去丢的是企业的面子。”许川急到变音,“你今天不对劲啊?生病了?”说着伸手往他脑门上探。   裴以舟皱眉避开,一把挥开那条拦路的胳膊:“烦。”   “表弟……”   “我自有打算,你先回去把他们打发走。”   许川哑然。   他也知道裴以舟此行是被迫营业。   裴以舟从小就看不惯安家那几个兄弟,这次两家合作完全就是出于商业利益。   “那你怎么和舅舅解释?”   想到父亲,裴以舟脸色更加不好。   裴家原先鬼丁兴旺,后来死的死,散的散,除了他和许川,裴宸三兄妹是最后的苗。   裴以舟的父母天生洒脱,接连失去兄弟后,突然对生活产生新的领悟,之后抛下裴以舟远走高飞在没有回来。   他们离开的时候,裴以舟不过十三,除了自己还要掌管整个裴家,还要照顾刚生下的孙子裴宸。他没得抱怨,谁让他是家里辈分最大的长辈。   再后来小辈因空难去世,他又要照顾裴言和裴诺那两对双胞胎。   裴以舟今年也不过二十九岁,放在平均年龄为三百岁的吸血鬼里也还只是个宝宝。父母从不体谅他的辛苦就算了,这次回来说着是和安家合作,其实是想给他在那家里找个对象。   有病。   烦。   “股份都在我这,他没有话语权。”   父母离开时把名下所有财产股份都转移在了裴以舟名下,两人现在是独户,的确没什么话语权。   事到如今许川也不好说些什么,叹了口气去打发那两兄弟。   裴以舟先回家洗了个澡并且换上一身得体的衣服,选取一瓶自然又持久留香的香水点在手腕,确定无误后向安想发送信息。   [方便加个好友吗?]   过一会儿,安想的好友验证发送过来。   [妈妈也不是什么魔鬼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裴以舟勾了勾唇,迫不及待想点下去时,手指立马停下。   不可。   秒通过会显得自己很着急,不矜持。   女孩子都喜欢矜持的男人。   他抬起手腕掐着腕表上流逝的时间,十分钟一过,立马接受。   [裴以舟:不好意思,刚才在忙,没有看到。]   发完后,裴以舟悠闲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回复。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十分钟……   聊天界面始终只有那一句话。   裴以舟调整坐姿,修长的指尖不住在膝盖上轻点。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耐心跟着消失,眉头渐渐皱起,从一分钟看一次手机逐渐变成一秒一看。   手机没电?   裴以舟坐不住,也顾不上等安想邀请他,起身直奔安想目前所在的住处。   ***   别墅内,身心俱惫的安想正在床上睡得熟。   安子墨没有睡,独自趴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做着数学题。   那都是裴宸这周的作业,他趁安想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带了过来。   高中题对安子墨来说没有任何挑战性。   他左手握笔,把裴宸的笔记模仿了十成像,就连笔画的小细节都没放过。   当然,安子墨也不会那么傻的全部做对,一些难解的高等题全部空着,偶尔再犯几个符合裴宸智商的低等错误,就算老师有火眼金睛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安子墨咬着铅笔头。   他受够再和这个女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他要快点把□□儿的钱弄出来,早早离开。   小孩的手腕承受不了长时间的握笔姿势,很快赶到疲乏无力。   安子墨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望着大拇指指腹上的压痕突然恍惚。   前世时,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对于数字的超常天赋。   安想第一时间发现到他的不同,大价钱聘请名师教他做题。年纪小小的安子墨,每天有十个小时都是在书桌上度过的。   那时他年幼单纯,加上对学习真欢,从没有过抱怨,直到母亲逼迫他上节目,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身体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数字不在让他感到快乐,手上的笔成为时刻伤残他身体的刀刃。   他死的时候,双手手指已经因为长期压力而变形。   安子墨看着眼前短短的,还没有脱离婴儿肥的手指,垂眸掩去怨气,继续做作业。   他不会原谅。   哪怕这一世的安想做不出前世的事,他对着那张脸也说不出原谅,更无法不计前嫌,与之相处。   沉思中。   门铃响起。   安子墨迅速把作业本藏在儿童册里,小心翼翼把书包拉链拉好,赤脚前去开门。   门外,他只对上男人的一双长腿。   安子墨顺着那条长腿向上看,一大一小两双眼神直接相撞。   “有事?”安子墨对裴以舟没有好感,两个字冷漠又抗拒。   “路过看看。”   “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裴以舟向里面张望,半天没看到那道身影,   心中失落,裴以舟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安子墨说:“她在睡。”   “……。”不爽。   安子墨心底腹诽:不爽也没用。   裴以舟仍未离去,他垂眸凝视安子墨几秒,随即身形半蹲,“你叫安子墨?”   安子墨面无表情:“别和我搭话,我和你不熟。”   裴以舟同样面无表情打量着他,始终难以相信这有可能是他的血脉。   真不可爱。   听到那样的心声,安子墨眉头狠狠一跳。   什么叫有可能是他的血脉?   这人乱想什么呢?   “告诉叔叔,你几岁?”   安子墨眯了眯眼,灵光一闪,总算反应过来情况有变。   他看着裴以舟,聪明的大脑极速转动。   安子墨前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今世同样如此。   至于母亲,对于父亲更是闭口不谈,当然他也不在乎。   [有可能。]   [血脉。]   这两个词语稍微转换一下就是:他可能是这个男人毫不知情时生下的私生子。   安子墨感觉自己顿悟到了真相。没有回答,反问:“叔叔你有女朋友吗?”   裴以舟薄唇微抿了一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安子墨靠着门,双手环胸的姿势好不自在嚣张,“我只是替安想问。”   裴以舟一愣,思绪百转。   替安想问等于安想想问,由此得出,安想想了解他的个人情感状况。   “我没有交过女朋友。”裴以舟如实相告,“男朋友也没有。”   他再次开口:“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了吗?”   安子墨靠着墙壁不吱声,调高音量读着裴以舟的内心。   [会是十二月吗?]   [或许安想会早产……]   [不不不,长得这么健康应该不会是早产。]   [万一弄错怎么办?没关系,我不介意。]   裴以舟那双平静的眼神下是波涛暗涌的内心,并且全部被安子墨听了个正着。 第29章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听完这句话, 安子墨冷淡的表情总算有些绷不住。   “我不知道。”他说。   裴以舟拧眉,明显在不满。   “没骗你,我不知道生日什么时候。”安子墨懒得骗人时说的都会是真话。他的确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日, 忌日倒是记得很清楚。   前世十四年母亲从未给他过一次生日,就连母亲都忘记生他时是哪一日。后来托人办户口,那人随便添了一个数字。今世更不清楚, 他从生下来莫名其妙傻三年,就算意识觉醒, 也懒得管那些身外事。   “或者我可以帮你问安想, 说不定她知道。”   “说不定?”   安子墨漫不经心说:“她把我生下来就丢在了村子里,估计不想养。”这话说完,果不其然在裴以舟脸上看到微小的错愕。   他故意的。   他就是想知道这位“父亲”在得知这样的真相时如何面对那个女人,又如何面对他。   裴以舟不语。   心中萌芽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心疼。   安想怀孕时也才二十岁, 说不定还在上学,以她一己之力无法照顾小孩,交给别人也是情有可原。   第二个想法是理解, 任凭哪个小孩在被母亲抛弃后都不会再次轻易接受, 他能有这样的灵魂同样也是情有可原。   怪来怪去都怪他不好。   裴以舟内心沉重, 不禁叹气。   安子墨皱了皱小巧的鼻子, 这男人觉悟未免过高了些, 活体圣父转世。   他不想再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周旋, 便问:“要我把安想叫起来吗?”   “不用。”裴以舟蹲得时间太长, 腿有些麻,他站起来, 手掌刚要落在安子墨那头毛茸茸的发丝上时又迅速收回, “让她睡。”   安子墨听后毫不挽留, 啪地声将门大力关上。   裴以舟呆呆在门前站了几分钟, 最后转身离去。   他要想想。   仔细想想如何与安想相认,最好找一个不伤害她,又能让她得知自己的身份的办法。   可是……   当初她毫不犹豫把孩子送走,一定有抗拒的成分在里面,会不会当她得知一切真相后,对他只剩排斥?   **   “墨墨,刚才有人来了吗?”安想才睡醒,声音含糊不清。   “没有。”   “喔。”安想也没有怀疑,睡眼惺忪地走回房间准备再睡一会儿。当视线扫到桌子上的手机,这才想起临睡前好像有人给她发消息。   她拿起手机解锁,最后的消息来自裴以舟。   安想思索几秒回复:[裴先生好。]   [裴以舟:睡醒了?]   [安想:醒啦。]   等她回复完才意识到不对。   裴以舟是怎么知道她睡着的,难不成……   安想瞳孔一缩,飞速奔至安子墨房间。   她用力将门推开,急切低吼:“安子墨,刚才来的是不是裴先生?!”   安子墨趴在床上翻着小人儿书,嗯了一声。   她顾不得那么多,上前把册子夺走,拉起安子墨质问:“你没和他乱说话吧!!”   安子墨挣开她的手,坏坏笑了一下:“我就是帮你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你……”安想眼睛瞪大,“你怎么这么坏呀!”   “略。”安子墨挑衅似的吐了吐舌头,生怕屁股遭殃,飞一般跑到厕所并且将门牢牢反锁。   安子墨抚着下巴沉思。   其实想想让安想找个对象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她成家就没那么多精力管着他,这一对所谓的父母本来和他相处不深,只要他争取再熊一点,恶毒一点,他们像原来那样把他丢回老家再生个二胎完全顺理成章,到时候都省的跑了。   现在摆在安子墨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靠裴宸赚取到离家出走的费用;二是撮合安想和裴以舟在一起生二胎。   安子墨决定双管齐下,一若失败还有二呢!   这样想着,安子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脑袋瓜子,由衷佩服自己,不愧是智商180的脑袋瓜子,聪明die很。   他这样的脑袋瓜子干啥不好,干嘛非给人当儿子?   “安子墨,你给我出来!我这次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安想不住拍门怒吼。   他很淡定地将门打开,平静的小表情与气急败坏的安想形成鲜明对比。   “你……”   “妈。”安子墨淡淡然叫她。   安想一愣,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她不禁放慢呼吸,不住细品着儿子那声难得的妈。   “怎、怎么啦?”安想那双大眼睛水润漂亮,语气软乎乎,又傻又可爱。   啧,真好哄。   他不露声色:“宣传册上说,晚上会在花园泳池举办舞会。”   “好像是……”   安想挠挠脸。   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会跳舞,又认生,更不喜欢参加那样人多的聚会,何况还有个孩子,完全走不开。   “我想去。”   “哎?”安想傻眼,“你……你想去?”   “嗯。”安子墨点头,“你陪我去好不好。”   “不好。”安想果断拒绝。   她才不傻呢。   前一秒还凶神恶煞让她死的儿子后一秒就变脸叫妈,还莫名其妙想去舞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里面有鬼。   再说舞会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摊上麻烦她可担待不起。   这样一琢磨安想就清醒了,立马从他给的糖衣炮弹里走出来,狠狠点了下他的额头:“安子墨,我现在已经不相信你了。”   安子墨撇撇嘴。   “你虽然和裴先生道过谦,但是你还没有和我道歉。”安想永远不会忘记儿子今天的那个眼神,她宠他照顾他是真的,不会就此原谅也是认真的。   “除非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未来几天你都不能出这个门。”   安子墨别过头嘟囔:“……一天好几万呢。”   “几十万也不能出去!”安想双手插兜,“我变了,以后我就是魔鬼妈妈,你要是做出不听话或者伤害别人的行为,我肯定不会放过你,今天的屁股只是一个开始,懂吗?”   她振振有词,言语强势。   安子墨不由摸了摸屁股,虽然肉体仍然感觉不到疼,但那块肯定是被打肿了,他能明显感觉到巴掌落下的凸痕。   恶毒的女人。   安子墨越想越不甘心,狠狠磨了磨牙,再次坚定离开的决心。   “屁股还疼吗?”   她才讲完那凶巴巴的一大段说辞,立马又小心翼翼地关切起他屁股的情况。   安子墨回过神,茫然地眨眨眼,接着皱眉说:“不是你打得我,我疼不是如你的意?干嘛还问我。”还是说怕他不疼,想再多打两巴掌。   行吧。   多打就多打,男儿应当忍辱负重。   何况他早被打习惯了,也感觉不到疼,挨几巴掌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安子墨裤子往下一脱,背过身,翘起臀:“我要求把禁闭改为体罚,你看着打,什么时候够了什么时候说。”顿了下,“结束后记得带我去舞会。”   “……” 第30章   安子墨那撅起的小圆屁股还有不久前留下的巴掌印, 泛着红,微有些肿。   安想又好气又好笑。   他从来没有对任务事物产生过热情,也没有向安想提出过任何要求。安想知道他突然想去舞会肯定有鬼, 可是这个架势又实在不像是搞破坏或者再次陷害她。   “起来啦。”安想往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手感很好,QQ弹弹的。害怕儿子误会,她放软声音,“妈妈不打你啦。”   虽然手感真的不错,打起来像拍果冻一样,但他又不是虐待狂, 好端端干嘛还打他。   安子墨忽略那句让人不爽的心声,扭过头面无表情地说:“你今天不打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告诉你。”他的屁股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露的, 今天是委曲求全。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舞会。”   安子墨面不改色地掐了一个谎,“有蛋糕。”   安想神色一凝。   “蛋糕是不是只有生日才可以吃到?”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些许微光。   安想喉咙发涩, 难以言喻的酸楚占据心腑。   说起来……墨墨从来没有过过一次生日。   她低头看着他,眼前的小孩因为发育不良而显得个子矮矮,最近被她养得白了些, 胖了些,可是对比起同龄人依旧瘦弱。   安想本来是怪罪他的, 却在对上那双澄澈双目的瞬间,怀揣着的所有芥蒂刹那消散。   她蹲下, 拉过安子墨,“墨墨的生日在12月24日, 等到日子, 妈妈给你过一个最棒的生日。”   安子墨轻轻一嗯, 心里并没有多开心。   裴以舟希望他的生日是十二月, 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在四月份就认识, 并且发生关系生下了他。   几乎没有意外,他就是裴以舟的孩子。   安子墨成功套出话,睁着大眼睛问:“那你愿意带我去舞会么?”   “可以是可以。”安想皱着眉说,“可是舞会要穿漂亮的裙子,我又没有拿漂亮的裙子……”   “宣传册上说是泳衣派对,就穿泳衣就好。”看着安想当即凝固的表情,安子墨压抑着坏笑问,“妈妈,你不会是害羞吧?”   “我我我我才不会害羞!”被立马识破的安想脸蛋涨红,“不就是穿泳衣参加派对,人家又不是没穿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嘟嘟囔囔,不开心地回自己房间准备。   待安想走后,安子墨乘其不备偷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安子墨记忆力强大,只扫过一眼便记下密码,他快速解锁,找到裴以舟的电话号,编辑短信发送。   [安想:今天很感谢裴先生,晚上要不要一起参加泳池派对?]   安子墨压根不担心裴以舟会拒绝。   那厮觉悟那么高,估计立马答应。   [裴以舟:稍等,我看一下日程。]   切。   装逼。   安子墨不屑地努了努嘴,又过五分钟,他再次收到短信。   [裴以舟:嗯,有空。]   装了个大逼。   [安想:那我们晚上见。]   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安子墨迅速删除短信,清空回收站,重新把手机放回原来的位置,并且摆放成一开始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安心,便抽出一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把上面的指纹擦拭干净。   齐活儿!   最好他们今天就能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十个月后再生个二胎是最好不过的。   安子墨舔唇扬眉,笑得像是个胜利者。   ***   泳装派对将在九点举行。   参加者无需门票,唯一要求是必须穿泳装。   前来参加派对的多是寻求刺激的年轻男女,当安想领着小孩出现在舞会门口时顿时迎来不少打量的视线。   她扯了扯裙角,强装淡定地走进去。   人很多,女生们多数穿的都是性感的比基尼,自信展露着好身材;男人更不用说,放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肉体和腹肌。派对还没开始,却已经随着参与者变多而热闹起来。   香槟啤酒,蛋糕甜点,一应俱全。   最旁边还有专业的乐队演奏。   在安想小心翼翼四处打量时,站在她脚边的安子墨正在人群中寻找着裴以舟的身影。   没有出现。   那闷骚该不会正在镜子前犹豫穿哪件衣服吧?   安子墨脸一黑,心情顿时阴沉下去。   “墨墨,吃蛋糕。”安想自己拿了一杯冰激凌,又切了一块蛋糕送到安子墨面前。   她很漂亮。比这里的大多数女生都要漂亮。   气质干净是最特别的,两条麻花辫显得年纪很小,眼神藏着星星,极其容易激发男人的征服欲。   安子墨没有接。   他从进门到现在已经听见十几道不怀好意的声音。   “小姐,要去那边玩儿吗?”   一个金发帅哥过来搭腔。   安想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听旁边传来喊声:“妈!我要吃草莓味的!”   这一声妈让帅哥脸色一变,讪讪然地退居二线。   安想倒是没觉察出不对,回去又拿了一份草莓蛋糕。   [这么年轻就当妈了。]   [当妈好啊,人妻多好玩儿。]   [待会儿想办法弄出来咬一口。]   [……]   人口过于聚集,声音杂七杂八混在一起,吵得安子墨脑仁疼。   他又不敢把声音完全关闭,害怕错过裴以舟,或者遇到什么危险。   安子墨看向坐在旁边专心致志吃冰激凌的母亲,清晰听到她的声音。   [这个好好吃呀!]   [嗨呀,这个更好吃。]   [五位数是值得的!!]   [呜呜呜,芒果天下第一!儿子的味道就是坠好吃的!]   安子墨:“……”   傻子。   这就是个傻子。   安子墨脑袋有点疼,闷闷不乐吃了口蛋糕,时不时把那些投过来的视线全瞪回去。   “墨墨你吃那个吗?”安想看到了桌子上巨大的巧克力瀑布,还没等安子墨回答,便迫不及待地想去盛一杯。   此时,安子墨总算在远处看到了姗姗来迟的裴以舟。   他穿着短裤T恤,日常休闲的装扮在一干袒胸露乳的男女中格外显眼。   安子墨也不想知道裴以舟为什么能这样进来,只想趁着舞会开始前快点叫他过来给两人创造机会。   这样想着,四周灯光接连暗下。   头顶光球浮动,一片昏暗之中,音乐声毫无预兆响了起来。   人们开始尖叫欢呼,现场气氛炒热到极点。   花园泳池的面积并不小,经这一闹别说是裴以舟,就连安想都脱离出视线之中。   安子墨再次调高心声,抱着蛋糕在一群长腿中穿梭,仔细寻找着安想的身影。   借着斑斓闪烁的彩虹灯,安子墨总算在不远处找到了她。   除了安想,她的面前还站着一个男人。   安彦泽……   旁边人的心声告诉了安子墨答案。   看那样子好像是想邀请她跳舞。   安子墨急了,要是她接受,裴以舟看到岂不是会误会,要是误会这一出不就白搞了!!!   “安想——!”   安子墨的叫声淹没在音乐浪潮中。   他小小的身体费力挤过大人,眼看要接近傻妈,脑袋突然磕上一条迈过来的腿,手腕不稳,一整块蛋糕全扣在了眼前那条沙滩裤上。   安子墨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便传来一股重力,紧接着脚下重心不稳,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直接被推搡在地。   “这小孩谁家的?!”   安若明看着裤子上的蛋糕,眉心竖起,语气中满是戾气。   旁边的人都没有说话,小心翼翼退后一步,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安若明因为被放了鸽子一整天都心情不好。   他看向地上那个冒失鬼,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孩眼熟,短暂思考后,一张让人厌恶的脸浮现在脑海。   安子墨从地上站起来,抿着唇绕到另一边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让你走了吗?”安若明一把扯住安子墨手臂,用力之大直接扯着他胳膊把他举了起来。   安若明本来一肚子的火气无处撒,他的出现刚好找到一个宣泄的缺口。   “你家长呢?”   安子墨朝后扫了眼,没说话。   安若明恨得牙痒痒,也不在乎别人目光,不住逼问:“说话,你妈在哪儿?”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女人晦气,从她出现裴以舟就莫名其妙变了态度,转了口风,而且那张脸和他那个没用的妹妹真是太像啦。   安若明越想越气,把怨气全发在安子墨身上。   胳膊上传来的拖拽感令安子墨呼吸急促,他双眸赤红,小小的肩膀微微颤动,缓缓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松、手。”   安子墨眼神癫狂,安若明一愣,怒气迅速扩大。然而下一秒,从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尖叫着松开了手。   望着手腕上出血的牙齿印,安若明气急败坏地去抓安子墨。   他哪会让对方如意,后退两步想躲开那只伸过来的大手。可是让安子墨没料到的是,后面是泳池……   他一脚踩空,身体完全坠入其中。   “墨墨——!!”   伴随着惊呼,安子墨看到那个女人惊慌失措向他跑来,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进来。   安子墨不会游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怕水。   他记得自己犯了错,母亲把他的脸狠狠往水盆按压。   那日的窒息感和现在是一样的。   他不愿挣扎,也无法产生恐惧,似无心的木偶般对于生命没有丝毫渴望。   安子墨睁着眼,直到被带入一个怀抱,他才有所惊觉地紧紧环住眼前的怀抱。   安子墨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颊,思绪突然恍惚。   哗啦——!   安想气喘吁吁地把儿子捞到池边,看着眼前那条小胳膊上的捏痕,表情瞬冷,缓缓抬头望向安若明说:   “你竟然敢欺负我儿子。” 第31章   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滴落。   她脸上没有笑容, 漆黑的桃花眼在此刻酝酿着风浪。   安想平日里对谁都好,也许是从小到大承载伤害太多, 所以才无欲无求,与世无争。   可是。   他千不该万不该伤害到她唯一的家人。   安想起身,上前两步直接将愣神的安若明推入泳池中。   他这才反应过来,心中再次涌出愤怒,正想着爬上来对峙时,脑袋立马被安想按回水中。   她跪在边上,双手死死按着安若明那颗头颅,根本不给他上岸的机会。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让她的内心涌出无限怒意,怒意化作力量,全部聚集在双手上。   安想发起狠的架势有些吓人,不单单是旁人, 就连安子墨都呆呆坐在一边说不出话。   安若明在水里使不上力, 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水。   安想双眸赤红地拽着他的头发揪上来, 颤声嘶吼:“难不难受?!”   “你他妈……”   哗啦!   安想再次把人按了回去。   她小时候没少被这张脸欺负。   纯血家系没有分家的传统,叔伯兄弟都住在一处, 安若明和安彦泽的双亲早亡, 加上二人聪慧, 很快赢得安想父母的喜欢。他们把所有精力都投到两人身上, 吃喝玩用都是最好的。   安想天生哑巴, 被欺负了也没有办法告状。   安若明抓住这一点, 每逢夜里便去她房间对她一顿拳打脚踢。   她没有血族那般强健的体魄, 身骨极其怕冷, 安若明便将她丢到冬日的柴屋。   种种事迹数不胜数, 安想原本以为自己早不在意了, 可是在看到安若明欺负儿子时,突然意识到恶徒总归是恶徒,欺凌弱小是他的天性。   以前安想会怕。   现在她不怕了,她已经远离了那个家族,和这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安想,松手。”   安彦泽过来劝解,被她直接瞪了回去。   水里的安若明因为过度缺氧不住扑腾,他想反抗,可是水的浮力让人根本没办法使力。头发被扯着也不能向下游,他慌乱摆动着臂膀,一把扯住安想胳膊,想借此拉她入水。   “墨墨,咬他——!”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安子墨一个激灵,下一秒扑上去咬注那条胳膊,位置不偏不倚,是他最开始下嘴的地方。   他的牙齿似乎比常人有力,因用力过猛的腮帮不住打着颤。   嘴里充斥着血液特有的铁锈气,心中刹那浮现出一抹奇异的感觉,他不感觉这个味道讨厌,甚至想多用力一点……   血丝顺着嘴唇滑落,安子墨喉咙呜咽,凶残的像是头小兽。   母子两一个按头一个咬人,气势汹汹,半天都没人敢过来拉。   “安想,你再这样弄下去会出事的。”安彦泽顾不得其他,上前拖住安想的身体往后拉。   安想早就杀红了眼,拳头朝后一挥,直接砸在安彦泽眼窝。   他嘴里闷哼,没敢撒手,生拉硬拽地把她扯开。   此时已有人叫了安保,音乐不知何时停下,会场一片寂静。   安想剧烈喘息,盯着安若明的眼神像要杀人似的。   “怎么回事?”   “咳咳咳——”安若明咳嗽着从水里爬出来。他嘴唇青紫,目光狠厉地看着安想,哆哆嗦嗦的放着狠话,“你……你给老子等着。”   安想抄起桌上的水晶杯,对着那张惹人讨厌的脸狠砸砸过去。   还没有恢复行动力的安若明被砸了个正着,白眼一翻,摇摇晃晃地重新跌入水里。   安彦泽看了看安想又看了看安若明,最终把她松开,跳下去把半昏迷状态的弟弟捞了上来。   “就是你在这里闹事?”两个保安上前拉住安想,“我们已经联系了警务,请和我们来一趟吧。”   安想还没有冷静,头脑一片空白。   她倔强抿着唇瓣,一双眼眸死死盯着地上喘息的安若明。   “他先欺负我儿子,不是我的错。”安想眼睛红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好意思,你先和我们来一趟保安室。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保安不听安想的解释。安若明是度假村的黑卡会员,现在闹这么大,要是不给对方一个交代,他们这边也不好弄。   眼看安想要被带走,安子墨总算找到了那个男人。   “裴叔叔——!”他从地上跳起来,张开嘴冲不远处的方向吼,“裴叔叔你快来!!”虽然这傻子来得晚,时机却不晚,英雄救美是个好机会啊!!   安子墨眸光闪烁,急切地上前勾住裴以舟手指。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裴以舟身上。   男人披星戴月,踏影而来。   作为商界最有话题度的人物,他本人向来低调内敛,是出了名的冷漠疏远,难以接近。   可是此刻,被小孩攥住手的青年第一次对外表露出些许茫然,加上一身休闲随意的装扮,不像是杀伐果断的年轻董事长,更像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新人爸爸。   安子墨扯着裴以舟走到安想面前,这才发现裴以舟穿的衣服和最开始的不一样。   也就是说,他突然不见是回去换衣服了!!!   安子墨不敢相信,忍不住仰头问道:“裴叔叔,你刚才换衣服去了?”   他:“嗯。”   “……”   “…………”   像是察觉到安子墨的无语,他又淡淡道:“被洒了酒。” 估计是光线太暗人又多,五分钟内被泼了起码两杯酒,那种情况自然不能和他朝思暮想的姑娘见面。   没有办法,裴以舟只能折返换衣服。自然地,又对着镜子犹豫了十几分钟穿什么。   安子墨离得近,心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禁大吃一惊。   这人竟然真的因为换衣服磨蹭这么久!!!!   裴以舟眸光一转,双眸准确无误捕捉到安想。   看到她时,不禁呼吸一滞,清明的大脑微微空白了几秒钟。   站在灯下的安想白得晃人。   泳衣虽然保守,却很适合她。露出的双臂纤细,双腿笔直,腰部曲线勾人得漂亮。   她安安分分站着,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那修长的脖颈。   ——可爱,美好,像一株星星。   裴以舟滚了下喉结,余光一扫,瞥到安若明举着胳膊向女孩挥去。   裴以舟两步上前挡在安想面前,高大的身形把她老老实实护在身后。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攥住对方手腕,手骨收紧,看着没用多少力度,却让安若明毫无挣脱之力。   “裴以舟你松手,你别多管闲事!”   “哦。”裴以舟眉色淡淡,“我喜欢。”   安若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指向他身后:“你知道这女人刚才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管?!”   “我乐意。”   安若明憋了一肚子火,自知说不过裴以舟。磨了磨牙,用力把手腕挣脱回来,对方用劲大,短短一会儿功夫手腕便被捏出红紫的掐痕。最糟糕的是被咬的那一片,肉像是腐烂一样,又红又肿,不住渗着血丝。   就算吸血鬼的身体愈合能力强大,这样的咬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裴先生,你看……”保安两头为难,他们不好直接不管,也不能当着裴以舟的面强行把人拉走。   “办事前总要了解一下亲前因后果,你们直接把人拉走,未免过于唐突。”见旁边的女孩色瑟瑟发抖,裴以舟沉凝片刻,慢条斯理解开衬衫扣子,脱下来披在了安想肩上。   轻薄的衬衫上还残留着清冽的香气。   她情不自禁多嗅了一下,沉默抬眼扫向男人近在咫尺的胸膛。   很结实,很光滑,腹肌看起来很想有摸的欲望。   安想瞬间垂眸,把衣服还了回去,“我不要,你穿上。”她声音很小,像无害的小动物。   裴以舟默然,睫羽低颤,微微压低声音:“……我脱都脱了。”   她指尖稍顿,没有言语,重新把那件衬衫裹在了肩上。   裴以舟护紧安想,又看向安子墨,“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推我入水,涉嫌故意伤害。”安子墨指着安若明,冷静又明了地诉说先前的状况,“我母亲救我上来,这位叔叔想对我们进行二次伤害,于是我妈妈为了防止他的再次犯罪,实行了应有的正当防卫的权利。”   安子墨那张小嘴把说得人一愣一愣的。   安若明听得瞠目结舌:“小兔崽子你别乱说话?!明明是你先撞我然后自己掉进去的,关我什么事?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推的你?!”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安子墨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慌乱,哪怕他说的的确是真话。   他刚进来时就观察了四周情况。   泳池共设有三个监控探头,他们好巧不巧站在视野盲区,加上人多灯黑,他个子又小,从外人眼里看的确是安若明先暴走,并且动的手,除了动手还说了不少脏话。   “我相信监控也有记录,到底谁先动手一目了然。”安子墨自信勾唇,“实在不行我们找媒体评评理。”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就算这事曝光也对生活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但是安若明不一样,多少竞争对手盯着想往他们身上泼黑水,哪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安若明正要发作,就被拦下:“你够了。”安彦泽表情冰冷,显然动了怒意。   眼见着兄长要发火,安若明瑟了下脑袋,顿时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没再有任何行动。   “嗯,看样子都明白了。”裴以舟把小孩招呼到身旁,似笑非笑看着那两兄弟,“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安彦泽额头作痛,深吸一口气站出来说:“终归到底是我弟弟不太懂事。这样吧,安想小姐最近几天的费用都由我们承担,如果想带孩子看医生,我们也会亲自安排,希望你们可以谅解。”   裴以舟回眸,轻问:“你说呢?”   “不用了。”安想冷冷淡淡回应三个字,俯身抱起安子墨,绕开众人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又不是没钱,才不稀罕拿他们家的东西。   再说,她也不想谅解,这个人根本没资格让她谅解。   事情得以解决,裴以舟也懒得再搭理两人,长腿阔步跟紧在安想身后。 第32章   度假村的夜晚清谧寂静, 石阶两边亮起路灯,一盏接连一盏,将夜色点亮通明。   安想走得急, 直到后面传来叫声才停下脚步, 回过头一脸困惑地盯着他。   “裴先生?”   裴以舟光着上身, 下面穿了条松松垮垮的休闲裤,看起来不伦不类。   安想低头望了眼身上的衣服。   那件衬衫已被打湿, 自然不能这样还回去。   “裴先生,你要是不介意, 等我回去把衣服洗了再还给你。”   “没事,你先穿着。”裴以舟走近几步, 敛眸问她, “你还好吗?”   “嗯, 我挺好的。”想到安若明那副狼狈的样子,安想发自肺腑笑了出来。   这是她被压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还击还不用担心被骂。   感觉很爽, 非一般的爽快。   安想抿了抿唇,暂时把安子墨放在地上, 抬起头说:“今天谢谢你一直帮助我,我也没什么好报答……”   “那你和他跳个舞嘛。”   安子墨突然插嘴, 说出的话让两人愣了下。   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齐齐移开视线。   安想气急败坏的冲那胡乱出馊主意的儿子喊:“墨墨你别乱起哄……”   “我没有起哄。”安子墨随意坐到旁边的石椅上,“你们本来就是去参加舞会的,不跳一下不就白折腾了。”要是不跳他可真就白折腾了!!   安想尴尬地没有说话, 垂落下的手指不住搅动。   裴以舟是个明白人,安子墨都做到这份上了, 他要是还不了解其中意图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智力残疾。   “那么, 你要和我跳个舞吗?”   月光摇曳下, 他向安想摊开手掌。   那双手很宽厚,手指修长,骨骼分明。   裴以舟的眼里坠着星火,她心中微动,缓缓扯紧衣角,忐忑又不安地说:“我、我不会跳舞。”   “不碍事,毕竟也不是正规舞会。”   安想犹豫许久,缓缓把手送了过去。   他扶上她的腰,掌心比安想想象中的还要有力,透过轻薄的衣衫,她可以清楚感受到男人掌心的温度传达到皮肤。二人距离紧密,似有似无的乌龙茶气息不住往她鼻腔涌。   初闻时感觉这股气息泛着苦,细品下却着难以言喻的独特。   “你……你不喷香水比较好闻。”安想红着脸,情不自禁说出一直想说的话。   裴以舟脊梁一僵,面色显得沉凝。   她、怎么会知道他喷香水了?   裴以舟对香水自有一套研究。   因为嗅觉失灵的原因,裴以舟特意花大价钱从法国聘请了一名专业的调香师为他亲自调香。他的香水绝对是全世界最独一无二,最自然,最与自身融合的,普通人绝对不会轻易察觉。   拥有读心术的安子墨:“……”   安想不知道男人此刻有如此复杂的情绪,她抬手放在眼前的肩膀上,当指尖触到男人那片光滑的皮肤时,指尖一颤,顿时把手缩了回来。   “裴……裴先生。”安想无措地叫他名字,颊边红潮渐起,“我看我们还是……下一次再跳舞吧。”   说着不受控制的瞥向眼前的肉体。   安想先前已经在泳池看到不少光着膀子的男人,可裴以舟是身材最好的一款。   宽肩窄腰人鱼线,腹肌练得刚好,没有给人一种太恐怖的肌肉感。   他又很白,露…露出的两点还很粉。   安想面子薄,从几年前的那一次后,再没正眼瞧过男人。   裴以舟的肉体实在太美好了,安想不好意思这样轻易触摸上去。   “……这样有点奇怪。”   裴以舟此时也意识到他的衣服没穿全乎。   他皱眉,心情不爽。   为了这次舞会,裴以舟在镜子前挑选了好几条不同款式,不同花纹的泳裤,想了想遂放弃,要是单独给安想看,哪一条都行,问题就是派对人多混杂,除安想外还有其他异性。   结果换来换去,舞还是没跳成。   站在路灯下的两人一个脸红一个沉思,谁都没有再近一步。   安子墨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看错裴以舟了,这人就是傻子,根本不值得他为此努力。   “裴先生把衣服穿上吧,小心被蚊子咬。”安想已经看见好几只蚊子在他周边转,实在不忍这么好喝的裴先生只给蚊子当自助餐,便拽下外套重新递了过去。   裴以舟正要接,突然感觉旁边传来一道灼热的视线。   是安子墨,他在疯狂使着眼色。   裴以舟皱皱眉,聪明的大脑飞速运作,之后灵光一动,意会。   裴以舟接过衬衫走到安子墨跟前,在那双诧异的注视下把那件衣服严严裹在他身上。衣服很大,孩子很小,可以把他完全包裹。   “给子墨吧。”裴以舟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的头。   安子墨惊得张大嘴巴:“……”绝了,绝不出来了啊艹!!!这人脑回路是不是有点问题?   “那裴先生,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一定把衣服还给你。”安想道过谢,拉起神情呆滞的安子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夜色深处。   裴以舟一直停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两人的影子,他才勾了勾唇,颇为满足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   “没看出来裴先生是个那么温柔的人。”回想男人为安子墨披衣的画面,安想不由轻轻笑了下。   “哪里温柔。”安子墨没看出温柔,倒是看出来傻。明明是那么好的展现绅士风度的机会,他竟然白白让机会溜走,明明他都疯狂暗示了。   “你今天那样子对他说话,他都没有介意,还很关心照顾你。”   安子墨冷哼。   什么关心照顾,明明是想利用他把妹。   安想牵紧那双小手,突然感叹:“墨墨以后也要长成温柔的男生。”   她手掌很小,牵着安子墨的力度却不小。   望着眼看那双紧紧相牵的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不久前安想对着那个男人猛揍的画面,顿时一阵恍惚。   他也不是没见过母亲打人,相反每天每夜都可以见到。   可是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其实我不是被他推下去的。”安子墨目视前方,面色平静地说出真相。   “我知道。”   短短三字,令安子墨顿时错愕。   “你知道还那样做?”安子墨想不明白,从白天的事迹来看,知道他说谎的安想应该再打他一顿,再逼着他道歉才对。   安想的语气坚定又固执:“可是他让你受伤了。”   安子墨脚步停下,呆呆看着她的脸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一瞬间,安子墨骤然明白,原来在安想的世界里,她不希望自己伤害到别人;更不希望别人伤害到他。   前世……妈妈从来不会为他这样做。   “墨墨?”安想歪歪头,目光澄澈,“你不想走了吗?”   安子墨无法言语,头脑似被闪电击中般轰然炸开。   真正的母亲不会关心他的冷暖;不会在乎他的伤痕;也不会边打他边落泪。   安想……不是他真正的母亲。   他重生到了有所不同又有所相似的另一时空。   他早该明白,却一直沉浸过去,自欺欺人。   也许上天是想给他机会,让他抛弃过往重新开始,可是曾经所遭受的伤害又怎能就此打消?   他已经,做不回小孩了。   根本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做小孩;也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做别人的儿子。   **   安子墨心事重重,一晚上辗转难眠。   他难以入睡,借着壁灯蹑手蹑脚地来到安想卧室,站在她床边深深凝视着她。   前世的母亲也许是因为性格过于残暴的原因,面相看起来也很狰狞刻薄,那张脸对安子墨来说就是无法磨灭的梦魇。   他伸出小手撩拨开遮在安想脸上的头发,一双眼睛细细打量。   熟悉,又陌生。   陌生,又熟悉。   明明是一样的脸,但是却有着像月光一样的温柔眉眼。   “……墨墨?”   安想总算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摸索到台灯按钮,光线涌进,让安想的眼睛感觉到些许刺激。   “你一个人不敢睡吗?”安想打了个哈欠把安子墨拎上床,沙哑着睡腔问,“还是睡不习惯床?”   安子墨如实说:“不习惯。”   估计是棺材睡太久,床一点也不舒服,太软,太宽,空间太大。   “那你和妈妈睡。”安想抱住儿子,“需要唱安眠曲吗?”   安子墨沉吟片刻,正要拒绝,就听到头顶传来均匀的呼吸。   ——她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望着眼前那张柔和的面容,安子墨思绪纷杂。   他无法再对这张脸产生出共情,也无法舍弃前尘,与之相安无事地生活,就算心知肚明眼前的母亲不再是前世伤害他的人,也没有办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这么坏,这么糟糕。   等她以后得知自己的缺陷,估计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个失去情感,无法感知疼痛,更不会讨好大人的怪胎做儿子。   安子墨拿开搭在身上的胳膊,赤着小脚重新离开房间。   他把自己藏在了完全封闭的衣柜里,狭窄的空间让他极其有安全感。   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环绕放在胸前,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睡梦之中,沉浸在黑暗里的安子墨隐约感觉牙齿有些异常…… 第33章   第二天他们就要回江城。   安想起床收拾好东西, 敲响安子墨房门。   “墨墨,你起来了么?”   屋里没有回应,安想耐心等了几分钟, 确定没动静后径自推门而入。   “墨墨?”   床上无人,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   安想走近,发现他正在镜子前一动不动。   “你在做什么?”安想好奇地凑过去, 只见安子墨一个劲地摆弄着上牙。牙齿上下摇晃, 看起来马上就要掉。   安想眼睛一亮,立马掰正他的脸, 用手指轻轻晃了晃门牙旁边的小牙齿,激动出声:“嗨呀, 墨墨要换牙啦!”   她很惊喜, 安子墨却一下也笑不出来, 因为这违背了人类自然生长规律。   根据一般情况来看,儿童换牙应该是从六到七岁开始, 会有少数者提前,大多不超过四岁。换牙应先从下排门牙开始,此后其他牙齿逐渐脱落, 直到十一~十三岁才能将恒牙全部替换完毕。   他今年三岁零七个月, 这个年纪突然换牙不是病变就是异变, 而且脱落得还是双尖牙!!   他又不是什么妖怪, 肯定不能是身体异变,所以病变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身体似乎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你不觉得我现在不应该换牙吗?”安子墨平静地问道,完全不明白她到底在开心个什么劲。   面对质问, 安想歪了歪头, 宠溺的抚摸着他光滑的小脸蛋:“我的傻宝宝, 小孩子都是会换牙的,这很正常。”   “……”我的傻妈妈!这不正常!!小孩子不会这么早换牙,也不会这么早换双尖牙!这严重违反人类自然法则!   “好啦好啦,你快点洗漱吃早点,等会儿我们给裴先生还完衣服就走。”   安想一脸地无动于衷,显然没把他掉牙这事放在心上。   等她出门,安子墨又对着镜子张大嘴巴,小心翼翼地用拇指碰了碰门牙旁边的小小的尖牙。   不对劲。   很不对劲。   他用舌尖舔舐上去,一脸忧虑。   该不会是昨天咬人的力度太猛,不小心把牙咬掉了吧?那也不对啊,人类的牙齿又不会这么脆弱。   安子墨叹息,拧开水龙头捧了一把凉水泼在脸上。   冰凉的水温瞬间让他头脑变得清明,安子墨强行将此事抛之脑后,面无表情往脸蛋上拍好宝宝霜,跳下椅子去餐厅吃早餐。   他的牙齿松动得不算多严重,可就是不舒服。   安想也考虑到这一点,早餐特意为他选用了流心面包与红豆粥。   安子墨细嚼慢咽,一点味道品尝不出来。   “墨墨你不要放在心上,等旧牙牙掉了,新牙牙一周左右就能长出来啦。”到时候可能要给儿子准备个磨牙棒。   安子墨握着面包的手微微颤动,神色难掩震惊:“你在开玩笑吗?”就算儿童生长得再快,也不可能一周就长出一颗牙!   他深深相信眼前这个人的确不是他的母亲。   母亲虽然精神有点问题,但是脑子又没有问题。   “爱信不信……”安想鼓腮嘟囔一句,三两口把面包吃完,再次确认没有落下东西后,背上包离开别墅。   安子墨郁郁寡欢地走在她后头。   她要先去给裴以舟还衣服,这次保安人员直接放行,估计是裴以舟事先告知过。   安想来到十七栋门口,按下门铃耐心等候。   咔嚓。   门自里打开。   站在面前的男人穿得很闲散,白衬衫搭黑长裤,头发没有像往日那般打发蜡,浓密蓬松,发梢凌乱。   这样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了些,只是表情依然疏冷淡漠。   今天的裴以舟没有喷香水,浑身上下只剩来自血液的气息。   “早上好,裴先生。”安想笑得明媚干净。   “早。”裴以舟揉乱头发,微微侧开身,“先进。”   “不用啦。”安想不敢乱往里面瞟,乖巧地把拎着袋子的双手伸过去,“你的衣服我洗好了,谢谢你。”   裴以舟眼睑下敛,没有接。   安想这才发现他眼皮中间长了一颗红色的小痣,睁眼无,垂眼现,衬着那如玉般白瑕的皮肤和冷漠的神情,无端显得慵懒性感。   “你今天要退房?”   “嗯。”裴先生好看,安想一边应和,一边又往他眼睛上打量。   “我眼睛上有东西?”裴以舟重新抬眼,那颗妖痣瞬间隐在里面,只剩浓长的睫毛随着眨动轻颤。   他好像是在笑,偏偏唇边又没有弧度。   安想连忙移开视线,再次把衣服往过伸了伸。   裴以舟勾指接过,嗅着从她身上飘来的香气,心情大好。   “我待会儿也要回公司,要不要一起?”   “哎?”   裴以舟慢条斯理解释着,“裴宸说你现在住在品尚,刚好顺路。”他的语气端的漫不经心,心里却直打鼓。   什么回公司顺路都是扯犊子。   安想今天要去哪里,他就顺哪里!   “呵。”   宛如虫嗡般的嘲笑低不可闻,裴以舟眉头一皱,看向声音所在方向。   小兔崽子的灵魂色彩夹杂了几丝嘲讽灰。   裴以舟眯了下眼,这小孩……改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吧?   这样想着,安子墨脸色瞬变,别开头不再与他对视。   裴以舟收回那份怪异,神色恢复如常:“进来等几分钟,司机准备好我们就走。”   “不不不、不用啦!”安想慌乱摆手,“我们坐度假村的车回去就好,不麻烦你。”   度假村有专门前往江城的接送车,她来前坐的就是那个,免费宽敞还有空调。   “你好像还欠我一顿饭。”   他这样说完,安想愣住。   裴以舟似笑非笑:“安小姐忘记了?”   “……”   她昨天、好像,似乎……的确说过请裴以舟吃饭。   安想挠挠脸,拉着儿子的手磨磨蹭蹭进了屋。   “不用换鞋,随便坐。”   裴以舟的别墅比她住的那套大以备,装修也大不相同。   安想局促坐下,沉默不语的等待着时间流逝。   “吃早餐吗?”裴以舟端着一份吐司问。   “不吃不吃,我吃过啦。”安想急忙摆手,接着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你要不要坐到我对面?”   安想扭过头茫然地看过去。   “我在这里吃饭,你一个人坐在那里会很奇怪。”   这、这倒也是。   安想拉起儿子,缓缓移坐到他对面。   “给。”裴以舟将两份切好的水果和酸奶放到两人面前。   她光看着别人吃饭也不好,于是拿起牙签,挑起一块芒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两人面对着面,气氛很是宁静。   盘子里的食物依然索然无味,裴以舟却能嗅到一抹甜,那抹淡淡的甜足以让他身心愉悦。   ——这是他二十九年来,吃得最快乐的一顿早餐。   安想敏感察觉到桌对面的男人心情颇好,她也不敢贸然地搭腔,全程一个劲往嘴里猛塞水果。   “子墨不吃吗?”   “他在换牙。”安想拍拍儿子的小脑袋,“你要吃葡萄吗,妈妈喂你。”   安子墨摇头拒绝。   盘子里的早餐已经吃去三分之二,裴以舟已有了饱腹感,他放下刀叉,抽出纸巾擦拭着嘴角,笑道:“不用在意,等乳牙掉了,恒牙很快就能长出来。”   安子墨缄默。   这两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这个年龄阶段的小孩不应该换牙。   裴以舟沉吟片刻,颔首说了和安想差不多的话:“差不多一周左右。”   如果说安想一个人那样想是没常识,那么连裴以舟都这样想那就是震惊。   安子墨说不出话,深深吸了口凉气。   这两个人……都是认真的吗?   叮铃。   手机提示音响起,裴以舟看了眼屏幕,从椅子上起离,“司机到了,走吧。”   “好好好。”安想急忙起身,正要跟过去时又听到裴以舟说,“水果还有很多,你可以装在盒子里带在路上吃。”   裴以舟先前递给她的那盒水果早就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安想脸一红,忙不迭摆手:“不了不了,我吃饱了。”   “那好。”他很绅士地替她拎起放在沙发上的书包,径直向外走去。   安想也不好意思过去拿,握着儿子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步伐之后。   裴以舟很高,但是看起来并不壮硕。   他的身形挺拔,刻意放慢脚步配合着安想的节奏。   “裴总。”   距离停车位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特助匆匆前来迎接。   裴以舟把东西递过去。   特助接过,双眼一扫看到跟在他后面的安想和安子墨。   裴以舟向来身单影只,哪怕参加商业舞会都不愿意找女伴陪同。除了公司里负责工作的赵秘书,裴以舟私底下几乎不与人接触,更不与女人接触。   特助深深震惊地看着安想和安子墨。   突然想起——   这不是先前在商城遇见的女孩吗?   当时他还因为小孩和裴以舟神貌相似,惊愕许久。   “请。”裴以舟亲自将后座车门打开。   她先让安子墨上去,接着才是自己,裴以舟紧跟而来。   这辆车的后排是四人座,所以并不会显得拥挤。   等特助坐上副驾驶位,裴以舟将隔离板打开,特意挡去前座的一双视线,接着从小冰箱里取出两瓶水放在他们面前的小桌子上。   “子墨有上幼儿园吗?”他突然搭话。   安想摇摇头:“我准备找到新房子,安顿下来再让他去。”   找房子……   裴以舟神色闪烁,他在不久前特意托拆迁办那边多给了安想一倍的拆迁款,那笔钱在彩虹幼儿园附近买一套小户型房屋是没问题的。   裴以舟更想让安想住在他的那套小区,可是贸然提议,一定会引起怀疑。   “裴先生中午想吃什么?你可以随便指地方,我都可以请。”她现在是有钱人,一顿饭完全请得起!   安想说得豪横,裴以舟唇角上扬,笑得意味深长,“随便指?”   “嗯!没问题!想去哪儿都可以!”   安想毫无察觉到异常,身怀千万巨款的她根本不带怕的。   旁边的安子墨对着眼前那张傻白甜的脸深深叹气摇头,也懒得管,托腮看向窗外。   ——傻子。   ——早晚被拐走。 第34章   安想怎么也没料到裴以舟的“随便指”指到了她家, 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为难。   男人过于贵气,普通的家常菜估计也吃不惯。   她神色纠结,“裴先生有忌口吗?”   “我不挑食。”食物只是裴以舟填饱肚子的工具, 对于没有味觉的裴以舟来说, 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别人口中的“好吃到落泪”的感觉,也不在乎辣不辣,甜不甜。   不过……   裴以舟偷偷看她, 安想可能是不同的。   嗅着那股香气,他又舒展开眉头。   “那……我炒几个菜?或者您想吃火锅。”   “都行。”   “辣吃吗?”   “随便。”   “……”   没办法再愉快聊下去了。   安想一路都在琢磨给裴以舟做什么饭, 终于快到公寓, 她正准备让他们先回去,自己独自去买菜时,突然听裴以舟开口:“需不需要去超市。”   安想愣了下, 点头:“我自己去就好。”   “嗯。”   裴以舟那声嗯令人不明所以。   超市近在眼前, 车子缓缓靠路边停下。   裴以周拨通车内电话,对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特助说;“你看好孩子,我一会儿回来。”说完在安想错愕的眼神中开门下车, “走吧。”   “裴先生要和我一起去吗?”   “嗯。”   “……”   好吧。   安想委身下去, 趴在车窗前对着里面的安子墨小声叮嘱几句, 最后才跟在裴以舟身侧走进超市。   即使不是休息日,超市也有不少人。   裴以舟相貌出众, 气质瞩目,眉眼生得比立牌上的明星还要清隽几分,自然而然成为买菜大妈们关注的对象。   他早已习惯外界眼神, 目不斜视地与安想并肩而行。   “买什么?”   “先去蔬菜区, 再去肉类区。”安想不是第一次过来, 轻车熟路来到蔬菜区域, 在架子上挑挑拣拣。   裴以舟全程乖乖巧巧地跟在她后头走。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来到超市,还是和他最心仪的女孩。   裴以舟不禁垂眸。   视线里的安想娇娇小小一只,发量浓密,发梢微卷。她睫毛很长,与人说话时的语调很慢……   裴以舟目光滑落,在那白皙的耳垂上停留几秒,旋即又落在她那过于纤细的天鹅颈上。不自觉地,喉结动了一下。   “就这些啦,麻烦老板帮我称一下重。”   “好嘞。”老板自然接过袋子放在称重器上,安想来的次数多,久而久之便熟络起来,见她后面跟着个男人,于是笑着打趣,“这是找男朋友了?”   男朋友?   这个词让裴以舟心情大好,情不自禁挑了挑唇。   安想慌乱解释:“老板别乱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啦,要是让人家女朋友听到会不开心的。”   老板笑意更深,什么也不说地把袋子放在她面前的小推车上。   两人又走了两步。   安想正挑着菜,骤然听到头顶响起男人清冷抓耳的声音,“我没女朋友。”   安想瞪大眼睛看过去,被突如其来的解释惊到了。   “……裴先生不用特意和我说。”   “嗯。”   两人又走几步,正当安想以为那段小插曲已经过去,裴以舟再次开口,“那你也不用特意和别人说。”   “……?”   “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   “……???”   安想目瞪口呆,呆愣在原地。   他他他他他、他该不会以为刚才是她在故意套话吧?   啊啊啊啊啊!   安子墨那个臭小子肯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和人家说了什么。   安想恨得磨了磨牙,说到磨牙,这才想起要给儿子准备磨牙的东西。   幼年吸血鬼换牙是一个短暂却又痛苦的过程,獠牙一般在五到七天换出来,白天还好,晚上可能会牙齿发痒,这时候就需要一些坚硬的东西帮助他们缓解痛苦。   安想来到卖肉区,指着桌上的牛棒骨问:“老板,给我拿两根这个。”   牛棒骨肉小骨头大,熬完汤剩下的骨头给墨墨磨牙刚刚好。   该买的差不多都买完了,路过红酒区时她步伐停下,仰头问:“裴先生喝酒吗?”   “不了。”裴以舟拒绝,“我酒量不好。”   一杯倒的体质。   当初就是因为那一杯酒做出了失格的举动,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出那么大一个儿子。   裴以舟望着安想,眉心夹紧。   看到牛棒骨时他才意识到安子墨马上要换牙,等獠牙长出来……身份估计彻底瞒不住。   安想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吸血鬼混血。   他本来还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安想自己的身份,可是现在所面临的情况让他根本不能再顾虑那么多。   血族自存在起就被这个世界所排斥。   那时他们数量稀少,又与世无争,便长久栖息在看不见的角落。直到人类社会开始进步,血族依靠自身的能力为社会文明做出无数贡献,才慢慢步入到人类生活中。   然而歧视并没有因此消失。   人类惧怕他们特殊的能力,过长的寿命,时刻担心变成口食,战战兢兢地和他们拉开距离,日常相处更是泾渭分明。   尽管他们所有鬼的数量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城市多;尽管国家对这些仅剩的血族世家管控严苛,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都饱受限制,可是他们仍保持着排斥与惧意,甚至在背地里创建了吸血鬼猎人协会。   裴以舟没有刻意对外说过自己纯血身份。   他只是有些担心,担心安想不接受,毕竟血族还没有强盛到随便和人类诞下生命的地步。   很快来到柜台。   安想耐心排队,没多久就轮到这边,她正要刷卡付款,一只夹着黑卡的修长手指取代了她的动作。   “我来。”   安想急忙按住他的手阻止:“我来我来,说好我请客的。”   裴以舟垂眸看着两人紧贴的双手,凝神不语。   安想的手很小,皮肤也很软,与他分明的骨骼形成对比。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匆匆忙忙把手拿开,掩饰性的轻咳一声,转过头对收银员说:“我这里有会员卡。”   “一共580。”   售货员麻溜结完账,安想拎着大袋小袋走出超市。   “给我吧。”裴以舟轻轻松松接过那几袋东西,拎着出门,把所有东西放入到后备箱。   回到公寓,安想在前面领路。   这是裴以舟第一次过来,进门时,他最先看到的是菜单。   [儿子。]   [妈妈。]   [客人一号。]   还有——   [可能不受欢迎的乌龙茶先生。]   “这是什么?”裴以舟指着菜单问。   “这个吗?”安想边换鞋边说,“是果汁的名字啦,灵感来自熟知的人。”她没有刻意说明自己可以嗅到人类血液的味道,毕竟普通人类听到后还是会吓到的。   “怎么样,裴先生要不要喝一杯。”安想系着围裙进入到吧台里面。   裴以舟挑了挑眉,走近几步细细打量着陈列在柜子上的样品模型。   儿子和妈妈都是相差无几的橘黄色,客人一号好像是汽水,至于乌龙茶先生只是普通的茶的颜色。   裴以舟指着样品:“这是子墨?”   “嗯!”安想重重点头,“子墨很好喝,裴先生你要喝一杯墨墨吗?”   后面的安子墨狂翻白眼:“……”喝你妈妈喝。   裴以舟不说话,又看向中间那杯,眸光微闪,“这是你?”   “嗯!我不怎么好喝,裴先生不喜欢墨墨的话,客人一号也是不错的选择,这是裴宸给我的灵感。”少年的汽水感很足,除墨墨外,安想最喜欢裴宸的气味。   裴以舟那过于修长精致的食指轻轻点了点果汁模型,随即抬眼,目光灼灼盯着安想那张瓷白的脸蛋。   “我要一杯……你。”他说,嗓音低沉清冽。   听到这句话的安子墨刚喝进去的水噗的一口全吐了出来。   男人的语气很正常,表情一如既往地淡然沉寂,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安想莫名其妙耳根发热,她极力忽视着那股怪异,红着脸打开冰箱柜门,从里面翻找着果汁需要的材料。   “鞋、鞋架上有我买的一次性拖鞋,裴先生想换的话可以换上。”   裴以舟听后换了鞋,随意打量着身处的环境。   很整洁,就是有些小,墙壁上还贴着各种手绘的小图片。   安想把调好的两杯饮料放在两人面前,“那我去做饭,墨墨可以和裴先生聊会天,记得不可以看电视哦。”安想每天只允许安子墨看两个小时动画片,不过他好像更喜欢看经济频道。现在也没到时间,安子墨以沉默给予回答。   坐在沙发上的一大一小根本没有可聊的话题。   裴以舟不住往安子墨的头顶瞄,认真考虑要不要先拔他几根头发做亲子鉴定,等结果出来再找安想商谈。   这样的想法刚从脑海闪现,就见身旁的小朋友不动神色与他拉开距离,并且安抚性的拍了拍自己那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裴以舟微微眯起眼。   如果说早上是怀疑,那么现在就是确定。   裴以舟深深凝视着眼前那张小脸,害怕再次被他听到心声,同样与之拉开距离,两人保持半米外的安全接触。   ——这兔崽子,的确会读心。   裴以舟思绪复杂。   在血族,只有完全的纯血才会在18岁成鬼礼时觉醒异能,老一辈将这种能力称之为“夜神赐予的礼物”,至于混血、或者因初拥而变成的吸血鬼根本不可能拥有任何能力。   安想是人类没错,安子墨的确有一般人类基因也没错,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小就有血族才有的能力。   变异品种?   或者是天选之鬼。就像是人类中会出现极少数的天才,血族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个例。   裴以舟并没有因此高兴,相反地很担心。   安想过于单纯,眼前的幼儿尽管是他的血脉,却拥有极恶的灵魂,如果真做出什么事,安想将会是第一个受害者。   他太过不同,凭安想个人的能力的过于善良的品行,根本无法管教他。   裴以舟深深吸了口气,最终下定决定,起身走进厨房。   “安想,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看着她,双眸深邃,似浓稠的看不见底的幽海。 第35章   锅里煲着汤, 腾腾蒸着热气。   他神情冷肃,安想直觉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吗?”   奶茶店最安静的地方就是厕所,安想有一种预感, 他是想避开安子墨。   “你……你在这里说不行吗?我还在做饭呢。”菜刚切了一半,鸡蛋都没有打开, 满桌子狼藉。   “我想单独和你谈。”   裴以舟视线炽灼。   安想避不开, 随意擦干净手, 领着裴以舟走进洗手间。   他反手将门锁住,窄小的空间瞬间陷入封闭状态。   安想有点心慌, 后退几步小心拉开两人之间的间距。   “你想说什么呀?快点说, 我外面还炖着牛骨汤。”   她对做饭这事儿很执意, 裴以舟多少有些无奈。   他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男人,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唯唯诺诺,耽误时间。   裴以舟扯了扯衣领, 没有啰嗦,直接开口:“三月末,帝华酒店1409号房, 你有印象吗。”   安想脊背一僵,忘记眨眼,瞳孔刹那缩紧。   她心跳慢了半拍, 一瞬间有无数想法从脑海中划过。   她记得, 并且永生难忘。   几年前的那个晚上, 系统帮助她偷偷遛进酒店, 又助她潜入房间,为的就是诞下未来男主安子墨。   她也记得男人游离在身上的那双大手, 极致的暧昧与欢愉;她更记得她的哭喘, 还有那阵阵的喘息。   都不会忘。   可是……   他为什么这样说?   安想直愣愣盯着男人看。   他那张被灯光下打映下的脸异常白皙, 浓眉高鼻,唇形精致,掩藏在眼皮上的妖痣成为这清冷气质上的点睛之笔。   裴以舟长得过于出色,系统没有骗她。   安想呼吸急促,慌乱无比移开视线,嘴唇颤了半晌,最终在那如炬般的注视下说,“……我不知道。”   空气沉默,陷入死寂。   裴以舟的一双视线没有偏离半分,她那剔透的灵魂颜色因不安而染上忧郁蓝,掺杂着几丝明显的谎言黑。   裴以舟没有拆穿,对她展露出从未有过的耐心。   “安想,抬头。”   她别开头,垂在双腿两边的手死死攥紧在一起。   片刻,安想在镜子中看见男人缓缓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   惊恐,错愕,怔然。   所有情绪透过瞪大的双眼传达而出。   安想匆匆忙忙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马桶上,张大双眸不可置信盯着他的那张脸。   她知道自己怀的是吸血鬼的血脉,毕竟来酒店前系统就告知过,那个宴会是血族的私人晚宴,不敢保证百分之百,起码百分之八十都是血族。   系统怕她遭受伤害,所以才直接让她进入房间爬上床,就连孩子他爹的脸都没认。   “你、你不是人?”安想小脸苍白,不是被吓得,而是不敢相信。   她一直以为——裴以舟只是个普普通通人类霸总,从未想过会是吸血鬼,毕竟他身上没有一丝血族该有的戾气。   裴以舟的獠牙并不恐怖,反而为那张冷清夺目的脸平添一份妖冶性感,就像是漫画里的吸血鬼公爵,浑身上下透着神秘的贵气。   他沉吟着,“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我还是觉得被冒犯了。”   安想说不出话。   裴以舟是吸血鬼,看样子还是纯血,他是孩子的爹,家里很有钱……   安想越想,心脏越沉。   裴以舟半蹲在她面前,星眸如火,“我不是成心吓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安子墨的身份。”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   “墨墨的性情不如你想的那样单纯简单,长久和你生活只会产生出不确定的因素。”   他的话让安想的心神为之一震。   “你什么意思?”   “我……”   “裴先生,你是想抢走我儿子吗?”她声音颤抖,说着眼圈便红了。   裴以舟一愣,显然没想到安想能生出这样的想法。   “我知道了。”安想胡乱擦着睫毛上沾染的泪珠,“之前、之前拆迁办突然多给我一笔钱,那个钱是不是也是你的?”   他指尖蜷缩,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对于安想,裴以舟并不愿意撒谎,最后微皱着眉说:“你不想要?”   说不清什么感受,她就是想哭,眼泪大滴大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你别哭。”裴以舟慌张又无奈,“需要我哄一哄你吗?”   她不说话,哭得无助委屈。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蒙着一层水雾,像小扇子似的睫毛如数被眼泪打湿。她哭又不敢出声,雪白的牙齿死死咬着红润的唇,即使如此仍发出些许的啜泣音。   裴以舟知道自己不应该。   可是看她哭时,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那魂牵梦萦的一夜。   ——那天她也是在身下这样哭的。   裴以舟环视一圈,着急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一包抽纸,“擦擦。”   安想盯着他手上的那包东西,抽了两下鼻子,哽咽声更浓:“……这是护垫。”   裴以舟哑然,尴尬地把东西放回去,直接撕出一张卫生纸,又送过去。   安想抽抽搭搭:“这是擦屁股的纸。”   裴以舟捏着纸的手无所适从,最后拉下衬衫袖子,想接近又不敢接近。可是面对那张满脸泪水的脸蛋时,还是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用袖子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干。   镶在袖口上的纽扣刮得安想皮肤生疼。   她闷哼,捂着脸直接避开,委屈又生气:“你别挨我。”   “好好好,我不挨你。”裴以舟退后,高大的身体只占据门前一片小地方,无端透出几分可怜。   “安想,对于你还有子墨我感觉很抱歉,那笔钱只是我微不足道的补偿。”裴以舟抿了抿唇,害怕再次惊到她,更加小心地说,“子墨需要特别的教育与生活指导。你是人类,让他留在你身边一时还好,可是长久下去怎么办,你有考虑过吗?”   人类对于血族的歧视深根蒂固,安子墨不同于常人,他那般聪明,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不同。   他需要经历教育,也需要认清身份。   安想也清楚这一点。   可是——   她长久不下去。   她会死。   也许半年后,也许一年后。   安想的世界没有亲情也没有母爱,她无法给予孩子永恒,却想让他铭记这片刻。待百年之后,儿子也可以坦坦荡荡地对别人说,“母亲爱过我。”   她曾经将这个孩子当成任务,现在却视他为生命。   她不想让任何人把他夺走。   “我请你吃饭,你就要抢走我儿子……”   其实她早应该想到的。   拆迁办再怎么财大气粗也不会平白无故多给她那么多钱;裴以舟是人上人,鬼上鬼,更不会平白无故帮助她,送她回家,还特意留下来吃饭。   安想也是吸血鬼。   她知道血族正濒临灭亡,愈大的家族愈对子嗣重视。   裴家是大家族,更不会让血脉流落在外。   纯血天生把傲慢刻在骨子里,她一个区区人类自然不能与之生活,而且也不想为了孩子与裴以舟将就在一起,相信裴以舟也是这样的想法。   所以他们面临的结果只有一个。   孩子走,她拿着那千万补偿款留下。   安想越想越觉得无助。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进入到别人的圈套里。   “我不请你吃饭了,你回吧。”   “。”   安想一脸固执,让裴以舟看得直叹气。   现在这个情况自然不能再商谈下去,他将门打开,安想如兔子般一个激灵窜了出去,背影慌张,让裴以舟又无奈又想笑。   安想抹干净眼泪继续做饭,刻意背对着安子墨,就怕让孩子看到她的心碎样。   裴以舟还没有走,又跟了过来。   “你干嘛?”安想握紧菜刀,眼角还残留着泪痕,看着他的双眼充满警惕。   “我再和你说句话,然后就走。”   安想鬼鬼祟祟瞟了眼后头的安子墨,见孩子没发现,压低声音,“那你快点说。”   “我并没有想抢走孩子的意思。”他顿了下,“我只是想和你商量,当然我知道你现在无法冷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裴以舟悠悠叹气,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磁卡递给她,“这是公司的通行证,你拿着卡可以过内部安检,之后用这卡直达顶楼,我会在办公室等你。”   男人双眸灼灼,加重语气:“不管多晚我都会等着你。”   安想看着那张轻薄的卡片,没有接受。   裴以舟抓起她小小的掌心,动作强势地把磁卡塞进去,“我相信等你冷静下来时,你会好好考虑我之前说的话。等你考虑好了,我们再坐下来谈。”   “安想。”他微微弯腰平视着她的双眸,“那晚是个意外,孩子也是个意外。但当他存在时,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必须要承担这份责任。我不会逃避,希望你也不会。”   裴以舟最后凝望她两眼,转身来到玄关处换好鞋,径自离开。   伴随着门阀合上的声音,安想目光沉沉,缓缓收紧那张卡片。   “他怎么走了?”   安想把磁卡揣回到围裙口袋里,背过身继续切菜,闷闷地说:“裴先生还有事,就先走了。”   “喔。”安子墨懒得多问,半晌又踮起脚尖扒拉住吧台,勉强露出一双眼睛,“我牙痒。”   痒得厉害,他也是受不了才和安想开口。   安想心情不是很好,沉默地揭开锅盖,牛骨汤还没炖进去味儿,不过骨头应该是可以咬了。   安想小心把滚烫的骨头盛出锅,待热气退却,才用刀子把肉刮掉,然后把骨头放在盘子里递给他。   安子墨对着盘子里那根空骨头傻眼片刻,抬头说:“我又不是狗。”   安想面无表情道:“你现在是了。”   安子墨:“……”   安子墨:“……???” 第36章   安想把晚餐做的很丰盛, 不大的圆桌被大盘小盘占据的满满当当。   她没胃口,面前的筷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拿起过。   安子墨抱着牛骨头啃得满嘴是油,吃的正香时候感觉气氛沉默, 抬头看去,发现安想目光游离, 似是在出神,就连心声都保持着空洞。   “你不吃?”   安想摇摇头, 又低下,接着抬起, 神色复杂。   “牙还痒吗?”   “好些了。”牛骨头硬,啃了几下有所缓解。   “还要米饭吗?”   安子墨看了看自己那圆滚滚的肚皮, 诚实拒绝,旋即抱着牛骨头继续啃。   安想起身收拾好碗筷, 又把房屋里里外外打理干净,路过吧台时, 对着桌上的果汁出神几秒。她垂下眼睑, 抿了抿唇瓣,佯装无事地继续做着手头上的活儿。   安子墨一般十点睡觉,也许是因为牙齿不舒服的原因, 一直到十一点都没有合眼。他侧躺在沙发上抱着没有一丁点肉的骨头棒啃来啃去,那根骨头看起来比他的脸蛋都要大。   安子墨狠狠磨着发痒的牙齿, 在一下又一下的摩擦中, 那两颗尖牙晃动得更加厉害。   时间流逝,磨牙的声音小了几分,为之而来的是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安想从地上坐起来, 趴在边上细细凝视着那张稚嫩的脸蛋。   她缓缓把骨头从他嘴边拿下, 抽出纸巾擦了擦上面的口水, 然后又放到回那双软乎乎的小手里。刚睡过去的安子墨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抱起骨头继续吮吸,慢悠悠吸了会儿,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安想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笑完便是浓浓的落寞。   千百年来,混血饱受排挤。   人类视混血为怪胎,不愿认同他们的身份;纯血厌恶他们体内的人类基因,无法把他们当作同族。   吸血鬼与人类诞生下的孩子永远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们卑微又孤单地行走在角落,谨慎掩藏着自己的身份不被任何人发现。   裴以舟说得对。   安子墨总有一天会长大,总有一天会知晓自己是谁。他敏感又容易受伤,在这没有同类呵护的世界里,注定面临消亡。   安想弯腰贴了贴他的额头,蹑手蹑脚起身换衣,拿上手机钥匙,还有桌上的奶茶走出家门。   凌晨一点的街道偶有几辆轿车驶过。   街对面的大楼巍然矗立于夜色之中,顶端亮着一盏微光,似是闪烁在这不夜城中的星火,渺小却也耀眼。   夜风微凉,吹得安想头脑清明。   她拢紧衣服,深吸口气走向对面。   大门早已关闭,只在边缘敞着一扇小门。   安想门前踟躇许久,直到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才慢吞吞走进去。   夜里的大楼漆黑无人,尽头的电梯亮着微弱的红灯。   安想的脚步声回荡在四周,感受着周围深不见底的寂静,也不觉得害怕,自顾自刷卡进入安检,又乘上电梯。   [请刷卡使用。]   电梯传来提示音,安想刷完卡,小心收好,定定看着数字上升。   [叮。]   她走出去,一眼看到不远处传来的白光。   安想揪紧袋子,上前扣响房门。   “进。”   半掩的门里传来男人清冽的嗓音。   她推门而入。   办公室很大,装修简单,所以显得空阔。正中是一张办公桌,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整个城市倒映在眼底。   裴以舟坐在桌前处理文件,等她进来时,抬眸对上安想看过来的视线。   安想咬了咬唇走到他面前。   “……你的果汁。”她把袋子放在桌上,低低嗫喏,“可能……有点不新鲜。”   “谢谢。”裴以舟拿起果汁,插上吸管轻抿尝试。花香在舌尖炸开,他不知道是什么花儿,只是觉得味道好闻,让人心情舒畅。   “我们去那边聊。”   裴以舟起身来到沙发前,安想跟着坐了过去,与他相隔开好几个位置。   “你躲我那么远干嘛?”   她别开头,只留给他一个美好的侧脸与白皙柔嫩的耳朵,“能听见就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要保持些距离感。   裴以舟没有强求,自然而然地转移开话题:“子墨睡了?”   “嗯。”安想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你、你想说什么快点说,不用刻意和我套近乎。”   “好,我不和你套近乎。”裴以舟无比顺从,语气间夹杂着几分宠溺。   “墨墨还不知道我是他父亲,对吗?”   父亲这两个字无端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安想愣了愣,缓缓点头。   “那你想告诉他吗?”   这可问住了安想。   她也不是什么圣人,内心始终存在着一份自私。安想不想让儿子知道裴以舟的存在,更不想让他认回到裴家,从她身边离开。但是,她也不能太过自私的将事实掩藏。   “我知道了。”   安想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裴以舟并不觉得失落,毕竟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我说一下我的想法。”他说,“你和子墨住在我安排的地方,包括幼儿园我也会打点好,我会给他一个足够安全的生活环境。”   “就这些?”安想看着他,有些诧异男人竟然这么好说话。   裴以舟眉眼温和,“我说过,我不会抢走你的孩子,也不会让家族抢走你的孩子。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生活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安子墨既然是他的儿子,那么早晚有一天会被盯上。他想和安想拉近距离,更想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他们。   “当然,我还有一个要求。”   安想脊梁紧绷,紧接着听到他说:“希望你不要剥夺我看望孩子的权利。”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当然的。子墨……子墨毕竟也是你的孩子,你要是想去看他,可以随时去。”说着说着手指头又搅动在一起,“子墨要是能喜欢你那是最好不过的,他之前被伤害过,现在不太亲近人,我想等时机合适,再告诉他你的身份,那样他也会好接受一点。”   安子墨到现在都没有接受她这个母亲,更不会贸然接受一个吸血鬼父亲。   他太敏感又太容易遭受伤害,她要小心些,再小心些地保护他。   其实让墨墨多一个父亲也不是什么坏事。   安想偷偷瞄着裴以舟那张沐浴在灯光下的清隽脸庞,她是个早晚会死的人,现在让儿子慢慢习惯裴以舟的存在,到时候等她离开,他也不会过于难过。   不过儿子那么讨厌她,就算她离开应该也不会难过。   安想悲伤地叹了口气。   “那你准备怎么告诉子墨他的身份?”   “等他掉牙我就说。”安想想好了,等孩子一掉牙就告诉他,他其实不是人。   裴以舟沉思几秒,点头:“也好。”掉牙说是最好的时机,要是等獠牙长出来就晚了。   “你看一下这个。”   裴以舟将一份文件夹推送到安想面前,她拿起打开,细细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彩虹幼儿园:欢迎一切种族》   《太阳花班:彩虹最特殊的存在》   安想翻阅着内容,惊讶发现配图正是不久前去幼儿园看到的那个房间。   也就是说那个班级里都是吸血鬼宝宝!   面对着她惊讶的表情,裴以舟表现得极为淡定:“这所幼儿园是我朋友开的,唯一一家欢迎人类也欢迎血族的幼儿园。”   安想很是意外:“家长会同意吗?”   人类对血族抱有敬畏,从不出现在血族场合,也不允许血族踏入人类领地,所以多数吸血鬼都是在家里接受教育。她很惊讶竟然会有人类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与血族宝宝生活在一起。   “院长建这所幼儿园的目的就是想拉近两族之间的距离。他想告诉人们,血族并不可怕,人类也并不是那般难以相处。大部分家长入院时就签了名字,所以没什么问题。”裴以舟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你先前也去幼儿园看过,安全问题大可不用担心。”   “那墨墨是上太阳花班?”   “嗯。”裴以舟颔首,“太阳花班只有八个学生,聘请的幼师有一百五十年的管理资历,她会帮助子墨适应吸血鬼生活,同样也不会让他脱离人类社会。”   裴以舟害怕安想担心,又补充一句:“除了裴言裴诺,其他几个宝宝都是混血。”这种氛围下的班级自然也不会有歧视发生。   “你要是同意,我明天就让人办理入院手续。”   安想自然同意。   她一开始看中的就是这所学校,只是没有想到最后那所班级竟然会是吸血鬼宝宝专属的。   ——也不是什么坏事。   让子墨多和同龄小孩相处,多和同类相处,慢慢会认清自己,走出过往。   安想用力点头,对面的男人露出一抹满足的浅笑。   “房子我也会安排好。”   说起房子,安想就想起那多打过来的两千万。   她拧了拧秀气的眉头,看他两眼,终于忍不住问出声,“那……那个钱?”   安想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裴以舟。   “不和你要。”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的确不想给。   毕竟——   钱谁不爱啊。   “这个也给你。”裴以舟将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目光灼灼,“抚养费。”   看着桌子上的卡,安想微微恍惚。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是裴以舟给她个人的抚养费。   安想先前就贪了一笔,哪能再贪第二笔。   她把卡退换回去,“不用,两千万就够啦。”   倒是挺容易满足。   裴以舟收回卡,笑意微微加深。   “这个还给你,我要先回去了。”安想毕恭毕敬地把通行证双手呈上。   裴以舟扫了一眼,没有接。   “你拿着。”   她怔了怔。   “每天中午给我外送一杯果汁。”   安想呆呆地:“哎?”   裴以舟起身,高大的身形瞬间将她笼罩。男人弯腰,低沉的嗓音糅杂着促狭,“或者你想拒绝你的顾客。”   安想呼吸凝滞,缓缓后退,把薄薄的小卡片揣回到口袋里。   他歪头一笑,星眸映照着灯火,似银河,烧灼着她心尖滚烫。 第37章   裴以舟的办事效率奇高, 第二天下午便整理出房屋,为子墨办理好入读幼儿园的手续。   他要工作不能过来,派特助全程陪同。   安想接下来要住的小区叫丽景江山, 就是一开始看中的那个位置。   特助领着两人进门,帮忙把行李拎进来,随即放下钥匙:“大体都准备好了, 您要是还需要什么和我说,我马上筹备。”   这套复式高层共四百多平, 装修雅致, 家具一应俱全。   安想随便转了一圈,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卧室那张床,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对特助说:“能帮我把卧室和儿童房的床换成棺材吗?钱的话我来付。”   特助一愣,缓缓点头:“好的,我马上去办, 还有其他需要吗?”   “没了没了, 帮我谢谢裴先生。”   特助点头, 转身离开。   他前一秒刚走, 后一秒有人小心翼翼未关严实的门从外推开。   那双眼睛乌溜溜转了两圈,最后在谁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悄然闯入。   “想想姐, 真的是你呀?!”   这道声音很惊讶, 更多的是惊喜。   安想回头, 对着少年那张脸怔住, 半天才诧异地说:“裴宸?你也住在这里吗?”   “是呀, 我住对面。这套也是我们的房子。”   裴宸不认生,回答完后大大咧咧走进来巡视一圈, 屁股往沙发上一坐, “不错, 挺好。”说完笑嘻嘻看向安想,“是我太爷爷把房子卖给你的么?”   整栋楼只住了他们一户,裴宸看到对面搬过来人还觉得奇怪,过来一瞧果不其然是安想。   他眼神单纯,安想说不出是,也说不出不是。   “没看出来我太爷爷真是个好人,不过安想姐你能转变主意我也很开心。”裴宸心大,并未觉得事情有鬼,“现在房子那么难找,你一个女孩子很容易被骗的,以后你住这儿,我罩着。”说完一杨下巴,神色狂傲。   安想心虚地移开视线,没说话。   “墨墨,来找哥玩。”裴宸冲安子墨招手。   这个称呼让安想心头一梗。   她突然想起,如果裴宸叫裴以舟太爷爷,按照辈分来说,那要叫安子墨为……爷爷。   她脸色变了又变,思绪说不出的复杂。   “想想姐我饿了,今天能在你这边吃饭吗?”   安想点头,又想到那两个小朋友:“可以,把诺诺他们也叫来。”   “我弟弟妹妹去参加活动了,过两天才回来。”顿了下,“不如把我太爷爷叫过来吧,不然他晚上肯定又不吃饭。”   裴宸是个孝顺的孙孙。   裴以舟帮助他心爱的女孩子找到安定之所,于情于理都要请客答谢。而且裴以舟这人把工作当饭吃,一日三餐向来随意,就算吸血鬼的身体结实,也禁不住这样折腾。   而且……   裴宸耳根红红地看着安想,他想让太爷爷知道她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安想是完全不同的,她长得好看又善良,完全可以配得上裴家!   裴宸脑内风暴剧烈。   短短一分钟就从吃饭想到结婚,想到孩子名字,二胎性别。   安子墨全程旁听,由于过于搞笑,就连牙齿都变得没有那么难受。   “安子墨,你笑什么?”   安子墨的唇角习惯性挂着嘲讽的弧度,说:“我没笑。”   “你有。”   “我没有。”   “胡说,你刚才明明在嘲笑我,你干嘛嘲笑我?”裴宸眼睛尖得很,清清楚楚看到安子墨在嘲笑他。他也清楚自己没这小屁孩聪明,但也犯不着说话就被取笑吧?   “我只是牙难受。”   见裴宸神色怀疑,安子墨转头对他张开嘴,当着他的面晃了晃那颗要掉不掉的牙齿,含糊不清地说:“看。”不碰还好,一碰又痒得厉害。   安子墨跳下沙发拿过书包,从里面拿出昨天啃剩下的牛骨头继续捧手上咬。   裴宸看到直皱眉头,问:“你几岁?”   安子墨:“没到四岁。”   裴宸琢磨一会儿,“那不对啊,哪有四岁就换牙的?”   “……”   操!   可他妈算是有个明眼人了!!   安子墨激动得心里直爆粗口,放下骨头,神情严肃地看着裴宸,最后拍上他的肩膀:“对吧,我觉得我应该去医院看看。”   下一秒又听裴宸说:   “人是没有,不过别的就不一定了,不好说。”   “………??”   神他妈不好说!   难不成这世上还有除了人外的智慧生物?   错时空重生已经够诡异了,安子墨可不希望到头来自己连个人都不是。   “想想姐,要不要带子墨去看看牙啊?他这个年纪掉牙不正常啊!”话是那么说,该看还是要看。   见裴宸主动为他说话,安子墨欣慰点头,算他这个爷爷没白疼这孙子。   “不用不用。”安想拿掉子墨手上的骨头,给他换了另外一根继续啃,“换牙而已,你又不是没换过。”   裴宸一愣,成功被说服。   是啊,换牙而已,他也换过。当时还啃坏了裴以舟最喜欢的古董家具,还好家里养了条大狼狗,成功替他背锅。   “你不是要请你爷爷过来吗?那你现在打电话问问他有没有时间,然后我去准备。”   “好嘞。”   裴宸二话不说拨通微信通话,下一秒就被挂断。   裴宸早已预料是这个结果,于是装模作样地打字问了一遍:[我在安想姐这边,太爷爷你要不要来吃晚餐?忙的话无视我这条信息。]   [裴以舟:可以]   秒回。   标点符号都没带。   裴宸傻眼,[你不忙?]   [裴以舟:作业写完了?]   “……”   [裴宸:别谈作业,伤我们爷俩感情。]   不过这也提醒了裴宸。   等安想出去买菜的功夫,他着急向安子墨摊开手,“作业。”   安子墨同样摊开手:“钱。”   裴宸:“……”这小屁孩也太现实了吧!   他咬了咬牙,掏出一张卡砸在他手上。   安子墨没有犹豫,从书包取出练习册甩了过去。   裴宸迫不及待翻开作业,对着内容咂舌,“操!你还真能模仿笔记?!”要不是先前知情,光看笔记还真以为是他梦游时写的。除此外裴宸还发现安子墨故意写了很多道错题,都是他先前容易犯的错误。   “牛逼啊小子。”裴宸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这么牛逼你妈知道吗?”   安子墨烦躁地啃着骨头,“你别告诉他。”   “我不说,我不说。”裴宸隐约感觉到安子墨和安想的关系不太好,他毕竟是个外人,对于别人家务事也不好详细过问。   裴宸开心地把作业塞回自己书包,满足喟叹,这样一来就能和裴以舟交差了。   “这张卡里有多少钱?”   裴宸想了下说:“五六千,大概。”   五六千?   完全不够。   安子墨沉思几秒,问道:“你家有电脑吗?”   “有,你要用。”   “嗯。”   “等你妈回来我和她说一声儿,就说你在我那儿玩,安想姐肯定同意。”   安子墨很欣慰。   只要有裴宸打掩护,接下来他做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   安想很快买菜回来,得知安子墨要去裴宸家也没有阻拦,叮嘱几句后去厨房做饭。   安子墨小手捧着骨头,跟着裴宸进入对门。   这栋房子是他们三兄妹为了上学方便的临时住处,裴以舟偶尔也会留宿。   裴宸回到卧室将电脑开机,考虑到安子墨身高,特意把电竞椅的高度向上调了调。等他坐上去,才好奇问道:“你要玩游戏?steam账号要不要给你?或者PS4,还是switch,哥这儿应有尽有!”   安子墨没说话,十根白白肉肉的小短指头在键盘上快速敲打。   他表情沉寂,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   安子墨打开的网站都是裴宸看不懂的外文,还有类似编码的东西。   他表情一变,总算意识到不对,深感震惊:“你、你不会是小说里描写的那种黑客吧?什么天才宝贝,智商500的那种。”   一岁会读四书五经,两岁建立商业帝国,三岁成为黑客界的传奇。   裴宸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安子墨对他翻了个白眼,“想多了你。”   “那你这是……”   “赚钱。”   “?”   就像现实会开设赛事一样,地下网络同样也会举办许多有关代码破译的计算机比赛。赛事不限,时间不限,参与者不限,自由迅速来钱也快,自然的风险也高。   安子墨注册好账号,参加比赛需要先投注资金,网站自动将投注资金发到胜利者账户,提现时将扣除百分之二十的手续费。   考虑到现在的身体可能跟不上脑速,安子墨决定参加挑战赛。   挑战赛共一百轮,越往上难度越大,赢的钱自然也多。参与者可以在三十轮以下自由退赛;以上若想退赛,许缴纳先前赢得的所有金额。   安子墨不贪心,决定攒够三万就收手。   他聪明,学什么都快。上辈子被母亲打压严重,于是偷摸着学了代码,想赚些钱逃离母亲身边,结果还是被母亲识破。   安子墨一边回想往事,一边专心破译对面程序。   电脑屏幕上闪烁的英文让裴宸一阵脑壳疼,“你小子还说不是天才宝贝?这啥啊?”   安子墨没说话,转眼赢到第五轮,先前投进去的五千已赚回两万五。   安子墨及时收手,点了退赛。   他仰起头看着裴宸,面无表情地威胁着,“你不能告诉我妈,不然我就告诉她你想当我后爸,还要告诉你太爷爷,说你逼迫我给你写作业。”   “卧槽?!”裴宸跳脚,“你小子怎么这么阴险?”   安子墨冷笑,“你要是听我的,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下。”   至于争取什么并没有说。   裴宸自然而然想到那一方面,傻乎乎一笑,上前抱起安子墨,大手狠狠搓揉着那张漂亮脸蛋,“成成成,哥不说,那你先和我说说,你怎么这么聪明?”   安子墨往上面一指,语气随意又透着一丝理所应当:“这你就要问老天爷了。”   “……”   好嚣张。   好想揍人。 第38章   两个孩子一直在房间里捣鼓一个多小时, 直到安想过来叫人才姗姗出来。   她晚餐准备了火锅,省事,方便。   安想把碗筷摆放整理,看向裴宸, “裴先生要到了吗?”   “不知道, 估计快了。”裴宸一边说着, 一边给裴以舟发送了一条短信。   [裴以舟:马上。]   “他说马上。”   安想点点头, 开了火,先把难熟的东西放进锅子里煮着。   不多时,门铃响了两声。   安想上前开门, 站在门口的男子身型挺拔, 立如雪松, 臂弯搭着西装外套, 领带松垮,眉眼内敛,骨子里透出股优雅的懒意。   她让开路,顺便接过衣服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又弯腰取出拖鞋放在裴以舟脚边。   望着围裙都没有来得及系下的女孩,裴以舟微微勾唇, 心情莫名舒畅。   这种感觉就像是妻子迎接刚下班的丈夫回家。   温馨,甜蜜。   “七太爷!”裴宸早就吃开了,抬起筷子冲他挥了挥。   裴以舟先洗了一个手,随即自然地坐到安想对面。   安想把碗放到他面前,指着面前的两碟蘸酱说,“左边是辣的, 右边不辣, 看你喜欢。”她也不知道裴以舟口味, 买调料时特意备了两种味道。   裴宸努了努嘴,“安想姐你不用管我七太爷啦,他没味觉,吃什么都一样。”   话一出口,裴以舟握着筷子的手僵住。   安想显然没预料到,略微诧异地看着他。   男人神色平静,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议论。他夹起一块肉放在碗里涮了涮,放在嘴里缓慢咀嚼,紧接着眉头皱起,额前泌出些许汗珠。   “有些刺激。”   裴宸大为失色:“你、你能尝出味道了?”整个裴家都知道裴以舟味觉失灵,嗅觉没有,找遍医生也没寻求出解决法子。裴以舟过于处事不惊,尝试几次治疗方案都失败后便不再强求。   “也不算。”裴以舟忽然看向安想,声音淡淡的,“好像只能尝到安想小姐的味道。”   这一句话莫名抱有歧义。   他的视线对于安想来说比火锅散出来的热气还要令人滚烫。安想脸色一变,不禁低头,嘴唇动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也许是巧合。”   “可能是吧。”裴以舟平静地移开目光,他的味蕾第一次尝试这样刺激性的食物,吃了两口便受不了,放下筷子微微抿着水。   “说起来子墨要上学了吗?”   “嗯。和裴诺他们一个学校。”   裴宸两眼一亮,往安子墨背上狠狠一拍:“那赶巧了,裴言那兔崽子脾气不好,要是在幼儿园欺负你,你就和哥说,哥罩你。”   “咳……”   裴宸的那声哥杀伤力太大,裴以舟呼吸不稳,一口水卡在嗓子眼,接连不住咳嗽起来。   好半天才止住咳嗽,他一脸冷肃地说,“裴宸。”   男人声线压得很低,一听就知道在生气。   “不准让安子墨叫你哥哥。”   “啊?”裴宸神色茫然,“为啥?”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准就是不准。”   裴以舟满目的不近人情,裴宸早就习惯他这幅脾气,挠挠头也没多说什么。   “子墨,明天上学记得把这个戴上。”   裴以舟递给安子墨的东西是一块儿童定位手表,同时也有接听电话,语音求助的功能。避免他们遭遇意外,裴以舟每人都给准了一块,如今安子墨自然也不能例外。   他没有接,埋头吃着肉。   裴以舟也不觉得尴尬,直接把东西放到安想面前。   晚餐过后,爷俩告别。   安想在厨房洗碗,安子墨边看电视边啃骨头,啃着啃着只听咯嘣一声,一颗小小的牙齿从牙床脱落到地上,口腔瞬间充满铁锈气。   安子墨脸色瞬变,丢下骨头直奔洗手间。   他神色匆匆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安想也顾不得手头上的家务活,洗了洗手跟着进去。   安子墨背对着她,抱着水杯疯狂漱口。   “牙是不是掉了?”   安子墨张开嘴说;“掉了一颗。”对称的那颗牙齿还很坚挺,不过从晃动程度来看,估计过两天也要掉。   安想纠结地拧紧眉头,对着还在漱口的儿子没有说话。   虽然是说过等牙掉了就告诉他真相,然而事到如今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这种事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承受得了的。   这种事是什么事??   听到心声的安子墨倏然回头,一眼看到安想那复杂又痛苦的表情。   他预感到不妙,别别扭扭地问:“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安想一个激灵直起腰身,最终鼓起勇气,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墨墨,实话告诉你,其实你不是人。”为保证所言为真,她的表情透着严肃。   安子墨:“……???小朋友现在满脑子问号。   “啥?你、你再说一遍?”   安想盯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安子墨瞬间炸毛,也不在乎礼仪,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你怎么好端端的骂人啊你?莫名其妙的。”不就三岁换牙,干嘛突然骂人家不是人,小孩子也是有尊严的好伐?   他胡乱地抹干净嘴巴上的水泽,闷闷不乐跳下椅子,绕过安想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安想慌了,急急忙忙追过去解释:“墨墨你听妈妈说,你其实是吸血鬼,等你牙牙长出来你就知道啦。”   吸血鬼?   安子墨回头对着她冷笑一声,“我看你是电影看多入戏太深。先不说科技时代会不会存在这种反人类的种族,就算存在,我们国家也应该叫僵尸,国外那才是吸血鬼;其次吸血鬼怕阳光,住棺材……”   安想睫毛颤了颤,点头:“啊,对啊,我们住的就是棺材。”   吸血鬼睡棺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想到这儿,安想眼睛又眨了两下。   “……”   安子墨哑然。   淦。   他们住的还真是棺材!   安子墨顿时噤声,接着又说:“吸血鬼可是要吸血的,我可不记得我有那种癖好。总之,虽然我是三岁小孩,但也不是那么好骗,你别想着糊弄我。”   “……可是我没骗你。”   安想委屈巴巴。   她从小到大最不会的就是骗人,儿子本来就是吸血鬼,说的是事实,怎么能是骗人呢?   她的心声又是让安子墨一阵白眼。   没救了。   这妈就是傻,连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都能说出口。   她傻,他可不傻。   现实里要真存在像电影里那样牛逼的种族,那这个世界距离灭亡也不远了。   安子墨无奈摇了摇头,独自回屋睡觉,懒得再搭理她。   安想无助地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最后才想起给裴以舟发信息。   [妈妈就是魔鬼:我和子墨说了,但是他不信还骂我。]   [裴以舟:你怎么说的?]   [妈妈就是魔鬼:我说你不是人。]   [裴以舟:……]   [裴以舟:傻瓜。]   [妈妈就是魔鬼:……你也骂我。]   [裴以舟:。]   嘤,这个人还发句号骂她。   安想深深低落,瞬间觉得这个世界不能好了。   说真话都有人骂! 第39章   清晨的空气潮湿, 太阳并不炽热。   安想为安子墨背好小书包,领着他前往彩虹幼儿园。   幼儿园只有几分钟的路程,眨眼就到。   门前停了不少车辆, 小孩们成群结伴, 三三两两进入。因为院里不允许大人进去, 安想只把安子墨送到门口就停下。   “墨墨, 你要听老师的话, 知道吗?”   安子墨地视线落在别处, 冷冷淡淡点了下头。   她蹲在小孩面前,抬手整理着他胸前歪歪扭扭的领子,不放心地说,“牙牙要是掉了,记得一定和老师说。”   “喔。”   “中午要吃饱, 不要不好意思。”   “嗯。”   “午睡的时候不可以踢被子, 我晚上就来接你啦。”   “……”   “你好烦。”安子墨终于没有耐心, 挣开她的手向里面走去。   目送着儿子毫不留恋的瘦小身影, 安想没崩住, 悄悄哭了出来。   听到哭声的安子墨眉头一皱, 扭头看来。   “喂……”他紧拧的小眉头里透着几分茫然, 全然想不通安想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哭。   “没事没事, 你进去吧。”她抽噎两下, 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记得要听话,不可以欺负小朋友……”虽然安子墨不听话, 不爱说话, 也听不进去人话, 但是、但是抛开这些层面来讲, 也还只是个单纯的小宝宝。   她第一次和宝宝分开。   想到他要一个人在幼儿园生活,心里难受得厉害。   “喂,你别哭啊。”安子墨皱着眉头走过来,“很难看哎。”   “……可是我害怕你过不好。”安想捂着脸哽咽。安子墨不合群,在村子里就被人欺负,幼儿园肯定也有不听话的小朋友,要是被欺负,就算回家也不会说。   她哭个不停,旁边的大人小孩一个劲在看。   原本也有不乐意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和妈妈哭着撒娇,瞬间被她吸引注意力,也不哭了,和家长低低嘟囔,“妈妈你看,那个姐姐那么大还在哭鼻子。”   “那个姐姐是那个小弟弟的家长吗?”   “大概是吧……”   旁人议论纷纷,安子墨感觉丢人。   他手忙脚乱从口袋里翻腾,找半天才从书包里找到安想早上塞进去的手绢,当时他还很嫌弃不想拿,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安子墨表情不自然地把手绢递过去,“给。”   安想泪眼朦胧的看着那只小小手,又看了看儿子过分漂亮的脸蛋,嘴角一裂,哭得更凶。   “墨墨我们不上幼儿园了好不好!”   儿子很乖很懂事,她不想和宝宝分开。   一想到以后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安想更加委屈无助难过想哭。   安子墨眉头狠狠一抽,周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在笑,完全把他们当成热闹来看。   “要关门了,小朋友们都要快点回班级哦。”此时副院长在旁边说话,她发现了安子墨,说,“小朋友,你是今天刚转来的吗?不可以再黏着妈妈啦。”   “……”到底是谁黏谁啊!   安子墨转过身说:“等一下,我哄哄我妈。”   副院长一愣,这才发现安想抓着安子墨狂哭。她抿唇忍了下笑,回头继续招呼其他小朋友。   “你别哭啦,你都这么大人了。”安子墨烦躁地挣开她的手,想了想用小手绢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语气别别扭扭的,“你看其他家长都不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安想鼻子红红,眼睛也红红,她揉着眼睛委屈地说,“其他家长都习惯了嘛。”   “那你也习惯啊。”安子墨不耐低吼,逐渐暴躁,“我要去上学了,你不准再哭,别人看到会笑话我的。”   “嗯,我不哭了。”   安想忍住眼泪,余光一转,看到不远处的小男孩在和母亲亲吻告别。   她一脸羡慕,瞧了瞧眼前丧着小脸蛋的安子墨,顿时失落。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她沙哑着哭腔,又不放心地问了一遍。   “记住了,你快回去吧。”   “没事,我看你进去再回去。”   安子墨眉头皱得更紧,“还是我看你回去我再进去。”   安想刚哭过的双眸笼着水雾,她放慢呼吸,慢吞吞地说:“你也舍不得妈妈吗?”说完眼里一闪而过惊喜。   安子墨切了一声,别开头,“我只是害怕等我走了你又蹲在这里哭,很丢人。”   “喔……”她泄气地耷拉下脑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幼儿园。   见她总算离开,安子墨才拽着书包带子走进班级。   **   孩子一走,不大的奶茶店瞬间空落不少。   店里也没几个客人,忙了会儿便又闲散下去。转眼已是中午,安想无所事事地在桌子上爬了一会儿,接着买菜做饭,又榨了一杯果汁。   她将饭菜盛入保温盒,左手拿上果汁,右手提着盒子来到对面华星。   安想有通行证,直接通过安检,正要上电梯,突然被拦住。   “等一下,你不是这里的员工吧?”安保人员警惕地打量她几眼,“把你工作证给我看一下。”   安想忙把那张卡给他看,“我……我有这个。”   黑色的薄卡是董事长专用的。   路过的员工们脸色瞬变,看向她的眼神诡异起来。   倏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而来。   “我给的。”   保安愣了一下,“董、董事长?”   “嗯。”裴以舟面无表情颔首,眉目间流露出的清冷疏离令人退避三舍。   “以后她可以自由出入,你们不用管。”   此话一出,旁人神色更加怪异。   裴以舟全然无视那些视线,带着她进入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整个密封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安想提着保温盒的手不禁攥紧,忍不住偷偷向旁边张望。   他很高,黑色西装格外衬他。   男人的侧脸线条完美,眼窝略深,下颚线习惯性紧绷着。   这张脸好看是好看,只是过于疏凉了些,如果不是因为安子墨那层关系,安想可能永远都不会和这样的人接触。   “干嘛一直看着我?”   她视线逼人,裴以舟低头看了过来。   不同于刚才的冷淡,现在的他眉眼带笑,笑意中透着几分温和。   “手上拿的什么?”   安想急忙意识过来,“果汁。”她抿了下唇,小声嘟囔,“……饭菜。”   裴以舟轻笑:“我好像只点了果汁。”   “嗯……”安想不知道怎么说,眼神游离许久,才温吞开口,“你不是……吃不出其他人的味道。”   做一个人的饭也是做,两个人的也是做。   而且安子墨上学,她只给自己做饭多少有些寂寞。裴以舟帮她不少忙,做个菜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裴以舟没有说话,一双雾沉沉的眼眸定定凝视着她瓷白的脸颊,片刻敛眸,将忍不住浮现而出的情绪压抑回去。   叮。   电梯抵达顶层。   安想跟着他进入办公室,把东西放下,“那、那我先回去啦,你吃完饭再忙,东西放着,我晚上再来拿。”   安想装了不少,那盒子饭菜两个人吃也嫌多。   他叫住:“你吃了吗?”   “我还没有,想先给你送来。”等她吃完饭菜可能就凉了,会影响口感。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很认真,裴以舟心中微动,脑海中瞬间划过无数想法,最后统统化作似春雨般的暖意。   ——他的女孩关心他。   裴以舟藏去笑意,嗓音淡淡:“那你坐下来和我一起吃,这么多我吃不完。”   “哎?”安想愣了下,急忙摆手,“不了不了,我会打扰你。”   “不会。”裴以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要是吃不完都浪费了,何况你回去也是一个人。”   这倒也是。   墨墨已经不能再每天陪她吃午餐。   安想一秒丧气,神色沉沉地坐在沙发上,“……可是我只准备了一双筷子。”   “没关系,我让人去食堂拿。”   裴以舟向赵秘书说了声,没一会儿赵秘书便将碗筷送进办公室。   看着办公室多出来的女孩,赵秘书猛然愕然几秒,她吞了口唾沫,放下碗筷淡定离开,下一秒便飞奔到办公桌前,啪嗒啪嗒在键盘上敲着字。   [赵秘书:我们裴总谈恋爱了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策划部-小李:卧槽?真的假的!]   [赵秘书:真的!两人都一起吃饭了!就是之前送奶茶的那个女孩子!!]   [人事部-小王:啊啊啊啊就是那个甜甜的像水蜜桃的妹妹吗,我还想追来着。]   [美工部-小高:不可能吧,我们裴总不是性冷淡吗?]   [策划部-小李:我突然想起,这好像是工作群。]   [所有人:……]   各部队对于老总的感情生活疯狂八卦,裴以舟对此一无所知,正幸福品尝着“小娇妻”的爱心午餐。   “这个有些刺激,是辣吗?”裴以舟果然吃不惯辣椒,只一点便辣得颊边通红。   “那我下次不放辣,你吃这个,这个不辣。”安想把一个肉丸子夹到他碗里,下一秒意识到这样夹菜的行为太过不礼貌。   “抱歉。”她正要把丸子夹回来,裴以舟突然阻止,自然而然接过那颗肉丸,放在嘴里慢条斯理咀嚼着。   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安想咬着筷子,默默低头扒拉着饭。   “子墨今天上幼儿园?”   “嗯。”安想点头。   “那你肯定很不习惯。”   “嗯!”安想重重点头,还有点想哭。   裴以舟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温柔,“那你每天中午来找我好了,刚巧我也是一个人。”   她头发很软,绸缎似的。   安想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中,对此毫无反应。   裴以舟又多摸了两下,恋恋不舍把手收了回来。   看着那还残留着浅淡香气的指尖,裴以舟自信一扬眉。   ——近水楼台先得月,安想能成为他老婆是早晚的事儿。 第40章   “来, 进来和小朋友们介绍一下自己。”   在安想独自失落时,安子墨已经正式成为一名幼儿园生。   老师站在讲台上冲他微笑,他一脸木然, 扯着书包带子站到老师旁边。   这个班加上他也才九个学生, 望着一双双单纯清澈的笑脸, 安子墨在心底不屑嗤笑。   他在前世没有上过幼儿园,因为过于聪明, 学业都是在家自行完成,自然也没有和同龄人接触过。   安子墨的心理年龄比在座所有小孩子都要高, 自动把他们归为愚蠢那一类。   “我叫安子墨。”   “和老师说说, 你今年几岁啦?”   老师半蹲在他面前, 笑容清甜, 说话时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口音。   安子墨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三岁零七个月。”   “子墨小朋友看起来好懂事,你坐在符泽旁边好了,福福, 举一下手。”   目光尽头,叫做符泽的小胖子把自己的小短胳膊高高举起。   他乖乖把旁边座椅上的东西挪开, 掏出小手帕里里外外擦拭干净,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黄豆眼等安子墨过去。   ——看着就不聪明。   安子墨面无表情坐过去,随手将书包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子墨你好,我叫符泽, 他们都叫我福福, 福气的那个福。”   安子墨单手托腮, 没有说话。   “你要吃糖吗?”符泽在书包翻了翻,偷偷摸摸取出一颗糖从桌下递给安子墨。   “福福你别理安子墨, 小心他揍你。”   符泽前面坐着裴言, 他至今记得被打落的牙齿和那天学完“英语”, 回去和太爷爷炫耀时他阴沉的表情。   安子墨就是个坏孩子。   他才不要和讨厌鬼玩。   “啊?”挂着两条清鼻涕的符泽呆萌张大嘴,“子墨还会揍人吗?”   “会,他特别坏。”裴言笃定地加重语气,顺便摊开手掌,“我看你还是把糖给我吧,万一被老师发现该没收了。”   幼儿园不允许小朋友们私下带吃的,发现肯定被教训。   符泽能吃又管不住嘴,每次出门总要往兜里揣点东西,比如糖果,瓜子,花生米,偶尔还会装几袋小辣条,和裴言躲在厕所吃。   他吸溜了下鼻涕,正要把糖果递给裴言,就见安子墨举手起身。   “子墨,怎么啦?”   裴言脸色大变,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安子墨指着两人:“符泽和裴言偷吃糖,口袋里估计还有别的。”   “……!”   “符泽,站起来老师检查一下。”   符泽哭丧着脸,不情不愿从凳子上坐起。   安子墨重新坐下,撑着腮看着两人,表情挪瑜,就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安子墨,你真坏。”   见老师把零食收走,裴言一边安慰趴在桌子上哭的同伴;一边狠狠瞪着安子墨。   “哦。”   他这轻蔑的表情又是让裴言气结,“你这样找不到朋友的!!”   “哦,那又怎样?”   裴言表情扭曲,低低嘶吼:“没有朋友和你玩,寂寞死你,寂寞死你,寂寞死你!!”   安子墨想笑。   小孩子的想法就是这样天真,成年人的世界才不需要什么朋友。虽然他也算不上什么成年人,不过比这些个只会偷偷吃糖的小屁孩强多了。   裴言和符泽疯狂在心里说着他的坏话。   什么傻蛋,笨蛋,大混蛋,听得安子墨不住嘲讽。   幼儿园的生活枯燥无聊,旁边几个小孩想的不是拉屎就是吃饭,思想空洞弱智到让安子墨忍不住关闭读心术音量。   转眼到了午餐时间。   幼儿园的午餐很丰盛,两荤两素加一汤,餐后还有小点心。   只不过……   这饭做的没有安想好吃。   安子墨一边嫌弃,一边用勺子往嘴里送米饭。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吃点心呀?”裴诺吃着小牛肉,还惦记着每天的餐后点心。她眼睛很大,腮帮子鼓鼓,灵动可爱得像是虚拟世界才存在的小精灵。   老师向来偏爱她,柔声说:“诺诺乖乖吃完饭饭,吃完我们再吃小点心。”   “血糕,血糕,我们现在就要!”   “好啦好啦,一会儿我们就吃。”老师无奈摇着头,耐心安抚着小朋友的情绪。   在全班级闹腾着要血糕的时候,安子墨已经吃完了,一滴也没剩,小桌子仍保持着一开始的干净整洁,就连他的小脸蛋都没有蹭到脏东西。   注意到这一点的老师眼睛一亮,不禁拍手夸赞:“哇,我们子墨小朋友是第一个吃完的,也没有剩下,桌子还那么干净,奖励子墨一朵小红花。”   安子墨:“……?”   “大家给子墨鼓掌!”   掌声接连响起,被掌声裹挟的安子墨神色微恍,接着眉头皱起,眼神透出几分不善。   他很凶,可是小孩们并没有觉察到这股戾气,依旧兴致高昂,由衷地为安子墨鼓掌夸赞。   安子墨要死了。   尴尬死的。   “因为子墨第一个吃完饭,所以老师可以奖励你两块血糕。”   雪糕?   安子墨摸了摸牙,自觉摇头,“我不吃。”   “哎?”老师愣住。   他淡淡解释:“对牙不好。”再说,午餐后吃凉的对胃部也有伤害。这幼儿园真是不专业,这种基础的东西都不懂。   老师很是惊讶地看着他,工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强的自我管理意识的小孩子。   等所有人吃完,生活老师将餐盘端下,开始给他们分配血糕,一个小朋友只能拿一块。   裴诺见安子墨桌上空着,眨眨眼,把自己的小碗递过来则,小奶音又甜又软,“子墨,要不要吃血糕呀?我把我的分你一半。”   小碗里的小方糕看起来QQ弹弹很有食欲,像果冻似的。   哦豁,还是山楂口味的。   “不吃。”安子墨双手环胸,凶巴巴别过头。   裴诺撇撇嘴,用小勺子挖着血糕,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   “我这个是奶油口味的!”裴言伸长脖子往符泽旁边凑,“福福,你这个呢?”   符泽吧咂吧咂嘴,说:“烧烤味。”   “啧。”裴言顿时觉得手上的血糕不香了,眼珠子转了转,“福福,我们俩换着吃吧,这样我们就能吃到两种不同的口味!”   “哇!言言你真聪明!!”   两个小朋友喋喋不休,安子墨全程不屑地看着他们。   “安子墨你别看,看也不给你吃。”裴言小心护住手里的东西,狠狠瞪着他,“转过去啦,讨厌鬼。”   “谁稀罕。”安子墨轻哼一声将脑袋转过去。   裴言眨巴眨巴眼,故意把自己的吃的拿到安子墨面前晃,不忘炫耀:“我这块特别好吃,安子墨你真不吃呀?”   安子墨冷冷淡淡一个字:“滚。”   他越让他滚,他越不想滚。   裴言索性直接拉过椅子坐到他旁边,挖一小勺就在他面前晃悠一下,边吃边吧唧嘴。   [好吃好吃,馋死安子墨。]   [气死他气死他。]   安子墨拳头微缩,双眸直勾勾凝视着他,“你滚不滚。”   “我不,略……”   他吐出来的舌头沾着红红的血糕,看起来更加欠揍。   安子墨神色低沉,抄起那盒小点心丢在了身后的垃圾桶里。   望着眼前空掉的小盘子,裴言瞪大眼睛半天没回过神。下一秒怒气外露,扑过去把安子墨压在地上,尖牙外露,对着他的肩膀咬了上去。   都说以牙还牙,以嘴还嘴。   安子墨哪能平白无故被他咬一口,当下不甘示弱,照着裴言的耳朵回咬过去。   两个小孩打得猛,旁边几个孩子先是一愣,接着拍桌起哄。   “加油加油!裴言加油!!”   “咬死他咬死他!”   “打起来打起来!!”   这个班级的小朋友完全都不带虚的,血液的气息让他们兴奋,尖叫声,吵闹声,混杂在一起,整个班级乱作一团。   几位老师哪能让他们这样吵下去,连忙把两人分开。   “安子墨,你赔我血糕!!”   “呸!”安子墨气喘吁吁吐出一口血水,同时带出又一颗牙。抬手一摸,果不其然是旁边的那颗牙被撞掉了。   也好,倒是省得他每天磨。   安子墨凶神恶煞盯着裴言,“我不和你计较,你给我滚远点。”   “你、你怎么这么嚣张!”裴言气得跺脚,“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呵。”安子墨冷冷一笑,微微扬起下巴睥睨着对面哭闹不止的裴言,神色嚣张,言语张狂,“我就是这么嚣张,说不定以后你还要叫我一声爷爷呢。”   “你……”   裴言刚要扑上来就被老师拦住。   她一左一右提起两人,“裴言,安子墨,你们过来给我反省一下,反省不好别出去玩儿!”说着把他们揪放到墙角,强行让他们手拉住手。   安子墨傻眼半晌,迅速甩开。   “不可以甩开。”老师神色严肃,“同族之间要相亲相爱,你们既然学不会相亲相爱,那老师就教教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握手言和,什么时候离开,不然就这样一直握着。”   说着又强行让他们握住。   安子墨咬了咬牙,靠墙站立着没多说一句话。   裴言哆嗦了半天也不肯认输,用力一哼,把脑袋转到了另外一边。   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一会儿你掐他一下;他掐你一下,暗暗较劲,就是不肯松手也不肯认输。   “老师,我要尿尿。”安子墨举手,却听到裴言也不服气地说,“老师,我要拉屎!”   老师点了点头,笑容核善:“好,你们一起去厕所进行。”   安子墨:“……”   裴言:“……” 第41章   最终, 两人的战役以裴言认输而结束。   距离下午还有一个小时放学时,裴诺趴在窗户上和安子墨说话:“子墨,你看你妈妈来接你啦。”   听到声音的小伙伴们全围了过去。   “是啊是啊, 真的来了。”   “安子墨, 你妈妈这么早就来接你啊。”   “你真好,好羡慕你啊……”   这个班级的孩子的父母大多比较忙, 每次都是等其他班级的人全走了, 他们的父母才姗姗来迟,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早有家长过来接人。   安子墨皱了皱眉, 起身来到门口。   不远处, 安想正扒拉着大门栏杆向里面张望,她一眼看到安子墨, 兴奋地跳起来冲他招手。   眼睛亮亮的, 就差没直接把开心两字写在脸上。   “安子墨, 你妈妈长得好漂亮呀。”   “安子墨, 你妈妈是仙女吗?”   身旁小朋友们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安子墨阴沉着脸跑出班级, 来到安想面前。   见儿子出来,她立马蹲下, 透过栏杆与他两两相望。   “墨墨,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呀?”安想一边问一边上下打量他。儿子和刚从家里出来时一样干净,小脸白白嫩嫩没有伤痕, 看起来没有被欺负的痕迹,她整天提起来的心总算放了回去。   “你干嘛这么早来?”安子墨夹紧眉心, 余光一扫, 看到班级里的小朋友们不知什么时候聚集在身后, 鬼鬼祟祟的, 像是生怕被发现一样。   “我不放心你,所以两个小时前就来啦。”   两个小时前……   安子墨呼吸一窒,神情变得古怪。   “没关系,墨墨快去和小朋友玩儿吧,妈妈在这里等你。”安想敲了敲蹲得过久而发麻的腿,笑容满面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重点根本就不是这个好吧。   安子墨凑近几步,仰起头,微微压低声音:“你以后不用来,放学我会自己回去。”家里只有几步远,完全没有接送的必要,更没有提前在这里等候的必要。   安想当下拒绝,“那怎么行,万一你被人拐走这么办!”   “小朋友们要回班级啦,我们马上准备下课了。”   安子墨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跑回班级。   距离放学时间还有十几分钟,门外聚集的大人们逐渐多了起来,待铃声响起,小孩子们排成长队,手牵手从里面走了出来。   等候多时的安想迫不及待接过儿子书包,正要离开,突然从角落感受到一股艳羡的目光,她顺着视线看去。在这欢快的放学氛围中,两个小豆丁蹲在积木堆里玩着玩具,神色羡慕,隐隐透着三分落寞。   安想抿了抿唇,径自走到老师跟前,“您好,我想问一下裴言和裴诺的家长什么时候来接他们?”   老师说:“一般都是等他们哥哥放学来接,周五的话司机会来。”   高中放学晚,两个孩子常常要在幼儿园停留许久。   他们早已习惯,可是每当家长来接自己的孩子时,仍会露出浓浓的羡慕。   安想垂眸沉思,想了想拨通裴以舟电话。   “喂。”   话筒里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还有其他人的议论音,很明显地,他正在忙。   安想不敢啰嗦,急急忙忙说:“抱歉打扰到你,我就是想问问,要不要我把言言他们一起接回家。”   “嗯?”   “我正在幼儿园接墨墨,他们两个一直坐在那边等,看起来怪可怜的。”安想说着,不禁朝双胞胎张望两眼。   小姑娘背过身在啜泣,言言抱着她不住安慰,画面可爱又心酸。   “好,那你把电话给老师。”   安想将手机递到老师面前,两人商谈几句,之后挂断电话。   “裴言,裴诺,你们快来。”老师挥挥手,两个小朋友屁颠屁颠跑过来。   老师弯下腰对着他们说:“子墨妈妈准备带你们一起回家,你们同意吗?或者还要在这里等哥哥。”   两双大眼睛齐齐落在安想身上。   裴言眸光闪烁,紧接着看到安子墨冷淡嘲讽的表情,他咬咬牙正要拒绝,就见裴诺高高跳起,跑进班级把自己的小书包背了出来。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看向安想的眼睛喜悦动人。   裴言哪能忍心让妹妹失落,闷闷不乐地回屋背上书包,与老师挥手作别。   “姐姐,诺诺可以拉你手手吗?”   阳光温柔,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高高扬起脸蛋,双眼湿润,神色里满是期待。   “可以呀。”安想大方的把自己的手伸过来。   她迫不及待拉住,抿唇浅笑的样子纯真又满足。   安想的手掌很小,掌心温热,皮肤细腻,身上还有着甜甜的好闻的香气。裴诺忍不住用自己的小脸蛋在她手背上蹭了蹭,紧紧与她贴在一起。   “那我能拉你这边吗?”   裴言见妹妹一本满足,也有些动心。   “好~”安想又答应下。   裴言小跑到她身边牵住右手,一大两小三个人并列走在一起。   “这妈妈好年轻呀……”   “那两个宝宝也好漂亮,长得真像,估计是龙凤胎……”   两个刚好路过的年轻女生对着安想嘀咕,时不时朝龙凤胎打量几眼。   树影斑驳,晌午的阳光正好。   被众人议论的三人就像是完美的一家三口,和谐又美满。   安子墨落了单,扯着书包带子慢吞吞走在后面。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又不知道哪里不舒服,那股憋在胸前的郁气令他整个人都烦躁不安,神色愈发阴沉。   [手真软,有妈妈的味道。]   [要是让我让她的小孩就好了。]   [嘻嘻嘻,让安子墨做孤儿去。]   安子墨脚步停下,凝视着裴言的双眸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   他双手逐渐收紧成拳,最终难忍戾气,咬牙从两个人紧牵的双手中冲了过去。   裴言被撞得踉跄两下,噗通一声从台阶摔倒下去。   他呆呆看着蹭破皮的手掌,又呆呆看了看不远处趾高气昂的安子墨,再回想今天所遭受到的委屈,终于憋不住难过,嘴巴大咧,啊呜一嗓子哭了出来。   “啊呀,言言不哭。”安想手忙脚乱把裴言从地上抱起,皱眉看向安子墨,“墨墨,你不可以这样突然撞人。”   安子墨不语,怒气扩张,转过身大步迈开,将几人甩在身后。   “墨墨,你回来!!”   安子墨没有停下,裴言也还在哭。   安想一个头两个大,急忙抱起裴言,牵着裴诺的手追了上去。   “安子墨,你这样很不礼貌。”她气喘吁吁地挡在安子墨身前,低头凝视着那张阴鸷的小脸,“好端端的,你干嘛又耍小脾气?”   安子墨抬头瞪他,什么也不说地走进小区。   “姐姐,我、我手痛痛。”裴言哭唧唧的把手伸给她看,小模样委屈极了。   安想拉过那只小爪子,仔细看也不严重,就是有点破皮,连血也没有流。   “没事没事,回去后姐姐给你贴药药。”   “我痛痛,你帮我呼呼。”   裴言抓住机会死劲撒娇。   裴诺看不过眼,突然奶声奶气地说:“裴言你别装啦,以前你把脑袋磕出血都没这么矫情。”   他脸色一变,看向妹妹:“诺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小姑娘嘟起嘴,两条短短胖胖的胳膊环在胸前,“还让人呼呼,真是恶心心。”   裴诺嫌弃地哼了哼,迈开小短腿朝着安子墨追去。   她跑得快,很快与安子墨持平。   “墨墨,你是不是在吃醋呀?”裴诺歪着小脑袋,睫毛忽闪忽闪,如两把小扇子。   安子墨淡淡扫了她一眼,厌弃地拉开距离。   裴诺一点也不在意,继续贴过去:“你别吃醋啦,虽然我是很喜欢想想姐姐,可是我们只能叫姐姐,只要你才能叫她妈妈。”   他凶巴巴地:“我没吃醋,你闭嘴。”   “好啦好啦。”裴诺像小大人一样地拍拍他蓬松的脑袋瓜子,小甜音软软糯糯,“等明天,我就不拉想想姐姐的手了好不好?给你拉。”   “闭嘴。”   “所以你别吃醋,也别和言言生气,他那个孩子就那样啦,一点都不成熟。”   她声音奶,语气却严肃,配上那张脸蛋莫名的有喜感。   安子墨原本反躁郁的心情瞬间因为这章表情而纾解,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裴诺又把小脑袋歪了过来,好奇地问:“墨墨你笑啦?”   安子墨收敛笑意,重回原来的面无表情,别开头不让小姑娘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冷着嗓音说:“没笑。”   “那我能拉你的手手吗?”   “不能。”   “可是我都把想想的手手让给你拉了。”   安子墨瞪回去,“不用你让,那本来就是我妈的手。”   小姑娘啃着手指头,神情失落:“可是你不拉我的话,我走在后面丢掉怎么办呀?”   “管你。”   小破孩真是烦死了,叽叽喳喳恬躁个不停。   安子墨淡淡扫了眼那张写满落寞的脸蛋,绷着唇把书包袋子放在了她手上。   裴诺先是一愣,紧接着敞开笑脸,“墨墨,你愿意让我拉了吗?”   安子墨的喉咙里发出一道低不可闻的轻嗤,放慢速度走在前面,随即开口:“是书包多管闲事,你记得谢谢它。”   “那……那谢谢墨墨的书包!”裴诺揪紧那根细细的书包带子,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蹦一跳。 第42章   回家后, 安想给裴言擦破皮的位置贴上创口贴。看着那张卡通图案的贴纸,裴言不禁想起安想那过于温柔的表情。   他捂着手来到安子墨跟前,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与厌烦, 自说自话:“安子墨, 看在你妈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啦。”,下一秒把自己的玩具拿出来,大方分享到安子墨面前, “给,我们一起玩。”   玩具是小汽车, 可以变形, 他下午刚从符泽那边搜刮来的, 现在给安子墨玩儿完全是看在安想的面子上。   安子墨全然无视, 转身去厨房把自己磨牙用的牛棒骨拿出来,抱在手里啃得起劲。   “安子墨,你是不是也长牙了?”裴言把脑袋伸过去, 好奇问道。   这句话瞬间让安子墨的注意力集中过去。   “你看你看,我也在长牙。”裴言张开嘴冲他露出上排的牙齿, 遗憾说道, “牙医说我的獠牙生长得比同龄鬼慢, 要多补充维生素,还说A型血最好。”   獠牙?   同龄鬼??   谁他妈补充维生素用人血!!   安子墨过于愕然,停下啃食的动作, 怔怔盯着裴言的牙齿说不出一句话。   从那颗牙被打掉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天时间, 可是安子墨亲眼看见缺失的部位冒了头,牙尖很尖锐, 就像动物的犬齿。   不、不对劲。   难言的慌张情绪占据心头, 冷汗刷刷地泌了出来。   安子墨伸手摸进口腔, 惊讶发现不久前才掉的牙竟然真的长出一个小头!   “像是我中午吃的血糕就是A型血的,不过还是熊猫血的比较好吃……”裴言吧咂吧咂嘴,“还有还有,重庆人的血也好吃,辣辣的,就是容易上火,上次我喝完就起了一嘴的溃疡。”   话题隐隐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安子墨一把丢掉牛棒骨,扑进书房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墨墨?”   他神色慌张,安想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皱了皱眉跟上去。   “墨墨,不准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里面半天没有响动,安想正准备找钥匙把门打开时,隔着房门传来安子墨沉闷的声音,“我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静。”   安想扭头看向裴言,突然顿悟。   小孩子可能又和别人吵架了。   “那你五分钟后要出来喔,不然我会进去的。”   “知道了!”   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安想放下心来,转身继续去厨房忙碌。   安子墨端着笔记本放到地上,他神情凝固,轻松破解电脑密码,打开浏览器在上面敲下吸血鬼三个字。   安子墨咕噜声吞咽一口唾沫,紧张地等待着结果出来。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会如此离谱,吸血鬼那种只存在于电影中的东西怎么可能生活在现实。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网页缓存结束,搜索展现在他的面前。   [血族诞生于人类之后,濒危……]   [政府针对吸血鬼创办专门的监管部门……]   [三年前被诊断精神失常的混血赵某从病院潜逃,目前已伤害三名人类,务必关好门窗……]   [安家:最古老的纯血。]   [……]   安子墨呼吸紊乱,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掉。   他用力眨着眼睛,想提醒自己可能是视觉错误,然而那百页词条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玩笑。   ——血族……真的存在。   安子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缓缓转身,透过镜子,他看到自己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恐与茫然。   这张脸与前世的自己是完完全全相同的。   可是现实告诉他,他已经换了世界,换了妈,说不定还换了爸;今天现实又告诉他,他可能连人类都算不上!!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这么荒谬!   总能……总能找到一丝相同点的。   安子墨擦了把脸走出书房,裴言和裴诺不知什么时候被裴宸带回家,安想在厨房忙碌,暂时没有注意到他。   他来到自己房间,从某个布偶的身体里取出银行卡,之后背着书包,戴上帽子,偷偷摸摸地走出家门。   安子墨先去自助提款机取了一笔现金,之后拦了一辆出租坐了上去。   司机看他只有一个人很是惊讶,问:“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安子墨毫不慌乱,淡淡说道:“我爸妈去我哥那里了,我现在准备去找他们。”   “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安子墨眸光闪烁,“我爸爸说放学打车去找他们就好。”说着从书包里取出昨天裴以舟给他的电话手表,输入裴宸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他点开免提,调大音量,裴宸的声音清晰传出   “歪?谁呀?”   安子墨对着手表说:“哥,我现在一个人过去找你。”   裴宸正在做作业,刚巧有两道题不会,没有任何怀疑地说:“行啊,你现在过来。”   “嗯。”他挂断电话,再次看向司机,“叔叔,你也听到了,我哥在等我,你现在带我过去吧。”   “成。”司机果真收起那一抹疑虑,发动引擎,“小朋友你说,你准备去哪儿。”   安子墨平静地报了一个地址:“锦绣花园。”   司机一踩油门,直奔目的地。   “你这父母心也够大啊,竟然放心让你这么小的孩子出门。”   安子墨垂眼将手表关闭,淡淡一应,“我嫂子刚生,他们没空照顾我。”   司机咧开一口大白牙,“小孩真懂事。”   半个小时后,司机在锦绣花园门口停下,安子墨付过钱,刚巧看到外面站了一对年轻男女,他笑着冲他们挥挥手,随手将带有定位的手表往座位的夹缝一塞,激动地跑了下去。   司机见他平安走到那对男女身边,这才放心离开。   听着愈来愈远的油门声,安子墨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收敛,他快步跑进大门,双眸平静的扫过周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原本忐忑的心情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瞬间沉寂如灰。   这是一座花园。   喷泉,树木,散步的老人。   安子墨呆呆地向里面走。   前世他就是和母亲住在这个位置,也能清楚地记得自己死去的地方。   可是……   全都没了。   名为锦绣花园的小区真的变成了一座花园。   安子墨坐在草铺中,揪了一朵花放于掌心凝视。   他原本以为总会有些东西留下,可是什么都没有。平行相交的时空抹去前世所有的建筑与记忆,母亲不在是他的母亲;他也不在是他。   该开心吗?不开心。   该难过吗?也不难过。   他只是不知道以后该如何走下去。   前世他是活在母亲手里的一只傀儡,十四年的短暂人生里从未享受过自由;如今枷锁断裂,感受到的不是轻松,而是对未知世界的茫然。   他不是人,自然也不想当什么吸血鬼,更不知以后怎么对待那张与母亲相同的脸。   安子墨找不到办法,压迫在心里的无力感让他难以喘息。   他深深蜷缩在树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宛若石雕。   ***   安想做完饭才发现安子墨不在家,客厅的防盗门虚掩着,放在沙发上的小书包不知所终。   她先是每个屋子找了一遍,全部无人后才敲响隔壁房门。   “想想姐~”开门的裴诺仰起头甜甜地叫她。   安想探头向里面张望,问:“子墨来你家了吗?”   刚说完,裴宸从书房走了出来,“想想姐再找子墨?”   “啊,我想问问他有没有来你家。”   裴宸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那小子半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说要过来,可是我作业写完都没见人影。怎么,他不在家吗?”   这句话让安想脸色刷白,不好的感觉让全身肌肉紧绷起来。   她飞奔回屋拿起手机,指尖哆嗦着从里面打开一档定位软件,只见红点在地图上不断闪现,还没到一个小时就走了不少地方。   “这是子墨的定位吗?”裴宸走了进来。   安想点头,眼前有些眩晕。   裴宸看了两眼说:“他不可能走这么远,估计是把手表扔在别人车里了。”   安想听不进去话,耳朵嗡鸣作响。   她有些想不通安子墨为什么突然离家出走,是单纯讨厌她?还是根本不想与她生活在一起,可是无论哪个理由,都不能成为他擅自离家的借口。   “想想姐你别急,手表估计还在车里,我马上联系一下车主,看对方知不知道子墨去了哪儿。”   原本还不成熟的裴宸在此刻展现出超出常人的可靠。   他暂时安抚好安想,转身去联络裴以舟,裴以舟有他们几个小孩的详细定位,可以快速找到车主位置。   几通电话过后,地址确认下来。   “司机说安子墨去了锦绣花园,还说是找爸爸妈妈,因为他和我通过电话,所以司机也没怀疑。”裴宸狠狠抓了两把头发,不禁陷入自责。他哪能想到安子墨那个电话是拿他当幌子,就说嘛,那兔崽子心比天高,干嘛突然叫他一声哥。   “锦绣花园?”安想脸颊苍白,“子墨去那边做什么?”   锦绣花园距离他们住的地方相隔很远,安想难以相信他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会偷偷离家,刻意撒谎去那样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陌生地方。   既然得知了地点,安想再也坐不住,拿上必备的东西心急火燎往外面冲。   裴宸眼疾手快地扯住她胳膊,“安想姐你别急,我太爷已经派人往过赶了,他说马上回来,让我们先在这里等着。”   她就那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急。   安想不听劝,一把甩开裴宸的手,抓着东西冲进电梯,身影转眼消失。   “安想姐,你先别走!”裴宸着急地想要跟过去,可是一想到还有弟弟妹妹,又立马停下,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狠狠跺了两下脚。   安子墨那个小混蛋!真他妈会给人添麻烦!! 第43章   安想赶去锦绣花园时天已暗下, 公园亮着一盏又一盏的石灯,人比白天少许多,也更清净。   花园很大, 她绕了几圈也没找到安子墨的身影。眼看夜色越来越深,萦绕在心底的不安跟着扩大, 无数恐怖的想法顺势而出, 让她难以保持理智。   此时裴以舟打来电话, 轻和的嗓音微微抚平安想内心的急躁。   “你先回来, 我已经派人过去找了,也联系了警方,他们很快能帮我们找到线索。”   “没事,你不用管我, 我、我在找找。”她四下环视,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你们先在家里等我,要是墨墨回来给我打个电话就好。”   这话刚说完,屏幕闪烁两下,随即黑屏。   没电了。   她深深泄气,握着手机继续在周围搜寻。   安想走了很长时间, 双腿发酸,脚跟磨得生疼。身体很累, 心里更加难受, 她很生气, 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安子墨有什么三长两短, 也担心他再也不回来。   “婆婆, 你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吗?大概三四岁, 这么高,长得很漂亮,身上还背了一个黑色的小书包。”安想弯腰向椅子上的老人家询问,细心描述着儿子的特征。   老太太琢磨了一下,向前面一指:“半个小时前是有这么个孩子,好像从那条街走了。”   “谢谢你。”   安想道过谢,扭头向老太太手指的方向走去。   随着夜色加深,路上人烟逐渐稀少,她兜兜转转找遍几条街也没有见到半条人影,正犹豫着回家时,一道黑影从眼皮下方闪现而过。   环境昏暗,她看得不太清楚,只依稀瞥见一个小熊挂件。   那是她亲手挂在安子墨小书包上的玩具。   “墨墨?”安想来不及思考,步伐匆匆追赶上去。   “墨墨,是你吗?”   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加快速度,拐角进入另一条街巷。   借着清冷的一缕月光,安想看见一具干瘦的躯体佝偻在垃圾桶旁。他正低头啃食着什么,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呜咽。   视线往下,只见一只脏兮兮的小熊挂件从他裤兜探出半截身子。   的确是……她送给安子墨的那只。   安想瞳孔紧缩,哆嗦着身体往前一步,脚尖踢到石子发出微弱的碰撞声,这道声音立马让不远处的陌生男子停下动作。他的肢体似是生锈一般,转动头颅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片刻,那张脸完全展露在安想眼前。   他过于削瘦,没一点脂肪,就好像全身只剩下骨架,那干皱的皮包裹着骨头,眼窝深深凹陷在里头,一双充血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如同野兽一般的猩红之光。   男子尖牙外露,脸上沾满血迹与动物的皮毛,而被他双手紧握的野猫已被吸干血遂,只剩下一副干骨。   安想面无血色,想逃,可是双脚像钉在地上一样不能移动丝毫。   “饿……”   “饿啊……好饿啊……”   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一瘸一拐地向安想横冲而来。   那只小熊挂件随着步伐晃动,安想头晕目眩,无数可怕的幻想在此刻拼命拉扯着她的思绪。   头痛欲裂,无法思考,就连哭都发不出声音。   “墨……墨墨,你把墨墨怎么了?”   “饿呀,好饿呀……”   “吃饭……吃饭……”   他奔跑的速度其快,前一秒还在一米外的位置,后一秒便冲到安想脸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她身上。   后背撞击到地面发出一道闷响,脊椎宛如断裂一般地疼。   安想瞬间被疼出一身的汗。   紧接着,那双獠牙要刺入她的脖颈。   安想顾不得身体上的痛楚,举起包包挡在脸上,尖锐带血的獠牙轻松穿透皮包,她借此机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然而还没走两步,脚踝就被对方抓住,再次被放倒在地。   她咬牙踹上那张写满癫狂的脸,求生欲让肾上腺素疯狂上涨,趁他松手的空档再次爬了起来,拼命向街道外跑去。   那个疯子在后面紧追不舍,有两个几个过路人向这边投来视线,却在看到疯子那张脸时立马退却。   “救命,帮我报警!!”   安想朝路人嘶吼。   街边骑着小电动的年轻人神色犹豫,刚拿出手机就被后边的男生拦住,“别多管闲事了,万一是两口子打架呢?快走吧,千万别摊上麻烦。”   两人一拧车把,扬长而去。   安想没想到他们走得这样干脆,心中一串火苗灭下,呆呆凝视着他裤兜里的小熊挂件发不出一点声音。   “饿……”   安想早就跑不动了,先前摔倒时伤了脚踝,高高肿起一大片,别说跑,光是动一下便抽痛得厉害。   她胡乱擦去不知何时涌出来的泪水,一边后退一边看着那个疯子,张开嘴艰难吐出几个字,“你……你是不是把我儿子吃了。”   疯子不回答,安想更大声地嘶吼:“你是不是把我儿子吃了!!”   疯子听不懂,露出獠牙又一次冲撞过来。   安想死死攥着拳头,正准备一拳挥过去,一道高大的影子突然出现为她挡住攻击,之后瞬间将疯子撂倒在树坑里。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等看清那人的脸,安想再也控制不住恐惧,揉着眼睛直接哭了出来。   “喂,监管局吗?我这边发现了不久前伤人的那只混血,你们马上派人过来。”   “对,地点是三号旧街。”   他通完电话又去给了疯子一记重击,确定他没有攻击能力后才来到安想跟前。   “你还好吗?”   安想颤抖着指向那只吸血鬼,哽咽的哭腔里满是无助与痛苦,“泽哥,我、我儿子被他吃了……”她的眼泪止也不止不住,安想过于难受,直接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那声泽哥让安彦泽神色一晃,随即转身蹲在昏迷不醒的疯子跟前,他手指施力扒拉开疯子嘴唇,凑上去嗅了嗅。   “只有动物血的味道,你儿子应该没有被吃。”   “真……真的吗?”她抬起头,眼睛哭到红肿,眼神中仍有着怀疑。   “真的,我先扶你到我车里坐一下,监管局的人待会儿就能过来。”   安彦泽边说边搀扶起安想,看她浑身狼狈,又道,“旧街这边乱得很,自从锦绣花园那边的新街盖起来,一些混混都把这里当成了聚集地,就算神经病不出没,也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你单独出现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安彦泽也是凑巧开车路过,要不是瞥见安想眼熟,八成也不会停下来。   他把后车门敞开,让安想坐在里面,双腿放在马路台阶上。   “我看看你的脚。”安彦泽身形半蹲,小心翼翼地卷起安想左边的裤腿。   脚踝肿得很厉害,他轻轻摸了摸伤口四周,松了口气说:“还好没伤到骨头,我现在叫辆车送你去医院。”   安想摇摇头,她已经来不及去医院了,比起这些轻伤,更重要的是安子墨的下落。   马上就是深夜,时间拖得越晚,安子墨的处境也越危险。   “泽……安先生。”安想硬是将那声泽哥咽了回去,“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好。”安彦泽毫不吝啬的把手机递给他。   她握着手机想打给裴以舟,却发现根本没记住裴以舟电话。   安想独自对着那亮起的屏幕傻眼几秒,骤然想起安彦泽似乎和裴以舟认识,说不定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安先生,你知道裴以舟的电话吗?”   安彦泽愣了一下,点头:“不过他可能不接。”   “为什么?”   安彦泽苦笑:“上次派对那事儿过后,安若明去裴以舟那边闹了一场,之后裴家与我们终止所有合作,就连我也被迁怒了。”   安若明做事向来不顾虑后果,他的冲动为公司带来巨大损失,安彦泽作为他的亲生哥哥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被裴以舟迁怒一说,还引来安家长辈的一顿责骂。   “不过我可以给他发个短信,说不定会看。”   安彦泽在一干联系人中翻找到裴以舟的联系方式,重新把手机递给她,“你来写,记得把名字也写上。”   安想点点头,仔仔细细地编写着短信。   此时监管局的过来抓人,安彦泽和安想作为事件当事人一同过去说明情况。监管人员见安想受惊不小,又受了伤,立马提出送她去医院的请求,安想婉言拒绝,紧接着电话进来——   “安想?”   是裴以舟。   她背过手,握紧手机强忍着委屈问:“怎么样,子墨回去了吗?”   “回来了。”裴以舟稍作停顿,“你哭了?”   “你先……你先别管我。”安想吃力地坐在马路牙子上,伸开左腿以此缓解疼痛,“墨墨怎么回去的?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我的人找到他时,他正在一家餐厅吃饭。”   餐厅吃饭……   这个回答让她的火气蹭蹭上涨。   “需不需要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我马上回去。”   安想平静挂断电话,一瘸一拐地走到安彦泽跟前,“谢谢你帮我,这是我小店的地址,下次你来,我可以免费请你吃饭。”安想从那被咬碎的包包里取出一张奶茶店名片,和手机一起塞到安彦泽掌心。   “我先回去啦,再见。”   此时一辆空车刚好路过,她拦截下来,弯腰坐了进去。   等车影远去,安彦泽才垂眸看向那张名片。   ——安想。   他皱着眉,神色晦暗不明。 第44章   车子一路飞快行驶, 埋藏在安想心底的怒火让她暂时忘记身体传来的疼痛,一心一意想着快点回家。   转眼抵达小区,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票子递给司机, “不用找了。”安想冷生生说完这四个字后,捏着包下了车。   她的脚踝有伤, 走得却不慢。   很快到达家门口,安想抬手把门拍得啪啪作响。   咔嚓。   门打开。   “安想姐, 你回来……”   没等裴宸把话说完,安想便挤开他走了进去。   人都聚集在客厅,安想的眼神略过裴以舟和龙凤胎, 最后停留在安子墨身上。   他回过头淡淡扫她一眼, 就像无事发生似的重新转过去,继续换着电视频道。   安想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她忍无可忍, 三步上前夺走安子墨手上的遥控器, 把电视关闭后又把他像耗子似的扯了起来, 最后在全家人的注视中抬起巴掌朝着他的方向重重挥了过去。   裴宸眼疾手快拦住她,挥下去的巴掌偏离位置,指甲从他耳边刮过落下两道红痕。   安子墨毫无防备,小小的身体踉跄着跌回沙发。   他忘记眨眼, 难以置信地看着安想。   裴宸和弟弟妹妹也都傻了, 死都不会想到向来温温柔柔的安想会做出打人巴掌的举动。   “安、安想姐你冷静点。”裴宸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脖子, 上前两步劝说, “墨墨这不是回来了,你别生气。”   “姐姐,你、你别打墨墨……”   裴诺立马被这一巴掌吓哭, 用小小的身体护住安子墨, 抽泣着不让她靠近。   安子墨全程木然。   他的这幅事不关己的姿态让她的一颗心变得冰凉。   安想喉咙滚动, 哑着声音开口:“安子墨,你要是不想和我过,就别和我过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巨大,让安子墨那张冷淡的表情微微破裂开一个口子。   裴宸无比震惊,“安想姐你别这样说,子墨不和你过和谁过啊,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我小时候还离家出走呢,是吧,太爷?”   裴以舟不说话,冷冷注视着安子墨的脸。   裴宸生怕母子两的关系闹僵。   他本来就是没爹没妈的孩子,知道母亲对于一个三岁小孩来说有多重要。   裴宸揪起安子墨,冲他吼:“兔崽子你快和你妈道歉!这世上你妈不养你谁养你啊!”   安子墨凝视着安想的那张脸,过了许久,他突然别开头吐出几个字:“……她又不是我妈。”   这句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个人耳朵里。   裴宸骤然哑然,当下不知怎么开口。   安想平静地注视着那张脸,嘴角扯动,仍是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   “安子墨,你既然不想让我当你妈妈,那我就不当了。”她强忍着哽咽,低着头胡乱把涌出来的眼睛擦干抹尽,“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过日子,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做你就是不喜欢我。”   她压抑着难过,一字一句说:“既然这样就不要你勉为其难的留在我这边了。”   安子墨攥着拳头,唇瓣死死紧抿在一起。   “实话和你说。”安想深吸一口气,指向裴以舟,“裴先生是你爸,他很有钱,你和他在一起肯定能过好日子,刚好裴先生也有意想把你领回去。”   突然被call的裴以舟额心跳动,起身拦在安想面前,双手扣住她肩膀,轻言阻止:“好了,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安想挣开裴以舟,眼泪汹涌,她死死瞪着安子墨,“安子墨,我已经和你道过歉了,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过得很苦吗?”   “你有妈妈关心,有妈妈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可是我有谁?”   “你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你真以为生活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一句年纪小不懂事我就可以原谅你吗!”   她哭声不止,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   安想知道自己做错事,知道自己不应该把他丢到村子里。可是这些都不能成为安子墨任性的理由。   他今天能平安无事回来全靠运气,要是下次和她遇到同样的情况怎么办?遇到那样的疯子怎样逃脱?外面危险重重,可是他根本不在乎。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在乎,因为她根本不会认同他,无论怎么做,在他眼里,她始终是让他讨厌的陌生人。   “我不会当一个好妈妈,刚巧你也不喜欢我,那这样正好。”她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别开头不再看他一眼,“你走吧,和裴先生生活,也能……如你意。”   安想抿着唇哭,哭到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全身脱力地靠在裴以舟怀里,抽噎的声音渐渐缩小。   “太……太爷爷,想想姐姐流血啦。”裴言指着安想的后背着急大喊,最后也难忍悲伤,仰头啼哭出声。   “想想姐姐要死掉啦,呜哇……怎么办呀,要死掉了。”   裴以舟不敢耽误,拦腰抱起安想向外走,关门时对着裴宸撂下几个字:“照顾好弟弟妹妹。”   两个大人离开,客厅只剩下裴宸和三个小鬼头。   小鬼头里只有裴诺哭得像是个憨憨,安子墨木头似的坐在沙发上不吭声,还有裴言在看着他。   看着看着,裴言也哭了出来。   龙凤胎们一个女高音一个男中音,哭得抑扬顿挫,上下婉转,唱大戏似的热闹。   裴宸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跪在裴言面前说:“小祖宗,你他妈哭什么?”   裴言扯着命嚎:“我他妈哭我要认这个讨厌鬼当爷爷了!!”   裴宸一愣:“什么当……”话音未落,耳畔自动重播安想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   [裴先生是你爸。]   “……”   “…………”   操!!!!   裴宸一掐大腿,刹那感觉世界变得天昏地暗,黯淡无光。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死死扣着安子墨的肩膀摇晃,叫得比两人哭得都大:“安子墨你说话!!我太爷爷真是你爸啊?!”   不可能吧!   没听说过啊!!   裴以舟不是个性冷淡吗!!   安子墨被晃得眼冒金星,皱皱眉,低低嗯了一声。   那个“嗯”是击在天灵盖上的一道闪电。   裴宸死死掐着人中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自己的初恋会如此断送;不相信长久以来的“结婚”对象会是自己的太奶奶,更不能接受叫一个不满四岁的小屁孩爷爷!!   “我……我要出去,我要亲自找他们问清楚。”裴宸正要冲出去,大腿被裴诺牢牢抱住。   裴宸挣了两下没挣开,他也不好对着妹妹动粗,便咬牙切齿对她说:“诺诺你松手,我要去找裴以舟问个明白。这种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爷爷我才不想要呢。”   “呜呜呜,不要不要。”裴诺哭哭啼啼地趴在地上拽着裴宸大腿,“你是要去拆散他们的对不对?”   “你、你说啥?”   “诺诺不要你去!”裴诺嘟着嘴巴,“我要让想想做诺诺的太奶奶,我要和子墨爷爷永远在一起,还要在想想怀里亲亲。”   裴宸气得嘴歪:“你有没有搞错?我才是你亲哥,你怎么不为我想一想。”   裴诺眼睛水灵,嘟着嘴巴说:“那太爷爷还是我的亲爷爷呢!”   “……”裴宸被怼得哑然,过了会儿说,“安想和我在一起也是一样的啊!你能拿到的好处也是一样的,你为什么不向着我!”   “不一样!”裴诺声音更大,“想想做我太奶奶的话,肯定会给我零花钱!”   “零花……”裴宸瞪大眼睛。   这、这倒也是。   要是能让安想当他太奶奶,按照裴以舟的性格肯定把钱都给安想管着,到时候他不是想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要是让安想当他老婆那可就不一样了,安想要是做他老婆,想拿多少钱他就要给多少钱,关键是他也给不出来啊,钱都在裴以舟那儿呢。   裴宸心底的难过开始缓解,并且还有点动心。   正当裴宸在让安想当老婆好还是当太奶奶好而纠结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冷笑。   “呵,不堪一击的爱情。”   裴宸脸上臊红,指着裴言的鼻子骂:“臭小子你别得意,你再这样和大哥说话,头给你打烂。”   回应裴宸的是弟弟无情的嘲笑。   “我不管,我还是要找他们问个清楚!”裴宸左右都咽不下这口气,打开手机给保姆发了条短信。保姆就住在旁边那栋楼里,接到短信没多久赶到家里。   裴宸把三个孩子丢给她照看,不放心地叮嘱半天:“裴诺裴言还像往常一样,哄睡就行。那个小子你要看好。”裴宸指着安子墨说,“那兔崽子鬼精鬼精的,千万不能让他跑喽,要是不听话直接用绳子捆住。”   保姆傻眼半晌,“捆、捆住?”   “啊,捆住。”裴宸咬牙切齿地加重语气,“不用客气,出事算我头上。”   他不敢耽误时间,说完扬长而去。   裴诺呼饿,保姆去厨房给他们做宵夜,三个孩子并肩坐在沙发上。   安子墨在中间,龙凤胎们一左一右把他包围住。   他很沉默,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耳朵上被指甲刮蹭到的地方微微发红。安子墨感觉不到疼,麻木地望着电视屏幕里自己的倒影。   恍惚时,一双小手落在刚才被打得位置上。   他看过去,对上裴诺担心的视线。   “诺诺你别给他揉揉,他活该。”裴言毫不同情,语气里充满幸灾乐祸。   “可是墨墨爷爷会痛呀。”裴诺拧着漂亮的小眉头,手没有因此松开,甚至更加温柔的为他揉揉,还张嘴朝着伤口呼了呼,“呼呼就不痛啦。”   “他痛个屁。”裴言和哥哥学了一嘴的脏话,扯了扯唇角说,“他要是痛,才不会离家出走呢,哼!”   裴诺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看着 安子墨,过了会儿说:“墨墨,你为什么不喜欢你妈妈呀?”   安子墨垂下睫毛,冷凝着表情,像一座冰雕。   裴诺叹了口气,“你都有那么好的妈妈,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她幽幽地说,“我要是有想想姐姐那样的妈妈,一辈子都不走。”   他低低说:“想走就走,哪那么多理由。”   裴诺靠在他身前,纯净的眼眸深深凝视着他的脸,“墨墨,你现在有妈妈,一定要对妈妈好。”   她很认真,全然不像是个孩子会说的话。   安子墨不禁抬眸。   裴诺眼眶涩红,一字一句说:“不然等妈妈不在……等妈妈不在,你想对她好都来不及了。   ”裴诺说着说着便红了鼻尖,泪水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打着转,却固执地没有落下,“诺诺现在就很难过,我要是能比现在早出生就好啦,那样就可以多做几年爸爸妈妈的孩子,陪在爸爸妈妈身边的时间多一点,可以给他们唱很多遍歌,也可以说爱你很多遍。”   她抿着嘴唇:“可是……可是他们死的时候,诺诺连说话都不会。”   甚至连他们的样子都只能从照片里知道。   裴诺深深垂下那颗小脑袋,压抑的啜泣声里满含着思念。   她想念母亲,也想念父亲,可是所有的想念都随着死去的人进了墓里。   “我爱你”那句话,到头来只能对冰冷的墓碑说千万遍。   安子墨无情无欲,无喜无悲,注定难懂裴诺眼泪里的含义。   他看向窗外,倒映在眸底的幽邃暮色似是要将他的灵魂吞噬一样,透过暗夜,安子墨只看到宇宙的沉寂。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第45章   已是凌晨。   马路上车辆寥寥, 司机加快车速,争取最快时间赶往医院。   安想半躺在后座无法动弹,腰疼, 脚更疼,汗液浸湿衣衫,就像是往伤口上撒盐,刺激得伤口更痛。   说不清是身上疼, 还是心里疼, 她轻咬着下唇, 把脑袋别在另外一边, 背对着裴以舟小声啜泣着。   裴以舟将隔离板打开, 小心翼翼搀扶起安想,凑到她耳边, 微微压低音线:“我要看一下伤口,你先别动。”   安想哼唧了两声, 不住颤抖的睫毛悬着泪,面无血色, 唇瓣苍白, 整个人透着一股狼狈的凄楚。   裴以舟下颚线紧绷,动作轻柔地卷起衣摆, 当看到位于腰部的那片伤痕时, 眸光刹那暗淡。   “很……很严重吗?”她嗓音哑涩,语调都在跟着抖。   裴以舟没有说话。   狰狞的伤口从腋下的位置蔓延到腰部, 皮肉裂开,血液黏连着布料, 侧腰肿起一块, 不知是扭伤还是碰撞伤。   她很难受, 呼吸一下比一下紧促。   “开快些。”裴以舟向司机命令,一时间别无他法,只能轻轻抚摸着安想的发丝以作安慰。   此时电话进来,是他之前派出去的人打过来的,因为时间紧急,裴以舟至今忘记通知他们已经找到安想。他简短向几人说明情况,挂断电话再次看向她。   “这不像是摔一跤造成的伤口,和我说,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安想闭眼掉着眼泪,回想不久前遇到的麻烦,仍是心有余悸。   “是、是前不久跑出来的混血,他被诊断精神病……”安想说一句轻喘一声,“我看到他拿着墨墨的玩具,就以为、就以为……”   她担惊受怕,恐慌无措,到头换来的只是一句“你不是我妈妈”。   安想死死攥着拳头,无声啜泣。心里越想,便越是难受。   抵达医院,裴以舟放轻动作背起她向里面走去。   这是隶属裴氏的私人病院,裴以舟让院方开了VIP通道,在她接受治疗的这段时间里打给安彦泽。   “是我。”   话筒尽头音乐轰鸣,嘈杂的背景音里夹杂着女人的嬉笑。   他皱眉,语气微冷:“换个地方。”   安彦泽连连说好,走到角落才停下,“问想想的事儿?”   “别叫那么亲密。”裴以舟不悦,神情愈发低沉。   “抱歉。”安彦泽笑了下,“不瞒你说,她的名字和我的植物人妹妹一模一样,长得也像,所以情不自禁。”   裴以舟更加不耐,“我不想听你妹妹的事。”   安彦泽也识相,毫不隐瞒地把事发经过原原本本向裴以舟说了一遍,接着道:“旧街那么危险,她只遇到一个跑出来的混血也算是运气好。那小孩好像还受了伤,你趁早带去医院看看。”   裴以舟挂断电话,迎面向走出来的医生走去。   “她怎么样?”   医生说:“后背的创口属于皮外伤,连续上药一周就能好。”   裴以舟不太认同:“可是看起来很严重。”   医生笑道:“小姑娘皮肤娇嫩,看起来当然严重。倒是腰部和脚踝的扭伤需要注意,接下来几周切忌剧烈运动,要每天喷药,辛辣那些就都不要吃了。”   裴以舟暗暗记下,朝病房连看几眼。   “裴总不用担心,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你要是想出院等输完液就能出院。”   “住一晚吧。”   现在已是凌晨,考虑到安想的身体情况,实在不适合继续颠簸。   医生点头,让护士去办理手续。   裴以舟扯开领带,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安想侧躺在床上,灯光让那张苍白的小脸显得更加柔弱。   也许是上过药的原因,她的脸色有所好转,看起来没有一开始那样糟糕。   “是不是还没吃饭?”   安想点了点头。   裴以舟柔声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安想懒懒抬了抬眼皮,“小孩子们还在家里,你快些回去吧。”   她一个大人能照顾得好自己,倒是三个孩子顽劣,指不定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又搞出乱子。   两人正说着,房门被粗暴推开,裴宸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太爷爷——!”   他大吼,震得安想耳膜疼。   裴以舟面色不善,“不好好在家带孩子,跑来做什么?”   “我……”裴宸话没说完,突然注意到病床上毫无精神力的安想。他吞了口唾沫,面上的愤怒逐渐转变为心疼。   “安、安想姐,你都严重到住院啦?”   对裴宸来说,住院那可是大事儿。   各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安想的手亲切慰问:“没事吧?脚怎么包成那样了啊?不会断了吧!”   安想:“……”   “说点好的。”裴以舟忍无可忍,抄起桌上杂志往他脑袋上狠狠一拍,下一秒抓着裴宸的衣领把他揪出病房。   “你、你别扒拉我!”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裴宸挣扎不断,到了走廊尽头立马被裴以舟甩在墙角。   男人面无表情,双眸幽邃而深沉,无端令人恐惧,萦绕在裴宸眼底的不耐也随着他的这幅表情逐渐消散。   裴宸缩了缩脖子,大着胆子说:“你……你别瞪我,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安想生着病,你大吼大叫成什么样子。”   “我就是不服气!”   “你有什么不服气的?”   裴宸拉长脖子嚷嚷:“你、你抢我女人!”   裴以舟先是一愣,接着轻蔑一笑,单臂支上墙壁,居高临下睥睨着裴宸那张年少轻狂的脸,一字一句说:“一,安想不是你女人;二,我没有抢;三,不管是安想还是其他女性,她们都不是物品,你应当给予尊重。四:以后不准再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不然拔了你舌头。”   他不是说笑,严厉的语气让裴宸又委屈又生气。   “你明知道我喜欢安想姐,你还给我弄出那么大一个儿子,我……我就是不服气。”   裴以舟看着他,“按照你这套逻辑,我是不是也能说我和安想都有那么大一个儿子,你还敢喜欢她?”   “我……”   “你个不孝子。”裴以舟狠狠在他后脑勺拍了下,“一个小屁孩和我谈什么喜欢不喜欢,作业做完了?”   裴宸别开头,气鼓鼓地说:“做完了,早做完了。”   裴以舟死死盯着裴宸那张脸,眼睛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裴宸。”   淡淡两个字,让裴宸身体一个哆嗦。   每当太爷叫他名字肯定没什么好事。   “作业是你做完的,还是找别人写的?”   “当、当然是我自己写的!”裴宸哪能想到裴以舟这么敏锐,冷汗刷刷往下流,他不敢直视裴以舟的眼睛,转移开目光强撑起勇气才说完这句话。   裴以舟深深凝视着他,没有拆穿,转而又问:“安子墨的那张卡是你给的吧?”   “哎?”   “别和我装。”裴以舟眼神锐利,“我找到他时,那小子正在和几个初中生吃饭,他和我说是那些哥哥请的客。可是你猜怎么着?”   裴宸嘴唇哆嗦,“怎、怎么着?”   “他回来先背着书包上了厕所,我从马桶的储水箱里发现了这个。”裴以舟从口袋里夹出一张银行卡,正是裴宸先前给安子墨的那张。   人证物证俱在,裴宸脸蛋惨白,百口莫辩。   那小兔崽子……怎么连储水箱的盖子都能打开!!   裴以舟收好卡,淡淡说了四个字:“你是帮凶。”   “我不是,我没有。”裴宸捂着嘴巴,泪眼汪汪,“你你你你别和安想姐说,你要是说了安想姐再也不会让我去她那边玩儿了,安子墨再也不会给我写作业了。”   裴以舟神色一凛。   裴宸脸色一变。   艹!   说漏嘴了!   “我现在先不和你计较。”裴以舟重新把卡塞回裤兜,“天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乖乖去学校,不准闹事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裴宸点头如捣蒜,逃命似的冲出医院,哪还记得刚开始来这里的目的。   裴以舟莫名感觉到心烦,狠狠扯了扯衣领,转身下楼去病院周边的饭店买了一份宵夜。   等他回来,安想早就睡了,睡梦里仍在哭,时不时抬手向后背挠,估计是药物刺激的伤口作痒。   裴以舟放下餐盒,弯腰抓住那只手阻止她的动作。   安想浑然不知,皱着双眉翻了个身,这么一翻直接压住伤口,疼得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再看到裴以舟那近在咫尺的脸,直接吓得一个激灵。   裴以舟:“……”小姑娘是受惊体质。   “一会儿还要换药,我给你带了饭,起来吃点。”   安想长松一口气,摇摇头,“不吃,我不饿。”   裴以舟打开盖子,夹起一个热腾腾的小包子送到她嘴边,半哄半诱,“乖,就吃一点。”   包子圆滚滚,白花花,还冒着热气。   安想从没有被人喂过,心底深处泛起一抹奇怪的悸动。   她眨眨眼,就着裴以舟的手轻咬了一口。   包子皮薄馅儿多,进入肚子暖烘烘的。   裴以舟温柔擦拭着她的嘴角,又舀了一小勺汤送到她嘴边。   他一口一口喂,安想一口一口吃。   吃着吃着,眼泪掉到了饭里。   她哭得突兀,裴以舟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放下东西,抽出纸巾给她擦眼睛,“是不是还疼?我去找护士给你换药,你别哭。”   安想摇头,抬起手背抹干净眼泪。   “不是疼,我……我不疼。”   “那是哪里不舒服?”   安想看着他。   也许是月色过于温柔,她在那双清冷的眼底看到一抹缱绻。   “以前,没有人像你这样照顾过我。”安想的声音轻轻的,透出浓浓的哀伤落寞。   她一个人活着,孤单漫过四季。 第46章   安想本来想第二天就出院, 可是硬被裴以舟按着多住一天,美名其曰“住院观察”。   她倔不过对方,只得躺着当咸鱼。   一夜的休息让她冷静不少,回想昨天的冲动, 难免地心里有些自责。   她小心抬眸, 发现男人仍没有要走的意思。轻薄的电脑架在他的膝盖上, 他偶尔会接几个电话, 多数时间都在用电脑处理堆积了一晚上的工作。   “裴先生,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   裴以舟陪了她一晚上, 安想不知道他睡没睡,就记得醒来时人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男人冷白皮,眼皮下方的青紫显得尤其明显, 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没休息好。   裴以舟指尖一顿,啪嗒声合上电脑, 起身来到安想身旁,好整以暇的坐下, 最后一本正色地说:“我不忙,你无聊的话可以和我聊天。”   安想静默几秒, 缓缓嘟囔:“……我没有暗示你的意思。”   他嗯了一声, 然而并没有离开。   安想低头看了眼裹着纱布的脚踝,又轻轻触碰着后背, 药物奏效, 短短一夜便缓解疼痛,可是想到安子墨,她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墨墨……墨墨要不和你过吧, 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她昨天说的并不是不过脑子的冲动话。安想是想好好和孩子相处, 是想当一个称职称责的好妈妈, 然而不管她怎么做,墨墨好像都讨厌她,厌烦她。   她不想强逼着孩子与她一块生活,今天离家出走可以找回,明天离家出走又去哪儿找?   安想不想让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也不想让安子墨再次处于危险之中。如果和她在一起想逃离,那不如主动让孩子走,走到一个更好的地方。   裴以舟负责又有责任心,相信安子墨和他在一起要快乐得多。   而且……昨天墨墨也没有反对。   安想把所有情绪写在脸上,裴以舟淡淡看着,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我可以带走墨墨,不过你真的愿意吗?”   安想缓缓抬睫。   “先不论你现在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假设我真的带走他,等你伤口愈合,冷静下来,又想从我这里要回有孩子,你觉得孩子会怎么想?我会怎么想。”   裴以舟的质疑让她陷入沉默。   安想抿着下唇,手指死死纠缠在一起。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过擅自送走孩子这件事不可以轻易提出。子墨不是皮球,踢过来踢过去的,他又怎么想?”   裴以舟的话让安想清醒了不少。   她清楚自己的性格,要是真把儿子送走,后悔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她也不知道如何再和那个孩子相处下去。   安想感觉母亲这个身份过于沉重,短短二字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裴以舟起身挪坐到床边,温热的掌心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那绸缎般的发丝,低沉的嗓音似琴声般悦耳,“现在我们要搞清楚一件事,子墨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这样对你。”   安想低着头,声音闷闷地道:“他想离开我。”   裴以舟浅笑,“他要是想离开你,那为什么又回来?”   这话……倒也是。   安想瞪大眼睛,看向裴以舟,内心再次生出小小的期盼,“他、他不想离开我?”   那副表情让裴以舟默然,沉吟片刻说出无奈的三个字:“傻女孩。”   安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不太聪明啦……”   “。”   “等你回家先去试试子墨的态度。”   安想听不懂,歪着头问:“怎么试?”   “你不要理他,看他会不会来哄你,或者是直接生气离开。”望着安想那双骤然失落下去的表情,裴以舟又加了一句,“前者表示他还在乎你;后者也表示他在乎你。”   当一个人哄另一个人,就说明二者之间产生了感情,母子之间更不用说;若能生气更能体现出这一点,裴以舟比较担心的是那个拥有极恶灵魂的孩子连人类最基本的感情也没有。   “明天刚好是休息日,出院回家后记得什么也不要做。”   安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内心极其不安。   **   翌日,安想正式出院。   家里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她一瘸一拐地进门,客厅空空荡荡,安想站在玄关没有动,探过头鬼鬼祟祟地张望一圈。   咔嚓。   安想脊梁僵硬,缓缓扭头对上站在卧室门前的安子墨。   两人隔空对视许久,最后安子墨冷着脸,先一步离开进了洗手间。   她眼瞅着儿子的背影隔离在门后,才拖着受伤的脚缓缓挪到沙发上。   过了会儿安子墨从厕所出来,又回到自己房间。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母子两人谁都不搭理谁,整间房像无人般沉默寂静。   眨眼到了中午,安子墨又一次出来,这次准备去隔壁。   “裴宸他们不在。”   安子墨开门的手顿住,面无表情走到安想面前定住。   她也学他死板着一张脸,冷生生地问:“干嘛。”   “我饿了。”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   他抿了抿唇,“你不吃饭吗。”   安想:“不吃。”   安子墨:“你不吃我想吃。”   安想双手环胸靠着沙发,用力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你妈,你想吃找你妈做去。”说完这句话,安想悄悄地用余光打量儿子脸上的表情。   他仍维持着先前的站姿,脸上像糊了胶水似的仍一片木然。   安子墨轻轻眨着眼睛,“好吧。”   安想挑眉,接着听到他说:“安小姐,我是这间房子屋主的孩子,麻烦你出去吧。”   “……?”   “……??”   安想人都要气傻了,手指头死死掐着自己大腿才勉强冷静下来。   呼吸。   深呼吸。   安想闭着眼睛调节好情绪,别开头回怼过去:“准确来说这是裴先生的房子,我是他朋友,有权进来。”   “哦。”安子墨眉眼淡淡的,“我是裴先生血缘上的儿子,有权让你出去。”   “你……”安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上那张像木偶一样的脸时,一肚子火化作无奈和委屈。   她眼眶再次泛红,咬着牙骂他:“安子墨你不是人!”   “本来就不是。”安子墨说完觉得还不够有气势,于是仰起头冲着安想呲了呲那两颗刚长出来的牙。   新牙长长许多,再过两天就可以咬人。   那尖尖的两颗小牙齿配着安子墨咧嘴的表情莫名的生动可爱。   安想感觉一泼水从头顶浇下,别说火气,就连怨气都没了。   示威结束,安子墨挺胸抬头重回房间。   她又在沙发上做了几分钟,也没在乎裴以舟昨天说过的话,拖着一条瘸腿一晃一晃的晃悠到厨房。   冰箱里还剩下几颗鸡蛋,一把青菜,因为放了几天的原因已经不是那么新鲜。她系上围裙,先打蛋,再切菜,拧开火倒上油,把蛋液倒进去熟练翻炒。   安子墨一直躲在厨房的门后面偷偷看着她,心里仍没有什么情绪,倒是肚子有了情绪,被炒菜的香气勾得一个劲响。   长时间的站立让安想受伤的脚踝极其不舒服。   她强撑着不舒服把菜盛出来放上餐桌,也没在注意安子墨此时的表情,步伐乏力地回到床上休息,顺便和裴以舟发信息。   [裴以舟:怎么样?你按照我说的做了吗?]   [安想:做啦!]   [裴以舟:那他有来找你吗?]   [安想:有!我还给他做了个饭!]   [裴以舟:。]   那个句号就让安想不爽了,在她看来句号都是骂人的话,当下回应:[你好好说话,不要阴阳怪气~]   [裴以舟:……傻。]   [安想:我不理你了。]   安想说不理人就不理人。   裴以舟很无奈,他的目的是想先让孩子服软,而不是母亲先向他服软。那孩子性格本来就不纯,要是家长不狠狠硬气一回,只会让他越来越得寸进尺,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继续打字:[我晚上过去,找安子墨单独聊聊。]   也有一些东西想给他看。   裴以舟攥着手机,微微抬眸看向电脑屏幕。   里面正播放着一段监控,安想在前天夜里被袭击的监控…… 第47章   夜里下了一场薄雨, 裴以舟没打伞,敲门进来时肩上落着轻薄的雨雾, 微冷的湿气隔着不远的距离传在安想身上。   她急忙准备拿毛巾递给他擦擦,被男人拒绝。   裴以舟换鞋进门,一眼看见坐在地上对着画本涂涂抹抹的安子墨。   小孩一言不发时,倒也乖巧。   裴以舟大步上前,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拎起,安子墨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就被裴以舟带进书房。   啪。   房门关上, 裴以舟顺手反锁。   “你干嘛。”安子墨仰头看着他, 神色里是明显的不满。   裴以舟没有回答,抱起安子墨放在书桌前的那张椅子上, 大手扣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随即打开电脑,找出视频点击播放。   监控的角度正好对着路口。   安子墨不明所以地皱着眉头, 尽管不耐, 但由于没有办法挣脱, 还是不情不愿看了下去。   透过画面,安子墨看到一个行踪诡异的男子进入小巷,紧接着一个女人跟了上去。他隐约觉得女人的身形有些熟悉,仔细一看, 正是安想。   “你给我看这个干嘛?”   他并没有兴趣关注别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正想要离开, 放在肩膀上的力度收紧。   “看下去。”   裴以舟语气强势, 根本不给他任何一点反抗的机会。   安子墨深吸一口气, 不情不愿地继续往下看。   屏幕里的画面有很长时间都处于静止状态中, 安子墨双手环胸,由于过于焦虑,垂落下去的两只小脚大幅度摆动着。   倏然,画面开始闪烁。   安想步伐慌乱地从小巷子里跑了出来,只见一道黑影飞快闪过,下一秒画面,安想就被按倒在地。   袭击来得突兀又急迫,男人疯了般攻击着她,透过那没有声音的监控里,安子墨清楚感觉到安想的恐慌无措,还有对生命的渴求。   那个疯子追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视频戛然而止。   安子墨微微仰起脖颈,还是不太明白:“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他稚嫩的面庞写满平静,眼珠漆黑明亮,却似死海般毫无波澜。就好像那段视频没有给他造成丝毫影响,就好像视频里差点丧生的女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裴以舟缓缓坐下,安子墨那毫无起伏的灵魂颜色告诉他,视频没有给他带来一丝的情绪波动。   “你那天离家出走,你妈妈找了你很久。”   安子墨语气顿了下, “哦。”   裴以舟继续说:“那个袭击她的疯子不是人类,是不久前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混血,你妈妈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你的小熊挂件,她以为你因此遭遇不测。”   安子墨眉头挑了一下,“那是我故意扔的。”   裴以舟的眸光瞬间黯沉,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听到裴以舟渐起的怒火,眉目间却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裴以舟压抑着怒意,一字一句说:“你差点害死你的妈妈。”   “可是那个玩偶很碍事。”安子墨的脸上写着满不在乎,“我扔掉并没有什么不对。”   裴以舟不语。   安子墨睫毛低颤,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我知道了,裴叔叔特意拿这个视频看,是想让我愧疚?让我因为这件事就对妈妈好,和她道歉是吗。”   “你根本没意识到问题。”   安子墨靠着椅背,小脚一晃一晃:“如果谈论谁差点害死她的话,不妨说你有很大责任。你给了错误的信息,所以她才去那个地方,如果她不去那个地方,自然也遇不到那个疯子。我没有预知功能,丢玩具和丢垃圾一样只是随手的小事,并不能把我打成差点间接害死她的凶手。”   安子墨的逻辑清晰,继续说着:“何况比起责怪我,更应该去责怪凶手,责怪玩忽职守的工作人员,如果他们不让那个疯子跑掉,谁都不会受伤。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你给我看这个视频没有任何意义。”   安子墨瞥向屏幕。   对他来说,重复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只会浪费时间。   “安子墨,视频里的不是别人,是你母亲。”   安子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算视频里的是我,我也会这样说。”   裴以舟凝视着他的眼睛,妄图想在里面找到一份人情,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看到的是冰冷,是平静,是淡漠。   安子墨不是普通的三岁小孩,甚至连正常人该有的情绪都没有,不妨说他对外界毫无感觉。   “墨墨,如果你的母亲那天死掉呢?”   安子墨说:“人都会死。”   除了时间,没有事物可以长存。   任何形式的死亡都只是轮回的开始,他死过一次,无惧死亡,更不会关心他人生死。   “好。”裴以舟哑口无言,他蹲在儿子面前,大手轻轻放在他头顶,“明天我会联系医生,带你去看病。”   安子墨整张小脸都拧巴在一起,“我不认为我有病。”一开始是担心过牙齿的情况,可是也有了解释,除此之外,身体的其他指标都很正常,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接受检查。   “有病的人从来都不会说自己有病,我认为你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裴以舟从见到安子墨的那天就没有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对他来说隐瞒是无用的,加上那讨人厌的读心能力,不如一开始就说得明明白白,免得这小子第二天又继续闹事。   “今晚好好睡,不要想着跑,你跑不了。”裴以舟弯眼浅笑,笑容里有自得,也有一丝坏。   他在最后又拍了一下安子墨的脑袋,这才起身走出书房。   父子两人在里面谈论了小半天,安想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一个人等得着急上火,终于等到裴以舟出来,她拖着受伤的脚跟了过去,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答案。   “去那边说吧,看你站都站不稳。”裴以舟搂着安想的腰,搀扶着她向沙发旁边移动。   安想腰肢纤细,离得近,香气也近。   裴以舟情难自禁地开始胡思乱想,眉眼却依旧沉稳淡然。   安想坐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又拿起一个抱枕搂在怀里,神色迫切,“你和墨墨说什么了?他没和你叛逆吧。”   叛逆那词用得好,裴以舟抿唇轻笑,眼底溢出温柔。   “没有。”   安想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准备明天带子墨去看心理医生。”   裴以舟说完,安想眼睛瞪大。   “我发现他并不是针对你,而是对所有人都无感。陌生人也好,亲人也好,甚至是自己。”   安想不禁笼紧抱枕,眼睛里有茫然,也有惊恐。   她不太懂裴以舟话语里的意思,但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见她马上要哭,裴以舟急忙拍拍她的小脑袋,温柔安慰:“没关系,我的朋友是很厉害的心理医生,如果子墨真的有问题,我们及时发现及时治疗。”   安想说不出话,低头狠狠揉了揉眼睛,片刻看向他说:“那、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裴以舟低笑出声,“你乖乖的在家养好身体,我一个人去就好。”   安想知道裴以舟很可靠,可是仍不放心,想跟着他过去。   但是——   安想咬唇看向受伤的脚踝,别说走那么长时间的路,现在每天晚上睡觉都能被痛醒。   “其实这也是好事,如果墨墨真的有问题,说明他并不是真的讨厌你,不想和你过。”   “那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安想始终想不通。   明明儿子之前还很懂事,就算她去送外卖,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也平安无事,为什么偏偏选择在那天离家出走。他一定遇到了问题,但是不肯告诉她,他们之间始终没有信任。   她心生挫败,更挫败的是被情绪掌控,不由分说地打了他。   “墨墨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想告诉我们,就算我们强逼着他也不会说。”   安想点头表示认同。   仔细一看时针已指向八点半,安想不禁望向身旁西装革履的裴以舟,嘴唇嗫嚅,半晌才小声翼翼地问:“你、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呀?”   “嗯,刚结束完会议就来了。”   男人眉眼淡然,轻描淡写的语气更加让安想过意不去。   她想起冰箱里好像还有一把面条,于是起身准备往厨房走:“我……我去给你煮面吃,你等我一下嗷。”   “不用。”   裴以舟急忙拉住她的手腕,安想腿脚不利落,这么一拉直接让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朝后倒去。裴以舟眼疾手快护住她的腰身,下一秒,安想稳稳跌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空气有短瞬的静止。   安想缩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透过家居服绵软的布料,仍能感觉到男人滚烫的体温。他的胸膛结实,乌龙茶的香气似有似无勾引着她。   安想慌张地眼珠子乱眨,手忙脚乱想爬起来时,再次忽略扭伤的腰。   她又一次跌了回去,并且撞到男人身上的一处柔软。   裴以舟脸色微变,刹那间呼吸紊乱。   “我、我腰动不了。”安想快哭了,更糟糕的是她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抵了过来,不太舒服,安想控制不住地挪了下身体。   “别……”裴以舟喉结滚动,嗓音涩哑。他闭了闭眼按捺下汹涌而来的欲望,调整好呼吸,“你别乱动。”   “喔,我、我不乱动。”安想坐在他怀里,整个人熟透。   裴以舟那双大手紧贴着她柔软的腰身。   嗅着那股香气,他清明的思绪霎时混乱。裴以舟不舍松手,各种疯狂的想法在此刻占据理智。   刚从书房出来,目不斜视路过两人身边的安子墨清楚听到一道心声——   [好香,想要。]   安子墨脚步停下,一脸复杂地看了过去。   小小的脸上写满??????   ——他当着孩子的面乱想什么呢? 第48章   他们像连体婴似的黏在沙发上, 半天都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安子墨愈发看不过去,在后头重重地咳嗽两声。   安想一个激灵,手忙脚乱从他大腿滚了下去。   她扭过头, 对着儿子那张小脸着急解释:“我们……我们就是在聊天, 没别的。”   “……”   “真的!”   安子墨盯了裴以舟两眼。   他俊颜淡然, 似羽化成仙的仙人, 脸上写满“超凡脱俗”四个字,这人越淡定, 安子墨越是鄙视他。   安想捂着发烫的脸,不敢看两个人,嗓音闷闷沉沉,“我……我准备给你裴叔叔煮面吃, 墨墨要吃吗?”   安子墨懒得说话。   裴以舟双腿交叠,自然地遮去某处尴尬。   他神色平静:“不用,你都受伤了,不用给我做饭。”   “那、那怎么行, 你大老远跑来, 不吃饭怎么行,何况你不是吃不了其他人做的饭。”安想小时候感冒生病,味觉失灵吃什么都没味道, 可把她难受坏了。她简直无法想象没有味觉的裴以舟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你是不是不想吃面呀?”她歪着头, 很认真地问。   安子墨不禁讥笑, 冷嘲热讽道:“裴叔叔可能想吃咖喱。”   裴以舟眸光黯了下。   安想没听出潜台词, 颇为为难地皱了皱鼻子, “……可是家里没咖喱。”   “你别听他胡说。”   裴以舟已经平复下去, 缓缓起身, 敛目看着她, “好好休息,明天我派人给你送吃的,不准再乱动,小心旧伤复发。”   “知道知道。”安想死劲点头,像小朋友一样听话。   她的行为举止里处处透着可爱,裴以舟眼底满是笑意,大掌温柔揉了揉那头毛茸茸的发,感受到不远处安子墨传来的视线,才恋恋不舍把手收了回来。   “那我走了。”   “好。”安想起身想去送,却被裴以舟阻止。   “不用送,你记得早些休息。”   “嗯。”安想双手扒拉着沙发靠背,目送着裴以舟走向玄关。   她视线灼热,裴以舟换好鞋又一次对上那双视线。   他勾唇浅笑:“我明天早上九点过来。”   “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裴以舟收敛视线,伴随着关门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安全门后边。   安想长长呼出一口气。   男人留下的乌龙茶气息还萦绕在周边,回想刚才的亲密接触,安想后知后觉地僵硬起身体,一抹热气从脚底腾升,刷地下飞窜到头顶。   她死死抿着唇,伸手用力在脸上揪扯一把。   ——裴先生,不会误会她在故意勾引他吧???   安想心底乱作一团,安子墨先是皱眉,接着白眼一翻,最后懒得搭理这个傻女人,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   夜里下了场大雨。   雨水之后是晴空,窗外艳阳盛放,被露珠洗刷过的花草树叶更加绿意蓬勃。   九点一到,裴以舟的车子出现在小区门口,他没上来,只派特助过来接人。   安子墨也知道自己躲不过,戴着帽子,背着书包,全程没有反抗,顺从着跟着特助进入电梯,出现在黑色轿车前。   “不跑?”   透过半拉下来的车窗,安子墨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一抹挪瑜。   安子墨没有说话,臭着一张小脸爬上车。   轿车发动,保持着平稳的时速向医院行驶。   裴以舟继续处理文件,安子墨看了会儿车窗外,又看向裴以舟那张天生贵气的脸。   “喂。”   裴以舟连睫毛都没有抬。   “喂!”安子墨更大声地吼他。   坐在前座的司机战战兢兢打量着裴以舟的脸色,他知道自家董事长最讨厌不懂礼貌的小孩,别提是自家的孩子,就算外人的小孩也会动怒。   “如果你不会好好叫人,我永远都不会理你。”裴以舟连视线都没施舍,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表情刹是冷漠。   安子墨面容扭曲,也不想和他废话,便说:“你要是喜欢安想就快点去追,趁年轻赶紧要个二胎。”   “嗯?”裴以舟合上文件,拧眉看向身旁这个行事嚣张,性情不稳的小孩,“你一开始撮合我和你妈,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不然呢。”   “……”   还不然呢?   裴以舟眉心泛痛,耐心解释:“感情是需要基础,需要水到渠成,我不想再有一个意外。”光一个安子墨就让他头疼,他可没精力再生一个,何况……安想也不会和他生。   裴以舟像陷入暗恋之苦的青少年一样,心里涩涩的。   安子墨瞥向他,低低嘟囔:“没用。”   裴以舟觉得好笑:“你干嘛非要让我和你妈生二胎?”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继续执行原来的计划。   说白了,他就算和安想有血缘关系,可是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他注定做不了她的孩子,也不能当做上辈子的事情没发生过,更无法继续对着那张脸生活。   “裴总,医院到了。”   裴以舟颔首,等车子停稳后牵着安子墨下车。   这家心理诊所是裴以舟的大学好友毕业后创立的,好友拥有独特的看见情绪颜色的能力,于是便利用能力顺理成章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心理医生。   他们二人刚进门,雷扬便出来迎接。   “裴以舟,好久不见啊。”他笑容爽朗,上前用力抱了裴以舟一下。   裴以舟上学时性格孤僻,雷扬热情又自来熟,加上两人能力差不多,一来二去就做了朋友。毕业以后,他们各自进入到不同的行业领域,忙碌的工作注定让他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整日相聚在一起,算算时间的确已经好久没见了。   裴以舟淡淡笑着:“改日再叙旧,我今天找你是为了其他事。”   “好好好,电话里差不多都听你说了。”雷扬目光向下,对着安子墨打量几眼。   察觉到视线,安子墨大着胆子抬头,这才发现对方有一双很奇特的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瞳像阳光一样直直穿透灵魂,令他极其不舒服。   “那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单独和这个孩子聊一下。”   “好。”   待雷扬领着安子墨进入诊察室,裴以舟独自在休息室耐心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扇紧闭的房门始终无人打开,过程中安想发来很多条信息,裴以舟耐着性子一一回复。   终于,门开了。   裴以舟放下手机急忙起身。   安子墨跟在雷扬身后,表情和刚进去时一样。   他看向雷扬:“怎么样?”   “苏护士,带小朋友去儿童区玩。”   等护士将人领走,雷扬才将诊断结果递交到裴以舟手上。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上面密密麻麻的生涩词汇看得他不住皱眉。   “知道你看不懂,我就直说了。”   裴以舟静默听着。   “这小孩患有严重的情感缺失症。”   裴以舟额心更加紧蹙。   “也可以说是情感冷漠症。”雷扬双手插兜,“他少了很多种情绪颜色,这导致他没有同情心,也没有同理心,无责任感,更理解不了善良与他人的痛苦,他每时每刻对外界充满着不信任感,当我们为一个事物感动时,他会怀疑,甚至取笑。”   裴以舟垂眸看着手上那张轻薄的单子,捏着纸张的手骨微微收紧。   “所以,你看到的灵魂颜色应该也是黑色的。”   裴以舟嗯了一声,说:“他有一次想害死自己的母亲。”   雷扬毫不感觉意外,“自然。你不能奢求一个机器人拥有情感。”   裴以舟的嘴唇抿紧在一起,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明明是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却时刻处于黑暗里,任何打骂对他来说可能都是无关紧要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接受母爱,更不想接受他人好意。   裴以舟突然意识到,安子墨之所以撮合他们,让他和安想生二胎,就是为了离开。   “还有一点。”雷扬又说道,“我在和这个孩子谈话时,发现他在有意无意地利用假信息去影响我的判断,阻挠我们的对话。他很聪明,普通小孩子做不了这些事,所以我建议,你带他去隔壁医院检测一下智商。”   裴以舟不禁笑了一下,“你觉得他是天才?”   “反社会人格的孩子大多拥有极高的智商。”   裴以舟顿时缄默。   片刻才问:“他的情况很严重?”   雷扬点头:“缺失的情感会损坏他的人格,逐渐发展成极度暴虐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我们已经不能用常人思维判断这个孩子的行为。而且药物对于情感冷漠症的孩子来说并不奏效,我也并不建议对这么小的孩子使用药物。”   “因为他年纪比较小,可以多让他于外界接触,多和同龄人相处,也许会有所改变。”   裴以舟缓缓颔首,收好诊断单对雷扬说:“谢谢,下次我会再带他过来的。”   雷扬拍了拍裴以舟的肩膀,“这么客气做什么,不过这小孩和你长得真像,我看到牙都长出来了,是你亲戚?”   裴以舟睫毛轻颤,语气淡淡:“我儿子。”   “哦,你儿……”????   雷扬瞠目结舌,瞬间傻眼。   裴以舟脊梁挺直,迈着炫耀的步伐向儿童区走去,全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剩下雷扬呆立在原地脑补剧情。   **   裴以舟又带着安子墨去隔壁医院做了一个智商检测,这么一来又平白折腾好几个小时。   他们回家已是下午,安子墨没有想和人说话的欲望,一个人回了屋,将空间留给两位大人。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裴以舟凝视着安想的那双眉眼,平静等待着回答。 第49章   安想惴惴不安摩挲着双掌, 良久才给出回应,“好、好消息吧。”   “安子墨智商150。”   安想傻愣愣盯着他,过了会儿发出疑问的一个长音, “嗯?”   裴以舟耐着性子说:“智商上140就是天才。”   安想半天才意识过来, 不可置信道:“墨、墨墨是天才?”   不、不能吧!   虽然说小说里的男主角安子墨的确是三族奇才, 可是如今剧情发生偏差,男主早就不是原来那个男主。安想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安子墨哪里有天才的样子。   他不爱说话,没有表情, 懒得撒娇,就会气人。   哪里像个天才。   “那坏消息呢?”   裴以舟:“他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医生说是情感冷漠症。”   安想又不懂了。   裴以舟再次解释:“他无法爱别人,也无法回应别人给他的爱。在他的世界里不存在信任与感动, 所以才那样对你。”   这些话让安想脸上的表情逐渐黯淡。   “所以他并不是针对你一个, 而是他讨厌所有人。”   安想又一次想到刚开始见到儿子的样子。   他脏兮兮地瑟缩在角落,以防备的姿态面对着周边出现的陌生人。在他短暂的生命里没有接触过温柔,又谈何让他以温柔施舍世界。   她总说着好好照顾他, 对他好,然而没有一次试着了解, 试着走近他。   “是我的错。”安想抿紧双唇, 也许一开始, 她就不应该相信系统, 更不应该接受那笔交易。   “安想,不是任何人的错。”裴以舟走近两步,“你有你的苦衷, 他有他的想法。事情已经发生, 再追究责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裴以舟的话让安想清醒过来。   墨墨现在还小, 时间也很充裕, 并没有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每周我会带他看一次医生,你不用过于担心。”   安想点头。   “我公司还有事,就不能陪着你了,有事联系我。”   “嗯。”   安想送裴以舟离开,不禁看向儿童房那扇紧闭的房门。她深吸一口气,步伐犹豫地走进去,安想在门前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敲下房门。   “不进。”   他说不进就不进,那样多没面子!   安想大力把门推开,一眼看到正坐在软垫上打游戏的儿子。   她没有给儿子买过游戏机,走过去问:“这是裴宸给你的吗?”想来想去只有裴宸才有这东西。   安子墨嗯了一声。   安想靠坐过去,发现上面的东西完全看不懂,不过从儿子手指移动的速度来看,他玩儿得应该不错。   安想看着那张沉默漂亮的小脸蛋,一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儿子,你、你真是天才呀?”   安子墨手腕一顿,操作速度慢了半拍,屏幕里的人物当场死亡。   “我……我就是觉得按照我这个智商不应该……”她又不聪明,生下神童这种事过于玄幻,不过想一想也挺骄傲的,嘿嘿嘿。   安想一个人傻笑半天,安子墨皱了皱眉,不动神色挪开距离,又新开了一局游戏。   “墨墨,我那天是不是把你打疼了?”   安子墨垂下的睫毛微微颤了下,没有回答。   安想换了个姿势,手臂支撑着脑袋,侧躺着看着那张小脸。   “你能告诉我,你那天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   他冷冷淡淡地说出两个字:“不能。”   “你是不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呀?”   安子墨的眼神有一丝松动,这丝松动令安想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眼前那头柔软的发丝,“其实当吸血鬼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知道吗,吸血鬼可以活三百岁呢,像你这么聪明,长大后不管干什么都很有成就。”   安子墨觉得烦,最听不得的就是成就这两个字。   上辈子的母亲将成就、金钱挂于嘴边,这一世的安想仍脱离不出俗套。不过也是,哪个父母得知儿子是天才后会轻易罢休,都是开开心心给孩子报班子,哪里管孩子乐不乐意。   既然暴露了,安子墨不想再装下去,正要说话,突然又听安想说了一句,“不过还是你自己开心最重要啦。”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声音瞬间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安子墨暂时忘记自己还在打游戏,侧过眸,静静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颊。   他在她的眼神里并没有看到太多欣喜的表情,就连读心术都没有听到一丝虚伪。   ——那是真心话。   “裴先生和我说了你的病,可是我觉得你没有病。”安想浅浅笑着,“你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进入这个世界。没关系的墨墨,以后妈妈会陪着你的。”安想伸出手,温柔把人捞入怀里。   身体与身体紧密相挨,体温是同样的,心跳也处于同一个频率。   透过这样毫无间隙的距离,安子墨更近一步地听到了她的心声。   [太好啦,儿子并不是讨厌我。]   [他这么聪明,肯定早晚知道我是真心的对他好。]   [情感缺失就缺失吧,我会帮他补足缺失的那一份。]   安子墨不住忽闪着睫毛刷,再次从她怀里仰起脑袋来。   “裴叔叔说你去找我,差点死掉。”   安想一脸的满不在乎,“哎呦喂,这不是活着呢,现在还说死太早了啦。”   “那你打我,不是因为差点死掉吗?”安子墨当时听到了她心里的一片怒意。除了他以外,这里的每个人应该都惧怕死亡,那呼过来的一巴掌他可以理解,所以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今天,安子墨又茫然了,因为安想此刻的心声告诉他,她好像并不是愤怒自己差点死亡,而是别的原因。   至于什么原因,安子墨想不通。   “我只是很担心你。”安想摸了摸他的脸蛋,“儿子你这么甜,那些坏蛋肯定都想吃掉你。”说着目光炽热,咕噜咕噜地连续吞咽了好几口唾沫。   安子墨眉心一抽,不自觉地拉开距离。   “墨墨,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安危负责。当你诞生在这个世界时,你不单单只属于自己,你还属于母亲,属于父亲,属于你的朋友,任何一个不负责任的行为都会给自身还有别人带来伤害。你是小男子汉,不可以再意气用事,让大人为你担心。”   安想说这话时,神色严肃又认真。   安子墨突然觉得她有了一丝家长的样子,明明也是训诫,却和前世的母亲大为不同。   “那……你还让我和裴先生走吗?”她那天说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莫名其妙地有点在乎。   安想先是一愣,然后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那是气话!就像是妈妈都会和孩子说你走了就别回来一样。”   “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真的,你信我。”安想着急的对天起誓,过了会儿才想到一个重点。她慢慢把手放下,眼里笼罩着一股怨气,“那你还说我不是你妈妈,是你先说的……”要不是那句话太让人伤心,她也不会介意那么久。   安子墨扯了扯唇角。   他又不是说的假话,理论来讲安想的确不能算作她的母亲。   “所以你要和我道歉。”   安子墨那双浓浓的眉毛重重夹紧。   “不要。”   “那我也以后不给你做好吃的。”安想很固执,对于这件事她还是很有原则的。   安子墨认真想了想幼儿园的食堂饭,又想了想那天在外面馆子吃的饭,算来算去还是安想的手艺最好。   “抱歉。”为了口腹之欲,安子墨第一次和他人表达歉意。   “不诚恳。”   “对不起。”   “没主语。”   “……”烦人。   安子墨深吸一口气,“妈,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   安想脸上笑开了花儿,心满意足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好啦,你还要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离家出走,你要是想去哪里,都可以和我说,我肯定会带你去。”   “嗯。”前一世的家已经没有了,他也没有再去确定的必要。   安想说吸血鬼的寿命有三百年,这么长的时间,他总能慢慢找到前路的目标。   安子墨摸了摸长出来的尖尖牙,一想到未来要吸血,难免得心里头排斥。   “那我去给你做好吃的,糖醋鱼怎么样?”   安子墨瞥了眼她那只还没有痊愈的脚,脑海中浮现出监控里安想摔落在地上的画面。他晃晃脑袋,“不吃,我不饿。”   “那、那我们晚上一起睡觉好不好?”给儿子做饭的想法落空,她又忍不住提出其他想法。   安子墨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愿意和安想挤一张棺材,然而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安想怼了回去。   “决定啦!我们一起睡觉觉!”安想说着,就抱起他向棺材那边走。   两人躺进那张小棺材,安想紧紧搂着儿子闭上了眼。   安子墨呆愣几秒,开始挣扎:“现在才五点,哪有人五点要睡觉啦!”   “没事啦,我们又不是人。”安想打了个哈欠,温柔地拍拍他。   安子墨一张小脸拧巴在一起,凶戾的目光跟着陷入沉默。   无法反驳。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区区人类了。 第50章   安想的哄睡技术起码是王者级别的, 安子墨嘴里说着不困不困,却还是跟着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梦到自己在一片汪洋中畅游, 灵魂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和洒脱。突然一阵巨浪袭来, 安子墨感觉身体一阵潮湿,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   他皱起眉, 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睡意尚未退却,他仍没有从梦境中脱离, 借着残存的理智, 安子墨伸手朝屁股后面摸了一把。不好还好,这么一摸彻底清醒过来。   湿的!!   安子墨倏地张开眼睛, 一个激灵从棺材里蹦跶起身。   他躺过的那片儿早就湿透,大片的水渍在床单上迅速蔓延成地图。安子墨额心狠狠跳动, 又低头看向裤裆,好家伙,整条裤子都遭了殃。   刹那间,安子墨的心底涌上深深的羞耻感。   据他上辈子的那个妈说,他刚生下来几个月就很懂人事, 要尿要拉都会嚎一嗓子,至于尿床更是没有的事。   医学上来讲, 普通儿童偶尔尿床属于正常行为, 大多数孩子白天闹得疯,因为身体疲乏的原因, 进入深度睡眠后会出现尿床行为。问题是, 他又不是普通儿童, 他是天才, 智商150的那种。   安子墨的目光偷偷扫向安想那张熟睡的面庞。   不用怀疑, 等她醒来肯定会借此机会取笑他,说不定还会告诉裴以舟,告诉裴宸一起取笑他。   安子墨越想越觉得丢脸,他蹑手蹑脚爬出棺材,快速找出一条新裤子换上,然后把那条弄湿的裤子卷巴卷巴塞到犄角旮旯,确定安想不会发现后,小心翼翼端进来半杯温水。   安子墨踩上台阶,对着安想的裤子浇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安子墨又把水杯放回原位,并且细心地擦去上面指纹。   他深吸口气放松下来,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爬回到棺材里。   安子墨没有想继续睡觉的欲望,一直闭着眼睛偷偷听旁边的动静。   任谁躺在这么湿的一片地方上都睡不着,安想哼唧一声,缓缓睁开眼,对着裤子上的一片湿润傻眼。   安子墨的反应速度比她还快,立马指着垫子上的水渍说:“你尿床了。”   安想:“……?”   安想:“……???”   “我、我?”她还没清醒,睡眼惺忪,一片茫然。   “嗯,你尿了。”安子墨为了掩盖自己的痕迹,特意把水渍往安想那边匀了一下,整张床单几乎湿了三分之二。   安想摸了摸裤子,温的。   她又摸了摸床单,也是温的。   安想满目错愕:“大、大人会尿床吗??”   安子墨天生是个欺诈者,面不改色,毫不慌乱地说着假话,“尿床并不是小孩子的专属,大人太累也会尿床,而且你腿脚受伤,就算想上厕所,大脑的潜意识也不会让你乱动,所以尿床是正常的。”   安子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安想挠挠头,神色里懵懵懂懂。   他又说:“没事,我不会嘲笑你的。”   安想眨眨眼,盯着裤子突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时针已指向八点,他们这一觉竟然长达三个小时。安想逐渐清醒过来,先扯走床单,然后去房间换了一条干净的裤子。等换完裤子才反应过来——   儿子身上穿的衣服好像不是一开始的那件。   那就是……   安想恍然大悟。   意识到真相的安想抿唇憋着笑,抱着脏衣服不露声色地来到客厅,趁安子墨去厕所的功夫把那件藏在角落里的裤子揪到手中。   裤子皱皱巴巴还湿着。   安想把衣服藏在被单里,转身准备去清洗。   “你来我房间干嘛?”   安想表情自然:“给你洗一下睡衣。”   安子墨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听到对面人的心声。   [儿子要面子的,我尿床就尿床吧。]   [不过儿子这么小就会栽赃嫁祸,可真聪明。]   安子墨:“……”   如果这不是心里话,他一定会认为安想在嘲讽他。   安子墨突然臊得厉害,他双手背后,一声不吭地看着安想离开房间。想了想,又挪动着小碎步跟在她身后。   安想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完全,可是面对家务活时却并没有抱怨。她心情很好,哼着小调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害怕安子墨看到那条裤子,特意掩藏在最深处。   安子墨站在门口看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表情有点别扭,“那个……”   “嗯?”安想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墨墨不可以和外面的人说,不然他们会笑话我的。”   “我、我不说。”安子墨狠狠揪住通红发烫的耳根,继续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好啦,等它洗完我再晾。”安想随意地拿起毛巾擦干净手,低头看着安子墨,“墨墨你饿了吧?现在有点晚,妈妈可以给你点个外卖。”   安子墨张嘴正要回答,被突兀的门铃声打破。   他看了安想一眼,跑过去把门打开。   “爷爷!”   门外站着三兄妹,裴宸没说话,裴诺倒是叫的亲。   “诺诺你别叫他爷爷啦,安想又没有和太爷爷结婚,他不算我们的爷爷。”   裴诺像是没听到似的,眼角儿弯弯,“哥哥要请我们去吃烧烤,爷爷要不要一起来呀?”   安子墨皱着眉。   “正好子墨也没有吃饭,既然裴宸哥哥请你去,你就去吧。”   安子墨的眉头皱得更紧。   什么爷爷,什么哥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   裴诺注意到安想还没拆绷带的脚,极为关切地问:“姐姐,你脚脚好了吗?”   “……”   得,更乱了。   安想笑着揉揉裴诺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多啦。”   “姐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安想摇头:“不了不了,我腿脚不方便,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着不自觉的动了下受伤的脚踝,传来的轻微刺痛感立马让她不敢造次。   裴诺小脸耷拉着,看起来颇为失落。   裴宸也意识到就这样把安想一个人留在家里有点可怜,刚准备说叫外卖送到家时,裴诺的大嗓门再次传来:“有啦!我叫太爷爷来陪姐姐!”   “哎??”   安想和裴宸都愣住。   “就这样决定啦,我让太爷爷来陪姐姐吃饭,我们出去吃!”小姑娘摇头晃脑,心里只打着小九九。   诺诺喜欢安想,就算做不了妈妈,做太奶奶也挺好。   她难以抑制喜色,双手捂着嘴,背过身咯咯笑出声来。   安子墨嘴角抽动,冷着脸拒绝:“我不去。”   “去嘛去嘛。”裴诺扯着安子墨的胳膊,生拉硬拽着往门外走。   “我不去!我不想去!松开!!”   “爷爷你不要不识好歹!”裴诺不撒手,硬是把人扯出门。   小姑娘继承了纯血优秀的基因,劲儿不是一般的大。   安子墨只是一个牙都没发育完全的区区混血,哪是她的对手。   两人揪扯不断,转眼间走到电梯。裴宸生怕他们自己跑下去,急急忙忙牵着裴言跟上两个小朋友的步伐。   夹在三兄妹中间的安子墨心不甘情不愿,脸比粪坑里的石头还要臭。   小姑娘阴谋得逞,用自己的小手机给裴以舟发短信。她害怕被哥哥听到笑眯眯,特意用了自己不擅长的打字功能。   写到一半,裴诺停下,苦恼地向身边的安子墨求助,“爷爷,把握的握怎么拼呀?”   安子墨斜眼过去,看见信息栏里尚未发送的内容。   [诺诺:太爷爷,安详姐一个人在佳佳,你药昊昊爸……]   这都什么和什么东西?   安子墨太阳穴猛跳,半天才辨认出上面内容。   他摊开手掌:“给我。”   裴诺乖乖巧巧把手机递过去,凑到他跟前看他打字。   安子墨睫羽低垂,手指快速在键盘上移动。   [诺诺:太爷爷,安想姐一个人睡觉了,你不要打扰到她呀。]   编辑,发送,一气呵成。   “好了。”安子墨把手机重新丢还回去。   只勉强辨认出几个字的裴诺歪着小脑袋,啃着手指头,眨巴眨巴眼,小脸蛋懵懂,天真的问:“爷爷,你写的什么呀?”   安子墨双手插兜,一脸淡然地说:“太爷爷,安想姐一个人在家家,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这正是裴诺刚才要表达的意思。   她恍然大悟,可是谨慎起见,小手指头对着屏幕上的字一个一个数过去,“1、2、3,……,下面也是1、2、3……”   嗯,全部都对上啦!   裴诺放心地收好手机,笑容傻白甜:“爷爷你真好,你真聪明,可以认识这么多字~”   裴言在后面不屑冷哼,特意提醒她:“傻子,他怎么可能帮你,肯定在骗你。”   裴诺冲着孪生哥哥做了个可可爱爱的鬼脸,“你就是嫉妒爷爷比你聪明。”   “你……”裴言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不信就找裴宸看!裴宸虽然年级倒数,但字还是认识几个的!”   “喂喂喂,什么叫年级倒数,裴言我警告你好好说话啊。”裴宸说完看向妹妹,伸出手,“来,让我看看安子墨发的什么。”   “才不给你看呢。”   裴诺小宝贝似的护住兔子形状的小书包,傲娇别开头。   她可是知道裴宸对安想不安好心,是“情敌”,她是爷爷的好孙女,坚定站裴以舟,才不会把机密泄露给敌人。   这番话令裴宸一口气没提上来,咬咬牙牵着裴言走在前面,决定不搭理这个胳膊肘往外面拐的小兔崽子。   “诺诺才不和你们走!我和爷爷牵手手!”裴诺一点也不在乎,软乎乎的小手勾住安子墨的手指头,脸上露出两个甜蜜蜜的可爱小酒窝,“谢谢爷爷帮我发短信,明天去幼儿园,我的血糕分你一半,我明天的血糕是熊猫血,可好吃啦。”   安子墨眼皮子一跳,懒得吱声。 第51章   对于裴诺的短信, 裴以舟总会在第一时间点开。   他对着其中内容微一挑眉,了然笑了。   裴以舟对裴诺的词汇量很有ABC数,这些内容她是万般打不出来的, 思来想去只有裴宸能从中作祟。   他突然想到那小子晚上好像要带弟弟妹妹出去吃烧烤, 许是怕他趁他不在的时候亲近安想,才找裴诺当枪子。   裴以舟无奈摇摇头,点开联系人,给安想发送信息。   [裴以舟:睡了?]   [安想:没有。]   [裴以舟:再做什么。]   [安想:画画。]   她还会画画?   裴以舟不禁想到奶茶店那些手绘的卡通名片,开始还以为是找人印的, 现在想想应该都是出自她一人之手。   [裴以舟:你和子墨还好吗?]   [安想:挺好的。子墨刚才和裴宸他们出去吃烧烤了。]   这么一说, 裴以舟彻底恍然。   看样子作梗的人不是裴宸,而是安子墨。他笑了笑,又问:[那你吃了吗?]   [安想:没有。]   [裴以舟:好,等我一下。]   裴以舟打完这段话, 联系好酒店厨师,随即合上手机,一把捞起西装外套走出办公室。   裴以舟来安想家里的时候, 厨师们刚好也到。阵仗很大, 看得安想满脸茫然。   他们自备食材, 材料选的都是最新鲜,最优质的,就连红酒都是上好典藏。   安想吞咽口唾沫, 指着眼前餐车,“这……”   裴以舟目不斜视:“晚餐。”   安想:“……倒也不必如此。”   两人面对面坐着,随行来的服务生关闭屋子里的所有灯光, 点了两盏烛火, 烛光一明一灭, 他的脸上摇曳着火光暗影。   菜很快上桌,搭配和谐,摆盘精致,可以看出厨师的用心。   服务生将高脚杯斟上红酒,安想拒绝,“我不喝酒,冰箱里有可乐,倒是能凑合一下。”   裴以舟抿唇浅笑:“那我也换可乐吧。”   “没事,你喝。”安想看了眼桌上的红酒瓶子,这价格怎么着也要六位数,浪费实在可耻!!   安想把精打细算四个字刻在了DNA里,裴以舟眉眼温和,没有反驳。   厨师们很快离开,就连服务生都识相下楼,整个空间只剩下两人。   也许是环境过于昏暗,安想隐隐约约觉得有些暧昧。   “那个……裴先生不用特意来的。”她本来想吃泡面配榨菜,偷偷就一袋卫龙辣条,光是想想就觉得人生美满,可是……她耷拉着嘴角瞅着眼前的精致菜肴,眉头皱了又皱。   安想也不好意思让裴以舟的好心落空,拿起刀叉费劲吧啦切着牛排。   “你可以叫我名字。”   “啊?”安想微微张开嘴,有点呆,像仓鼠。   男人嗓音清冷,眼神倒是柔和:“裴先生有些生分。”   “……”她也想不生分,可是除了裴先生想不出其他称呼。以舟太亲密,裴以舟有点奇怪,孩儿……孩儿他爸??更、更奇怪了。   安想因称呼问题头疼半天。   裴以舟端起酒杯慢慢抿着,虽然尝不出红酒的香醇,却也能感受到红酒的丝滑。   也许是空间过于封闭,又或者是酒精作祟,裴以舟感觉到热热,微吐出一口酒气,修长的指尖松了松领带。   “裴先生,你是不是喝醉啦?”他神色奇怪,安想难以忽视,放下刀叉关心询问着。   男人脸很红,眼神晕染着迷离,像极了醉酒。   裴以舟摇摇头,他的酒量是不如别人好,但也没到两口就倒的地步。   安想还是有点担心,一瘸一拐地去洗手池浸了块冰毛巾,走到裴以舟跟前,对着他的额头敷上去。   “这样可能会好些。”   裴以舟神情一恍,熟悉的香气占据周围所有的空间。   他微微抬眸,看到安想的小臂雪白,脖颈纤细,肩颈弧度较为优美,被那瓷白皮肤遮盖下的血管轻轻跳动,一下接一下诱惑着他。   裴以舟双眸迷蒙,喉结不自觉翻滚几圈。   他生出渴望,被淡漠所掩的目光深处是炽热与欲求。   “裴先生,你好些了么?”   安想的声音在耳边,又像在很远。   裴以舟闭上眼尝试冷静,然而大脑愈发浑噩,他的上身微微摇晃,此刻才意识到,今天应该是他的诉求期。血族在此期间会极其渴望血液与性。   ——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裴以舟几十年来冷静自持,味觉的缺失让他并没有这样的烦恼,可是他忘了,与之不同的安想会激起灵魂深处的所有欲望。   他狠狠咬上舌尖,疼痛感让他的理智暂时清明。   裴以舟艰难起身,极力维持着冷静,他不敢看她,目光漂浮着,“我先回公司,晚安。”说完闭眼揉上泛痛的太阳穴,步伐虚浮地向外走去。然而没走两步,身体晃了晃就要倒下。   安想先一步扶住才没让他跌倒,男人很沉,就算他有意支撑,可是重量还是压得安想难以移动,更别提一只脚还受着伤。   “不用着急,我先扶你到沙发上休息一下。”   “别……”   裴以舟呼吸灼热,滚烫的气息不住挥洒在耳边,引起身体的短暂战栗。   安想此时才意识不对,血族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他……他该不会……   安想越来越觉得有可能,不禁变得慌张。一时间撒手也不是,不撒手也不是,扶着他在原地愣住好几秒,直到双腿承受不住,才强打起精神把他带到沙发躺下。   裴以舟揪着胸前的衣服,那件衬衫在不断拉扯中已松开几颗扣子,露出的胸膛结实,锁骨性感,皮肤泛着薄红,血液因身体的变化而更加香醇浓厚。   安想吧咂吧咂嘴,躲在很远的地方局促地观察着裴以舟此刻的状态。   “裴先生,鸭血你要吗?”她今天刚买了新鲜的鸭血,本来还想做鸭血粉丝汤,就是不知道鸭血对裴以舟起不起效果。   裴以舟紧拧着眉,呼吸短促而凌乱。   “你有血仆吗,我可以帮你联系。”   一般来说只要吸血就能缓解,像裴以舟这种大户鬼家,怎么着也有三四五个血仆。   “没事,你不用管我。”裴以舟总算开口,嗓音喑哑得不成样子。   安想很为难,这是在她家,哪儿能不管。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的非常快,安想脑中一片空白,眼看着裴以舟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她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联系与裴以舟最亲近的裴宸。   电话嘟了两声总算接通,背景音很是嘈杂。   安想忍着杂乱开口:“裴宸,你们吃完了吗?”   “哎呦,这家店人有点多!还没呢,安想姐你要是想吃我可以给你外带。”   “不是,是你太爷爷他……”   “啥?我太爷爷想吃,想去呗。”裴宸撇着嘴角,见他们这桌的羊肉串已经烤好,不想啰嗦,加快语速道,“安想姐先不和你说啦。这边太吵。诺诺说一会儿要去抓个娃娃才回家。我们要是回去晚了,子墨就上我那儿住吧,省的打扰到你。”   “不是,我……”   嘟——   一阵忙音。   安想对着挂断的电话傻眼。   她僵硬地扭头看向裴以舟,小心翼翼接近,因为太过紧张,不由自主舔上干涩的唇,“那个……”安想瑟缩着肩膀,小小声问,“你……要不要勉为其难的吸我一小口?”   裴以舟半眯起凤眼,眸中顿时清明。 第52章   裴以舟的视线从她诱白的皮肤扫过, 难以抑制的滚了下喉结。他别开头,轻飘飘地说:“没事,我能忍。”   “……忍出毛病怎么办?”安想很担心, 毕竟这是生理需求,强行忍下去很可能会伤到身体。   “没关系, 你不用管我。”裴以舟遮下眼帘,“我休息一下就走。”   他很固执, 安想苦恼地挠挠头, 慢吞吞挪过去,伸出一根手指送到他面前,“你吸我手, 我、我挺甜的。”安想觉得裴以舟八成是嫌弃她,不过都到这份上了, 还挑拣什么。   裴以舟轻搭在腹部的五指因这句话缓缓收紧。   他很想装作不想要,可是扑面而来的气息实在过于诱惑,裴以舟逐渐按耐不住, 慢慢把头转过去,墨色的双瞳凝视在那根葱白的手指头上。   他心里犹豫, 正准备上前,安想突然跳起来。   “等一下, 我去洗个手!!”   安想匆匆忙忙来到洗手间, 对着水龙头使劲搓揉着十根手指头,害怕影响到口感,就连洗手液都没有打。总算洗好,安想擦干净手指再次来到沙发前蹲下。   “你吸哪根呀?”安想摊开手掌, 任他挑选。   裴以舟隐隐约约有种正在超市买肉的错觉, 他已被欲望折磨得没有多少气力, 懒着眸子随意一指:“食指吧。”   “喔。”安想乖乖的除了食指的四根手指头送到他嘴边。   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漂亮,指腹微凸起一点,看起来很有肉感。裴以舟一把抓住安想手腕,从她皮肤上传来的冰凉轻微缓解体内燥热。   “那……我吸了。”裴以舟目光灼灼,嗓音干哑。   他掌心滚烫,像是一把火在烧。屋内光线过于昏暗,男人清隽的眉眼隐于暗影中,安想感受到一股炽热,莫名心跳乱了半拍,过了几秒才想起点头。   得到应允,裴以舟浅浅吸气,垂落睫羽,尖锐的獠牙轻而易举刺破脆弱的皮肤。   她的血液很甜,是水蜜桃的味道,裴以舟睫毛扇动,落于眼皮上的妖痣更显欲气。他贪婪地想要多吃一点,可是理智又告诉他不要伤害到他,于是小心翼翼,吸食的速度缓慢又温柔。   他的唇瓣发烫,湿热的舌尖勾过指尖,从食指处传来的酥麻引起全身战栗。安想控制着想要发抖的欲望,放慢呼吸不敢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空气寂静,微小的吞食声回荡耳边,令氛围更暧昧许多。   吸血鬼的牙齿可以分泌出麻痹猎物的轻微毒素,甚至让猎物体验到与他们相同的快意,就算过程中把人完全吸干,人类也感觉不到疼。   也许是毒素奏效,安想的呼吸频率比裴以舟还要快,脸颊布了层浅浅的红晕,双眸似蒙上雾气,湿润又迷离。   她双腿发软,控制不住地向裴以舟靠近。   男人似有觉察,伸出手一把捞住她的腰,放在食指上的唇瓣向上移动,如亲吻那般。   安想半仰起头颅,眼看着马上要沦陷,听到耳边传来不甚明显的交谈声。   “你妈都要睡了,你就来哥这儿嘛。”   是裴宸。   紧接而来的还有安子墨冷冽的奶音,“不要,这才九点半,我回去了。”   安想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   她伸出手用力推开裴以舟,在对方错愕迷茫的眼神中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墨墨回来啦!”安想很急,手忙脚乱地揪出纸巾擦拭着指尖上的痕迹,见裴以舟还是没反应,急忙拉着他往书房走。   “你快进去躲一下。”   裴以舟声强懒散:“嗯?”   “他看到你这样会误会的啦。”   裴以舟现在的模样过于引人遐想,安子墨一个牙还没长齐的吸血鬼宝宝肯定会怀疑。   不由分说,安想直接把人推进去,紧锁房门不给他出来的机会。   叮咚。   门铃适宜响起。   安想一瘸一拐往洗手间冲,透过洗手间的镜子,她看到自己发丝凌乱,皮肤潮红,眼底是化不开的水汽,就像是刚经历了什么不可描述的运动一样。   安想胡乱用凉水冲了一把脸,深吸口气,故作镇定地去开门。   四个孩子都在外面站着,彼此手上提了大包小包,仔细看全是毛绒娃娃。   “你们不是抓娃娃去了,这么快就回来啦?”   裴宸怀里抱着一大袋公仔,把他的脑袋遮挡严实,完全看不清安想表情。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是子墨太厉害了,这小子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抓娃娃小妙招,一抓一个准儿。”   因为安子墨的抓娃娃技术过于出神入化,于是引来不少人参观,效仿地跟着投了几个币。老板原本还挺生气,可是一看这么多客流量,最后也没计较。   安想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子墨:“宝宝你这么厉害的呀?”   安子墨阴沉着小脸蛋,冰冷的两束视线像X光那样把她从里到外扫了一遍。   安想很慌。   她虽然没做什么坏事,但是就是害怕被儿子发现。   安子墨绕开安想进去,环视一圈看到餐桌上还没来得及撤走的饭菜与烛光,小眉头皱起,又看向书房,几乎没有怀疑,指着房门就说问:“裴先生是不是在里面。”   “……”   安想傻了。   “啊呀,太爷爷在想想这里吗?”裴诺丢下娃娃,颠颠地跑了进来,看到烛光时眼睛一亮,捧着脸感叹,“是电视上演的烛光晚餐嗳,那想想姐姐有和太爷爷亲亲吗?”   她的大眼睛里渗满好奇。   安想慌乱如麻,忙不迭摆手否决:“诺诺别乱说,我怎么可能会和你太爷爷亲亲。”   “可是电视上的男女主都会在烛光晚餐上亲亲的呀?”裴诺歪着小脑袋,“想想你是不是在害羞?”   “我没……我没害羞。”   “可是你脸很红。”   “因为太热啦!”安想捂脸,“诺诺快和哥哥回家,总之我没有和你太爷爷亲亲……”   裴诺想不通,小嘴巴撇下,“是不是因为我太爷爷不行呀?”   咚。   书房传来一道闷响,后面的裴宸两兄弟因为这句话完全傻眼。   就在此时,裴以舟把门打开,大步踏出。   他已经没有先前的狼狈,衬衫重新整理整齐,表情淡然,一如既往那般。   看样子是恢复过来了,安想松了口气,没注意到旁边的安子墨正在暗中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太爷爷!”裴诺张开双臂,扑过去抱住裴以舟的大腿,软甜甜地叫着他。   裴以舟拧眉将小豆丁拉开,问:“刚才那些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回答说:“电视机上。男主角不亲亲女主角,女主角就说你是不是不行。”   “噗。”   后面的裴宸又开始笑。   裴以舟眼刀过去,裴宸立马转过身,快速输入密码躲进房间,顺道还把裴言扯了回去。   他无奈地勾扯起唇角,弯腰抱起诺诺,冷声教训:“以后不可以偷偷再看电视,也不可以再说那种话。”   突然被剥夺去看电视的权利,裴诺整个人蔫了下去,她委屈巴巴地咬着手指头,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那你有和想想亲亲吗?”   “没有。”他说,“我们只是单纯地在吃饭。”   话音落下,男人的目光似有似无落在安想脸上,目光里隐隐糅杂着深意。   安想不自觉地把被咬过的手指头藏在背后,佯装自然地别开头避开那双视线。   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交谈,却有着莫名的默契在里面。   “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晚安,裴先生。”   送男人离开后,安想长长呼出口气。   她正准备去洗澡,却发现安子墨还在后面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怎么啦,墨墨?”   安子墨不说话,眼神让安想有点慌。   “我、我们真的没有亲亲。”安想生怕儿子也那样想,费劲吧啦地解释说,“裴先生喝多啦,所以我让他去书房休息,你不要听诺诺乱说话,她电视剧看多了,就爱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安想眼神游离,千万不能让儿子知道裴以舟吸过她,他连自己的身份都难以接受,估计更难接受身边出现这种事。   那段心声被安子墨听得一清二楚。   他抿起唇,朝安想的脖子上扫了眼,没有看见牙印,又开始搜寻别处,最后将眼神定格在安想那只微红的食指上。   安子墨瞳孔闪烁,无端有点生气。   “人类又不是被圈养的食物。”   “啊……啊?”   安子墨咬了咬嘴,狠狠一跺脚,把手上的娃娃丢到安想脚边,转身跑回房间把门反锁。   安想对着那只小绵羊恍惚几秒,慢慢笑了。   “墨墨,这是你特意带给妈妈的礼物吗?”   安子墨隔着门喊:“2块钱抓的,你别自作多情。”   “谢谢你的娃娃。”安想把小绵羊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安子墨暴跳如雷:“都说你别自作多情!!”   安想知道儿子可能是在傲娇,也没有继续争执,抱着娃娃放在棺材里靠近枕头的位置,这是儿子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她要好好保护。   暮夜上升。   安子墨一个人在棺材里死活睡不着,他偷偷拿起旁边那块前几天找回的电话手表,对着裴以舟的联系方式愣神几秒,咬牙打字。   [安子墨:你身为男人怎么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裴以舟:?]   [安子墨:我真是看错你了。]   [裴以舟:??]   安子墨原本还想让他和安想生个二胎,可是现在看来,这种把女人当食物的男人根本不可靠。倒也不是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让安想生二胎,只是有些难以接受吸人血的……种族。   想着,安子墨不由自主摸上牙齿,不摸还好,一摸他再次傻眼。   牙好像……长出来了!!!   安子墨一个翻滚从棺材里出来,风风火火拿起小镜子看。   獠牙。   切切实实的獠牙。   就像是动物的犬齿,可是更加尖锐。   缩回去!!   安子墨死死往上推着牙齿,想要它藏到里面,可是不管他怎么做,牙齿始终坚挺地露在外面。   淦!!   他双目赤红地瞪着镜子里面,獠牙外露的自己,心里满是排斥,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像个怪物一样。   怎么办,这样根本出不了门。   该不会以后都是这个鬼德行吧?   不行,他可以接受自己不是人;但绝对接受不了这双该死的牙!   安子墨着急踱步,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磨平不就好了!!!   吸血鬼既然能吃人类的食物,就说明血液并不是必需品,只要他磨平牙齿,和往常也没什么两样。   安子墨说干就干,被着安想偷偷摸摸来到储藏室,蹲在地上借着手电筒的灯光一阵翻找,最后终于找到工具箱。他在一干镊子夹子小电锯中找到把矬子,拿着它跑回卧室,对着镜子开始磨牙。   安子墨本来以为这事儿很容易,可是真的做起来才发现并不简单。   獠牙接连着牙床,磨得太狠会让牙床跟着发胀,更糟糕的是那牙齿很结实,他使了半天的力也才磨平一点点点点的小角。   好累。   安子墨松开手休息半晌,不死心的继续磨。   嘴巴因为长时间的大张而发酸,钟表在磨牙声中缓慢摆动,眼看着要到2点,獠牙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总算磨平那么一丢丢。   安子墨实在抵不过困意,不情不愿地结束动作,抱着矬子躺回棺材。   磨牙好比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只要他努努力,总有一天能磨平。   ***   翌日。   安子墨起了一个大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镜子观察獠牙,獠牙没了尖尖角,看起来更加可笑。   “墨墨,要上学啦。”   安子墨一个激灵钻在被子里,把自己牢牢裹住。   “墨墨,不可以赖床。”安想走到棺材前,伸手推着他。   安子墨死死抓着被子不出来,童音闷闷的:“我今天不想去幼儿园。”   “不可以。”   安子墨很是固执:“我是天才,用不着上幼儿园。”   “就算你是天仙也要去上幼儿园。”安想把衣服从衣柜取出放在他旁边,下了最后通牒,“五分钟内不起来的话我就掀被子了。”   安想撂下狠话,转身去厨房准备早餐。   他又躺了会儿,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换好衣服。   “墨墨,你戴口罩干嘛?”   安想诧异看着刚从卧室出来的安子墨。黑色口罩遮住他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不舒服?”安想担心地问。   安子墨眼神平静,酷酷地说了一个字:“帅。”   安想一愣,噗嗤地笑出声:“帅是帅,但是你怎么吃饭呀?”   安子墨别开头:“不吃。”   “不行啊,肚子会饿。”   “去学校吃。”   幼儿园会提供早餐,孩子们可以选择吃或不吃。   安想没有强求,“那你去刷牙洗脸,待会儿和诺诺他们一起走,今天裴叔叔的助理送你们去学校。”   “哦。”安子墨淡淡一应,迈着小短腿前往洗手间。   安想对着他的背影问:“刷牙要记得摘口罩。”   回应安想的是用力的关门声。   安子墨踩着凳子站在洗漱台前,口罩被他挂在旁边,刷牙时有些牙龈出血,估计是昨天下手太重。安子墨并没有在乎,仔仔细细把血迹冲干,重新戴好口罩走出洗手间。   “今天不可以把手表丢掉,遇到事情要和妈妈说,知道吗?”   “嗯。”安子墨很是高冷的点点头,背上书包离开家门。   **   终于来到幼儿园。   戴着厚重口罩的安子墨简直就是班级里的一大异类,他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迎接着小朋友们好奇打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飘来的食物味道勾得肚子声声作响。   “墨墨,你真的不吃早餐吗?”林老师弯腰问他。   安子墨摇摇头,因为牙齿的关系,口齿略显不清:“我在家吃过了。”   “那好吧。”林老师放了两包袋装三明治在他桌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发顶,“这个给你,你要是肚子饿,可以等课后吃。”   安子墨眸光轻微地闪了两下,没有拒绝,任由三明治静静躺在课桌上。   “不过墨墨为什么要戴口罩呀?是感冒了吗。”   安子墨摇摇头,说:“帅。”   刘老师抿唇憋着笑,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点子多,尤其他们不是正常人类,想法更是千奇百怪,只要不做出出格的事,老师大多不会管。   “好,那你难受记得摘。”   安子墨没有说话,趴在桌子上画小人儿。   他很饿,前胸贴着后背,饥饿感让他根本无心做其他工作,尤其旁边的小胖子福福吃得香,一个劲儿诱惑着他。   安子墨接连吞着唾沫,放在旁边的三明治写着“吃我”二字。   “同学们,我们准备上课啦!”   “好~~”小朋友们拉长着尾音,听话地把吃完的垃圾袋丢到小盘子里,抹干净嘴巴,一个个做得整整齐齐。   安子墨咬牙把三明治丢回书包。   他知道现在不能吃东西,要是吃东西就会被看到磨平的牙,别人不说,那个讨厌的裴言肯定会嘲笑他。   “安子墨,你不摘口罩,该不会是牙齿畸形吧?”   正想着,裴言就悄悄地发出嘲讽。   这话准确戳到痛楚,安子墨狠狠瞪了回去。   林老师在带小朋友们做游戏,比起活力四射的幼儿园学生,安子墨整个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饿到没有一点力气。终于挨到一节课结束,他小心把三明治藏在衣服里,避开视线,快速躲到厕所。   安子墨真的是饿狠了,也没在乎小隔间干不干净,拆开包装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幼儿园食堂的三明治都是厨师自己研发的,和外面那些糊弄人的三明治不是一个档次,香肠可口,蔬菜新鲜,他大口大口吃着,没几口便都吞了干净。   安子墨仍有些不知足,回味般地吮了吮手指头,然后重新戴好口罩,打开了厕所门。   门外,符泽正在排队等着上厕所。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嗝。”   吃撑的安子墨忍不住当着符泽的面打了一个饱嗝。   “……” 第53章   气氛逐渐尴尬。   符泽啃着胖乎乎的手指头, 鼻涕挂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擦,他呆萌地眨眨眼,视线令安子墨格外不好受。   安子墨低去头颅, 掩饰性地把口罩往上拉,重新回到自己座位。   过了会儿,符泽凑到旁边:“安子墨……”   “干嘛。”   “屎好吃吗?”   符泽一开口, 安子墨就喷了。   他觉得这可能是小孩子在挪瑜他, 可是从那渗满求知欲的眼神来看, 的确是认认真真询问这个问题。   安子墨敢打保证,要是现在说好吃,符泽肯定会偷偷尝两口!   “你戴口罩,是不是因为你吃屎太臭啦?”   “滚!你才吃屎!”   “我都听见了。”   “你听见个屁!”安子墨暴怒,狠狠推开符泽, “离我远点,别和我说话。”   符泽瘪瘪嘴,不情不愿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都很平和,直到操场做游戏时, 安子墨才预感到不对。   凡是路过的小朋友都对着他指指点点,眼神怪异, 隐有交谈声传至耳边——   “吸血鬼都吃屎的吗?”   “不知道, 不过我妈说他们什么都吃。”   “他戴口罩肯定是因为有口气。”   “……”   安子墨眉眼阴鸷,垂落下的一双小手缓缓攥紧。   正怒着, 袖口被人轻轻拉扯住。他狠狠瞪回去,对上裴诺怯生生的目光。   “墨墨,你、你真的吃粑粑啦?”   “谁和你说的。”   “大家都在说……”裴诺底气不足, 想了想又问, “好吃吗?”   “……”   不用想, 肯定是符泽说的!   安子墨撩起袖子,冲进班级去找那个小胖子算账。   “符泽——!!”   坐在地上堆积木的符泽被这嗓子吓得一个激灵,手腕哆嗦,刚搭好的积木瞬间倒地。他面露难过,委屈地看过去,“安子墨,你不要这么大声说话。”   “你干嘛四处乱说。”安子墨两步上前,居高临下质问着。   “我没乱说。”   “你要是没乱说,外面人干嘛都在说我吃屎?”   符泽眼神游离,“我我我我就告诉了裴言,他还和我保证过不乱说的。”   好一个不乱说,安子墨气笑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余光一瞥,看到玩够的裴言气喘吁吁进来喝水。安子墨恨得手指头痒痒,牙齿来回摸磨动几下,终是难忍怒意,朝后扑过去把裴言按在地板上,对着小孩的肩膀一拳砸落上去。   裴言被打懵了,很快开始反击。   太阳花班的小朋友们一看两人又开始干架,也没急着叫老师,纷纷围过来吃瓜。   安子墨和裴言你一拳我一拳,打得十分热闹。   拉扯之中,口罩从脸上脱离,安子墨如梦初醒,愣神的功夫被裴言一拳打中鼻梁,一管鼻血顺着鼻腔滑落。   小朋友们狠狠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血液对毫无自制能力的小吸血鬼们来说诱惑巨大,只见獠牙接连露出,红光在他们眼底诡异闪烁,画面渗人,就像是恐怖电影中的情形。   “好甜~”   “安子墨是芒果口味的!”   “子墨我们能尝你一口吗?”   “排队啦!”   不知谁招呼了一声,小朋友们乖巧排成一行,目露饿光,随时准备拿他开饭。   混乱之中,裴诺拉着林老师抵达现场。   裴言和安子墨也不是第一次打架,老师早就见怪不怪,她惊讶的是班级里的小朋友竟然把同类当成食物,他们就算是吸血鬼但也有规矩,有品行,这样成何体统!   “都回到自己座位!”   林老师一声喝令,小同学们乌泱散去,各自回到各自的座位,可是仍忍耐不了欲望,一个个耷拉着口水向安子墨看着。   “把头转回去。”   他们慢吞吞转回脑袋,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看。   林老师走到两人跟前,一手拎一个把他们提起。安子墨满脸都是鼻血,固执捂着口鼻不肯撒手。   “让老师看看。”   安子墨不依。   林老师动作强硬地拉扯下安子墨的小手,他想反抗,可是拗不过大人的力气,最后别过头,小脸沉沉的。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清了安子墨的獠牙,不同于其他小朋友们的尖锐牙齿,那双牙又平还不齐,根本吸不了血。   顿时,全班所有人的眼神都转换成怜悯。就连裴言都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安子墨,你是个残疾啊。”他惊愕地感叹着。   “滚,你才残疾!”   “安子墨你真可怜,以后我不打你了。”   “滚,明明都是我在打你!!”   “晚上我请你吃零食,你别难过。”裴言抱上安子墨,贴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安子墨烦躁地推开他,目不斜视去洗手池前清洗脸上的鼻血。   [安子墨很可怜,怪不得脾气那么不好。]   [他没牙牙怎么吃饭呀?我的血糕分他一半好了。]   [扁平牙,真可怜……]   “……”   这班级没法待下去了!   安子墨忍着狂躁,眉目阴沉地坐回到小凳子上。   他一整天都过得闷闷不乐,眨眼放学,助理过来接三个小孩回家。   “助理叔叔,我们想去小卖部,你把我们送到小区前面的小卖部就好啦。”裴言还惦记着安请安子墨吃零食的事儿,捏了捏书包里的几块钱纸币,向助理提出要求。   “不行,我要把你们送回家。”助理可没有那么大的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晃悠,要是出事那就麻烦了。   “没关系,我们买完零食就回去,你可以看着我们进小区。”裴言振振有词,“要是让我哥知道我背着吃零食,肯定骂我。”   三个小孩看起来也不是要乱走的样子,助理勉强点头,送他们进了小区门口的一家小超市。   小超市货样齐全,裴言捏着纸钱在零食区的架子上来回转悠,看向安子墨:“安子墨你吃辣条吗?”   “不吃。”安子墨扭过头,脸上写满不开心。   裴言像没听到一样继续问:“你吃唐僧肉,还是烧嘴猴。”   安子墨认真思考两秒,给出回答:“烧嘴猴吧。”   裴言拿了几包辣条,又给妹妹挑了一根棒棒糖,三个小朋友在助理的注视下一边吃一边走进小区。   裴言家教严格,零食自由这种事在他们家根本不存在。刚才那十块钱还是趁裴宸不注意偷偷从他兜里拿的,到现在藏了有半个月,今天为了安抚安子墨可是全拿出来了。   他们坐在小凉亭里,辣条嚼地倍儿香。   “哥哥,辣辣~”裴诺辣的小嘴通红,用手扇着风向裴言讨水喝。   裴言拧开瓶盖喂了她一口,发现安子墨依旧沉默寡言。   “安子墨,你要水吗?”   “不要。”安子墨擦干净手,拎起书包挂在肩膀上,“我要回去了。”   “牙的事你也不用在意啦,大不了喝袋装的,像我太爷爷,喝的都是袋装的。”裴言像小大人似的安抚他,“不过以后找对象可能麻烦点。”   安子墨皱眉,这怎么还牵扯到找对象了?   裴言一脸正色道:“我哥说吸血鬼的牙好比人类的腰子,牙越尖,腰子越好,女人越喜欢。”   裴诺吮着手指头,懵懵懂懂地问:“为什么呀?”   裴言不耐烦地挥开她:“你不懂,你又没有腰子。”   “我为什么没有腰子呀?”   “废话,腰子只有男人有!”   两人的谈话牛头不对马尾,偏偏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安子墨觉得这兄妹俩的脑子多少沾点毛病,加快步伐准备回去继续磨牙。可是就在此时,身后响起的尖叫声让他不禁止步。   “怎么了?”   裴诺站在草丛前,大眼睛写满惊恐。   他微微拧眉,折返回两兄妹的身边。   草丛里,一只已被开膛破肚的麻雀剧烈挣扎,苍蝇在伤口上盘旋,就算隔着半米的距离,也能闻到从麻雀伤口上散发出的恶臭。   小麻雀叽叽喳喳痛苦叫着,不住拍打着折损的羽翼,似乎想重新飞往天空。   双胞胎从没见过这样凄惨的情景,顿时红了眼眶。   “哥哥,我们救救小麻雀。”   裴言点头,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踏进草丛。   安子墨急忙阻拦在他们面前,冷声说:“没必要,这鸟身上都是细菌,小心感染。”   裴言急得满脸汗水,跺跺脚吼道:“可是不救的话麻雀会死掉的!”   安子墨余光向后扫去,挣扎让麻雀的体力快速流逝,叫声跟着微弱。他内心毫无怜悯,眼神比凛冬的飘雪还有冰冷,“看伤口应该是野猫造成的。”   “猫猫?”裴言泪眼朦胧,有些不敢相信可爱的猫咪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安子墨蹲在鸟身边,仔细对着伤口分析:“鸟的翅膀已经折断,应该是在觅食过程中被野猫扑到,然后猫先撕开它的肚子,不过并没有吃,显然把它当成玩具。”   他这轻描淡写的描述吓坏了裴诺,捂着眼睛啜泣个不停。   安子墨回头,问道:“你们想救它?”   兄妹二人拼命点头。   安子墨勾唇一笑:“ 好。”他眼睑低垂,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把重伤的麻雀拿在掌心,然后——   一把收紧。   麻雀几乎没有反抗,几秒后在他的掌心窒息而亡,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盛夏。   鸟鸣。   两张绽放在阳光下的脸蛋惨白惨白。   安子墨的神情很冷,他把死去的鸟丢在没来得及扔的垃圾袋里,高高抛去准确投掷到旁边的垃圾桶,最后抽出纸巾,面无表情擦拭着手指头上的粘液。   “你……你杀它。”裴诺后退着躲到兄长身后,眼睛里有泪,也有恐惧与责怪。   “我在救它。”   “你明明就是杀了它!!”   “我杀了它,也救了它。”安子墨捏紧纸团,视线平静,“与其遭受长久的痛苦,不如快速死去,岂不正好?”   他们哪能听懂安子墨话语里的意思,裴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安子墨。   她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对着安子墨的脸狠狠砸去,哑声嘶喊;“你是个怪物!诺诺再也不要和你玩儿了!”她很难过,大哭着向家的方向跑去。   脸颊滑过一抹温热。   安子墨抬手摸去,是血。 第54章   下午的阳光异常灼热, 指尖上的腥臭气很难被擦拭干净。转眼四周只剩下他一个人,安子墨抿紧唇瓣,重新戴好口罩, 独自向家里走去。   “墨墨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准备出去……”安想的声音戛然而止,立马注意到儿子眼皮下方多出来的伤口。   她皱着眉走近几步,除了伤口,还有些许好似烂肉般的腐臭气。   “墨墨, 你是不是又和人打架啦?”   “没有。”安子墨避开视线, “摔得。”   胡说,那伤口怎么看都是被人打的,安想没有拆穿, 逼近两步, “把口罩摘掉,让妈妈看看。”说着扯去那只碍事的口罩,这下子看清那双牙的全貌,她额头一跳, 大脑短暂地空白几秒。之后立马怀疑儿子可能是因为牙齿被同学欺负了。   “没事。”安想面露沉痛,“这样也很可爱。”   安子墨神色低沉,不为所动,绕过她去洗手间一遍一遍清洗着带有血污的双手。   他的阴暗情绪流露在脸上, 不像是单纯被欺负, 肯定还发生了其他事情。   安想走过去, 小心翼翼问:“你怎么啦?是不是在幼儿园过得不愉快。”   安子墨不是很善于交谈,要是以往绝对会直接回屋,然而面对着安想那双关切的视线, 他头一遭停下脚步, 萌生出想要倾诉的欲望。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逼近从没有过和别人分享日常的经验。嘴唇一张一合了半天,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安想也很耐心,静静给他做准备的时间。   “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一只受伤的麻雀,它不行了,裴诺让我救它。”   安想缓慢蹲下,平视着他:“然后呢。”   “我把它掐死了,因为我觉得那是最好的救助。”   说这话的时候,安子墨的眼底只有冷静。   他从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比起人类那些虚伪无用的善意,让它解脱的行为虽然粗暴一些,但却是最有用的,如果麻雀会说话,一定会感谢他,而不是张嘴让裴诺送它去医院。   “裴诺不理解,用石子打我。”   安想牵着儿子坐到沙发上,找出医用棉签小心清理着儿子脸上的伤痕。   他很乖,一动不动,安静凝视着安想的脸。   安子墨原本以为安想在听到这番话时会动怒,或者又像之前那样打他一顿,毕竟按照他们的理念,他今天的行为属于虐待小动物,要被大人狠狠教育的。   可是安想没有。   她全程轻柔地为他上药,双眸似有月光,安子墨忍不住一直盯着那双眼睛看。   “你会生气吗。”他忍不住问。   “为什么生气?”安想收手,抬眸回望。   “我杀了一只麻雀。”   “墨墨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安想抚摸着眼前那头柔软的发丝,声音轻轻的。   “我没错。”   三个字,透出回答者的固执。   安想笑道:“那诺诺也觉得自己没错。你们分别作出自己的选择。”   他皱眉,依旧无法认同。   安子墨自我感觉那样渺小的善意并称不上善,对那条生命来说甚至是一种伤害。换成人也是一样的,前世时,他觉得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外来者所有的安慰与救助对他来说只是雪上加霜的痛苦。   于是他自我了解,选择自救。   “我确认过,那只麻雀五脏碎裂,就算我不动手,也只能活十几分钟,再残酷点可能会被猫狗吃掉。与其让他们多挣扎那十几分钟,不如提前解脱。裴诺理解不了,因为她年纪太小,所以我不会怪罪她。”   这个年纪的小孩总会盲目遵从善良,可笑。   安子墨抚着脸上那道被石子刮破的伤口,就算感觉不到疼,还是会因此不爽。   “那你知道裴诺在想什么吗?”   “我不知道。”   安想说:“她想,只要你们救它;那么它一定可以活。”   “不可能,国内缺乏专业的鸟类医生,就算找到,也救不活。”   他总是站在很理性的方面分析事件对错,从而给出事件结果,也许这就是安子墨和其他小孩不同的地方。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也不是好事。   安想抿了抿唇,嗓音轻和缓慢,“子墨,人们总是习惯性地相信奇迹。”   “你捏死的是麻雀,也是她认为的可能存在的希望,所以她才会生气,因为你掐断了她的希望。”说着,安想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过她打你的确不对。”   安子墨夹着小眉头没有说话,在他存活于世的十四年来,从未有人告诉他什么奇迹,什么希望,这种词语太过梦幻也过于不符合常理。不过这番话也确确实实影响到他多年来的人生观。   安子墨睫毛颤动,小心翼翼朝安想脸上瞄。   她没有责怪他,也不会像原来的母亲那般棍棒教育,她的确在倾听他的想法,感受他的心情。   很奇怪的感觉,让人左右都不觉得舒服。   安子墨难受地扭了两下脖子,此时突然嗅到一股清甜的血腥气,那股气息瞬间吸引安子墨抬头看去。   只见安想用针管刺破手指,挤出两滴血液,“给。”   安子墨全身紧绷,如临大敌:“不要。”   “新生牙尝过血后会自动缩回,人类的血液会让受损的牙齿自动愈合。等、等再长出来看看,还这样的话我们就去牙齿,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的牙齿肯定没问题。”   这种事真是太过罕见。   安想从没见过有哪个吸血鬼的牙齿会像被矬子磨过似的这么平!放在种族里妥妥的被鬼嘲笑,牙齿不尖好比男人阳痿。儿子好说是男生,还长得怎么俊,怎么着也要想办法将这点缺点修补完美。   一般来说幼崽吸血鬼只要多补血,只要营养充足,牙齿自然会恢复,可是儿子也不是一般人……   当然她也不是嫌弃儿子,只是担心他长大找不到媳妇,要是找不到媳妇,可能就要给别人做媳妇了!!   安想的内心想法无比欢脱,安子墨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垂眸,排斥又好奇地看着那两滴血珠。   “没事,喝吧,你裴叔叔也喝过了。”   不说还好,一说安子墨更生气。   “不喝,恶心。”安子墨跳下沙发,就要往房间走。   “不恶心,妈妈洗过啦!很甜的!”安想强行扯住儿子后领,不由分说把手指头怼进了他嘴里。   安子墨的喉咙里发出一道呜咽,身体想要反抗,然而大脑先一步做出指令,扁平牙直接咬住手指头,几滴血挨住牙尖,初尝人类血液的獠牙缓缓缩回,恢复如常。   他的瞳孔倏然缩紧,不可置信地朝里面摸了摸。   ——缩回去了。   ——这牙怎么还自动伸缩的!!   安子墨的世界观再次遭受剧烈冲击。   儿子脸上的反应实在好笑,安想突然心血来潮,想用儿子当主角,来画一篇小吸血鬼的日常。说起这个,她才想起自从把儿子接回到身边,已经好久没登录绘漫的个人账户,除了给店里画点简笔画,再也没动过笔。   她之前靠着收房租和画条漫赚点小钱养活自己,现在财物充足还有一家小店,自然不用像原来那样匆忙。   安想仔细考虑半晌,奶茶店的工作不是很忙,儿子又上幼儿园,空闲下来的时间刚好可以继续画漫画,就算赚得不多,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安想越想越觉得可行,匆匆回到房间把冷落许多的数位板拿出来,打开电脑开始设计儿子的初始形象。   其实她给奶茶店的名片画了很多拟动物的儿子,可都太过潦草,既然要做漫画,自然要认真些。   “你在干嘛?”安子墨跟了进来。   安想头也不抬地说:“我要画儿子。”   “……哈?”   安想含着笔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名字我都想好啦,《猫妈妈的虎儿子》。”   “……??”   什么和什么鬼嘛。   安子墨朝数位板扫过两眼,对着那随便的线条轻蔑冷哼:“你就画名片好啦,像这种幼儿园线条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喜欢。”   安想可是从小被打击到大的,一定也不在乎,摆摆手把儿子赶出书房,专心设定人物形象。   她已经想好了故事情节,猫妈妈带回一只凶巴巴的小老虎,故事就围绕猫妈妈和小老虎的日常展开,自然也是她和安子墨的日常,这样等她死后回到原来的身体,还能靠漫画与儿子相认,不失为一个证据。   而且。   安想很想依靠自己这为数不多的才能,把儿子的成长记录下来。   人物形象很快确定,接下来她又画了另外一幅,一只大老虎在树下叼着猫妈妈,着色之后,安想把这张图打发到绘漫网站与个人微博。   她的粉丝只有两三万,不算多,由于多月没接稿不营业,粉丝又跑了大半。   新漫画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安想对数据也不感冒,放上去后便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关上电脑,起身走出书房。   “啧,我就说没人看。”   安子墨抱着平板窝坐在沙发里头,屏幕展示的内容正是她的个人主页。   [想想鲶鲶鱼:QWQ好久不见呀,鲶鲶有新作啦,希望支持,啾咪。]   安想瞬间僵硬在原地,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   “QWQ是什么意思?”安子墨看着她,面无表情把那个颜文字以英文的方式念了出来。   安想脸红脖子粗,飞扑过去把平板夺到怀里,牢牢护着,急红了眼:“你干嘛啦!”   安子墨神色平静地回答:“刷微博。”   “你个小孩子刷什么微博!你怎么知道我账号的!!”   安子墨:“360网页侧边栏的小程序被你关联了你的微博账号,点进去就能看到。”   她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你、你还知道我密码?”   安子墨不屑嗤笑:“如果你认为666888这种数字是密码的话。”   “……”   他紧接着又问:“所以QWQ是什么意思?”   “…………” 第55章   等安子墨回房休息, 安想才继续开始画漫画。   像这种日常的条漫不需要大纲,人设也是仿照的她和儿子,所以不存在后期会崩掉的情况。一张条漫共九格,由于安想不太擅长背景, 便着重描述人物。   漫画里的老虎儿子初登场时还是小小一团, 猫妈妈把它错认成小奶猫捡回家。   安想并没有直接将儿子设定成亲生, 而是用猛兽与萌兽的反差来制造笑点与情节冲突, 不同种族之间的亲情也更能打动人心。   一张图画完已是凌晨, 安想将图片发送。   [想想鲶鲶鱼:#养育一只猛兽#:新作,不确定更新时间。]   安想原本想用一开始的《猫妈妈的虎儿子》, 可是名字好像听起来太正经了些, 思来想去换了一个更适合的。   新作发出去十分钟内没有任何水花, 安想早有预料, 抱着手机躺回到床上刷看视频。她渐渐有了困意,睡觉前习惯性地刷了下微博,发现头顶多出一条评论与一个点赞。   [谁说我不是人类:不错QWQ。]   这是漫画的第一个评论,安想顿时激动, 点进去这个账号的主页扫了一圈。这是一个新号, 关注栏里只有她和四五个新闻账号。   [想想鲶鲶鱼回复:谢谢你, 不过要早些睡觉QWQ]   [谁说我不是人类:哦QWQ]   嘿, 这个女孩子喜欢和她用同样的表情,真可爱。   安想心满意足的准备睡觉时, 又过来几条评论。   [天才在幼儿园:挺好QWQ。]   [什么时候可以熬夜:加油QWQ。]   [用户25924:继续看QWQ。]   “……”   安想对着一干QWQ陷入沉默, 她严重怀疑微博给她买了评论,可是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也没必要, 总不会是墨墨吧?   安想掀开被子来到安子墨房间, 室内一片漆黑, 安静到只能听见小孩子均匀平稳的呼吸。   她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卧室。   安想一走,侧躺着的安子墨偷偷摸摸地把平板从身上揪出来,蹑手蹑脚地放在了棺材的置物架上。   ***   一夜过去,安想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机登录微博,漫画已有了三十几条评论和一百多个点赞,数据自然比不了大佬,不过也足够让她开心。   她心情颇好,因为今天是休息天,也不用像原来那样忙碌地度过清晨。   “墨墨,你起来了吗?”   “墨墨,起床啦!!”   她隔着门对着里头喊了好半天,安子墨才无精打采地从里面跑出来。   安想看得出来儿子很困,发丝蓬松,黑眼圈很是明显。   “你没睡好吗?”   “还行。”安子墨揉揉眼睛,拖着两条小短腿去洗手间洗脸。   “待会儿我准备去店里,墨墨是和我一起,还是和诺诺他们留在家里玩?”   安子墨往她脚上一瞥,“你能去?”   “没问题啦,已经可以走了。”为了让儿子相信她可以工作,安想特意跺了跺那只受伤的脚,“看,可以啦。”   “喔。”他没多问,一如既往地冷淡。   过了会儿,安子墨仰起头看向她:“你的漫画有人看吗?”   说起这个安想可就骄傲的不得了,自豪挺胸,脸上写满小得意:“昨天半夜都有人给我评论,今天已经有三十多条啦,你妈妈我可是很厉害的。”   安子墨不屑撇嘴,坐到餐前啃着小面包。   “不过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比起那些加油撒花,我更想看到一些有建议,有帮助的评论。”   这是安想第一次创作完全独立的漫画作品,不同于原来的头像单子,她更希望别人多给出意见或者建议,这样才会让她进步。   安子墨听着听着就皱起眉头,“夸你不好吗?”   “夸奖是好啦,但是只有夸奖的话是不能让人进步的,需要适当的批评才能让人走得更远,变得更加优秀。”   安子墨不懂。   这世上的人们向来只爱听好话,还没听说过有人想被抨击。   他好看的小眉头拧了又拧,皱了又皱,最后趁安想去洗漱化妆的功夫拿出平板,又去淘宝买了几个微博小号。心底不禁庆幸,幸好当时偷偷让裴宸给他绑定了支付宝。   账号准备齐全,安子墨又开始为难。   他……不会批评人,也从没有过给人意见的经历。   骂人倒是会,都是从他上辈子的妈那里学来的,不过太过粗俗,不适合批评人。   思来想去,安子墨向裴宸求助。   [安子墨:裴宸,你知道怎么批评人吗?]   [裴宸:先别说这个,你昨天是不是把我妹弄哭了?她好说也是你小辈,你身为爷爷欺负个孩子算人吗。]   [安子墨:我也是孩子。]   [裴宸:……艹,你要啥批评人的话?]   安子墨沉思几秒,回答:[就是婉转一点的提出意见与表达不满。]   [裴宸:阴阳怪气是吧?]   阴阳怪气???   嗯,倒也可以这么说。   过了会儿,裴宸发给他长长一段杠精语录。   安子墨眨眨眼,[杠精是什么意思?]   [裴宸:就是你说的婉转一点的提出意见与表达不满。]   哦,原来如此。   安子墨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没有脏话,但也不明白这些词语到底为何属于批评,不过裴宸说没错那肯定就是没错,他复制几条,分别切好账号发布在评论下面。   [我是杠精:不是吧不是吧?这种东西真的有人看?]   [锦橙的小号:就这就这?画风幼稚,剧情离谱,毫无深意,就这也有人看??]   [锦橙美貌子: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情节发展的有点问题吗,从人设来看老虎应该是东北虎,东北虎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只猫捡老虎不上交那是犯法行为,别说这只猫还私自养了,按照国家法律规定,这种非法饲养野生动物的行为将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建议作者符合逻辑一些。]   安子墨借此机会把心里的疑惑一股脑打了上去,相信安想看到这些意见会适当修改,走得更远,变得优秀。   他放下平板,一蹦一跳去卧室看安想的反应。   “你手机屏幕亮了,好像有评论。”   “不用管啦,我一会儿再看。”安想一层又一层地往脸上涂抹各种护肤品。她怎么着也是女孩子,爱美是天性,就算平常不怎么化妆,护肤可马虎不得。   安子墨扯了扯唇,对着她的脸说:“你抹这个还不如打一针玻尿酸或者肉毒素。”   安想手一僵,镜子里的脸依旧年轻,皮肤摸上去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虽然生过小孩,可是眼角没任何的细小皱纹,远没有到要打玻尿酸的地步。   安想语气激动:“我不老!”   安子墨神色平静:“我没说你老,只是提出建议。”顿了下,“你不是说建议会让你走得更远,变得更优秀吗?”   他的眼神天真无邪,安想呼吸一窒,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她鼓了下腮帮,最后涂好防晒,这才开始看评论。   从安想拿起手机的那一刻起,安子墨的眼底便亮起一束荧光。   安想静静翻着评论,这才发现她的漫画下面成为了杠精与反杠精的战场。   [锦橙的小甜心:这是哪里的活体SB顶着我女神的名字发疯?]   [小月光:不是吧不是吧?竟然真的有智障对沙雕漫画真情实感?你怎么不直接杠动物会说话啊?]   [今晚吃什么:刚开始关注这个博主,没想到新人第一天就被杠,就离谱,心疼……]   “……”   安子墨小脚颠了颠,按捺着雀跃问:“怎么样?”   怎么样?   安想要被气死了。   她来回多次地看着那几条评论,怒火蹭蹭往上涨,要不是碍于孩子在面前,恐怕直接忍不住砸手机。   安想委屈巴巴的憋着嘴,什么也没说的删除拉黑一条龙。   注意到此动作的安子墨再次皱眉,“你干嘛删掉?”   “我不喜欢。”   “为什么又不喜欢了?”   “因为这种人很讨厌。”安想抽了抽鼻子,发誓要好好努力,等她红了,气死这些杠精!!!!   安子墨的小脑袋里是大大的问号。   他想不通,明明是她最先提出要看建议的,为什么看了又不开心?而且红了也不会气死别人吧?   书里那句话还真是没有错,女人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不过安子墨也懂得一个道理,以后还是不要真的给妈妈提出建议,意见并不会让她变优秀,也不会让她走更远,只会让她气鼓鼓地像河豚。   想着,安子墨学她的样子鼓起了腮帮。   儿子嘟嘴鼓腮的模样憨萌可爱,总算有了几分孩童的模样。   安想原本抑郁的情绪顿时得到缓解,忍不住偷偷用手机记录下这张画面,准备当作今天更新的素材。   两人磨磨蹭蹭已到十点,安想刚准备去店里,就见裴宸便风急火燎地出现在家门口,后面还跟着哭哭啼啼地裴诺。   “安子墨,你干嘛把我妹弄哭?”   裴宸完全是质问的语气。   他淡淡扫了眼眼睛红肿,脸上写满委屈的裴诺,轻一冷哼:“我今天没出门。”   “你昨天总出了吧?”   安子墨不禁嗤笑,“你脑子坏了?昨天的事归今天,哪有昨天的帐今天来算的道理。何况她还划伤我的脸,这事你怎么不说。”   裴宸盯着安子墨脸上那道明显的伤痕,眼皮子狠狠跳了下。他看向身后一脸无辜像小白花似的妹妹,语气难以置信:“诺诺,你还打人?”   裴诺咬着手指头抽抽搭搭地说,“是、是石头先动的手,和、和诺诺没有关系的。”   裴宸:“……”   老子信了你的邪。 第56章   裴诺怯生生偷窥着安子墨, 昨天打在他脸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那道突兀的伤痕在那白皙的皮肤显得格外刺眼。   裴诺咬紧唇瓣, 长长的睫毛缓缓耷拉下去。   她不是坏孩子,也知道用石子打人不对,她该道歉的,可是开不了口,因为小麻雀死去的样子始终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只要想起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裴诺不明白,救助生命的方式为什么是让它死掉,明明小麻雀那么想活下去。   她泛红着眼眶, 又偷偷瞥他好几眼。   安子墨一点也不在乎裴诺的内心想法,仰头看向安想,“不是去店里, 不走吗。”   经过提醒, 她这才想起自身的主要工作, 随意向裴宸搭话:“我们要去店里, 裴宸一起来吗?”   “说起这个……”裴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今天下午我们要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 诺诺和言言本来要在晚宴上表演一场节目, 可是裴言突然生病, 诺诺一个人又不敢上台……”   说着说着, 视线不住往安子墨的脸上瞟。   安想顿时意会:“你想让子墨代替言言去表演?”   “是这样没错。”裴宸点头, “毕竟是说好的事, 我们也不好再反悔。就是一首儿歌,诺诺唱, 让子墨帮忙伴个奏, 以他的智商一会儿工夫就能学会。”   安想一脸为难, “……问题是我们家子墨没学过乐器。”村子里的人连小学都没有念完,别说会乐器。倒是记得原主的外公原来是丧葬队吹唢呐的,但是安子墨前几年属于智力残缺,唢呐那玩意估计也学不会,就算学会也拿不上台。   裴宸丝毫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直接替安子墨夸下海口:“墨爷这么聪明,学个区区钢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说完谄媚一笑,“是吧,墨爷?”   这声爷叫得安子墨心里舒坦。   他懒懒挑着眉,视线有意无意地往裴诺身上瞅,片刻目光转移,嗓音淡淡地:“你问她,别问我。”   小姑娘本来还在委屈,安子墨这满不在乎的语气立马让她撇嘴,闷闷不乐地说:“人家不要和杀鸟凶手一起表演节目。”   “呵,谁稀罕。”安子墨勾住安想的手,硬拉着她向外面走。   安想很是无奈地拽住他:“墨墨等一下啦,裴宸哥哥他们还在呢。”   安子墨别过头,满脸冷漠。   裴宸不住向安想眼神恳求,就连诺诺都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实在不忍心让小姑娘这么难过,可是也不想让安子墨委曲求全,毕竟这件事两人各有各的想法与立场,谈论对错没有任何意义。   “诺诺,你来。”安想冲小女孩勾手。   裴诺走到她跟前,仰起头乖乖巧巧地叫道:“太奶奶~”   这个称呼让安想耳根一热,急忙纠正:“诺诺,我不是你的太奶奶,不可以乱叫的。”   “那你要不是太奶奶,为什么会和太爷爷生宝宝?”裴诺的大眼睛里满是懵懂无知,指着旁边的安子墨问,“难不成子墨是私生子吗?”   小孩子并不知道这个词语有多恶意,大人可是知道的。裴宸脸色瞬变,揪过裴诺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压低声警告:“裴诺你别给我乱说话。”   “我没乱说话,电视里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以后别给我乱看电视,去道歉!”   裴诺知道刚才那些话不应该说,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护着被打过的屁股走到安子墨跟前,抬了抬睫毛,嘴唇慢慢嘟起,“爷爷,对不起~”   她很乖,小奶音也很甜。   安子墨依旧绷紧一张小脸,神色极为冷淡。   “我以后不乱说话,也不让石头动手,你别生气好不好?”裴诺说着就去抓安子墨的手。   他一把挥开,双手环胸不搭理她。   裴诺又不死心地跑过去,“爷爷你不想和诺诺做好朋友了吗?”   安子墨转过身背对着她:“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   裴诺一点也嫌累地又转了圈看向他的脸,歪着脑袋说:“可是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朋友。”   安子墨:“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裴诺眼神闪烁,最后啃着手指头,嗓音软软糯糯的:“那你觉你的,我觉我的,我觉得我和爷爷就是好朋友。”   “……”   裴诺伶牙俐齿自有一套话术逻辑,面对智商150的天才爷爷竟然毫不落下风,最后那句更是把他怼得无话可说。   “我都和你道歉了,你原谅我嘛~”裴诺拽着安子墨的胳膊开始疯狂撒娇。   他不为所动,“不要。”凭什么别人道歉就要接受,这世上没有这样的说法。   “快放手,我要走了。”   裴诺眨眨眼,硬是不松手。   “你放不放!”安子墨双目怒张,不耐到极点。   他大声,裴诺吼得比他还要大声:“我的手手又听不懂人话,你有本事就和它交谈,干嘛吼人家!”   小姑娘理不直气也壮,安子墨呼吸一窒,一肚子火全憋在了胸口。   安想在旁边看得傻眼,果然对付熊孩子要使用另一个熊孩子吗?她还没见过儿子像今天这样吃瘪过,不过别说,感觉挺好。   “好啦好啦,不吵了。”安想有点怕儿子太过生气直接揍人,急忙上前把他们分开,“诺诺,是不是只要墨墨和你去表演,你就不烦他啦?”   “嗯!”裴诺重重点头,“我和爷爷是好朋友,诺诺想和爷爷一起表演节目。”   她刚才是说过安子墨是杀鸟凶手不想和他一起,不过电视上说女孩子都是多变的,裴诺决定不再提鸟的事,和爷爷重归于好。   而且晚宴上会有很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小朋友,裴诺本质是个认生腼腆的姑娘,那地方人生地不熟,哥哥也不在,自然会害怕。但是如果安子墨会陪着她,她会放一百万个心。   “那墨墨……”   “好啊。”   他应得干脆,安想不禁诧异,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安子墨笑得不怀好意:“不过我不会钢琴,唢呐倒是可以。”   唢、唢呐??   安想倒吸口凉气,再次惊讶,她、她儿子还真会吹唢呐。   裴宸一脸你是不是想搞事的表情看着他,慈善晚宴虽说是私人创办,没有过于高雅,但也是正经场合,在一干交响乐中吹奏唢呐,是想送走谁?   “安子墨你别驴我,你这么小怎么可能会吹那玩意。”   “爱信不信,会就是会。”   安子墨自小被点满天赋技能,他学什么都快,自然也包括乐理。钢琴小提琴这些自然不用说,唢呐是听太外公给人办丧事时耳濡目染学会的。那会儿他虽然是个傻子,不过清醒之后全记了起来,太难的歌肯定不是那么容易上手,曲调简单的儿歌自然没问题。   裴诺不就是想让他当工具人,那当呗?   裴宸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他正说要不要给妹妹换个搭档,就见那小傻子像树袋熊似的挂在安子墨脖子上,笑容里写满开心,“唢呐就要唢呐,爷爷吹唢呐,诺诺给爷爷唱歌。”   “妹啊,你要不独奏算了?”裴宸愁秃头。这次宴会的主办方是裴以舟多年的合作伙伴,吹唢呐倒是不打紧,要是在自己家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关键在于宴会人多眼杂,要是惹众人不开心,损失的是商业利益,到时候太爷爷骂他,他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不要!”裴诺摇头,“我不要一个人,我害怕!”   她害怕,害怕会紧张,紧张会出丑,出丑的话其他小朋友会取笑她。   气氛焦灼,裴宸左右为难。   此时,安想主动站出来说:“要不要问一下裴先生?他要说没问题,那就这样办吧。”仔细想想小孩子吹唢呐还是很可爱的,出现在那个场合的人应该都听惯了钢琴小提琴,唢呐反而会吸引别人注意。   “那、那你问?”裴宸有点怂,害怕被长辈教训。   “好,我问。”   安想二话不说,给裴以舟发送信息。   [安想:裴诺表演节目的事你听说了吧?裴宸想让墨墨代替裴言过去,可是子墨只会吹唢呐,所以想问问你宴会上表演这个可不可行。]   [裴以舟:可以。]   [安想:这样的话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裴以舟:不会,他们不敢嫌我麻烦。]   [安想:……]   这人也真够狂妄的。   安想无奈摇了摇头,继续打字:[好吧,下午就让墨墨和你过去。]   [裴以舟:墨墨和我在一起,你可以放心吗?]   这话问住了安想。   她肯定不放心让儿子去那样的场合,但是自己也不方便跟着过去。   [裴以舟:我需要一位女伴。]   [安想:?]   [裴以舟:我觉得我已经表达得非常明显了。]   她捏紧手机,看了看还在纠缠不休的两个小孩,又低头看了看屏幕,最终含蓄开口:[我不会跳舞,也没有礼服,要不我在外面等你们,等墨墨表演完你再送他出来。]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   没想到男人直接替她拿定主意:[待会儿我让造型师过去,你现在让他们抓紧时间练习曲子。]   “……”   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安想垂下手臂,松了松肩膀,“他同意了,不过我要作为他的女伴陪同着一起去。”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裴宸又开始吃味。   他恨就恨自己不年轻几岁!!不过事到如今,他们俩人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就算他吃味也没有办法。   很快,裴以舟安排的造型师来到家里,同时而来的还有过来送唢呐的助理。安想一个人在家里做造型,安子墨拿着唢呐去隔壁屋练习曲子。   这栋楼的隔音效果不差,然而再好的隔音效果也难挡流氓乐器的穿透力,现在庆幸这栋楼只有他们俩家人,不然保准被投诉。   安想一边做造型一边听隔壁屋的动静,这首曲子好像是叫做《虫儿飞》,原本是一首宁静动人的曲子,可硬是被安子墨吹出一股浓浓的丧葬曲的味道。   躺在椅子上敷面膜的安想开始慌,儿子去台上表演这曲子真的没问题吗?   越想越不放心,安想又忍不住给裴以舟发送消息再次确认。   [安想:要不让两个小孩子合奏吧,我觉得唢呐不太行。]   [裴以舟:没事,挺有特色。]   [安想:。]   [裴以舟:我还在处理一个项目,弄完过去接你们。]   [安想:嗷。]   [“裴以舟”拍了拍我的超级聪明的脑袋瓜子。]   安想盯着屏幕许久:“……”怎么怪怪的。   愣神时头顶传来浅浅的笑声,她掀起眼皮,发现造型师笑得一脸暧昧,很显然屏幕上的内容都被她看到了。被抓包的安想感觉脸上发烫,急忙把手机屏幕扣到怀里,不再让他人窥探。   “裴总和你说话的样子好甜呀。”   “难道他在公司就不甜吗?”安想有点好奇。   造型师摇摇头:“裴总不是很好相处,公司下层的职工见不着他;高层也挺怕他的,就连我们平常给他做造型都不敢和他说话。”   裴以舟的气场放在那儿,普通人不敢靠近,他们这些能靠近的工作人员也不敢亲近。   安想不禁意外道:“我还以为他会很受女孩子欢迎。”   造型师笑着说:“女孩子更怕裴总,赵秘书你见过吗?她和我说每天最快乐的时间就是下班,还说要不是为了工资,一分钟都不想和裴总待。”   安想还是难以置信,印象中的裴以舟虽然清冷寡言,却是个温柔绅士的男人,而且还长得好看。   想到他动情时的样子,安想喉头干涩,急忙闭上眼睛不再胡思乱想。   他们在这边不受打扰地安安静静做着造型,突然间,一道突兀的敲门声引起所有人注意。   化妆助理过去开门,门外站着裴言。   小家伙穿着睡衣,抱着小熊,身上还发着烧,清鼻涕挂在鼻子下面也来得及擦。   “想想……”裴言步伐虚浮,艰难走到她跟前。   安想扭头看了过去,那副可怜的模样立马让她眉眼柔和,小声问:“怎么啦?”   裴言咳嗽几声,声音透着虚弱:“那边太吵了,我能不能在你这边睡觉。”一会儿是安子墨用唢呐吹高音,一会儿又是裴诺吊嗓子,他那颗心就像是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刺激惨了。   安想差不多也知道情况,拍了拍他的头:“那你去墨墨的房间睡,不过他的床你可能睡不习惯。”   “没事,我不挑。”   裴言又打了一个喷嚏,从口袋里抽出纸巾乖乖把鼻涕擦干,扭头走进安子墨房间。   刚说完我不挑的裴言对着落放在房屋正中的大棺材陷入沉默。   他虽说不是人,但也没真的落到鬼。   裴言耷拉着脸,也顾不得挑三拣四,踩着小台阶翻身到棺材里。   ——其实还是挺舒服的……   昏昏欲睡中,唢呐的声音再次响起。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裴言眼皮子跳了跳,支棱起身子找到控制棺材板的按钮两下,两张板子从两边缓缓合拢。   他松了口气,刚闭上眼——   “虫儿飞……虫儿飞……”   睡着棺材,听着唢呐的裴言隐隐约约有一种自己将要早夭的错觉。   他可能就是那只虫,一曲结束就要被送走。   裴言的心底莫名涌出一抹难过,翻过身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嘤,妈妈快带我走吧,孩子不想活了。   **   三个小时后,安想总算完成造型,同时隔壁也结束练习,三个孩子一同过来。   造型师冲他们摆摆手:“快来看看她好不好看。”   安想捏着裙子转过身,不好意思抬头,很是紧张地问:“怎、怎么样?”   房间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处于焦点中心的安想身着星光鱼尾裙,露背收腰的款式将那凹凸有致的妖娆身形完全展露而出,裙摆开叉,皙白的小腿若隐若现。头发没多做太过繁重的造型,自然微卷的搭在肩头,黑发下的锁骨性感撩人。   她无疑是美的,淡妆点缀下的眉眼如花如画。   裴宸这位青涩少年都看呆了,就连安子墨都怔怔看着她难以出神。   母亲很美好,是安子墨从未见过的美好。   她的身影被阳光包裹,笑起来却比阳光暖人,眼里有星光,有银河,温柔动人,令人想要忍不住靠近。   安子墨呆呆地往过走了几步。   可是还没等他过去,裴诺便一个熊扑扎进安想怀里。   “太奶奶,你像是迪士尼公主。”   “噗。”安想不由喷笑,捏住她那张软绵绵的脸蛋,笑说,“哪有那么夸张啦。”   她笑嘻嘻的,抱着安想一个劲蹭。   安子墨脚步骤停,抿了抿唇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墨墨,妈妈这样好看吗?”   安想自称妈妈惊住了前来的几人,再看安子墨的眉眼和裴以舟有几分相似,造型师们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了然于心。   “还行。”安子墨敷衍回答,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   “好啦,不可以再抱着姐姐,裙子皱掉的话就麻烦了。”造型师拉开裴诺,又取出一双只有三厘米高的低跟鞋,“裴总说你的脚刚受过伤,所以也不敢给你准备太高的鞋子,这双鞋穿起来很舒服,你可以试试。”   安想坐下换上鞋,这是双低调又不失奢华的水晶凉鞋,光从鞋底的做工来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这双鞋上脚很轻,虽然镶了很多小钻,但是并不显得累赘,也不难受,走起路来非常舒服。   “安小姐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安想点头,又试着多走几步。   说话间,门铃再一次响起,这次过来的是裴以舟。   她回过头,两人的目光相互碰撞在一起。 第57章   她亭亭玉立站在人群中, 安静美丽就像是一只洁白的天鹅。   裴以舟神色恍惚,好久才从那份美好中抽离,低眉垂眼, 自然地掩去不小心流露出的情绪, 再抬头又是一如往常的沉稳淡薄。   “太爷爷, 你看想想姐姐好看吗?”裴诺拉着安想的手,眼含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夸赞。   裴以舟走近几步,深邃的眼眸定定注视着她, “好看。”   那双视线过于炽热, 安想耳垂发烫,急忙别开头转移话题,“裴先生忙完了?”   “嗯, 他们练习得怎么样?”   “他们也刚练习完, 不过我还是担心到时候发挥不好。”   安想对裴诺还是放心的,小姑娘乖巧, 之前也有过登台演出的经验,估计也不会怯场。安子墨不一样,他认生又不怎么和人接触,现在突然这么轻易同意这件事,八成里面有鬼。   “没事, 发挥不好也没关系。他们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的。”裴以舟说完, 目光略过安子墨。   [别搞事, 听到没?]   手拿唢呐的安子墨面对着男人的警告不以为然, 淡淡挑了下眉, 直接无视他。   [不可以再给你妈添麻烦。]   听到这句心声, 他才不由自主看向身边的安想。   她站在一片杂乱中, 四周摆放着造型师的工具用品, 背景丝毫不折损那份美貌。女人的气质很独特,就算哪天上了电视,也不会输于任何一位女明星。   安子墨不禁歪了歪脑袋。   在他有生之年里,从没觉得母亲是个美人,可是现在的安想又刷新了他心里对母亲的印象。   距离宴会开始只剩两个小时,造型师抓紧时间给两个孩子换衣服,做发型。安子墨和裴言的体型差不多,定做的小西装穿起来勉强合身,他面部表情冷森,握在掌心的唢呐与气质格格不入。   “裴总,我们现在出发吗?”   裴以舟颔首,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一个人,他左右寻找一圈,问:“裴言呢?”   安想这才想起裴言还在安子墨的棺材里睡觉,这么久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她有点担心,急忙回屋掀开棺材板,发现裴言正在里面睡得舒坦,如果忽略沾在枕头上的几道鼻涕的话。   “他什么时候来我房间的?”   安子墨一眼厌嫌。   他有洁癖,洁癖还不小,那枕头沾了那么恶心的东西,基本不能用了,还有床单被罩,旁边的娃娃。   “裴言,你给我出……”   安子墨正要过去抓人,肩膀被拽住。   “你们刚才一直在那边吹唢呐,他生着病都没休息好,你就让他在这里躺会一下嘛。”   “凭什么?”安子墨不服气,这是他的床,现在被弄得乱糟糟的,完全有资格赶人。   安想说:“凭你是爷爷呀。”   爷……爷爷。   这倒也是。   安子墨气哼哼地朝棺材里扫了眼,又瞥向安想,她的妆容过于精致,令人不忍窥探。安子墨小脸泛红,没再硬拉着裴言出来,自顾自向外面走。   接下来几人要出发前往晚宴会场,裴宸原本也接受邀请要跟着一起去的,可是现在弟弟生病,自然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于是不情不愿地主动担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这场慈善晚宴将会在江城最大的私人庄园举办,宴会的主要内容是为贫困山区的孩子们筹集善款,除了受邀来宾,同时也会出现不少媒体记者,做慈善是一方面,为公司吸引利益也是一方面。   本来这种宴会裴以舟都是不参加的,可主办方和裴家关系不浅,对方又拿儿童慈善当幌子,裴以舟若直接拒绝,两家面子都不好看。   转眼抵达会场,门口聚集着数家媒体,镜头闪烁,从豪车上下来的不是知名艺人便是商业巨头。   安想本来以为会是一个低调的场面,哪想到会出现这么多记者,顿时怂了。   “我们这样下去,被拍到不好吧?”   她是素人,媒体自然不会关注她。   裴以舟不一样,他是业界的青年才俊,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要是让记者拍到两人这样下去还带了孩子,保准明天上头条。   面对着安想的焦灼,裴以舟却说:“有什么不好?”   “记者爱乱写,我担心对你影响不好。”   安想平常也是会上网冲浪的,媒体对裴以舟的评价是“清心寡欲”,她倒是无所谓,主要害怕给裴以舟带来不太好的绯闻。   裴以舟听后一拧眉。   记者会乱写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那点小心思小念头全被安子墨尽收心底,接着就听到裴以舟语气笃定:“没事,他们不敢。”   呵,虚伪。   安子墨唇边挑起抹讥笑,浅浅的冷哼送到裴以舟耳边。男人全然无视,依旧淡定:“走吧。”   安想深吸口气,跟在男人身后下了车。   他手臂弯起,安想犹豫几秒,小心翼翼的环住男人臂弯。   裴以舟的亮相无疑是宴会上的一大热点,刹那间所有的镜头都放在他身上。更让媒体与其他前来参加宴会的嘉宾惊讶的是,这次裴以舟带了女伴。   没人会在这种场合评头论足,就算众人惊讶,也不会敢当着裴以舟的面议论纷纷。   安想的存在近乎吸引去所有人注意力,这一时间也没人在关注跟在特助身边的安子墨。   进入会场后,记者明显少了许多,一直饱受瞩目的安想也暂时松了口气。   “你先带着他们去休息区,看着点,别让他们乱跑。”   特助点点头,一手拉着一个,带他们离开主会场。   晚宴最开始的活动是拍卖,拍卖所收的款项将全部捐出,主办方老总大手笔地拿出几件私藏的古董器玩,裴以舟没什么兴致,直到最后一件商品上来,他眼睛微眯了一下。   那是一条名为血眼之泪的钻石项链。   眼睛形状的宝石浑然而成,哪怕在这无奇不有的世界中也极为罕见。这条项链的来历神秘,稀奇的不是项链,而是宝石里面的一滴血珠,据说这是百年前某个吸血鬼伯爵的心尖血,他死后,将一滴血永存在宝石之中,衬着那只眼睛宛如坠泪,血眼之泪因此得名。   不管其中故事是真是假,这条项链的价值无疑被炒了起来。   位于陈列架里的宝石项链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镶嵌在红宝石里的血泪晶莹剔透,异常美丽。   裴以舟余光扫过身旁,女孩笼在灯影中的躯体纤细娇柔,肤色过于白皙,光一晃,竟有些刺眼。   裴以舟又瞥过安想的脖颈,最终得出结论——很衬她。   “血眼之心,起价三百万,现在开始竞拍。”   “三千万。”没等其他人开始叫价,裴以舟便直接喊了价格。   众人心里一惊,视线齐刷刷落了过来。   安想同样讶异,男人的侧影较为淡然,不、不像是会喜欢珠宝的样子。   “三千五百万。”   裴以舟眼睛也不眨地继续举牌:“五千万。”   “五千五百万。”   “八千万。”   “八千五百万。”   会场没人出声,全程是裴以舟和另外一个人的战争。   他深吸口气,朝前面看了眼,再次举牌:“一亿。”   “一亿……”   那人的声音被堵住,叫价戛然而止。   “一亿一次……”   “一亿两次……”   “一亿三次,恭喜裴氏企业裴总成功拍得血眼之泪,成为今晚最高价格竞拍者。”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裴以舟对此没什么反应。   拍卖会结束后是小孩子们的表演时间,一共五个节目,小孩子们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可爱是可爱,但是大多没什么新意。   “给。”裴以舟拿起一盘点心送到安想面前。   “我不饿。”   “没事,吃吧。”裴以舟将刀叉递过来,安想挠挠脸,端着盘子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你买那么贵的项链,是要送人吗?”安想还是很好奇。贫穷限制她的想象,打死她都不会花那么多钱买一条项链,而且裴以舟也不像是那种财大气粗瞎买东西的人。   “嗯,送人。”   “你家人吗?”   家人。   裴以舟神色一恍,再次点头:“差不多。”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要让安想觉察到他心中的那点小心思,可是她专注吃了,丝毫不在意他是什么想法。   裴以舟心底直叹气,“要不要再吃一块?”   “不吃了不吃了,穿这条裙子不能吃太多。”安想舔了下嘴角,把碟子放在旁边,“那我去看看墨墨他们怎么样了,待会儿回来。”   “好。”   裴以舟目送安想的身影远去,端起旁边的红酒轻抿一口。   “好小子,我就说哪个兔崽子敢和我抢东西,果真是你啊。”   这道声音一出,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红酒顿时卡在了嗓子眼。   裴以舟拼命控制着面部表情,这才没露出太过难堪的神色,他稳下心神,不可置信地看着声音来的方向,紧接着眉头死皱,神色刹那冰冷——   “你们怎么在这儿。”   站在裴以舟面前的夫妇看起来还很年轻,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应该在几天前离开的父母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想到休息区里的安想和安子墨,裴以舟双唇紧抿,脊梁微微绷直。 第58章   “怎么和你爸妈说话呢。”   裴景林携着妻子盛淑走到他跟前, 对于裴以舟的冷漠不耐,裴景林皱眉表示不满。   两人容貌出色,气质卓越, 尤其是盛淑, 骨子里的贵气浑然天成,裴以舟眉眼多像她,性格却谁也不随, 疏离冷傲,不与任何人亲近。裴景林常常怀疑儿子是不是抱错了,不然他这么热情一人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每天板着   司马脸的儿子。   “说起来那项链是我准备给你妈的,待会儿直接让人送到住宅。”   “不送。”   裴景林浓眉一扬, 语气不善:“你说什么?”   “我说不送。”裴以舟全然无视了他,“想要自己去买。”   那条项链全世界就一条, 他向哪儿买去。   裴景林正要动怒, 就被妻子安抚下去, “以舟, 我刚才看到你带了女伴, 你是要送她吗?”   盛淑眼尖, 从刚才就注意到站在裴以舟身边的女孩儿, 可是隔得远, 具体长什么样也没看清楚。她不像丈夫那般反应迟钝, 裴以舟长这么大到现在,对女孩子爱答不理, 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地与女生出现。   裴景林同时意识过来,“你交女朋友了?”   父母不住逼问, 裴以舟心烦意乱, “不管你们事。”   “哎, 你现在还真是翅膀硬了,这要是在家我早就……”   话音未落,裴以舟余光瞥过,那阴冷的视线让裴景林脖子缩起,凶相顿时收敛,委屈巴巴躲到妻子身后,拉着她胳膊小声告状:“……你儿子凶我。”   盛淑下巴微扬,冷意警告:“裴以舟,别凶你爸。”   “……”   烦。   “那你们离我远点,别掺和我的事。”   裴以舟的家庭关系比较淡薄,对父母也没多少感情。   夫妻两人印证了那句话,“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裴以舟刚生下来多久,两人便去游山玩水不顾虑他,等他长大懂事点,他们直接把一大家子丢给他,自个儿逍遥自去了。   裴以舟不是什么圣人,委屈抱怨自是有的,慢慢随着时间推移,对这一切都满不在乎了。父母不靠谱,他不乐意让他们掺和他和安想的事。   “裴以舟,墨墨马上要上台啦。”   听着突然出现的声音,裴以舟脸色瞬变。   安想没有发现异常,自顾自向这边走,凑近后才发现裴以舟眼前还站了两个人,很年轻,长得和裴以舟也很像。   在安想看他们的时候,夫妻两人也在打量着安想。   太瘦,太白,长得太好看,儿子配不上。   “你是和裴以舟一起来的?”   他们的目光有点奇怪,安想点了下头,不自觉往裴以舟旁边靠了靠。这个微小的小动作让夫妻两人相互对视,笑得暧昧。   “姑娘你是人吗?”   要是别人听到这话估计就恼了,可安想又不是一般人。   她稍加思忖,点头:“勉强算是吧。”   她目前的身体是人,灵魂却是纯甄吸血鬼,顶多算半个人。   “你和我们家裴以舟是在……”   “行了。”裴以舟抬臂将安想挡在身后,阻止父母那愈来愈过分的问题,“你们不要再乱说话,会吓到她的。”   哦豁。   这小子都会保护女孩了?   裴景林眼神欣慰,想多瞅安想几眼,可是一直被那条胳膊挡着啥也看不到。他讪讪收回视线,被盛淑拖拽着去到另外一旁。   还剩下最后一个节目,当安子墨拿着唢呐上台时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不得不说这一手的确吸引了大人们的关注力。这年头的家长都会送孩子学几个乐器,主要以钢琴小提琴为主,这么小就吹唢呐的还是头一遭见,着实新鲜。   眼看儿子马上要表演,安想激动地扯住了旁边裴以舟的袖子。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纤细白软的手指,唇角微微勾起。   唢呐独特的音调响彻这个大厅,包括裴诺的歌声与背景伴奏声全被压了下去。裴诺唱破喉咙也没吊起嗓子,索性收了声,在旁边给安子墨伴起舞来。   唢呐这玩意能一曲下葬,也能一曲拜堂,《虫儿飞》曲调略悲,自然吹出了前者的效果。原本好好一个高雅奢华的大厅一下子成了丧堂,没欢乐,没喜气。   安子墨在上面吹得起劲,不远处的裴景林和盛淑越看安子墨越觉得熟悉。那脸……怎么和他儿子长那么像!!   “裴以舟该不会是背着我们生孩子了吧?”裴景林大惊失色,偷偷地和妻子咬耳朵。   盛淑觉得不可能,裴以舟性子冷,骨子里有傲气,加上味觉失灵那个毛病,搁吸血鬼里就是个性冷淡,从哪儿生这么大一个娃儿。   不过……   盛淑瞅着安子墨,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像。   表演结束,安子墨下了台,没搭理旁人视线,径自走到安想跟前。   “儿子累不累,妈妈给你拿冷饮喝。”   妈妈?   夫妻两人倒吸口凉气,那三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可不就是一家三口。   他们再也站不住,急匆匆就要过来,裴以舟很是警惕,直接挡在两人面前,一手勾着一个,把父母带至角落。   这是一片寂静之地,绿植刚好隔离开旁人视线,裴以舟双手插兜,眉眼淡淡地注视着他们。   “兔崽子你别拦路,刚才那小孩就是我孙子对不对?”   裴景林已有百岁高龄,年轻时候玩也玩够了,这次回来就是想赶紧催裴以舟结婚,让他快点抱孙子,体验一把年轻时没体验过的带崽经历。   裴以舟不客气地拦住他。   “你……你什么意思?”   裴以舟表情冷冷地:“管好你自己。”   裴景林:“……??”   裴景林:“!!!”   这小兔崽子怎么和大人说话呢!!!   “你、你再这样没大没小老子可真生气了!”裴景林狠瞪着裴以舟,却发现他的眼神比自己还要凶,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裴景林委屈地直抿唇,转身又缩到盛淑后面,委屈控诉:“……儿子又凶我。”   “裴以舟,你别凶你爸。”盛淑很是不开心,“他胆子小,凶哭你哄啊?”   裴以舟真是受够了。   “子墨是我的孩子没错,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警告你们,别插手我的事,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他说起话来不客气,一点都没把他们当父母看。   盛淑也清楚这些年来裴以舟对他们有怨气,可他们毕竟是母子,哪有儿子生小孩,父母不知情的道理。   “以舟,你要不要让他们来我们家,我们坐下好好谈谈。”   裴以舟不予理会。   他清楚安想的性格,女孩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种族身份又放在那里,现在贸然带她回裴家只会吓到她,只会让她感觉到压力或者是胁迫。   裴以舟不愿意那样。   “安想是我心仪的人。”裴以舟哑着声,一字一句满是真情实感,“我希望她有一天喜欢我,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了孩子。”   两人一怔。   裴以舟的眼底写满执拗,盛淑知道他是动了真情。   “所以我不希望你们搅合进来。”裴以舟说着,又朝裴景林脸上扫过,“尤其是你。”   这四个字令老父亲的心瞬间受挫。   什么叫尤其是你,他凭什么就尤其!!   宴会已临近结尾,父母的存在让裴以舟再没了留下来的欲望,转过身重回到安想身边,“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安想点点头,朝盛淑的方向看了眼,“他们是你的父母吗?”   “嗯。”裴以舟浅浅应和,便不愿再多说。   安想也懒得打探别人的家世,不过从他现在的表情来看,家庭关系应该不是那么和睦。   “裴先生晚上想吃什么?”   “嗯?”   安想嫣然笑着,“我给你做。”   她酒窝漾着糖,甜到裴以舟的心窝里。   “问墨墨,看他想吃什么。”   安子墨低头把玩着崭新的唢呐,听到裴以舟这句话时睫毛颤了颤,“我不吃。”想用他来刷好感,门儿都没有。   果然,裴以舟唇边的笑意变了。   [兔崽子。]   安子墨懒洋洋掀起眼睑,缓缓比了一个嘴型,翻译过来就是——你、再、骂。   [呵。]   呵呵个屁。   父子俩人眉来眼去,安想很是欣慰:“墨墨好像很喜欢裴先生。”   血缘关系真是妙啊~   她儿子从来都不会和她抛媚眼。   安子墨眉梢一跳,她是不是眼瞎?到底从哪里看出他抛媚眼的???   **   这场宴会参加得算是愉快,第二天安想便密切关注起网络动态,生怕看到她的脸出现在镜头上。裴以舟好像找人压了新闻,自己的脸没看到,倒是看到儿子被拍了视频放在了网上,短短一夜已有一万转发量。   [星巴克垃圾:这孩子人才啊,第一次看到小孩在慈善晚宴上表演唢呐的。]   拍摄者距离很远,加上灯光昏暗,拍摄出的画面不是很清楚,自然也看不清安子墨的脸,不过一点也没影响到安子墨吹唢呐时张扬的范儿。   ——我他妈笑死,这是虫儿飞吗?   ——虫儿说不飞了,我他妈飞不动。   ——旁边的小朋友都不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到底什么乐器可以打败唢呐?   ——回楼上,二胡啊,他吹百鸟朝凤,你拉万马奔腾;他吹哭五更,你拉二泉映月。他喜你更喜,他悲你更悲,红白两条道儿你们随便走啊。   “……”   安想差点没被评论笑死,又翻了会儿,灵感来了。   她打开电脑开始画漫画,今天的主题就是——《虎崽子吹唢呐》,灵感来自生活,完美。   安想更新完漫画刚好过四点半,她揉了揉手腕,换好衣服出门去接孩子。   安想向来是接送孩子最早的那个,当她抵达时,却听见林老师说:“裴先生已经派人把他们三个都接走了,裴先生没和你说吗?”   裴以舟?   安想隐隐感觉到不对,裴以舟做事前都会和他商量,不可能一句话不说的就把孩子接走。   她有些着急,急忙找到裴以舟的电话打了过来,对面刚接通,安想便问:“你让人把墨墨接走了吗?”   “没有,我现在在C城出差,怎么了吗?”   安想心里一紧,暗叫不妙。   “我现在在幼儿园,林老师说你让人把孩子接走了。” 第59章   “哎呦呦, 这越看越和裴以舟小时候长得像,还做什么亲子鉴定。”   偌大的书房里,裴景林手握着裴以舟小时候的照顾, 在安子墨脸上来回打量。   他脸上笑开花,冲安子墨张开双臂:“来, 爷爷亲亲。”   亲你妈!   安子墨不客气,一脚踹了过去。   裴景林迅速躲开, “呦呵,性子还挺烈, 有你爷爷小时候的英姿。”   安子墨死死绷着唇瓣, 双眼酝酿着杀气。   今天是裴以舟派人过来接的他们, 司机很陌生, 裴诺和裴言却说认识,于是也没有怀疑的跟着坐上车, 结果走一半就发现不对劲,路越来越远,景色也无比陌生。   再接着,双胞胎被裴景林打发到游乐场,他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宅子里。   安子墨心里烦躁,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   “让我回家。”他压抑着怒火, 四个字咬牙切齿。   “回什么家,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裴景林蹲在他面前, 逗弄着, “实话和你说, 你妈妈不要你啦, 她决定把你丢给我们养, 嘿嘿, 想不到吧。”   安子墨生起气来可爱,脸蛋上的肉都随着火气抖,一双眼像关在笼子里的小兽,看着凶,实则没什么伤害。   “过来,爷爷亲亲。”   这幅模样让裴景林更加想逗他,手不老实地伸了过来,安子墨低下头,张开嘴对着那根手指头狠狠咬了上去。   “卧槽!!”裴景林疼得跳脚,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指头上的两个血牙印。   ——还、还真咬!   安子墨擦拭去嘴角血渍,目露阴鸷:“滚,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我又没骗你!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能来这儿?”裴景林决心要给这个不听话的小孩一点教训,继续面不改色扯着谎,“你妈是人类,人类寿命就几十年,等她死了,你不得和我们过啊。”   他的话无端让安子墨心底生出恼意,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舒坦,于是更加凶狠地瞪着他,再次重复:“让我回家。”   “都说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你不让我回去我就弄死你。”   说这话的时候,安子墨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漆黑的瞳眸没有光进去,异常深沉凶戾。   裴景林不禁哆嗦了下身子,吓得眼眶立马红了,“你、你别凶我喔我告诉你。”   呜呜呜呜呜老婆你在哪里?   裴景林胆子小,又开始想老婆,可是又有点怕老婆,毕竟把孙子偷偷接过来是她擅自主张,要是让老婆知道估计也会骂。   这些内心话一字不漏被安子墨听到。   他咬咬牙,愈发觉得眼前这个人讨厌,要是手上有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刺过去。   “裴老,先生的电话。”   敲门声响起,管家将手机递过去。   裴景林瞬间炸毛,“叫谁裴老啊?人家还年轻着呢!”说完大手一挥,“不接,让他滚蛋!”   现在要是接了,那个不孝子肯定会骂他,不能接。   裴景林计划好了,偷偷带安子墨出去养一段时间,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   他暗自窃笑,所有表情与想法都没逃过安子墨的眼睛。   “那夫人的电话你要接吗?”   “夫人的就……”裴景林眉头皱了又皱,“接、接吧。”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挂老婆的电话啊!   裴景林拿过手机,鬼鬼祟祟地去门口接听电话。   此时书房只剩下安子墨一个人,他进来的时候观察过环境,这栋宅子建在山腰上,像城堡一样大,可是并没有什么人把守,他个子小,溜出去也容易。   安子墨趴在窗户前向下看,一楼,就算跳下去也摔不死。   打定主意后,他拉开窗户的保险环,把沙发抱枕全部丢了下去,最后毫不犹豫地翻身跳窗,整个人稳稳当当落在垫子上,全身毫发无损。他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抄小道向外面跑。   安子墨的记忆力惊人,来之前便就走过的路线默记于心,就连宅院的分布建筑都大体摸清。此时天色暗下,昏暗的背景将是他最好的掩护色。   安子墨咬牙在草丛中穿梭,他本来个子小,加上日暮灰暗,常人很难发现。他走很久才到后门,安子墨踩着栏杆翻到门外,一溜烟地向山下面跑。   裴景林不友善,他死都不会和那种人离开,鬼知道他会带他去什么地方,到时候想跑都难。   眼前的马路蜿蜿蜒蜒向月色深处蔓延,路上难见车辆,更没有人影,他小小的身形走在空寂冗长的道路上,迷惘的黑夜似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安子墨从来不觉得怕,哪怕景色陌生,黑夜深邃;哪怕道路崎岖艰难,他也不觉得怕。   他只是想回家。   **   时针已指向八点,安想被裴以舟的司机接到裴家时,他刚好也从C城赶回来。   沐浴在夜色中的老宅已有百年历史,巍然矗立在黑夜里。   安想无暇欣赏这栋古老宅子的美貌,步伐匆匆地赶至内厅。   “墨墨——!”   她叫了声,却发现偌大的客厅里并没有安子墨的影子。沙发上坐着裴景林和盛淑,裴景林显然刚被骂过,眼睛红红的,盛淑脸色不太美妙,眼神里冰冰冷冷。   “子墨呢?”裴以舟上前逼问,平静的表情下是一场将要抵达的风浪。   裴景林不自觉地往妻子身边靠,大气也不敢出,更别提有勇气和他对视,“我、我打电话时候,就……就不见了。”   “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啊!那小孩跳窗跑的,等我派人去找时早就没了影子。”   裴景林要是早知道那孩子有那么大胆识,死都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书房。   裴以舟攥紧拳头,眼底淬上寒冰。   安想快要出不上气了,她抚着因着急而发热的额头,落地窗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有她迷茫失措的倒映。   “裴景林,你带走他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说?”   裴以舟没有叫他爸,他也不敢再计较这个,心虚地说:“……我就是想和孙子亲近一下,体验一下带孩子的感觉。”   “带孩子?”裴以舟像听到笑话般地嗤笑出声,“我小的时候你都不愿意带,现在倒是懂得带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的任性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让人讨厌!”   裴以舟语气激动,难忍愤慨:“我告诉过你别插手我的事!”   裴景林顿时被吼哭了,一米八多的个子缩在老婆跟前,“我想带你啊,可是你不让我带啊,诺诺和言言你也不让我管,裴宸你也不让我管,我干什么你都不让,现在你又怪我。我……我也不是故意让孩子丢的。”   “够了。”裴以舟闭了闭眼,不愿再听父亲的一句辩解。   他知道裴景林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生来就在金子堆里,几个兄弟把他往死里疼,结婚后又有母亲宠,他没吃过苦,也没摔过跤,生来的天子骄子。这样的人生让他变得任性妄为从不顾虑后果,更没把自己当成父亲。   裴以舟对他从未抱过一丝期待,如今只剩厌烦与失望。   安想忍不住在后面哭,裴以舟扭头看去,一怔,双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别哭,墨墨很聪明,他不会有事的。”   安想胡乱用手背擦去眼泪,甩开裴以舟的双手,转身向着外面走。   她怪罪他。   裴以舟抿唇,对裴景林的一眼尽显冰冷,“你最好祈求孩子没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我再派人找就是,儿子你别凶我!”   裴景林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把手底下所能动员的人力都动员出去。他就不信了,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能跑哪儿去。   天空开始飘雨,安想深一脚浅一脚向外头走。   她没注意脚下的台阶,眼看要摔下去时腕骨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拽住。   安想恍惚地看他一眼,调整好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墨墨、墨墨应该不乱跑了,我觉得他会回家,可是我怕他迷路。”山路危险,又下了雨,一不留神便会滚出护栏外,或者遇到车辆。   “嗯,我们再找一遍。”裴以舟看了下定位,安子墨的书包落在了宅子里,手表自然也没有拿。   他强作镇定,打开车门让安想坐了进去。   黑色轿车在夜路上孤单行驶,车厢里两人谁都没说话,突然间,一道震动打破寂静。   是一条微博私信。   安想思索片刻点开。   [不瘦十斤不改名:你好,请问这是你的儿子吗?[图片]]   安想点开大图,驾驶位上,脸蛋脏兮兮的安子墨窝在椅子里头。   她一愣,眼圈再次泛红。   [想想鲶鲶鱼:是的,是我儿子,他不小心走失了,请问怎么联系你们?]   [不瘦十斤不改名:我们路边捡到的,原本想带他去找警察,可是孩子说有妈妈的联系方式,于是就按照他给的微博号找到了您。我们现在正要送他回家,这是我的电话:130……,您要是想和他说话,我们可以把他叫醒。]   [想想鲶鲶鱼:没事,他要是睡着就让他睡吧,我们马上回去。]   安想也把自己的电话发送过去,又接连道谢,她抽了抽鼻子忍住眼泪,对着裴以舟说:“墨、墨墨被好心人捡到了,现在正要送他回家。”   听到这些话,裴以舟也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调整导航,“好,那我们也回家。”   “嗯!”安想重重点头,红着眼眶不住看着屏幕。   好心人像是害怕安想会担心,一直向她发送着安子墨的视频,每隔五分钟就报一次地点。   看着那源源不断发来的信息,她的心里暖烘烘的,眼眶一红,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60章   雨下得急促。车子还没在门前停稳, 安想便着急下车冲进雨幕,直奔小区楼。   待电梯门打开,蜷缩在角落的安子墨映入眼帘。   他很狼狈, 脸上黑一块灰一块,衣服皱皱巴巴,黏在袖口上的几根杂草都没来得及揪下。安子墨很困,双手环膝, 枕着胳膊睡, 就像是落寞的小狼崽, 浑身上下写满凄惨可怜。   安想调整好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尽管有意放轻动作,可微小的动静还是惊醒了他。   安子墨揉揉眼, 仰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之后起身,一板一眼地说:“这次我没有离家出走, 是蓄谋拐卖。”   他很认真, 眼底一点情绪都没有。   想还看到儿子白嫩的皮肤刮开两道口子, 也不知道疼不疼。   但是她心疼极了, 冰冷的手掌缓慢温柔地覆盖在那张小脸上, 睫毛轻颤, 豆大的泪水掉落下来。开始还只是啜泣,后面就变成大哭。   安子墨又被她哭得莫名其妙, 皱眉说:“你哭也没用, 我不哄你。”   安想蹲下身, 一把将儿子拉入怀里。她哭出来的眼泪和满身的雨水全黏在安子墨身上, 略有洁癖的安子墨顿时感觉不适, 一言难尽地朝着后面跟过来的裴以舟使眼色。   男人只是看着,并没有过来打扰的意思。   安子墨扯了下嘴角,认命地让安想抱着哭。   好半天她才停下,红着眼说:“送你回来的好心人呢?”   “回去了。”   “回去了?”   “嗯。他们送我上来就回去了,还说不擅长面对别人的感谢,让你不用放在心上,特意去找她。”安子墨没有感情的转达着对方的话,一本正经地小模样成功缓解安想的悲伤情绪。   她大概也能理解那个好心路人的心情,这世上大多数人做好事都是顺手,并不是为了感谢或者其他原因,也许这就是善良,存在于日常生活中,举手投足间。   安想拍了拍他的头,决定不打电话过去,以免打扰到没有感情对方生活。   她取出手机点开与好心人的私聊界面:“来,和姐姐说个谢谢。”   安子墨皱起鼻子,整张小脸拧巴在一起,表情里写满不情愿。   “要是没有他们,你可能真的会被拐卖,或者摔下山被狼吃掉。”   “……才不会那么夸张。”   “就是那么夸张。”安想注视着那双眼眸,“墨墨,你遇到善良的人是你的幸运,若遇到不幸,你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你要感谢这份善良,因为是他们让你免遭不幸,明白吗?”   安子墨看了安想一眼,特别想告诉安想,能遇到好心人是因为他有超能力会读心,坏人的话才不会和她上车。   尽管有点不情愿,安子墨还是拿过手机,点着话筒说了谢谢两个字。   [不瘦十斤不改名:嗨呀,小宝贝见到妈妈了吗?以后不可以再乱走到那么远的地方。]   她回复的很快,看样子一直守着私信。   安想打字说:[今天真的很感谢您,墨墨多亏您才能回来。]   [不瘦十斤不改名:没事没事,我们也是刚从高速下来,那个小孩那么漂亮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没事就好,刚才发现你还是画漫画的,希望你的作品大爆!]   安想看着屏幕,瞬间感觉被治愈到。   她装好手机,趁着安子墨不注意的时候凑过去在他脸上啾咪了一口。   安子墨脸色一变,无措后退,恼羞成怒地指责她:“你别乱亲我!男女之间要保持距离,不可以因为我年纪小就做这种事,大人的嘴唇有很多疾病,我的免疫力还不强,传染上怎么办?你真是一点都不懂事,这些东西也要我教你。”   他的反应越大,安想脸上的笑容就越深。   安子墨更加不爽,直到听到从后方传来的心声——   [羡慕。]   [我也想被亲。]   安子墨狠狠瞪向裴以舟。   ——色胚!   ——你想屁吃去吧!   “我饿了。”   听到儿子这样说,安想急忙从包包里翻钥匙,她还是有些后怕,手抖个不停,半天都没把钥匙找出来。   安子墨看不过眼,过去揪开包包,麻溜地取出钥匙开门。   “墨墨有没有受伤?”   进门后,安想不放心地对着他来回打量。   他看起来并没有遭罪,除了脏了点,没见其他地方有伤痕。   安想匆忙去拿换洗衣服让他回屋洗澡,之后准备去厨房给儿子做饭。   “我来吧。”   忙碌中,一双横过来的手臂接过安想手上的菜刀。   安想定定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清隽侧颜,一怔,忙阻止他的动作,“你又没有味觉,怎么可能会做饭……”   “没事,我看菜谱。”   “还是我来吧。”安想抽了抽鼻子,也许是淋雨受凉,嗓子有些发痒,她背过身咳嗽两声,“你、你也去洗一下,用我房间的浴室。”   “不用。”裴以舟很是强势,“你快去换衣服洗澡,别感冒了。告诉我调料分别装在哪个盒子就好。”   男人一脸固执,势必要做这顿饭不可。   安想很是无奈,他没有味觉也没有嗅觉,全靠别人伺候,今天能做成才有鬼,可是又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妥协,“那你把菜炒了,调料等我最后来放。”   “嗯,我懂。”   裴以舟下了一个名叫《懒人做菜》的APP,点开教程开始现学。   “那我帮你把围裙穿好。”安想拿出自己穿的碎花围裙,双手绕到男人背后,缓缓将系带系紧。男人腰身精瘦,扑面而来的气息令她脑袋又晕乎三分。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裴以舟垂下长睫,心底生出窃喜。   “对不起。”   “嗯?”   “我父母的事,他们让你为难了。”   安想没想到裴以舟会和她道歉,愣了一会儿,点头接受这份歉意。   “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保证。”   “嗯,好。”安想退出厨房,想了想又转过身,“裴以舟,谢谢你特意回来。”她缓缓敛目,转身去卧室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自己。等她从里面出来,安子墨也已经收拾整洁,他换上了自己的小睡衣,没吹干的头发蓬松贴在头顶,衬着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更加精致可爱。   安想知道儿子能跑出来费了一番功夫,危险的动作估计也没少做。她不想因此教训,毕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对比以前儿子的态度,现在的安子墨足够让她感觉到欣慰。   当他对这个家有了归属感时,那么就说明他并不是医生口中的没有感情的人。   “那个娘们兮兮的老头和我说你把我送过去的,还说你不要我。”   安想和厨房里的裴以舟皆是一愣,尤其是裴以舟,刚平息下的怒火又腾地飞窜上来。   “不过我没有信。”说到这儿安子墨就有些骄傲,更多的是对裴景林智商的嘲讽,“那种话去骗一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   安想忍着笑:“可你不就是三岁小孩吗?”   安子墨白了安想一眼,“麻烦你严谨点,我今年三岁零七个月。”加上上辈子,四舍五入也是成年人,再过一年就到了国家法定的饮酒年龄。   “你干嘛特意和我说这个?”安想有点意外,按照儿子的性格,应该不会特别像她解释这种话。   “我只是感觉那个娘们兮兮日后还会来,我不希望你认为我是被那种话骗走的,那是对我智商的侮辱,所以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安子墨揉了揉并空扁的肚子,“饭没好吗?我饿了。”   “你裴叔叔在做饭?”说着,安想朝身后一指。   安子墨扭过头看着身穿围裙的裴以舟,表情顿时一言难尽起来,“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进那个厨房?”   这人到底有没有自我认知,他是真的没一点ABC数吗?   面对儿子不满的神情,裴以舟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安想身上。   她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一点也不心虚地说,“我给的。”   安子墨:“……”   “没事,我们尝尝,毕竟是裴叔叔第一次下厨。”安想牵着儿子走到餐桌前。仔细看饭菜的品相还成,除了肉炒焦外没其他毛病,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裴以舟盛了三碗米饭,分别把筷子递给他们,语气极为自信:“放心,我都是按照教程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安想接过筷子,试探性地夹了一块青椒放进嘴里细嚼。   好、好咸!!!   她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表情难堪,嘴里的青椒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好难……”   没等安子墨把话说完,安想便用米饭堵住了他的嘴。   裴以舟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今天下厨想必是生平头一遭,加上味觉失灵已经很可怜,怎么着也不能辜负这番苦心。   “好吃吗?”裴以舟慢条斯理品尝着自己的作品,尽管没什么味道,但还是颇为满意地点头,“嗯,熟了。”   安子墨:“……???”   咋地,你还想生着给人吃?   给大猩猩生团火,做出来的饭都比你强好伐?   他一脸郁闷地埋头猛扒拉米饭,菜一口没动,不敢吃,怕被毒死。   结果到了凌晨,安子墨感觉自己真的有点食物中毒。   裴以舟该不会真的嫉妒安想亲他,就给他下毒吧??? 第61章   他吐了五六次, 直到胃部再也吐不出东西,安子墨的头很沉,同时伴随着体温升高。   他趴在地上缓了会儿,等力气恢复一点后, 才捂着肚子淡定地从马桶跟前起来。安子墨先回房间换了衣服, 然后把医保卡身份证等重要证件全部找出来放到自己的小书包里, 顺便整理了两套衣服,这才推开主卧的门,屈起手指敲响棺材。   安子墨也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醒来, 索性打开台灯,骤然亮起的光源顿时让安想惊醒。   她还没从睡梦里出来,甚至不适应刺目的灯光, 好半天才迷糊地坐起来。   安子墨站在前面,穿着厚实的外套,外面罩了一件嫩黄色的雨衣,肤色苍白, 唇无血色,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大更黑。   安想揉揉眼睛, 沙哑着嗓音问:“墨墨, 你起来做什么?”   安子墨捂着肚子,尽管脚步不稳, 身上也没多少力气,但还是镇定地说:“说出来你别哭。”   安想感觉好笑,怎么说的好像她竟然在哭一样。   “我不哭,你说。”   “我可能是食物中毒。”   安想脸色骤变。   安子墨继续平静地说:“也可能是小儿急性肠胃炎或者是急性阑尾炎, 总之你要送我快点去医院。”说完呕吐感又上来, 他冲到洗手间, 对着马桶吐出几口酸水。   安想这才意识到不妙,着急忙慌地起身穿上衣服,她从没有应付过这种突发情况,大脑有些混乱。正在不知所措时,安子墨再次开口:“身份证那些我都装在了书包了,你拿上手机就行。”   安想愣住,突然觉得眼前不满四岁的小豆丁比大人还要可靠。   她先叫了辆快车,随即抱着安子墨就向外面跑。   安想那双眸子里写满急切,满心的焦躁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安子墨倒是淡定,“我可以自己走,外面下雨,你紧张的话可能会摔倒。”   “没事没事,妈妈不会摔倒。”她紧紧搂着安子墨,略显凌乱的碎发贴在剔透白莹的脸颊上,唇瓣轻抿,瞳孔闪烁着不安,可仍强作着镇定,因为不想让自己的恐慌引起孩子的焦虑。   安子墨心中微动,停了一下又说:“我不知道需不需要住院,所以拿了几件衣服,你把我送到医院就先自己回来吧。”   他越是懂事,安想就越是愧疚。   比起儿子,她好像并不沉稳,也不会把一切打理妥善。   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夜雨飘扬,安想小心地把雨衣的帽檐为安子墨遮好,抱着他小跑上车。   他们去了最近的儿科医院,即使是凌晨,挂急诊的病患依旧很多。   安想一边排队,一边接了杯热水给他。   安子墨摇摇头,对着塑料袋又吐了两次。   他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挥霍,昏昏沉沉地靠在安想臂膀休息,双眼欲闭不闭,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的身体感觉不到疼,所以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以前也生病过,母亲一般不会管他,大多都是靠身体的自愈能力,实在撑不过去才偷偷买药吃。   安想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她一直牵着他的手,手不宽,手指也不结实,纤细柔软,没多少力量。安子墨恍惚地看着那只紧紧拉着他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那张写满担忧急虑的侧颜。   他睫毛微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说什么。   “下一位,安子墨。”   听到护士叫号,安想抱着安子墨进入检查室。   他很乖,在做检查的时候全程不吭声,护士很少在儿科见到这么懂事的孩子,加上他生得过于漂亮精致,态度都好转不少。   “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   “阑尾炎?”   “嗯。”医生看着拍出来的片子,语气明显带着责怪,“看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晚些命都没了。阑尾炎那么疼,怎么不早点送孩子过来。”   安想懵住了,她没得过阑尾炎,但也知道不好受。   她呆呆看向安子墨,发现他的神情依旧淡淡的。   “抱歉,我、我不知道。”安想有些无措,儿子那张苍白无血的脸色让她的心揪一样的疼。   “不怪她。”安子墨突然说,“是我感觉不到疼。”   医生开药方的手顿住。   安子墨说:“不管是受伤还是磕到,我都不疼。我患的应该是先天性痛觉缺失症,所以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眉眼淡淡,语气如常,似是在谈论天气那样自然简单。   在场的医生护士包括安想都惊讶地看着他,安想反应是最大的一个,她和孩子相处这么久,从没有听他抱怨过一句,不管是被打也好,受伤也好,他永远都是那么无动于衷。   安想很难受,胸腔像被压了一块巨石,沉闷闷地出不上气。   “你别哭,没人哄你。”安子墨见她眼眶发红,像是又要哭的样子,皱眉抱怨,“你是小孩子吗动不动就哭?烦死人了,我还要去做手术呢。”   “墨墨……”安想垂落着双臂,嘴唇颤动,眼泪滚落而出,“对不起……”   果然哭了。   安子墨捂着肚子,朝天翻了个白眼。   “不好意思,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手术。”现在指望安想是指望不上的,安子墨神色从容,决定靠自己。   医生来小儿急诊科起码七八年,再闹腾的孩子都见过,但是像安子墨这样管理自己顺便还管理大人的实在少见。   “先去缴费,手术室那边准备好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安子墨点头:“那手术需要多长时间?”   “常规手术时间会长一点,一般我们都建议微创,时间短,对自身康复也好。”   安子墨听完,对安想说:“缴费,我要手术了。”   安想抹干净眼泪,不放心地问:“医生,有风险吗?”   她怕极了,医生忍不住笑道:“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安想脸色刷白。   安子墨看不下去,说:“阑尾炎手术是常见的小手术,对于现代科技来说也非常成熟,所以你不用有这些无谓的担心。”   被儿子教训了一顿的安想委屈巴巴退出房间,缴费签字,一气呵成。   安子墨被护士推去换衣服,边忙碌边搭话:“宝宝你很懂事呀,一定很爱你的妈妈吧。”   爱?   这肉麻兮兮的字眼一下子让安子墨起了鸡皮疙瘩,难忍嫌弃地说:“我只是不想让她哭哭啼啼的。”   “噗嗤。”护士瞬间笑出声。   “手术会上麻药,所以你不用怕。”   安子墨:“不上也行。”   护士被这话噎住,对于没有痛觉的人来说,好像……的确也行。她为难了,决定待会儿去问问主刀医生需不需要上麻药。   在安子墨准备手术的这段时间里,安想一直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   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妈妈,不应该总是哭过来哭过去,儿子会笑话她也会看不起她,可偏偏就是忍不住。   他年纪太小,有着超于同龄人聪明与沉稳。   这份聪明让他学会隐忍,在他感受不到疼的时候,外面所有的袭击都变成落在心口上的刀。她却怪罪他不懂事,不听话,不学着理解别人。   安想看着手术室的方向,心里沉甸甸的。   走廊上头的灯忽明忽灭,留在座椅上等候的只有她一个人,手术很快结束,安想急忙起身过去。   “手术很成功,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安想总算松了口气。   “你们家孩子真是太可爱了,手术的时候一直说没有痛觉不需要打麻药。我们使用麻醉后他还抱怨了一会儿。孩子现在应该睡着了,你可以去病房陪他。”   “谢谢医生。”   安想道过谢,转身前往住院区。   安子墨被分配到一间普通的双人病房,中间的一条帘子间隔开两张床,里面似乎住着人,安想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下,小心坐在床边。   麻醉的效果让安子墨全程处于昏睡状态中。   她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随即拿过安子墨的小书包开始检查,他带来了一套衣服和一套睡衣,两双袜子,还有水壶与平板,其余的小玩意也都没有落下。   准备得很齐全也很细心,甚至比她考虑得还要周全。   安想胸腔瞬间被温柔填满,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安子墨的鼻尖。   麻醉效果过后,睡梦中的安子墨开始控制不住往伤口上挠,避免他乱动碰及患处,安想一整晚都没睡,随时观察着儿子的情况。   天快亮时,护士开始查房,安想趁机离开回家准备病号饭。   一抹晨光轻柔侵略,安子墨揉揉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双眸。他第一时间朝身边看去,座位空着,包包也不在,估计很早就回去了。   安子墨莫名有些不高兴,支棱起脑袋望着肚子上的伤口,接着又倒回枕头。   “喂。”   旁边有人在叫,是睡在隔壁床的小男孩。   他看起来也不大,最多六岁,剃着光头,两条细细的胳膊从病号服里伸出,面色蜡黄,印堂发黑,一双眼睛却很灵动精明。   “昨天那个是你妈妈吗?”   安子墨收回视线,不想搭理他。   小男孩很自来熟,托着下巴晃着小脚,笑嘻嘻地说:“你妈妈陪了你一整晚哎,她都没睡觉。”   安子墨挑眉,转过头去:“真的?”   “真的呀,我骗你干嘛。”他跳到安子墨床上,“你叫墨墨吗?我听你妈妈这样叫你的。”   突然缩小的空间让安子墨神色不满,“我叫安子墨,我和你不熟,你别叫我这么亲密,然后从我床上下去。”   他像没听见似的,吸溜着鼻涕,冲安子墨友好伸手:“我叫秋阳,你看起来比我小,叫我阳阳哥哥就成。”   “……?”   这小孩倒是挺会给自己涨辈分的。 第62章   “我还看到你妈亲你了。”   安子墨手指哆嗦, 眼皮掀起,“真的?”   “真的,还叫你宝宝。”   那会儿秋阳刚被疼醒, 睁眼就看到安想对着安子墨叫宝宝, 还亲亲他的小脸。她漂亮又温柔, 眼睛里的光让秋阳莫名缓解了身体的疼痛,便忍不住偷看许久。   秋阳眼睛里是难掩的羡慕:“她好像回去给你做饭吃了, 你妈妈真好, 我都好久没见到我妈妈了。”   安子墨停顿一会儿, 问:“你妈妈呢?”   “我爷爷说我爸妈去外地打工赚钱, 还说要是这次手术顺利,他们就不走啦。”   提及这件事, 秋阳脸上笑开花,眼睛里的光更加耀眼。   说话间, 一位佝偻着后背的老爷爷从外面进来, 他穿得很朴素, 可以说得上寒酸,很瘦, 但也很和善。   “爷爷!”秋阳跳下床, 亲热地扑了过去。   “爷爷给你带了包子。”秋阳爷爷动作迟钝地把袋子解开, 拿出一个大包子递过去。见秋阳吃得开心,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爷爷, 我下周就要手术啦, 手术完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秋阳边吃边问,表情满是憧憬。   老人手臂明显变得僵硬, 紧接着安子墨听到了略显苦涩的心声。   [他们回不来了……]   [可怜了孩子。]   [可是总要让孩子有个盼头, 唉。]   “是啊, 阳阳好好听护士的话,爸爸妈妈就回来看你。”   他笑容更大,从袋子里拿出包子分给安子墨:“墨墨给你吃,我奶奶包的,可好吃啦。”   安子墨刚做完手术哪有什么胃口,摇摇头拒绝,翻出平板刷着微博。   这几天安想又更新了几章漫画,最新章讲的是小老虎不小心被老鹰拐走,最后被好心的兔子姐姐送回家。这条下面已经有了七八百的评论,热门刚好是那个好心人。   [不瘦十斤不改名:啊啊啊啊啊神仙太太,竟然画出来了!小虎崽下次不要走丢哦,顺便说现实里的小虎崽真的太太精致了,有些后悔没见到作者妈妈。]   [你是月亮:所以这是真实发生的吗惊了!]   [你是太阳:卧槽!所以这是作者和儿子的日常。]   [锦橙我女神:前面一章是虎崽子在森林里吹唢呐,结合前几天的热门,你们品,你们细品。]   评论都很和谐,安想的粉丝在短短今天突飞猛进,安子墨继续往下翻,看到了几条碍眼的东西。   [用户323434:如果是真的话,这妈就是SB,竟然能把孩子丢了,没脑子生什么小孩。]   [杠精:前面 1,漫画也不咋地。]   “……”   安子墨拧眉,有点不爽。   [谁说我不是人类回复:你妈有脑子还不是生了你这个SB。]   [用户323434回复:粉丝就这素质?这么激动干嘛,难不成作者是你妈?]   安子墨啪啪打字:[不是我妈是你妈?]   想了想他又忍住,删除,逐字回复:[我教训咬人的牲口还要素质?知不知道人权大于天,你这么嚣张,真以为动物保护法会保护你??]   安子墨和对方在评论下厮杀起码三百回合,最后以对方拉黑删评而告终。   他很舒坦,再一刷新又看到人说:[这位不是人类太强了,麻烦出书,我买。]   “阳阳,我们要去做治疗啦。”   秋阳刚好把包子吃完,乖乖地坐上轮椅,和爷爷一起离开病房。   此时护士过来给安子墨换药,他看着秋阳离开的方向,仰起头问:“秋阳得的是什么病?”   “那个孩子啊。”护士头也不抬的说,“肝癌。”   安子墨眸光闪了闪。   “因为病房不够,只能先让他住这边,过两天应该就能转院。”   他没说话,低头找出一部原版的德语电影看着。   护士一看电影没有字幕,笑道:“能看懂吗?”   “kann verstehen”   安子墨童音稚嫩,让那句德语听起来更加动人。   护士对着那张微垂的脸颊一愣,突然有点心动,她要是晚生那么十几年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呜呜呜!!!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安子墨关闭平板,抬头看过去。   安想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睛因为没休息好而泛起红血丝,尽管狼狈却不掩美貌。   护士再次对着安想的脸发呆,暗暗羡慕这家优秀的基因。   “我们家墨墨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他康复得挺好,估计四五天就能出院。”   安想点头,等护士离开,把做好的粥从保温杯里倒了出来。粥还很烫,她动作小心地舀起一小勺,吹凉送到安子墨嘴边。   安想手指裹着纱布,他眉心夹起,“你手怎么了?”   她满不在乎说:“端粥的时候不小心烫到啦,不碍事,你快喝。”   “我自己来。”   “不可以,妈妈喂你。”   安子墨撇撇嘴,小口小口喝着粥。   好喝,和裴以舟比起来,这就是五星级大厨的水平。   “你以后能不能别让乱七八糟的人给我做饭。”   安子墨的语气多少有点委屈,直接把裴以舟分在乱七八糟那一类。   安想先是一愣,接着一笑:“好,不让乱七八糟的人给你做饭。”   他吃完早饭,安想开始收拾东西,因为手指烫伤,动作有些不利落。   安子墨一直看着她,表情有些不自然,终于忍不住说:“你、你需不需要去烫伤科看一看?”   “不要啦,没那么矫情。”   安子墨抿了抿唇,又说:“那你回家休息吧,我有护士照顾。”   “不行。”安想果断拒绝,“我会想你。”   她想念儿子,哪有母亲把儿子一个人丢在医院的道理。别人都有母亲陪,他没有该多可怜。   听到心声的安子墨鼓了鼓腮,躺回到床上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这种语气像极了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再看安子墨现在的架子,的确有内味,安想不由自主幻想了一下儿子日后把女孩子按在墙上亲的画面,顿时打了个激灵。   “你能不能别乱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单单是安想,安子墨也被她那愚蠢的想法肉麻到。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他才不会那么随便地把女孩子按在墙上亲,墙上多脏啊。   “我……我不乱想。”安想没想到自己被安子墨一眼看透,脸有点红,“墨墨你要嘘嘘吗?妈妈给你拿尿壶。”   “不要,瘫痪才在床上尿,我去厕所。”说着直接下地。   安想知道儿子好面子,搀扶着他向洗手间走。   他没有痛觉,手术后除了肢体无力外没任何难受的症状,自然也不需要人随时照顾。可是看安想那么担心,安子墨硬是忍着没拒绝,甚至有些小得意。   “要不要我帮你?”安想站在厕所门口不放心地说。   安子墨一张笑脸腾地红了,“人家尿尿你怎么帮!快出去啦,不要这么粘人,很烦的。”   “好好好,我不粘人。”安想关上门,随时听着安子墨动静。   他脱下裤子,对着那条敞开的门缝忍无可忍:“你在那边我尿不出来!”   嘤。   儿子嫌弃她。   安想委屈,低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走开。   安子墨尿完顺便洗了个脸,刷了个牙,这才从厕所出来。   阳光满屋的病房里,他看到安想占据病床一角,短短几分钟便陷入沉睡。   他捂着伤口慢慢走近,歪着头打量着安想的脸。   能看出她很累,脸色比以往苍白,黑眼圈很浓,嘴唇干到裂开,估计一整晚都没有喝水。   安子墨的心情有点复杂,他不觉得自己多好,也不觉得父母必须要照顾孩子,就算安想把他丢掉,他也毫不在乎,毕竟那是他应得的结果。   安子墨咬了咬下唇,缓缓爬到她旁边,思忖片刻,揪过被子搭在安想身上,自己靠着枕头继续用平板打发时间。   病房外有些吵,突然响起的物品跌倒声让安想打了个激灵,眼看她要惊醒,安子墨急忙伸手过去,对着安想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唔……”   安想翻了个身,把整个脑袋埋在了被子里。   安子墨怕她憋死,放下平板小心地把被子拉下来,她又要醒,安子墨心一紧,继续拍拍,直到她睡熟,才缓缓松出口气。   ——这妈妈,睡觉可真不老实。   安子墨专心哄着自己的老母亲,隐约感觉几道炽热的视线从前面传来。   他不禁看过去,对上一二三双复杂的视线。   安子墨呼吸凝滞,小脸红透,尴尬到脚趾抓地。   过了许久,安子墨重回镇定,面不改色地强作解释:“我就是简单地拍拍被子上的土,没别的意思。”   裴以舟:“……”   裴景林:“……”   盛淑:“……”   三人表情更加复杂。 第63章   他们的出现让安想从睡梦中惊醒, 安子墨面露不虞,模样显得愈发不友善。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看了看裴以舟, 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那对夫妻, 表情瞬沉,不由自主把安子墨挡在身后。   盛淑笑得得体温和, “安小姐别害怕,我们这次来是向你道歉的。”   安想不说话。   盛淑不露声色地推了裴景林一把, 他踉跄上前,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儿媳,上次那是意外, 我保证再也不会犯了。”   儿媳两字一出,脸色大变的不止安想,还有裴以舟。   “你早上答应我什么了?”裴以舟抓着裴景林手腕, 压低声线咬牙切齿道,“不是告诉过你除了道歉不要再乱说话吗?”   “……我也没乱说话啊。”这不是好好道歉了吗?   裴景林不知道到底是那句话说错惹了儿子不痛快, 哀怨地瞅了他几眼, ,低着脑袋不敢吱声。   安想昨天白天跑一天,晚上又没怎么睡, 现在头疼得厉害。   她嗓子很难受, 背过身轻轻咳嗽两声,随即从床上下来,让几人跟着她走出病房。   裴景林四处打量着环境,很是不满:“这医院不好, 影响我孙儿康复。这样吧, 我现在联系人让子墨转院。”他自顾自做出决定, 拿出手机准备联系转院。   安想太阳穴疼得厉害,喉咙似卡了一根刺,很疼。   “不用。”她忍着难受,神色平静。   “啊?为啥不用,那个医院比这边强很多……”   “我说不用就不用。”安想加重语气,姿态强势,顿时让裴景林安静下去。   她的双眸在几人脸上环视而过,没有啰嗦,直接把话敞开了说:“实话告诉二位,我和裴先生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安子墨是我们的孩子没错,但我和裴先生并没什么牵连。”   裴以舟瞳眸微沉,双拳缓缓攥紧。   安想丝毫不顾忌他那难看的脸色,“我们当初说好的,我同意你随时看望孩子,毕竟你们是父子关系。但是我没同意和你的家人有接触,所以希望你们不要再打扰到我们母子生活,可以吗?”   裴景林被搞懵了,哪有人说孩子都生了还没关系的?未免过于可笑。   但他很快明白了意思,女人这样说不就是想要名分,这事儿简单。   “这样,安小姐你和我们家裴以舟结婚,财产分你一半,这不就有关系了。”   安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烦躁,缓缓开口:“我说过了,他要是想看孩子随时可以看;想和别人结婚也随时可以,并不用把我们放在心上。”   裴景林傻眼,“啊这……”   裴以舟嘴唇紧抿,眼神阴冷,“你闭嘴。”他动了怒,周身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寒气。   “你过来。”裴以舟扯住安想手腕,将她强行拉到角落,高大的身子直接把她圈在里头。   “安想,你不要在乎我爸说了什么,他向来如此。”   “嗯。”安想双手背后,别开头留给他半张略显得倔强的侧脸。   空气凝滞几秒。   裴以舟弯腰弓背,姿态放得卑微又小心翼翼:“你和我生气了对不对?”他紧绷着双唇,瞳光闪烁着无措。   “我没有。”   “你要是不生气,为什么子墨手术都不打电话给我?”   裴以舟今天怎么都联系不上安想,这才向幼儿园老师打了电话询问孩子情况,却得知安想已经请过病假,要是没有那通电话,他永远都不知道孩子晚上做了手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走廊守着。   裴以舟想不通安想为什么不试着依靠他,明明那也是他的孩子。   “裴先生,我们之间没有那么亲密。所以我不会大半夜的给不亲密的人打电话。”   裴以舟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浑身上下冰凉彻底。   随至而来的便是怒意,双眸烧灼着火光,“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太在意,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墨墨,你可以偶尔来看看,其他多余的事就不用做了。”   多余的事?   她认为帮助他们是多余的事。   “安想,你一直把我当成外人来看待的吗?”   安想毫不犹豫点头,别开头不去看他那受伤的神情。   裴以舟宛如坠身于冰窖,全身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她不想再在这里和裴以舟有过多纠缠,挣扎开那只横在眼前的臂膀,转过身毫不犹豫准备离开。可是刚走一步,手腕就被拉住。   裴以舟凝视着她,脸上挂着安想看不懂的表情。   片刻,他的心中涌出一股冲动,难以自制地说:“那我要是没把你当外人呢?”   安想愣怔,刹那间读懂了他眼睛里的情绪。   她不禁陷入慌乱,很快又恢复镇定:“裴先生,你有处女情结吗?”   裴以舟没想到安想会这样问,怔了下,良久摇头,“没有。”   “那我也没有处男情结,所以你不用老是纠缠着那晚上不放。就算我们有孩子,也不是非在一起不可。”   说完这句话,安想甩开裴以舟的手回到病房,背影潇洒。   裴以舟心头梗住,胸腔拱着一团火,蕴在眉宇间的乌云直到离开医院也没有散去。   裴景林控制不住好奇心地问:“裴以舟,安想和你说什么啦?”   他的声音无疑是火上浇油,裴以舟再也按捺不住躁意,转头吼回去:“滚!”   “哎,我就是问问你,干嘛发这么大火?”   “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眼神森冷,最后淡淡收敛视线,扭头上车。   **   晚上裴以舟在酒吧喝了很多酒,许川跟在旁边陪着,他本来想叫几个漂亮妹妹陪着,可是都被他打发走了。   裴以舟酒量不好,三杯鸡尾酒下肚便醉得神智不清。   他这人向来矜持理智,还是第一次做出借酒消愁的事儿,许川刚开始还看着新鲜,但是见他还要继续,顿时慌了神,急忙夺走酒杯阻止了他的行径。   “行了啊表弟,差不多得了。”   酒吧里的音乐轰鸣作响,灯光晃动,他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桌上,直接拿起酒瓶对口灌。   “操!”许川惊了都,哪有人这么喝酒的。   “乖,别给哥闹,说说怎么了?”   裴以舟眼神恍惚,良久从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四个字:”……我失恋了。”   “虽然但是,你没恋过吧?”   裴以舟醉倒在桌上,闭着眼不住嘟囔着一个人的名字,许川把耳朵凑过去,总算听清——   “想想……”   想想?   想想是谁?   许川稍加思索,一张脸浮现眼前。   “怎么着,安想把你拒绝了?”   这话就是洒在裴以舟伤口上的咸盐,他挣扎着爬起,拿过酒杯想继续喝。   “小祖宗你别闹了,我现在给安想打电话,让她见你成不?”   裴以舟手指顿住,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沉凝片刻点点头说了一个字:“成。”   许川:“……”他弟没救了。   许川从裴以舟西装兜里摸出手机,对着那醉脸一扫,解锁后翻找着电话薄,终于在那串长长的联系人名单里发现一个可疑的备注。   [我的小公主(心)]   竟然还加了骚气的心心图形。   许川拨打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许川:“……”   这是不想接吧?   看了眼要死要活的裴以舟,许川接着打。   现在不过才八点钟,安想正在医院陪着孩子看电话,对于不住响起的铃声充耳不闻。   “应该是裴叔的,你不接吗?”   安子墨被吵得心烦,忍不住提醒。   安想看着屏幕,犹豫几秒,起身出去接通。   “喂,是安想吗?”   声音很耳熟,安想很快想起许川,“是我。”   “我表弟快不行了,你赶紧来见见他吧。”   不、不行了???   安想脸色刷地白了,“他……怎么就不行了?”   安想记得今天早上的时候他还挺好的,虽说是世事无常,但裴以舟毕竟是成年血族,世事无常这套理论应该运用不到他身上才对。   安想仔细一听才发现背景略显得吵闹,像是在酒吧或者是KTV,她眉头皱紧,“裴以舟是在喝酒吗?”   本来想把人骗过来的许川瞬间沉默,也没再隐瞒,“我表弟酒量不好,他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死命往嘴里灌酒,这样喝下去别说人,鬼也受不了哇。所以……就麻烦想想妹妹来帮帮忙。”   “不去。”安想拒绝,“我儿子在医院,我要照顾他。”说完挂断电话,重新回到病房。   安子墨和秋阳两个孩子专心看动画片,安子墨对动画片没什么兴趣,秋阳倒是乐个半死。   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削了两颗苹果,切成两半分给两个孩子。   “谢谢阿姨。”   秋阳很懂礼貌,安想冲他笑了下,“你的家人不来照顾你吗?”   秋阳摇摇头:“我爸妈在外地,爷爷奶奶年纪大腿脚又不好,所以我不要他们来。”   他很懂事,边吃苹果边专心看着电视。   安想能看出秋阳的状态不太好,四肢都是细细密密的针口,估计是没地方再打针,头皮上插了留置针。   [叮。]   微信又发来几条消息。   图片里的裴以舟神色不佳,狼狈蜷缩在沙发里,比起以往的精明干练,现在的男人就像是无依无靠的动物般可怜。   许川直接用裴以舟的微信给她发来消息:[我一会儿还有事,只能先把裴以舟送回他家。你要是实在没空就帮我去他家看一眼,免得他喝醉酒做出什么事儿。地址:江亭楼23栋。]   安想的眉头又重重拧了起来。   “阿姨,你要是有事就去吧,子墨弟弟我来照顾。”秋阳很懂得察言观色,见安想神色不对,立马拍胸脯打保证。   安子墨眼皮直跳,“谁是你弟弟,别乱和人亲近。”说完又看向安想,“是裴叔叔吗?”   “嗯。”安想点头,“他好像在借酒消愁。”   安子墨冷哼,毫不客气地对远在外面的裴以舟讥讽:“借酒消愁的男人都是废物。”   安想:“……”   是不是错觉,她怎么感觉儿子突然间对裴以舟有很大成见? 第64章   “墨墨, 妈妈待会儿会来找你,好不好呀?”   安子墨一点也不意外安想会走,像她这种心软的小女生怎么会放着别人不管, 换做是他,管他人是死是活,   安想拎包离开, 打车前往江亭楼。   裴以舟一人住着二层小独栋, 比起他的身份来, 这套小别墅要朴素得多。安想输入许川给的大门密码, 轻手轻脚进入客厅。   很黑, 她找不到灯在哪儿。   安想摸瞎乱走, 脚步一个踉跄, 身子抵上什么东西,紧接着灯光亮起, 脸色灰白的男人以一双幽黑深沉的眼眸凝视她。   安想本来以为裴以舟早就醉得不省人事,没想到他还能好好地站起来,愣了下便准备转身离开。然而下一秒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双腿虚浮,眼看要摔倒时,裴以舟从后搀扶住她的身子。   “没事吧?”他嗓音极为嘶哑,就像是喉咙被划了道口子,没有往日清冽,透着沧桑的沙哑。   安想说不出话,大脑钝钝地疼。   裴以舟直接把她拦腰抱起, 转身带她回房间。   安想心神不宁, “你既然没事就让我走吧, 墨墨还在医院呢。”   裴以舟不言不语, 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卧室那张大床上。   床很柔软舒适,被子上带着男人的香气。   安想开始犯困,她强撑着不让眼皮闭上,挣扎爬起,“我回去了。”   “躺着。”裴以舟冷声命令。   安想赌气地抿着嘴唇,“你表哥说你喝醉了,可是我看你也没什么事。”   她语气中的意味很是明显。   裴以舟是喝醉了,吐了两次,又喝了醒酒药,到现在已经清醒得差不多。   他眸色沉凝,静静凝望着安想的脸。   安想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才过两天就好像瘦了很多,面部毫无血色,让本就纤细的她看起来更加羸弱。   裴以舟捏上眉心,“你睡吧。”   “墨墨在医院。”   “我会派人过去看着,明天我去照顾。”   “那也不行。”   安想不依,屁股刚从床上坐起便又倒了回去。   她接连咳嗽几声,手往脑袋上一摸,很热,在发烧。   该不会感冒了吧?   想到这儿,安想呼吸变得凌乱。   “听话,在这儿休息。”裴以舟态度转软,好声好气哄着。   安想还没忘记今早上说过的话,睁着双大眼睛说着无情的话:“可是我和你不熟。”   这句话让裴以舟心里涌出一肚子火,他压着郁气,较为耐心:“那您就把我这儿当民宿,给一晚上房租,成吗?”   “成。”   安想摸出手机,竟真的发给他一千块钱红包。   裴以舟差点没气死过去,他算是知道了,这女人就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安想的确不舒服,头重脚轻,嗓子发痒,躺下后咳嗽加剧,明明想睡,却昏昏沉沉的睡不着。   裴以舟给她量过体温,从药箱里找出感冒药喂过去。   安想喝过药,呼吸逐渐平稳。   望着那张憔悴的脸颊,裴以舟积攒了一天的失落瞬间转为心疼,他看着她,语气轻轻地:“既然不舒服,你干嘛还来?”   “你哥说你快不行了。”   “……”   神经病。   裴以舟暗骂许川,小心翼翼将被子为安想掖好。   她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没合过眼,药物的作用让她很快进入熟睡。   裴以舟一直坐在床边守着,冰凉的手指忍不住在那张光滑的脸颊上温柔摩挲。他看得出来她很疲惫难受,灵魂的颜色因疾病而显得黯淡。   安想好像总是很关心身边人的情况,即使说着两人毫无关系,却还是第一时间赶赴到他的身边。比起来,他倒是像个不成熟的小孩子。   “咳……”   她又在咳,裴以舟接了杯温水,小心搀扶起安想,“喝点水。”   安想烧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缓慢喝了几口水。   “五点你就叫我,我要回去给墨墨做早点。”安想声音含糊,说完又熟睡过去。   裴以舟没应。   窗外夜色深深,月光浅薄。   他守在床边,宛如称职的骑士。   裴以舟不会照顾人,笨拙地将毛巾换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安想体温降下,他才松了口气。   这一夜过得很快,五点时天空已亮起鱼肚白。   裴以舟先联系了保姆和家庭医生来照顾安想,紧接着洗澡换衣,最后独自驱车前往儿科医院。   儿科医生的清早是最吵闹的时候,走廊里充斥着婴儿啼哭的声音。   裴以舟目不斜视,径自来到走廊尽头。   比起其他病房,这间病房极为安静。   裴以舟到的时候,秋阳正在刷牙洗脸,安子墨盘腿坐在床上翻书。   他的出现让安子墨愣了好一会儿,小家伙探头探脑向他身后望,见没有安想的影子,小脸瞬间沉下,丝毫不给面子的切了一声。   “你妈病了。”裴以舟直接说。   安子墨可还记着他喝醉酒的事儿呢,不禁嘲讽:“照顾酒鬼那么辛苦,肯定病啊。”   “你再说?”裴以舟的眼神里满是意味深长。   安子墨面无表情翻了个白眼,继续看书。   “给,吃饭。”   “不饿。”   “爱吃不吃。”裴以舟把餐盒放在桌上,拉开椅子直接坐下,“你放心,就算你妈不在,我也会照顾好你的。”   安子墨一张小脸拧巴在一起。   此时秋阳从洗手间出来,很是新鲜的看着两人,“子墨弟弟,这是你爸吗?你们俩真有父子相。”   裴以舟笑着:“谢谢。”   安子墨瞪了回去。   “你爸给你带早餐了吗?子墨弟弟你真幸福,你妈你爸轮流给你带饭。”   安子墨本来心情不爽,听他这样说更加不爽,“你能不能别说得我像是蹲号子一样?”   秋阳天真无邪眨着眼:“什么叫蹲号子?”   “就是坐牢。”   “你为什么坐牢?”   安子墨彻底没有耐心,大声嚷嚷:“我没坐牢!”   秋阳感觉莫名其妙,“可是你先说你坐牢的呀?”   安子墨喉头一梗,气到伤口处发胀。   他懒得和小孩计较,靠着枕头安静看书。   “吃完饭再看。”裴以舟直接把书抽出去,将买来的早餐拿出来。   安子墨一点也不想吃外面的饭。   原先还不觉得,现在吃惯了安想的手艺,外面的东西怎么尝怎么觉得恶心。他两瓣嘴唇紧紧绷着,脸蛋上充满怨念。   秋阳在后面笑:“叔叔,你得喂。子墨弟弟每顿饭都要安想阿姨喂。”   安子墨面容扭曲,心态彻底崩了:“秋阳你别乱说话!我什么时候每顿让她喂了!”   “你就是你就是,略略略。”   那副挑衅的姿态让安子墨很是不爽,跳下床准备和秋阳大战三百回合。   就在此时,刚还笑嘻嘻的秋阳脸色突变,他瞳孔缩紧,呼吸急促,后退两步直挺挺倒地不起。   裴以舟反应迅速,事发瞬间便按了响铃。   护士医生一股脑涌来为秋阳进行紧急急救,当他们松开他身上的病号服时,安子墨才发现他的躯体已不成样子,明明很瘦,腹部却很大,明显是腹部积液所造成的后果,同时还有下肢水肿,皮肤有黄疽现象。   “送去急救室。”   秋阳脸上罩着氧气面罩,过大的面罩几乎将他整张脸遮挡。   安子墨皱皱眉,不由自主跟着上去。   裴以舟瞥向安子墨,拉过医生问:“那个孩子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孩子年纪小,又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他们父母也筹不出做手术的钱,拖这么久,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其他部位,总之不太乐观。”   裴以舟缓缓松手,眸光暗沉下去。   安子墨坐在椅子上朝着里头望,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平静,一如既往地冷淡。   裴以舟摸了一把他的后脑勺,“你和那小孩是朋友吗?”   安子墨别开头,冷冷说:“不是。”   他余光扫过,看到秋阳的爷爷奶奶匆匆跑来,两位老人大汗淋漓,岁月蹉跎下的身形只剩苍老与狼狈。   他们在哭,后面的小孩子也在哭。   安子墨的眼睛里倒映着人生百态,持久以来的冰冷在看到那两张哭泣的面庞时突然转为茫然。   “喂。”   “嗯?”   “秋阳一定会死。”   裴以舟没有否认:“大概。”那孩子的灵魂颜色接近灰暗,的确时日不多。   “既然会死,他们家又那么穷,为什么一定要治,死了不就不痛苦了?”   人和麻雀没多大区别,与其活着忍受痛苦,不如早早脱离苦海。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着。   可不管裴诺也好,秋阳也好,秋阳的爷爷奶奶也好,都在为既定好的悲剧而奔波,而挣扎。   安子墨想不通,明明知道所投入的精力钱财得不到回报,为何还要如此?   恍惚中,耳边响起男人清冷的声线。   “因为死去的时间太长,所以人们格外珍惜活着的时光。”裴以舟抚摸着儿子那头柔软的发丝,看着他的眼睛说,“安子墨,这世上有许多人把一天当作一辈子来活,我们没有资格嘲笑别人的选择。”   安子墨若有所思地扭头看去,睫毛轻颤,继续盯着急救室不眨眼。   很快,治疗结束的秋阳被送回房间,他身上多了许多管子,接连着旁边的仪器设备。   安子墨一直站在床边观察着秋阳,发现现在的秋阳和当初的麻雀也没什么两样。   “娃儿,别怕。”   这时,秋阳的奶奶轻声安慰着安子墨。   他抬起头:“我不怕。”   秋阳奶奶点头,用手帕擦着眼泪。   “不怕就好,我们家阳阳不想让别人怕他……”   秋阳病后大变了样儿,以前的玩伴都笑她。   奶奶很难受,不愿意让孩子落人笑柄。   想到往事,她又心疼地低低啜泣起来。 第65章   安想只休息了一晚上, 等退烧又匆匆赶回到医院。   秋阳还没醒,安子墨坐在床上用平板刷着几道高难度的物理题,见安想进来, 立马切换至游戏。   “墨墨好些了吗?”   “嗯。”安子墨话不多,但也没像原来那样冷着安想。   安想看他脸色不错, 暂放下心, 又瞥向旁边发短信的裴以舟。他应该很忙,在这儿陪床实在耽误时间。   “裴先生,墨墨我来照顾就好,你先回去工作吧。”   裴以舟收好手机, 没有离开,“没事。”他看着安想的脸色,虽然状态比昨晚好了些, 可脸色依旧苍白,“你去休息。”   安想才不会留儿子一个人在医院, 她没说话也没搭理裴以舟, 转身将做好的菜从保温箱拿出来,抬眸扫过, 发现秋阳的爷爷奶奶正挤坐在折叠床上就着咸菜吃干馒头。   身后的阳光细碎, 眼前的画面过于心酸, 安想于心不忍, 分出一份饭送过去。   两人先是一愣,接着摆手拒绝, “不用不用, 拿去给娃儿吃。”   “我们够。”安想强行把热着的排骨汤放到桌上, 扭头望向还昏迷不醒的秋阳, 他那瘦弱的身体上罩着被子, 小脸蜡黄,营养液勉强维持着身体的能量。   “阳阳还好吗?”   秋阳奶奶摇摇头,“能过一天是一天。”   这句话有无奈,有屈从命运的妥协。   安想垂睫,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帮不了什么,所有的安慰对这家人来说没任何作用。   安想重新回到座位,接下来她都会多做一份饭带给老人。秋阳很快醒来,有人匿名为他们提供资金援助,这表示他们不再需要为手术费用发愁,看似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安子墨过两天就要出院,秋阳在他出院那天也要转病房,他挺难过的,“子墨弟弟,你出院后会常来看我吗?”   “不会。”安子墨低着头看电影,特别冷酷无情。   秋阳撇撇嘴,厚着脸皮在他旁边做数学题。   安子墨随意地扫过一眼,“第三道题错了。”   “啊?”秋阳张着嘴,模样呆萌。   安子墨深吸口气丢下平板,拿过笔教他:“七加七等于几?”   秋阳摆着手指头沉思几秒,“十四。”   “十四加一呢?”   “十五。”   “那你为什么写七加八等于十?”   秋阳对着错误的题目若有所思,紧接着一脸崇拜:“子墨弟弟你好聪明啊!!”   他眼睛很亮,让那张蜡黄的脸都生动不少。   安子墨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接下来也没再抱着平板看外语电影,专心教起秋阳小学题目来。   两个孩子相处得很是愉快,安想站在旁边看得很欣慰。也许是因为儿子过于聪明的原因,他对周围一切都不太上心,和朋友也玩不到一起,现在能和小哥哥和平相处,说明他的性格已发生了变化。   安想最后看了安子墨一眼,冲裴以舟勾勾手指头。   裴以舟立马放下电脑,像小狗似的屁颠屁颠跟了出去。   “叫我?”   和安想独处时,他的表情总是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安想搞不通这有什么开心的,点头说道:“是不是你偷偷资助的秋阳?”   裴以舟没有否认,直接应了。   安想并不意外,可是听他亲口承认时,心里仍生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奇妙的触动感。   “你还会做慈善呀?”   裴以舟并不是那样大发善意的人,他也许会捐助几所学校,帮助一些困难老人,但也不会见一个救一个,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有太多,哪有那么多善意可供挥霍。   “心血来潮。”他懒懒倚着墙壁,灯光打照在那张清隽的脸上,让面部轮廓更加分明。   安想心尖微动,眼里犹豫几分,最终软着声说:“墨墨说他患有先天性无痛症,所以我想等出院那天带他做个全身检查。”   裴以舟双眸稍沉,“他说的?”   “嗯,那天来医院也是墨墨把我叫醒的。他在吐,可是说不出哪里疼。”安想相信儿子说的是真话,痛觉丧失并不是什么好事,子墨年纪又小,她不希望他的身体再出现任何问题。   如果儿子有一天变成秋阳那个样子,她承受不起。   嗓子痒,安想掩唇干咳,继续说:“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有点忙,希望……希望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   他哪里会介意。   倒是安想能这样和他说,她反而会很开心。   **   下午天气很好,两个小孩子的状态也都不错,安想心血来潮,决定带他们去医院后面的草坪上转一转。   秋阳走不了太久,他坐着轮椅,安想在后面推。   草坪上有几个小孩踢足球,安子墨最烦体育运动,找了处阴凉地看书。   “等我好了,也和子墨弟弟一起踢球。”   秋阳满是艳羡地看着那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子,眼睛里满是憧憬。   安想若有所思,松开轮椅走到那两个小朋友旁边。她长得好看温柔,自带亲和气场,三言两语就将足球借了过来。   “墨墨,去和秋阳打球。”   安子墨眉头直跳,“足球是踢的。”   “没事,你踢,秋阳扔。”   安子墨当下准备拒绝,然而在对上秋阳那双隐忍期待的眼神时,白眼掀起,不情不愿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不喜欢运动,也不希望玩球,现在被迫营业,极为敷衍地把足球朝着一个方向踢。安想推着轮椅往球的方向跑,秋阳伸手,稳稳当当接住。   安子墨愣住,还能这么玩的?   “你作弊!!”   安想别过头,像没听见似的。   “子墨弟弟,接着!”   秋阳将球一个高掷,足球呈一条抛物线向身后飞去。安子墨咬咬牙,转身直追。   安想推着轮椅跑得很快,秋阳接的也准,三人在草坪上玩得不亦乐乎。这种新型的打球方式很快吸引旁边小朋友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战局,其中也有家长效仿安想的样子推着轮椅跑。   画面乱,欢声笑语不断。   这场游戏最终以护士过来叫人而告终。   三人气喘吁吁回到病房,安子墨刚准备歇一下,就见七八个小孩儿不知从哪儿钻了进来,手拿着铅笔书本,把狭窄的病房占据得密不透风。   还没等他回神,几个孩子齐齐爆发出呼喊——   “子——墨——老——师——好!”   他们拖长着声音,让安子墨一头雾水。   “子墨弟弟,我们抓紧时间上课吧,待会儿我去做化疗就没空了。”秋阳坐在他旁边,霸占了最好的地理位置。   “……???”安子墨一脸问号,“上课?上什么课,谁给你上课。”   “你啊。”秋阳指着他理所应当地说。   “我?”安子墨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你们上课。”   “这些孩子的家长都答应每天晚上过来上课。他们和我都是一年级,没事,能教的。”   他问的是他自己什么时候答应的!谁管这些臭小孩的家长答不答应!!   安子墨面庞扭曲,随即听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心声。   [子墨老师三岁就会算加减乘除了,真厉害。]   [这就是我妈说的别人家的孩子吧?]   [子墨老师长得真好看,咪咪长大要嫁给他。]   “……”   咪咪你谁啊?谁他妈要娶你啊。   安子墨一双视线四处扫过,孩子们高高仰着脸蛋,眼神纯真无邪,换个人都不忍拒绝,可安子墨又不是人。   “不教,没空。”他抱起书,漫不经心翻着。   [哇!子墨老师会看英语书!]   [子墨老师和秋阳说的一样,是天才。]   [子墨老师长得真好看还是天才,咪咪长大要给他生宝宝。]   安子墨:“……”   所以你谁啊就乱给人生宝宝!!   这些小孩说死不走,反而越来越崇拜地看着他。   此时门外也有不少人围观,还有人开始拿出手机拍照。   安子墨莫名感觉脸上挂不住,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耳根越来越红。   这幅画面实在好笑,安想憋笑说:“墨墨你就教一教啦,秋阳今天挨着病房找这些小朋友,很辛苦的。”   这些孩子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因此荒废学业。大人又要工作又要陪床,本就分身乏术,哪里还有多余的经历辅导他们功课。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求知欲最旺盛的时候,当别的小朋友在学校读书时,他们却在医院接受着艰难痛苦的治疗,哪怕羡慕也不敢和家长说,害怕给大人再添麻烦。   秋阳自来熟不见外,坚定认为安子墨是聪明善良又天才的小孩,想到安子墨马上就要出院,所以才不知累地挨着病房去找那些家长,说服他们让安子墨给这些孩子上两天课,哪怕起不了多大作用,也想让他们在治疗期间感受一下学业氛围。   这些心声一字不落传到安子墨耳边。   他扯了扯嘴角,依旧不耐烦地说,“这么多人总要准备个黑板吧。”   “我已经拿来了。”说着,安想把借来的小白板支在后头。   安子墨:“……”这医院设备还挺齐全。   他长长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给比他大几岁的小哥哥小姐姐们讲课。   安子墨别看年纪小,但是讲起课来不含糊,有模有样的。   那些答应孩子们过来的家长本来就是凑个热闹,毕竟没人舍得拒绝一个病重孩子的请求,可是见到现在这幅画面时都惊了。   安子墨逻辑清晰,说话利落,针对小孩子们的思维制定出一套适合他们的教学方式,再笨的小孩都能听懂。   慢慢地,聚集在病房外面的人越来愈多,不少人图新鲜,把画面拍摄成视频放在了网上。   可以预见的,视频火了。 第66章   不知谁把视频投稿给大V, 放出去第二天便冲上热搜。   视频很清晰,小小的病房里充斥着朗朗读书声,安子墨最小只, 脊梁挺直,写下的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般歪歪扭扭,非常地整齐漂亮。   他很上镜, 镜头里的安子墨发丝乌黑, 肤色又白, 盘腿端坐着, 像电视里的贵族小少爷。   网友们自愧不如,纷纷在评论夸赞。   ——我三岁时还在玩泥巴呜呜呜。   ——这小孩真是天才吧?逻辑思维自愧不如。   ——艹!!弟弟接受姐弟恋吗?年龄差大二十岁的那种。   ——啊啊啊啊啊,这不是我那天捡到的那个弟弟吗?   最后那条评论吸引广大网友注意, 顺着她微博点进去后, 找到了安子墨丢失那日的近距离照片。照片里的男孩显得狼狈, 但仍精致漂亮,和视频里的如出一辙,再然后, 他们顺着信息摸到安想主页。   安想的漫画因安子墨受伤的关系暂停更新, 转发评论也少了不少, 没想到这事儿一出, 漫画直接跟着视频冲上热门前五,每条漫画下面起码都有一万多条转发和评论。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这样火。   安子墨正收罗着准备出院,没关注新闻, 不过病房外面围了很多人,还有几个闻声而来的记者。   他受不了陌生人的视线, 直接把门锁住。   秋阳坐在隔壁床闷闷不乐看着他, “子墨弟弟, 你要出院了吗?”   秋阳病情加重,带着鼻饲管,状态不是很好,但还是想在子墨出院这天和他聊聊天。   “我们可能下午走。”安想安慰他,“等收拾好东西,我要带墨墨去做检查。”   听到做检查,秋阳笑了下:“做检查好,要是发现问题,还能早点治疗。”   安子墨把书包拉链拉好放在一边,等护士过来叫人,他离开去做全身检查。身体检查很耽误时间,一套下来已过了好几个钟头,好在没什么问题,安想一直悬着的心在见到单子时也松了口气。   裴以舟的车子已经停在医院外面,安子墨将要和秋阳告别。   他一点也没有想和他说话的意思,背着包自顾自准备离开。安想拦住他,把他往前推了推。   “我走了。”安子墨被迫来到秋阳床边,傲慢又冷酷地告别。   秋阳早就习惯他这幅样子,丝毫不在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本递给他:“给。”   “这是什么?”   “送你的出院礼物。”   安子墨挑眉,接过正准备翻看时,听见秋阳说:“你回去后再看。”   他收好,转身离开。   “子墨弟弟!”   安子墨转过头。   秋阳抿着唇,眼睛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过了会儿,他缓慢开口:“你要是有空,记得、记得来看看我。”   安子墨没接受也没拒绝,头也不回地离开病院。   医院外面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天空很清澈,蓝得剔透,云朵像白油彩般在蓝底上肆意绽放。他哒哒哒地走在前头,步伐匆忙,弯腰直接坐上后驾驶座。   “不看看秋阳的礼物吗?”安想早知道儿子迫不及待,可是清楚他不好意思,于是主动给他伸过去一个台阶。   安子墨挑挑眉,佯装无动于衷地翻看那个小本子。   笔记本上每一页都是小朋友的名字和手绘作品,画的都是安子墨,笔记稚嫩,写的东西各不相同。   [谢谢子mo小老shi。——王鹏鹏留]   [虽然很喜欢你,不过还是不要生bing啦。——许可留。]   [记得来看我们。——刘金金留。]   [子mo老师,长大我要和你jiehun。——咪咪留。]   安子墨小鼻子一皱,啪地下把笔记本合上。   那些东西早就被安想看了个正着,她按捺着笑,“墨墨,有小朋友要嫁给你哎。”   安子墨木着张漂亮的小脸,“我不结婚。”   “为什么呀?”   “麻烦。”   安想歪歪头,继续逗弄着儿子,“遇到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结婚吗?当然要是男孩子我也没意见的。”   安子墨脸色变了又变,怒不可遏地吼回去:“我还处于幼年期,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说这些成年人的东西?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幼儿健康?”   安想给吼懵了。   这、这就不健康了???   她看出儿子不高兴,讪讪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回家后安子墨把那个笔记本随时搁置在书桌,想了想又移动到棺材的小抽屉里,晚上睡觉时又认认真真一页页地翻过。   棺材很小,能给予他最大的安全感。   安子墨上辈子没有收到过礼物,他没朋友,没家人,虐待是生活送给他的苦难,这个小本子是生命以来第二个礼物,第一个是安想送的变形玩具,早被他弄坏了。   小本子很幼稚,画也很幼稚。   他单手托腮,无所事事地翻看,脑海中不由回想出在医院时被小孩子争着叫老师的画面,仔细想想,感觉也挺不错的。   叩叩叩。   安子墨急忙把本子重新藏在抽屉里,清了清嗓子:“进。”   “喝牛奶。”安想把杯子送过去。   他正要喝,发现牛奶颜色不对,“怎么是红的?”   安想也没隐瞒:“医生说你缺营养,我就挤了点血进去,妈妈的血,没关系。”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安子墨倒吸口凉气,什么叫妈妈的血就没关系?   “我不喝。”   “不行。”安想态度强势,抓过杯子一把给他灌了进去。见安子墨老老实实喝完,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来,露牙我看看。”   被强灌人血的安子墨极为不爽地冲她呲了呲牙,神态像极了刚出生的小老虎,凶是凶,就是没什么杀伤力。   那两颗牙已被重新养尖尖,白白嫩嫩很是可爱。   安想顺手摸了一下,叮嘱:“不可以再用矬子磨,听见没。”   安子墨不耐烦地撇撇嘴:“知道啦。”   “明天晚上要不要继续去医院给秋阳他们上课?”   安子墨别开头不说话。   “反正你幼儿园放学也很空闲,离医院也近,去看看也没什么。”安想早就摸透了儿子性格,直接替他拿定主意。   安子墨不反驳那就是接受,于是第二天,他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继续在医院给小朋友们上课。秋阳没有来,他转了病房,为之后的手术做准备。   安子墨结束课程后被安想强拉着去看秋阳。   老实说秋阳的情况并不乐观,他年纪小,化疗已不能有效遏制癌细胞扩散,才两天的功夫又瘦了不少。见安子墨过来看望他,低迷的眼睛亮起光。   “子墨弟弟,你来啦。”   安子墨走到他床边,安想没打扰,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小孩子。   月色在窗外蔓延。   秋阳起不来身,因为鼻饲管的原因,呼吸声中夹杂着几丝沉闷。   “医生叔叔说我明天下午四点做手术。”   “嗯。”   “等我手术成功,就能出院找你玩儿了,到时候我们去足球场踢足球。”他向往着外面的世界,眼神中满是憧憬。   安子墨可不像大人般虚伪又爱说谎话,他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戳穿秋阳那不可实际的幻想,“你得的是癌症,八成好不了。”   果真,这句话让秋阳神色里的喜悦黯淡下去。   安子墨没什么感情,毫不愧疚,他只是告诉秋阳事实,不算是伤害。   “我知道。”他突然开口,语气低落又难过。   安子墨微微皱起眉。   “可是爷爷奶奶还有医院的医生叔叔都相信我,为我打气。”秋阳一口气说了很多,笑容灿烂,“所以我也要相信自己。”   “相信又没有什么用。”   秋阳不怪罪安子墨的冷漠,他费力地拉住他的手。   安子墨不喜欢与人接触,正要拒绝触碰时,却看到秋阳瘦骨嶙峋,不管是手背还是手腕全部都是青紫的针口。这幅皮囊没有一丝活力,死气沉沉只剩被病痛折磨后的干扁。   安子墨不禁抿唇,掀起长睫。   秋阳正遭受着痛苦,内心却没有任何抱怨不甘,阳光开朗到不可思议。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秋阳笑着:“我明天要是手术成功,那就是我赢了,你就叫我哥哥。”   有点好笑。   安子墨轻嗤:“输了呢?”   秋阳想了想:“那我就是你弟弟。”叫一个三岁小孩为弟弟,这是秋阳最大的让步了。   “好。”   “那我们拉钩。”秋阳很有仪式感地伸出小拇指。   “幼稚……”安子墨嘟囔一声,但还是把手指头送过去勾了勾。   探病时间已到,安子墨跳下椅子走出病房,离开时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灯光昏暗的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秋阳对他挥手笑着,直到房门合拢,那抹笑就那么被格挡在里面。   安子墨回家后一直想着这个赌约,不管是上学还是吃饭都心不在焉。   总算坚持到放学,他牵着安想迫不及待往医院赶。   今天的病院不知怎的显得格外空落,安想顺着走廊来到秋阳病房,发现那张床空了,护士正在换新的床单被罩。   她觉得奇怪,更多的是不好的预感。   “护士小姐,不好意思问一下。”安想走进去,“这床名叫秋阳的小男孩呢?”   “昨天晚上因肝性脑病去世了。”   护士头也不抬,似在谈论吃饭喝水那般平常。   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多大年纪的都有,并不是什么奇怪事。   安想后退几步,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   他站在门口尚未挪动半步,眼里无喜无悲,直直注视着那张空掉的床,没有说话,亦没有眨眼。   回去时安子墨变得很沉默。   他坐在棺材里一直盯着小本子发呆。   笔记本的第一页就是秋阳的笔记。   [等我好了,去找子墨弟弟玩。]   下面是一幅画,两个小男孩手牵手,笑着在阳光下踢球。   安子墨紧紧捏着本子不出神,直到安想走过来坐到他旁边。   “墨墨,秋阳的奶奶邀请我们去参加葬礼,你愿意去吗?”   安子墨睫毛颤动,仰起头,平铺直述:“他输了。”   安想神色一窒,心头涌出难以言喻的酸涩,她无法安慰,弯腰紧紧把儿子抱在怀里。   ***   秋阳死的时候只有六岁零四个月,治疗费还没来得及用,秋阳奶奶用那笔钱为孩子办了一个体面的葬礼。老人家顾念孩子年纪小,没大办,除了安想就只邀请了几位熟人。   秋阳病了三年,他的父母支撑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离去后早就不知所终。两位老人把他一手拉扯大,哪怕孩子病得再厉害也是他们的念想,如今念想没了,他们在墓前哭得死去活来。   天阴,空气很闷。   旁边人都在哭,安子墨哭不出来,沉默地看着墓碑上秋阳的照片。   他还记着那个赌约,也记着那个还未泯灭的笑。   生命值得哭泣吗?   安子墨不知道,只是觉得墓碑上的照片扎眼。   宾客们都献了花,安想也献了一朵,花朵里面夹着一张亲手写的小卡片。   [你是人间秋阳;不见冬日寒霜。]   他死在最明媚的阳光里,此后风雪再不能将灵魂肆虐。   “墨墨,我们走了。”   安想拉紧安子墨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墓园。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墓碑上秋阳在笑,遥遥凝视着他远去,笑容一如当夜。   他收敛目光,没有回头。 第67章   葬礼过后, 安想得知两位老人马上要搬回老家,她毫不犹豫匿名捐了一笔小钱,之后重新投入到生活里。   秋阳的离去没有为安子墨的生活带来任何变化, 上学,放学,用平板刷题,过得平淡又死寂沉沉。   这天一如往常。   双胞胎被裴景林接回主宅参加活动,所以跟着助理回家的只有他一个人。   小径幽静, 阳光懒懒窝在树影子里。   他漫不经心挥别助理, 走进小区, 快到家时突然听到一声弱生生的猫叫。安子墨步伐停顿, 准确捕捉到声音来的方向。   他扯着书包带,缓缓走了过去。   草丛后面丢着个黑色垃圾袋,里面有一团东西在蠕动, 同时还有虚弱的叫声。安子墨随地捡起根树枝挑起袋子, 看清了猫咪全貌。   很小,估计刚满月。   橘色, 白爪, 又瘦又小,阳光将那团猫渲染成枫叶一般的颜色。   按道理来说这么小的猫是活不了的。   安子墨一直蹲在旁边观察着小猫咪, 解脱束缚的奶猫边叫边向安子墨的方向拱,他穿着短裤, 那团毛一个劲在他裸露的小腿上蹭, 费力又拼命地汲取着人类身上的温暖。   “喵……”   安子墨一如既往地无动于衷,最后重新抓起猫放到塑料袋里, 起身向小区门口走去。   “你好。”   他站在柜台前, 因为个子小, 不得已仰头看人。   收银员是个温和的小姐姐,见安子墨眼熟又漂亮,立马想起他是不久前上过热搜的小男孩,态度顿时好下去,“你好,你想买点什么?”   “羊奶粉有吗?”   “有的,在婴幼儿货架那边。”   安子墨点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买了奶粉,思忖片刻又买了奶壶。   他抱着东西来到柜台前,“方便帮我用热水冲一下吗?”   “可以。”   收银员没嫌麻烦,帮忙把羊奶粉冲泡递给他。安子墨用电话手表刷了款,抱着奶瓶正要离开,停住脚步回头说:“谢谢。”   收银员怔了怔,笑了:“没关系。”   安子墨抱着奶瓶回到小猫咪所在的位置,它不叫唤了,估计是没有力气。安子墨笨拙又小心地抱起猫咪,把小奶嘴往它嘴边送。   奶猫嗅到食物的香气,凭借着求生本能用力吮吸着奶嘴、安子墨趁机观察着奶猫的身体情况,除了营养不良外并没有发现伤口。他又试着读心,结果只读到无数句喵喵喵。   听不懂。   奶猫很可爱,尾巴尖因为满足不住晃动,小肉垫耷在安子墨手背,他睫毛扇动,不由自主碰了碰那软软的垫子。   “喵?”奶猫突然抬头,猫眼干净漂亮,紧接着用吃过羊奶的舌尖舔了舔他的手背,像是在表达感谢一样。   舔舐是动物间常见的举动,常常用来表达喜欢与热情。   安子墨没养育过动物,也排斥与任何生物接触,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那只吃饱喝足开始咬自己尾巴的猫咪,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像是春芽在心尖儿挠着痒痒,无端温柔。   他把猫放下,看着那条小生命在阳光下打滚,舒展腰身。   太阳过于温暖,安子墨摸了摸猫咪的肚皮。   “你要名字吗?”   “喵。”   “叫你阳阳。”安子墨紧绷着嘴唇,似是想到什么,眼睑抖了一下,“随便起的。”   “喵。”猫又蹭了过来。   时间流逝,安子墨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他从垃圾桶旁边捡来一个别人不要的快递箱子,把自己的外衣垫在箱子里面,又把小猫咪放进去,最后抱着箱子转移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做完这一切才慢吞吞回家。   他今天回来得有些晚,安想正准备出去找他,就在门口与安子墨撞了个正着。   安想上下打量着儿子,“墨墨,你的外套呢?”这俩天都有雨,安想怕儿子着凉,于是每天都给他拿外套,他也很老实地每次穿出去带回来。   安子墨绕过安想进屋,随意把书包摘下,顺口扯谎:“落在学校了。”   “喔。”安想没有怀疑,转身去厨房榨了一杯果汁给儿子补充维C,接着开始思考今天的晚餐。   救了奶猫后,安子墨变得心不在焉。   他不在和双胞胎一起回家,总要找借口偷偷溜走,每次安想让他穿出去的外套就没有穿回来过。   安子墨的反常行为很快引起双胞胎注意,两个孩子人小鬼大,一番侦查跟踪便发现了他的秘密。   “爷爷,你偷偷养猫!!”   裴诺声音很大,安子墨眼皮一跳,把两个不省心的拉进草丛。   “哇,它好可爱!!”   裴诺的注意力瞬间被奶猫吸引。   橘猫的生长速度很快,短短几天时间就被安子墨养大许多。纸箱里有水,有衣服,甚至还有一颗看起来很眼熟的玩具球。裴言定睛一看,可不眼熟,那球就是他的!!   “安子墨你偷我球!”   裴言还奇怪呢,他好好带去学校的球怎么就离奇失踪,原来被他拿来逗了猫!   安子墨用小树枝逗着猫,懒得掀起眼皮,“紧急避险不算偷。”   裴言小脸懵逼,迷茫地咬住手指头:“紧急避险是什么意思?”   安子墨扯了扯嘴唇,没那精力和破小孩扯皮。   裴言见猫咪可爱也没有计较,开开心心地和裴诺一起逗猫。   “哥哥,我们可不可以抱回家养呀?”   裴言摇头:“大哥动物毛过敏。”说完看向安子墨,“你要不要抱回家养,太奶奶肯定答应。”   面对着二人饱含期待的视线,安子墨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今天的看猫时间已过,安子墨重新把猫咪放回到箱子,起身向家里头走。双胞胎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跟在他身侧。   双胞胎既然得知了秘密,安子墨每天看猫的时候也没再刻意避开他们。尤其裴言还能从裴宸那里拿钱,拿来的钱能多给阳阳买猫粮,安子墨乐意极了。   周六日的时候安子墨要和安想去奶茶店,照顾阳阳的责任就落在双胞胎身上。   安子墨在店里也没什么事,安想做奶茶,他就在旁边用平板学习,或者看外语电影,一天过得倒也快。等结束完工作回家,安子墨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家,马不停蹄向阳阳所在的地方跑。   没有。   草丛空着。   那个快递箱已被踩扁,猫粮奶粉打翻在地上。安子墨扒开草丛,仔细看草叶上还沾着几滴新鲜的血迹。他嘴唇紧绷,眼底淬上寒冰,拽着绿草的手指死死收紧。   安子墨平静起身,吸血鬼的基因令他有着不同常人的嗅觉,他顺着血液的味道穿过人工湖,绿化地,最后在假山后面找到惨兮兮的双胞胎。   他们蜷缩成一团,衣服褶皱,发丝凌乱,凡是露出的地方满是伤痕。裴言看起来还好,就是嘴角青了一块,看起来没受什么大伤。裴诺比较惨,精心打理的漂亮辫子被人恶意剪短,手背红肿,落在上面的鞋印都没有来得及擦。   安子墨抿唇,视线下滑。   裴诺怀里的阳阳气若游丝,一只耳朵被剪开,血染红了那身漂亮的毛。猫的左腿诡异朝后扭曲,明显是被恶意中伤造成的腿骨骨折。   “谁干的。”   他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双胞胎身子一抖,齐齐看了过来。   安子墨脸上挂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神情,不是愤怒,不是悲伤,甚至连淡漠都谈不上,无悲无喜 ,似机器,又比机器冷冽。   裴诺睫毛眨动,眼泪开始掉。   “泪水不会告诉我答案。我在问你们是谁做的。”安子墨的态度比刚才还要强势,瞬间让裴诺暂时停下哭声。   “是……是住在隔壁栋的大孩子。”裴诺一边哽咽一边说,她很怕,但还是一五一十地把真相告知给安子墨。   今天中午下了一场晴天雨,裴诺担心猫咪,于是趁哥哥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带毯子来看猫,结果就发现猫咪被几个小学生带走。   她追过去,眼前的画面让她胆战心惊。   他们踢它,打它,用剪刀剪它耳朵,裴诺想保护猫,结果猫没保护成,头发也被剪了。这时候裴言也找了过来,同样被几个人打了一顿。   两个孩子从没有遭遇过这种情况,他们不知道怎么办,甚至都不敢回家告诉大人情况。   他们怕哥哥和太爷爷知道后骂他们,也怕安子墨怪罪他们没有照顾好猫咪,最后像掐死麻雀那样掐死猫猫,说不定还会掐死他们。   “爷爷,阳阳、阳阳会不会死掉?!”裴诺抱着猫,哭得不成样子。   安子墨没有回答问题,语气冷冷地:“他们的样子还记得吗?”   两人点头,哭哭啼啼地说:“领头的叫胖、胖胖,他们刚去了假山后面的迷宫。”   这栋小区价格高昂,绿化建设做的自然比其他地方好,除了必备的公园与健身房,甚至还在人工假山后面搭建了一个操场大的迷宫花园供人游玩,因为设计过于复杂,平常并没有什么人过去。   安子墨了解到情况,缓缓颔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双胞胎,稚嫩的声音中是令人安定的沉稳:“回家,拿钱带阳阳去医院。”   “可是……”裴诺泪眼朦胧,满是担忧,“爷爷呢?”   “我不会白让人欺负你们。”安子墨目光幽幽,缓缓露出獠牙,一步一步向迷宫逼近。   裴言和裴诺面面相觑,最后裴言像打定什么主意似的,揪着裴诺从地上起来,语气相较先前坚定不少:“你回家去。”   裴诺擦干净眼泪,抱着猫撒丫子往回跑。   见妹妹离开,裴言咬牙追上安子墨。 第68章   天阴沉。   周围寂静无声, 安子墨一步一步向迷宫深处逼近。血液的味道让他轻而易举找到那几个虐猫的罪魁祸手。   都还是孩子。   最大的不过六七岁,为首的很胖,拿着剪刀四处破坏着旁边修剪漂亮的花圃。仔细看那把剪刀上还有丝丝血迹。   安子墨的一双眼底涌入红光,盯着他们就像是猛兽盯着猎物。安子墨失去理智, 双腿发力向胖子狂跑而去, 在接近胖子后双脚高高弹起, 整个人跳在了他后背上。   胖子还没反应过来, 安子墨就张开嘴,尖锐的獠牙直接穿破胖小孩的脖颈。   “啊——!!”   他尖叫,用尽力气想要将安子墨甩开。   胖子狼狈跌倒在地,血液浸透领口,其他小孩被眼前的情况整蒙了,回神后大哭大叫着仓皇逃窜。此时裴言也赶了过来, 他揪住一个小孩开始撕咬。   两人年纪小,但是种族优势让这几个孩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安子墨发泄完毕, 抬起手腕胡乱擦拭去嘴角血迹,扯着他的头发就像是扯着一条野狗。   他脸上溅着血渍,就连双眼都染上猩红。   吸血鬼在这世上不是秘密, 却很神秘, 他们数量少, 见过的人也少,不管是电视剧还是电影总喜欢把他们渲染成杀人狂魔, 新闻每天都会提醒观众注意外出安全。   小胖子和其他几个小孩第一次见识到他们的可怕,惊恐哭喊, 因为过于惧怕而尿了裤子。   “你刚才伤的那只猫, 是我养的。”   哭声戛然而止。   小胖子的眼底是茫然,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就是一只猫,一只牲口,就算打了骂了也犯不着被这样对待。   他很生气,很憋屈,可是也很害怕,继续开始哭。   “给我钱。”安子墨摊开手掌。   “我、我没钱呜呜呜,我没钱……”   小胖子不住哭,哭得安子墨心烦意乱。   “既然这样,我也割你一只耳朵,断你一条腿。”说着目光向下,眼底没有任何情感。   小胖身子哆嗦,怕到涕泪横流。   安子墨毫不怜悯,弯腰用食指勾起那把剪刀,缓步逼近。   “我……我给你钱,我给你钱。”小胖哭哭啼啼从口袋里摸索,总算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还有一块泡泡糖,他全给了安子墨。其他人有样学样,把身上的零花钱小玩具和零食全部堆积到安子墨跟前。   这个年纪的小学生随身携带不了多少钱,就算他们掏空口袋也才凑够三十几块钱。   安子墨也不嫌弃,捡起钱全揣到兜里,即使这样也没放过这几人,揪过胖子,用剪刀把他的头发剪了精光。   “这是还裴诺的。”   安子墨松开手,旁边裴言不可置信看了过来,有些意外他竟然真的会替妹妹出气。   小胖见他总算放过自己,抱着被剪得七零八落的脑袋向家的方向跑。   ***   在安子墨忙于教训那几个小孩时,裴诺已跌跌撞撞跑回了家。她先敲自己家的门,紧接着敲隔壁门,声势浩大,安想很快被吸引注意。   她将门打开,对着门前的裴诺愣神许久。   小姑娘明显是被欺凌过,一边的头发短了半截,脸颊有泪,脏兮兮的小爪子紧紧护着一只半大的猫咪。猫咪气若游丝,因为疼痛的躯体不住颤抖。   此时裴宸也从隔壁屋出来,看到妹妹这幅样子直接炸毛,“操!哪个小王八蛋把你头发搞成这样的?!”   裴诺抱着猫咪抽噎啜泣,“有、有人欺负猫咪,爷爷和哥哥去找迷宫那边他们算账了!!想想你快救救他们!”   她很怕,但是会抓重点,一句话就把事情说了清楚。   安想和裴宸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   裴诺怀里的奶猫被折磨的凄惨,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裴宸天生护短,哪能受得了这股气,当下拉起袖子准备去找那几个小兔崽子算账。   眼瞧着他要走,安想急忙拉住,“裴宸,你先送猫去宠物医院。”   “啊?”裴宸张大嘴,“可是……”   安想觉得这事不是那么容易应付。   裴宸脾气暴躁,安子墨性格也不稳定,让裴宸过去只会火上添油。而且猫咪的确撑不了多久,需要人快点送去医院。   她很是冷静:“你先送猫咪去医院,诺诺打电话给你太爷爷,阿姨去找哥哥他们。”   换作以前安想肯定不会主动麻烦裴以舟。   但是今天有些特殊,儿子不回来明显是去找那几个孩子算账,若是出事……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裴诺点点头,把猫咪交给裴宸后,跑进屋去联系裴以舟。裴宸也不敢耽误,抱着奶猫前往宠物医院。   保险起见,安想回屋抄了根棒球棍,锁好门气势汹汹向迷宫那边赶。   好巧不巧的,安想还没过迷宫,就见七八个大人把安子墨还有裴言围堵住在中间,旁边都是看热闹的户主,两个小孩孤立无援,只剩下弱小。   裴言怕得很,整个人缩在安子墨身后。   “你大人呢?!叫你大人过来,看看把我孩子咬成什么样了,你们看看!!”   人高马大的男人扯过胖子,让他放下手,脖子上的两个血印映入眼帘,在场所有人都倒吸口凉气,后退几步满是惊怵地看着他们。   “你不叫人行啊!我现在就找物业查!!现在就去找管理局的把你们这两个小邪物都抓起来!!”   男人嗓门很大,裴言不死心地为自己辩解:“是他们先欺负猫咪!是他们先欺负我妹妹的!!”   “猫咪?”几位家长更是愤怒,“你们就为了一只牲口伤人?这算什么道理!!”   裴言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缩着脖子紧紧抓住安子墨的胳膊。   “说话啊,大人呢!!”   他们咄咄逼人,安子墨抿着嘴唇死活不开口。   眼前的画面气得安想头昏脑涨,她握紧棒球棍,挤开人群走了过去,娇小纤细的身形完全把两个孩子挡在后边。   “我是。”她仰起头,面对着满目凶相的男人,视线不避不让,不畏不惧,“我是家长。”   小胖爸爸没想到会招来一个女人,愣了半晌。   安想长得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过于漂亮,小胖爸又盯了她好一会儿不出神。不盯不要紧,这一盯反而惹恼了小胖妈。   小胖妈推开丈夫,厉声逼问:“你儿子咬了我们家孩子,你们说怎么办吧?”   “是啊,叫物业过来,我们不允许有吸血鬼住在这儿!”   “有这种危险物存在,我们户主怎么能安心?”   “……”   这些人简直就是无耻之徒。   安想垂眸,看到那个小胖还在笑。   “妈,他们还抢我钱。”   “也抢我的了!”   “还有我的!”   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让围观群众看着他们的目光更加不齿。   安想很平静,低下头看着他们,“你们抢了吗?”   安子墨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接受,淡淡说:“那是他们应该给的。伤害人需要赔偿医疗费用,伤害猫自然也需要,我只是替猫拿了应得的。”   他很淡定,过于沉寂的双眸再一次激发胖子先前的恐惧,抱着母亲的腿又哭了起来。   安想突然觉得儿子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   原来的安子墨不会为一只猫出头,也不会因为为一条弱小的生命自找麻烦。她知道这件事可能不是那么好处理,然而心底依旧很开心。   她一手握紧棒球棍,一手护着他们。   “凡事都要讲道理,你们孩子先虐猫,再伤人,怎么也轮不到你们先向我们讨要说法。”   安想胆子小,但在这事儿上不会让步。   她没有那几个家长有气势,声音也没有胖子妈妈的粗,就连体格也赶不上人家,不夸张的说,要是胖子夫妻开始打人,安想一拳就被撂倒。   可是……   安子墨定定注视着遮挡在眼前的纤细身影,唇抿起,一抹笑意难得地溢了出来。   ——她在保护他。   ——就像动物护犊子。   这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经历。   不讨厌,反而很温暖。   安子墨莫名有了底气,双眼更加恶狠狠盯着那几个气势嚣张的大人,随时准备在他们出手时再咬一通。   比起安子墨,裴言现在很不安,他一害怕就开始打嗝,打出的嗝带着一股臭豆腐的味道。   安子墨不好受,扭头警告:“……你能不打嗝吗?”   裴言捂着嘴,凑到他耳边嘟囔:“我、我刚才吃的有点多。”   人类对他们来说是食物,那个小孩子的血液刚好是臭豆腐的味道,裴言就喜欢臭豆腐,忍不住多吸溜了两口。   安子墨撇撇嘴,无奈地移开眸。   安想仍在和他们对峙,几个孩子的亲戚朋友几乎全部出动,她被围在中间,包围圈逐渐缩小,别说动手,他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孩子刁蛮无礼,大人自然也没有素质。   他们听不进去安想的任何话,喊道:“总之先叫物业过来,这种人绝对不能住在这里!”   安想眼皮子猛跳:“好啊,叫物业过来,我也不想和你们住在一个小区里。今天你的孩子虐猫,谁知道明天虐谁。”   “你……”男人面部扭曲,“我自己买的房子,我凭什么不能住。”   安想挺胸抬头,以牙还牙:“那这里也是我买的房子,我凭什么不能住?”   男人上下打量着她,突然想起安想经常一人出入,脑海里顿时生起无数肮脏的念头,哼笑道:“是不是你买的,这可说不好。”   安想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物业呢?!怎么还不来!”   男人嚣张喊叫时,一道声音突然出现:“我就是物业,有事?”   他声线冷冽,嗓音偏沉。   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让周围寂静下去。   安想转身看去,男人身姿挺拔,站在人群间宛如玉树。他眼神很冷,表情淡然又凉薄。   裴以舟。   除了他外,后面跟着的还有保镖,律师,警卫,该来的都来齐了。 第69章   “太爷爷, 就是这个人欺负的我们!”裴诺牵着裴以舟的手,指着面前的几人开始告状。她将事实添油加醋, 极为生动地描绘出当时惊险又恶劣的情况,并且还将自己被踩肿地手抬起来给大伙儿看,“我救猫咪,他们就打我。”   裴诺长得可爱,眉眼嘴唇无一不精致。   然而此时,她辫子断了,小手肿了, 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处处透着可怜。   所有人的视线在胖胖家长和裴诺脸上游离,气氛变得沉默。   每个小区都有几个熊孩子,这片最熊的孩子要属胖胖, 践踏花草虐待动物属于小事,偶尔还会掀年轻小女孩的裙子,因为家长过于蛮不讲理,多数人就那么算了, 毕竟不想和这种人牵扯。   现在这事一出, 有向着胖胖的;也有不少人偷摸摸在后面看好戏的, 还有希望他们快点打起来的。   “你、你物业?”胖胖爸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裴以舟。   他气度不凡, 个头比后面的保镖还要高。   不少人觉得裴以舟眼熟, 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突然, 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了声他的名字,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成愕然。   裴以舟, 裴氏企业最年轻的董事长, 旗下掌控着娱乐公司,金融贸易,就连支付软件都有他们家股份。   “你既然是物业那你可得评评理,我们户主绝不允许这种怪物和我们做邻居!”   这话让裴言瞬间恼怒:“我们自己住一栋楼,谁和你们是邻居!”   家长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起来。   裴以舟全然无视了那几个挑梁小丑,目光准确无误捕捉到安想。他先是不留痕迹地打量她一番,确定没有受伤后,众目睽睽下走到她跟前,“还好吗?”   他嗓音偏低偏沉,睫毛向下压,带着点睥睨的感觉,偏生眉目柔和,无端生出几分深情宠溺。   周围人见了纷纷猜测两人间的关系,甚至有人在人群中小声说安想是包养的。   那话听着不太舒耳,裴以舟眼刀过去,一片噤若寒蝉。   “事情大体我已经了解,我们去物业那边详谈。”   安想牵着安子墨的手,跟着裴以舟走出人群,前往物业。   裴以舟是丽景江山的开发商,别说是丽景江山,东南西北整片小区都是华星产业。老总大驾光临,物业不敢怠慢,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毕恭毕敬到极点。   裴以舟坐在办公桌主位,两边是律师团,后边是保镖,他被众人拥簇其中,哪怕不说话也极具压迫。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人们在见到这个架势立马消去焰火,哪还有刚才的嚣张劲。   裴家的律师团是出名的厉害,比肩某国XX尼,他们琢磨不通裴以舟带律师团来是什么意思。   “总之是你的孩子先动的手。”胖胖爸咬定这点不松口。   “嗯。”裴以舟不急,一脸的风轻云淡,“如果子墨和裴言真的咬了你们家孩子,赔偿也是应该的。”   家长们没想到裴以舟这么好说话,面面相觑,心里涌出窃喜。   裴言心里不满,明明是这伙人先欺负的鬼,凭什么让他们赔钱?他正要发作,手腕被拉住,安子墨冲他摇了摇头。   裴言紧紧闭着嘴,没再说话。   裴以舟冲身后示意。   那是裴以舟的私人医生,他将几张鉴定单子和CT放在桌上,道:“这是裴诺小姐的诊断单,都是由几位小公子造成的伤,至于子墨少爷和裴言少年,我们待会儿会进行详细的伤情鉴定。”   “小公子”这个称呼极具讽刺意味。   胖胖爸瞪大眼,“你们什么意思?”   律师代为解释:“如果有证据证明裴少爷对各位造成了身体伤害,我们自然会按照法律规定给予补偿;同样的,各位对裴诺小姐和裴言少爷造成的伤害,我们也不会姑息。毕竟是各位先动的手,你们身为家长自然要承担责任。”   律师直接将文书送过去,“这是初始的赔偿协议,各位请过目,要是有不满,可以提出来,我们律师立马修改,保证不耽误各位时间。”   熊孩子的家长们凑过去翻了翻,几页字他们都看不懂,倒是看懂了下面的高昂赔偿金。   “其中自然也包含了损害公共建设的维修费用。”律师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说,“只要各位先支付完这些补偿,我们才可以谈论对各位的赔偿。当然,你们也也可以打电话叫律师。”   叫律师?   谁他妈会为这种事找律师?!!   胖胖爹拍桌而起,“你们就是仗着有钱欺负人是吧?!信不信我叫管理局的人来!!”   人类警方管不了血族,于是ZF特别成立吸血鬼管理局,聘请猎人协会协助管理约束血族。因为吸血鬼的特殊能力,那些约束条例极为严苛变态。   裴以舟没说话,一名身穿管理局制服的人站了出来,“我们就是管理局的。”她不言苟笑,“不管是人类还是血族,我们一切凭法律办事,不会偏袒谁。”   胖胖爹一噎,下一秒说:“证、证据呢?!”   证据?   裴以舟笑了。   “小王。”裴以舟叫人,“叫保安室调出监控,直接转到这边。”   “好的。”   物业不敢耽误,急忙把监控调出,转到投影仪上播放。   安想扭头看向屏幕,清楚看到几位孩子令人发指的犯罪行为。   他们好像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像找到什么新奇的玩具般疯狂踢打虐待着脚下的那只幼猫,猫咪开始还试图逃跑,最后只剩下哀鸣。在耳朵快剪下时,裴诺赶了出来。   自然,阻挡住他们的裴诺成为了这些孩子新的虐待对象。   那些画面让整个会议厅陷入死寂,裴以舟目光沉沉,周围笼罩着一片低气压。裴言死死攥着拳头,獠牙再次露了出来。   大人们看着监控,都没敢说话。   “其他的也一齐放出来。”   接下来又放出裴言护着妹妹被撂倒的画面,同时还有胖胖胡乱用剪刀剪草坪,破坏公共建设等种种行径,又熊又恶劣,凡是看得人都想冲进去打他们一顿。   裴以舟双手并拢放在桌上,似笑非笑:“你们说子墨和裴言咬了你们的孩子,可是很奇怪,我们并没有找到那段监控。你说呢,小王。”   小王点头哈腰:“监控就这些,没有找到他们说的那些。”   家长面容扭曲:“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删监控了?!”   “管理局的人也在,她可以作为公证人证明我并没有删除监控。”裴以舟气定神闲,旁边的管理局工作人员跟着点头,说,“裴先生一直和我在,他没有联系物业。”   胖胖爹正要说话,突然想起花园迷宫那边根本就没有设有监控!!   也就是说,就算安子墨在里面咬了他孩子,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也不能证明什么。   他脸色刷白。   安子墨靠在椅背,唇边缓缓勾出一个弧度。   他清楚自己做什么,也懂得给自己留后手,就算冲动做事也不会给别人留下把柄。   “伤口、我儿子脖子上的伤口就是证据!”   “对,还有伤口!”   胖胖爹揪过儿子拉开脖子上的衣服,那里哪还有什么伤口,只剩下两个小到几乎可以忽视的小红点,根本算不了伤口。   血族的獠牙用来吸食血液,避免猎物死去,同时会分泌毒液,毒液可以麻痹猎物,也有帮助猎物修复的功效,这是为了避免猎物在过程中死去。   成年吸血鬼造成的痕迹消失的速度会慢一些,安子墨和裴言都属于未成年吸血鬼,留下的伤口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完全愈合。   家长们彻底傻眼,之后仍不死心,指着安子墨喊:“他承认了!亲口承认抢了我们儿子钱!”   “是啊。”安子墨神色淡定,“我是为了给小猫筹医疗费,我又没说咬他。裴言,你说了吗?”   裴言摇头,“我没说。”   胖胖爹喉头一梗,面部涨成语猪肝色。   裴以舟淡淡开口:“成律师。”   “是。”成律师又将一份合同放在家属面前,“根据住户签订的协议,凡是恶意损坏公共建设,绿化的,将按合约赔偿。”   “我、我不住你们这破地儿了!!我们马上搬家!”胖爹气得跳脚,他还就不信这些人能跟着他走不成?总之那赔偿死都不想认。   “抱歉,就算你们搬家,也必须按照协议赔偿,各位现在选择签订这份调解协议,或者我们法庭见。”   成律师说着,不忘观察裴以舟脸色。   裴以舟坐姿慵懒,指尖轻轻在桌面敲打,明明眼神闲散,气势却满是压迫。   几位家长的脸色都不好看,心知肚明弄不过裴以舟,他们要监控没监控,要证据没证据,到时候闹上法庭得罪的还是裴氏。更别提有几位家长还在裴氏企业下的合作公司工作,若真的惹恼裴以舟,可不单单是赔偿这么简单,说不定饭碗都砸喽。   能租住起丽景江山的自然也都不是穷人,赔偿金额几家平摊下来完全分担得起。   监控放在那儿,错的的确是跟着胖胖闹事的自家孩子。有几个家长明事理,直接签了调解协议,签完还默默记了胖胖爹妈一笔,早知道是这样的局面死都不会掺和这档子事儿!   最后只剩下胖胖爹妈,他们见大家伙儿都签了,咬咬牙,不情不愿写上名字。   家长们正要离开,裴以舟淡声叫住:“道歉。”   大人们脊梁一僵,其中一人推搡着儿子上前,没好气地命令:“道歉去!”   孩子们这会儿也都怕了,一个接一个到安子墨和裴言跟前说对不起。   安子墨冷笑,没有接受。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等人接连离开后,裴以舟招呼来助理,眉眼冷生生的:“这家人可能要搬家,告诉周边公司,不准把房子租给他们。”   胖胖家属之所以住在这里是为了择选一处好学校,不巧,整片小区都是裴以舟旗下的,有他在,这家人就甭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安想定定看着裴以舟的眉眼,突然心神一晃,心跳加速。   安子墨皱眉,无端有些生气。   好好地,她干嘛对着野男人花痴??? 第70章   裴以舟带来的医生团队就地为三位小孩检查了一下身体, 除了裴诺外,其他两人没任何毛病。安想先让双胞胎回家,准备联系裴宸去看看奶猫。   “我也去。”   裴以舟突然站出来, 安想有些意外, 但还是说:“不用, 你陪着诺诺就好。”   裴诺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着, 直接把裴以舟推出去,奶声奶气说:“太爷爷去!诺诺自己照顾自己!”   她不需要家长照顾,更希望太爷爷能快点找个太奶奶。   小姑娘那点小心思完全被安子墨捕捉, 他不爽,上前几步, “我也去。”   “可是……”   “猫是我的, 我也去。”安子墨说完, 略显凶恶的眼神掠过裴以舟。   小孩的灵魂之气在这瞬间染上焦躁的蓝色,裴以舟知道儿子有心理疾病,懒得和他计较, 自顾自走在另外一旁。   宠物店就在附近, 步行着就能过去。   一家三口走在道上,后面的保镖驱车慢吞吞跟着。   氛围安静, 安想偷偷瞟着裴以舟。   他个子高高的,脊梁时刻挺直,一片簇着一片的树叶将阳光切碎成暗影,斑驳流转在他的眉眼之间。   他生得好看, 五官挑不出丝毫瑕疵,只是过于冷清, 少了正常人的烟火气。   安想在这张脸上看过动情的样子, 就连夹在眼皮中央的红痣都妖冶勾人。   她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干, 风扑过来时带着男人身上特有的乌龙茶气息,此时像酒一般让她生醉几分。再想到他刚才出面时镇定又强势的样子,安想绷不住的心跳加快,不禁往旁边靠了靠,小心地和他拉开距离。   这个细微的举动惹裴以舟不满,指尖微动,亲密又不失礼貌地揽上她的肩膀,把她往身旁带了带。   “小心摔下去。”   他声音依旧低沉,却不似会议室时那般咄咄逼人,多了些许柔情细软。   安想嗯了声,佯装自然地把被风吹落的头发撇到耳后,抬起头目视前往,一脸的如常淡定。   她的小动作微小又可爱,藏在发丝下头的耳垂微红,阳光一打显得通透诱人,红果子似的。   裴以舟不露声色地凝视着那张白净的侧脸,那副强作淡定地神情让他想到了几年前荒诞的一夜。她在他身下低喘,发丝沾着汗,耳垂比现在还要红,他忍不住去咬,她在哭……   裴以舟正回味着那场美妙,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善的视线,随意低头,发现安子墨眼神灼灼的。   “……”估计都被听到了。   裴以舟也不觉得尴尬,安子墨过于聪明,又有读心术,他根本不拿他当普通小孩子看。   [别瞪我。]裴以舟悄悄地在心里说。   安子墨:“……???”   [你以后也会有媳妇的。]   安子墨:“……????”   谁他妈是你媳妇啊!!   八字到底有没有一腿啊?臭不要脸,没脸没皮,狗男人,呸!!!   安子墨暗地里唾弃着狗爹,眉头竖起又瞪着安想。   他意识到母亲很喜欢发呆,反应也慢,只有面对有关他的事情时才强势不少,这个认知让安子墨无端开心,紧接着又是烦躁不爽。   安子墨停下脚步,不走了。   “墨墨?”   果真,安想第一时间觉察到儿子的情况。   安子墨心里好受不少,瞥了瞥裴以舟,小脸沉沉:“我脚疼。”   “啊?”   “估计是和他们打架时扭到的。”   “啊?那……”   安想正想说“我来抱你”,裴以舟先一步走过去,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出了安想准备说的那句话:“我来抱你走。”   安子墨脸一黑,绕开他:“不用。”   “不是脚疼吗?不用和爸客气。”   那句爸让安子墨脸更黑,走得也更快,称得上是健步如飞。   安想挠挠头,“墨墨是不是心情不好呀?”她能感觉到儿子有点不开心,虽然儿子一天24小时有25个小时都不开心,但这种没由来的生气还是过于反常。   难不成……儿子刚才是故意撒娇让她抱抱?   不、不能吧。   儿子怎么可能会和她撒娇。   眨眼抵达宠物医院,裴宸正在“陪床”,见两人过来,急忙把情况说了一遍。   奶猫的耳朵是皮外伤,稍加治疗便可自我愈合,麻烦的是腿,因为幼猫的骨骼还没有生长健全,这番伤害极大可能影响到日后生活。   安想觉得瘸就瘸了,总比丢了小命强。   她走在笼子边上,弯腰注视着里面。   猫咪刚做完手术,麻药劲还没过,舌尖吐在外面,翻着白眼很是可爱。   安子墨见猫咪没事,也松了口气。   “它有名字吗?”   安子墨点头:“阳阳。”   安想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过去,紧接着抿唇浅笑,一抹温柔从眼梢化成春水。   安子墨耳根通红,仍假装淡定:“随便起的,你别误会。”   “嗯嗯嗯,妈妈不误会。”   估计是医院的味道不太好闻,安想捂住嘴咳嗽两声,欣慰地拍拍儿子的小脑袋,提议道:“等阳阳康复,我们就把它接回家吧。”   安子墨其实不是很想养小动物。   当决定养育一条生命时,就必须对这条生命负责,他连自己都负责不好又怎么去负责其他生命?   可是……   这一刻安子墨犹豫了。   良久,小脑袋上下点了点。   猫咪要等完全康复才能出院,安想先咨询了医生,在医生的建议下购买好猫咪的用品,抱着大包小包离开医院。   东西有点多,提回去不太方便,四人直接坐上车。   裴宸得知事情解决也没多问,坐在前座安静玩着游戏。   “快过六一了。”裴以舟突然开口。   裴宸手指一顿,不客气地喊:“太爷爷,我也要和兄弟出去过六一!”   裴以舟虽然对他管理严苛,不过节日这事是不吝啬的。想到下周就是六一,他直接掏出一张黑卡递过去,“密码还是原来的。”   裴宸喜滋滋收好卡,切到微信群开始和兄弟们扯皮。   安想果然不太理解这些有钱人,揽着安子墨的肩膀思索两秒,拿定主意:“妈妈带墨墨去游乐场!”   安子墨眼皮子猛跳——   她对游乐场到底有多大的执念?!   安想执念那可大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去过游乐场,小时候没人带她去,成年后一个人去又有些奇怪,现在有了儿子,刚好可以与儿子一起去。   游乐场啊……   安想一脸向往。   随即她注意到沉默的安子墨,笑着说:“我就是说说,墨墨要是不想去,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   安子墨睫毛忽闪,片刻垂睫,三个字淡淡地:“随便你。”   “啊?”   “我说你是大人你自己做主,不用问我!!”   安想眨眨眼,瞳孔里闪烁起光:“墨墨的意思是……答应和妈妈去游乐场?”   安子墨别开头,不自在地嗯了声。   他那副模样别扭又可爱,被她养得肉呼呼的脸蛋像是蜡笔小新的侧脸。安想忍不住,啾的声亲了一口。   车里有不少人,安子墨呼吸微窒,羞得脸红脖子粗。   他想发作,可是又想起旁边坐着裴以舟,于是眉一扬,颇为挑衅地看过去。   臭小子的眼神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裴以舟知道没必要和小孩子计较,然而心里就是不舒坦。   他扭过头笑了下,笑容让安子墨感觉到不妙。   紧接着——   裴以舟拉过安子墨,在右脸颊跟着亲了一口。   “……”   “!!!”   安子墨人都傻了。   他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他。   就连前面的裴宸和司机都惊呆了。   “你有病啊!!”安子墨又羞又恼,哪里顾得上礼仪,瞪着眼睛直接开骂。   裴以舟笑意浅浅,“怎么,妈妈能亲爸爸就不能亲?”   “你……”   “性别歧视?”   “……”   淦!!   安子墨涨红着脸,气鼓鼓地别开头,懒得搭理他。   安想看了看裴以舟又看了看难得吃瘪的样子,低低笑了出来,她笑起来好看,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裴以舟眉眼柔和,“六一我没什么事。”   “嗯?”   他说,语调温和缓慢:“你可以带着我一起过节。”   安想耳垂微红,点头:“好~”   她不自觉拉长尾调,听起来撒娇一样。   裴以舟的胸腔被难以言喻的柔情填满,忍不住叫她名字:“想想。”   想想?   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让安子墨皱眉过去。   裴以舟直接无视碍眼的儿子,声线依旧平稳:“以后有事,你都可以像今天那样给我打电话。”   他郑重其事,安想怔了怔,颔首,“好。”   那个“好”软乎乎的,裴以舟顿时满足,幸福得快要冒泡泡。   他幸福了安子墨可不是那么幸福,坐在两人中间的安子墨总感觉不自在,就好像、就好像他是电灯泡。   终于回家,裴以舟拒绝留下吃饭的请求,带着三个孩子前往裴氏主宅。   下午也没什么事,安想带着安子墨回到奶茶店继续研发果汁。   安想要做的是名为“阳阳”的新品,灵感自然来自秋阳,既然他不在,她也想将阳光的味道永远留在世间。只是秋阳因为生病的原因血液气息有些复杂,原料要些天才能准备好。   安想专心工作,安子墨一直扒拉在吧台前看着她。   “墨墨,你有事要和妈妈说吗?”   安子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安想立马停下工作,“那你说。”   安子墨斟酌许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半天才整理好语言,眼神严肃,语气高深莫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待感情一定要严肃点。”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打开电视机,频道刚好在播放一则单亲妈妈被相亲对象杀害的新闻。   “……”   “…………哈???”   安想懵了。   儿、儿子这是什么意思?? 第71章   胖胖一家人第二天就搬出了丽景江山, 安想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没想到的他们早上刚搬,中午网上就散播出某些不实言论, 引起各大头条和营销号的争相转发。   [扒爷:某x区出现熊孩子伤人事迹, 不是一般熊孩子, 是吸血鬼。可是那家权利高,被欺负的这一家子有苦难言,被迫搬家, 视频在最下方。]   他放出的视频正是胖胖爸揪着一身狼狈的胖胖去找他们争论的画面。   视频里的胖胖头发七零八落,衣服上还沾着血,旁边站着的几个小孩也好不到哪里去,看起来的确像是被欺负的样子。   这条微博一出, 没多久就被送上热搜,紧接着又有人放出爆料。   [戏说不是胡说:emmmm,这个咬人的熊孩子是PYZ的私生子, 巧的是这小孩不久前刚上过热搜,艹善良天才人设,你们仔细琢磨。]   ——pyz, 裴以舟??   ——卧槽不能吧?裴总不是性冷淡,怎么可能有私生子?   ——二楼很傻很天真,有钱人不养几个情妇生几个孩子你也信?   这一番操作直接扒出安子墨身份, 随后安想微博被攻破,那条名为#幼年吸血鬼伤人#的话题一跃成头条。   比起评论下面骂的,安想短短半天不到便收到上万条私信辱骂。   ——情人牛逼啊?   ——给爷站出来道歉。   ——画尼玛漫画,赶紧退圈。   ——不好意思, 不久前下的单想退单, 麻烦退钱, 谢谢。   ——原本很喜欢你那本小老虎,现在……   ——他还是个孩子,建议直接打死。   “……”   私信很多,安想看得心烦,直接关闭接收陌生人消息。   事情仍没有结束,人类本来对血族有敬又畏,又厌又羡,此刻的新闻成为他们宣泄情绪的爆发点,也不在乎所见是不是真相,只顾着把不满发泄在安想的微博下面,随后又有人曝出安想住址,堵在门口的记者媒体们多了起来。   比起这些污言秽语的暴力,同时她的身份也成为吃瓜网友关注的重点,某论坛直接炸锅,连续多个帖子讨论裴以舟是否真的在外有私生子。   ——裴以舟他妈的竟然有私生子?   ——有钱人有几个情人不是正常吗。   ——不过竟然让情人住这种地方,这女人不行啊。   ——不受宠呗,裴家什么家庭,怎么可能接受这种女人进门。   ——静等明天股市下跌。   ——艹,别啊!爷刚买华星!!掉了安子墨那熊孩子必死!必死他妈的听见没!!   线上线下乱作一团,媒体记者争先恐后堵在小区外面,想第一时间拍到“情人”的正脸照。   谁不知道裴以舟平常低调得要死,花边绯闻近乎为0,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石锤的桃色新闻,而且还突然多出私生子,自然要争分夺秒地拿到准确信息,为公司带来利益。   走在吃瓜前线的记者们不知道的是,裴以舟已经偷偷从侧门溜入到小区。   事情发生后,裴以舟直接让人封锁整栋楼,他输入密码,进入大楼直上安想所在楼层。   安想没让安子墨去学校,裴宸他们昨天就去了老宅,现在整栋楼只有母子俩。   随裴以舟前来的还有特助,他毕恭毕敬在另一边,没有打扰两人谈话的意思。   “你还好吗?”裴以舟向来淡然的眉眼泄出些许担忧。   安想摇摇头,她从小到大遭受的言语暴力太多,那些文字对她造成不了任何影响,只是有些生气,明明儿子才是受害者,竟成了他们口中的熊孩子。   “我们能不能把监控放出来?”   监控是最能证明的证据,放出来后这些人都会闭嘴。   “现在还不是时候。”   安想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可是见他胜券在握,便也安心下来没有多问。   她的沉默令裴以舟浓眉微扬:“不问原因?”   安想看着旁边安静看电视的儿子,柔声细语:“你拿主意,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四个字从她嘴里出来好似有莫名的魔力,扰得他心尖儿一阵荡漾。   她很香,侧脸线条勾勒得柔和漂亮。   裴以舟定定凝视,心底躁动,难以言喻的冲动刹那喷发,让他控制不住地变得眼神燥热。   [想要。]   [现在就想。]   心生炽热,染着欲望。   安子墨握着遥控器的手一缩,突然起身挤坐到两人身边,强行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这个举动让安想一愣,笑着抱住他:“墨墨中午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想去看猫。”安子墨所问非所答。   安想很是为难,小区外面一堆记者,就算她想出也出不去啊。   沉默之际,裴以舟清了清嗓子。   安想看过去。   “我准备让事件再多发酵一天。”他眸光闪烁,语调不急不躁,平铺直叙着,“这样等真相曝光,冲击力会大一些。”   说白就是想狠狠打这批人的脸。   安想没什么意见,也许是生活节奏过快,现在的人过于急躁,宁可相信假象也不愿多有一些自己的判断。   “还有一件事也想和你商量。”   安想抬头看过去。   她眼珠黑亮,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眼尾向上勾得诱人,抬眼时睫毛低颤,无端多了几丝女儿家的柔情妩媚。   裴以舟被这随意的小动作撩拨的心里一跳,又出神许久。   “裴先生?”   他喉结鼓动,音线低沉:“就算等真相曝光,这里也不再安全。所以、所以你要不要暂时和我住?”   安想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又愣怔半晌。   裴以舟有些紧张,指骨不自觉蜷缩在一起,他故作着镇定,明明心虚要死,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坦荡,“现在铺天盖地都在说你是我的情妇,子墨是私生子,如若我不做出回应,不管是对你们的声誉还是我公司的股市都有影响。”   “你要是住到我那边,我会对外称你是我的隐婚太太,之后我会举办宴会,正式公布子墨的身份。”   他裴以舟的妻儿,不应落那样的污名。   裴以舟的想法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安子墨的户口当时是托系统开挂才落成的,还落在了老家,既然要在江城上学,户口早晚要迁过来,裴以舟那边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他说的也没错,现在地址曝光,就算等真相出来,记者们也不会就此放过她。   安想只想让安子墨好好度过童年,不被外界打扰。至于隐婚与否,对她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她正要松口,旁边一言不发的安子墨突然插话,“那你怎么向你公司的董事会交代。”   裴以舟皱眉。   安子墨歪着头,似笑非笑:“你手握公司最大股份,按照法文条例,董事长必须公布婚姻信息。你声称隐婚,可是法律上又没有婚姻信息,这又怎么说?就算我妈真的同意和你扯证,你还是违反了公司法,到时候董事会联手告你,你怎么应付?”   小家伙说起来头头是道,跟在后面的特助都惊呆了。   安想茫然眨眼,呆呆问:“是、是这样吗?”   裴以舟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安子墨说的没错,对于上市公司的董事来说,婚姻信息必须对外公布,否认违反公司法条例,股东有权提出诉讼,所以小说中的总裁隐婚压根不可能存在。   臭、小、子。   裴以舟一字一句在心里骂他。   安子墨笑弯了眼睛。   裴以舟捉摸不透这小孩的心思,明明不久前还撺掇他和安想生二胎,眨眼就换了一张面孔,好像恨不得他这个爹立马滚蛋一样。   不过,裴以舟有的是法子。   他靠着椅背,坐姿虽懒散却仍不掩尊贵,裴以舟睫毛半抬,不紧不慢道:“不碍事,董事会是我家的。”顿了下,挑衅勾唇,“整个高层都是我家的。”   “……?”   “都是裴家养的血种,他们不敢有怨言。”   血种,换言之是被纯血转换而成的人类,多年前血族稀少,为了迅速扩大种族,纯血会寻找合适的人类将之转换为吸血鬼,人类共享纯血的生命,同时也要世世代代听命纯血,这种行为称之为“初拥”。   高层的不敢告他,中低层告不动他,对他来说这只是小问题。   安子墨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最后恨得龇起獠牙,看着凶,但没什么危害。   裴以舟气完亲生崽子,又笑眯眯看向安想:“所以你的意思呢?”   安想挠者腮,嗫嚅出声:“那、那你要是遇到喜欢的女孩子,是不是不太好?”   裴以舟抿唇,就差没直接说你就是我喜欢的女孩子。   他忍住了,“我暂时不考虑这个,难道你有喜欢的人?”   安想瞪大眼睛,急忙反驳:“没有没有,我暂时也不考虑这个。”   裴以舟又有点开心,又有点气闷。   开心她暂时不考虑这个;气闷她竟然还不考虑和他在一起!   裴以舟心情不满,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安想想不通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不开心,歪歪头,小声翼翼喊人名字:“裴先生?”   “我饿了。”他冷着脸转移开话题。   安想眨巴眨巴眼,“那我给你做饭。”   “嗯。”男人眉目舒展,心情又好了不少。   她起身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做午餐。   客厅就剩下剑弩弓张的父子俩,还有后边充当背景板的徐特助。   安子墨狠狠白着裴以舟:“阴险小人。”   裴以舟低眉垂眼,不受讽刺,“承蒙夸奖。”   安子墨呼吸一窒,气得扑过去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看着那两颗尖尖的牙齿,裴以舟甚欣慰地点头,“不错,看样子你以后会长成一个大小伙。”   安子墨小小的脑袋上是大大的问号。   大小伙?   什么大小伙?? 第72章[双更合并]   午餐结束后, 他们跟着裴以舟回到江亭楼。   这片别墅区依旧属于华星旗下产业,刚建成没多久,住的人也少, 加上环境偏僻, 显得极为安静。   安想上次来过,对这里不是很陌生。   助理在前面开门, 三人一前一后进去。   院子里种着几颗树苗,旁边围着一汪水池,里面锦鲤被喂得膘肥体圆,在清澈的池水中闲散游动。   也许是因为很久没人回来的关系, 屋内略显冷静。   这栋二层别墅不大不小, 住一家三口刚刚好。   “二楼靠边是我的卧室, 你要是喜欢那间,也可以腾出来给你住。”   裴以舟领着他们去看房间。   一间主卧, 两间客卧,都带一个舒心的阳台。   好归好, 就是去店里不太方便。   似是觉察到安想的担忧, 裴以舟说:“以后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上班。“   安想看了过去。   他猛然意识到刚才说的话不太得体,呼吸微不可查地滞了下,随即道:“你放心,我不会每天都打扰你们。”   “这是你的家,你回自己家不算打扰。”   自己家。   裴以舟盯着那张过分精致的脸颊, 不禁心猿意马,因这句话衍生开无数想法。   “要是我不回来, 可以让司机送你去工作。”   “不用麻烦。”安想摇头, “我去买辆车自己开。”   买车自己开?   这话一出,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看着安想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   “你会开车?”安子墨的语气满是怀疑。他和她相处这么久, 可不知道这件事。   安想耳根臊红,闷闷不乐地鼓起腮帮,低声为自己挽尊:“我会开,我考过驾照的!”   她真的考过。   送走安子墨后在家无聊,于是报名考了个驾照,虽然说花费的时间有些久,好在最后本子成功下来。不过安想胆小,加上买车要花费不小的费用,于是驾照放在保险柜里落了灰。   安子墨上下打量着她,哪怕听到心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于是说:“真的吗?我不信。”   安想气得眼圈都红了。   裴以舟觉得画面好笑,轻咳声打断两人,“我这边车库放了两三辆车,一会儿你去挑一挑,喜欢就拿去开,不喜欢就让助理带你去买。”   安想哪敢开裴以舟的车,想也知道他那些库存不是限量款就是贵得要死的名车。   “不用不用,我开便宜的车就好。”安想声音一顿,“安心。”   对,安心。   磕碰到也不心疼。   裴以舟浅笑,没有强求,“待会儿助理会把东西送来,要是还缺什么就和他们说。”   安想点头,乖得很。   裴以舟走后,安想在别墅里四处转悠,确认那些狗仔没跟上来后,终于松了口气。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游泳池,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安想吓得心里一跳,扭头看过去。   “我怎么有种我们被裴以舟包养的感觉。”   安子墨直言不讳,眼神一片冰冷。   安想怔忪几许,拉过儿子,“墨墨怎么突然这样说。”   “之前住的也是他安排的;现在也是他安排的。”   安想:“……”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她看起来的确像是被裴以舟包养的小情人儿~   她很快解释:“上次是我和裴先生的协议,这次应该也是暂时的。我还是想给墨墨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的。”拆迁款还在,这边漫画版权要是有朝一日能卖出去的话也有不少钱,那些钱完全可以够给安子墨一个家。   安子墨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开心,反而隐隐有些不满,他总觉得自己变成了拖累,让安想不管做什么事都先为他考虑。   “我的意思是你还是有自己的事业比较好,不用太过依附裴以舟。也不用……”他抿了下唇,“不用太在乎我。”   天知道安子墨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为别人考虑的话,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着,莫名有些不痛快。   网上那些言论很过分,他花钱买了几十个号也骂不过去,又见安想为了自己和裴以舟搞什么隐婚,心里更是不爽。有对安想的不爽,也有对自己的不爽,如果他再强大点,努力点,有钱点,那些东西怎么会污了他们的眼。   对,有钱。   他要变有钱,变得比裴以舟还有钱!!!   安子墨眼神坚定几分。   “喂。”   “啊?”   “你想不想自己当CEO?”   C、CEO???   安想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奶茶店店主也算是CEO吧?”   呸!   那算个屁的CEO。   安子墨对此很是不屑,问道:“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钱。”   安想如实交代:“四千万。”   四千万……   安子墨惊了,拆迁费这么多?   安想说:“之前的拆迁费我没动,本来想买房子。”   可是拆迁费不是两千多万吗?   安子墨默默想,随后想到可能是裴以舟搞的鬼。   不过无所谓,他要让安想出任CEO,变成白富美,狠狠打那些叫她小三的人的脸!!   ——谁他妈还变不成霸道总裁咋地?   “你给我点资金,我可以让你变更有钱。”   安想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嗯嗯,墨墨要多少。”   “……??”   这就答应了?   安子墨瞪大眼睛,惊呆了。   “我、我可不是只要十几二十块。”   安想依旧一脸从容:“我知道。”   安子墨吞咽口唾沫,“你信我?我现在可是个宝宝,你就信我?”   安想对他的言论有些不满,“你不是普通宝宝,你是我生下来的天才宝宝。”   窗外艳阳高照,她皱着眉,眼神里满是对他的维护。   安子墨突然感觉胸膛酸酸的,涨涨的,说不出的情绪占据整片胸腔。   安想不聪明,脑子笨,过于善良大方,保护不了自己,也没有前世母亲那样雷厉风行的手段。   可是——   她是全世界最信任他的人,不在乎他现在的年龄,只因为他是她的儿子。   这个念头令安子墨遏制不住地颤抖,小脸憋涨通红,再也没有以往的冰冷淡定。   他把电脑搬过来,熟练打开股市,选中其中一支说:“这个投一百万进去,下面分别投五十万和三十万,一个月后卖出。”   安子墨脑子聪明,没什么行业是他插手不了的。   他帮裴宸做作业的时候会顺便观察股市,一来二去也有些了解,现在选中的几支股稳赚不赔。他决定先少赚点让安想放心,到时候再说服她成立公司,往新产品上砸钱。   四千万的本金,赚回四亿不是问题。   要说以前安想肯定不会相信安子墨,然而现在不一样,她儿子谁啊?天才!智商150的那种!   “我不想上幼儿园了,我想直接上少年班,准备后年的高考。”   其实安子墨现在直接高考大学也是没问题的,可是考虑到身体情况和安想的接受能力,决定晚上一两年。   他本来以为安想会答应,结果对方头也不抬地拒绝:“不行。”两个字干脆又果断。   安子墨抿唇,小脸垮下。   安想睫毛低垂,右手搭在鼠标上,随意滚动着页面。   “学什么时候都能上,可童年只有一个,错过又回不来。”她说着,选中股票买入。   她嗓音浅淡,安子墨又是一愣。   安想看向他,笑容温温的,“我知道墨墨聪明,不是很想与同龄人玩。可是有很多大人教不了的知识,同龄人会教给你。学识不仅仅是成年人才拥有的东西,所以你要好好上完幼儿园,好好与同学相处,不可以因为自己聪明就嫌弃他们,瞧不起他们。”   安想慢条斯理地和儿子说完,又转身投入到枯燥无聊的股市中。   安子墨眨眨眼,这瞬间他明白,母亲不会在乎他有多特别,也不去想他的智商能创造来多少财富,她只希望自己能变成普通小孩,过一个快乐的童年。   他不禁靠坐在安想跟前,咬了咬下唇,半晌慢腾腾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道歉突如其来,让安想很是意外。   安子墨不擅长这种局面,一时间耳根通红,更不敢看她的脸,于是用两只小手捂着耳朵,屏息外界的所有声音,用奶糯的童音说:“我背着你养流浪猫,还咬人类,对不起。”   安想没说话,长久的沉默后,一抹暖意从她眼梢绽放。   她抬起手抚摸上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先前那张病历果然不是绝对的,她的儿子……早晚会变成全世间最温暖的太阳。   “过两天,我们就把阳阳接回来。”   安子墨迎着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神,重重点了一下头。   “嗯!”   **   第二天九点一到,华星公关准时联系江城网警发布辟谣通告,同时放出视频监控,除此外华星律师团向散播不实言论的营销号下了律师函。   公关团队不但放出熊孩子虐猫视频,还放出熊孩子不久前掀女孩子裙子的监控,就连胖胖爹妈在门口与受害者大声争执的视频一同放出。   儿童虐猫与儿童性骚扰,两件事加起来的性质瞬间变得不一般,引起剧烈的社会探讨,至于先前还义愤填膺找安想算账的网络键盘侠们立马被拉出鞭尸。   短短一天,事件完全反转!   ——艹!默默怎么没咬死那几个憨批!   默默是安想在漫画里送给儿子的别名,粉丝都这样称呼他,咬人事情出来后,网友直接叫他全名。   ——都说让子弹飞一会儿,之前比比的那些人怎么不出来了?   ——艹!小小年纪性骚扰,长大不就是强奸犯???   ——我还是要骂!!墨墨你怎么不吸死他!!!   ——没想到被打脸了,真诚道歉。   ——我就知道这么漂亮的小孩子不会那么熊!!我没看走眼!!   ——呜呜呜,通告说安子墨抢钱是为了给猫咪治病,这他妈是什么绝世小暖男?@想想鲶鲶鱼,请问接受儿媳妇吗?大二十岁上过大学的那种。   ——之前就说这里面肯定有猫腻,结果一群人不承认,现在被打脸了吧?   警方通报与监控将那几家人往死里捶,安想只有十几万的粉丝经过此事直接增长到三百万,寥寥无几的微博瞬间又爆增一波转发与评论,就连漫画《捡到一只小老虎》都随着辟谣冲上热搜。   红的太突然,安想有些晕。   原本还辱骂她的网友也接连评论下头道歉,她寻思会儿,决定发个微博。   [想想鲶鲶鱼:要懂得看清真相。]   嗯,很装逼,很大气。   安子墨第一时间冲到前线给老妈点赞,正要评论,却发现短短一秒已有了几十条。他小脸一黑,莫名怀念起当初安想只有三十条评论时的凄惨画面。   [墨墨老婆:婆婆说得对!]   [安子墨正房:麻烦你们正经点,我老公还是个孩子。]   [用户15412:所以那又怎么样?PO主还不是被裴以舟包养的情妇。]   [炒年糕:住在丽景江山的住户表示,那栋整个只住了博主和PYZ亲戚一家,裴总偶尔过去一次,emmmm,你们细品。]   [哗啦啦:所以还是情妇和私生子呗?笑死?]   [想不出昵称了:一群人去吹捧一个情人和私生子也是有趣。]   [锦橙我女神:前面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什么叫情人,男未婚女未嫁,正常交往不想被人知道不行吗?]   最后那条评论很快被淹没在大片的声讨中,部分见不得别人好的恶毒网友们才不会因此消停,转而开始抓着安想的身份攻击。   目前网络上没有她的照片,偶有几张偷拍也不甚清晰,加上身份神秘,众人纷纷开始猜测这位“情妇”的来历。就连商圈与娱乐圈也开始翻出小号吃起这个瓜。   裴以舟的瓜,百年难见啊!   不单单是网上,裴以舟私下也收到不少邮件与电话,都是问他什么时候搞出了儿子,多出个女人,还有一些人大着胆子动起联姻的心思。   裴以舟烦不胜烦,掐断信号,径自离开公司。   这事藏掖不下去了,他必须快点告诉外头的所有人——   安想才不是什么情妇!   等到下午,裴以舟出现在江亭别墅。   外面有些热,黑色西装外套搭在男人臂弯,他眉目清冷,炎热的天气没有为这张脸带来任何变化。   “喝水吗?”安想把刚榨好的果汁递过去。   他没犹豫,接过来一饮而尽。   水蜜桃加柠檬的口味,像极了她。   喝完饮料,裴以舟扫了眼旁周,确定安子墨不在后,才开口说:“我准备周五举办宴会。”   安想歪着脑袋看他。   这个动作有些可爱呆萌,也有点诱人,裴以舟喉结滚动,目光幽沉。   “所以……想再找你确认一遍。你真的决定做我的妻子吗?”顿了下,“暂时是名义上的。”   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现在网上众说纷纭,就连娱乐频道都循环播放着裴以舟有私生子这件事。外界言论过于凶残,她倒是无所谓,但是不能让孩子成为被攻击的对象,长久下去恐怕上学都不是那么安分。   如果裴太太这个身份能解决麻烦,她没有必要不接受,毕竟对她造成不了损失。   安想点头:“嗯,我愿意。”   裴以舟心里跳了下,莫名深邃的情愫开始在心底滋生。   “那我让人给你准备礼服。”他声线低沉,眸光又幽邃几分,“这次宴会不同以往,你那边要是有想请的宾客也可以请来。”   安想没有思索,直接摇头:“我没有要请的人,一切都听你安排。”   “嗯,那……”裴以舟垂眸看着她那双素净的手,心说要不要准备戒指,毕竟要全套才好,可是……又害怕安想不接受。   “你想戴戒指吗?”   这时候安想反应倒是快了。   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安想低头看了看手:“可以呀,我们要去买吗?”   裴以舟本来是想特别定制一枚,可是现在预约肯定赶不上做工时间,他摇摇头说:“我来准备。”   “喔。”   裴以舟还是有些不放心,抿抿唇;“到时候人可能会多,你要是害怕……”   “我不害怕。”安想眉目坦荡,一点也没有因此害怕的意思。   裴以舟颔首:“宴会就在主宅举办,明天我让人把你们接过去。我让我爸妈去别处住了,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再打扰你。”   安想总算露出几分惊讶来。   她没想到裴以舟能做到这份上,明明是她去人家家里,结果……反倒是让主人离开了。   “不碍事不碍事,还是让叔叔阿姨回来吧。”   “没关系。”裴以舟语气温和,眉眼却流露出不容抗拒的强势。他知道自己那对父母是什么德行,要是让他们留在安想身边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到时候惹人不开心,让人跑了,他去哪儿哄?   裴以舟速度奇快,第二天就让人把母子俩接到裴家。   裴家主宅建在半山腰上,远远看去那栋宅子就像是古时的城堡。安子墨对这里有阴影,来的路上全程臭着一张脸。   到了门口,他仍坐在里头不愿意下车。   裴以舟要工作,今天没跟来,陪同的助理安慰:“爷爷奶奶不在,不会再把你卖掉的。”   安子墨抬眸,眼神冷冷扫过助理。   助理被这双视线震住,讪讪移开目光。   安想牵着儿子走出轿车。   眼前这栋房屋共五层,远处还有两套小别墅,据说是佣人住的地方。   “安小姐您好,我是负责接待您的管家。”   管家来自英国,银头发灰眼珠,一口中文说得极为流畅。   “您和小少爷住在三楼,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提出。”   安想也没什么需要,牵着儿子边走边听他介绍这栋房子的来历与布置。   墙壁上的画是几千年前的,旁边的花瓶是出土文物,就连旋转楼梯下面的地毯都大有来历,总之……裴以舟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有钱。   走出电梯,管家送安想到房间门口,毕恭毕敬行了一个贵族礼:“那就不打扰您了。”   等他一走,安想总算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裴以舟又来了。   “还习惯吗?”   安想勉强地点了点头。   看出她的不自然,裴以舟轻笑,“走吧,我带你四处转转。”说完垂眸,“裴诺他们放学了,子墨可以和他们玩儿。”   明显就是不想带他。   安子墨瘪瘪嘴,闷闷不乐回了屋。   裴以舟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安想拒绝不了,温顺地跟在他旁边。   裴家很大,平常都是空着的,即使现在有人住进来也显得冷清。她先跟着裴以舟去了地下室,裴家的地下室像极了电影里变态杀人魔的暗道,长长的走廊看不到头,壁灯微弱,随处可见矗立的石头雕像,墙壁上挂有色泽诡异的画像,偶尔还能见到几把用来收藏的古刀。   脚步声哒哒回荡在走廊,更加空寂。   走到尽头,裴以舟转动暗门,墙壁向两边延伸展开,露出房屋一角。   这是一间书房,正中还有一张桌子。   安想走进去小心打量,墙壁上同样有照片,都是小孩子,模样和安子墨一模一样!   察觉到他的诧异,裴以舟轻声开口:“这是我的房间。”   “啊?”   “小时候我每天待在这里。”他拍了拍沙发,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给。”   安想接过,翻开一页。   相片里的裴以舟还很小,穿着深色制服,发泽乌黑,冰冷的表情与安子墨如出一辙。她越看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又翻过几页。   裴以舟坐在她旁边,唇边挂着浅笑:“我第一次见到子墨的时候,完全没有把他往我身上想。”   安想指尖微顿。   “因为我不大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裴以舟的童年是苍白无趣的,有时候深思自己的面貌,想到的就只是一抹孤单寂寥的背影。   他伸出手微微压平相册一角,指尖与安想靠得很近。   事实上他们现在也挨得很近。   地下室有些冷,他身上同样也是冷的,以至于让安想清晰感觉到男人鼻息间的温热。   她小心翼翼用余光往身旁打量,橘色的烛光在男人那头漆黑如墨的发丝上跳跃,那双睫敛着,点缀在白肤上的妖痣因主人过于冷清的面容而显得性感撩人。   他身上也是好闻的。   安想抿着唇,小心翼翼的眼神刹那变得大胆起来。   裴以舟自然觉察到了这股炽热的视线,他倏然抬眸,安想的一双眼毫无预兆撞入到他幽邃的眼眸中。   心里噔的一跳,她着急忙慌别开头。   “我、我们出去吧。”安想结结巴巴地说。   “好。”裴以舟没有意见。   结果两人刚到门口,发现暗门死活打不开。   裴以舟皱眉继续尝试着,门锁卡住,纹丝不动。   “坏了吗?”   裴以舟摇头。   地下室的几道暗门都经过严密的测试,每周都会请人维护,坏是不可能坏的。   除非……   裴以舟眯了眯眼。   “你拿手机了吗?”   “这里没有信号源。”   地下室除了放藏品外,还是一条逃生与藏生通道,避免敌人找到位置,特别安置了信号屏蔽器。   裴以舟深吸口气,几乎没有怀疑,就认定是父母那边搞的鬼。   安想还被蒙在鼓里,她出来的时候也没拿手机,书房似乎也没有电话,别说电话,电视都没有。   有点冷,她背过身打了两个喷嚏,又接连咳嗽几声。   裴以舟拧紧眉头,脱下西装外套罩在安想身上。   “我去开暖炉。”   她没有拒绝。   结果——   暖炉也打不开。   过了会儿,四周的灯光直接灭下,黑漆漆一片。   操!   裴以舟忍不住在心底爆粗。   突然熄灭的灯光让安想没反应过来,她的身上搭在裴以舟的外套,很宽大,但是不够温暖。估计是真的冷着了,安想脑袋晕乎乎的,又忍不住低咳起来。   黑暗中她的咳嗽声很是明显,裴以舟不禁紧张起来。   “想想,到我这边来。”   安想头重脚轻,晃晃悠悠地往声音所在方向走。   下一秒,她娇小的身体被完全笼罩在结实的胸膛之中。   安想肩膀哆嗦,大脑清明几分。   裴以舟双臂有力,温暖的身体极大程度摆脱地下室传来的阴冷。他就那样抱着她坐回到沙发,用整个躯体来将她焐严实。   悬挂在墙壁上的古钟滴答滴答响动,安想呼吸急促,呼出的气息逐渐燥热。   “裴先生,你、你不用抱我。”   “没事,你不冷就好。”说着,裴以舟又拢紧她一些。   安想骨架很小,肉软绵绵的,像棉花似的,抱在手里很是享受。   黑暗并没有消解她的灵魂之光,反而让那抹绿色更加明亮,也许是因为受害,光源夹杂着几丝红色。   他怕她冷,怕她难受,便紧紧护着。   安想以前从没被人这样抱住过。她所在的高塔比这里还要阴森,冬天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炉,全靠一身正气挺过去,可是……裴以舟愿意保护她。   要是别人,安想肯定会拒绝,可是换成裴以舟她又有些乐意。   “你是怕我生病,耽误宴会吗?”   “不是。”裴以舟声线清冷,“我怕你难受。”   她抿唇,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察觉到那抹笑意,裴以舟也跟着眉眼温柔。   “估计是我母亲做的,你忍一下,她关不了我们多久。”   “喔。”安想掩唇咳嗽,胸膛处有点胀痛,额头也很烫。她忍不住难受,身体缓缓向裴以舟的方向倾倒,最后像猫似的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闭上眼没再说话。   裴以舟皱眉,以额头抵上安想脑门。   烫的。   发烧了。   他神色不善,瞥向头顶监控,低声开口:“赶紧把门打开。”   那边没有动静。   裴以舟难忍烦躁:“安想在发烧,开门。”   监控红灯闪烁两下,暗门缓缓朝两边打开。   裴以舟将人打横抱起,长腿阔步向外面走。   “咳……咳……”安想被咳嗽惊醒,一睁眼便对上男人紧绷的神情。再看周围,他们已经从门里面出来了。   “裴先生,我自己走就成。”   裴以舟不予理会。   见男人不愿意放自己下来,安想索性闭上眼继续睡。   主宅里几个孩子都不在,估计被裴宸叫去了游戏室,他刚好能落得清静。裴以舟把人小心放在床上后,打电话联系来家庭医生。   医生在家里有主人的时候都住在家里,没几分钟便从楼下赶来。   安想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听到动静,微微睁了下眼。   “给她看病。”裴以舟被那对夫妻搅的心烦意乱,加上忧心,语气极为不善。   医生不敢耽误,先给安想测了心率与体温,然后查看她的舌苔与喉咙。   “扁桃体发炎,所以才引起发烧。”医生迎着裴以舟那双快吃人的视线小心开口,“安小姐之前是不是生过病?”   她没精神,裴以舟代为回答:“不久前她感冒了。”   医生点了点头,“那我先给安小姐打点滴,情况不严重,炎症消下去就好。”   “嗯。”   裴以舟直接坐在床边看着他干活。   那样的眼神让医生心底生出巨大的压力,他硬着头发为安想皮试,然后扎针输液。女孩的手很小,皮肤也白,青色的血管细细的,看着就难扎,加上医生紧张,第一针就扎偏了。   裴以舟眸光一锐,寒芒毕露。   医生被他吓出满头冷汗,他好说也当过十几年医生,不至于连输液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可是今天就是莫名紧张,主要是裴以舟气场太强,眼神又太凶恶,他、他想不紧张也不成!   医生吞咽一口唾沫,强作镇定,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针头上,轻轻一扎,针头成功进入皮肤。   他松了口气。   裴以舟也松了口气。   “那……裴先生我……”   “你出去吧,换药我来。”   医生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麻溜收拾好东西,一溜烟跑出卧室,把独处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第73章   床很大, 凸显的安想整个人都很小。   她纤细柔软的躯体裹盖在深色的毯子下,浓密乌黑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让那张脸看起来更加苍白无血色。   裴以舟凝视着她, 情难自禁,小心翼翼地把遮挡在她脸颊上的一缕碎发拿开。   安想昏昏欲睡, 神智不甚清晰。   直到感觉有人拨弄她的头发, 才慢悠悠睁开眼睛。裴以舟见她醒来,仓皇把手缩了回去。   “裴先生还在呀?”安想鼻音很重, 声音听起来翁翁的。   “饿不饿?”   安想摇头。   她没什么胃口, 胸膛一阵一阵疼, 支气管像是卡上什么东西,不住想要咳嗽。嗓子倒是好过不少,不至于一说话就难受。   看着手背上的针头, 安想长舒口气, “裴先生我没事的,你忙你的吧。”   “嗯,你睡。”   安想的确是困了,既然他不走也不强求,闭住眼又深沉睡去。   液体嘀嗒嘀嗒顺着管子流入她的身体, 裴以舟缓缓握住安想的手, 很冰冷。他皱皱眉, 起身找出暖宝宝垫在下面, 又紧紧握住那只手。   安想的手掌过于娇小柔软了些, 手指没骨头似的, 软如面团, 裴以舟抓紧就不想松开。   以前他总不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在别的富家子弟忙于谈情说爱时, 裴以舟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里,遇到安想后,他发现工作不在变得重要,更多的是想和她见面,哪怕听听声音也好。   想看她笑,听她说话,只要在他身边,那就是幸福的。   裴以舟睫毛低垂,身体逼近,轻柔的吻小心翼翼点缀在安想额头。   第一袋液体输完,裴以舟给换上新药,听到敲门声,眼底快速划过不满,但还是走了出去。   门外,裴景林神色局促。   裴以舟眼底酝着冷气。   “那个、安……安想怎么样了?爸爸就是想给你们多创造点机会,没其他意思。”   “哦,那要多谢你了,她生病了,发着高烧。”   裴以舟不愠不怒,偏生让人感觉到压迫。   裴景林缩动着脑袋,心虚到极点。   “所以你是背着我妈偷偷回来的?”   裴景林轻轻点头。   “宴会结束后回法国,我已经给你们订好了机票。”裴以舟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对父亲没有丝毫情感在里面。   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说进去看看,缩起脑袋离开裴家。   目送着裴景林离开的背影,裴以舟闭上双眸轻轻按压了一下额头,正要进去,一道视线逼近。裴以舟脚步骤停,扭头对上安子墨深沉的眉目。   “我妈病了?”   裴以舟缄默几秒,没有否认:“医生说是扁桃体发炎,估计是之前落下的病根。”   听到这话,安子墨立马想起他住院时安想不眠不休照顾他的时候。   要说心情不复杂那是假的,小家伙咬咬唇,径自绕开裴以舟进了屋。   安想侧身浅睡,表情安静。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会儿,踢掉鞋子爬上床,紧紧靠在安想身边。   “你这样会打扰到你妈妈的。”   “不会。”安子墨说,“两个人挨在一起暖和。”   “……”   安子墨挑衅地看着他:“医生说感冒出汗就能好。”说着,小胳膊直接搂住安想,脸蛋在她背上贴贴。   裴以舟:“……”   有一说一挺酸的,要他也是明媒正娶的老公,哪轮得到这个兔崽子?   不过,他马上就是明媒正娶的老公了!想到将要到来的宴会,裴以舟瞬间眉目舒展,也不再计较安子墨这点微不足道的挑衅。   安子墨这个土方法有点用,安想很快退去高烧,除了胸口还有点不舒服外,一切恢复如常。   转眼宴会开始,安想五点就被人拉起准备。   先是按摩SPA,接着是美容做头发,一上午时间就这样过去。她被这群人折腾得昏昏沉沉,中午也没什么胃口吃饭,裴以舟怕她身体吃不消,还是命厨房准备了清淡的面粥。   简单的午餐之后,到了造型时间。   造型师拿来的礼服出自法国某设计大师的手笔,除去价格不谈,他鲜少亲自设计作品,可想而知当安想穿着礼服出现在会场时会引起多大轰动。   除了礼服,旁边还放有血眼之泪,安想一眼认出这是上次裴以舟花了一亿拍来的东西。想到这玩意要挂在她脖子上,安想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开始跟着升值。   “好了,安夫人可以起身了。”   “安……夫人?”安想眉头直跳。   造型师相视一笑,“您是裴先生的太太,要是再称呼小姐不太好。”   “……”现在的确有这么一层关系。   造型师小心将珠宝为之戴上,满目惊艳地看向镜子。   设计大师亲手制成的礼服处处彰显着小细节,红裙渐变着流光,不显老,反而将她骨子里那股妩媚如数显露。收腰露肩,裙摆长及脚踝,显得腰细腿长,肩膀线条不是一般的精致漂亮。   她脖子上的血眼之泪多少有点重量,红宝石中的血珠在阳光下微微摇曳。   造型师对着安想那漂亮的锁骨吞咽口唾沫,突然感觉这血眼之泪没有安夫人的锁骨好看……   他们又小心翼翼将目光移到她脸上。   安想今天的妆容也非常讲究,大气,精致,五官被妆容衬得更迷人,盘起的长发让她摆脱先前的少女感,不言不笑时竟也有大家风范。   ——总之就是好看!   叩叩叩。   “估计是裴先生。”造型助理说着过去开门。   安想扭头看去。   裴以舟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宽肩窄腰,长腿结实,五官清隽又禁欲。他的眼底映着一抹红,领结下的喉结在上下攒动,盯着她的双眸骤然炽热似红。   空气隐隐变得焦灼起来,造型师们面面相觑,识相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安想还是有些紧张的,也不敢抓裙角,就那样定定站在原地看着他。   哒哒哒。   脚步逼近。   裴以舟身上喷了香水,不浓郁,清淡冷冽一如他的气质。   “我给你穿鞋。”   “哎?”安想一愣,很快回神,“不用,我自己……”   说话间裴以舟已把她带到沙发上,身形半跪,姿势好比骑士。   他低睫垂眉,抓起安想的一只脚。   安想脚也小,足弓弧度优美,五指圆润如玉,此时正被那双大手托着。   她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的滚烫,烧灼到心尖。安想心跳加快,不由自主蜷缩起脚尖,脖颈泛上粉意,直接窜到耳根。   裴以舟像是没觉察到她的害羞一样,神色自然将高跟鞋套上去,接着是另外一只,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   “好了。”裴以舟放下她的脚,抬起头,“饿吗?”   面对安想时,他的表情是松动的,温和的,没一点攻击性。   安想揉着扁平的肚子,摇头。   转而问:“你饿了?”   他饿了,不过并不是想吃饭。   裴以舟灼灼的目光停留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水蜜桃的香气萦绕鼻尖,不断蛊惑心神,令欲望高涨。   他狠狠咬住舌尖,疼痛令理智回归,眉目又恢复原来的淡然自定。   “不饿。”   安想陷入沉默,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些尴尬,今天这场宴会完全是为了给孩子证名而搭办的。至于她和裴以舟……除了那夜,也没有太亲密。   朋友吗?也不算。   情人?也不应该。   安想的心底骤然升出一丝怪异,一缕不适。   “裴先生,其实你大可直接把墨墨认回去。”   裴以舟睫毛轻颤,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漂亮的绒盒,他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   “可是我更愿意把想想认回来。”男人垂落的睫毛长而卷翘,唇瓣一张一合,吐露的字迹低沉又清晰。   “……???”   安想呆住。   裴以舟面色如常,抓起她的手,眉目诚恳,动作轻柔地将那枚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待会见。”裴以舟温柔摩挲着戒指,起身离开。   空荡的房间里,安想心跳如鼓。   满脑子只剩下那句“把想想认回来”。   裴以舟是什么意思?   追求她吗?   不对。   安想怔怔盯着戒指。   她、她好像迷迷糊糊就直接和人结婚了啊!!!!!   安想抚着狂跳不已的心脏,脑袋又开始晕,估计是惊讶过度造成的体温升高。   她回过头,镜中的女人满目错愕,脸蛋飞红。   安想愣住,她刚才……一直这样脸红红的对着裴以舟?   宴会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门外已有车辆聚集。   裴以舟怕她紧张,便让安子墨进来陪着。小家伙穿着燕尾服,头发特别打理过,静静坐在沙发上更像是贵族小王子。   可是贵族小王子一点也不想搭理安想,歪歪扭扭靠着沙发,手捧平板寻着眼下适合发展的新产品。   “墨墨,你说裴先生是不是喜欢我?”   安想也没个说话的,此刻只得和儿子交心。她一脸苦恼,显然还沉浸在之前的状态里没出来。   安子墨眼梢一扬,垂下:“他是见色起意。”   “……?”   “老色批。”安子墨低骂,心情不好,脚尖不轻不重踹了下面前的矮桌。   距离宴会开始还剩下不到半小时,宾客接连到访。   安想深吸口气,暂时放下那些胡乱的情绪,起身走到安子墨跟前,“墨墨要和妈妈一起出去吗?”   安子墨刚准备拉住她,助理便进来,“安夫人待会儿要和先生露脸,小少爷就先让我们照顾吧。”   安想喔了声,慢慢把手缩回。   望着安想离去的背影,独坐在沙发上的安子墨目光沉沉,不爽到极点。   他感觉……母亲的注意力此后就要被抢走了。   等她以后让裴以舟过门,生了可爱的二胎,会不会就……不再把他当宝宝了?   这个骤然升起的念头让本就缺乏安全感的安子墨感到不适,焦虑,更多的是没由来的慌张。 第74章   别墅明灭着数盏浅灯, 伴随着轻缓柔和的交响乐,来往宾客低声攀谈在一起。今天接待宾客的是裴景林与盛淑,这对夫妻早早抛弃家业游山玩水, 今天出现在这里几乎可以确定是为了一件大事。   宾客们接受邀请时仍揣有怀疑,如今看到夫妻二人, 那点怀疑跟着消弭于心底。   “能嫁到裴家,那姑娘真是享了八辈子福。”   “是啊,谁不知道裴以舟冷热不进, 啧, 转眼儿子都有了。”   “也难怪他不和我们玩儿……”   富家哥们站在角落窃窃私语,纷纷开始揣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入裴以舟的眼。说话间,不少人的注意力被门口吸引。   来的是江城安家。   为首的是当家的安禾源与妻子邰兰宜, 身旁携着安彦泽与其他几位安家兄妹。   看到这一家, 不少人的目光都变幻莫测起来。   21世纪后,吸血鬼因猎人的原因而迅速减少, 不少纯血家族天性尊贵傲慢,看不起人类更厌恶混血,一旦与人类诞下子嗣便采取手段将之消灭。久而久之,纯血走向灭亡。   时至今日, 江城只剩下两大纯血之族, 一个是裴家, 一个是安家。裴安两家明面是合作关系,背地里却互相嫌弃,谁也瞧不起谁。裴家觉得安家古板, 安家又嫌弃裴家抛弃血族礼数。   谁都知道安家过于在乎血统, 因为男多女少便生出于裴家联姻的想法, 主意自然打了裴以舟身上。这位当家年轻英俊, 气质不凡,若与安家结合将诞下最纯正的血族。   然而。   裴以舟今天要公布那位神秘的另一半,并且还有了儿子。   不少人都觉得安家现在气坏了,就想现在看他们笑话。   被数双视线环绕正中的安禾源姿态从容,径自走到裴景林跟前,伸出手语气熟稔:“好久不见了,老裴。”   裴景林双手插兜,眼皮子懒散耷拉着,看都不看他那只手:“唔,也就一百来年吧。”   安禾源知道裴景林打小受宠,养得乖张又矫情,本来以为几位哥哥死后会成熟点,未曾想还是这个德行。他嫌弃收回手,又看向盛淑。   “不知道裴以舟的另一半是哪家的姑娘。”   盛淑对这家没好感,今儿在这儿完全是被迫营业。她脸上挂着职业性的优雅假笑,淡淡回答:“普通人家。”   普通、人、家。   夫妻俩抓住重点,脸色古怪。   “裴以舟的另一半……是人类?”   “咋?不行啊?”那副表情让裴景林不爽,语气跟着变得凶戾起来。   他虽然好几百岁,可是不老,加上被养得娇气,凶时更显骄横。   安禾源比裴景林大十几岁,小时候没少被他打,现在见他目露凶光,表情瞬变,不禁后退缩开两人距离。   “景林,你去看看裴宸他们。”盛淑怕丈夫闹事,急忙找借口支开。   他听话,屁颠屁颠的走了。   “不好意思,我丈夫不太懂事,希望安董不要介意。”   盛淑得体大方,但夫妻俩知道她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再说……谁他妈当太太太太爷爷了还不懂事!闹那???   “宝珠,你要不要也去找裴宸哥哥玩儿?”   叫宝珠的女孩乖巧站立在邰兰益旁侧。她看起来十六七出头,就算不说话,也能感受到气质里流露出的娇纵。   看到这位小姑娘,盛淑不自觉想起十年前的一次安家宴会,无意撞见的小女孩。很小,大冬天只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脸蛋藏在头发下面,露出的一双眼怯生生的。   ——好像也是安家的女儿。   “说起来,怎么不见安董把女儿带来。”盛淑隐约记得两人是有个大女儿的,可是一直没露过面。   听到这话,夫妻两脸色大变。   他们视安想为耻辱,从小到大把她关着,几年前安想因过敏而成为植物人,医生说能活着全凭一口气。身为血族身患残疾就已经够为羞耻,没想到还对血液过敏,他们感觉脸面丢尽。索性外面也不知道这个女儿的信息,于是一直瞒着。   邰兰宜笑说:“早死了。”   死了?   盛淑皱眉,眼里明显带着怀疑。   “阿泽,你也带弟弟们去找其他长辈聊聊。”   安彦泽颔首,带着弟弟们去找其他几个玩儿得好的兄弟。   会场看起来很平和,聊天的聊天,跳舞的跳舞,裴宸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揪扯着头发去后院找安子墨。   安子墨正坐在秋千上对着一株还未长开的花苗出神。   他平常都是冷静沉稳的,明明才三岁却像是三十岁,裴宸从没见过他今天这个德行,顿时联想到爷爷可能是因为母亲“结婚”而神伤。   他吹了个口哨吸引安子墨注意,然后坐到旁边。   “嘛呢?”   “不关你事。”   “不过想想和我太爷爷发展挺快啊。我都没想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裴宸不知道今天宴会是办给外面看的,当真以为两人结婚。就算早已放下那段尚未开始的感情,然而心里依旧酸得不行。   安子墨不说话,闷沉沉地点着平板。   “你在捣鼓啥东西?”裴宸凑过去,发现上面的字一个都看不懂。   “给我妈投资。”   “啊?”   安子墨面无表情道:“炒股赚本金,投资项目开公司,说了你也不懂。”   “……”   操!他的确不懂!   难道这就是智商150的快乐吗?   裴宸摩拳擦掌,突然眼睛一亮:“哎,我这儿有存款,你到时候开了,能不能让我入个股?”   安子墨低头琢磨,觉得可行,于是轻轻点头。   裴宸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目光所及处的女孩穿着小白裙,头顶水晶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裴宸扯了扯嘴角:“有事?”语气不太好。   “裴宸哥哥,我妈让我找你玩。”   安宝珠和裴宸一个幼儿园,小学后两人分开,偶尔能在宴会上碰到。安宝珠从小缠着裴宸要给他生纯血,他烦,对这位大小姐没一点好感。   尤其安家教育理念奇葩,这位小公主在灌输洗脑中对混血极为嫌弃。   “滚。”他才不懂得怜香惜玉,直接撵人。   安宝珠瞥向旁边的安子墨,她一鼻闻出小孩身上流淌着人类的血统。表情骤变,皱着眉后退两步,“裴宸,你恶不恶心啊和混血小孩说话?”   裴宸眼皮子跳动,“你他妈说啥?”   “我说你干嘛和混血玩都不和我玩儿?”安宝珠梗着脖子,精致妆容下的面容因厌恶而扭曲,“恶心死了,肮脏下贱的混血。”   “你再说我爷爷一句?老子爷爷是你骂的?”裴宸倏然起身,紧实的臂肌随着怒气在西装下微微抖动。   安宝珠脖子缩紧,吓得抿紧了嘴唇,眼神还是不肯从安子墨身上松开。   安子墨捏着平板的手顿住,阴森的一双眸缓缓落到安宝珠身上。   [混血最恶心了……]   [裴家怎么能让这种人进来。]   [这个垃圾混血怎么和安想长得那么像?恶心恶心……]   安想……   安子墨眸光闪烁,不禁开口:“你认识安想?”   安宝珠挑眉,毫不掩鄙夷:“一个废物,我都不想和她冠一个姓。”   安想是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她只配活在泥里仰望着她。   这个念头刚从安宝珠脑海闪现,就觉察到两股不善的目光朝她飞来,她看过来,发现裴宸和安子墨死死盯着她,眼神冰冷宛如盯着一具尸体。   安宝珠不禁倒退几步,神色充斥着怀疑,“你、你们认识安想?”   安子墨:“那是我妈。”   裴宸:“那是我太奶奶。”   安宝珠瞪大眼睛,惊叫出声:“不可能!!安想血液过敏早死了!对!尸体已经被我哥处理掉了!我哥安彦泽亲自处理的!”   “放屁呢!”裴宸浓眉抖动,怒吼道,“你他妈才死了!你他妈咒谁死呢!你信不信我揍你?”   “裴宸你敢打女人?”   “你他妈是人吗?!”   安宝珠不服输,扯着嗓子吼:“你敢打女鬼吗!”   “你看我打不打你……”裴宸撸起袖子准备上,安宝珠尖叫声,撒丫子跑出小花园。   裴宸没有去追,气鼓鼓坐回去。   “爷爷你别理她,他们安家都有病。”   安子墨当然不会在乎,他眸光闪烁,“安家?”   “啊。”裴宸点头,开始和安子墨讲起安家发家史,“几家纯血里就他们家最变态。没建国前都封建,觉得亲戚结婚也正常。后来科技发达,就算是血族也有了伦理道德,可是他们……”裴宸冷笑,“为了所谓的血液纯正,硬是把亲生的兄妹凑一块,安禾源原本有个弟弟,因为和人类女子相爱被他杀了,刚出生的小孩也没放过,那事闹挺大,安家对外宣称是意外去世。”   安子墨垂落下的指尖不禁抠紧。   安家……   安想……植物人。   安子墨眸光一锐,突然想起马场时安想的心声,那时她叫安彦泽哥哥,当时安子墨也没有在意。如今想起实在古怪,如果安彦泽是安家的孩子,是吸血鬼,那么安想呢?   这么在意血统纯正的家族不可能会有人类亲戚。安想是人类,不可能会与安彦泽有交集。   刚才那个安宝珠说出了安想的名字,还说因血液过敏而去世……   一切的联想令安子墨的脑海中突然迸发出一个奇妙的念头,他不敢想,可是又控制不住去探究。   “裴宸,你能帮我问问刚才那个人,她口中那个安想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安子墨抬起头,双眸定定。 第75章   裴宸在偏厅找到了安宝珠, 她正和安家那几个兄弟待着,被哥哥们逗得直乐,可以看出她很受宠。   裴宸烦这些人, 忍不住抬手挠乱头发,局促接近。   他脚步声不甚明显,但还是吸引安家人注意。安宝珠回过头, 瘪瘪嘴没好气地开口道:“裴宸你不是不和我玩儿?还过来干什么。”   “你过来,我找你问点事。”   “我不要。”安宝珠靠在安彦泽怀里, 死死揪扯着他的袖子,“万一你打我怎么办?”   此话一出,安家兄弟们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裴宸并不怂他们,既然安宝珠不跟着过来,他就直接问了, “你知道安想什么时候死的吗?”这话说出来时裴宸感觉到一丝丝别扭。世界上重名的人不少, 然而重名的对象他刚巧认识, 还好生生待在楼上。   几人面面相觑, 谁都没说话。   安彦泽薄唇轻抿,收起笑意,表情变得正经,“裴少是怎么认识安想的?”   “安宝珠刚才提起,这名儿刚好和我太奶奶撞了, 所以过来问问。”裴宸应付的游刃有余,一时间几人也没有怀疑。   “这件事不方便透露, 裴少还是回吧。”   裴宸见敲不开这些人的口,耸耸肩, 转身离开。   “问不出来, 他们不肯说。”   安子墨在搜索栏里打上【安想】两个字, 这名儿并不是那么常见,搜寻一番无果。他拧着好看的眉头,曾经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的东西如今一股脑涌来,让安子墨不得不怀疑母亲的身份。   刚开始与安想见面,她心里想的是“儿子好香”,因为过于厌恶她,那时安子墨也没有多想。后来和她回家,她睡棺材,疯狂迷恋恐怖电影,安子墨本来以为这是安想过于沉迷电影的狂热行为,便也没有过于在意。   如今看来,这里面有隐瞒许久的秘密。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母亲的灵魂是那位叫安想的吸血鬼,因为意外来到了这具人类躯体里?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他不再是他,母亲也不是他的母亲。   这个世界可真是玄幻了!   安子墨抚着胸口,感觉自从来到这儿每天都在经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诡异的是他都能接受。   “不过你问这事儿干嘛?”   安子墨摇摇头不愿多说,后方大礼堂传来音乐声,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他收好平板,什么也没说地走进去。   头顶灯光变幻,四周归于黯淡,一束光打在楼梯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牵引而去。   当安想的身影浮现在众人视野里时,周围明显陷入寂静。   她很美。   高级定制的红色礼裙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躯,光影在那奶白色的皮肤上跳跃,呈现出莹润的光泽。她挽着裴以舟,长发盘起,发饰点缀在一片乌黑浓密中,妆容精致,桃花眼湿润又多情。   安想身上有着如江南春雨般的温婉,又携着宁静的大气,衬着眉眼精致,宛如一幅画卷。她跟在气质内敛的男人身侧,与之无比契合。   大厅鸦雀无声,静静看他们下来。   安想是焦点,她从来没被这么多人看过,耳根微红,不禁内心忐忑,挽着裴以舟的手指不自觉缩紧。   裴以舟垂眸看着她,察觉到她的紧张后,抽出臂膀直接握住了安想纤细柔软的手掌。   男人掌心宽厚有力,皮肤微凉,与她指尖的滚烫形成反差。他紧紧攥着安想,力量无声地传达到她心底,安想睫毛轻颤,缓缓抬头偷瞄过去。   裴以舟不言不语,一如既往的沉稳淡薄,凤眼中挟着一抹冷然。似乎感觉到安想在看他,便也看了过来,眸中冷雾散尽,笑意化作春风,令她无端悸动。   安想别开头,跟着裴以舟走上台,下面很安静,都在听他们说话。   裴以舟始终没有松开手,音乐停下后,他缓缓开口:“首先很感谢各位能在百忙之中参加这场宴会。”   他脊梁挺直,站如雪松,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   “最近外面有些不太好的传闻,所以我要借此机会向外界澄清。”他牢牢握着安想的手,众人这才注意到两人无名指上都戴着同款戒指,明显是婚戒。   “站在我身边的女孩叫做安想。”裴以舟一双深邃的眸望尽了她的灵魂,“她是我最深爱的人,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安想的脑海中轰然乍响,心跳失去节奏,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目光炽热如焰火,眸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他的话语深情款款,专注动听,安想分辨不出这是欺骗外人的谎话;还是只说给她一个人的情话,可是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安想的心智的确被这些话有所蛊惑。   甚至……   有点相信。   “我不希望任何人误解她。在我眼里,安想是最特别的,也是最让我在乎的。”   话音落下,那双大手扣住安想肩膀,在她还没有做出反应时,一双温热的唇落于额头。   她心在跳,狂跳。   肩膀在抖,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安想意乱情迷,双眼因动情而染上水雾,她呆呆凝望着裴以舟。这个吻就像是落在平静湖泊里的石子,让她的心一圈一圈荡漾开涟漪。   台下掌声响起,安想眨眨眼,匆忙地移开目光。   外人看来他们是恩爱登对的,安子墨全程面无表情吃着小糕点,注意到安想泛红含情的双眸,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哼,裴家真是堕落,竟然娶一个人类。”   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低谈。   安子墨回过头,说话的是一位豪门太太,看起来四五十岁,珠光宝气,穿着华丽,只是眉眼过于刻薄。   她没有注意到安子墨,继续和身边人说:“这张脸真是让我厌恶。”   “厌恶个什么劲,要是安想活着,说不定也能嫁给裴以舟。”安禾源遗憾叹了口气,抬起头细细端详着台上之人的面庞。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那张脸和他女儿起码六七成相似,气质更是如出一辙。   想到因过敏去世的大女儿,安禾源脸色变得不太好。   “得了吧,你那女儿有什么出息。”   此时裴以舟已经带着安想过来,他没有再偷听两人讲话,径直走过去。   “墨墨,你刚才去哪里了呀?”安想见到儿子才放松些,弯腰整理了一下他胸前的领带,“紧张吗?”   安子墨摇头。   他沉默寡言的样子像极了裴以舟。   安想正要说话,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以舟,恭喜你了。”   安想脊梁僵硬,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   向他们走过来的中年夫妻与记忆里的样子如出一辙,光是看到那两幅容貌,不好的回忆便占据整个脑海。   安想呼吸紊乱,怔怔看着他们发不出声音。   安子墨第一时间觉察到她的不对,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她。   “安董好。”裴以舟的问候有礼又不失疏远。   邰兰宜把目光放在安想身上,来回打量她几眼,不屑扯起嘴角,“以舟这么快结婚还有了孩子,真是让我惊讶。”   裴以舟权当没听见嘲讽,随意晃动着杯中红酒,“结婚是常理,没必要惊讶。”   邰兰宜不禁发出冷嗤。   就算她不说话,安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安家厌恶混血,厌恶人类,如今对她肯定是不屑的。   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底五味杂陈。   邰兰宜是她的母亲,安禾源是父亲,可是从小到大他们对她没有一点情谊。安想失落过,期盼过,最后随着死亡只剩憎恶。   安想紧紧抿着唇,牵着儿子的手不由发着抖。   “不管怎么说也是喜事,以舟没事的话可以带妻儿来安家做客。待会儿我还有个会议,就先走了。”安禾源客套完毕,与妻子一起离开。   目送两人远走的背影,安想身体传来不适。   她深吸口气对裴以舟说:“我去趟洗手间。”   安想转过身,独自向洗手间走去。   此时她不知道的是,刚才所有心声都被安子墨听得一清二楚。   安子墨觉得自己可真是长见识了,在听到那些不可思议的东西时竟没有一丝惊讶,甚至还有种不愧是我,这都能想到的佩服感,对自己的佩服。   所以说——   他不但不是他,他妈也不是他妈!!!   他妈真的是夺舍重生的!!!   他妈原来的身体是吸血鬼!!!   这世界真他妈魔幻!!   安子墨的心在呐喊,小脸却沉沉的没有任何表情。   如此说来,妈妈果真不是上辈子虐待过她的妈妈,这个真相让安子墨由内而外感觉到轻松愉快,他抿着嘴唇,扯住裴以舟袖子。   “嗯?”   “我知道我妈的秘密。”   “……?”裴以舟眉心轻蹙,配合问道,“什么秘密。”   安子墨嘻嘻笑了两声,小表情写满得意张狂,“不、告、诉、你。”   “……??”   欠打。   挑衅完裴以舟,安子墨吹着小口哨,一蹦一跳地蹦跶远。   洗手间很空。   安想双手支撑在洗手台上,镜子里的面容精致,眼神却极为空洞。   她定定凝视着自己的脸,不断涌出的回忆让她愤恨,指骨死死收紧,胸口闷痛。安想闭了闭眼,拧开水龙头清洗着葱白的手指,调整好呼吸转身离开。   安想低着头,一不留神与来人相撞在一起。   “抱歉。”   “没关系。”   说话声很耳熟,安想抬起头看过去,愣了下:“安……先生?”   “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安彦泽今天穿了一套银灰色的西装,裁剪合体的西装让他的气质显得更加优雅。他单手插兜,温和浅笑。   “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安想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他眸光闪烁,“恭喜。”   那两个字没多少真情实感,不过安想还是说了谢谢,之后绕过他离开。   安彦泽挑了挑眉,转身进入洗手间。   他的弟弟安远刚巧也在,听到两人对话后说:“泽哥认识她?”   “嗯,见过几次。”   安远坏心地笑了笑:“下次约出来见见啊。”   “不太熟,没必要。”安彦泽洗完手,不自觉回想起女人身上的香气,思绪恍惚几秒,再次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   **   宴会直到晚上九点才结束。   安想今天被折腾一天早就累得不行,结束后立马洗了个澡,刚从浴室出来,敲门声响起。   她上前打开,男人高挑修长的身躯映入眼帘。   “裴先生?”她歪着脑袋,眼神闪烁着诧异。   安想刚洗完澡,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藕粉色的丝绸睡裙垂于膝前,细细的两根肩带挂于肩头。从发梢滴落下的水珠顺着皮肤缓缓滑落,凡是露出的皮肤都带着被水汽蒸过的淡粉,诱惑又性感。   她赤脚踩地,小腿线条紧实漂亮,裴以舟的双眸不禁瞥向那蜷缩起的脚趾,呼吸微窒,迅速移开视线。   “你要不要去套件衣服?”   安想低头,这件睡裙有些露,望着那露出的一小片胸脯,她脸一红,手忙脚乱地找到睡袍紧紧在身上。   “裴先生,你找我……有事吗?”安想羞臊,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我让厨房准备了一些夜宵。”裴以舟侧身进门,把餐盘放在桌上。   安想摸着肚子,老实说是有些饿了,于是也没有客气,坐到沙发上吃了起来。   “裴先生要不要一起吃点?”   “嗯,好。”裴以舟没有拒绝,舀了一小碗汤,坐在了安想身旁。   两人挨得很近,安想抬手时会不自主碰到男人胳膊,她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可是又觉得疏远,便又蹭了过去。她动来动去就像是不安分的仓鼠,裴以舟放下碗,满含笑意地看着她。   安想毫无觉察到男人的目光,专心吃着奶油小馒头。   她吃饭的样子也是可爱的,一小口一小口,像小朋友似的乖巧。   裴以舟心都要化了,不禁抬手蹭去沾在女孩脸上的碎屑。   “谢谢……”安想脸蛋红红的,埋头慢慢喝汤。   “子墨今天和我说知道了你的秘密。”   “哎?”安想眼神诧异,她、有秘密吗?   “他在和我炫耀,我有些吃醋。”   吃……吃醋??   安想惊了。   “今天我的那些话不是对他们说的。”   灯光在男人发梢上跳跃,比起白日时的冷冽,现在褪去西装,与他交谈的男人只剩平易近人的温和。   安想捧着碗的手用力紧缩,心跳又一次加快。她放慢呼吸看着裴以舟,有些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又有些莫名的忐忑。   “想想,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浓密的长睫包裹着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眸,眸中倒映着她茫然的面庞。   未等安想回神,男人身体逼近。   她全身肌肉紧绷,条件反射地向后躲避。   “记……记得。”   “那你呢?”   “我、我?”   “嗯,你要拒绝我的告白吗?”   告……告白??   安想彻底傻眼。   裴以舟哑然失笑:“不然你认为那是玩笑话?”   安想无法开口,大脑乱作一团。   “你是认真的?”安想多少有点不敢相信。裴以舟在她看来是高高在上的,如果没有那一夜,没有安子墨,他们永远都不会有交集,就像泥土永远不会与星辰作伴。   裴以舟是星辰,她是泥土。   然而此时此刻,男人告诉她,希望与她共度一生。   “我从来不会开玩笑。”裴以舟满目正色,“说来唐突,我从几年前就对你别有用心。”   安想瞪大眼。   “我记得你的味道,也能看见你灵魂的颜色,那对我来说是最为珍贵的存在。”   她的灵魂之光似明珠闪烁,每到午夜梦回,裴以舟总会被梦境里的那抹绿色牵引。她的气息是特别的,灵魂是特别的,落在身体上的吻也是特别的。   从没有这样一个人,让他这样魂牵梦绕。   宴会是蓄谋已久,裴以舟对安想也是。   安想被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搅晕了,她用手在脸前扇着风,口齿不清道:“裴先生,是因为子墨吗?你才和我说这种话……”   “无关子墨,也无关任何人。”   不是子墨?   意思是就算没有子墨,他也会这样说……   安想吞咽口唾沫,突然感觉喉咙很干,紧张的。   “所以,你要和我尝试在一起吗?”   安想呐呐道:“……我没想好。”   裴以舟端得一本正经:“没关系,我们在一起后,你可以慢慢想。”   “我我我……我没谈过恋爱。”安想紧张到无所适从,虽然她现在是有了宝宝,但恋爱那方面还处于空白状态,实在没办法果断地给予裴以舟回应。   “我不知道喜不喜欢你……”安想皱着眉,指尖蜷缩在一起。   从小到大,出现在她身边的男性只有安家那几个兄弟,除安彦泽外全员恶人的那种,这样的生活环境让安想对男性格外恐惧与不信任。   裴以舟……   好像又是不同的。   安想陷入纠结,牙齿习惯性咬住下唇。   “你要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想。”   安想没有直接拒绝,迂回地给出回答。   裴以舟没有强行逼迫,对他来说安想没有拒绝那就是好的结果。   “好,那晚安。”   “晚安。”   裴以舟起身,走到门前才发现房门已被反锁。   很显然,又是他爸干的。   “手机能给我用一下吗?”   安想大方地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裴以舟熟稔地按下一串数字拨打过去,下颚线绷紧,脸上写满不善,待对方接通,他冷硬地说了两个字:“开门。”   啪。   裴景林直接挂断。   等他再拨,对方直接关机。   裴以舟又尝试联系管家,仍无人应答,显然是被父母知会过。   他心里烦躁,再次打给裴宸,还是无人接听。至于那三个小屁孩估计早睡了,更没有指望。   裴以舟:“……”怀疑人生。   “门锁了吗?”   “嗯。”裴以舟把手机还过去,镇定自若,“没事,我从阳台翻出去。”   “啊?”安想朝后看去,“这里四楼,很危险的。”   “没关系,鬼的身体很结实。”说着,裴以舟向阳台走去。   安想心一紧,急忙拉住,“不要不要,很危险的,你不要翻。”   裴以舟停下脚步。   安想环视一圈,卧室的床很大,睡三个人都不成问题,沙发也很宽敞。   她犹豫几秒,松开手说:“你、你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好了。”   “你不介意吗?”   安想低着脑袋:“……不介意。”   “那我睡沙发。”   “喔,我给你拿被子。”安想取出一床被子放过去,后退两步,“晚安。”   “晚安。”   他声音好听,两个字低沉诱惑。   安想揉了揉耳朵,慢吞吞的躺回床上,把自己整个人缩在温暖的棉被里。   夜已深沉,四周无声。   安想睡得很熟,直到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吵醒。   她拧开台灯,缓缓支撑起上半身。   “裴先生?”   借着昏黄的灯光,安想看见沙发上的裴以舟面色潮红,呼吸一声比一声短促凌乱。   她赤脚走过去,那副样子与不久前吻合。   安想呼吸凝滞,小心翼翼问:“你又到那个日子了吗?”   裴以舟喉结滚动,被欲望晕染的眼眸蒙上情色的水雾,看向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赤裸。安想惊得后退两步,最后又慢慢接近。   安想曾经是只发育迟缓,能力缺失的鬼,所以到二十岁也没经历过什么发情期,所以很难体会裴以舟如今的感受,不过从上次来看,应该不太好过。   安想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现在也不扭捏,很大方地把手指头送过去:“你吸哪根?”   吸哪根?   裴以舟手臂搭在额前,湿润迷离的眼眸定定落在安想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她的脖颈似天鹅般漂亮,肤白如玉,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流动,宛如上好的艺术品。   裴以舟口感舌燥,萦绕在鼻尖的香气近乎让他失去理智。   尝过一次后,他再难忍耐。   男人的目光似饿狼,安想肩膀瑟缩,捂着脖颈拼命摇头:“不行,不可以吸这里。”   她从小到大都没被咬过脖子,要说怕肯定是怕的。   裴以舟舔了舔唇,艰难从沙发上坐起,他尝试冷静,狠咬舌尖让理智回归。   “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声音都是哑的。   安想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被欲望摧残的男人,不得不说裴以舟现在的样子的确惹人怜爱,甚至勾起了她的母性光辉。   安想犹豫许久,最后鼓起勇气走过去,食指轻轻点了点男人肩膀。   他抬眸,碎发遮挡在额前。   “我……我的脖子可以给你尝一口。”语气顿了顿,安想不太放心地加重语气,“就一口。” 第76章   这句话让裴以舟的眸中暗潮涌动, 他揪住安想的手腕,稍微施力,她便踉跄的跌坐过去。   安想随时准备迎接着脖子上传来的刺痛感, 然而并没有,有的只是男人的轻笑。   “你不吸?”安想很是意外。   裴以舟拉住她的手,对着指尖轻轻一咬,浅尝辄止。   血液香甜,缠绕指尖久久不散。   裴以舟想要更多, 理智让他即使停止,“我好了。”   安想倒吸口凉气:“这么快?”   那三个字过于有歧义,裴以舟沉吟片刻,“嗯。”他并不是臣服于欲望的人, 比起那些,他更不愿喜欢的人被他伤害, 所以这些已经足够。   “好吧, 那我回去继续睡觉了。”   “好。”   安想不放心地看他一眼,慢吞吞爬回到床上。   她最近嗜睡, 脑袋一挨住枕头便沉甸甸睡去。望着几乎要滑落到地面的被子,裴以舟深深吸气, 轻手轻脚的过去将被子为安想盖严。   女孩一张小脸埋在枕头里,发丝缠绕耳边,睡颜恬静美好。   裴以舟心神宁静,抬手将台灯熄灭, 转身去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   一夜眨眼即过,待门口传来清脆的门锁开动声时, 裴以舟刷地睁开眼睛。床上安想还在熟睡, 他没有要吵醒她的意思, 大步上前将门拉开,与鬼鬼祟祟的裴景林撞个正着。   “儿、儿子?”   啪。   裴以舟面无表情将门合上,二话不说扯住父亲衣领,将他生拉硬拽地丢入电梯。   “儿子你干嘛呀?”   “儿子你昨晚过得怎么样?嘿嘿,你要谢谢我啊,我劳苦功高。”   裴以舟面无表情地按下-1层,徘徊在耳边的烦人声音让太阳穴猛跳。   地下室已到,裴以舟揪着他向里面走。   裴景林总算意识到不对,惊恐到变音:“儿、儿子你要干嘛?!”   地下室格局分布繁琐,七拐八拐之后,两人抵达一间小黑屋。这间小黑屋是在古时用来惩罚犯错的下人,时至今日已很少有人使用。   裴以舟毫不留情地把人重重甩在里头。   “裴以舟,我是你爹——!”跌坐在地的裴景林感觉有被冒犯到,吹胡子瞪眼的斥责着他此刻的行径。   裴以舟眼神冰冷,“你三番五次影响我,不尊重我,那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我爹?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在你下午离开前,都不要想离开这间屋子。”说完这句话,他不留情面地直接关闭房门。   小黑屋只有十平米,头顶开着一扇天窗透气,即使如此依旧憋闷,空气中携带着难闻的潮湿气味。   裴景林天生怕黑又有洁癖,哪受得了这种待遇,一时间把门拍得啪啪响。裴以舟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离开。   ***   安想一直睡到十点多才醒,她支棱起身子迷迷糊糊在床上坐了会儿,这才起身换好衣服,看着那扇已经可以从里打开的房门,安想意识回归,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门锁不是那么容易坏,能从外面锁肯定是有人动过手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安想左右思考,还是决定去找裴以舟那对不靠谱的父母谈一谈。   她下楼,没看到裴景林,倒是看到盛淑在逗弄着裴诺,小姑娘被他逗得哈哈直乐。   “伯父不在吗?”   “想想醒了呀。”盛淑看过来,“我也不知道那人去了哪儿,你找他有事。”   安想点头:“昨天晚上我的房门被锁住了,应该是伯父干的。”   盛淑脸上笑容僵住,“我知道了,找到他后我会帮你教训他的。”   安想准备今天就离开,估计很难再见到这位任性妄为的长辈,便也没有顾虑,对着盛淑说:“如果您见到伯父,麻烦告诉他,以后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会给我还有裴以舟带来困扰。”   何止给裴以舟带来困扰,现在盛淑都觉得那个不成器的丈夫是个困扰。   她自知理亏,也没有多为丈夫辩解,“好,这件事是裴景林不对,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你们小两口感情。”   小两口……   安想脸色怪异,随即想起这两人八成以为她和裴以舟是真在一起了。   “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昨天太晚也没来得及给你。”她把早就准备好的礼品盒拿出来,“今天下午我们就要离开,以舟就拜托你照顾了。”   盛淑笑着说:“那孩子从小沉闷,现在能找到中意的人,我很开心。”   “您的心意我收下,不过这礼物就不用了。”她和裴以舟八字没一撇,哪好意思收人家东西。   “别客气,都是应该的。”盛淑生怕安想不拿,直接让佣人把礼盒送到安想房间。   她看出盛淑强势,便也没有继续推脱,决定先假装收下,到时候不拿礼物她也不知道。   安想在这里待得不太习惯,和裴以舟说过后,自己先带着儿子回家。   昨天的晚宴已挤上头条,一打开微博密密麻麻都是#裴以舟隐婚妻子#的话题,华星官方竟直接放出两人在宴会上的合照,可想而知引起轩然大波,曾经所谓包养的谣言不攻自破。   精修过后的照片更是美轮美奂,画面刚巧定格在裴以舟亲吻她额头的那一幕。   望着照片里好似少女怀春的自己,安想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当时……她这么期待的??   安想别扭的往下翻看评论。   ——这小姐姐美啊!!呜呜,开始酸裴总。   ——小姐姐微博@想想鲶鲶鱼,还是画漫画的,强烈推介小脑斧。   ——这颜值我是服气的。   ——所以人家两人早就结婚,之前骂人家情人的能不能滚出来道歉??   ——一家三口裴总最丑。   评论把安想夸得天花乱坠,老实说她还是有些小开心的。再看她的微博个人账户已因这件事已涨到八百万粉丝,评论下面都在央求着她多放一些小脑斧儿子的照片。   现在都流行百万粉给福利,安想眨巴眨巴眼,主意打到了安子墨身上。   “干嘛?”   “妈妈给你拍几张照好不好?”   “不好。”安子墨玩着数独,头也不抬的拒绝。   安想撇撇嘴,还是偷偷摸摸地用手机拍了几张儿子的侧脸,然后发布。   [想想鲶鲶鱼:你们要的小脑斧,偷偷拍的。(图片)(图片)]   安子墨小小年纪却很上镜。   镜头里的小少年发丝柔软,发梢带着浅浅的自来卷,他懒洋洋靠着椅背,垂下的睫毛像稻田,遮住眼底耀眼的银河。   ——啊啊啊啊啊老公好可爱。   ——呜呜,当不了裴总老婆,当裴总儿媳也是可以的。小脑斧嫁给我!   ——舔舔舔,婆婆再多发几张。   网友的彩虹屁让安想很受用,傻笑着挑了几条回复。   安子墨对安想是特关,他分神从股票切到微博,那条信息下已有好几千评论,十有八九都是夸他的。   [下次记得加个美颜。]   评论完,安子墨又仔细欣赏一番自己的颜值,又切回软件继续研究股票。   “墨墨呀,过两天就是六一,你想去游乐场还是去露营?”安想放下手机,认真询问着儿子的意见。六一对孩子来说是大节日,她小时候从来没过过,现在刚好可以借着儿子的名义去过一次,去游乐场最好不过!!   她可以坐旋转木马,也可以玩碰碰车。   想到游乐场那些从来没玩过的设备,安想眼珠子瞬间变得亮晶晶的。   安子墨玩心不重,对游乐场根本没什么乐趣,他原本想要拒绝,却听到安想这些心声,不禁抬头看了过去。   她眼底满是憧憬,比他还像个孩子。   安子墨突然想到那天在宴会上看到的安家人,一个比一个嚣张跋扈,自私恶心。   母亲……会不会和他一样,每天都过得不开心?   这个骤然升起的念头让安子墨对安想生出几分同病相怜,原本的芥蒂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莫名的复杂情绪。   “我就是说说,还是凭墨墨做主,你那天想干啥都行。”安想收起那些小心思。要是儿子答应去游乐场她自然开心,要是不答应也没办法,毕竟六一是孩子的节日,她又不是孩子……   唔,她也好想变成小孩子,那样每天都能过儿童节。   安想皱着眉,深深叹出一口气。   安子墨抿着漂亮的唇瓣,睫毛忽闪,奶奶的声音没有其他小孩子的天真无邪,反而是深沉平静的,“我不想过。”   果然如此。   安想不意外,但还是很失望。   紧接着,安想又听到儿子说:“让给你吧。”   哎???   安想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子。   那双视线令安子墨不自在地别开头,嘴唇紧紧抿在一起,通红的耳垂暴露他此刻的内心。   就算安子墨装得再成熟再无所谓,安想也能看出来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她有点感动,又有点欣慰。   “墨墨,你真的要让给我吗?”   “嗯。”安子墨一脸的无所谓,“反正我是天才,天才不过儿童节,以后的六一都让给你。”   安想尖叫一声,这一嗓子让前面开车的司机打了个激灵,差点把方向盘打到底。   “谢谢墨墨!!墨墨是妈妈最爱的宝宝!!”她无比兴奋,激动地抱住儿子狠狠亲了好几口。   安子墨假装挣扎两下,奶凶奶凶地哼了一声,“话别说太早,万一你以后生二胎,那个才是你最爱的宝宝。”   安想笑容收敛,表情很是严肃,“胡说!妈妈只要墨墨,妈妈才不会生二胎呢。”   听到这话,安子墨嘴唇抿起,把那个不小心露出来的窃笑严密藏起。   裴以舟算什么?   她妈再也不会给他生二胎,他就是给她妈聊天解闷的工具人,呸! 第77章   转眼到了儿童节, 安想特意网购了一套亲子装留在今天穿。亲子装是简单的休闲款式,一套印着张开嘴表情憨萌的白兔兔,一套印着被咬掉一口的胡萝卜。   小孩子是胡萝卜形状的,安想无视儿子阴沉的小脸, 强行将T恤套在他身上, 然后小帽子, 小水壶全部准备好,这才细细端详起他的样子。   安子墨被她养高很多, 脸蛋已褪去初见时的泛黄枯瘦,皮肤白里透粉,泛着健康的光泽。他戴着兔耳朵帽, 眉毛下的眼睛黑葡萄一样晶莹,这张脸生得过于好看,就是没什么表情, 看着比其他小孩子凶。   “给妈妈笑一下。”   安子墨倔强别开头。   安想不开心地撇下嘴角, 背上休闲包准备出门。   然而就在此时,玄关传来响动, 回来的赫然是裴以舟。   他换下西装,白衬衫, 牛仔裤,一身清爽好似在校的清隽学长。   安想没想到男人会来,一时间愣了下。   “你不陪诺诺他们过节吗?”   裴以舟径自走近,“裴宸带去海岛度假了。”说完打量起她来。   今天的安想看起来很幼,干净利落的马尾辫,旁边别着白色小发夹, 素面朝天依旧明媚动人, 放在她旁边那朵花都没有女孩来的娇艳。   裴以舟面色如常, 心头却不声不响的荡起涟漪。   “亲子装?”他注意到两人身上的衣服。   “啊……嗯。”安想挠挠头,突然想起袋子里还塞着没拆开的男装。她买的时候找不到好看的母子装,索性直接买了一家三口的。   裴以舟眼神游离,一眼注意到桌上密封的包装袋,“还有一件?”说着上前打开。   爸爸款和妈妈款相同,印的都是张开嘴的小兔子,不过一个朝左边,一个朝右边,脸对着脸像是在亲亲。   他勾起衣服,笑得玩味:“挺好看。”   男人暗示性十足,安想面色古怪,不禁搅动着衣摆,假装客套着,“那你试一下?”   安想挑尺寸时就选了自己和儿子的,男性款式瞎备注了一个号码,裴以舟穿起来不适合,自然会放弃。   “好。”他拎着衣服去衣帽间换上,出来时安想傻眼。   合身。   比她想的还要合身,布料完全贴合男人的身材。   “好看吗?”   安想模样纠结的点点头:“好、好看。”   “嗯,那走吧。”   “……?”   “不是去游乐场,一起走。”   “你、你也去?”   裴以舟淡淡垂睫,眼神扫过安子墨,“陪着儿子去,应该的。”   安子墨比谁都知道狗爹的肮脏心思,一时间翻起白眼,抱着水壶率先出门。门外停着裴以舟的车,生活助理也在,显然早有准备。   助理看到裴以舟新换的行头时怔住,最后别过头抿嘴偷笑。   他笑得过于招摇,裴以舟面色微冷,“笑什么,不好看吗?”   助理顿时敛笑,连连点头:“ 好看好看,裴董穿什么都好看。”就是……有点不太适合,那个可爱的兔子配着裴以舟的司马脸过于违和搞笑些。   轿车很快抵达游乐场,助理代替他们买票回来。   裴以舟收好票,“你也玩去吧,我打电话再过来接我们。”   助理乐得很,与司机一同离开。   车外太阳炽热,干燥如烈的天气并没有消解家长的游玩之心,入院队伍排成长龙,门里也是人山人海,热闹至极。   安想怕儿子被人群冲散,直接把他抱在怀里。   “我来吧。”裴以舟突然伸手。   “不不不,我来我来。”   “没事。”裴以舟强行抱过儿子,放慢脚步走在她身侧。   男人又高又挺拔,怀里的儿子被他单臂搂住,像搂挂件一样轻松。安子墨待得不太舒服,男人胸膛硬,像石头一样硌着肉,也不香,不像他妈,又香又软,还温柔。   难受归难受,安子墨也不舍得累到自己,便也由他抱着。   “我去排队吧,你和墨墨去那边的冷饮店乘凉。”   排队的人很多,少说也要十五分钟。   裴以舟看了眼队伍,没应话,转身向冷饮店走去,安想想起他还没给票,便也跟过去。   “吃这个吗?”他指着货架上的冰激凌样品问。   安想的确有些馋,不自觉舔了舔嘴角。   她动作可爱,男人眼底染上笑意,“老板,给我两根奶油可口的。”   冰激凌很快做好,裴以舟一人一根递给他们,“你们先坐着,我去排队。”说着扭头走向队伍末尾。   冷饮店外面支着太阳伞,没有刚才那么热。   安想攥着冰激凌,遥遥望着男人。他不管在哪里都是焦点,人群之中只有他像是星辰耀眼,松树挺拔,也许气质过于冷清,跟在后面的小姑娘都不敢靠得太近。   安想睫毛颤动,心里突然有些复杂。   当今的吸血鬼不畏惧阳光,可耐热性还是差些,长久站在太阳下仍会感到不适。安想环视一圈,最后在旁边店里看到卖伞的,她三口两口把冰激凌吃光,过去买了一把伞,拿着新伞重新走到裴以舟身旁。   “嗯?”裴以舟眼睑下垂,点缀在眼皮里的红痣无端惑人。   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热的,被这双视线注视下的安想感觉脸蛋烧红,她避开那双眼眸,撑起伞打在裴以舟头顶,“我……我也排。”声音低低的,尾音上勾和撒娇似的。   裴以舟身高接近一米九,安想大概有164,身高差让她的动作看起来很费劲。   他浅笑,接过伞向她的方向倾斜。   顶着同一把伞的两人像盛放在夏日的画,无比养眼。安子墨仰起头,有些怀疑人生地看着头顶的大太阳,摘下帽子强行横在两人中间。   安想被挤得踉跄两步,眼看要撞到路人,一双手轻轻拖住她的胳膊,然后温柔往旁边带了带。   “谢谢……”她被男人拉着,没有要挣脱的意思,旁边的裴以舟也不准备松手。   安子墨看看妈妈又看了看狗爹——   淦!   不小心打出助攻!   想到这儿,表情比先前还要森寒。   队伍很快排到他们,裴以舟把票送进窗口,“三人。”   一家三口容貌出色,很快引起路人注意。   站在裴以舟旁边的安想听到女孩子们浅浅的交谈声。   “这是不是裴以舟?”   “不、不可能吧,也许长得像?”   “怎么不可能,你看他儿子都在!艹!我婆婆今天怎么和仙女一样。”   仙女……   被夸奖的安想呼吸凝滞,大着胆子朝声音所在方向看去,对着两个偷偷摸摸的女孩笑了下。   她没有刘海,额头洁白饱满,眉头很细,桃花眼尾敛着情意,笑时还有酒窝,像橘子汽水般甜。   “啊啊啊啊啊,婆婆对我笑了!”   婆婆……   安想表情骤变,刷的扭过头。   女孩子们没有上前打搅的意思,但还是偷偷拍了两张一家三口的侧身照,发布微博。   [小鱼爱吃猫:康我见到了谁!裴总带着老婆儿子出来玩,还穿的亲子装!!裴总看起来超级平易近人,婆婆还在后边给老公打伞。]   ——啊啊啊,小脑斧这身衣服好可爱。   ——可爱归可爱,我怎么觉得小脑斧不太开心。   ——当然不开心,我也在现场,妈妈买了把伞给裴董遮,直接把儿子丢在旁边,小脑斧顶着大艳天一脸懵逼。   “……”   安想并不知道网上那些评论,此时已跟着裴以舟走进游乐场。   这座游乐园是整个江城规模最大也是最繁华的,摩天轮,海盗船,鬼屋,水上乐园应有尽有。所看所见实在过于热闹,安想顿时眼花缭乱,一时间也不觉得热了。   “想玩什么?”裴以舟是和安想说的。   想玩什么?   她什么都想玩!!   这比原来住所后面那座游乐场好玩多了!!看看那个摩天轮,坐上去肯定不会摔下来!!   安想内心激动,没看见儿子正一脸吃惊地看着她。   安子墨没想到,她妈竟然真的进去过那座只有恐怖电影才会出现的游乐场!听那个样子还摔下来过!   她安想激动两秒便恢复冷静。   毕竟今天是儿童节,还是要以儿子为主。   “墨墨,你想玩什么呀?”   玩什么?安子墨什么都不想玩。   他拧开脖子上挂着的小水壶,低头对着吸管猛喝一口,清凉的水洗去燥热。安子墨舒服地舒出口气,“我把儿童节让给你了,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那、那我们去坐摩天轮!!”   “唔。”安子墨一脸随意,跟着两个大人往摩天轮那边走。   她冲在最前面,脚步雀跃,开心得像个孩子,感觉整个游乐场的小朋友都没有她开心。   坐完摩天轮,安想又把旋转木马,碰碰车,海盗船灯都尝试一遍,就连极限蹦极都没放过。   父子俩对这些项目都没有兴趣,全程买票排队看她一个人玩。   安想玩儿一上午热出一头汗,脸比花红,眸里闪烁着兴奋的水光。她微微喘着气,抓着裴以舟的袖子四处环视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尝试的新项目。   她这个样子真的像是小朋友,裴以舟眉眼包容又宠溺,把买来的水拧开,“喝点水。”   “我不喝。”安想拒绝,准备往蹦床那边跑。   “听话。”裴以舟扯住安想的手,“喝点再去。”   她手很小还很烫,对比起来裴以舟指尖格外清凉。   这么一拉让安想彻底回神,她抱着水看了看大的又看了看小的,登时不好意思起来。今天明明是要带儿子来玩的,结果她玩儿得最开心。   安想喝完水,没再一股脑往前冲:“裴先生和墨墨要不要也玩一下?我看到那边有海洋馆,还有鬼屋呢!”   鬼屋两字让裴以舟眉头皱起,心里顿生排斥。   “或者我们去捞鱼。”   “嗯,那就捞……”   “我要去鬼屋!”安子墨举手,平静打断裴以舟的话。   他眯起眼,这小兔崽子明显是故意的。   安想巴不得儿子提出要求,此刻乐颠颠跑去售票厅买票。   望着女孩远走的背影,安子墨抬头对裴以舟做了个鬼脸。   “心坏。”裴以舟冷哼,长腿跟上。   安子墨笑得特别欠打,“怎么,你怕啊?你吸血鬼怕个什么劲儿?”   屁话!   人有时候都会怕人,他一个鬼凭什么不能怕鬼? 第78章   安想很快买好三人票, 兴匆匆地牵着儿子柔软的小手往里面走。   鬼屋外表建设做的很有感觉,大门入口是红脸恶魔形状,有些像《死神来了》其中一部的鬼屋。安想这几年都是看恐怖浪漫电影过来的, 自然不害怕这些, 甚至因为第一次来鬼屋而感到兴奋。   安子墨跟在安想旁边, 时不时向裴以舟的方向看。   他仍没什么表情, 然而从刚才起就没松开的眉出卖了男人此刻的内心。   啧。   安子墨嗤笑, 暗暗等着看狗爹好戏。   这家鬼屋以“精神病院”为主题, 部分想法参考了《逃生》,一进大厅, 头顶灯光便开始闪烁, 地上有拖拽后的血迹,前台里的椅子来回转动,窝在里面身穿护士装的女孩画着格外恐怖的妆容,相信不管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被吓到。   裴以舟抿着唇, 心跳的速度不太美妙。   叮铃铃——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高度紧张的裴以舟一个激灵,全身汗毛倒立起来,忍不住往安想身旁靠了靠。   安子墨总算抓住机会, 开始嘲讽:“妈, 裴叔叔好像有点怕。”   书本上的知识告诉他女人都不喜欢胆子小的男人,像裴以舟这样的安想肯定瞧不上,安子墨比谁都清楚自家母亲有多喜欢恐怖片。   果然, 安想眼神诧异:“裴先生你怕呀?”   裴以舟淡淡扫过幸灾乐祸的儿子,颔首:“嗯。”   安想有点懊恼:“那早知道不让你进来了, 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出去吧。”说着准备按墙壁上的求生铃。   “不用。”裴以舟抓住安想胳膊, 浅声阻止, 随即又说, “墨墨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项目,我们陪着他吧。”   裴以舟叹息声,向来冷寂的面庞难得流露出几分脆弱,“我没关系的,孩子开心最重要。”   安子墨:“???”   安子墨:“!!!!”   绿茶啊!!   这狗爹要不要脸!   裴以舟不要脸,甚至装得很开心。   果然安想就吃这套,她眼里的裴以舟冷静自持,嫌少会向人露出弱点。安想难以相信这样的人竟然会有怕的东西,顿时母爱大爱,向他伸出手来,“那我拉着你走。”   她伸出的手玉白,手腕带着一串粉水晶,衬着皮肤莹莹。   裴以舟勾唇,伸手握住。   他掌心很大,出了薄汗,想来是真的害怕。   安想脸蛋微红,“拉着我……你就不用怕了。”   “嗯,想想在我就不怕。”   两人若无旁人,暧昧之气流淌四周,不单单是安子墨看不过去,就连椅子上扮鬼的小姐姐都看不去。   “你……见到……我的手术刀了吗?”   她站了起来,一脸鬼森。   裴以舟脊梁僵住,嘴唇微微发白。   “别怕别怕,我们从那边走。”安想知道这些鬼再可怕也都是工作人员假扮的,她拉紧裴以舟,牵着他走向楼梯口。   走了半道,安想突然感觉自己忘记一些东西。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对上儿子幽怨的小眼神。   “啊……”   不小心把儿子忘哩。   “墨墨快来,妈妈保护你,你不要怕。”   “我不怕,不用你保护。”安子墨抱紧小水壶,气鼓鼓走在两人前头。   “墨墨真勇敢,就让他给我们带路吧。”裴以舟说着,牵紧安想。   同时安子墨听到男人挑衅的心声。   【谢谢墨墨给我和你母亲创造机会。】   【你有没有觉得你姓裴也挺好听的?】   【爸爸很庆幸有你这样可爱的儿子。】   “……”   滚啊!绿茶心机男!   这一趟鬼屋之旅审实属让人不爽。   出了鬼屋已是中午,安想就近找了一家餐厅坐进去。   游乐场的餐厅都贵,这家更甚,所以人并没有其他地方多。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室内的清凉让安想无比幸福。   “下午我们去看电影吧,那个《超级鼠》要上了,墨墨想去看吗?”   安子墨没好气道:“一只耗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其他小朋友都在讨论。”安想有点失望,她还挺想去看那只耗子的。   安子墨掀起眼皮,扯了扯嘴角,“那去吧。”   安想眼睛亮起,咬着饮料吸管傻乐。   三人间气氛融洽,餐厅客流量多了起来。   此时安想听到一道声音:“能拼桌吗?”   她仰头,对着来人一愣。   安彦泽笑容温和,“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裴总。”   “嗯,我也没想到会有人一个人来游乐场。”   他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安彦泽好脾气笑笑,直接坐在裴以舟旁边那张空落的椅子上。   “和弟弟妹妹来的,不过走散了。”安彦泽单手托腮,“我请客吧,不能白打扰你们。”   一直没说话的安子墨突然说:“是你那个叫安想的妹妹吗?”   这话一出,安彦泽和安想的表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安想比较意外儿子竟然知道她的存在,紧接其来的是没由来的慌乱。   安彦泽笑容敛起,转眼又是一副和善的模样,“是宝珠。”   “喔。”安子墨不依不饶,“那你那个妹妹真的死掉了吗?”   安彦泽哑然失笑:“你为什么对我妹妹这么感兴趣。”   “因为她和我妈妈名字一样呀。”安子墨眨着眼睛,言语间满是调皮。   安彦泽眸色幽深,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事实上安子墨的确无法从他背内心读取出有用的信息。   他就像是一台外表温和的机器,内里满是冰冷阴沉。   僵持中,电话铃声响起。   安彦泽拿起看了眼,收起起身:“看样子只能下次再和你们拼桌了。很高兴见到你,安小姐,下次我会去尝尝你亲自做的果汁。”说完这句话,安彦泽头也不回地离开。   安子墨眼露不屑,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哥哥不是好人,甚至比那几个安家兄弟还要糟糕,一看就是善谋心计之徒。   他不禁庆幸,还好安想脱离了那个家,不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安子墨心情大好,主动把没喝完的果汁推到旁边,“给你喝。”   安想牵强笑了笑,没有动。   她一天积攒下来的好心情因为安彦泽的出现被搅乱、尤其听到他说是和安宝珠来的,心里更不愉快,甚至有些醋意。   安想从小被囚于黑暗里,安彦泽是唯一照顾她的哥哥,可是他们只能偷偷摸摸,说话也好,送饭也好,安彦泽都是等半夜避开人过来照看她。   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安宝珠一句话就能实现。   外人都知道他有个妹妹叫宝珠;却不知道还有个妹妹叫安想。   两人都能看出安想情绪低落,裴以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   彩色糖纸包裹着硬糖,静静躺在男人掌心。   她不明所以。   “作为你保护我的答谢。”   保护……   是啊,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安想了,她是母亲,可以保护孩子的母亲,没必要生活在过去。   安想接过糖,笑容软软,“谢谢你。”   裴以舟单手托腮看向窗外。   看样子他要好好查查,查查纯血安家的那个安想,她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让安子墨那样关注。   **   三人一直在游乐场玩到下午,他们原本准备去看电影《超级鼠》,未曾想裴以舟突然接到公司来电,从他表情来看应该是遇到一些难以解决的麻烦。   安想已经尽兴,于是和他顺路回到奶茶店,准备亲自做一顿晚餐,以此感谢他一天的陪伴。   车子一路抵达华星,安子墨走了那么多路早就累了,靠在安想肩头沉甸甸睡去。   安想没有吵醒他的意思,轻手轻脚抱着儿子下车。   “那我回去啦,你晚上忙完直接过来,或者我把饭菜给你送去。”   裴以舟声音带着笑意:“好。”   她摆摆手,转身穿过马路去了公寓。   安想把熟睡的儿子安置到沙发上,简单收拾一番客厅,正想要出去买菜,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安想害怕吵醒儿子,急忙接听,“你好,这里是一家奶茶店。”   “可以点外送吗?”   安想看了眼时间:“太远就不送啦。”   “我们在天都□□,不远的,因为朋友说你这边果汁好喝,就想尝试一下。”   安想沉神思考,天都□□就在公寓后边,走路十分钟都用不了,还能顺便路过超市。   她应下:“可以的,那请给我详细地址。”   对方留下地址,安想写在纸条上,挂断电话着手准备果汁材料。   三杯果汁很快榨好,儿子一时半会也让醒不来,她知道他胆子大又成熟,就算醒来见不着人与人不会哭,即使这样安想还是留了便签,拎着餐袋下楼。   她赶时间,加上天气阴沉像是有雨,于是特意扫了量共享单车,只用五分钟便到了天都娱乐城。   天都是江城出名的娱乐场所,下单的客人在五楼VIP房,她乘电梯直达,按照门牌号在最尽头找到包厢。   门没关严,虚虚半掩,隐有交谈声从里面传出。   安想皱皱眉,总感觉这声音过于熟悉。   她走进几步,透过烟雾缭绕,安想看到安若明和安远坐在里面,最旁边还有其他几位安家兄弟。   安想揪紧包装袋,意识到自己上套了。 第79章   她手指头勾的紧, 皮肤被袋子勒得发白。透过缝隙,安想听到几人带着打趣的交谈声。   “裴以舟那个隐婚老婆真和你那个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骗你干嘛。”安远翘着二郎腿,指尖无意识在女伴肩上摩挲。他叼着烟, 吊儿郎当道, “不说一模一样, 起码有七八成相。哎,那女人之前不是还把你打了一顿?”   不提这事儿还好, 提起来就让安若明怒火攻心。   他凶戾瞪过去,安远讪讪然闭住嘴巴, 不敢再找安若明不痛快。   门外的安想差不多已经了解到现在的情况,这些人见她和他们的妹妹长得像,又和裴以舟有那样一层关系, 所以刻意把她骗过来,至于等她今天会发生些什么……   安想抿着唇,不敢多想。   “哎,不过我们这样裴以舟会不会生气?”   “那又怎样?他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彻底和安家闹翻吧?”在安若明眼里, 女人如衣服,不值一提, 利益永远至上。他料定裴以舟不会因为女人和安家闹崩, 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   这样的言论令安想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把手里的东西扬在他脑袋上。但理性告诉她不能冲动,现在进去只会落得自己吃亏。   她扭头准备离开,包间再次传来讨论声, 不巧, 这次讨论的对象刚好是她, 或者是曾经的她。   “明哥我看我们还是算了, 就算裴以舟不生气, 要是让泽哥知道估计也不会放过我们。”坐在他旁边的是最小的弟弟安程,他神色犹豫,“你这样偷了人家的名片,再把人家骗出来,泽哥肯定不会放过你。”   “不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次在度假村,泽哥就因为这个女孩教训了你一顿,你这就忘了?而且这个女孩和安想长得那么像,泽哥对她这么照顾肯定是因为安想,你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安程的话令安若明面露不屑,“得了吧,你知道安想是怎么喝下那碗带人血的汤的吗?”他好不得意,“还不是多亏了泽哥,你也知道想妹只吃泽哥给的东西,我们还要谢谢泽哥帮我们解决那个麻烦。”   轰——   安想脑海炸开,一瞬间感觉到天旋地转。   她瞳孔剧烈缩紧,过度的惊愕让太阳穴突突跳着,刹那间安想感觉脚下不稳,她背靠着墙壁堪堪稳住身形,然而这还不算,里面的安若明继续用那嘲讽的腔调说——   “我叔叔觉得安想晦气,不乐意让她待在家,还是我泽哥做了好人,把安想带出去处理了,我亲眼见他把人化了的。”   “你以为泽哥会对那种没用的废物好吗?他就是觉得好玩儿。”   “他说了,安想那种感激的眼神让他感觉很有趣,像狗一样。”   “现在那废物死了,估计泽哥见这人类和原来的安想长得像,所以又想故技重施……”   “……”   安想五指扣着身后冰冷的墙壁,屋内不住传来的嬉笑像刀子般直往她心窝里捅,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已经感觉不到疼。   过往记忆在眼前走了一圈,绝望感让她近乎麻木。   哒哒哒。   有人走近。   安想抬头,站在灯光迷醉下的男子温润似水,唇畔总是习惯性带着笑。   “安小姐?”安彦泽眸光垂至他掌心的袋子,“送外卖?”   “是啊,送外卖。”安想嗓音沙哑,脸色苍白如纸,黑色的眼瞳平静凝视着他的眉眼。   安彦泽看向包间号,眉头拧起,主动伸出手:“如果是这里的话还是我帮你送进去吧,刚好我和他们认识。”   他身上有着淡雅的香气,曾经安想生病睡不着,都是被他抱着,嗅着这样的香气进入睡梦。   这样的气息让她安心,可是现在只有恶心,厌恶。   安想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最后慢慢地把果汁从袋子里取出,手掌用力积压,封口禁受不住压迫,直接爆开,红色的液体顺着敞开的口子滑落地面。   安彦泽眉头皱紧,“安……”   话音未落,安想已将那杯果汁对着他当头浇下。   果汁里的冰块还没有化开,冰冷刺骨的液体浸湿那头打理整洁的头发,汁水顺着发丝沾落满脸,又浸透到衣服里。安想没有停手,又将第二杯泼了上去。   安彦泽在经过短暂的震愕后,怒气暗涌于眼底。   “安小姐这是做什么?”   她把袋子丢至安彦泽身上,后退两步,眼神冰冷:“我庆幸我死了。”   六个字沉寂似水。   安彦泽怔怔看着她,眼前的面容与记忆中熟悉的脸颊融合,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轰然乍响,他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抓,然而抓到的只是一个离开的虚影。   就像是当日,她倒在他面前,他抓不住。   安彦泽慌乱失神,张张嘴想要叫她的名字,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好像有东西卡住,生疼,他步伐踉跄地去追,没两步便被出来的几人拦住。   “泽哥,你这是被谁搞了?”   安若明诧异地看着满身狼狈的安彦泽,随即注意到地上的包装袋,上面还印着奶茶店的LOGO。安若明没有觉察到他的情绪波动,“那女人来了吗?她动的手脚?”   安彦泽意识回归,僵硬把头扭过去。   男人已不复先前的有礼温润,眼瞳流转着红光,猩红诡异,冰冷阴沉,像是野兽,吃人的野兽。   安若明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吓得趔趄几步,下一秒,安若明的头发被一只大手扯住,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头发撕裂。   砰!   安若明还没来得及呼痛,脑袋就被重重被甩在墙上,这一撞让安若明身体失衡,歪了两歪,像烂泥一样摔倒在地板上。   剧烈的碰撞声引得满屋子的人从里面出来,安彦泽没有就此松手,上前再次扯住他的头发,更重的从朝向墙壁撞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   他无法反抗,被动承受着暴力殴打。   血迹四溅,腥气的血液让安彦泽一双眼眸彻底变成暗红。   这箱动静大,很快惊扰到其他包间的人,原本还想找安彦泽理论的客人们在看到眼前这番凶横之相时顿时退避三舍。胆子大的站在门口看热闹,胆子小的索性缩在屋子里不出来。   血族有着得天独厚的体格,即使历经多次剧创,安若明依旧没晕死过去。   “泽、泽哥……”安远害怕兄长真被打死在这儿,主动站出来求饶,“明哥……明哥就是想让大家看看那个叫安想的,没做什么,真的。”   安彦泽像没听见一样,五指收力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向上提拉,他被迫抬起头颈,一张脸鲜血淋漓,已被打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你他妈刚才说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说。”   安彦泽抿唇,再次按着他的脑装撞向地面。   他又拉起:“我问你,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安若明被喉咙里的血呛得直咳嗽,身体因恐惧而颤抖,最终抵挡不住,哆嗦着说:“我、我就和他们说安想被你送走烧了,没说什么,真的……”   安彦泽面容紧绷,刹那明白安想眼底的冷漠是为何。   她认为是他害死的;她认为他不要她了。   愤怒侵占理智,安彦泽将所有一切迁怒在安若明身上,下手比刚才还要狠辣,他是铁心要弄死自己的亲弟弟。   “泽哥你别打了!”安程急到哽咽,“这样下去明哥会被你打死的!”   死?   剧烈的碰撞声引得满屋子的人从里面出来死了才好。   安彦泽微微喘息着松开手,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那样的眼神宛若睥睨着蝼蚁,“安若明,明天你出国吧。”   他蹭去嘴角血渍,“你要是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怕我真会弄死你。”   安彦泽没有看他,转身离去。   ***   江城下起暴雨。   银色闪电似白龙般撕裂大空,雨水裹挟着冰雹噼里啪啦往地面砸。   行人忙于躲雨,她却躲在墙角哭。   安想额头抵靠在硬墙,沙哑的哭喊声被暴雨吞噬,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满脑子回荡的只有安若明那句——   “像狗一样。”   她的人生被囚困于狭小肮脏的泥里,从出生便被恶意包裹。她不会说话,脑子笨,她什么都不懂,因为她笨,记不清事,所以会努力记得别人的好,对她来说那是微光。   五岁时,安彦泽出现在窗户外。   他递来一朵花,叫她妹妹。   那时她便记住,她有哥哥,并不是所有的哥哥都会欺负她。   他会给她讲故事;会教她认字,会在生病时照顾她,保护她。   那些微不足道的温暖走过整个童年,让她的人生不至于如此糟糕。他也说过“等想想长大,泽哥就带你离开。”   她记着,时刻盼望。   可是——   安想忘了,他也是安家的人,他和那些欺辱他的兄弟们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用了更为残忍的方式。   他让曾经的美梦破碎,更让她所铭记的美好化作可笑的泡影。   他让她变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他们取笑她的尸骨,践踏她的灵魂,而安彦泽是这场好戏的主谋者。   可她却记着他,把他当成崇拜的信仰。   雨珠砸在肩头感觉不到疼,安想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低下头擦去眼泪,最后背过身,于暴雨中踽踽独行,不久后,那道身影完全被雨幕吞噬。 第80章   安想回家时已是满身雨水, 湿哒哒顺着身体往地板上坠。她悄悄从电梯的镜子里看自己的倒映,头发一缕一缕纠缠在一起,哭过的双眼又红又肿, 脸颊苍白, 嘴唇冻得铁青。   墨墨看到一定会多问的。   恍惚中,手机传来震动,是裴以舟的电话。   她犹豫几秒, 按灭, 发过去短信——   [墨墨在睡觉, 不太方便接。]   不用想都知道她现在的声音不是那么好听,裴以舟那么敏感,一定会问东问西, 她解释不清,不如隐瞒下去。   这条短信过去后,裴以舟很快回复:[我刚结束完会议,想告诉你不用准备我的晚餐了,国外项目出了些问题, 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安想打字:[好,路上小心。]   裴以舟:[我可能要走一周左右,等我回来。]   安想又说:[好。]   她放下手机又在门前站了会儿, 待情绪平复才掏出钥匙小心翼翼把门打开, 动作轻缓, 生怕吵到儿子。   客厅里没人,洗手间传来响动, 估计是儿子正在上厕所。   安想趁此机会溜进去, 抽出几张抽纸疯狂擦拭着脸上的水渍。   “你哪里去啦?”   身后传来安子墨软软糯糯的童音, 他果然刚睡醒, 眼睛都还没睁开。   安想肩膀一僵,没有回头,故作镇定地解释:“去给客人送果汁,可是被雨挡在了路上,所以回来晚了些。”   “喔。”安子墨抬头瞧她两眼,觉察到异常,“你声音怎么回事?”   她声音喑哑,像哭过。   安想知道儿子敏锐,可是不知道他会怎么敏锐,脊梁僵硬的更加厉害,定定神道:“估计是淋雨感冒了,没事。”   说完真感觉嗓子有点不舒服,捂嘴咳嗽好几声。   安子墨皱着漂亮的眉,“那你去洗手间清洗一下。”   “嗯。”安想假意擦拭眉角上的雨水,实则是为了不让他看到哭过的眼。   店里还放着一套之前留下的衣服,安想拿着衣服进入浴室,拧开花洒,垂落睫毛又一次小声啜泣起来。   她多喜欢泽哥啊。   在她冰冷的生命里那是唯一的温柔,如今温柔破裂成利刃,把她的心挖开血口,她无法倾诉,将恨混着眼泪往肚子里咽。   温热的水哗啦啦流着,站在门口的安子墨隐约感觉不太对,由于两人相隔超过半米,所以他也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唯一肯定的是安想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安子墨难以理解,也想不通,索性坐在浴室门口静静等着人出来,等待的姿势像是一只小狗。   安想哭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情绪,原本的悲伤也被抚平。她用热毛巾敷了敷双眼,可是看起来依旧很重,不过以儿子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安想竟不由庆幸,情感缺失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她吹干头发,换好衣服走出浴室,刚把门打开,一个小小的身体歪歪扭扭倒在腿边。   “墨墨?”安想低头,很是意外。   安子墨麻溜从地上爬起,调高音量开始读心。   [墨墨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最后那句让安子墨眉心夹紧,仰头问:“有人欺负你?”   安想一怔,摇头:“没人欺负我。”   [墨墨果然是小天才……]   [一定是他听见了我在哭。]   “那你为什么哭。”   “好吧,是有人欺负我。”安想知道瞒不过去,“点外卖的是我讨厌的人。”   几张脸顿时浮现在安子墨眼前。   他恍然大悟,紧接着眼神不善,“那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安子墨不是外面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四岁小孩,那些男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保不准见色起意,做一些令人发指的行为。   想到这儿,安子墨拳头硬了。   他的表情很好笑,安想糟糕的心情有所缓解。   “没有,我看到是他们就走了,不会给他们欺负我的机会。”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哭。”   “……”   看样子今天要是不给出结果,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安想沉吟,“我不巧听见他们在说我坏话。”   她的内心想法与说的一致,安子墨没有怀疑。   他是理解不了安想的泪点。   对安子墨来说,任何坏话都是对他个人优秀表现的嫉妒。他上辈子没少被母亲骂过,也没少被网曝,不过安子墨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哪怕看见都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只有无所为,能力低下,弱小愚钝的人才会在背地里对他人评头论足,何必浪费时间,又何必掉眼泪。   换做以前安子墨该对安想冷嘲热讽一番,或者置之不理。   可是——   安子墨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和苍白的面庞,抿抿唇,小跑到沙发上,把平板拿了起来。   安想不知道这孩子要做什么,安静等待着他。   他打开百度搜索——[有效安慰女孩子的话。]   搜索引擎一秒给出答案。   安子墨快速浏览一遍,合上平板重新回到安想身边。   当着她面,安子墨语气平稳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市场经济的核心是竞争的机制,实力大小就看自己有无高超的技能。不断更新知识,提高自己,才能使自己成为人生的强者。①”   安想:“……”   见她毫无反应,安子墨瘪瘪嘴继续背:“人生如此短暂,不要浪费在闲言碎语上。”   安想:“……??”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安子墨差不多把一整页的内容都背给她听,可是安想始终没有表态。他没有灰心,准备再去搜索一些,反正这些东西多得是。   安想总算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眨眨眼,声音自干涩的喉咙脱离:“墨墨……你是在哄妈妈吗?”   她记得儿子曾经说过,不会哄人。   所以,他特意去找来这些东西哄她?   安子墨别扭地别开头,小脸高冷:“你可以这样认为。”   客厅陷入寂静,安想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鼻尖一酸,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安子墨眼皮子猛跳。   至于吗至于吗?他哄人的技术至于这么糟糕吗?而且内容都是从著名的情感专家那里摘抄来的。可恶!情感专家果然不靠谱!回头全给投诉喽!   “喂……”   安子墨还没说完话,就被安想抱了满怀。   [我只有墨墨了。]   [没什么好难过的,我还有墨墨。]   [他是我此生最在乎的人,只有墨墨……]   原本想要推开安想的安子墨在听到这些心声时,缓缓将手收回,小心翼翼放到她的后背上拍了拍。   这样……应该也算是哄人。   安想抱了他好久好久,安子墨一改往常,无比耐心也无比乖巧地任由她抱着。   安想松开儿子,揉了揉眼睛:“对不起,妈妈又对着你哭了。”   “没关系,人在伤心难过都会分泌泪液,你没必要因为生理因素与我道歉。”安子墨一本正经科普,丝毫没有被影响到。   尽管安子墨明白这些,可是他从来没有哭过。   一次都没有。   他的眼神有着其他小孩子没有的成熟稳重,看起来很老成,也很可靠。安想突然看见阴霾散去,只余晴空万里。   她捏住儿子软乎乎的小脸蛋,“你爸爸去国外不能来了,晚上妈妈请你去外面吃这么样。”   听到这句,安子墨暗骂裴以舟不争气,这么重要的节骨眼竟然掉链子。转而又想,掉链子好啊,掉链子妙啊。   “嗯!”他重重点头,乐颠颠去收拾自己的小书包。   望着儿子的背影,安想唇边缓缓勾勒起一抹笑,她从地上站起,也许是蹲的时间过于久,眼前阵阵发黑,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眩晕感,好一会儿症状缓解,安想才慢吞吞走过去。   窗外暴雨已停,火烧云比往日还要烧灼,猩红如血遍布整片天空。   安想牵着儿子的手出门,刚下楼,一道熟悉的影子映入眼帘。   她皱眉,不动神色转身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想……想想。”   他叫她的名字,一如既往地柔和。   安想没有停止脚步,拦车坐了上去,没有回头,没有看他,宛如对待不相干的陌生人。   安彦泽立于黄昏之下,眼眸里的血色来得比天边深邃。   他掐紧手指,指甲嵌入肉里感觉不到疼。   安彦泽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眼睛始终盯着她远去的方向,直到电话过来,才慢吞吞接听。   “喂。”他嗓音喑哑,宛如被刀子割过。   “你把若明打了?”   “嗯。”   “阿远说是因为裴以舟那个人类老婆?安彦泽你到底有没有分寸!给我赶紧回来!”   邰兰宜劈头盖脸一顿骂,安彦泽紧握手机,面无表情听着。   他挂断电话,上车直接开往安家。   安家是最古老的纯血之家,因为过于厌恶人类,建宅时特意选了远离人群的偏远之地,时至今日也没有迁过位置。他将车停在门口,转而下去,步伐不急不缓。   正厅坐着安禾源和邰兰宜,旁边是脑袋包成粽子的安若明,安宝珠和安程围在他旁边,看见安彦泽进来,三人不约而同瑟缩起脖颈。   “叔叔,婶婶。”安彦泽问候完长辈,阴冷的眼神扫过弟弟,目光收敛时又是一派温润淡然。   安若明捂着脑袋,感觉伤口又开始疼。   “你今天在天都一顿闹,负责人都打来了电话。”邰兰宜话里的意思是他们知道这事和安若明没什么关系。   “彦泽,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到底多大的矛盾能让你对亲弟弟下这么狠的手。”邰兰宜眼神不满。   安家珍惜每一个纯血,不然也不会把哥哥们的孩子都留在身边照顾。   这里面安彦泽是最让他们骄傲的孩子,他聪明,优秀,拥有最特别的纯血能力。   安家夫妇有心栽培他成为下一任董事,然而安彦泽却做出殴打亲生弟弟的事。   安彦泽没有表达,身姿修长如松竹。   “你的能力是要继承到下一代的,我不允许你与人类亲近。像你今天这样,让我和你爸怎么放心地把公司交给你。”   安彦泽眸光闪烁,“是我错了。”   他认错态度好,两人也不再舍得责备,“和若明道歉。”   安彦泽看向安若明:“今天是大哥不好,我在英国那边买了一栋庄园,现在送给你,就当是赔罪。刚巧……”他勾唇,笑容带着一丝诡谲,“那里清净,适合调养歇息。”   安若明呼吸急促,白天里他说过的话再次徘徊耳侧。   安禾源没觉察出不对,满足点头:“若明,既然这样你就收下吧,下次也不要顶撞你大哥。”   “是……是。”安若明抱着头,声音哆嗦。   安彦泽告别长辈,转身的一瞬间,唇边笑意收敛,眉眼间只剩凉薄与杀意。   他要把安家控于掌中;要把所有的不利因素排除。   在这之前,他必须与安想拉开距离,不能再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如果安想在裴以舟身边能安全,那么就让那个人作为她的保护伞。   想想……   安彦泽在心底唤着她的名字,停下脚步看着身后被夕阳吞噬的宅院。   他曾说过,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   那是约定,他不会反悔。   ***   安想淋过雨,第二天就开始高烧,同时伴随着胸痛咳嗽,情况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幼儿园今天要补办集体六一活动,要求每个小朋友都要到场。   她四肢酸软无法起身,索性安子墨也不需要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被妈妈照顾,他换好衣服,背起小书包,口袋里还揣着钱,那是安想塞给他买零食的,毕竟事发突然,家里什么都没有准备。   幼儿园的大巴车还有几分钟就要到,安子墨站在床边看着她。   “唔,墨墨你还不走吗?”安想费力撑起眼皮,对他安抚一笑,“没关系,爸爸安排了保姆给我们,待会儿就到。”   安子墨眸光闪烁,站在她床边还是不肯走。   安想推推他,“去吧,记得要听老师的话。”   安子墨抿抿唇,转身离开。   卧室归于寂静,她侧身接连咳嗽着,胸腔震动。安想抚着胸口,那里的温度格外滚烫。   昏昏欲睡时,有人接近。   安想以为是保姆,闭着眼睛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觉得不对,扭过头对上儿子漂亮的大眼睛。   安想彻底傻眼:“大巴车没来吗?”   “来了又走了。”   “……啊?”   “我不小心错过大巴车,那个司机都不乐意等等我。”安子墨摘下帽子与书包,“没办法,看样子只能勉为其难地陪着你了。”   话虽这么说,脸上却一点也没有勉为其难的意思。   安想抿唇笑了出来。   她知道儿子好面子,也没有拆穿,伸出手揉揉他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等墨墨长大,有了大长腿,就不会错过啦。”   “嗯,我会长得比裴以舟高。”安子墨爬上床,他十四岁身高已达175,到18岁这么着也能长到190。   安想始终想不出儿子为啥非要和裴以舟较劲,温柔看着他也没说什么。   “我去给你熬粥。”   “啊?”安想摇头,“不要啦,阿姨会帮我们做的。”   “可是我想给你做。”   安想哑然失笑,“小孩子不可以动火,很危险。”   “我想做。”他又重复一遍,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安想笑意收敛,心尖涩涩的,酸酸的,也暖暖的,她抓着那头发丝,没再拒绝,“那等阿姨来,让她在旁边教你好不好?”   安子墨点头,转而从书架取出一本书爬到安想旁边,“那我给你讲故事,《瓦尔登湖》怎么样。”顿了下,“算了。”以妈妈的智商可能听不懂。   安子墨纠结来纠结去,下了极大勇气抽出一本儿童益智读物,带彩绘的那种。   “《有礼貌的小熊熊》,我给你讲这个。”   他翻开书,低下头认真讲故事。   安想静静看着他。   不知何时,儿子眼底的阴沉有了消融之色。   他依旧没有其他小孩子的天真活泼,也没有他们的懵懂无邪;但他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干净清澈。   这是她的孩子。   她孕育了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   “墨墨,要是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也要好好长大。”   安子墨抬眸,不太明白安想的话。   她的眼底氤氲着水波,语气缓缓:“你一定要长成温柔的男人,要有担当,要善良,但也不能完全善良,太善良……别人都会欺负你。”   安子墨皱皱眉,嗯了声,艰难应话:“好吧,我可以试试看。”   安想又笑了笑,垂下眼睑安静睡去。   保姆已经到家,安子墨放下书去让阿姨教他做饭。   阿姨本来不同意,毕竟小孩子动火实在太过危险,他再三说是为了妈妈,阿姨才不情不愿点头同意。   安子墨踩着凳子在灶台前,按照保姆提供的步骤煮粥。   他聪明,学什么都快,就连煮饭都不例外,除了因为身高影响到做饭速度外,其他几乎没得挑。   一锅营养粥很快出锅,保姆迫不及待尝了口。   粥的火候刚好,米粒软糯,入口香甜,她暗暗咂舌,忍不住对安子墨竖起大拇指:“很好很好,小少爷以后有前途啊。”   被夸赞的安子墨勾起嘴唇,毫不谦虚道:“不要把既定的事实说出来。”   保姆舀出一碗,放在餐盘里递给他:“那你亲自给妈妈送过去吧。”毕竟是他亲手做的,亲自送去才比较适合。   安子墨点头,小心端稳盘子,回头说:“那你再帮我给裴……我爸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打通。”   他本来不乐意让裴以舟回来,和安想病得有些厉害,总归要有个大人照看。   保姆点头,转身去打电话。   安子墨这才慢吞吞地向卧室挪动。   “喂,我给你做……粥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看着卧室的双眼逐渐瞪大。   啪——   安子墨手腕不稳,餐盘自双手脱落,碗扣倒在地,刚出锅的热粥淋了满脚,凡是溅到的地方瞬间泛红。   他不疼。   那点伤口远没有眼前的画面来得触目惊心。   安想躺倒在床边,血迹将床单晕染成大片大片的红色。   她闭着眼,没有知觉,没有睁眼,没有任何反应。   她死了吗?   这个念头生出来时,安子墨感觉世界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难以承受,曾经所有的教育在此刻派不上用场,向来冷静的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   安子墨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慌乱,不知所措。 第81章   刚从宠物医院接回来没多久的阳阳蹲坐在床边, 迷茫地对着晕倒的安想喵喵叫,最后拖着还没有好利落的后腿跳下床,跑到安子墨身边催促着他。   猫叫声让安子墨的意识逐渐回归。   他绕开狼藉走到床边。   安想双眼紧闭, 还有呼吸,唇角沾着血迹, 床上的血都是她吐出来的, 或者是咳出来的,也许她想下地求救, 可是因为双手无力, 血迹被蹭得哪里都是, 惹人心惊。   安子墨冷静拿起手机,解锁拨打120, 面色冷静地诉说情况:“你好, 这里是江亭楼23栋,我母亲突然晕厥,她咳了很多血,我需要救护车。”   护士听他是一个小孩子, 却又出奇冷静,便也没有安慰地直接让救护车出动。   安子墨挂断电话, 身后传来保姆刺耳的尖叫。   “这、这是怎么了……”保姆吓得脸色苍白,她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上前想要搀扶起安想, 下一秒被安子墨叫停。   “别动她。我们不确定是不是内伤, 轻易移动患者可能会引起二次伤害。”安子墨抿着唇,苍白的小脸一片沉稳, “救护车很快就到, 你现在马上收拾衣物, 银行卡身份证那些全部都要准备好。”   保姆一时间呆住。   她本来以为不满四岁的孩子会被眼前的突发意外吓呆,可是并没有,他在危急关头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甚至比大人应对得都要好。   保姆匆匆去收拾东西,安子墨不想浪费一分一秒,先将猫放入笼中,紧接着下楼把院子的门和家门全部打开,随即拨打裴以舟电话。   英国与国内有约莫八小时的时差,那边刚巧是凌晨。   安子墨原本不指望能打通,没想到响过两声就被人接听。   “子墨吗?裴董还在参加宴会,估计一会儿回去。”   安子墨眸光闪烁,“那你告诉他,我妈快不行了。”说完挂断电话,又打给裴宸。   “喂?”   隔着话筒,少年慵懒无力的嗓音传至耳边。   今天是上学日,听他这声音就知道应该没去学校,“你还在海岛?”   “没啊,昨天晚上回来的,怎么了?”他要上学,于是被裴以舟安排的私人飞机先一步送回来,不过裴宸实在困,索性翘掉上午的课,反正裴以舟在国外也管不住他。   “我妈出了意外,你陪我去医院。”   “卧槽——!”裴宸瞬间清醒,“什么意外?哪个医院,好端端怎么就出意外了?”他不敢耽误,边穿裤子边说话。   救护车已到门口,安子墨只说出医院名字,挂断电话领医生上楼。   安想仍没有苏醒的迹象,她被抬上支架,拎着东西的保姆和安子墨跟在后面。   “小朋友还是不要跟来了,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吗?”医生害怕孩子会在车上哭闹影响到急救,便想将他留下。   安子墨仰头,目光沉沉:“叔叔,我只有她一个母亲。拜托你让我跟着去。”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她也只有我。”   他第一次如此低三下四,眼神隐约可见一丝哀求。   保姆也在说:“是啊,医生让我们家小少爷去吧。刚才都是他在主事儿,他很懂事,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两人所言诚恳,时间又过于紧迫,最终医生同意他上车。   救护车鸣起笛,疾驰中,医护人员开始对安想进行急救。   他在旁边安静看着,不哭不闹,眼睛不眨,麻木宛如木偶。   狭小的空间里他能听见仪器响动的声音,保姆紧张的心声,医生专注的思考声,唯独安想……什么都听不见。   他惊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   习惯她在心底夸他可爱,因他失落,因他开心,就连睡觉,安子墨都能听见母亲在睡梦里呼喊他的名字。   对她来说,他就是一切,是她留在人间的太阳。   安子墨凝望着近在咫尺毫无血色的精致面庞,脑部神经因过于紧张而阵阵发痛,他的指尖是冰冷的,心跳速度不规律,呼吸因心跳频率而失去节奏。   这种情绪叫做……恐慌。   安子墨抚着胸前,他很难相信,情感缺失的他竟然会在此刻寻回其中的一种情绪。   然而他不喜欢,他讨厌被这样的情绪所控制。   安子墨闭上眼尝试深呼吸,尝试冷静。无果,只要看到安想紧闭的双眸便不知所措。   医院很快抵达,安想被推送到急救室,同时裴宸与助理匆忙赶来。   “安子墨,想想姐呢?!”   “裴董已申请私人航线,他会以最快的速度从英国飞回来,安想夫人怎么样了?”   两人都很着急,额头上满是汗水。   安子墨看他们一眼,语气平静:“不知道。”   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着急上火一整路的裴宸顿时炸了,“你他妈别说不知道啊?!躺在里面的可是你妈?!”   他靠着椅背,双眸平静如水。   这幅模样又让裴宸想起他上次离家出走时,安想明明差点因为他遭遇意外,他却依然满不在乎,像是根本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   裴宸正要上去理论,被保姆一把拉住:“裴宸少爷你冷静些,别吓到小少爷。”   “他吓个屁!我看他巴不得他妈出事!”   裴宸生起气来什么话都敢说。   被指责的安子墨眸光微闪,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任凭裴宸呵斥。   保姆急了,道:“是小少爷先发现安夫人晕倒,也是他第一时间拨打120,包括准备事项都是他弄的,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裴宸刹那愣住。   “我当时也吓坏了……”保姆后怕的直哭,“他是个小孩,能处理成那样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们也是刚到,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我……”裴宸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抿着唇坐到了安子墨旁边,“对不起啊,我不清楚状况……”   他也是急坏了,骑着摩托车不知道一路闯过多少红灯,看见安子墨现在这样不咸不淡的表情自然生气,再结合他曾经的黑历史,难免暴躁。   可是裴宸忘记一点,安子墨再聪明也是个小孩子。   他太苛刻了些。   裴宸搂住那瘦弱的肩膀:“你要是想哭,可以靠着我哭。”   “不需要。”安子墨看着急救室,眼泪是危急时刻最没用的东西,与其掉眼泪恳求上帝,不如将更多的耐心留给医护人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场几个人从来没觉得等待如此煎熬。   只有安子墨,他从始至终坐在位置上没有挪动丝毫,沉稳,耐心,平静,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慌乱。   终于,急症室打开,安子墨最先过去。   医生没有摘取口罩,环视一圈问:“谁是家属?”   安子墨主动站过去:“我。”   他对着小孩短短的胳膊沉吟几秒,“有没有大一点的?”   安子墨又说:“我就是这里最大的。”   医生上眼睑明显抖动了两下。   此刻裴宸也不情不愿地说:“他是我爷爷,的确是这里辈分最大的。”   “……”这你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家庭。   医生好说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释然,“患者情况危急,你们需要马上为她办理住院手续。”   裴宸吓得魂儿都要丢了,不好的想法一个接一个窜出来,“医、医生,很严重吗?”   话音落下,医生耐心解释:“通过肺部CT来看,我们怀疑是恶性肿瘤,肿瘤侵犯到大血管会引起大咯血。患者就是这样的情况,若是再晚些,患者很可能会因为咯血引起气管堵塞,窒息身亡。总之你们需要先办理住院手续,稍后我们会为患者做详细的组织检查,如果确定是恶性肿瘤,我们会为你们联系转院。”   裴宸后退两步,双耳嗡鸣。   “你的意思是……肺癌?”   医生的回答依旧保守:“怀疑。”   裴宸脸色苍白,一屁股跌坐回凳子上。   安子墨定定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双眸无喜无悲。   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随后,安子墨让保姆把安想的证件与医保卡一同递给助理,“麻烦你帮我母亲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好、好的……”助理接过东西,不敢耽误,匆匆忙忙去窗口办理手续。   安子墨再次抬头:“我母亲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患者状态已经平复下,家属可以探望。”   安子墨颔首,“组织检查的结果需要多久出来?”   医生回答:“大概一周左右。”说完看向安子墨苍白的脸色,难得出言安慰,“孩子你也别太担心,只要尽快接受治疗,你妈妈的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舔了舔嘴唇没再说话,绕过医生走向病房。   盛放于天边的骄阳并没有让这间病房变得温暖。   他一步一步走过,一步一步接近,站在床边凝视着她。   她的脸过于苍白,没有一丝生机,这让安子墨很不喜欢。   他拉开椅子坐下,支棱着脑袋看着她,不说话,单纯陪着,任凭别人怎么叫都不肯走。   安子墨这一坐就是一天,像木偶似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才慢慢吞吞地抬头看去——   目光所及处的男人风尘仆仆,满目倦怠。唇瓣崩成直线,双眼深深看着躺在床上无法给出反应的安想。   裴以舟。   他来了。 第82章   “裴宸电话里说你一直不肯休息。”   安子墨垂落目光, 没有应话。   一只大手在他的头顶不轻不重揉按两下,“让司机带你回去睡觉。”   他不动,眼珠没有从安想身上偏移分毫。   裴以舟知道难以劝说, 伸出手强势将安子墨抱在怀里往出走。   他反应过来用力挣扎:“你松开——!”   安子墨狠狠往裴以舟身上踹,尖牙用力撕咬着他那套价值不菲的西装, 黑色西装很快在扯咬中裂开口子。   裴以舟不为所动,步伐没有停顿半秒。   “放我下来,我不睡觉!”   “你不松开我, 我就杀了你!!”   他长久积压起来的情绪让整个人面临癫狂, 锐利嘶吼, 面容蛮横一点都没有孩童的天真萌动。   离开病房,裴以舟把他按在长椅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裴宸将一切都告诉我了,你做的很好。”   他哼哧哼哧呼吸着, 眼睛遍布猩红, 没再挣扎也没有乱跑,估计是没了力气。   裴以舟半蹲在年幼的孩童面前, 不再是先前高高在上的姿态,两人处于同一水平线,也处于相同平等的地位。   “安子墨,你比所有人都要聪明, 你应该明白等待只是平白浪费时间。”   “吸血鬼有三百到五百年寿命, 我乐意浪费。”   “那你认为浪费这点时光就能让你母亲好起来吗?你认为是她先好起来, 还是你先体力不支晕倒, 到时候等她苏醒, 是不是还要照顾你i?”   安子墨说不出话。   刚才的那一通发泄已让体力完全透支, 他软绵绵靠着墙壁, 别过头仍不想就此认输,一时间父子俩的气氛很是僵持。   “我代你守着,一旦她醒来,我会及时叫你。”   安子墨还是妥协了,看向他:“我不回家。”   “好。”裴以舟知道强求无用,他这样说就表示愿意听话休息,休息比什么都好,“我让助理带你去吃饭,吃完你去洗澡换身衣服,然后在病房的沙发上睡。”   安子墨慢吞吞点了下头。   裴以舟总算长松口气,食指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重新回到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她发丝乌黑,显得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是苍白的,看起来就像是漂亮精致的雕像。   裴以舟缓缓坐下,小心翼翼拿起她的手放在掌心。   很冷。   昨天听到消息时他有短暂的发怔,紧接起来的是恐慌无措,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那样令人慌乱的失控感,那是头一遭。   他无法接受安想离去,就连幻想都觉得那样可怕。   飞机上时裴以舟一刻都没有闭眼,动用人力物力联系世界最权威的肿瘤专家,不落下国内有关安想的一条消息。   目光处的灵魂之光已没有初见时的晶莹剔透,那抹萤绿忽明忽灭,色彩染上灰暗的浑浊,一旦光灭下不再亮起,就表示她的灵魂永世长眠。   裴以舟眸光黯然,低头用嘴唇触碰她的指尖。   她似有察觉,指尖轻颤一下,尽管微弱,但还是被裴以舟清楚捕捉。   “唔……”   那道从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又浅又淡,他立马抬起眼眸。   安想刚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双眼写满懵懂迷离。她的嘴唇因长时间缺水而干裂,死皮黏连在一起,因为太过不舒服,安想不自觉吧咂两下嘴唇。   裴以舟立马用棉签蘸上水湿润着她的嘴唇。   意识缓慢回归,安想呆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露出笑来,“裴先生,你回来啦~”   她很乖,比裴诺都乖。   裴以舟心里酸酸的,忍不住憎恨起自己的离去。   她早些时候就有了生病的迹象,就在他的面前,可是他毫无觉察,认为只是单纯的扁桃体发炎,或者就是那个时候,病毒已开始吞噬她身体的每一寸。   “嗯,我在。”   安想很疲乏,闭上眼睛又艰难睁开,“你工作顺利吗?”   “顺利。”   “我是在医院?”   “嗯。”   老实说安想已经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记得自己咳得很厉害,然后咳出了很多血,当时安想吓坏了,想去拿手机叫救护车,随后眼前一黑,世界陷入苍茫。   她慢吞吞扭头环视周遭,没有发现儿子的身影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墨墨再怎么聪明也是小孩子,要是看到她咳血估计也会害怕。   “我病了,是吗?”   裴以舟缄默,并不准备把肺癌这件事告诉她,“会好起来的。”   安想莞尔:“不用隐瞒,普通感冒哪会咳血。”   她对这一切并不感觉到意外。   记得当时系统还在时,就告诉过她这具身体所面临的死亡是必然,原主所遭遇的意外让她的灵魂脱离这具身体,前往另外一个时空重新开启更加完美的人生。至于安想,将会替代离开的原主成为小说剧情的推动者,也会成为死亡的替代者。   其实在第一次生病时她就有了预感。   那时安想不愿接受现实,因为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一睁眼可以看见太阳,一伸手可以触到月光,张开怀抱可以抱住儿子。这一切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幸福,她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安想扭头看着窗外蓝天。   如果安若明所言是真,那么她的本身已燃烧成灰烬,这具身体也将马上走向灭亡,等她死后,这世上再不会有灵魂的所栖之地。   系统不在了,肉体也没了,她已无路可走,退无可退。   安想抬手蹭去眼泪,扭头又是明媚的笑颜:“所以我到底是什么病?”   裴以舟抿了抿唇,不再隐瞒:“医生说可能是恶性肿瘤,长在肺部的。”   “……嗯。”她艰难应声,心说系统可真会给她安排。   “墨墨知道吗?”   “他送你来的医院。”   那就是知道。   安想胸口钝痛,不知是因为癌症还是因为情绪。   转而她又想开:“幸好墨墨有情感缺失症,不然他肯定接受不了。”她曾经担心过心理疾病会伤害到墨墨的身体,现在反而成为他的保护罩。他无情无欲,说明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悲痛,等她离开,他依旧能好好生活,健康长大。   裴以舟很想告诉她墨墨已经懂事许多也温情许多,可是看她的样子又突然不忍开口。对于现在的安想来说,那应该会更让她难受。   “裴以舟,让墨墨过户到你那边吧。”   安想的口气太像是交代后事,裴以舟听得心尖发胀,“子墨就在你那边,哪里都不会去。”   “可是……”   “安想,没有可是。”裴以舟握紧她的手,双眸灼灼,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隐现的固执让安想有短暂的愣神,张张嘴,终于问出了那个积压已久的问题——   “裴以舟,你干嘛这么在乎我?”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敢明白,看向他的眼睛是茫然,也是不安。   裴以舟喉结滚动,终于难以自持,附身做了一直想要做的事。   四唇相触无情欲可言,只有千言万语都诉不尽的情愫交缠在这个浅浅的亲吻里。   暖阳将二人的身影勾勒在一起,安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一瞬间都忘记把他推开。   短暂的三秒触碰后,他慢慢分离,墨色的瞳眸只剩情意缱绻。   安想心头震颤,匆忙偏开目光。   要说不震惊不激动是假的,尽管早有预料,可是当他真这样做时还是难挡惊讶。   情绪波动让安想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心电图逐渐走高。   裴以舟按铃,医生护士一溜烟进来给她接受身体检查。   安想现在的状态比较稳定,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检查结果出来,如果是良性肿瘤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若是恶性,她将需要更进一步的治疗。   即使安想深知自己的宿命,清楚明白未来没有盼头,可仍控制不住地期待一束光会撕裂眼前那层浓郁的黑暗。   她想活着。   比任何人都要想。   “裴以舟。”安想注视着他,嗓音沙哑,明明是笑着,双眼却晕染开湿润的泪意,“我要是能活下去,就和你结婚。”   和他结婚。   给墨墨一个家,给想想一个家。   他勾唇,声音清浅又温柔:“我一直以为我们已经结婚了。” 第83章   安想的检查报告很快出来, 情况不容乐观,是最不想让人看到的结果。   裴以舟第一时间为安想办理转院手续,聘请来的专家团队将会为她制定治疗方案。   这段时间裴以舟推去所有工作, 寸步不离守着她,安子墨原本也不想上学,可安想害怕孩子每天待在医院会憋出病, 于是硬撵着他去了学校。   她不能再陪着安子墨。   身体上的疼痛让她很难再像原来那样自由散步,食不下咽, 夜不能寐, 每时每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不过半月,她便被折磨得削瘦一圈。   裴以舟看着心疼, 除了心疼再也不能替她承担任何事。   她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 嗜睡, 胸痛,咳嗽伴随着咳血,治疗没有对她起到丝毫效果。   就像是……上天执意要把她带走。   裴以舟胸前紧压住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让他喘不上气。   许川也来看过安想一次,见裴以舟脸色苍白, 不禁叫他来到病房外的休息区, 温言劝说:“你要不回去歇一下?”   裴以舟摇头:“我让你联系的那位肿瘤科教授联系到了吗?”   “我派人去过, 助理告诉我们他正在非洲那边做研究, 归期未定。”   裴以舟长呼口气,疲惫地靠上椅背。   许川开口想劝他, 可又不知道说什么。裴以舟的世界是黄沙构成的荒芜, 安想是盛开在这片西荒芜中的花, 她的存在让这片大地有了颜色,有了味道,她很特别,无人能及。   “以舟,我会试着再联系一次。”   裴以舟骤然睁开双眸,双唇嗫嚅,“你说……如果我将安想转换呢?”   “你要初拥她?”许川有些意外。   裴以舟点头。   许川拧紧眉头,“我认为不可取,你也知道初拥有着很大的条件才能执行,以安想现在的状态,很可能会死在初拥过程中。就算她不死,你确保你能控制住自己?”   初拥是将人类转为吸血鬼,被初拥的人类将共享血族的生命,只有纯血才可以对人类进行转换。   自古以来,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贵胄,都渴望得到永恒的生命,便用财富向血族换取转换权,然而一百个被初拥的对象里,可能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初拥是残酷的一件事。   血族先吸干人体血液,再将其吸食自己的血液,不少脆弱的人类直接死在第一条,就算以上两点都达到,若身体无法与血液融合产生排斥反应,同样会猝死。   许川说得对,以安想现在的身体根本撑不过初拥。   他不能冒险。   “裴以舟……”   肩膀被许川拍了一下,得到示意的裴以舟抬起头,瞥见安子墨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背着小书包,后面还跟着助理。   “那我先走了,有消息再联系你。”   裴以舟颔首,招手让安子墨过来。   他抿着唇,一步步站在他面前。   “你刚才听见了?”   安子墨点头。   “不要告诉你妈妈。”   安子墨又点头,以安想的性格来看,她肯定会铤而走险接受初拥。   “先生,这是你之前让我查的资料,我一并带来了。”   助理把厚厚的文件袋放到他手上,安子墨透过助理心声听到安想二字。他眸光闪烁,并不想就此离开。   “想看?”   “嗯。”   “那就看吧。”裴以舟长腿交叠靠着椅子,坦荡荡地将文件取出来放在了桌上。安子墨摘下书包坐在对面,父子俩就这样地在休息区看起了资料。   那是有关安家“消失的女儿”的生平介绍,后面还有几张照片,不过都不太清晰。   安子墨拿起一张,眉头微微皱起。   画面里的女孩十二三岁,穿着吊带白裙蜷缩在角落。   她显然很害怕镜头,别过脸一直躲避,暴露在镜头下的苍白皮肤满是青紫的痕迹,这是被打出来的,安子墨知道。   他呼吸凝滞,放下照片拿起资料。   安想,哑巴,20岁时因过敏昏厥,死后被安彦泽带走焚烧。   囚禁,虐待,暴力。   所有的字眼汇集成密密麻麻的针,不留情面地往两个男人心口上扎。   安子墨在觉察到她身份时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他知道母亲之前过得可能不太开心,但绝对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不单单是身体的折磨,而是灵魂的侮辱。   她……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   明明被世界厌弃,明明经历那些也从未责怪过他的任性刁蛮。   安子墨思绪复杂。   照片里看向镜头的女孩满是畏惧,一双眼满是怯怯。   他无法把她和温柔浅笑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安子墨死死捏着照片,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的眼底浮现出一缕殷红的杀意。   裴以舟专心看着资料,暂时没有觉察出儿子的变化。   “查的时候没有被安家人发现吧?”   助理摇头:“没有,被我们卖通的那个血仆也已被打发走。”   裴以舟颔首,一抬眸看到安子墨死死咬着下唇,猩红血迹从唇边渗出。他目光凶戾,漆黑的灵魂之光好似翻滚的黑云,看起来要将那具幼小的躯体吞噬一样。   裴以舟起身上前拍上他的后背,“子墨,醒醒。”   “他们欺负我妈妈。”他盯着照片,那张照片被他从中间撕裂开。   裴以舟一愣:“这不是你妈妈,你妈妈……”声音顿住,一个奇异的念头油然而生。   他挥手让助理离开,半蹲下来:“你知道怎么回事?”   安子墨点头正要开口,眸光轻瞥注意到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心头一颤,着急忙慌把桌子上的东西往袋子里收,然而因为过度匆忙,还是不甚将其中一张照片带到地上,轻飘飘地飞落在安想脚边。   她低头捡起,眉眼静静。   两人如临大敌,看向她的眼神写满紧张。   “你、你怎么出来了?”饶是裴以舟也觉得大事不妙,强作镇定道,“给我吧。”   安想捏着照片,对着照片里的自己有瞬间的恍惚。   她在这里生活得过于安稳,竟然有些记不清原来的样子。   她抬头看向一大一小,最后将目光锁定裴以舟:“你让人查的这些?”   裴以舟:“……”不敢认。   安想捂嘴咳嗽,苍白的脸蛋被震得通红。   “先回去吧,别着凉。”裴以舟温柔搀扶住她,“见你出来护工也不告诉我,她不合格。”   “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啦。”安想扭头冲儿子招招手,等他过来拉住他小手继续往前走,很快回到病房,她躺回到床上,“把门关上。”   裴以舟屁颠屁颠去关门。   “坐。”安想拍拍身边的位置。   裴以舟又屁颠屁颠坐过来。   一大一小看着用相同的眼睛相同的表情看着她,过于一致简直就像是复制黏贴。   安想忍着笑,“你们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两人同时点头。   安想睫毛轻颤,既然他们开始调查,说明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她时日无多,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原来是她。”安想伸出指尖轻点着手中照片。   尽管两人早已怀疑,但当她亲口说出时仍感到震惊。   安想靠着枕头,平静无波地诉说着自己短暂悲凉的一生。   安家有五个男丁,个顶个的优秀,因为堂兄们的父母死得早,于是都被邰兰宜和安禾源接到身边照顾,而安想是邰兰宜唯一的亲生血脉。   其实安想刚生下来时也是个正常孩子。   直到某天被某个堂兄抱出去玩儿,不小心淋了雨,回来便开始高烧。那场高烧让安想坏了声带,此后再也不能开口说话,而受损的大脑注定让她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吸收知识。   她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的,就连行动都很缓慢,安禾源厌恶她,再也没来看过她。   再后来他们生了安宝珠,邰兰宜觉得安想晦气,便将她安置在塔里最底层,而那座塔……放的都是安家上上下下的牌位,他们这是让她与死人同框。   安想太笨了,她根本不怕那些,反而每天都会跑到上层与祖宗们问好。后来被安禾源发现,直接让人封锁二楼,禁止她通往上层,那天过后她的生活圈缩小至房间。   堂兄们买通血仆,隔三差五来羞辱她,再用相机记录她狼狈的样子,就算被安禾源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想讲述原来时就像是讲述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没有恨意没有悲伤。   哥哥们打她成为了家常便饭,再等她好看些,那些人更加不安分,如果没有安彦泽在……   想到安彦泽,安想胸口又开始疼。   她弯腰咳嗽,眼角闪烁着泪花。   “别说了。”裴以舟知晓她难过,用力攥紧她的手,“我们不听了。”   安想把自己的事情保留了一部分,像是系统还有穿书那些都没有告诉他们,毕竟过于玄幻,害怕他们接受不了。   等咳嗽平复,她才睁眼看过去:“……所以你还会喜欢我吗?”   她很怕,当裴以舟知道这些事时,无法接受,离她远去。   “我深爱你的灵魂。”他的语气突然酸溜溜的,双眼只有她一人。   安子墨瘪瘪嘴,指着窗外说:“那我妈要是外面那棵树,你也爱?”   裴以舟朝外看了眼,点头,毫不犹豫说:“那我就把那棵树种在心上,走哪里都能带着。”   在吸血鬼漫长的生涯里,皮囊终究只是一介俗物。   他钦慕她别样的灵魂,若灵魂在花里,他便藏花;灵魂在风里,他便捕风;若她真有一天离开人间,那么她永远栖息在他心底。   安想抿着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了抓眼前那头浓密柔软的发丝。最后情难自制,附身亲上男人饱满的额头。   两人若无旁人,安子墨心里吃味。   这还没二胎呢,妈就不亲他了。   狗男人,不要脸。 第84章   安想的过往令安子墨对她更多出几分亲近, 同病相怜之情让有着相同经历的安子墨更能感同生受安想曾经所受到的苦楚。   每当闭眼,那几张照片都会在梦境浮现。   惊醒时安子墨会恍惚许久,曾经的记忆与现实交互浮现, 最后心里只留下一个念头——   母亲没有他聪明,没有他结实,他要像男子汉一样站出来保护她。   这个信念竟渐渐地让他遗忘过往残酷的记忆,成为他此生为之活下去的新目标。   后来安子墨又让裴以舟仔细查找安想原身的下落,得出的结果依旧是火化。   她的确死了, 肉体燃化成灰。   父子两不再指望, 每天专心陪伴在安想身侧。   安想很快开始按照新方案进行治疗, 她心态好加上愿意配合, 效果显著。转眼又过一月,幼儿园进入暑假, 安子墨哪里也不去, 也不乐意和裴诺他们参加活动, 除了晚上睡觉被裴以舟带回去, 几乎整个白天都是在医院度过的。   七月后江城进入酷暑, 安想刚结束完化疗,体质还很虚弱, 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艳丽的太阳。   她闭闭眼,又转头看向儿子。   儿子手捧这平板,觉察到视线,洋洋得意向安想炫耀,“又给你赚了三百万,你说我厉不厉害?”   他要是长了尾巴, 现在一定翘到了天上去。   安想忍笑道:“嗯, 厉害。”   “我看中了一个项目, 开发新能源的,准备投资一笔试试水,赚钱的话我们也可以参与投资,让你开公司当老总,到时候还有他裴以舟什么事。”   一说起裴以舟,安子墨又咬了咬牙。   “过来,墨墨。”安想冲他招手。   安子墨放下平板乖巧地走过去爬上床,亲热蹭到安想怀里。   她在医院住了几个月,身上混着消毒水与药物的味道,削瘦许多,怀抱没有之前那般温软。   安想一下一下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发丝,手臂收紧牢牢把他抱住。   他若还像原来那样铁石心肠,她反而不会有太多留念;可是他表现得越懂事,越温顺,安想内心越是不安。   安想看向儿子身后光滑干净的玻璃,上面清晰倒映出她的面庞。   面部干黄,嘴唇失去血色,一双眼黯淡无光。最糟糕的还是她的头发,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乌黑亮丽,长时间的化疗让发丝快速脱落,每次一梳都是一大把。   安想眼眶涩涩的,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不过到生命终结时,一定不能给儿子留下最丑陋的模样。   她要让孩子记住母亲最漂亮的一面。   安子墨听到所有心声,沉默的没有说话。   “墨墨让助理叔叔带你回去休息吧,妈妈想睡一下。”   安子墨点头,磨磨蹭蹭离开病房。   儿子走后没多久,裴以舟推门而入。   “你打发他走了?”   安想点头。   裴以舟坐到床边,“心情不好?”他很敏感,一眼洞察到安想情绪。   她皱眉抿唇,心理交战许久才鼓起勇气:“裴以舟,你能帮我把头发剃了吗?”   男人的脊梁微不觉察地僵了下。   安想抓住发梢轻轻拉扯,几缕乌发坠入掌中:“再掉下去会越来越丑,不如我直接剃光,换几顶假发替换着戴。”她语气轻松,垂下的眼睑压住眼底的落寞。   “对了,让助理把我的化妆品也拿来吧。”   就算生病也不能忘记生活。   安想想开了,如果不能知道死期,就把每一天当做死期来准备,那一天真到来时,她可以漂漂亮亮的走。   裴以舟凝视她许久,眸光幽邃深沉,让人看不懂情绪。   几秒过后,他点头:“好。”   安想弯起双眸,笑容流光溢彩,瞬间让病容有了生气。   裴以舟很快从护士站那边借来推子。   她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双手平放膝前,坐姿乖顺可爱像是小学生。   “那我剃了?”裴以舟不确定地又问一遍。   安想重重点头;“剃吧。”   剃光头不需要技术,安想听着头顶传来的声响,低眸看着不住坠落到地的秀发。   安想不太喜欢染头发,也很少剪,细腻呵护下发丝一天比一天富有光泽。   她难过地抿唇,泪水还是没忍住从眼眶滚落。   安想怕被看见,没等眼泪滑下便快速用袖子擦去,然而哽咽声还是没逃过裴以舟耳朵。   裴以舟指尖一停,突然抬手剃向头顶,动作不见半分迟疑。   安想见它不继续还有些奇怪,仰头一看差点吓呆。   裴以舟三下两下把头发剃光,没了发丝遮挡的美人尖更加明显。   安想微微张嘴:“你……”   “你先帮我剃,后面我够不到。”说着把推子丢到她手上,半蹲到安想面前。   “你……你没头发怎么去上班。”她的声音仍带着哭腔,眼眶红红的像小兔子,握着东西的手更是迟迟没有动作。   男人的语气满不在乎:“当董事长又不是靠头发。”   安想破涕为笑,认认真真地帮他把后面剃干净。   裴以舟胡乱抹去头顶碎发,拿起小镜子来回看了看,满意颌首:“不错。”   是不错。   他骨相优渥,就算没有头发依旧帅气逼人,甚至更加有气势,凌厉逼人的令人不敢直视。   安想定定凝视着男人深邃的眉眼,心跳如雷。   “你再这么看我,我会忍不住亲你。”   安想吓得低头,又没忍住的抬起头继续盯。   男人眼底滑过笑意,大手掐住安想下巴,倾身吻上去。   不同以往的浅尝辄止,这个吻压抑又深情,像是想爱她,可是又怕伤到她。   安想睫毛忽扇,唇瓣上的酥麻感令她全身失力,双手小心翼翼搭放在男人肩上,探出舌尖,羞涩又大胆的舔上男人嘴唇。   他肩膀微颤,睁开眼缓缓松开她。   裴以舟微微喘息,眼角晕染着水波。   安想反应比他大些,眼睛红,嘴唇也红,娇俏如盛放的花。   裴以舟以指腹擦拭去女孩嘴角水渍、接过推子继续剃发。   刚才那一出让她坦然接受头发的离去,很快,镜子里出现一大一小两颗卤蛋,看起来很喜感。   安想对着两颗新出炉的光头傻乐半天,正要开口说话,门从外打开,走进来的小朋友面无表情,酷到不行,一颗小光头亮到反光。   三人面面相觑,彼此沉默,尴尬与疑问无声在空气中流逝。   跟在后面的助理看着这一家三口,眼神里写满复杂。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逃似的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三人。   “墨墨,你……”头发呢?   安想问不出口。   她不相信儿子会心血来潮剃头发,思来想去,很可能是为了让她宽慰。   安子墨揉着光溜溜的小脑袋,表情别扭:“楼下理发店在搞活动。”   即使安想猜测到原由,仍红着眼问:“什么活动?”   “小孩剃头发免费。”   很蹩脚的谎言,偏偏被他说得和真的一样。   安想扯住配以舟衣角,“巧了,我的理发师也不和我要钱。”   裴以舟挑起眉头,俯身接近,语气缓慢又暧昧:“胡说,我明明收到了很高昂的报酬。”   安想瞬间读懂含义,耳根红到滴血。   **   安想每日化妆,时刻锻炼,积极接受治疗,情况渐渐好起来。   眨眼间江城进入深冬,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圣诞节。   医院很注重节日氛围,早早砍来一棵树装饰在休息区,圣诞树上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鼓励人的便签,也有与医生的合照,处处彰显着小温情。   考虑到12月24是安子墨的生日,安想提出离院两天为儿子庆祝。   夜里下起大雪,安想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红色棉袄,裹好围巾与帽子,跟着裴以舟走出医院。   她在医院住了太久,一时间对外面的环境感到新奇又陌生。   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修长挺括,米色大衣更显他气质矜贵。   他的头发自从那天剃光就没有留起来,光头加上面冷,看起来凶得很,哪怕脸再好看,小姑娘们都不敢接近。   只有安想,亲热地挽着他的臂膀和他贴贴。   安想好久没有出来,不是很想上车,裴以舟由着她,安静陪伴在她身侧。   “裴以舟,你冻不冻脑袋?”   他的头顶落满雪花,安想有假发不怕,现在比较担心冰天雪地的会冻坏卤蛋。   裴以舟沉吟片刻:“有点。”   安想眨眨眼,踮起脚尖把自己的帽子戴戴他头顶。   她的帽子是米白色的,还戴着两根小辫辫。   男人面容淡薄,这顶可爱的帽子顿时为他平添几分喜感。   安想扑哧声笑了出来,从怀里摸出手机,调整摄像头对着两人的脸自拍一张,最后美滋滋地设定成屏保。   “裴以舟,你要不要也设定一个呀?”   “嗯?”   “你现在的样子好可爱,很适合当屏保。”   裴以舟眸光闪了闪,“好。”话音落下,搂着安想的腰亲了过去。   咔嚓。   画面定格。   他松开呆滞的女孩,拿过她的手机认真看了几秒,极为满意,“不错,的确适合。。”说着把照片传到自己微信,将这张图片替换了百年不换的系统默认屏。   安想红着脸往过扫了眼,偷偷摸摸地也用了这张。   主屏的两人在雪夜下亲吻,如梦如幻,暧昧又美好。   她抿唇笑了笑,莫名感觉心里甜滋滋的。   此时。   一直等着妈妈回来的安子墨死活等不到人,索性搬了把凳子坐在大门前,双手托腮对着空荡荡的门口怀疑人生。   裴以舟到底把人接哪儿去了?   怎么还不回来??   狗男人该不会把她妈拐卖了吧?? 第85章   安子墨的生日刚好与平安夜同一天, 家里也没有大办,只是把所有家人聚集在一起,简单吃了顿饭。   安子墨穿着红色毛衣坐在最中间,头戴着生日帽, 表情不是那么情愿, 但也没有强行拿下来。   桌上摆放着蛋糕, 蜡烛点燃四根, 温暖烛火不足以点亮整个房间,却将桌前的每个人笼罩。   “墨墨,该许愿啦。”安想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期待。   他有些别扭。   安子墨上辈子从没有过过一次生日,母亲对他的出生极为排斥,按照她的话说若不是因为他可以为这个家庭创造利益, 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溺死在便池。   母亲厌恶他的出生;他也厌恶自己的出生,所谓的生日对他来说只是看不见的枷锁。   安子墨看着眼前漂亮精致的小蛋糕,每个人都期待他吹灭蜡烛。安子墨不禁把目光落放在安想身上。   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状态也很好, 皮肤不似先前暗淡, 隐隐透着红润, 双眼明亮,比任何一颗星星都要明亮。   ——她爱着他。   安子墨抿着唇, 内心被幸福所添满。   他把蛋糕推过去,“让给你。”   “哎?”安想瞪大眼睛, 很是诧异。   安子墨的小表情羞涩又别扭,“我的生日愿望让给你。”   安想定定看着他不说话。   被凝视下的安子墨逐渐失去耐性:“你要是不想要, 我就让给裴诺。”   裴诺又惊喜又惊讶:“真的吗?让给诺诺?”   安子墨没好气地说:“假的!”   他绷紧嘴唇。   记得是几个月前, 或者是更久, 每次安想路过蛋糕店都会停下脚步, 即使她不说,安子墨也能看出她眼底的艳羡。   [我也好想过生日呀。]   [要是可以许一个生日愿望就好了。]   那时的安想是这样想的。   安子墨始终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羡慕。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生日,过与不过又如何?时至今日,安子墨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安想站在蛋糕店前的心情,比谁都要感动深受她的孤单难过。   窗外是苍茫雪夜,窗里暖阳春色。   烛火摇曳,光点在她脸庞上浅浅跳跃,安想抿着唇,心尖处盛开一朵暖花,让整个冬天变得如此温暖。   ”好,我许愿。”   她虔诚闭眼,双手合十,认真许下愿望。   [希望墨墨平安顺遂,长大后成为最温柔的男子汉。]   圆桌很小,她的愿望透过心声清晰传达到安子墨耳边。   不知为何,安子墨心底突然泛起一起酸意,涨涨的很不舒服。   安想吹灭蜡烛,灯光重新亮起。   裴宸早就等不及了,把提前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过去,脸上掐笑:“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安子墨假装没听懂讽刺,从容接过礼物。   接下来是裴诺和裴言,两人一个送了粉色包装的礼物盒;一个简单粗暴连包装都没有,而且还是被拆开过的。   安子墨不嫌弃,统统接受。   “生日快乐。”裴以舟更加简单粗暴,直接送过去一份公司股份,还有两张房产证和一张没有限额的黑卡,一看就是爷爷奶奶的手笔。   这份礼物过于贵重,安想眼皮子直跳,“我觉得这个送孩子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先替他保管吧。”裴以舟不在乎这点东西,他就这一个儿子,送什么都合适。   “还是你替他保管吧,等他成年再给他。”   这话裴以舟听着舒心,顺从把东西放回包里。   现在就剩下安想还没有给礼物,被数双视线锁定下的安想不好意思笑了笑,腼腆挠挠头:“……我的礼物可能不是太好。”   “没事,我不会嫌弃。”   听儿子这样说,安想放下心来,把自己早就包装好的生日礼物送到他面前。   里面是一部崭新的手机,的确不是太新奇的东西。   安子墨打开手机随意看了看,发现相册里保存很多张安想的照片,还有好几百个vlog,微信还多出一个私人小程序,像是私人开发的东西。   安子墨点开程序,发现是一个聊天界面,上面显示妈妈,他试着发送信息。   [安子墨:。]   叮。   对面很快回复过一条语音,安子墨点开,那是安想的声音。   [墨墨有好好吃饭吗?]   安子墨又随便发送几条,全部都是安想的语音消息,或问候,或关心,或给他讲睡前故事。   “好了,你听十年都听不完所有内容。”裴以舟眼里带着笑意,“这是你妈妈特意让我找程序员为你研发的软件,你要是想念妈妈可以随时听到她的声音。”   安想兴匆匆道:“我们还可以用手机拍一张合照当屏保,相机也行,妈妈还没和墨墨合照过呢……”   正专心研究新手机的安子墨听到这话时眉头皱起,缓缓抬头:“为什么说的你马上要死掉一样。”   安想愣住,“墨墨……”   “我不稀罕这个。”他冷着脸,毫不犹豫把手机摔到桌上,手机滚动两圈,啪嗒身坠落地面。   不久前还欢愉的氛围随着跌落的手机刹那陷入死寂。   安子墨面容沉默,没准备去捡那个玩意,语气生冷:“你送我这个,是怕我等你死了会想你?那么你想的还真够周到。”   儿子言语犀利,安想双手垂放在膝上,手指头不安搅动在一起。   “墨墨,我没这个意思……”她很心虚,语气无力。   安子墨嘲讽一笑:“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你活不下去,所以录了这么多东西宽慰我日后的人生。”   安想放慢呼吸,儿子锐利的眼神令人不敢直视。   她低头,纤长睫毛在眼皮下方投落出一小片扇形剪影。   她的沉默让安子墨心生气恼。   他不喜欢安想预设的死期,也不喜欢她早早交代后事,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烦躁不安。   生日宴会就此打断,双胞胎瑟缩在哥哥身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安想也不说话,别过头偷偷擦着眼泪。   “别说你没死,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看。”   “墨墨……”   安子墨跳下椅子,摘去头顶那可笑的生日帽,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如果你认为你死后我看着你生前的东西会开心,那么你错了。我不喜欢活在回忆里,更讨厌缅怀,如果你真想让我开心,那么你现在回医院好好治疗,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交代后事上。”   说完这段话,安子墨专心准备上楼。   安想叫住他:“那你……不和妈妈合照吗?”   “不了,我不喜欢拍照。”   他冷漠说完,小小的身体眨眼消失在拐角,安想凝视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最后弯腰捡起手机检查。   没坏是没坏,却也没了任何意义。   她睫毛低颤,攥着手机的手指紧缩在一起。   胸口很疼,安想闭眼咳嗽几声,脸色瞬间苍白。   “想想……”裴以舟搀扶起她,“待会儿我会去说他的。”   “不用说。”安想有气无力道,“他说的倒也没错……”   安子墨缺失的不单单是情感,还有安全感。   她用了那么长时间才在他的心上开了一扇门,如今她要从门里出来,他一定认为她又一次抛弃了他。   想到这儿,心底满是挫败。   “……明天我还是回医院吧。”   安想本来还想和儿子一起过圣诞节,如此来看来是没有可能了。   她不禁叹息,难免颓废起来。   生日宴会草草收场,安想睡下后,裴以舟特意来到安子墨房间。   他果然没睡,兀自蜷缩在飘窗上对着窗外雪色发呆。   平安夜的这场雪下的很大,城市银装素裹,闪烁的霓虹是明灭在雪地里的月亮。   裴以舟把门带上,手机送给他,“你妈妈录了一个月,你确定不要?”   安子墨冷哼,不说话。   “你让她伤心了。”   “胡说,她伤的明明是肺。”   裴以舟抽去抱枕坐在他对面,言语平和:“明天你妈妈就要回医院继续治疗,医生说……下个疗程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安子墨眸光闪烁。   裴以舟拍了拍安子墨的肩膀,“安想比任何人一个人都要想活下去,但也不会恐惧死亡。”   安子墨看向手机,拿着手里依旧沉默。   裴以舟起身离开,把思考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走廊空空荡荡,裴以舟松了松领口,脑海中再次回响起主治医生的话——   “安想小姐的情况不容乐观,你还是要做好准备。”   “细胞早已开始扩散,我们必须要加大疗程。”   “对安小姐来说,手术已不是最好的治疗手段……”   “……”   空气突然变得沉闷。   裴以舟正犹豫着去找安想时,电话铃声突兀响起,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时,裴以舟微微夹紧眉心。   沉神片刻,裴以舟最终接通:“喂。”   “裴以舟,要做个交易吗?”   裴以舟眯了眯眼,身影被灯光拉长。   他挂断电话,按照安彦泽的要求来到就近的一家地下酒吧。   酒吧禁止人类进入,又恰逢节日,客人一只手都数的清。   裴以舟一眼看见安彦泽,眸光沉沉,踱步过去。   “平安夜快乐,裴总。”安彦泽举起酒杯,笑容淡如冷月。   他眉目疏远:“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过节日。”   安彦泽低低一笑:“你的小妻子恐怕时日无多。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做这笔交易,我帮你给你妻子续命,你帮我坐上安家主位,这笔买卖稳赚不亏。”   “你要背叛养育你的叔叔?”   “从未信任,何来背叛。”安彦泽的脸上难见先前温和,“你知道我的能力,救人一命轻而易举,而我要的只有安氏企业。你也清楚安禾源所在的位置岌岌可危,只要你联合旗下企业将之打压,把他拉下马轻而易举,你我联手,里应外合,最后得到的不只是安氏。”   裴以舟嗤笑:“安总口气倒是大,不过我凭什么信你?”   “凭你想救你妻子的命。”   “我是想救我妻子的命。”裴以舟眼神凉薄,“但是你真的会不顾能力反噬,与我公平交易?抱歉,我不信任你。”   安彦泽生来便可以夺取生命力,哪怕是在血族,这样的能力也极为罕见。   这样的天赋同时伴随着致命反噬。   若夺取他人一分钟生命,自己也会折损一分钟生命;夺取一年生命,自身损失十个月生命;若夺取四百年,自身将损失四十年或者更多,并且还要承受巨大的反噬痛苦。   所以安彦泽生来便很少使用。   直到某天,安彦泽心血来潮把从血仆那里夺取来的一天生命放在将死的小鸟身上,那只小鸟竟然真的多活了一天。   安禾源看到这一幕后,开始强迫他利用能力为自己续命,每一次使用能力,安彦泽都要受尽磨难。   的确,他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人而让自己痛苦。   裴以舟嘲弄的看着他骤然阴戾的脸,“或者,安先生可以先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诚意?   安彦泽表情紧绷,他怎么可能真的会救安想的命。若安想不死,那么灵魂永远不会归回本体,她永远不会属于他。   安彦泽本来以为裴以舟会毫不犹豫接受交易,如今看来,是高看了他对安想的感情。   男人低笑,笑容满含嘲讽:“安彦泽,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安彦泽抬头。   他居高临下睥睨这,“你的灵魂是灰色的。”   灰色代表着——欺骗与阴谋。   他收敛目光,走两步又顿住:“不过你放心,安家我会除掉,不过不是为你。” 第86章   圣诞过后, 安想病情加剧,癌细胞迅速扩散到胃,化疗已无法遏制病情, 最终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这一系列经过谁也难以预料。   尽管安想很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日复一日增剧的疼痛终于将满身活力吞噬殆尽, 身体已疼到麻木, 她似缺水的花儿般迅速枯萎,安想多数时间是睡着的, 清醒时透过窗外会看到被乌云遮蔽起的天空与苍茫白雪。   比起森寒冬日, 安想更爱草长莺飞的春天。   安想闭目咳出几缕血丝, 尽管她有意压抑, 不过还是引起身旁男人的注意。   “想想, 不舒服吗?”他已很久没睡, 眼皮下布着厚重的青紫, 双眼满是血丝,嘴唇下的胡茬都没来得及清理。   安想冲他笑了下,慢慢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她连续一月都躺在床上未动, 加上病魔摧残,按理说四肢是没什么力气的,可是不知为何, 安想感觉力量源源不断涌进胸腔, 满遍全身上下。   裴以舟匆忙搀扶住她的手。   当看到她那只手时,难免心中酸涩。   安想已瘦得不见人形,手腕纤细像是一捏就断, 指尖冰冷, 手背满是针孔。   “我想出去走走。”   裴以舟看了眼窗外白雪, 陡然意识到什么,眸光沉了沉,没有拒绝:“好。”   他推过轮椅,把安想里里外外包严实后带着下楼,顺便拿手机联系助理,让他们把孩子都带来。   现在已是凌晨,又是大雪天,楼底空无一人。   皑皑白雪覆盖枝丫,树枝不堪重负,雪扑簌簌向下坠。   轮椅在雪地里滚动,两人谁都没说话,除了走路发出的咯吱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雪花洋洋洒洒向她肩头飘落,六芒雪瓣点缀在她发间,围巾,卷翘的睫毛。   地上是影子,只有他们俩个人的影子。   “就这儿吧。”安想声音轻轻的,柔软无力。   轮椅在人工湖前停下。   安想看着冰面,慢慢抬手抓住裴以舟搭在肩膀上冰冷的手指,“裴以舟。”   “嗯。”   “裴以舟。”   “嗯。”   她叫了一遍又一遍,他也应了一遍又一遍。   “我可能要死了。”面对即将到来的死期,安想比任何人都要平和。她从容的,接受所要面临的离去。   裴以舟咽喉梗住,喉结滚动,溢出声,“嗯。”   “……你能帮我照顾墨墨么?”   “好。”   “我死后,不用特意告知外界。”安想揉去凝结在睫毛上的水珠,语调缓缓,“骨灰盒要水晶的。”她活着睡不上水晶棺材,死了怎么着也要奢侈一次,毕竟死的日子可长着呢。   “对了,要用我自己的钱。”安想对这件事很执意,“剩下的留给墨墨一部分,再把一部分捐出去。”   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裴以舟肯定不会亏待儿子,以儿子的智商一定会有大作为,也不需要太多钱,与其留着不如捐给需要的人。   “裴以舟,你蹲下。”   裴以舟走到她面前,身体半蹲。   男人眉眼卓越,比雪色绝色。   安想心里涩涩的,与系统的交易改变了她的命运,也改变了这个男人的命运。   他原本……可以遇到更好的。   安想伸手抚摸上近在咫尺的脸颊,指间细腻摩挲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深深地想要刻入灵魂。   “裴以舟,我死后,你就把有关我的记忆清除吧。”   吸血鬼时光漫长,即使是血族也难以抵挡亲朋离世,避免自身孤寂,血族一百年可以选择清除一次自己的记忆。安想知道裴以舟可能不会做,但还是忍不住劝解。   生命太长了,思念只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裴以舟抓住她指间,附身在她唇畔落下一吻。   他捧着她的脸,说——   “只要我记得,你便活着。”男人眼里渗满痴缠。   安想一楞,不禁莞尔。   笑容令那张苍白的脸颊变得鲜活起来。   安想闭了闭眼,逐渐感觉体力不支。   “裴董,小少爷他们来了。”   裴以舟暂且按下电话,“我们回去吧。”   安想摇头:“让他们来这边吧。”   裴以舟没有强求;“好。”他转身对电话里的助理说,“带他们来后湖这边。”   电话挂断没多久,助理领着几个孩子过来。   他们刚被叫醒,看起来还困着,只有安子墨,一双眼无比清明。   安想先和裴家三个兄弟说了话,以往和人交谈几句便疲乏不堪,可是今天格外有精神。裴宸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他隐隐意识到什么,红着眼眶不让眼泪掉下来。   说完,安想把目光放在安子墨身上,“墨墨。”   安子墨抿着唇,一步一步走过去。   裴以舟看着母子俩,女孩荧绿的灵魂之光忽明忽灭,接近黯淡。他眸光幽邃,卡着裴宸的脖子,拉住裴诺和裴言离开,把独处时间留给母子二人。   他发现自己快要听不见安想的内心了,就算音量调至最大,也很难听清,ai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不喜,面容紧绷似冰块。   “墨墨……”安想快要撑不住了,眼皮垂落又睁开,嘴唇被冻得青紫。   “你不舒服,我们回病房。”   安子墨想推着她回去,却被安想阻拦。   “墨墨,我不想回去了,那间病房好小,我不喜欢。”   太小了,小到让人喘不上气。   安子墨原本想说我帮你换大的,然而面对安想逐渐扩散的眼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要死了是吗?”安子墨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接受死亡,光说出那句话便耗费他全身力气。他在抖,浑身上下,就连血液都是冷的。   安想无法给予回应,所有痛苦刹那抽离,所有情绪归于平静。她那双原本灰暗的眼瞳逐渐亮起光芒,安想有很多话想和儿子说。比如叮嘱他好好吃饭,保持健康;告诉他每天开心,试着与人接触,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可是。   她说不出来。   “我听见了。”安子墨凝视着她,慢慢攥住她枯瘦的指尖,“我听见了……”   他都听见了,尽管微弱,但是听得清清楚楚。   母亲惦记他,记挂他。   安子墨抿着唇,骤然心生恐惧,冰冷的小手拽紧安想。   安想耗尽最后一抹力气揉了揉他的头顶,“墨墨,别难过。”   安子墨嘴唇颤抖。   她嗓音干涩,眼神飘忽向夜空。   “人离去,不过是星星坠离在夜里。”她眼皮很沉,闭上再也无力睁开——   “墨墨,活下去。”   安想觉得不能狼狈死去,起码要让儿子想起自己时是开心的模样,于是她抬起头,弯起唇,最后向他绽放出一抹笑来。   在她苍白无力的人生里,唯独不后悔的便是与系统的那场交易,更不后悔生下她。   她的儿子,终有一日会成为比阳光更耀眼的存在。   那抹笑比烟火璀璨,刹那间时光定格。   安子墨什么也听不到了。   心跳,心声,如数消失。   她喜欢春日,却死在极寒的冬天。   安子墨无法承受,后退两步,呆呆看着那只紧握住他的手垂落地面。   天地瞬变,他倏而忘却时间,忘却一切,只剩蚀骨的疼痛在五脏六腑蔓延。   裴宸在后面哽咽,双胞胎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跟着哭。   他很安静,双眸定定的看着轮椅上的安想。   裴以舟亲眼看着灵魂之光熄灭,他脱下大衣罩盖在在安想身上,女孩沉寂下的面容让他心尖柔软,也让灵魂一同剥离。   这个冬天过后,他再也迎不来春夏。   医院的人很快过来,安子墨呆呆看着他们带走她,目睹着几道远走的身影,安子墨忽而一把抓住裴以舟。   他仰起头:“我这里很不舒服,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这句话时,安子墨的眼底竟有几分期待。   裴以舟目光垂落,看到他紧紧抓着胸前的衣领。   安子墨很疼,这种感觉应该是别人说的疼,可他不应该疼的。   他没有痛觉,哪怕别人用刀子插都无所谓。然而就是疼,心脏像是被铁手拽住左右拉扯,憋胀,疼痛,难以呼吸。   他的气息急促又凌乱,蜷缩着身体,捂着胸口倒在雪地里。   “子墨……”裴以舟匆匆忙忙把他抱在怀里。   “我也得绝症了。”安子墨眼神空洞,“裴以舟,我也得绝症了。”   因为他是不会疼的。   这样的症状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他会死,和母亲一样。   裴以舟死死搂着他瘦弱的躯体,艰难自喉头吐出几个字:“墨墨,哭出来。”   他不哭,心痛到要死,就连呼吸都是疼的。   安子墨扯着衣服,揪扯几番后陷入昏厥。   ——他也要死了吗?   ——妈妈。   *   安子墨昏迷了七八天,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安想已经下葬,裴以舟按照她的要求为她专门定制了一个水晶骨灰盒,入葬在裴家后山的家族墓地。   她的葬礼只请来几个熟人,对外也没有声张,索性裴家低调,安想也从不抛头露面,就算她死了也没有被大肆报道过。   安想的遗物全被带回裴家主宅,被裴以舟细心封存在地下室的书房里。安子墨自然也被带回主宅修养。   他醒来时不见人,不说话,也不发疯发狂,只是安安静静,一坐就是一整天。   卧室窗帘紧拉,安子墨缩在被子里摆弄着安想的手机。   [安子墨:妈妈。]   [安想:儿砸!]   他一遍又一遍,麻木播放着那条语音,听她像是小孩子一样叫着他的名字。   手机里存了很多东西,安子墨用一夜时间看完所有视频。她庆祝他升入小学,庆祝他升入初中,考入高中,考上大学;还庆祝他找到女朋友,笑着叮嘱他对待另一半要好一些。   安想很走心,每个视频的衣服妆发都不同,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笑,傻乎乎像小白兔,也像是阳光。   安子墨面色苍白的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心脏又开始疼,他不得不张大嘴巴呼吸。   还剩下一个视频——   镜头里的安想竟化上特效老年妆,看起来有模有样,他忍不住笑了下。   “墨墨,你现在应该是大名人啦。妈妈老了。不能再陪你继续走下去。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不可以再欺负爸爸,因为妈妈真的很喜欢他。”   他笑着笑着,心脏再次被牵扯。   安子墨咬住舌尖,一直咬出血。   “墨墨,虽然你肯定会说我肉麻。但是……”她笑眯眯的说,“妈妈爱你。”   安子墨轻轻摩挲这冰冷的镜头,张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我也是。”   可是怎么办。   在他刚学会爱的时候,却失去了最爱的人。   安子墨把手机放于心口处,闭上眼,被黑暗笼罩下的躯体孤寂又单薄。   ***   安子墨接下来的状况更加不好。   他无法吃饭,难以集中精神,整个世界缩小到那部手机里。裴以舟再次请来心理医生,他乖乖接受检查,可是因为过于配合,让心理医生难以下手。   裴以舟想带安子墨去墓地看看,他不去,只想待在房间。   “子墨,哭出来。”   安子墨不哭,面容沉沉的抱着小手机。   手机屏保用的是安想的照片,他突然想起那个平安夜,他拒绝与母亲的合照。   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与母亲合照过。   安子墨空洞的目光有了一丝神采,拉出小箱子疯狂翻找着,终于在下面找到一个相册。   “子墨……”   安子墨不搭理裴以舟,自顾自用剪刀剪下自己的照片,又剪下安想的照片,用胶水强行把它们黏连在一起。   照片里的安想笑容明艳如骄阳,和凶巴巴的他完全不同。   安子墨眨眨眼,宝贝似的把照片贴在胸前。   钝痛的心脏瞬间有所缓解,他爬上床,安稳睡去。   望着儿子那张苍白的脸蛋,裴以舟叹息声离开房间,他决定再去找好友一趟,向他寻求帮助。   安子墨又开始做噩梦,梦里有前世,有今生,虚虚实实分不真切。   最后他看到了安想。   他的母亲瑟缩在角落,围绕在她面前的几个男人对她踢踢打打,她无力反抗,像阳阳似的被动承受。   安子墨瞬间惊醒,后背额头全是汗水。   他突然意识到,母亲需要保护。   需要保护……   她需要他。   地下阴冷严寒,她笨笨的什么都不会,肯定会被人欺负,或者躲起来一个人哭。   她除了做奶茶画点小人儿外一无是处,没了他照顾根本活不下去。   安子墨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根削尖的铅笔,他握紧铅笔来到浴室,踩着凳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面无表情,一颗一颗的解开扣子,指腹缓缓在脖颈摩挲,最后准确无误的寻找到颈动脉的位置…… 第87章   死亡对安子墨来说是熟悉的词汇, 他从不畏惧更不会逃避。   镜子中倒映出的面庞稚嫩却也苍白,漆黑的双瞳是一片死寂沉沉。他本以为自己逃脱黑暗,未曾想进入更加无边无际的深渊。   母亲一个人会害怕的。   他不会让她害怕。   安子墨握紧铅笔, 眼神冰冷, 下手时没有片刻的犹豫,只听噗嗤一声, 铅笔狠狠穿透血肉, 猩红色的血液像汽水般炸开, 瞬间浸湿半遍身子。   失血过多令他脸颊更加没有血色。   然而这还不够,他力道小, 铅笔没有刀子尖锐,刚才那一下偏离位置, 根本造成不了死亡。就在安子墨准备拔出来再来一次的时候,卧室房门被人大力踹开,安子墨瞬间被男人禁锢在怀里。   裴以舟。   安子墨奋起反抗:“放开我——!!”   “我讨厌你, 你松开我!松手!”   血不住往下流,他毫不顾忌,丝毫不在意因挣扎而撕裂开的伤口。   冲进来的保镖等人对着他脖子上的铅笔傻眼,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孩子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裴以舟面无表情抱起安子墨, 大步向医疗室走去。   自从安子墨的心理出现问题, 裴以舟便将别墅的其中一层改造成医疗室, 又多请来两名医生, 医院的必要设备这里都有,倒是节省了去医院的时间。   他把安子墨送给医生整治,待门关上, 他阴沉沉地看向身后保镖。   ”我不是说过, 24小时都要看着他吗?”   裴以舟冷声质问, 气势压迫。   安子墨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他情感缺失,智商优于常人,安想是出现在他生命力的一束光,如今光没了,深陷黑暗里的他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裴以舟无法每时每刻留在安子墨身旁,于是他不在的时候便派人保护,确定他的生命安危。   “是我们失职,请先生责罚。”   责罚?   他现在哪有责罚的心思,甩甩手让几人下去,点燃根烟在门口安静等候。   医生很快出现,裴以舟匆忙过去,“怎么样?”   “还好小孩子没力气,铅笔只是穿破皮肉,没伤到大动脉,要是在偏离几公分就危险了。”医生说,“我们给他打过镇定剂,目前没什么大碍。”   裴以舟长呼口气。   “先生可以进去看他了。”   他点头,推开门轻手轻脚走进去。   躺在病床上的小少年打着点滴,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缝针,外面裹着一层纱布。他安稳睡着,睫脸颊惨白,就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裴以舟坐在床前,感到心里酸楚。   安子墨极端偏执,心眼又小,安想近乎占据他整个世界,如今世界轰然倒塌,他无法承受。   可是,他又何尝不是?   裴以舟做不出殉情的事,他要活着,为自己,为孩子,也是为安想。   裴以舟合衣在床边守了整夜。   次日天光乍亮,望着穿透而入的光芒,安子墨呢喃得叫了声妈妈。   “醒了。”   他转过头,看到裴以舟时表情立马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没见到妈妈很失望?”   安子墨不予理会男人的讥刺嘲讽,挣扎着起身想要继续寻死。   裴以舟按紧他,不让他乱动丝毫。   “放开。”安子墨神情固执,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你妈妈没什么朋友,日常生活围绕着你转。现在她死了,记住她的人寥寥无几。”   安子墨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何,仍想要挣脱着下去。   裴以舟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按住他继续说:“ 安子墨,你若死了,记住她的人便又少一个。”   他抿着唇,不说话。   “安想让我照顾好你,可是我知道你根本不需要别人照顾。她如此在乎你,保护你,你怎能忍心?”裴以舟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往他血肉里捅,“你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伤害自己就是伤害她,安想要是在,你觉得她会不会哭?”   会哭。   还会哭的很大声。   安子墨思绪恍惚,突然想起来母亲几次落泪都是因为他。   他…… 不应该让她哭的。   不应该的……   “你母亲常和你说什么?”   他低着头,嗓音沙哑:“她让我……好好活着,变成温柔的男人。”   她不喜欢他伤害别人,希望他成熟懂事,温柔可靠。可是安子墨知道自己永远变不成那种人,他是黑暗里野蛮生长的荆棘,注定令人不好过。   母亲……不在乎的。   她相信他,从始至终相信着他。不管他如何刁蛮任性,她都是那样爱着他。   安子墨心里疼得厉害,不得已扯着衣服剧烈喘息。好一会儿后,他感觉一股温热自眼眶坠离,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安子墨伸手触摸到一片温热,竟然是泪。   他一脸木讷。   安子墨从来没有哭过,这世界注定不能无法让他共情,他会笑看别人生,笑看别人死,世间欢闹悲欢都与他无关。   妈妈……   曾经与安想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闪现,他无法忍受,小小的躯体蜷缩在被子里,开始只是小小的哽咽,后来便是嚎啕大哭。他从没有这样放肆哭过,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悲伤过。   安子墨突然想起好久前那只被他亲手掐死的麻雀,那只鸟儿如此挣扎活着,是否只是想飞回去看一眼母亲?   裴以舟静静陪伴着,没有安慰,没有阻挠,只是看着他哭。   安子墨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喉咙沙哑再发不出声音;直到耗尽全身上下的最后一丝力气,这才翻身睡去。   裴以舟轻柔为儿子掖好被子,起身离开。   门口站了很多人,有裴宸也有闻讯赶来的父母。   “子墨怎么样?要不要送去国外,我在意大利认识一个很著名的心理医生,可以让他帮忙看看。”   裴以舟摇头拒绝母亲提议,说:“应该没事了,等他醒来让人做些吃的送来。”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如裴以舟猜测的那样,安子墨醒来果然吃了东西。接下来几天他不哭不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乖巧的令人不安。裴家上上下下的心全吊在他身上,佣人小心翼翼,生怕小孩又要想不开。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待伤口愈合,主动和裴以舟来到墓园。   墓园建在后山,很小,安想埋在一片花团锦簇中。   父子俩为安想摘了一把野花,席地而坐在墓碑前,凝望着遗照陷入安静。   她死在风华正茂的时候,年轻,貌美,眼里有星光有月亮,熠熠生辉,明媚动人。   安子墨睫毛轻颤,内心突然平静下来。   “我以后要制药。”   “嗯?”   “我要制出让人无病无痛的万能药。”   他语气坚定,裴以舟听后淡淡一笑:“那只是存在于童话里的东西。”   安子墨没有反驳,只是说:“存在于童话里的东西为何不能存在于现实?”他眸光里的雾意散退,只剩被风雨摧打后的锋芒,“我就是要让从未存在过的东西真正存在于这个世间。”   他聪明,他也有时间。   一年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就一百年,一百年不够就三百年。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实现。   裴以舟什么也不说的揽上儿子肩头,言语温和又欣慰:“你妈妈听到会很开心。”   “你呢?”   “我?”裴以舟垂眸迎上他的目光。   ”你以后会忘记我妈妈吗。”   他眼神澄澈,又带了几分忧虑。裴以舟哑然失笑,“不会。”   “那你……”   “想想是我永远的妻子,你不要当着她的面破坏我们夫妻关系。”裴以舟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背过身拍拍肩膀,“走吧,爸爸背你回去。”   男人后背宽厚,轻易抵御起冷冽寒风。   安子墨咬咬下唇,心间触动。   其实……裴以舟这个爸爸也不会很糟糕。   他爬上去,艰难下定决心:“等你老了,我背你。”   裴以舟背着安子墨慢吞吞下山,唇角勾起浅笑:“嗯,希望你五百年后不要变卦。”   ”我不变卦,以后我养你。”安子墨圈着裴以舟脖子,他没了妈妈,现在只剩下裴以舟这一个亲人,而且他身边那些人都不靠谱,所以他会代替妈妈好好照顾他。对了,还有裴诺,裴言,裴宸,他们都是小辈,也要照顾。   “裴……”安子墨咽了口唾沫,改口,“爸,回去后你找人教我礼仪吧。”   “嗯?”   “我想变成懂礼貌又温柔的人,等我以后见到妈妈,她肯定会很高兴。”   死亡会令分离的人再次团聚。   安子墨从现在开始期待那天的来临,等他到天国与母亲重聚,一定要让她看到全新的自己。   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好好努力,好好长大。   裴以舟眸光温和,没有拒绝。   回去后,安子墨去医生那边接受检查,裴以舟独自回到书房,助理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裴董,这是你让我查的东西。”   裴以舟翻看着文件资料,上面赫然是安彦泽近日的动态。短短半年,安家那几个兄弟就被安彦泽处理到国外,现在就剩安远和安宝珠留在安家主宅,至于安氏企业更是动荡不堪,不少股东准备联手弹劾安禾源。   除此外,安彦泽再没其他动向。   “他没去过其他地方?”   助理摇头:“除了公司和安彦泽住的地方,几乎不去其余地方,就连安家都很少回去。”   裴以舟垂眸,若有所思。   他不是傻子,安想前世的死始终有蹊跷,他甚至怀疑安想根本不像资料显示的那样离开人间。   ”那件事呢,有下落了吗?”   助理点头:“安家那个小姐昏厥后就被安彦泽带离烧毁,烧毁时只有安彦泽独自在场。”   ”除此外没第二人在场吗?”   助理:“应该是没有了。”   裴以舟背靠椅背,指尖不急不缓的在桌面上敲打,心底暗潮涌动。   如果安彦泽烧毁的另有其人,那么……安想是不是还活着?她的昏厥导致灵魂来到这幅躯体里,如今躯体烧毁,魂魄很有可能重归本体。   如若他猜测正确,安彦泽很可能把人藏了起来…… 第88章[捉虫]   裴以舟请来了最好的礼仪老师。   礼仪老师第一眼看到安子墨时是有些发怵的。小少年背光而坐, 眉目阴沉,眼角蕴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寂,像一波死水, 又像是一根枯木, 毫无生息,毫无烟火气。   “墨墨,这是徐老师。”   安子墨点头,起身过来仰头看着年轻的礼仪老师,顿了下, 伸出手来。   礼仪老师先是一愣, 接着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   裴以舟接下来还有事, 于是把空间留给二人。   安静好久, 徐老师正想着怎么打破沉默时,安子墨突然开口:“你能教我微笑吗?”   “哎?”   “微笑。”安子墨抿唇,想了想把紧贴于胸前的一张照片递给他,“像这样。”他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说。   那赫然是安想。   她在阳光下笑颜如花,温柔到不可思议。   徐老师突然想起佣人叮嘱,这位年幼的孩子刚失去母亲, 决心求死。她沉默着把目光放在安子墨衣领下的疤痕上,慢慢点头答应下。   微笑, 哭泣, 大笑,这些都是人类出生便自带的表情。可是安子墨很少笑,他会讥笑, 嘲笑, 嗤笑, 唯独不会与人温柔地笑。如今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他僵硬地牵扯起唇角,勾勒出一个十分诡异又一言难尽的笑容。   徐老师眼角跳动,语气委婉:“你可以放松一些。”   安子墨皱眉:“我放得很松。”   徐老师说:“太刻意了,所以显得不自然。看我,像这样笑。”说完对着镜子露出一个露出四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安子墨若有所思,学着他的样子开始笑。   “放松些。”   “肌肉不要那么僵硬。”   “你可以想一些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   安子墨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与安想相处的点点滴滴,随即缓缓地,勾出一个弧度不甚明显的浅笑。   那抹笑容是绽放在他脸上的异彩,徐老师眼睛一亮,极为兴奋:“对对对,就是这样!继续保持下去!”   安子墨对着镜子维持许久,直到老师离开仍保持着这个笑容,甚至面对三兄妹时也是这幅神态。   “中午好,孙子们。”   噗——   裴宸刚喝进去的水直接呛住嗓子眼。   他回过头看着笑得像机器人的安子墨,皱着眉头,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安子墨全然没理会裴宸的不自然,自顾自坐回位置,脊梁挺直,使用刀叉的手法优雅。   裴宸:“……?”   裴宸吞咽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子墨,你没事吧?”   安子墨眉眼未抬,“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不要说话。”   “……”   这他妈真是见鬼了吧!!!   裴宸知道安想的死对安子墨打击巨大,然而现在都过了两个月,他没走过来也可以理解,不至于……不至于性情大变啊。   裴宸心理难受的厉害,“子墨,明天要不要出去玩儿?”   安子墨摇头:“我要学习。”   “啊?”   “我准备上一中天才班。”   一中是江城最好的中学,十年前国家设立天才班,全国特招智商超常的孩子。安子墨今年五岁不到,哪怕是在人才济济的天才班也会成为年纪最小,最拔尖的存在。   裴宸心里更加难受不好过。   安想不乐意让安子墨提前经历教学,害怕让他错过自由自在的童年,如今安想走了,安子墨的童年便也终结于此。   他心头酸酸的,低头强行把眼泪憋回去后,说:“你爸那边同意吗?”   安子墨点头:“嗯。”   “可是一中离家很远,你……”   “没关系,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   安子墨突然想到安想,手腕一顿,接着低头继续切牛排。   安子墨在接下来几天都在认真学习礼仪,他见到佣人会问好,会耐心温柔地和裴诺玩,会教导裴言功课,不管对谁都是温柔笑着的。笑容像是嵌入皮肤的面具,好看归好看,但是会让熟知他的人不寒而栗。原本还想和他继续玩儿的双胞胎被吓到了,每次见到安子墨都避着。   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行为举止完全就是一个像是提前编订好程序的机器人。   “裴宸,你需要我教你学习吗?”   安子墨找不到其他人,便来到裴宸房间。   正在对着物理题头疼的裴宸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用。”   “嗯,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安子墨说完,慢慢退出房间。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懂礼貌。   目送安子墨离开的背影,裴宸叹了口气,隐隐约约意识到他的变化是为何。无非是想变成优秀的孩子,无非是想成为另一个安想。   可是——   安子墨只有一个啊,他根本不用成为任何人。   裴宸起身追过去,看到安子墨还在对着镜子练习笑容,手里拿着安想的照片,对着模仿。   “安子墨,你别练了。”裴宸上前把照片抽到掌心,“够了。”   脱手的照片放安子墨表情一凌,“给我。”他面色不善,眼中杀气腾腾,随即意识到不妥,眼中一闪而过恼怒。他勾起唇,语气温和,“裴宸,请把照片还给我。”   裴宸真是受够了,仗着身高优势高高举着照片,不让安子墨得逞,“安想姐已经走了。”   “给我。”   “你做这些根本没任何意义。”   “我说了……给我。”   安子墨一遍一遍重复着,再也没有耐心,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戾气。   他的样子让裴宸犹豫,但还是说:“你这样抛弃本性,变成所谓的乖孩子,你认为安想姐看到就会开心吗?不,她看不到,因为她早就不在了。安想姐希望你温柔懂事,但绝对不是这种浮于表面的温柔懂事。安子墨你扪心自问,你现在的笑容是发自肺腑的吗?不是,你只是在自欺欺人。”   被说中心事的安子墨别开头,声音嘶哑:“不用你管。”   “安想姐离开后大家都很难受。但是墨墨,你还有我爷,有我,有裴诺有裴言,我们都会陪着你长大,看着你经历世间变化,变成真正温柔的人。所以……你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最后那就小心翼翼,近乎是恳求。   安子墨抿着唇,缓缓移开视线,“我只想要我妈妈。”   “子墨……”   “你根本就不懂。”他懒得多说,绕开他准备离开。   裴宸恼了,对着安子墨的背影喊:“安子墨,你以为只有你失去母亲吗?”   安子墨肩膀一颤,步伐顿住。   少年眼眶赤红,极力忍耐着哭腔,“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弟弟妹妹都不足月,他们连一声爸爸妈妈都没来得及叫。我不可怜吗?我弟弟妹妹不可怜吗?你还有我爷,有我们,以后我们好好的一起过不行吗?!”   他咬着下唇不说话。   裴宸平定下呼吸,走过去弯腰把照片递给他:“我们都喜欢你凶巴巴的样子,明天别学那该死的礼仪了,就算我们不懂礼貌又怎样?外面那群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安子墨接过照片,慢慢把额头抵靠在裴宸肚子上,就像是卸下铠甲的小老虎,充满无力与委屈。   他不自在地撇了撇唇角,蹲身把人搂在怀里,“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们出去玩儿?”   “嗯。”   “天才班呢?”   “先不上了。”   得到回答,裴宸笑着揉乱安子墨头发。   今天过后,安子墨恢复往常,礼仪课还在上,但没像原来那样偏执。他白天上学,晚上教导孙子们的功课,星期天便和家人们出去玩儿,日子过得充实。   安子墨每天晚上都会去墓地和安想说会儿话,长高了会说,拿到小红花也会说,就连裴宸考试不及格也会告诉他。   转眼入夏,他对母亲的思念蔓延到骨子里。   但是安子墨知道……死去的人回不来,就像融化到地里的冰雪开不出花。   **   翌日安子墨没去上学,被裴以舟拉着去了一个地方。   他也没说去哪儿,直到抵达目的地,裴以舟才凝神叮嘱:“待会儿我们去见安彦泽,见到他后不要说话,记得听好他的心神,不要错过任何细节。”   安子墨聪明,顿时领会裴以舟意思。   这几个月来裴以舟一直暗中调查着安彦泽,如今登堂入室想必是查到了什么。   进门后,父子俩被带到会客厅。   不多时,安彦泽从书房过来。   “不好意思,处理了一个工作电话,让裴董久等。”   安彦泽穿着舒适的休闲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   “裴董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光临寒舍,实在令人意外。”   裴以舟毫不在意男人的冷嘲热讽,面色冷淡地看着他,不多会儿说:“我妻子呢。”   他直接开口,让在场两人都惊了。   安彦泽维持着脸上的讶异,“裴董,你是不是搞错了?”   裴以舟直接把带来的文件丢过去,“你的妹妹安想因血液过敏而去世,几天后尸身被你带走销毁。可是很奇怪,安总当天烧毁的竟是太平间的一具无名女尸。”   裴以舟目光灼灼,像是要将他灵魂烧尽,语气更是凌厉逼人:“安总,你我二人都知道我妻的身份,如此隐瞒毫无意义,所以……我妻子呢?” 第89章[捉虫]   他不屑与人周旋, 眼底满是犀利。   要是别人肯定会被裴以舟唬住,然而安彦泽不是普通人,他笑得浅淡, 银边眼镜下的双眸微微弯起,瞳里没有笑意, 冷冷淡淡。   “抱歉裴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彦泽扫了眼桌上文件,“虽然不明白你们怎么知道的安想,不过有一点要澄清,我妹妹的确死了。当初她还吊着一口气,我叔叔不愿意养着一个活死人,于是想将她直接埋了。安想怎么说也是我妹妹,我做不到冷血无情,于是只能找无名女尸替着。不过很可惜, 想想没支撑多久就……”   他欲言又止,轻轻叹气。   “我还有事, 不便多留裴董。”安彦泽起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裴以舟今天也没指望问出什么, 没有逗留,带着儿子直接离开。   车子行驶一段距离,他才问:“怎么样,听到什么吗?”   安子墨拧眉摇头, “没有, 什么都没有。”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若人心口不一, 就算表面装得再好看, 内心也会出卖自己的真实想法, 可是安子墨偷听半天也没听出一个所以然。   他有些颓废, 原本生出的希望骤然陨灭。   裴以舟看出安子墨的失落,摸了摸他的头:“安彦泽城府极深,他没想法恰巧表示他有想法。这段时间我会继续派人盯着。”   安子墨很是惊讶:“你在找人跟踪他?”   “嗯。我怀疑你妈妈被他藏起来了。”   安子墨惊得倒吸口凉气。   **   此时。   位于A城郊野的一栋宅院里传来响动。   男人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暗的走廊里,他走得急,身形却不乱,然而眉眼间的迫切还是出卖了他的耐心。   “醒了?”   “是。”   “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反应。”   男人和血仆一问一答,再也没有多余交流。   走廊已到头,入眼处是一扇门,这扇门常年紧闭,如今开了一条小小的细缝。   安彦泽深吸口气,步伐倏然缓慢沉重。   他抬手松了松领带,骨骼分明的手掌缓缓推开房门。   月光倾泻与壁灯交合,女孩坐在光影交界处。   她很瘦,以至于让那件吊带裙显得宽大,露出在外的四肢苍白纤细,毫无血色,感觉轻轻一拧就能断掉。   安彦泽心脏收紧,攥着拳头调整好呼吸,慢慢走过去到床边。   刚从昏迷状态走出来的安想思维迟缓,好半天才僵硬扭头看了过来。她目光空洞,许久才找到焦距。   安想头发已经很长了,蓬松及腰,被发丝包裹下的脸蛋娇小。这张脸和人类躯体起码七成相似,因为常年卧床的原因没有生气。因为她有着血族的特殊体质,加上安彦泽定期为安想提供营养,所以肢体并没有萎缩,除了瘦点外看起来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安彦泽知道安想的思维还没有完全清醒,他起身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揪过人类仆从,五指竟直接穿过仆从心脏。   “啊啊啊啊啊——!”   仆从痛声尖叫,不住挣扎。   安彦泽在夺取他人生命时要遭受双倍痛苦,他闷声不吭,手臂用力一拉,一颗金色的光球被他紧握掌中。当安彦泽的手从仆从心脏脱离时,胸膛位置完好无损。   仆从吓呆过去,瘫着身子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颗小光球是人类仆从的十年寿命,还有健康,活力,气运。他搀扶起安想,把光球顺着安想的嘴巴喂了进去,这些年安彦泽都是这样为安想延续着生命。   他不在乎仆从损失了几年寿命,也不在乎自己承担的能力反噬,他只想安想活下去,哪怕希望渺小,他也不想放弃。   还好,他成功了。   吞下光球的安想肤色逐渐红润,眼睛里慢慢亮起光。   “……裴以舟。”   她第一句话叫了他人名字。   安彦泽垂眸,神色晦暗不明。下一秒,他的手掌放在安想头顶,紧接着额心抵额心,以血族自带的能力封印了安想在人类世界的所有记忆。   她昏昏沉沉,闭眼昏睡在安彦泽怀里。   昨晚这一切,安彦泽小心放倒安想,目光轻飘飘落在仆从的身上。   仆从似有觉察,摆手后退:“先生,我、我什么都不说……”   “先生别杀我,先生……”   她哀求不断,安彦泽起身逼近,从暗影走出的身影宛如摄魂夺魄的恶鬼。   “不要……”   “先生不——”   咔嚓!   安彦泽没有片刻犹豫的拧断仆从脖子,下手毒辣又干脆,死去的女人歪歪扭扭倒在地上,脑袋以诡异的角度扭曲。   他掏出手帕擦拭着指尖,抬眸看向管家:“处理掉。”   管家轻车熟路拉住仆从左脚,拖着她向外走。   室内寂静,安彦泽安静思考。血族每一百年可以封印一次记忆,不过也不是完全封印,如果让失忆者不住接触原来的对象,很有可能会重新恢复记忆,如若恢复,他没有第二次机会再次接触到安想。   安彦泽心里烦躁。   他不想让安想接触裴以舟,更厌烦那个讨人厌的孩子,哪怕他们现在撇清关系,他也必须杜绝安想再次和那家人碰面。   安想睡过去好一会儿,她陷入浑浑噩噩的梦境,梦境里有狰狞的父兄,狼狈的自己,难听的嗤笑,风声疯狂在耳边咆哮,她很难受,一下子醒了过来。   堂哥的眉眼近在咫尺。   安想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甚至由内而外产生排斥,她支棱起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面靠了靠,然后打量起周边环境。   这是一间全封闭的房屋,只在头顶开了一扇小小的天窗,微弱的阳光从上面洒落。房间摆设陌生,都是没见过的样子。安想头疼又四肢无力,很快又躺倒回去。   她记得自己吃了放在窗台上的一碗粉丝汤,纸条上有安彦泽的署名。安彦泽经常给她做吃食,加上味道熟悉,安想便也没有怀疑地吃下那碗汤,然后……过敏昏厥,堂哥们乌泱泱闯进门,对她一阵嘲笑。   然后……   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想想?”   耳边传来男人嘶哑的声线,她一回眸对上安彦泽充血的双眸。   “想想醒了?”   他眉眼温润,笑起来更甚。   若是以前安想一定会毫不犹豫扑过去和兄长亲近,可是现在骨子里总有种莫名的抗拒。   她皱着眉不说话。   “肚子饿不饿?”安彦泽没有觉察出她的反常,凑过来问。   他贴近的瞬间,安想嗅到一股极为醇厚的巧克力的气息。   好闻。   饿了。   想吃。   她死死盯着安彦泽的脖子,皮肤下跳动的血脉不住诱惑着安想。她两眼发直,尖尖的獠牙缓慢钻出,表情写满渴望。   安彦泽一愣,紧接着避开接触:“想想,你血液过敏,不可以吸。你知不知道你昏了很多年?”   安想意识回归,歪着脑袋满是茫然:“很多年?”   开口的下一秒她愣住,摸了摸嗓子,眼神诧异:“我……能说话了?”她是哑巴,从没想过有一天可以发出声音。   安彦泽对此不感觉意外,他把他人的健康拿给安想,重新张口说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想的大脑一片浑噩,她感觉自己遗忘许多东西,对眼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感到茫然。   安彦泽半真掺假说,“是我不好,我给你做的鸭血粉丝汤被若明拿走,掺了人血,我的失误导致你陷入昏迷,是我不好。”   安彦泽没有存心害安想。   他当初没有来得及解释,如今想告诉她真相,不希望安想心有芥蒂,误会于他。   “你想吸血的话,我去给你弄鸡血怎么样?”   安想对人类血液过敏,动物血液却是可以使用的,只不过营养不是很好。   想到鸡血,安想皱眉,目光又扫向安彦泽白皙的脖颈。   巧克力味的,好像还是酒心巧克力。   安想接连吞咽着唾沫唾沫,想到凄惨的过往,最终把欲望收回,小心翼翼蜷缩到角落,摇摇头委屈地说:“……不要了。”   安彦泽勾唇,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哥哥给想想弄吃的好不好?瘦肉粥很好吃,我去给你做。”   她不情不愿点头,又躺回到床上。   安彦泽很快做了一碗香喷喷的瘦肉粥,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就是对粥提不起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巧克力,酒心味儿的。   “我想吃巧克力。”安想仰头,语气慢吞吞提着要求。   “哎?”   “巧克力,酒心味儿的。”   “不行,想想刚醒来,不可以吃巧克力,对身体不好的。”   安想拧眉,不情愿地接过粥小口尝着。   她如今的容貌比人类那副身体好看几分,唇形勾得极为漂亮,唇珠晶莹饱满,泛着淡淡的粉。   安彦泽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发丝,回想这些年守着她的时日,不觉心尖柔软,放慢语气:“好喝吗?”   安想摇摇头,把喝了没几口的粥还了回去。   她刚醒来没胃口也很正常,安彦泽没有强求,卷起袖子温柔按摩着安想的腿。尽管肌肉没有萎缩,多年的昏迷仍会影响到四肢的行动力,安彦泽不敢让别人接触到安想,只能亲力亲为。   他不禁想到安想出事的那天。   他发疯似的抱着她去找医生,然而面临的是深渊。医生说她不会醒来,叔叔说要把她处理,弟弟们在笑,所有人把她当笑话。   安彦泽那时没有掌握权利,认命地迎合着安家,最后从太平间买来一具与安想有几分相似的无名女尸,烧毁后带着她来到A城。   她醒不来,每个医生都这样说。   安彦泽日渐偏执,疯狂夺取医生的寿命与健康,把夺来的寿命塞给安想,可是那些东西只能维持她的那口气,不能让她活过来。   ——她明明活在他身边,却和死了一样。   安彦泽的按摩手法高端舒适,安想闭眼睡过去。   望着眼前那张安稳的睡颜,安彦泽停下按摩,为她盖好暖被,小心退出房间。 第90章   安想睡了两天, 体力才逐渐恢复,思绪也变得清明起来。除此外她还发现自己嗅觉也敏锐不少,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还有人类甜美的血液味,每种味道都不同,像糖果一样各有各的美妙。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安想打娘胎起便身体不好, 生下来后反应迟钝, 又因血液过敏的原因对血液提不起欲望, 可是自从醒来, 能闻到气味不说,还生出莫名的渴望。   饿。   想吃酒心巧克力。   她舔着干涩的唇瓣,揉着肚子赤脚下地。门锁得很紧,安彦泽声称安家的人会害她,所以不让她出去。对此安想也没有怀疑,父母不喜欢她,哪怕把她千刀万剐也是正常的。   安想还没走到门口, 男人便推门而入。   他扫了眼安想赤裸的脚踝,“怎么下来了。”   “我饿。”   “我让厨房那边做菜给你吃。”   “我不想吃菜。”安想任性固执,一双桃花眸眼巴巴瞅着安彦泽的脖颈。   ——太香了。   比之前还要香甜。   醇厚的巧克力裹着涩涩的甜酒,缠绕鼻尖,不住勾着肚子里的馋虫。她像受蛊惑似的,一步步接近, 情不自禁踮起脚尖缠上男人脖颈,尖小的獠牙眼看要穿透皮肤时,被手掌挡住。   安想意识回归, 眼神满是茫然。   安彦泽皱着眉, 同样发现了妹妹的反常, 以往安想对血液从来没有渴求,甚至会排斥抗议,哪像现在这样扑过来,和中毒似的。   “真想要?”他的喉结滚动两下,哑着声问。   安想慢悠悠点头。   安彦泽凝视着她的双眸,片刻喟叹,就此妥协。他咬破手指,一抹猩红的血珠涌出,过分香甜的气息令安想双眸赤红,理智丧失。她口中分泌着唾液,张开嘴向那根手指咬去——   “停。 ”   安彦泽的阻拦令安想咬了个空。   “你先尝一点点,不过敏的话再给你吸,好不好?”   他耐性哄着她,安想点点头,伸出舌尖一勾,小小的血珠送入唇齿。   血液是巧克力味的,夹杂着涩涩的酒香。她以前不是没吃过酒心巧克力,可是没有一种抵得上眼前的美味,这才是舌尖上的美味!!   安想忍不住想继续时,想起身体的过敏反应,她耐心等了等,脸上不发红,身体也不痒,更没出现类似呼吸困难,咽喉肿痛的排异反应,这是不是就说明……她的过敏好了?!   安想眼底划过喜色,让那张明艳漂亮的小脸变得愈发生动。   “泽哥,我还要~”   安彦泽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她继续吸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动起来。面对着安想期待的表情,又看了眼来电显示,最终选择出门接听电话。   她失落的垂落双睫,闷闷不乐坐回到床上。   “想想,公司那边出现了一点状况,所以不能陪着你了。”   “我能出去散步吗?”安想在屋里憋了几天,闷得慌。   安彦泽皱着眉头有些为难,他不是有意要将人关起来,只是害怕被安禾源的眼线发现,又或者被裴以舟发现,他不能承受第二次失去她的痛苦。   “泽哥?”安想拉出安彦泽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她习惯亲近他,也习惯对着他撒娇。   安彦泽很快妥协,“好,那我让人带着你在院子里逛逛,外面就别去了,回头我带着你出去。”   他叫来佣人陪着安想,之后驱车前往公司处理事务。   正值初春,后院的柳树抽了新芽,花草也跟着冒了头。屋外的空气很清新,走出来后安想才发现这栋别墅建在山里,院外难见人烟,周围寂静得令人发颤。   安想蹲在池塘边盯着里面的两条锦鲤发呆。   她对血液没有了过敏反应,以后可以像正常鬼那样生活,按理说是值得开心的,但是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始终觉得缺少点东西……   安彦泽好像是有意把她安排在这里,说着是为了防止安家人伤害她,其实还可能有别的原因。安想不敢多问,总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蹲得时间长,腿开始发麻,她正要站起来跺跺脚时,一行人突然闯入后院——   “滚开!我见我女儿还要向你请示不成?”   “我就知道安彦泽不是个好东西,安想呢?让安想出来见我!!”   女人尖锐的嗓音划破寂静,安想神色迷茫,对这道声音感到莫名熟悉,回头一看,可不是是她母亲。   她神色骤变,目光一点一点冷下去。   “抱歉夫人,安小姐刚醒来,身体情况还不好,您不能……”   “滚!”   邰兰宜一把推开拦路的管家和佣人,与安禾源一同出现在安想面前。   三人面对着面,夫妻俩的表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安想出事后他们只觉得丢脸,寻思着残次品死了就死了,然而时隔多年,原本死去的女儿又好生生出现在面前。平心而论现在的安想被安彦泽养得颇好,皮肤因为长久不见光的原因而白到透明,头发又极黑,唇是艳红的,桃花眼像两把小钩子,往人心尖儿上勾。   以前的安想瘦小又营养不良,他们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如今的安想倒是让人厌不起来。   邰兰宜眼睛一亮,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想想,你醒来啦?”   看着那只手,安想没有任何表示。   她上下打量着安想,又默默把她和裴家那死去的人类媳妇对比,喜上眉梢:“你这样子比裴以舟那个短命老婆不知强了多少倍。”   “……?”   “裴以舟……?”安想莫名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   她说话的下一秒夫妻两人愣住,转而又是一喜。安想既然能张口说话肯定归功于安彦泽,到时候见了裴以舟,更能得到对方好感。   她笑眯眯道:“裴以舟一表人才,想想你肯定喜欢。”   喜欢?   她凭什么喜欢?她又不认识他!   安想烦躁地把手抽了出来。   “你不知道,你和她前妻有几分相似,你要是见过他嫁过去,不吃亏的。”邰兰宜很高兴安想能在这时候醒过来,要不是她早早收买安彦泽身边的人,恐怕这次就被他轻易糊弄过去。   如今安氏企业出现财务危机,急需一笔钱填补资金链,安禾源因为公司事务愁得几天睡不着觉,幸好这时候收到通知,告知她安想苏醒。邰兰宜顿时想起这个女儿和裴以舟死去的人类娇妻有些许相似,如果安排他们见面,保不准裴以舟把她娶回去填补思念,皆时找裴氏提供资金是顺理成章的事。   安禾源对这安排也很满意,于是安排了个借口支开安彦泽,准备趁他不在带走安想。   话到这里安想全明白了。   她嗤笑一声:“你们要让我当别人的替身?”   “裴家是纯血,家底殷实,加上裴以舟长得不差,你嫁过去不会吃亏,到时候再生个孩子,裴以舟会被你拿捏得死死的。至于她前妻留下的那个肮脏种,根本对你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邰兰宜越说越激动,死死攥住安想的手:“想想,你现在就和我们回去江城,妈妈这一次真的不会害你。”   安想气火攻心,她从小到大忍耐了一次又一次,关她到坟塔也好,任由兄长们欺负她也好,她从来没想着去计较。如今她死里逃生,刚刚才苏醒,父母不闻不问也就罢了,竟然想着卖女求荣,何等可笑?   安想一把甩开邰兰宜的手,“滚!”   邰兰宜踉跄几步,心里登时生出火气,“安想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要不是你和那个人类有几分相,我们才不会大老远找过来!”   “你还真准备留在这儿和安彦泽过了?”   “你以为安彦泽是真的对你好吗?我告诉你,你两个月大的时候,安彦泽偷偷抱你出去,准备把你丢在雪地里冻死,虽然他又后悔把你抱回来,但是为时已晚,你染上风寒烧坏了脑子,他对你好是愧疚,你懂不懂啊?!”   邰兰宜倒豆子似的不住数落着安彦泽。   她眼眶红红的,双拳紧握,嘴唇紧抿在一起,任凭她喊骂也没多说一句话。   几人都没注意到出现在后面的男人。   “叔叔,婶婶,要是想来直接和我说一声便好,不用那么大费周章。”   他声线温润,语调偏冷,邰兰宜声音顿住,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去。   安彦泽淡淡看着他们,走上前把安想挡在身后。   惊讶只是一瞬间,邰兰宜很快恢复以往的趾高气昂,开始责备起他:“彦泽,既然想想醒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还特意把她安置在A城。”   “这里僻静,适合病人休养。”安彦泽说完,又招呼来佣人,“带安小姐回房间休息。”   安想没有抬头看他,默不作声跟着佣人离开。   邰兰宜脸色不好看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强势道:“想想不会和你们走。”   没等邰兰宜说话,安禾源倒是发了火,“安彦泽,你太不像话了!之前欺骗我们还不算,又违背我的命令把你弟弟送出国,现在又阻止我们带安想离开,你到底想做什么?”   安彦泽揪扯着领带,他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夫妻,阳光没有穿过他的双眼,让那双瞳孔看着阴寒彻骨。   “拿下安氏,成为公司新的董事长。”   安禾源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安彦泽似笑非笑,垂下手臂步步逼近,“叔叔,我原本不想和你撕破脸皮,既然您今天来了,那么我们就把话说清楚。”他说,“您自己退位,把公司和安想一起交给我,念在往日情分,我会给你们二老找一处闲情雅致的地方,供你们吃穿,绝对不会亏待你们,怎么样?”   安禾源的确有心让安彦泽继承家业,但绝对不是现在!   “我还没老死呢!至于安想,我们今天就会带她离开。”   “那就没办法了……”安彦泽呢喃一句,表情不似以往,带着让二人看不懂的无情冷漠。   僵持时,佣人慌里慌张跑进来,冲着邰兰宜和安禾源喊叫:“不、不好了!安宝珠小姐被安想小姐所劫持,安想小姐说、说在会客厅等你们!”   “……???” 第91章   这栋别墅只有一位佣人和一位管家, 如今佣人去叫人,会客厅只剩下管家。   安想死死按着安宝珠的脑袋,让她的脸狠贴在矮桌上, 另一只手握着水果刀,刀尖抵在她脖颈处,只要安宝珠乱动一下,锐利的刀刃便会轻而易举划破她娇嫩的皮肤。   安宝珠不满十八, 没有觉醒任何能力。   苏醒之后的安想力气大了许多许多, 可以让她轻易制服安宝珠。安想怀疑自己的血族能力就是力气大,这个念头让安想硬气不少,一时间让她的神情变得格外嚣张。   “安想你有病啊?!你放开我!!”安宝珠吓到破口大骂。   她以前不把安想放在眼里, 如今却被瞧不起的姐姐毫无尊严地按在桌上,心里又气又怕,更多的是屈辱。   安想懒得搭理,耐心等待着安禾源过来。   她算是明白, 安家人都有病,包括安彦泽。安彦泽刚才说的那番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这么些年来安想只把他当哥哥, 别无二心,就算安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她也不在乎。   安彦泽愧疚也好, 补偿也好, 不管出于哪个都让她过了一段好日子,所以她不怪罪他。   可是……   安想无法接受和他在一起, 只有这件事是万万不可的。   今天过后她对这个家再无任何奢望, 只想离开, 远远离开。   门外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安禾源和邰兰宜双双进门。   “妈!!”   “妈你救救我!!!”   安宝珠不顾形象地嘶吼求助,眼泪鼻涕混作一团流了下来。   安宝珠是夫妻俩的宝贝疙瘩,从小到大捧在手心宠的,哪见她这样狼狈过。再看架在她脖颈上的水果刀,邰兰宜心都凉了。   “安想,你疯了吗——!”   “安想,你放开你妹妹!!!”   安想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她一把揪住安宝珠头发,用力将她拽起,将冰凉的刀刃紧紧抵在女孩纤细的脖颈上,双眸平静无波,“让我放了你们女儿,可以。”   三人面色一喜,紧接着又听她说:“写一份断绝亲子关系的声明,表示自愿与我断绝关系,写完按上手印,我放她走。”   这话说完,两人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安想,你什么意思?”   安想面露不耐,手上力气加大,安宝珠被迫仰着头,从脖子上传来的痛楚让她惊慌失措,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写。”   “想……”   “我说了写!!”她失去耐性,刀子一转割破安宝珠的臂膀,涌出来的血腥味令在场所有人恍惚三秒。她的血液味不太好闻,安想提不起食欲,反而很是厌恶。   这个妹妹自小嚣张跋扈,没少欺负她。   安想对她没有怜悯,只留恨意在心底撕扯。   她想不通明明都是一个妈生的,为什么安宝珠有的她没有?为什么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里,她卑微乞求着父母的怜悯,到头来得到的只是伤害。   安想死过一次后才明白,有些东西强求不来,既然父母不要她这个女儿,那么她也不稀罕。   邰兰宜见心爱的女儿见了红,当下惊愕失色,“别别别,我们写,我们写,安想你别激动。”她推搡着身边的丈夫,“去写声明,给她写!!”   安禾源眉梢猛跳,抽出随身携带的钢笔,“没纸。”   “泽哥,你这里有纸吗?”安想不客气地问。   她下巴微扬,趾高气昂,看起来像是只凶巴巴的猫崽子。   安彦泽很意外看到她的另外一面,包容般地笑了笑,命令旁人:“去拿纸。”   佣人很快找来笔记本,安禾源在胁迫之下写好断绝声明。这段时间没人敢上来,别墅里的佣人和管家只听安彦泽的话,夫妻俩只带来安宝珠,邰兰宜又担心女儿安危,自然不敢动手。   “好了。”安禾源将写好的声明送过来。   安想匆匆扫了一眼,“车钥匙。”   “什么?!”   “车钥匙一起给我。”安想重复一遍,“还有你身上的卡和密码,全部给我。”   安禾源狠狠磨着后槽牙,恨不得将安想碎尸万段。   安宝珠愈来愈怕,扯着嗓子喊救命,他头痛欲裂,僵持之中终于妥协,叫来司机把车钥匙把车钥匙丢在桌上,又抽出一张银行卡。安想单手把东西捞入怀里,架住安宝珠向门外走。   她知道安彦泽向着她这边,于是肆无忌惮起来。   安禾源的车停在门口,安想把安宝珠丢进去,不顾父母尖叫,快速上车。   安宝珠四肢冰凉,全身战栗,她瞪大眼睛惊恐看着安想,“你、你会开车吗?!”   “大概会。”   这个回答吓得安宝珠心都要跳出来了,“安想你疯了是不是!你快放我下去!爸妈已经把东西给你了,放我下去!”   安宝珠在车里吼,邰兰宜在车外叫,只不过轿车隔音好,安想只看到夫妻俩慌乱的表情和一张一合的嘴唇。安彦泽在夫妻俩的后面干站着,表情幽深,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   她收敛视线,发动汽车。   “安想——!”   安想双手把着方向盘,一踩油门,车子歪歪扭扭驶上马路。   “妈!!”安宝珠尖叫不断,一张脸蛋吓至惨白。   安想唇瓣紧抿,她的脑海没有学车的记忆,潜意识却熟知车内操作。只不过开得不是很好,车子歪过来歪过去,每歪一下安宝珠都会尖叫一嗓子。   行驶出一段路,安想一个急刹把车子停在路边,安宝珠身体踉跄,脑袋重重磕在前椅上,她还没来得及骂,就迎上安想冰冷不耐的视线,“滚下去。”   “滚就滚!”安宝珠捂着脑袋,泪眼汪汪的瞪她一眼,毫不留恋的开门下车。   她还没来得及站稳,安想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安宝珠跺跺脚,转身往回走。   ***   别墅里已乱了套,邰兰宜和安禾源过来时就开了一辆车,如今被安想劫走,就算他们想追也没办法。夫妻两人急得团团转,偏偏安彦像局外人一样没任何表示。   安禾源越看越气,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安彦泽,还不快叫人把你妹妹带回来!”   安彦泽挑眉:“不急。”   “你说什么?”   “叔叔你来,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他转身向书房走,安禾源皱皱眉,隐约觉得有鬼。但他自信安彦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生事,于是放心跟着他进入书房。   “什么东西。”   安彦泽没说话,垂眸将门反锁,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文件递过去,再看到文件上的内容时,安禾源表情骤变。   啪!   他重重把文件摔在地上,目眦尽裂:“安彦泽,你敢!”   文件翻开一页,开头赫然是遗书两字。   他姿态从容,弯腰捡起拟好的遗书放于桌面,语气淡淡:“叔叔,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把位置让出来,我会让你们二老安度晚年,可是您好像并不接受。”   “安彦泽,这些年我对你不薄,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忤逆我的吗?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不会签。”   安彦泽神色未变,“除非你死了,这可是你说的。”   安禾源额头跳动,不禁后退两步:“安彦泽,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当然是做早就想做的事。   书房的窗帘紧拉着,没有光进入,站在安禾源对面的青年面无表情,眼底是摄人的红光。   “叔叔,您还记得您的三弟吗?”   安禾源脸色骤变。   安家老三和老四是双生,老四正是安彦泽的父亲。一次飞机事故意外带走安彦泽的父母,之后安彦泽便被安家老三带回去照顾。老三脾性温和,又与父亲模样相同,安彦泽几乎把三叔叔当成父亲般敬重。   然而美好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三叔叔与人类女子相恋,婚后没多久便为安彦泽生下一个可爱的弟弟,没想到这一切是灾难的开端。   一场大火带走三人性命,再次让安彦泽变得孤苦无依。   那时安彦泽只有五岁,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安禾源的手笔,安禾源厌恶人类更厌恶混血,哪怕是血亲都不会心慈手软。   ——恨意的种子就此埋下。   再后来安彦泽被他们带回家,早早觉醒的能力被安禾源觊觎。   “您身上有着我为你夺取来的五百年寿命,五百年不够换一个安氏吗?”安彦泽步步逼近,冷冽的眉眼让安禾源骤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当初任由他捏圆搓扁的少年。   “你、要报复我?”安禾源声线颤抖,声腔语调满是震惊愕然。   安彦泽只想要一个安氏的话他肯定会给,可是现在看来不单单如此。   安彦泽是想要他的命!   “只是一命偿一命,谈何报复?”   安彦泽已走到安禾源面前,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便将半条手臂穿透安禾源的胸膛。   剧烈的痛楚让四肢紧绷,全身肌肉战栗抖动。   金色光球源源不断向外涌出,迅速减少的寿命让安禾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老态。   十年。   二十年。   五十年。   一百年。   四百年……   他的皮肤开始干瘪,水分跟随着光球流失,眼珠浑浊,牙齿掉落,头发一根接一根减少。   在安禾源经历生命缩减之痛时,安彦泽同样要承受双倍的痛楚,这是能力所带来的反噬作用。   还剩下一个月……   安禾源只能再活一个月。   安彦泽满足收了手。   刚才还高大的中年男子轰然倒塌,像爬虫般蜷缩在地上剧烈喘息,声音沉闷难听。   安彦泽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丑陋的老态,“你今天要是不来,你还能多活几个月,可你偏偏把注意打到想想身上……”   安禾源说不出话,凸出的眼球愤恨凝视着他。   他嗤笑着踢了踢安禾源的脑袋,“至于那份遗书,签与不签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差别。”   安彦泽半蹲在安禾源面前,眯着眼慢吞吞说,“董事长身患怪症难以任职,我身为公司副董必须拿出作为,不久后公司的资金情况会得到改善,原本的财政危机迎刃而解,股东们见你病重难挨,自然会考虑让你卸职。”   话到如今,安禾源已经全部明白。   “你……”他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是你……动的手脚。”   公司的财政危机也好,故意泄露安想在这里的消息也好,这一切都是他策划好的!安彦泽要引他入局,安彦泽要害死他……   意识到这一切的安禾源急火攻心,竟活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安彦泽毫不在乎他发青的脸色,继续道:“再然后,我会发现夫人那边偷偷挪用公款,这才导致资金链短缺。你也知道管理局那边盯了你们许久,相信他们不会对我的举报视而不见。”   安家祸害事做了不少,奈何没有留下证据,就算管理局想拉他们下马也没有法子,如今一来倒是完美的借口。   安彦泽起身松了松领带,眼睑低垂,满目阴冷。他接连朝着安禾源的肚子踹了几脚,“老东西,再你害死你的弟弟,害死安想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凡你有一丝怜悯,我都不会做到这样绝情。”   他始终记得三叔叔死时的笑容,也记得那个可怜的孩子。   ——他的弟弟,刚出生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便被残忍带走。   安彦泽累了,闭着眼坐回到沙发上。   他倒是不担心安想,安想没有身份证难以出城,把她找回来也是分分钟的事。接下来他只要处理完邰兰宜和安宝珠,稳定在公司的地位,便能给安想一个安稳的人生。   他说过,会保护她。   安彦泽睁开双眸,眼底清明一片。   ***   正在开车的安想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继续看路。   这条道路偏僻,半天都没见一辆车。安想将导航调至银行,放慢车速缓缓行驶。她不怕安禾源派人过来,A城没有他的业务,车又被他开走,一时半会追不上她。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取钱。   可是……身份证怎么办?   没有身份证无法出城,也没办法住酒店,就算有钱也是寸步难行。   陷入难题的安想思绪一恍,只是这片刻的分神便让轿车失去控制。她回过神急忙抱紧方向盘,车身还没摆正,就见一辆黑色越野车迎面而来。   安想瞳孔缩紧,吓得倒吸口凉气。   她死死抱方向盘,脚下猛踩刹车。   然而为时已晚——   眼看两车将要冲撞在一起,迎面的黑色越野车来了个极限漂移,以分毫之差与她擦身而过,随即只听剧烈一声响动,越野车撞上护栏,车头深陷下一角。   安想呼吸急促,额头后背全是汗水。   完了……   出人命了……   她哆哆嗦嗦地解开安全带,哆哆嗦嗦开门下车向越野车接近。   没等走两步,就见一个人从驾驶座爬了出来。   安想脚步骤停,胆战心惊地打量着他。   那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四肢健全,完好无损,看起来没受外伤,至于受没受内伤就不清楚了。   安想吞咽口唾沫,小心翼翼接近:“那个……先生你还好吗?”   低着头的男人瞬间抬眸,目光直勾勾落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皆是沉默。   隔着几公分的距离,安想谨慎打量着他。   男人眉入远山,凤眼清冷,五官比安彦泽还要出色。此时他衣衫褶皱,发丝凌乱,额头顶着一道伤痕,渗出的些许血迹顿时引起她的注意,那股血腥气淡淡飘散在空气里,安想不由自主嗅了嗅,这么一嗅便迈不开腿儿了。   好、好香。   好想吸!!   饿了好几天肚子,只勉强尝过安彦泽手指头的安想没出息地舔了舔嘴唇,盯着他的眼神无比炽热。   “想想。”   寂静的山野里,男人声线喑哑又缱绻。   绿色的灵魂就在他眼前,裴以舟知道——她回来了。   “啊?”安想回过神,“你知道我名字?”   安想的眼神满是陌生,随即警惕后退,“你是我爸的人?”   裴以舟眉头一拧,眸光闪了闪,“不是。”   “那你……”   安想话音未落,就见刚才还好生生站着的男人立马躺倒在地,倒地的动作干脆又熟练,像是做过千百次。   他捂着脑袋,面无表情又好整以暇地说:“我受伤了,你要对我负责。”   “……?”   “……??”   “啊??” 第92章   这条路本就偏僻, 到这个点儿更难见车辆。   安想两条秀气的眉毛拧成毛毛虫,她一方面害怕裴以舟是安禾源派过来的人;一方面又担心他的身体情况,毕竟的确是她开车不小心才导致的这场车祸,放任伤者不管实在说不过去……   裴以舟半眯着眼睛斜向安想, 见她一脸纠结, 顿时闭目哼唧起来:“我要死了……墨墨, 爸爸恐怕见不到你了, 爸爸要去找你妈妈了……”   他捂着脑袋,脸色苦楚, 话里话外皆是心酸。   安想于心不忍,上前两步把裴以舟拖到路边,上下打量着他,“你有孩子?”   “嗯。”裴以舟表情落寞,“四岁半了。”   “还小呢……”安想低低呢喃, 眸光闪烁两下,终于下定决心,“我没有手机, 你手机借我,我帮你叫你的家人和救护车来。”   安想觉得眼前的男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儿,万一他真是安禾源派来的,自己傻乎乎和他走岂不是羊入虎口。   “我没家人。”   “啊?”安想再次傻眼。   “这地方这么偏,救护车过来我早就凉了。”   “……”   说、说得也是喔。   安想紧拧眉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裴以舟安静望着她。   日光下的女孩儿发丝如墨,绸缎似的披在肩头。她应该被安彦泽养得很好, 奶白的皮肤泛着一层健康的粉, 桃花眼是熟悉的样子, 不管是皱眉还是沉思都可爱得让他心尖儿发颤。   这是他心爱的女孩。   他跋山涉水寻找的姑娘。   裴以舟得知安彦泽把安想藏在A城后,第一时间过来找人,害怕打草惊蛇,所以此行只有他一个人,万万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里相见。   可是安想好像被封印记忆不记得他了。   没关系。   只要她好好活着,他便开心。   “我头很疼,你可不可以开车送我去医院。”   都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此时的裴以舟拿出百分之百的演技来蛊惑安想。他知道她善良又心软,于是故意垂着睫毛,抿着嘴唇,墨色的瞳孔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芒。   他皮相好,气质又矜贵,额头上的伤痕让他看起来脆弱又无辜。   安想……是颜狗。   这幅好皮囊让她没出息的心软了。   “可是……”   “这是我的身份证。”裴以舟从钱包取出身份证塞到她手上,“先压在你这里,我不会骗你。”   安想低头看向那张身份证,一愣:“裴以舟?”   “嗯?”裴以舟扬眉,“认识我?”   安想没说话,不由自主想起邰兰宜先前和她说的内容。她要让她当裴以舟死去老婆的替身,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万一两人只是同音不同字呢。   “好吧,我送你去医院。”安想收好身份证,开始思考要不要用这个男人的身份证办理一张银行卡,然后把安禾源的资产全部转过去,反正她偷偷做,这个人估计也不知道。   安想觉得……自己变坏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车技不好,也不认识路。”   裴以舟浅笑道:“没有人会在同一天出两次车祸。”   “……”   这、这倒也是。   “那你的车呢?”   “待会儿我会找保险公司的人来拖走。”   “喔。”   两次又一次陷入沉默。   裴以舟看着她:“我头很晕,你能扶我一下吗?”   “哦。”安想很是听话,撸起袖子扯住裴以舟胳膊,深吸口气把他从地上拉起,随后架在自己肩膀上往车的方向走。刚才还没觉得,现在才发现男人很高,估计一米九,也很沉,短短几步路走出一身汗。   裴以舟全程假装美弱惨,勾唇享受着媳妇的照顾。   她还是软软小小一只,本体的模样与原来没多大差别,眉毛可爱,眼睛可爱,鼻子可爱,全身上下哪里都可爱。   当然,最可爱的还是那荧绿的灵魂,像盛春般明媚,彰显着主人健康的生命力。   裴以舟鼻尖轻动,从她身上飘来的蜜桃香让他心情颇好。   “我坐副驾驶。”   安想皱眉看向他。   裴以舟临危不惧:“可以帮你指路。”   嗯,这倒是。   哪怕有导航,安想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   她没有多说,搀扶着裴以舟坐上副驾驶,并且贴心地把他扣好安全带。   裴以舟抿了抿唇:“谢谢。”   “应该的。”安想绕过对面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歪歪扭扭继续往前开。   裴以舟知道安想车技不好,但没想到这么不好,好好一辆小轿车硬是被她开出碰碰车的水平。再看安想嘴唇紧绷,目视前方,模样专注又紧张,想必耗费不少精神力。   他喉结动了动:“你……”   “裴先生你别说话,我要上高速了。”顿了下,“我没驾照可以上高速吗?”   高速……   没驾照。   敢情这大半天都是无证驾驶?!!   裴以舟眼角猛跳,“你先靠边停。”   “啊?”   “我开。”   “……啊???”   “我不想在同一天出两次车祸。”   就算他是吸血鬼,身体素质优于常人,也架不住飞来横祸。   安想慢吞吞地把车子在路边停稳,两次就此换了位置。   “裴先生,你头不晕了?”安想瞥向裴以舟额头,那道伤痕正在愈合,没来得及擦干的血液紧沾着皮肤。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乌龙茶的味道浓郁不少。   “不碍事。”裴以舟语气淡淡,发动引擎向前驶去。   她不由自主偷瞟着他。   男人穿着黑色衬衫,扣子松开两颗,露出的脖颈修长,锁骨精致,从这个方向可以看见凸起的喉结。他熟练驾驶着车辆,操控方向盘的双手生得过于漂亮。   安想又小心瞄他的脸。   斑驳光影温柔勾勒出男人侧脸的线条,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落出一片扇形的剪影。   ——好看。   安想心中悸动,无端觉得眼前的人亲切。   她的目光从最开始的小心打量转为光明正大的欣赏,就算裴以舟心理强大也承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炽热注视。   他深吸口气强作镇定,随意搭话:“你叫什么。”   安想回过神,“安想。”   “看你出来得很匆忙,是要去工作吗?”   “不是。”安想摇头,“我在躲人。”   “嗯?”   安想咬了咬唇,手指摸向口袋,那里装着用劫持安宝珠换来的断绝声明。她一时冲动,以为拿着声明就可以摆脱安家控制,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   她的户口本身份证都在安禾源手上,她无依无靠,就算有钱也找不到住的地方。   安想感觉胸前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人出不上气。   “不舒服?”   安想摇摇头,背过身擦着眼泪。   就算她不说话,裴以舟也能从她的神情中猜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以舟这次过来就是想带安想回家,没想到她会忘记原来发生的一切,既然如此自然不能再用寻常法子。但也不能直接表明身份,她不会信,说不定还会吓跑。   车子在一家门诊前停下,安想没有动。   “那、那你……”   “不行了,头好晕。”   安想话未说完,裴以舟便仰靠在椅背上。   “……?”安想一脸问号,“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开起车来和藤原拓海似的,还和一辆摩托车来了场车王争霸,那时候也没见他说头晕。   “你不会是装的吧??”安想开始怀疑裴以舟动机不纯。   裴以舟指着脑袋纠正道:“注意措辞,我这叫身残志坚。”   “……”   行叭。   谁让她车技不好呢。   安想心不甘情不愿地搀扶着裴以舟进入门诊,她正准备叫个护士过来,就见裴以舟先一步把信用卡递过来,“麻烦帮我挂号。”   “……”   行叭。   挂号。   安想揣着卡和身份证,认命去挂号。   裴以舟独自在等候椅上坐着,他模样出众,瞬间吸引来旁边年轻的小护士。   “先生,需要帮助吗?”   门诊没几个病人,裴以舟眸光闪烁,“我可以直接见你们大夫吗?”   小护士想到大夫那边刚好空着,又见他生得过于好看,稍加犹豫便红着脸点头,“那我带你过去。”   “麻烦了。”裴以舟起身跟着护士进入办公室。   “小伙儿哪不舒服?”   护士热心道:“这位先生头碰伤了。”   大夫推了推眼镜,认真盯了那道伤口好一会儿,“就这?”   “……”   “小伙子你是来给我们冲业绩的?”   “……”   “外面那个女孩是我老婆,她在和我闹别扭,所以能不能帮个忙。”裴以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会付双倍价格。”   小门诊不像大医院有那么多讲究,大夫见他言辞诚恳,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裴以舟的要求。   安想很快办理好手续回来,见裴以舟已经在看诊,不禁愣了下:“你检查完了?”   “嗯。”   安想看了看手上的挂号单,把证件重新还给裴以舟:“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裴以舟不语,眼角余光扫向大夫。   大夫轻咳一声:“这位先生身体多处创伤,需要静养。”   “啊?需要住院吗?”   “不用。回家后注意休息。”大夫一边说一边开药单,“你回家多照顾着,尽量不要让他下地工作。”   “可是他刚才还和人飙……”车。   “我是医生。”大夫打断安想,严肃道,“你不想让他留下后遗症吧?”   安想怔住,慢慢摇头。   “那就对了。”大夫把药单递给护士,“记住要好好照顾病人的情绪,不要让他激动,饮食清淡些。”   安想看了眼裴以舟,硬是把要说的话吞咽回去。   两人拿着药从门诊出来。   太阳快要落山,不知不觉竟折腾了一天。   安想肚子饿得厉害,忙乎半天什么都没吃不说,钱也没有取。   她站在车前,裴以舟还跟在后边,像是还想和她走在一起。   安想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应尽的义务,再带着他有点不像话。   她转过身,咬咬牙说:“裴先生,你联系熟人过来接你吧。”   裴以舟:“我熟人都在江城。”   江城?   安想愣住,她本宅就是在江城,刚才还思考怎么才能回江城把自己的身份证从安家偷出来。   如果能和这个男人一起回去……   不行不行,不合适。   安想立马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问:“那么A城有你其他认识的人吗?比如同学之类的?”   裴以舟继续摇头。   安想紧抿着嘴唇,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毕竟是伤患,需要人照顾,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肯定不合适,可……   “没关系,你走吧。”裴以舟垂眸看着病历单,自嘲一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我没关系的。”   “那我……”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就……   安想背过手摸住车把,车门刚打开一条缝,耳边传来男人冷冽清寂的声线:“上次生病,我一个人撑着去医院做了手术,那时候那么艰难都挺过来了。今天很开心遇见安小姐,麻烦你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裴以舟得体有礼地向她致谢,随即敛目走向黄昏深处。   薄光打在他肩头,衬着他的背影愈发寂寥。   安想突然感觉心口涩涩的。   “裴、裴先生……”   “嗯?”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眸中倒映着橙色的暖光,眉眼温和得不可思议。   安想突然心跳如鼓,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把垂落下的发丝别在耳后,“我、我送你回你住的地方吧。”   “不用了,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毕竟我要负事故全责,应该的。”安想主动打开驾驶座让他坐进去,之后屁颠屁颠坐向副驾驶座。。   裴以舟没说什么,默默扣好安全带发动引擎。   华星在A城设有分公司,裴以舟经常会在A城出差,自然也买了两套房子,一栋在山野别墅区;一栋在城中公寓,裴以舟直接带着安想去了城中公寓。   三十分钟后,车子慢悠悠停下。   安想迫不及待说:“裴先生,你家到啦,那我……”   “后面那辆车找你的吗?”   “啊?”   安想回头,这才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面包车,开车的男人正在打电话,像是察觉到安想目光,立马把电话挂断,双眼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她打了个寒颤,顿时手脚冰凉。   安宝珠是安家夫妇的宝贝疙瘩,她绑了人又划了她一道口子,想也知道那对夫妻不会轻易放过她。   “要不要先和我回家。”   安想无措注视着他。   “这栋小区是高档小区,外人轻易进不来。你要是怕坏人带你走,可以先去我那里躲一下。而且……”他目光灼灼,“我实在不放心你没有驾驶证,还一个人满城市乱开。”   安想和裴以舟相处一整天,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坏人,她更担心父亲他们会不会给裴以舟带来麻烦。   可是……安想也不敢一个人在外头转悠。   呜,她一点都不厉害,她还是个怂崽崽。   “难道你觉得我也是坏人?”   安想点头承认:“……是有那么一点因素。”   裴以舟低低笑了两声,从怀间取出钢笔,在病历单上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房间号和密码,密码长按*号键修改。你去我那里住,我去酒店。”   安想人都傻了。   “你干嘛对我这么照顾?”他们萍水相逢,非亲非故,按理说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跑了,哪会把房子让出来,实在离谱。   “你是女孩子。”   短短五个字便让安想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拽着纸条,心里难受得厉害。   安想低头揉揉眼睛,“没关系,我先去你那里躲一下,晚上我就走……”   裴以舟笑了笑不说话。   她把车子开进小区,后面的面包车果然没跟进来,停留一会儿径直向前。   [安总,安小姐跟着裴以舟离开了。]   安彦泽看着短信,愤愤把手机摔向墙壁。   他闭着眼睛缓缓平复心情,比起安想,更重要是公司那边的事务,他只有先把那些烂摊子处理好,才能接安想回来。   可是……裴以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安彦泽尽管厌烦却也并不慌乱,安想已被封闭记忆,就算两人曾经再相爱,如今也只是陌生人,他相信裴以舟不会对安想乱来,也相信安想不会对裴以舟有其他想法。   安彦泽重新捡起手机,缓慢打字回复:[继续盯着。]   ***   长夜已至。   安想小心翼翼和裴以舟回了家。她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局促,站在玄关处半天都没有动作。   裴以舟回过头:“别怕,进来。”   安想慢悠悠踏出去一步。   房子很大,复式结构,正面的落地窗可以眺望见整座A城夜景。   这座房子估计很久没人住过,冷冷清清没一点烟火气。   “我叫了外卖,一会儿就能送来。”裴以舟卷起袖口,去浴室冲洗着脸上的血迹。   安想踱步跟了过去。   鲜红色的血渍与温水掺杂流入下水道,洗手液清香的气息在鼻尖徘徊,同时还夹杂着一缕乌龙茶特有的苦香味。   安想愣愣地凝视着裴以舟的脖颈。   男人脖颈线条流畅,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似乎毒药般诱惑着安想脆弱的神经。   她喉头干涩,牙齿发痒,胸腔处是炽热的渴望,那股渴望蚕食着安想的理智,让她控制不住的战栗。   女孩的目光似饿了许久的狼崽子,裴以舟余光扫过,不留痕迹收敛视线,他拿起架子上的刮胡刀,开始对着镜子开始本就干净的下颚,接着手腕用力,锐利的刀片在唇下留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鲜血瞬间渗出,满屋子飘散着血液特有的黏腻气息。   安想不知道自己已被系统赋予超乎常人的嗅觉,正常鬼闻到的气息在她这里放大十倍。作为只尝过一点点血液的安想哪受得了这种刺激,呜咽一声朝着裴以舟猛扑过去,男人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带得后退几步,扶着安想的腰堪堪稳住身形。   安想双眼赤红,双臂紧紧勾着裴以舟肩膀,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地吮着那道血痕。   好甜……   好香……   难以言喻的美妙充斥着舌苔上的每个味蕾,她全身颤抖,眼神愈发迷离。   安想像奶猫般贪婪吮着血液。   裴以舟全程没有反抗,搂着安想的腰部任由她为所欲为。   灯光下男人的笑容晃人:“我引狼入室了吗?”   安想大脑空白,即使听到声音也难以分辨他到底说了什么,行为举止全靠觅食本能。   那点小伤口对安想来说远远不够。   裴以舟知道这一点,他解开扣子微微弯腰,大手扣着女孩的后脑勺,将她的小脸埋在颈窝:“吃这里。”   仔细听,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安想很乖,张开嘴露出那双尖尖的獠牙。   裴以舟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牙齿,比安子墨的还要小,但是很尖,衬着那张小脸愈发可爱。   他宠溺笑了笑,身子再次低了低。   安想紧紧缠着男人的脖子,下一秒,尖锐的牙齿刺破轻薄的皮肤,血液潺潺流入口腔。   洗手间里空气静谧,只有小小的吞咽声回荡耳畔。   裴以舟双目半眯,透过玻璃镜的倒映,她看到小姑娘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而他自然成为了她的食物。   裴以舟这辈子都没有被鬼这样吸过。   老实说感觉还不错。   安想猛吸半天都不舍得停,这么下去裴以舟很快就会被吸干。   他拍拍安想的脑袋:“可以了。”   安想牙齿咬合得更紧。   裴以舟无奈叹息,强行将女孩从怀里拉开。   她头发乱糟糟的,一双小尖牙没来得及收回,半天后,小姑娘茫然地打了一个饱嗝,眼神空洞,就像是刚磕过猫薄荷的猫,显然是进入了贤者时间。   裴以舟揉了揉眉心,把她打横抱起往卧室走。   安想迷离看着他,片刻抬起头摸了摸裴以舟脖颈上的牙印,“你好好吃呀~”   说话都不太利落,裴以舟第一次见有鬼吸血还能吸醉。   不过……   他记得安想这具身体是血液过敏来着。   裴以舟皱皱眉,不由察看起她的情况。   看起来挺正常的……   难不成安想和他一样,只对他有感觉?   这个念头让裴以舟心情颇好,不过考虑到安想的身体状况,仍细心检查一番。没有起疹子也没有呼吸急促,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喉咙难受吗?”   安想吃饱喝足想睡觉,她迷迷糊糊摇摇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哼唧声:“舒服~”   舒服?   她还舒服?   裴以舟摇摇头,温柔把安想放在床上,又找了条毛毯给她盖好,这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此时外卖已经送达,裴以舟没有要吃的打算,摸出手机给安子墨发送信息。   [裴以舟:我接到你妈了。]   [逆子(安子墨):真的吗,我不信。]   裴以舟:“……”果真是个逆子。   他重新回到卧室,对着安想的脸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安子墨。   [裴以舟:还信吗?]   [逆子(安子墨):……]   [逆子(安子墨):哦。]   哦?   裴以舟皱着眉,这小子怎么这么淡定,他都不开心的吗?   殊不知,手机屏幕那边的安子墨已躲在被子里笑成了憨憨。   他就像一条咸鱼,从棺材左边滚到棺材右边;又像是猴子,腾空翻跟头三周半,激动地情绪这才平复下。   安子墨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优雅打字:[不错,你做的很好。]   [裴以舟:??]   [裴以舟:安子墨,端正你的态度,我才是你爹。]   [逆子(安子墨):哦。]   “……”   “…………”   这天根本就没办法聊下去!!!! 第93章   安想睡到第二天九点才醒。   她坐在床上呆呆看着窗外艳阳, 直到肚子传来响动才将她从呆滞状态中唤醒。安想抚摸着空扁的肚皮,不禁流连起昨夜品尝过的美味。   ——血怎么可以那么好喝。   血……   安想瞳孔地震,倒吸口凉气。   她好像把人给吸了!!   安想彻底回想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顾不得其他, 匆匆忙忙从卧室跑了出去。   “醒了。”   坐在餐桌前的男人换了身衣服, 干净的白衬衫让他看起来更年轻, 握着刀叉的姿势优雅贵气。安想眼皮子跳动, 视线缓缓落在裸露的脖颈处, 那里有着一双不甚明显的红色牙印,那是她昨晚留下的杰作。   安想脸庞发热, 脚指抓地, 恨不得就地抠出一座坟墓把自己埋进去。   ——她把人给吸了……   ——他不会报警吧?   “那边有衣服, 你洗个澡换上。”裴以舟随意一指,继续吃着盘子里的煎蛋。   沙发角落放着两个袋子,一看就是新买的东西。   安想低头看了看身上穿了两天的白裙, 慢吞吞挪动过去, 抱着东西转身进入浴室。   袋子里有一套香芋紫色的连衣裙,一双看起来很舒服的小鞋子,还有……内衣, 尺码很配她。   安想也来不及思考裴以舟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尺码, 她的脑子混乱,迷迷糊糊冲洗好身体,穿戴整齐再次回到客厅。   裴以舟懒懒一抬眸。   目光所及处的姑娘像是绽放在骄阳底下的花儿,充满生机与美丽。裴以舟思绪恍惚, 又一次想起她病重时, 每天对着镜子打扮的情形。   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所以时刻准备, 用最美的样子迎接死亡。   眨眼半年过去,她以最健康漂亮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裴先生?”   裴以舟垂眸,不动神色地遮去眸中神色,“吃早餐吧。”   他神色如常,好像并不准备和她提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安想伸手挠挠头,坐在他旁边慢吞吞吃着三明治。   “你昨天吸了我。”   嗝——   安想不甚被三明治卡了嗓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裴以舟眉眼自然,把就近的牛奶推送过去。   安想捧着杯子咕噜咕噜喝着奶,嘴角沾了一圈白色小胡子。她手捧着奶杯,桃花眼无措又委屈地看着他。   “失血过多,我都晕倒了。”裴以舟淡定扯皮,脸上写满[你看着办吧]的表情。   安想眉头狠狠拧在一起。   餐桌气氛凝固,安想战战兢兢放下杯子,小声问:“裴先生,你是人吗?”   成熟的吸血鬼能熟练分辨同类。   但是安想不行,她自小能力缺失,对这一方面完全空白。   安想觉得裴以舟不像是人类,但也不像是吸血鬼,因为他看起来很……和蔼。   裴以舟没有回答,指腹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像是还在难受。   安想心里一紧,急忙跑过去,“裴先生你还好吗?”声音里满是担忧。   裴以舟勾着唇,缓缓摇头:“贫血。”   贫贫贫血?   “我是吸血鬼,不过我贫血。”   “啊?”安想傻眼,这还真是只吸血鬼?吸血鬼还能贫血?   裴以舟:“所以我很弱小。”   弱、弱小?   安想茫然。   “要是现在有人给我吸一口的话……”   “我我我我给你吸!!”安想主动举手自荐,“吸我吸我!”她昨天把人强吸了,现在让人家吸回来也很公平。   啧。   真好骗。   裴以舟心底发笑,缓缓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是都要离开了吗?我就不打扰你了。”   这时候安想才意识到她正在被追杀,刚才还高高举起来的手顿时蔫巴巴垂落下去。   安想没想好自己接下来要去哪儿。   身份证没有,手机没有,光有抢来的一辆车还没有驾照,外面有坏人监控,哪怕有卡也不敢去银行取钱。安想想回江城,但是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回不去。   而且……安想也不想去找安彦泽。   想到这儿,安想偷偷瞄着裴以舟。   裴以舟是个值得相处的和蔼好人,如果能利用……不行,利用这个词太难听了些,如果能向他求助,说不定有回到江城的机会。   “裴先生,我给你吸一口,你能带我回江城吗?”   嘤,她果然是世界上最没出息的纯血,竟然妄图卖血求助。   安想心如死灰,生无可恋的小表情差点让裴以舟笑出声,还好他忍住了。   “就一口吗?”   “两、两口也不是不可以。”说罢又紧张地观察裴以舟的脸色。   “可以。”   得到回答,安想松了口气。   她把椅子搬过去,主动解开胸前衣扣,把领口拉至臂膀,“你吸吧。”   裴以舟原本只是想逗逗她,完全没想到她行动力这么强。   女孩长年不见太阳,皮肤又白又通透,细腻莹润得宛如剥了壳的鸡蛋,望着那漂亮的脖颈线条,裴以舟竟真觉得喉间干涩。   自从安想死后,他没有再吸食过一口血,更不会对他人动情,日子过得干涸又无趣。   他从来没想过,心爱之人能这么快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裴以舟目光幽邃,冰凉指尖轻轻撩起安想垂落下的发丝,指尖与肌肤的触动令她战栗,皮肤迅速升起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他扣住她纤细的后颈,俯身逼近。   男人身上有着好闻的气息,当他凑近的那一刻,安想再次想起昨晚上的味道,微苦,发涩,却又极其香甜,引得她品尝了一口又一口。   安想心猿意马,呼吸逐渐紊乱。   “我要开动了。”   “…………”呜,这词怎么这么羞耻。   安想忍着不自然嗯了一声。   裴以舟盯着那处雪白的皮肤,喉结微动,张开嘴吐露出浅浅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吹拂过那片细腻白皙的皮肤,瞬间让安想身体紧绷,肤色缓缓变粉。   她感觉到獠牙贴入血管,也能感觉到裴以舟唇边的温度。   安想不由紧张,垂放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收紧成拳。   紧接着一阵微小的刺痛,她难受地呜咽一声。   裴以舟立马停下动作,“疼吗?”   安想摇头。   裴以舟斟酌几许,“那我继续?”   安想点头。   这一次裴以舟动作轻柔许多。   他不舍得将獠牙全部没入,女孩的身体娇嫩又脆弱,哪怕是一点疼他都不舍得让她承受。裴以舟小心翼翼地吸食,每一次喉结滚动,都会让清甜的血液顺着舌尖滑入喉道。   她很香。   是甜美的蜜桃味。   吸血鬼的獠牙在吸食时可以分泌出类似麻醉的分泌液,安想体质敏感,很容易被影响。她感觉全身无力,只有脖颈处的感知最为清晰。   很麻。   又很酥。   难言的悸动在小腹揪扯,她坐立难安,呼吸愈发急促。   裴以舟已经停口,舌尖安抚性地舔舐着那两个小小的牙孔,湿润的触感让安想身体僵硬,一声轻吟自喉咙倾泻。   这道叫声像猫似的,挠的裴以舟心间发痒,顿时起了反应。   安想哪想到自己会叫出来,还叫得有点奇怪。她急忙抿唇,脊梁挺得僵硬。   “你、你饱了吗?”   这么一问,裴以舟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火气又窜了出来。   他直起身调整好坐姿,点点头:“嗯。”   “那你……”   “我下午回江城,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走。”   安想眼睛一亮,旋即神色黯然:“……我没身份证。”   裴以舟好笑地瞥她一眼,“私人飞机,不用身份证。”   安想:“……”没想到这还是个大佬。   下午两人坐车前往私人停机坪。   想到马上要回江城,安想还是有些紧张,一路惴惴不安,看着窗外一句话都不说。   “迁出户口后你要做什么?”   安想半天才反应过来裴以舟是在问她,她认真思考会儿后说:“我想去上大学。”   裴以舟挑了挑眉:“然后呢?”   “然后学动漫。”   安想拿得出手的技能只有画画,以前被关在塔里没机会接触,现在好不容易得到自由,她要为自己努力一下。   想到这儿,安想眼底生出光华。   裴以舟但笑不语,片刻又说:“那要不少钱,你有学费吗?”   安想还真没考虑到学费。   “迁户还要房子,你有房子吗?”   房子……   房子她也没有!   安想才展开的美梦瞬间破碎,脑袋又一次耷拉下来。   裴以舟唇畔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他就知道小妻子天真,不会为这些事考虑,他要做的就是提醒她,让她认清现实。   安想蔫了一会儿后,突然灵机一动:“我从我前爸那里拿过来一张卡。”   “……前爸?”   “我们断绝关系了,所以是前爸,像前夫一样。”   准前夫裴以舟突然感觉扎心。   安想看到前面刚好有一家银行,她捏着裙角不好意思说:“裴先生,能用你的身份证帮我办一张银行卡吗?我想先把钱转过去。”   裴以舟没想到安想有后手,不情不愿点点头,让司机把车子停留在路边。然而安想还是计划落空,那张卡……在昨晚十点就被银行冻结,冻结原因是涉嫌挪用公司财政。   从银行大门走出来的安想一脸懵逼。   安禾源起码有十几亿资产,犯不着挪用公司财物,肯定是公司那边出现了状况。安想不关心安禾源遇没遇到难题,会不会破产,她心痛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抢过来的钱就这样没了,早知道昨天就取出来!!   心痛。   痛不欲生。   重新上车的安想再次蔫吧,靠着椅背一句话都不想说。   裴以舟不由感到好笑,他轻咳一声,拍拍安想肩膀:“节哀顺变。”   咔嚓。   这话说完的下一秒,安想将手里的银行卡狠狠折成两半,凶光毕露。   裴以舟慢慢把手收回:“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来我这边打工。”   安想:“?”   “我孩子需要一个家教。”   安想很是伤心:“……没上过大学的那种要吗?”   想到家里智商一百五的天才神童,裴以舟再次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儿子学前班,你教得了。”   安想考虑几秒,点了点头,十以内的加减法她还是教得了的。   等她答应下,裴以舟抿唇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第94章   眨眼到停机坪, 偌大的草坪只停有一辆私人飞机,机身上印有华星企业的LOGO。   两人正准备登机,一辆黑色轿车横中直撞而来, 气势迅猛, 竟让旁边的保安忘记拦截。   那辆车眼熟,逼近的气息也很熟悉。待车子在安想不远处停下, 男人不急不缓从上面走出来时, 她总算知道那种奇异感来自何处。   春风轻拂。   视线尽头处的人穿着轻薄的米白色风衣, 眼瞳穿过人群径直落在安想身上,片刻, 安彦泽大步逼近。   安想心里一个咯噔, 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小步令安彦泽眸光黯然, 他很快收整好情绪, 似笑非笑看着裴以舟:“裴董做的未免不够厚道。”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裴以舟一眼看出安彦泽身上的血腥味。他杀了人,沾了血,夺了权, 如今封印安想记忆, 妄图占为己有, 算盘打得叮咚响。   “想想,过来。”   安想没动, 皱着眉头纠结看着他。   安彦泽格外不喜她的眼神,满是戒备像是对待陌生人。   “裴以舟,我知道你的妻子去世让你很伤心,可想想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这话让安想一脸茫然。   “替身?”   安彦泽轻哂:“裴先生没告诉你吗?你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和陌生人离开?”   面对质问, 安想低着脑袋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和裴以舟认识不过两天, 的确算是陌生人。她也知道女孩子不应该随随便便和刚认识的男人离开, 可不知道怎么着,她对裴以舟很信任,无端信任,尽管对这人的身家底细毫无了解,但就是相信他不会伤害她,所以才堂而皇之地与之一起前往江城。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和安彦泽说的。   “你说的替身是什么意思?”她选择关注另一个重点。   安彦泽讽意更浓:“你和裴先生的妻子有七分相似,巧的是连名字也相同。半年前裴先生的妻子因病去世,现在带你回去,你觉得是为什么?”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此时空姐突然出来说:“先生,已经做好起飞准备了。”   裴以舟朝后挥手示意,双眼平静地注视着安彦泽,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只有淡然于眼底流转。   “那你呢?”他声线低沉,“带安想回去,然后呢。”   安彦泽笑意收敛,眉头微不可查皱了皱。   安想现在才想起那天在别墅听见的话,表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她深吸口气主动走到安彦泽面前,“泽哥,我们谈一下吧。”   女孩头一遭仰头和他对视,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这样的眼神让安彦泽慌乱,他拼命按压下心海惊涛的骇浪,点点头,随安想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裴以舟没有跟过来,只是安静看着他们。   确定没有人听到他们谈话后,安想停下脚步,“泽哥……”   话音未落,安彦泽突然打断她:“想想,安禾源只有一个月可以活了。”   这句话让安想一愣,随即想到可能是他做了什么。   安想对那对父母没有任何感情,哪怕听到父亲马上会死也没有动一丝怜悯之心,平静得令自己都感觉诧异。   “安若明他们早已被我送到国外,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敢回来。邰兰宜和宝珠马上也会离开,她们不会再敢伤害你,更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   邰兰宜和安宝珠在看到安禾源那副惨状时,片刻都没有犹豫地签下股权转让协议,拿着行李离开江城,安彦泽不知道那对生在金窝的母女俩能否在外面活下去,他也不在乎。   安彦泽本来是想留着他们的命慢慢折磨,然而最后只想快速解决后患带安想回来。尤其得知安想被裴以舟带走,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想想。”安彦泽拽住安想的手,目光炽热,“安氏很快就能到我手上,你和我在一起,我保护你,没人敢欺负你。”   他手指有力,攥得安想指尖生疼。   他的眼底有着安想从未见过的癫狂,似火焰般灼热燃烧。   安想紧紧抿着唇,清亮的眼瞳闪烁了一瞬。   “邰兰宜说、说你小时候把我抱出去,害我发烧生病坏了嗓子。”   女孩平静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劈在安彦泽的天灵盖上,让他恍惚了一瞬,抓着她的力度也松缓不少。   “我……”安彦泽张张嘴,语调颤抖,“我那时候刚失去弟弟和唯一的亲人,你也知道……他们都是被你父亲害死的。”   “嗯。”   安禾源杀死自己的同胞兄弟不是秘密,血族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安彦泽正是被那家人养大,他们死后之后才来到安宅生活。   安想抬起垂落的睫羽,“你把我抱出去,是为了报复他们,是吗?”   安彦泽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那时候安想出生没多久,她天生体质弱,医生断定可能活不了多久。安家本就珍惜纯血,哪怕是安想这样的也不能随意放弃,所以安禾源和邰兰宜还是对她下过一番苦心的。   幼年的安彦泽被恨意浇灌,他看着襁褓中的安想,突然想起自己那丧生在火海中的混血弟弟,安彦泽意难平,于是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抱着安想来到冰天雪地里。   他想把她冻死,让那对父母也尝一尝失去孩子的痛苦。   然而。   他心软了。   她那么小,一直哭,哭得让人心碎,后来再也发不出声音。   安彦泽抱着她踉踉跄跄冲回主宅,重新把她放到原来的位置,可是伤害已经造成,加上安想本就体质弱,就算救回一条命,也注定不能成为强大血族。   安禾源大失所望,随意把她打发了。   安想作为哑巴在那栋宅子里长大,除了看过监控的安禾源,没人知道她被抱出去过,而安禾源自然不会因为一颗废子责怪能力强大,帮助他续命的安彦泽,甚至为了维护安彦泽,对外称安想是天生哑女。   安彦泽的确愧疚,看她日渐长大,愧疚近乎吞噬灵魂。   他知道安禾源他们讨厌安想,不敢明面帮助她,不敢让安禾源怀疑,只能韬光养晦,偷偷摸摸与安想接触,争取让她过得不是那么苦。   如今他们都熬出来了,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兑现曾经的承诺。   “泽哥,我不用人保护了。”安想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如果你真的愧疚,你应该把我的身份证还有户口给我。”   “想想……”   “而不是让我的名字继续和伤害过我的人放在一起。”   安彦泽脸色苍白,哑着嗓音问:“安想,我也是伤害过你的人吗?”   安想不是圣母,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在得知真相时肯定会生出怪罪,可是又完全忘记不了安彦泽的好。   他给她讲故事;逗她笑,付出的温柔占据她整个童年。   “你是我哥哥。”安想抽了抽酸涩的鼻子,“如果你不想当我哥哥,那我们就做陌生人。”   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安彦泽后退两步,所有情绪刹那收敛,只剩刺骨般的锐利冰冷。   他看向裴以舟,“所以你要和他走?”   安想缓缓点头。   安彦泽自嘲一笑,背身离开,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做出了选择。   安想看他身影远去,转身朝向相反的方向。 第95章   安想表面云淡风轻, 真转身离开时还是免不了失落难过。   安彦泽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也只是把他当做亲人,所以安想无法接受除了亲情意外的情感。不管他对她的喜欢来自愧疚还是真心, 对安想来说都难以接受。   ——从此以后, 她就真的孤身无依了。   飞机隆鸣,眨眼盘旋上空。   安想揉去眼底的酸涩,侧身睡靠着椅背沉沉睡取,梦里恍惚回到儿时,她仍被囚在那逼仄的塔中, 没有出口更看不见光,黑暗沉甸甸压来,很快让她从梦中惊醒。   “到了。”   耳边的声音让安想坐直身体, 窗外逼近的风景令她恍惚的从梦境中走出。   这是江城。   待飞机降落平稳, 她回神起身跟着裴以舟一起下去。   安想发现这里不是机场,像是在私人庄园, 飞机正落在草坪上。不远处坐落着几座别墅, 她还没来得及打量周遭环境,便感觉有双视线灼灼放落在身上。   安想顺着目光看去, 对上一双黑亮的双眸。   那个孩子差不多四五岁, 漆黑柔顺的发丝贴合着饱满的额头,肤色白皙,唇瓣红润,鸦羽般的睫毛包裹着漂亮圆润的眼睛。他好像刚从宴会里出来, 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小西装, 站姿挺拔, 全然没有这个年纪小朋友的懒散。   这个孩子不管是气质还是样貌都极其出色, 活像是从古世纪油画里走出的贵族少年。   安想还没来得及收回打量的眼神, 小少年便踱步到跟前,他仰起头,眼底闪烁着安想看不懂的光芒,片刻听到他叫了声——   “妈妈。”   “……??”   “!!!”   安想懵住,他他他他叫她啥玩意??   一旁的裴以舟缓缓抚额,糟糕,忘记告诉儿子他妈失忆了。   安子墨日日夜夜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得知母亲重新回到原来的身体时那种心情更加迫切。他努力学习礼仪,试着敞开心扉接受那些过于愚蠢的好意;变得大度温柔,只想在最短时间内成为她心目中的样子,到时候母亲见到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可是……   安子墨没有避开安想眼底的陌生与探究。   他聪明,不加思考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眼底的喜悦迅速冷却,大脑刹那空白几秒,在他所有的计划里不包括“母亲忘记他”这一项,所以哪怕是安子墨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安想缓缓后退两步,突然想起安彦泽先前和她说过的那些话。   面对着眼前面露脆弱的小朋友,安想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情绪,她迅速调整好状态,笑容温和:“你是裴先生的儿子吗?”   安子墨抿着唇,失落感与莫名的愤怒占据理智,想也不想地说:“我也是你的儿子。”   “……”   气氛再次僵持。   安想完全想不到刚见面的小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当着裴以舟的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又有些好奇。   虽然对裴以舟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做出找替身这件事,所以也没太把安彦泽说的话当回事。她比较好奇的是那位死去的太太到底和她有多相似,才让孩子认错妈。   但是不管怎么说,安想被当成另外一个人总归是不太开心的,换谁都不开心。   气氛就这样凝固下去。   安想不说话,安子墨也不说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互瞪着。   裴以舟捏揉着眉心,主动站出来解围:“管家,安小姐恐怕累了,先带她回房间休息。”   “好的。安小姐请随我来。”   安想的确身心疲惫,她松了口气,告别几人后头也不回地跟着管家离开。   望着安想离去的背影,安子墨隐隐压抑不住心底的暴躁。他的心理疾病并没有完全得到治愈,在安想死后甚至被诊断出躁郁症,安想的存在令他病情好转,甚至成为支撑他的信念,然而现在……   妈妈不记得他了。   不记得他也就算了,竟然认为他把她当成了替身!!   鬼扯的替身,自己替自己吗?   安子墨站姿倔强,眼梢发红,不知是因为过于生气还是过于激动。。   裴以舟挥手让佣人们下去,上前两步半蹲在他面前。   “如你所见,她的记忆封印了。”   “为什么?”安子墨紧攥拳头,“我的出现让她痛苦,所以她选择忘记我,那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在得知自己的吸血鬼身份后,安子墨开始做功课。   在吸血鬼漫长的生涯里,如果有些记忆让他们感觉到痛苦,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封印这段记忆。   可是他明明那么期待和安想见面,为什么……她却选择忘记。   因为他不乖巧,不懂事;还是因为她单纯不想要他了?之前她说过的承诺都是谎话吗?毕竟大人最不缺少的就是谎言。   安子墨的想法向来偏执,走进死胡同后很难出来。   看着明显陷入执拗的安子墨,裴以舟叹了口气,“你觉得你妈妈会主动封印记忆吗?”   安子墨不吭声。   “你认为她会忘记你吗?”   想到以往做的事情,安子墨有些不太确定。   “她那么爱你。”裴以舟捏了捏儿子软绵绵的脸蛋,眼神突然变得宠溺又无奈,“傻。”   安子墨总算从情绪中出来。   他眼眶红红的,表情委屈巴巴,就像是没人要的小老虎。   “……那是她哥哥做的吗?”   “应该是。”裴以舟没有隐瞒,“如若我猜测没错,应该是安彦泽的手笔。”   想到安家那几个讨人厌的兄弟,安子墨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知道安彦泽在安想小的时候给予过帮助,不过那些帮助都是别有预谋的,如果不是他擅自把安想带到冰天雪地里挨冻,安想也不会成为哑巴,也不会变得那么惨。哪怕他后来装的再好,对安想再付出,也改变不了他所造成的伤害。   说到哑巴,安子墨这才想起母亲刚才说话了。   “估计也是安彦泽的手笔。”没等他开口问,裴以舟便主动解答。   安彦泽可以自由夺取他人的生命,健康甚至是气运,这样的能力能让人开口说话也不奇怪。   安彦泽的脸在脑海中挥散不去,一时间让安子墨非常暴躁,更加没好气地说:“他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想骨科啊?”   裴以舟沉默。   安子墨呼吸一窒瞪大眼睛:“他还真这么变态?!”   其实血亲结合在血族里很常见,亲兄妹之间更是常见,毕竟他们不是人类活得也久,不必在乎道德枷锁。然而安子墨曾经是人类,亲兄妹在一起可是要坐牢的!!!   想到妈妈小白兔一样的性格,安子墨顿时觉得责任重大,惴惴不安地问:“那我妈能记起来吗?”   裴以舟摇摇头:“记忆封印,其实是被人直接抽走,就像是清理电脑回收站的垃圾,找不回来的。”   安子墨很想说电脑回收站的垃圾可以找回来,但是一想人的脑子又不是电脑,顿时沉默。   “不过要是主人对那段感情留有执念,或者对记忆里的人残存着强烈的情感,还是会有机会记起来的。”   万事没有绝对,曾经有一对吸血鬼恋人因感情破裂而相互封印记忆,一百年后他们重新相遇,再次因爱结合的两人生活没多久便在刺激下觉醒一百年前的记忆。追忆起的往事让这对新婚没多久的夫妇两看相厌,再次选择封印记忆,结果睁开眼的下一秒又又一见钟情……   所以他相信安想会记起来的,毕竟——   “她那么爱我。”   安子墨和裴以舟同时说出这句话,言语表情是同样的自信。   父子俩相互对视,彼此沉默,之后默契移开目光。   “虽然我不太喜欢你当我爸爸,但是我也更喜欢安彦泽……”   安彦泽是他血缘上的舅舅,一想到舅舅变后爸,安子墨便恶心的想呕酸水。   太变态了太变态了,无法接受。   他死都不会让母亲再回到那个狼窝里去。   他看着裴以舟,表情极为不自然,“所以你争气点,快点把我妈追回来。当然,我也会帮你。”   裴以舟挑挑眉:“你这么大方?”   安子墨嫌弃地扫他一眼,悠悠叹息,“你但凡聪明点,我也不用这么大方。”   裴以舟:“……”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就算他智商没有一百五,一百二也是有的好不好?   这真是个逆子!   整天变着法的嘲讽他打击他贬低他。   安子墨说完就开始给便宜爹出主意,“既然现在我们和妈没啥关系,那么按我妈的性格肯定不会长久留在这里。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我们要想办法留住妈妈,给你创造机会。所以我有一个办法,她现在肯定很缺钱,你可以给我妈在这里安排一个职业,就让她当……”   “嗯,当你的家庭老师。”   突然被打断的安子墨:“……?”   当啥玩意?   你再说一遍当啥玩意???   裴以舟拍拍安子墨的肩膀,笑容满是鼓励:“十以内的加减法要和家庭老师好好学啊,儿子。”   “……”   淦。   这真是个狗爹!!   竟然想让他的天才宝宝学习十以内的加减法! 第96章   安想回房间简单洗漱过便睡了, 直到第二天清早,佣人将一个快递盒送到客房。快递是从安家那边寄来的,里面放着身份证银行卡, 还有两张房产证和房屋钥匙。   安想对着那堆东西发愣时,电话进来。   ——安彦泽的。   安想表情复杂地接通手机。   “东西收到了吗?”   安想呐呐地低应一声。   安彦泽语气平和温润, 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不是说迁户口,你拿着证件直接来公安部门, 我在这里等你。”   “泽哥……”安想心情更加复杂, 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话筒那边苦笑两声:“想想, 我不会绑着你。既然你决定脱离安家, 我自然会同意。你一个女孩子一直住在裴以舟那边不好, 所以等户口迁出来,就住在我给你准备的那套屋子里就好。”   “嗯,那我现在过去。”   安想挂断电话, 掀开被子进入洗手间。   镜子里的面颊一如既往地苍白,她迅速打理好自己,拿着东西走出客房。   餐厅坐着父子俩,安子墨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怪异, 裴以舟倒是很淡定。   “睡得好吗。”   安想点点头,“谢谢裴先生招待。”   “嗯, 不客气。”裴以舟主动拉开旁边椅子, “一起吃早餐。”   安想拒绝道:“我准备出去办些事,就不吃了。”   男人微微挑眉, 安子墨不自觉攥紧刀叉, 神色瞬间变得紧张。   安想也没有隐瞒, 直接说道:“我哥哥同意我迁户口了, 所以我要去一趟公安部。”   闻言, 两人都松了口气。   裴以舟主动提出派车送安想,想到这里路线偏僻,安想没有拒绝,告别父子两匆匆离开。   她转身的背影潇洒干脆,安子墨狠狠把手上刀叉一甩,拎起书包闷闷不乐地去上学。裴以舟没有多说什么,翻开桌上堆积的文件漫不经心处理着。   轿车一路行驶抵达公安部,安彦泽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安想遥遥望着青年颀长的身形,深吸口气掩饰去紧张,慢吞吞地走到他身前。   “泽哥。”   安彦泽扫她一眼,“走吧。”   安想跟在安彦泽身后,他们来得早,没怎么等候便办理好各种手续。   安想捏着背包里的钥匙正要说什么时,耳边响起安彦泽不紧不慢的声音:“叔叔已经死了,按照遗嘱,他分给你百分之五的公司股份,分成会每个月定时打到我给你的那张卡里。房子共两套,一套位于市区,没记错的话是C大附近,你不是要上学么,要是能考上C大,距离上学也方便些。”   安彦泽断断续续说道:“还有一套在淮景别墅区,你可以带朋友去开派对。车就不给你了,你也没有驾照。流动资金的话没多少,大概只有五百万到七百万左右,公司那段时间财政危机,叔叔把钱全投了杠杆,所以……”   他说越多,安想心里越不好受。   安禾源贪婪无耻,满心只有安宝珠和那几个兄弟,怎么可能会把遗产分给她。她隐隐猜测到安禾源的死因,也隐隐意识到这些东西来自何处。   安彦泽……还是害怕她独自在外过得苦。   “想想?”   一张放大的脸堆到眼前,男人天生情的桃花眸凝视着她,“哭了?”   安想没哭,就是鼻子很酸。   她昏昏沉沉睡了五年,醒来物是人非。   “谢谢你,泽哥。”安想抽抽鼻子,含糊不清地说出这几个字。   安彦泽眉眼绽开笑意,大手用力揉着她的头发,“所以不要再说陌生人那种话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安想把证件装回到背包,心里舒坦不少。   “吃早餐了吗?”   安想诚实摇头。   “要不要一起去,然后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看一遍。”   安想纠结半晌,点头答应下。   两人随便挑选一家餐厅,吃饭时安彦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正常,与原来一样的相处方式让安想逐渐放松下来。之后安想又去看了房子,又去超市购置一批家用品,不知不觉已到中午,安彦泽离开后剩安想在收拾整洁的客厅里瘫着。   歇了半天安想才想起还没有联系裴以舟。   她伸手勾过新买的手机,对着屏幕怔愣半晌才想起没有记对方的联系方式。   安想胡乱揉着头发,拿起包又去了一趟裴家。   裴以舟不在家,倒是有几个小孩正在客厅跑跑闹闹,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和安子墨差不多,模样都很可爱,其中一对好像还是龙凤胎,长得出奇像。   安想:“……”裴以舟还挺能生。   像是察觉到安想瞩目,玩闹的几人突然抬头,面对着安想的脸,他们瞬然瞪大眼睛,不同的脸蛋上是相同的震惊。   裴宸:“想、想想?”   裴诺:“太奶奶!!”   裴言:“太奶奶!!”   安想:“……???”   之前被叫妈妈就够让人惊奇了,怎么奶奶都出来了?还是太奶奶?   安想还没想好怎么回应,龙凤胎便激动地扑了过来。   “太奶奶,我就知道你没有上天~”裴诺抱着安想大腿,眼眶红红,“太奶奶,我们好想你呀。”   “啊?”   “太奶奶,你能继续给我们榨果汁吗?”   “啊??”   果汁?什么果汁?   她给别人榨过果汁???   安想一脸懵逼。   两个小朋友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对,一左一右牵着安想向沙发处走,边走边说:“墨墨和太爷爷去公司啦,他要是看到你肯定会很开心。我一定要告诉墨墨他的妈妈回来啦。”   安想被强行按坐到中间,这才意识到这两个孩子可能又把她认错成裴以舟那位红颜薄命的人类妻子。   她不恼,露出温和的笑意:“你们弄错啦,我不是墨墨的妈妈。”   “啊?”裴诺瞪大眼,用力摇着脑袋,“不不不,你是墨墨的妈妈。”   “我真不是。”   裴言此时插话道:“那你是叫安想吗?”   她点头:“嗯,我是叫安想。”   兄妹三人面面相觑,同时坚定回答:“那没错,你就是墨墨的妈妈。”   “……??”   这三个小孩怎么回事。   安想傻眼几秒钟,决定不再装下去,一本正经问:“墨墨的妈妈是人类对不对?”   “嗯,是人类。”   “那你们看,这是什么?”她张开嘴,冲几人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看见獠牙的两个小朋友成功茫然。   “所以我是吸血鬼,恰巧和墨墨的妈妈同名又长得像,我不是他妈妈啦。”   她的连环否认几乎要把三人说服。   裴诺和裴言还小,裴宸也在准备高考,父子俩压根没把安想过于复杂的身世告诉他们,所以他们对此一无所知,齐齐困惑打量着安想。   眼前的安想和原来的安想长得实在太像了,除了更白,更瘦,头发更黑,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裴宸到底比弟弟妹妹们成熟,揪过两人,“你们弄错了,不要叨扰人家。”说完又小心翼翼打量起安想,越打量越觉得心惊。不单单是面容,就连水蜜桃的气息和眼神都如出一辙。   “你……真的不是?”裴宸仍然怀疑。   安想摇摇头:“我之前因意外成为植物鬼,刚苏醒没多久,所以不是啦。”   植物鬼,刚苏醒没多久……   这两点信息不禁让裴宸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借尸还魂的小说。   安想……有没有可能是魂穿到人类身上,人类躯体死后又回到本体,并且还失忆了?!!!   卧槽!   裴宸觉得自己窥破真相。   要是安子墨知道他妈醒来忘记他,岂不是会疯?!!   想到安子墨做的那些疯狂事和越来越不正常的性格,裴宸小心吞咽口唾沫,凑近几公分,“想想姐……”   “嗯?”   她的眼神纯净,定定看着裴宸。   裴宸小心翼翼开口:“其实吧……你真的是墨墨的妈妈。”   “……”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怀疑你昏迷后穿越到人类身上,和我太爷爷生下我爷爷,结果你得癌症去世又回到本体,醒来后忘记了我们,认为你儿子不是你儿子,你老公也不是你老公。”   “……????”   安想:“说话的方式能简单点吗。”   以她的智商听不懂啊!!!   她只不过睡了一觉,就多了老公儿子孙子辈,怎么可能!!!!   安想觉得自己的世界出现了一些严重的问题。   裴宸知道安想难以理解,可是安想的遗物全被裴以舟锁着,就算想拿出来也没办法。他口干舌燥向安想解释着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事迹,又感人描绘了一遍她死时的情形,最后拿出她生前照片,指着上面的人说——   “看,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安想看过去,惊了一下。   被裴以舟几人围绕在中间的……不正是自己!!   长得过于相似,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双胞胎。   所以她真的失忆了?   所以她真的魂穿成人类还生了孩子当了妈妈老婆和太奶奶?   “可是……我没印象。”安想最早的记忆停留在昏迷前,对此毫无印象。   裴宸收好照片,语气变得更加笃定:“所以说,你失忆了。”   “不、不能吧……”   “我怀疑你嫌弃安子墨太熊,因为太痛苦,所以把记忆封印了。”   裴宸小时候也有过一段痛苦的记忆,因为过于痛苦,大脑自动封印那段记忆。虽然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但是裴宸觉得很可惜,毕竟每个吸血鬼一百年只有一次封印的机会,他就那样把那么宝贵的机会用掉了,可惜。   “是、是这样吗?”安想吞咽口唾沫,表情逐渐心虚,“安子墨……很熊吗?”   话音刚落,父子俩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背着书包的小少年定定看着裴宸,眼神冷酷得像是寒冰。   裴宸眼角狠狠一跳,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事。 第97章   父子俩回来得毫无征兆, 安想忙不迭起身,比起刚开始的局促惶恐,现在更多的是怀疑探究。   裴以舟和安子墨容貌出色, 两人眼型相似,气质都偏向于冷淡,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瞧出不同, 安子墨嘴形和脸型很像她小时候。回想裴宸先前说的话, 安想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这个时代出现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所以她还是信的, 只是不相信自己能被裴以舟看上。   客厅沉寂,几人谁都没开口。   安想眉头皱来皱去, 所有疑问浑噩写在脸上。那三兄妹觉得气氛怪异,早就跑去楼上游乐厅,剩三人对峙着。   “裴先生,你回来啦。”   “嗯。”裴以舟慢条斯理褪去外衣递给佣人, 抬手卷起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戴着块银色手表,看起来价值不菲,在日光的折射下流淌出富有质感的光泽。   他气质逼人,不言不发时依旧给人似大山般的压迫感。   安想神色愈发复杂,还没整理言语,裴以舟的视线轻飘飘落了过来, “安想小姐准备什么时候来工作。”   安想这才想起一天前答应下当他孩子的家教。   她原本想找裴以舟说这件事, 现在她迁了户口,身份证也成功拿到手, 接下来只要安心准备九月份的成人高考就好, 可是裴宸之前说的话让她没办法再坦然拒绝。   如果安子墨真是她儿子, 就算她没有记忆,放任不管是不是也不合适??   “裴先生,裴宸说安子墨是、是我的孩子,请问他说的是真的吗?”安想小心翼翼问出口。   安子墨眸光闪烁,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从来都是叫她宝宝,要不就是墨墨,哪像现在这样称名道姓,他不舒坦,垮着张漂亮脸蛋,气质阴沉沉的。   安想从没见过有这么凶的小孩子,眼皮直跳,不禁后退半步。   她的拒绝靠近让安子墨呼吸微窒,眼神更凶煞些。   “是真的。”   安想头晕目眩,脸蛋刷白。   她缓缓坐在沙发上定神,好半天才缓过劲,“抱歉,我完全想不起来。”   “没关系,你记忆被封印,不怪你。”裴以舟表现得沉稳大气,甚至还有些小小的委屈。   委屈?   安想怀疑是不是听错,然而一抬头,发现男人眸底带着几分怨念。   “墨墨先上楼吧,我和安想小姐谈一下。”   安子墨没有应声,扯着书包带子向楼上走去。   裴以舟领着安想去往地下室书房,那里锁着安想生前所有的东西,她耐心翻看着照片,心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情感。紧接着裴以舟送过来一把钥匙,说:   “你曾经开了一家奶茶店,你离开后我定期找人打扫,想去的话可以去看看。”   “奶茶店?”   “嗯,你榨的果汁很好喝。”   “……”   安想合上相册,“我能去看看我的墓地吗?”   裴以舟顿了下,点头:“可以。”   安想就埋在后山,顺着小路走十五分钟就能到。裴以舟觉得耽误时间,骑来一辆自行车停在她面前,示意她坐上去。   安想看着个子挺拔,眉目冷冽的男子,犹豫几秒跳上后座,手指头小心翼翼扯住他衣服一角。   裴以舟眸光幽邃,车子像风一样窜向前方。安想惊叫一声,双手不由自主搂紧男人精瘦的腰身,背对着他的裴以舟唇瓣勾出一抹微小的弧度,特意绕了一圈远路。   天色刚好,阳光暖烘烘地笼罩住整片山林。   裴家将整座大山开发完整,树木错落,路径错综复杂,湖泊,草坪,马场,甚至是人造滑雪场,所有能想到的建设应有尽有。路上偶尔能遇见园林,他们有礼向裴以舟问好,表现得都很恭敬,与安家那些工作人员完全不同。   安想不由仰起头看着眼前遮挡住太阳的身影。   他身上掺杂着一股难言的冷香,好像是雪松,又比雪松冷冽一点,再仔细闻,又能闻到皮囊下的血液香甜。   安想:“……”   老实说,她馋这人的身子。   她下贱!!   “到了。”   自行车不方便进墓园,于是在山脚停下。安想收敛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跳下车踩上台阶。   眼前的石阶大概只有一百多层,两边树木被滋养茂密,一路难见虫鸟,只有风抚动花叶的声音。转眼进入墓园,安想一眼看到自己的墓碑。   望着上面笑容灿烂的遗照,安想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五彩缤纷。   “我死了?”   “嗯。”裴以舟与她并肩而立,淡定回答,“死了半年吧。”   “……”她毫无印象!!她好端端怎么就死了半年!坟头草还这么高了!   裴以舟蹲身抚去墓碑上的落叶,语气自然:“你放心,我按照你说的,给你定做的水晶骨灰盒,你要是想看,我可以让人挖出来给你看看,一定符合你的标准。”   大可不必啊裴总!!   哪有人自掘坟墓的!!   安想长呼出口气蹲坐在墓碑前,如果说之前还在怀疑,现在她几乎相信自己就是墓碑上的女孩子,因为照片给她的感觉实在太过相似,就连裴以舟先前提供的种种细节都可以和她对得上。   敢问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我是你老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安想很是别扭。   “还没有领证。”   “喔。”安想又问,“那你刚见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裴以舟从容回答:“怕你吓到。”   “……”也是,哪个女孩子听到这种话都会吓到。   安想悠悠叹出口气,脑袋里面乱作浆糊。   就算她暂且相信照片里的人类女孩是她,也不代表可以完全接受现实。首先她没有过往记忆,对突然生子这件事毫无真实感,所以她没有办法淡定接受裴以舟,更无法接受安子墨是她儿子。   她本来想着得到自由好好生活,最好谈个恋爱,结果现实给她致命一击。   “裴先生,我想等九月份高考。”   “嗯,挺好。”   安想观察着男人脸色,发现他眼神再平静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便大着胆子说:“如果这人真是我,那就是我的前世。”   “嗯。”   “所以……这都前世了,我们就别牵扯今生了。”   “???”   裴以舟听出她话里头的意思,“你不想认我和孩子,对不对?”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委屈?   怎么感觉她这么渣?   “我。我想重新开始。”安想鼓足勇气道,“我想上大学,谈、谈恋爱……”最后那三个字弱下去不少。   裴以舟低低一笑。   他倏而明白,就算安想得知真相也不会接受真相,对于失去记忆的安想来说,他和安子墨都只是陌生人,她难以敞开心扉接纳他们。   裴以舟本来想着先隐瞒下去,等慢慢接触让安想有了感情再告诉她,那时候她更容易接纳,说不定刺激之下会直接恢复记忆。现在倒好,功亏一篑。   裴以舟并不意外安想如今的反应,换做是他也一样。   “嗯,好。”   安想瞪大眼睛:“你答应了?”   他点头。   安想愣住,没想到裴以舟会答应这么快。   男人垂落的睫毛像黑穗,长长颤动着,“子墨在失去你后情绪不稳,你的回来让他很开心。我不会强行用往事绑着你,只不过……希望你多和子墨接触一下。”   “喔,当家教嘛,我可以的。”   他们还没把安子墨是天才这事儿告诉给安想,安想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给小孩子补习这点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工资的话……”   “你每个月给我吸一口。”安想像饿狼似的盯着裴以舟的脖子,咕噜吞咽口唾沫,“可、可以吗?”   她眼睛在发光,恨不得马上扑过去。   裴以舟指尖微动,嘴唇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不可以。”   安想嘴唇瘪了下去。   裴以舟故作淡然:“你都要谈恋爱了,不合适。”   “??”   裴以舟避开安想疑惑的视线,一本正经说:“除非你再同意我继续追求你,那可以。”   安想:“不、不太好吧。”   裴以舟:“每个月给你吸两口。”   安想:“我觉得……”   裴以舟:“你想什么时候吸就什么时候吸。”   安想:“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追我就什么时候追我!!”   面对着裴以舟的血液诱惑,安想没出息地流下了口水。   嘤……   乌龙茶是最好的!!   乌龙茶是口味最棒的!   吸溜。   裴以舟抿唇掩笑,“你可以住在这里,教学也方便些。”   安想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你这里距离市区实在太远,不方便,我分到一笔我爸的遗产,住那儿就成。”   裴以舟眼底划过一抹失落,转而又说:“那我让子墨周六日去找你补习。”   “啊,这个可以的。”   一周只有两天教育孩子的话,她还是可以接受的,不过——   “你家孩子是不是很熊呀??”安想压低声音问,语气明显带着担忧。   裴以舟低笑出声,没有回答。   安想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看样子真的很熊,不然裴以舟怎么笑而不语。   安想摇头叹气,视线连连往他脖子上瞥。   算了。   熊就熊吧,谁让她馋人家身子呢QAQ! 第98章   第二天刚好是周六, 按照约定,安想把安子墨带回自己家照顾。   眼前的小少年穿着身偏向欧式复古风的吊带裤,乌发白肤, 尚未长开的凤眼平静扫视着屋内环境,姿态就像是巡视领地的未成年狮子,无端透露出些许霸气。   安想没有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她局促站了会儿, 侧身让开路说:“没你穿的拖鞋, 你直接进来吧。”   安子墨看了眼光滑的地板,直接脱去鞋子赤脚进门, 背影不见丝毫忐忑。   安想挠挠头,主动搭腔:“我先教你算数好不好?”   他轻轻应和。   “那你把书拿出来吧。”   安子墨坐在沙发前, 乖巧将婴幼儿算数册拿了出来。册子是昨天新买的,上面印着两个大头小人儿, 笑容愚蠢,让安子墨不屑地撇下唇瓣。   安想没有觉察出异常, 坐到旁边开始教他十以内的加法。   “小老鼠喜欢吃奶酪,第一天吃了一个奶酪, 第二天又吃了一个,请问小老鼠一共吃了几个奶酪?”   安想声线柔软, 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耐心读着。   他眸光闪烁,不由自主向身旁看去。安想身上带着让他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低垂的睫毛调皮向上翘着, 尽管失去记忆, 面对他时却依旧温和。   “子墨, 小老鼠吃了几个奶酪呀?”   她那漆黑的眼瞳撞了过来。   安子墨抿着唇瓣说:“两个。”   “哇, 子墨同学好聪明呀!”安想配合地鼓掌, 眼神满是赞叹。   安子墨脸上臊红,避开视线没有说话。   幼儿算数对他来说就像是爱因斯坦上小学数学课,羞耻弱智还没有挑战性。为了和母亲多多相处联络感情,安子墨只得忍耐下心底不耐,还要在题目加大难度时适当露出迷茫的眼神,并且对安想提出疑问,这样做可以让她有成就感。   事实上安想的确很有成就感。   安子墨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熊,安静懂事,还、还会夸奖她聪明。   “妈妈你懂得好多呀,妈妈你真厉害。”安子墨吹着母亲的彩虹屁,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崇拜。   安想被夸得难为情:“一般般啦,是子墨弟弟比较聪明。”   “不不不,是妈妈教的好。”   安想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这小孩好像一直叫她妈妈。   她轻咳两声收敛情绪,道:“子墨同学,你还是叫我阿姨或者老师吧。”   安子墨当她儿子那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他们非亲非故,认妈实在不合适。   安想在心里打着小九九,没想到心声被安子墨听得一清二楚。   他攥紧铅笔,酸酸涨涨的情绪在心底揪扯。   “你不认我了吗?”安子墨声音颤抖,眼眶瞬间泛红。   安想心里一个咯噔,紧绷起神经,如临大敌:“别别别哭啊,我不会哄小孩,你别哭。”   安子墨别过头,只留给她一个写满委屈的后脑勺。   “主要我们不是很熟悉,你叫我妈妈,我不太习惯。”   她理所应当道:“你本来就是我妈,有什么不习惯的。”   安想小声嘟囔:“我又没怀过你,也没生过你,所以不算是你母亲。”   安子墨深吸口气正要反驳,却发现无从反驳。   安想现如今回归本体,这具身体的确没怀过他,也没生过他,他们之间别说血缘,就连记忆都没有残存。   安想看着他的眼神没有宠溺,没有母爱,全然是陌生的。   若她永远记不起来,她永远都不会把他当亲生儿子来看待。   刹那生起的念头让安子墨如坠冰窟,全身冰冷彻骨。   他本来以为找到母亲就能过上和从前一样的日子,可是现在看来,是他太过天真。母亲的记忆随着死去的躯体埋入尘土,对于她而言,他只是打破她平静生活的闯入者。   或许……   或许她永远想不起来;或许她会与别人结婚,与别人生下血脉相连的孩子,他什么都不是。   安子墨骤然陷入对未来的恐慌之中,手脚冰凉,脸蛋毫无血色。   他骤变的神情让安想察觉,凑上前问:“你怎么啦?”   安子墨回过神,从书包拿出随身携带的手机。   这部手机是安想离去时送给他的礼物,半年来他贴身携带,把里面的语音翻来覆去听了成千上万遍。此时安子墨把手机递给安想,“这是你留给我的,你还记得吗?”   手机屏保是安想的自拍照,笑容娇俏明艳。里面有很多视频语音,让安想十分惊奇,可是除了惊奇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抱歉,我不记得。”安想怜悯地看着神色脆弱的男孩,指尖微动,抬起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你别伤心,我给你做午餐吃好不好?”   安想会做饭,手艺不错,相信小朋友吃过东西会开心起来。   听到这儿,安子墨眼睛亮起。   他在安想起身进入厨房时用美工刀划破手指,新鲜血液自伤口涌出,清甜诱人的芒果香遍布整间客厅。   安想脚步顿住,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   [小同学好香。]   [好想吃。]   吸溜。   口水声。   这一幕与二人初见时完全一致。   安想现在是吸血鬼,加上嗅觉敏感,需求比人类那会儿还要多,不信她不受蛊惑。   安子墨收起心底那点小得意,手指拼命往出挤着血,仰起的一双大眼睛单纯萌动:“妈妈,我受伤了。”   安想眼珠子都要被猩红的血液勾出去,口中唾液疯狂分泌,她一下一下舔着嘴角,眼冒红光像饿狼。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安想最终选择忍耐。安子墨现在还是小孩子,就算再饥渴也不能对小宝宝下手。   她遗憾地收敛视线,转身找到一张创可贴,拉过那只受伤的小手往住一裹,“好啦,这样就不痛痛了。”   安子墨:“……”怀疑鬼生.JPG   “小孩子不可以玩刀具的。”安想收好美工刀,刀刃处沾着一滴血痕。她吞咽口唾沫,恋恋不舍用纸巾将美工刀擦拭干净,“我去给你做饭吃,你听话好不好?”   “。”要不是有读心术,安子墨还真以为安想清心寡欲,无动于衷。   完犊子。   他到底如何才能得到母亲垂怜。 第99章   更郁闷的还在后头。   安子墨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做都吸引不了安想注意, 她真把自己当成家教老师,除了教学一加一等于几,休息天做个中午饭外再没有多余行动。   没有电话,没有关切问候, 稀疏平常, 看似亲近却十分疏远。   安子墨很不好受。   妈妈原来那么疼爱他, 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他, 可是现如今全变了。她忘记一切,哪怕知道真相也不会再像原来那般宠溺他,照顾他。   ——她不再爱他了。   安子墨一颗心沉入死海。   他开始失眠, 每时每刻都感到焦躁, 夜不能寐时只有手机里的视频可以安抚他的情绪。他有时候会恍惚地深陷噩梦魇, 梦境中看到自己凄惨的前世, 又看见安想形如枯槁的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他不懂爱, 不懂奉献,不懂如何向安想表达喜欢, 才能让她像以前那样接纳他。   安子墨的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心底, 就算再焦躁, 每周依旧用最正常的状态面对安想。   安想忙着九月份的成人高考,在他做题时也闲着,找出习题认真翻看, 努力学习的安想自然没有特意观察安子墨的心情。时间滴答滴答流逝,眨眼过了午餐时间, 直到肚子传来响动,安想才停止刷题的动作。   她转动着酸痛的手腕看向乖坐在旁边的安子墨。不知何时, 他已经写完十道数学题, 一眼看去一道错的也没有, 而他做完家庭作业也不吭声,乖乖用水彩笔在本子上画小人儿。   安想发现他画的东西有些奇怪。   黑色水彩涂满整张画纸,纸张最下角缀着个红色人影,小人头顶是好似太阳一样的形状,不过已被血红色的蜡笔占据,整张画透出压抑恐怖的感觉。   安想睫毛颤动,视线不由自主落了过去。   阳光洒满男孩鸦羽般的发丝,他的坐姿不像其他小朋友那般歪歪扭扭,脊梁挺直,双臂自然放在桌面,小小年纪一身的贵气。   安想的心尖儿被触了下,主动搭话:“子墨同学,要不要和我去买菜呀?”   安子墨仰起头,迎着她的眼神轻轻点了点。   安想利落收拾好东西,带着安子墨出门。   超市距离所住的公寓只有十分钟路程,她没有牵安子墨,慢吞吞走在他身边,注意力总是会被路边各种小摊儿吸引。现在正是午休高峰期,自行车街上乱窜,电动车更是把街道当成自家客厅。   安子墨拧着眉,忍无可忍地拉住安想的手。   小朋友的掌心又小又软,安想被勾走的注意力一下子放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做什么的安子墨耳廓红红,视线飘离,就算心里紧张得不行,表情却装作得很淡定:“你一直不看路,会被撞到的,我牵着你走。”   他的语气很可爱,就像假装成熟的小大人。   安想愣了下,噗嗤声笑了出来。   “谢谢你呀,墨墨~”   墨墨……   这个称呼让安子墨眼底阴霾散去,羞涩抿唇。   一大一小手牵手在街头慢悠悠走,路过一家蛋糕店时,安想倏然顿住步伐。玻璃窗里各式各样的小蛋糕像钩子,把她的注意力一个劲往过勾。   安想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在什么时候,也从未过过,据说安禾源在给她办理户口时随便填了个日期。   吸血鬼长命,并不在乎每年的生日。   安想却想像普通人类那样尝试一次,对着生日蜡烛许愿一定是非常美妙幸福的感觉。   这个念头转瞬即过,安想转身正要走时,手臂被大力扯住。   “墨墨?”   “生日快乐。”他盯着她的眼睛,突然莫名其妙对她庆生。   安想先是一怔,随即摆手:“你误会啦,今天不是我生日。”   “为什么不是?”安子墨说,“你要是愿意,每天都是你的生日。”   说完这句话,安子墨转身进入蛋糕店,安想急忙跟着进去。   蛋糕店装潢温馨,甜甜的奶油味让人身心舒适。安子墨在样品柜前站定,仰头问:“你喜欢哪一种。”   样品都很可爱,每一种都让安想心动,一时间难以抉择。   纠结时,安子墨突然对着店员说:“你好,这里面每一种都给我来一样。”   安想:“???”   店员:“???”   这小孩是来砸场子的吧。   然而安子墨的表情却不像是砸场子的,一板一眼认真道:“七点前可以做完吗?”   “额……”店员无从回答,视线落在安想身上。   她急忙蹲下身拉住小朋友细细的胳膊,面露窘迫:“墨墨别闹,你要是想吃蛋糕,我可以给你买一个小的。”   安子墨才没有闹。   既然妈妈不知道怎么选择,那就不选择,反正他不缺那点小钱。   安子墨甩开安想的手,在两个大人惊愕的注视中从小书包里取出一张卡,加重语气重复:“这里面每一种我都要,七点前送到我家,配送费我也可以出。”   “……”   “!!!”   安想吓得打了个惊嗝。   “稍等,我去问问店主可不可以做。”店员头一遭遇到这种事,不禁头皮发麻,立马去找老板商量。   “墨墨,我们买那么多吃不完的啦。”   样品柜里差不多放了二十几个蛋糕款式,最下层一排还有双层蛋糕,买来简直就是浪费。   安子墨面无表情:“那就浪费。”   哎?   安想傻眼,她怎么觉得这小孩能听懂她的心里话。   此时店主匆匆赶来,再次确认安子墨需要那么多份的蛋糕后,果断接单,并且免除配送费用。   安想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小朋友,精致可爱,懂事听话,还……钱多。   这样的孩子真是她生下来的吗?   安想认认真真凝视着眼前那双漂亮的眉眼,看得久了竟觉得亲切许多,原本的隔阂在此刻瞬间打消。   “老板,一份蛋糕送到我家,剩下的全部捐给福利院吧。”   话一出口,老板瞪大眼看了过来。   安想被看得腼腆,睫毛羞涩地抖了抖,“记得不要透露我们的信息,让小朋友们也过个生日。”   老板一拍大腿:“怪不得,原来姑娘是做好人好事啊!这样吧,这些蛋糕全给你打个八折,后面架子上有刚烘烤出来的面包,你拿两个带回去给孩子吃。”   安想没有拒绝,装了两个热乎乎的小面包离开蛋糕店。   “给,垫垫肚子。”   安子墨接过小面包,他感觉面包的热气传达到心里,令他心头滚烫。   其实……   妈妈永远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他会记得。记得她原来的好,原来的悉心照顾,他会将这些好加倍的还给安想。   他要让安想知道,她有家人,有孩子,有幸福的一生。   “妈妈。”   “嗯?”   安子墨惊喜发现安想没有拒绝这个称呼,顿时欣喜若狂,蹦蹦跳跳到她面前:“晚上叫我爸爸来,我们一起给你庆生好不好?”   安想慢吞吞嚼着香甜可口的面包,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可是今天不是我生日。”   “从此刻起,它是。”   好、好霸气啊!!!   安想成功被说服,“好吧,你说是就是!”   回家后,安子墨立马用手机联系裴以舟。   [小老虎:今天晚上来给我妈过生日,记得带礼物。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傻爹:?你妈今天过生日???]   安想生日?他怎么不知道。   [小老虎:临时起意。]   裴以舟:[???]   这玩意还能临时起意的??   [小老虎:废话少说,你快来。只要你们能结婚,我妈就又是我妈了,你千万给我争点气,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好意。]   裴以舟:“……”   裴以舟:[到底谁是爹?]   依旧没有回答。   裴以舟无奈摇头,起身前往商厦购买临时起意的生日礼物。   **   蛋糕店动作很快,晚上七点前把生日蛋糕送到家里,裴以舟和三个孙子紧随其来。他们的出现让客厅变得拥挤起来,双胞胎咋咋呼呼,吵吵闹闹,裴宸边追边骂,氛围极其温馨热闹。   望着眼前的一大家子,安想思绪恍惚。   曾几何时,她好像看过这样的画面。   “太奶奶~”   安想听到耳边突然响起软软乎乎的声音,一低头对上裴诺明亮的大眼睛,她急忙弯腰,“怎么啦诺诺。”   “生日快乐。”裴诺把一张画送给了她。   那上面画着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脚底还有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其中一个大人应该是她,橘猫是裴以舟家里养的那只,好像是叫做阳阳,那另一个男人就是……   “希望太奶奶快些记起来,继续当太爷爷的老婆,还有爷爷的妈妈~”   安想面上一窘,不由朝裴以舟的方向看去。   他好像没有听到,温和与裴宸交谈着什么,直到觉察到视线才看过来,冲她露出一抹赏心悦目的笑容。   安想思绪触动,着急忙慌错开对视,小心把画卷收好:“谢谢诺诺。”   紧接着裴言也过来赠送礼物,是一台变形金刚,“太奶奶,这是我最喜欢的模型,现在送给你。”说完沉痛地看了玩具一眼,大义凛然伸出手,别开头不再多看,生怕当场哭出来。   安想憋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礼物就……”   裴言的眼睛刷地亮起来:“礼物就不用了?”   安想:“礼物就先收起来了。”   裴言:“QAQ”当成哭成憨憨。   安想逗过小朋友,最后还是把玩具还了回去。   眼看时间不早,她准备去厨房准备晚餐。   “我叫了厨师,今天你不用忙。”   裴以舟话音刚落,几位穿着厨师制服的男人接连涌入,不知怎的,这幅画面也让安想很熟悉。   看到厨师进来,裴诺的表情明显很失望:“可是太爷爷不是只能吃太奶奶做的饭饭吗?”   安想神色茫然。   裴宸配合解释:“我太爷爷天生味觉失灵,只有你做的东西能让他吃出味道。”   安想诧异地看着裴以舟,完全想不到近乎完美的裴以舟竟然有这样的毛病。   裴以舟打断他,语气有些无奈:“裴宸,不要多嘴。”   裴宸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第100章   晚餐结束后, 安子墨不知道凑到裴以舟耳边嘀咕了些什么,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强行拉着三个孙子离开, 刚才还热闹的客厅瞬间冷清不少。   两人面对面很安静, 细碎光影在男人眼睫上温柔跳跃, 他深深凝视着她, 目光隐含着七分浓情蜜意, 让安想不得不别开头。   “我、我去煮面条给你吃吧。”   “嗯?”   “裴宸不是说,你只能吃我做的饭嘛……”   裴以舟低笑:“嗯。”   安想松了口气, 逃一样地钻进厨房。她穿上围裙正要系绳子, 一双大手替代她的动作。安想脊梁僵住,隔着轻薄的衣衫, 可以清晰感觉到男人指尖处滚烫的体温, 像火苗一样往她腰上窜。   她被那股熟悉的气息包裹,宛如被猫薄荷吸引的猫,忍不住想凑过去和裴以舟贴贴。   “可以了。”   裴以舟总算在关键时刻拉开距离,安想在放松的同时又有些遗憾。   “需不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裴以舟站在她身侧,自然卷起两边袖口, 露出一截漂亮的手腕。这双手养尊处优惯了,皮肤细嫩,指甲莹润富有光泽, 实在不像是会干活的样子。   “不用, 你去客厅看电视。”安想拒绝裴以舟的好意, 动作利落地择菜洗菜。   “我来。”裴以舟强行挤开她, 将双手浸泡在水盆里, 冰凉的触感令他微微拧眉, 不禁像老父亲似的训话:“以后不准用凉水。”   安想挠挠头, 嘿嘿笑了两声。   煮面用不了多少功夫,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很快出炉,安想摆好碗筷,不好意思地说:“现在我不算是你老婆,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尝出味道。”毕竟换了身体,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裴以舟细嚼慢咽品尝着,一碗面很快见底,他放下筷子擦拭着嘴角,优雅颔首:“很香。”   安想神色诧异。   他的眉眼骤然温和:“你是我命定的灵魂,所以我能品尝出你的一切。”   安想知道他说的是这顿饭,可是又感觉他意有所指。不管怎么说,这些话实在过于暧昧了些,她忍不住脸红,低头捧起冰茶一下接一下抿着,好让那股冰冷驱逐心底的躁动。   “好了,现在我该送你礼物了。”   安想迷茫地瞪大眼睛。   方桌对面的男人慢条斯理解着衬衫衣扣,领口徐徐散开,露出男人极为精致诱人的锁骨与一小片胸膛。向上的喉结凸起一处,上下微微滚动,无端透出几分诱惑之感。   安想打了个嗝,没出息地吞咽口唾沫   好半天后她还是忍住了,脸蛋红红地说:“裴先生,你、你这是做什么。”   “生日礼物。”裴以舟眉梢扬起,“怎的,不想要?”   生日礼物?   哪门子生日礼物?   她迷惘看去,只见男人点了点脖颈大动脉。   安想本来也不是自制力强的女孩,吸血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在品尝过那等美味后哪会舍得拒绝。可是……直接扑上去会不会不太矜持?   安想把所有纠结的小表情写在脸上,裴以舟眼露笑意:“如果你不要这份礼物的话那我就走了。”   安想心里咯噔一下,着急忙慌扑坐过去,“要要要,哪有人把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去的道理。”   裴以舟不语,睫毛低压,视线往下一滑。   安想顺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自己竟大刺刺地坐在他的大腿上,双臂自然环着他的脖颈,姿势无比暧昧。安想呼吸凝滞子,晶莹的双眸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   他不愠不怒,干燥的手掌贴向安想那盈盈一握的细腰,睫毛像穗子,密密匝匝包裹着含笑的凤眼。   “还不拆?”   拆……   安想被这个字眼弄得脸上臊红,更觉得喉头干涩。她瞄了瞄他的脸,又瞄了瞄他的脖子,就算安想想装作的自然淡定些,然而不知何时钻出来的小獠牙还是暴露出她的真实想法。   安想露出的两颗小獠牙像是漫画里调皮可爱的小恶魔,她抖了抖耳朵,脑袋试探性往过凑。   安想有点不好意思:“裴先生,你要不要先吸我一口呀?”   “嗯?”   “礼尚往来嘛。”   裴以舟:“好,那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往来。”   安想开始好奇:“你生日什么时候呀?”   裴以舟思考几秒钟,回答道:“11月1日。”   现在才五月份,那还早着呢。   “快拆,我困了。”裴以舟在她屁股上拍了吧,温声催促。   他力度不重,酥酥麻麻的触感令安想全身紧绷,难言的热气从腹部蹭地下飞窜到天灵盖。紧接着,她的身体变得火热滚烫。安想脸颊飞红,双眼骤然蒙上一层轻薄水雾,她恍恍惚惚注视着裴以舟清隽的眉眼,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不舒服?”裴以舟觉得安想体温升高,微凉的指尖轻柔贴上她的额头。   “唔……”   安想舒服的哼唧出声,把整张脸单触上他的掌心。   裴以舟:“……”   裴以舟:“想想,你日子到了吗?”   这个不正常的反应很可能是每只吸血鬼都要经历的特殊时期。   他冷着表情,心里并没有多开心,安想控制不住自己,他必须要控制住,这种事只有两情相悦做起来比较愉快。   裴以舟扣着安想后脑勺,“来。”   安想早已理智全无,张开嘴咬住他的脖颈,小獠牙刺入皮肤,疯狂吸食起那过分美味的血液。香甜的血液可以缓解心底的躁动,然而安想意志力几乎为0,又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自然不会压抑,反而被刺激得更加迷离。   很快,裴以舟生起反应。   “想想,不准乱动。”裴以舟哑声警告,手臂微微缩紧。   安想哼唧几声,将整张脸蛋埋在他的颈窝处,毛茸茸的脑袋拱来拱去,神态像极了家里那只肥橘。   “可以了。”裴以舟额头泌出薄汗,他害怕再这样下去出事,手臂施力想把人扯开。   安想改回跨坐,样子比先前还要过分。   裴以舟拧眉,到日子的是她,受折磨的是他。   “想想……”   刚喊完名字,女孩的唇瓣压了过来。   唇齿交缠,耳鬓厮磨。   裴以舟眼底划过一丝愕然,犹豫几秒,长臂温柔环绕住身前纤细柔软的腰肢。   “裴以舟,我难受~”她要哭了,鼻尖红,眼眶更红。   裴以舟无奈叹气:“那怎么办,我又帮不了你。”   安想觉得他是可以帮的。   记忆深处传来一幅模糊的画面,画面里是温柔缠绵,醉生梦死。她神色恍惚,抿着唇要哭。   “别哭。”裴以舟亲去她睫毛处晶莹的泪珠,“帮你就是。”   安想抽了抽鼻尖,又想去咬他脖子。   裴以舟不动声色阻止她,深更半夜,吃多对胃不好。   被拒绝后的安想更觉得委屈,这生日礼物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多吃两口都不给的。   “我帮你,你听话……”   看出了她眼神里的委屈,裴以舟凑到她她耳畔呢喃,安想乖顺点头,意识愈发变得模糊。   ***   两人一直折腾到半夜。   裴以舟先给安想清理,最后才去浴室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等他躺过去时,被子里的女孩慢慢向下移动,把整颗脑袋缩在了里面。   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闷吗?”   闷。   当然闷!   安想又慢吞吞钻出来,长呼出口气,背过身仍不敢与他对视。   “你还有话想和我说吗?”   安想用力摇头。   “那我睡了。”他闭眼,竟真的没再说话。   确定后方没动静后,安想缓缓转过身,对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出了神。   裴以舟这张脸生得贵气又冷清,要不是刚才经历过,她真的想象不到他会用手指那样服务别人,而且……手艺整挺好。   安想脸红得很,脑海里靡乱的一幕让呼吸粗重许多。   下一秒——   裴以舟刷地睁眼,双眸直勾勾对上她的视线。   “……”   “…………”   安想面部僵硬,像木头一样不敢动,紧接着,裴以舟欺身而上,她更加不敢动弹。   “想想,我考虑了一下。”   “啊……啊??”   “我果然还是需要你对我负责。”   “???”   “我们结婚吧,真正的结婚。”他咬了咬她那水润的嘴唇。先前安想不清醒,给出的所有回应都不作数。现在的她是清醒的,裴以舟可以从那变粉的灵魂颜色里窥探见她愉快的心情。   ——果然,她还是爱他的。   ——他们是命中注定,就算安想忘记,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结婚?”   “嗯,结婚。”裴以舟很认真,“明天就去领证。”   安想还没反应过来,呐呐道:“……会不会太快了点。”   掐指一算,他们认识不过两个月,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到了最后一步。   裴以舟眼带笑意:“所以你是愿意的?”   安想:“……”   是哦!   她的大脑里竟没有拒绝这个选项!或者说,她的潜意识不想拒绝,甚至恨不得马上让人把民政局搬过来。不、不对劲,就算她再饥渴也不会这么急不可耐,难道她以前真的很爱裴以舟?   安想倒吸口凉气,隐隐相信起所谓的命中注定。   “快睡吧,我们明天去领证。”   “……”   不、不对啊!   她不就是单纯过个生日,怎么连结婚日都要顺便过了! 第101章   安想被拉到民政局前还是懵着的。   排队到半晌, 她的理智缓缓回归,葱白两根指头轻轻揪扯住裴以舟袖口,口罩掩盖下的脸蛋写满不安, 就连语气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裴先生,我们是不是太快了点?”   前面还剩一对新人, 眼看就要轮到他们, 安想急忙又说:“你要不要再深思熟虑一下。”   裴以舟挑眉,“娶你不用深思熟虑。”   安想:“……”   “下一位。”   裴以舟牵紧她手,从容不迫办理手续。   签名,照相,宣誓,一气呵成。   新晋夫妻一人捧着一张刚出炉的红本本走出大厅, 安想脑袋晕乎乎的。就这就这?就这就结婚了?是不是哪里不对……   “裴先生, 我觉得我们……”   话音未落,安想手上还没捂热乎的红本本被=男人强势夺走, 她神色迷茫,只听语气淡淡:“回头我藏到保险柜里,免得你不认账。”   “啊?”   “好了, 我们走吧。”   裴以舟滚烫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 安想踉踉跄跄跟他, “去哪儿呀?”   “回家, 洞房。”   “……”   “!!!”   裴以舟说洞房就洞房。   回家后他抱着她滚到那张大床上,窗帘没拉,浓日落满屋, 甚至还能看见对面大楼的阳台。安想脸蛋臊红, 用力推了推身前硬邦邦的胸膛, “大、大白天的,不、不好。”   “我们是吸血鬼,吸血鬼就应该大白天。”裴以舟的语气满是理所应当。   安想一噎,哑口无言。   他利落脱去西装外套丢到地上,骨骼分明的双手快而不乱地剥解着衬衫雪白的衣扣,脱衣的动作硬是被他做出一股贵气。安想呆滞地望着他,直到那性感撩人的六块腹肌映入眼帘,安想才意识到这人不是说笑。   他真的想洞房!!   “等等等等!”   “嗯?“   “我我我没准备好!”安想从小是良家妇鬼,生平头一遭经历这么刺激的事情,她死死扯着衣襟,脚趾蜷缩,浑身皮肤炽热滚烫。   裴以舟低笑,附身逼近,“那你什么时候准备好?”   他的眉眼幽邃似星河,皮肤细腻干净毫无瑕疵,唇畔含笑,向来清冷的面容在此刻温柔的不可思议。安想似曾见过这幅模样,恍惚凝视他几秒后,抓着衣服的手慢吞吞松开,视线滑落,盯着男人漂亮的人鱼线出神。   真、真漂亮!   裴以舟抿唇笑了笑,“要不要摸摸?”   鬼使神差中,安想竟真的伸手摸了摸。   别说,手感真好。   她这一爪子简直就是天雷勾地火,直到天黑了安想都没从床上爬起来。   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安想趴在被子里哼哼唧唧,哭哭唧唧,好半天止住眼泪,颇为怨念地瞪了裴以舟一眼。他已洗漱整齐正在穿衣服,气质斐然,和先前的禽兽行径天差地别。   觉察到视线,裴以舟又倾身逼近。   安想神经绷紧,吓得后退,并且扯紧了身上小辈子,这等惊弓之鸟的神态再次令他笑出声。   “我不动你。”   “这四个字你今天说了不止四次。”安想声音都是哑的,嘴角裂开一道浅浅的伤口,衬着眼眶红红,让裴以舟更想继续欺负。   他喉结滚动,温柔亲了亲她受伤的嘴角,“抱歉。”   “……”   道歉很诚恳,如果手不往里面伸就更好了。   安想憋红着脸,害怕到又要哭。   裴以舟不再碰她,指尖摩挲着她细腻的脖颈,柔声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你认真的?”   没味觉还做饭,他是在讲笑话吗?   裴以舟顿了顿。   他原本想着好好犒劳犒劳劳累过度的小娇妻,可是……失灵的味觉不允许啊!   “我让助理带过来。”   ——这还差不多。   安想思索几秒,认真报了几个菜名,等候的功夫便又沉沉睡去。裴以舟一边等助理过来,一边用电脑处理着堆积的文件,可是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工作上,全程被安想吸引着。   她睡觉的样子很乖,娇娇叫着的时候也很乖。   想到白日里的抵死缠绵,裴以舟不禁喉头干涩,急忙灌了口凉水消除火气。助理很快把菜带到公寓,同时还带来几份工作文件给裴以舟签字确认,他快速签好文件把小助理打发走,起身去卧室叫人。   暖光溢流的小卧室里,满是突兀的手机震动声。   来电显示是逆子。   之前已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裴以舟拿起手机去外面接听:“喂。”   “为什么你的电话和我妈的电话都打不通,你们干嘛呢?”   安子墨一开始就是不满的逼问。   裴以舟默然几秒,说:“我和你妈今天结婚了。”   “哦。”安子墨表现的很淡定,“巧了不是,我和你老婆今天母子相认了。”   裴以舟:“……”   裴以舟:“真的,我没骗你。”   安子墨:“真的,我也没骗你。”   裴以舟:“……”   安子墨:“我昨天给你创造那么好机会,你别告诉我你光做白日梦了,你这样我真的看不起你……”   “裴以舟,我渴……”   安子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时,卧室里传来安想弱生生的呼喊声。裴以舟挑眉看了眼骤然安静下的话筒,没有挂点电话,接了杯水直接进门。   “来。”   安想抱着水杯咕噜咕噜全部喝光,躺下正要睡,胳膊被人一把扯住。   “吃点东西。”   “不要。”安想依旧晕晕乎乎没什么精神,她累到眼睛都睁不开,含糊不清拒绝着,“我要睡了……”   “吃完再睡。”裴以舟说完又看向电话,“我要哄我老婆吃晚餐了,你现在是个成熟的小孩,没事的话不要打扰我们夫妻生活。”   “???”   “!!!”   裴以舟嘚瑟的挂断电话,把晚餐拿进来哄着安想吃,等她吃完睡下,这才嘚瑟的把两人结婚照拍下来发给安子墨。   他果然一直盯着信息,看到结婚照几乎是秒回。   [逆子:!!!!]   数个感叹号可见他内心震惊。   [逆子:?????]   [裴以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逆子:以非法手段胁迫妇女或者儿童的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以上。]   [裴以舟:我是常规手段,个人魅力,你不懂。]   信你个鬼!   安子墨本来给裴以舟拟定了厚厚一册的追妻手册,结果没等使用,他就这样追妻成功??要是其中没有猫腻安子墨是不信的。他放大结婚照仔细观察,不是伪造,也不是图片PS。   所以……   他们真结婚了!!   安子墨震惊地打了个惊嗝,呆呆躺在棺材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   裴以舟给儿子炫耀完,又迫不及待把结婚照PO到网上。   [裴以舟V:我重新找到了她(图片)]   微博一出,瞬间瘫痪。   裴以舟将安想死去的消息隐瞒的颇好,哪怕有人不小心拍到他们出入医院也不敢在网上乱说什么。安想生病直到死去一直处于沉浸状态,个人账号彻底停更,以至于外界传来二人“婚变”的不实传闻。   他发布的结婚照隐去两人信息,只露出照片和姓名。照片里的两人彼此带笑,竟有几分夫妻相。   ——裴总是真开心,笑弯了眼。   ——等等?你们不是早就结婚了???   ——之前估计没领证吧,不过这句重新找到她是什么意思,难道之前真婚变了?   ——我猜测想想妹带球跑,裴总追妻火葬场,小说电影都是这么演的。   ——啊啊啊啊,不管怎么说,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QAQ。   ——既然想妹回来,麻烦让她更新漫画。   “……”   安想不常在网络上露脸,只在那次的晚宴上被抓拍过几次,哪怕她与人类时有几分不同,也没有被大众觉察出来。裴以舟那条微博很快过了十万评论,明星、企业合作方,大学朋友纷纷点赞留言,相信明天就会冲破百万大军。   他的私人微信跟着炸裂,表哥许川开始问他怎么回事,不少人猜测猜测他是不是找了替身。   裴以舟懒得一一回复,直接发布一条动态。   [没有替身,没有臆想,是我老婆,亲老婆。]   [许川:艹,借尸还魂?]   [Zeng:据说是有吸血鬼的能力就是借尸还魂。]   [叫我大哥:说起来我还在古本上看过一个野传,据说有吸血鬼会觉醒高等能力,他们的灵魂会分裂成两个,一个本体,一个分裂体,个人成长,互不干扰。可是如果本体遭遇意外死去,那么灵魂会立马取代分裂体,利用分裂体的身体重新复活。啊啊啊啊,裴总你老婆是始祖后人吗??]   裴以舟看到这条消息时一愣。   这个传说他是听说过的,据说只有始祖或者被始祖选定之人才拥有这样奇特的能力。   裴以舟只把这个故事当成传说,哪怕安想借尸还魂也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如此看来,安想并不是没能力的血族,相反,她是被始祖选定的纯血,所以才能生下安子墨,才能在本体发生意外后利用人类的身体活了过来,人类身体死后,灵魂又重新回归本体。   那不是奇迹,那是她本来的能力。   安家那么在乎纯种,在乎能力,却偏偏把最有能力的宝物弃之不顾,实在可笑。   裴以舟亲吻着安想的额头,把她拥抱地更紧了些。 第102章   安想又被折腾了一早上, 她想不通裴以舟怎么像永动机似的那么有精力。她腰酸背痛只想趴着睡觉,可是想到十点的网课,只能强撑着起来。   安想刚洗漱好, 裴以舟把早餐送到跟前,她没什么胃口, 简单吃了点准备复习。   “老婆。”   这个称呼让安想短暂地怔了怔, 半天才反应过来裴以舟是在叫她, 于是扭过头迷茫地看过去。   “你和我们住,还是我们和你住。”   “……?”   裴以舟冷声提醒:“我们结婚了。”   “……”的确,哪有新婚夫妻就分居的。   安想咬着笔尖,裴宅距离市区较远, 出门逛街很不方便,何况她再有几个月就要考试, 时不时还要去签个名办理一些证件,思来想去还是住在自己的小公寓比较好。   可是小公寓好归好,就是小了些。   她不好意思道:“我们要不要各住各的吧。”   裴以舟表情有些不赞同。   “我中午和晚上都有课,还报了驾照考试,所以……”   “嗯,那我们和你住。”裴以舟没有犹豫, 一锤定音。   安想眼珠眨了眨:“我们?”   裴以舟扫她一眼:“安子墨,你儿子。”   安想皱着脸蛋:“……可是我不太会照顾小孩子。”   裴以舟慢悠悠品着刚沏好的红茶,“没事, 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安想:“……”这可真是亲爸。   **   裴以舟动作很快,第二天便让人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带到公寓。安想没有多余的衣柜,原本想挪出一个衣柜给裴以舟, 谁成想他直接把西装与日常服挂在了她的衣服旁边, 就连内裤都放进了她的抽屉里, 除此外还有他的皮鞋,电脑,图书,文件夹……   卧室不再是她的卧室,书房也不再是她的书房,公寓每一处空间都能找到另外一人所存在的证明。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明明不久前她还是孤身一人,现在就有家了?   安想在脸上掐了把,疼,不是梦。   最后裴以舟又让人把客卧整理成儿童房,安子墨放学后会直接住进来。   “婚礼的话等你考试完再办,你觉得呢?”   安想呆呆点了点头。   裴以舟面目柔和,“我有时候会出差或者加班,要是不回家会提前和你说。”   “喔。”   “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去探班。”   安想眼皮跳了跳:“……不放心?”   男人一本正经道:“比如担心有人勾引我。”   “……”   “……裴先生你想挺远的。”   话是这么说,安想还是墨墨记下了裴以舟的公司地址,准备找个机会去看一看。   等到晚上,安子墨直接被司机接送到安想公寓。   看着眼前背着小书包的精致小少年,安想磨蹭磨蹭手掌,面露几分尴尬,“那个……以后我就是你后妈了。”   刚进门的安子墨:“……”   裴以舟:“……”   安想感觉自己没说错。   生养他那是上辈子的事,和这辈子的她有什么关系吗?没有,所以她的确算是安子墨的……后妈。   “后妈”这个称呼让安子墨心头一梗,不舒服的感觉缓缓遍布全身。   “你是我亲妈。”安子墨要咬紧语气纠正,“亲生的妈。”   安想:“我不太会照顾小孩子,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就告诉我。”   安子墨:“没关系,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两人成功把天聊死,之后再没有其他交谈。   安子墨放下书包认真巡视一遍领地,进入卧室看到正中央那张床时,眉头一皱,双眼直勾勾落到裴以舟身上:“明天能让人把我的棺材搬来吗,我睡不习惯这个。”   “棺材?”安想找到重点。   安子墨看向她:“你也喜欢睡棺材的,你还说棺材是吸血鬼的浪漫。”   “……”   她说过吗?!   毫无印象!!   安子墨毕竟是她上一世生下来的儿子,愿望该满足还是要满足的,她直接去棺材铺新买了一副进口木材做的最新款式棺木,并且还把自己卧室的床跟着换成夫妻合葬款棺材,暗红色雕花做得非常细致漂亮。   别说,活儿整挺好。   安想挺开心的!   等裴以舟一回来,安想迫不及待把新棺材展现给他看,表情极为羞涩:“一家三口就要整整齐齐,你喜欢吗?”   卧室正中央的棺材与四周家具格格不入,棺材做的有些高,于是脚下面垫了三阶台阶,棺材盖子还是声控的,拍拍手就能自动伸缩,内里嵌了空气净化器与小型空调,裴以舟从来想不到现在的棺材做这么高大上。   他眼角跳了跳,拍拍安想的小脑袋:“你喜欢就好。”   安想有点不乐意:“不行不行啊,我们现在是夫妻,光我喜欢怎么行,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撤掉。”   安想原本对睡棺材这事儿没多少执念,结果走进棺材铺,一看见这幅棺材立马走不动腿儿,和中邪一样。看这流畅的线条,漂亮的花纹,宽敞的空间,高贵血族就应该睡这样的地方!   她相信了先前安子墨说过的话,“棺材就是吸血鬼的浪漫!”   “你、你不喜欢吗?”安想面露小失望。   裴以舟看了看安想,又看了看棺材,眸光闪烁,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她惊呼声,不由自主勾住裴以舟脖子。   “你、你要干嘛?”   “滚……”裴以舟斟酌几秒改变措辞,“滚棺材。”   “?”   两小时后,和裴以舟滚完棺材的安想盯着棺材板发呆。   ——这就是灵车吗?   ——别说,挺舒服。   她脸蛋微红,拉起被子遮盖住娇俏的脸颊。   两人又在棺材里面腻味了半天,安想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些东西,好半天她才想起来,一个鲤鱼打滚蹦跶起来。   “糟!”   “嗯?”   “墨墨是不是回来了?”   裴以舟游离在她腰身上的大手一僵,表情微微变了变。   安想吞咽口唾沫,“幼、幼儿园会准备晚餐……的吧?”   安想看了眼时间,竟然都八点多了,他们竟然滚了那么长时间棺材!!   裴以舟陷入沉默。   安想着急忙慌找衣服穿,边穿边说自己是不合格的后妈,嘀嘀咕咕的样子令裴以舟忍不住想笑。他不笑还好,一笑直接激怒安想,伸脚往他肚子上踹了一下。   两人用最快时间收拾好自己,安想害怕小朋友看到脖子上的痕迹,特意用粉底盖了盖,确定没异常后才慢吞吞走出卧室。   客厅很寂静,一股食物香气从厨房的方向缓缓飘出。   安想顺着味道走过去,发现锅里热着饭,蒸着米,从成色来看显然不是外卖。   那就是——   “墨墨做的?”   安想震惊了。   裴以舟倒是表现得稀疏平常,安子墨与普通小孩不同,他过目不忘,学习力惊人,做饭那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裴以舟淡定将饭菜取出,递了双筷子给安想:“先吃。”   安想忍不住尝了口,咸淡适中,味道不错。   她很是难过:“……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后妈。”安想一边难过一边吃,“我竟然连晚餐都忘记给孩子准备。”还要孩子回来给她做。   裴以舟:“没事,以后都让他来准备。”   刚从卧室出来的安子墨:“??”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墨墨你出来啦?”   “嗯。”   安子墨心里有气,不是很想搭理这两个人。   天知道他兴致冲冲从幼儿园赶回来,面对着空荡荡的家里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安子墨原本以为他们不在家,一个人先做完奥数看完医书,顺便还给自己做了个晚餐,这时已到七点半,意识到不对劲的安子墨先给裴以舟打了电话,电话铃声隔着房门从里面传出来。   安子墨意识到,他被忽视了。   想到这儿,他阴沉着脸把饭碗从裴以舟手里拿出来,面无表情道:“又不是给你做的。”   裴以舟不恼,看向安想:“老婆,我饿。”   考虑到裴以舟惹人怜惜的可怜体质,安想当下准备去厨房做饭。   安子墨眼角一抽,重新把饭碗还回去:“你凑合吃!”   “老婆,我凑合吃。”   安子墨气鼓鼓地别开头。   她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最后不好意思地拍拍安子墨的脑袋瓜子:“抱歉呀墨墨,我、我让你爸爸教我做题,所以没注意时间,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安子墨皱眉:“做题?”   “啊……做、做题。”   总不能说是做那种不可描述的事吧!   安想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全然想不到她的所有心情已被安子墨感知得一清二楚。   安子墨死死盯着神色淡然的裴以舟,小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他开始担心,会不会过几个月就当了哥哥。   安子墨心情沉重,表情更加阴郁。   “我们明天去逛街怎么样?”安想脑筋一转想到补偿方法,“我带你去儿童乐园玩,给你买冰激凌吃。”小孩子都喜欢这个,她相信安子墨也不例外。   安子墨对这种场合没丝毫兴趣,不过想到可以与母亲单独相处,顿时点了点头。   “裴先生,你去吗?”   裴以舟的目光轻飘飘扫向安子墨,不顾对方阴森森的视线,缓缓颔首。   安子墨:“……”这狗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不管他再不乐意,第二天裴以舟还是和他们出发了。   ***   安想从没有过与家人出门逛街的经历,这种经历是新奇的也是有趣的。   安子墨很乖,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要这个要那个,他好像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全程像小保镖似的陪伴在安想身侧,反而是安想,兴致冲冲地买了大包小包。   她突然意识到安子墨好像太安静了些,紧抿唇瓣乖顺走在她身侧的样子看起来让人很是心疼。   安想环视一圈,一眼捕捉到旁边的玩具店。   “等我一下。”   安想说完,匆匆跑到对面店里,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大盒子。   “给你。”   安子墨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玩具盒,迟迟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的沉默寡言让安想有些心慌,局促捏紧盒身,唇瓣嗫嚅:“不、不喜欢吗?”安想不知道小男孩喜欢什么玩具,就连她也没怎么玩过玩具,特意问过店家才挑选了这个机甲模型,店家说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变形机甲。可是看安子墨的样子,他好像并不喜欢……   “你要是不喜欢,我再去给你买别的。”安想说着准备折返回店里。   安子墨回过神,急忙拉住她:“不用。”   “嗯?”   “我很喜欢。”安子墨抱过那个大盒子,扬起小脸,漂亮的双眸闪烁着晶莹水光,“我很喜欢,谢谢妈妈。”说完冲她露出一抹笑。   他本就生得好,笑起来更是漂亮可爱到不可思议。   安想以前觉得这个小孩没一点小孩的样子,明明才四五岁,可是鲜少微笑也不喜欢说话,沉稳得像是大人。   “这才对嘛,墨墨以后要多笑一笑。”安想心里柔软,犹豫几秒冲他伸出手,“墨墨要不要和我拉手手?”   安子墨抽了抽酸涩的鼻尖,腾出一只小手放到他掌心之中。   全程陪同在后面的助理急忙走过来:“少爷,玩具给我拿吧。”   “不用。”安子墨不动神色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我自己拿。”   这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   这个礼物和一开始那个一模一样,不过当时的他没有珍惜,把那个机甲踩坏了,这次他绝对要好好保存。   安子墨揽紧盒子,眼神偷偷往安想脸上瞄。   ——他就知道,母亲那么爱他,不会完全忘记他。   安子墨心头雀跃,挂在唇边的笑一直没有消散。   母子俩手牵手走在前面,手拿各种包装袋的助理和裴以舟跟在后面。他的目光倒映着他们的背影,对如今的裴以舟来说,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是他从今以往最宝贵的一切。   那个玩具为安想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接下来她又给安子墨买了很多东西。积木,乐高,米奇妙妙屋,各种各样的木仓,还有漂亮的小衣服小鞋子,不管安子墨穿哪套都非常可爱!   “这小孩儿和模特似的。”   “是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男孩……”   凡是路过的客人都要对安子墨夸赞一番,安想与有荣焉,突然觉得整个孩子还挺好的!   安子墨全程乖巧地让安想摆弄,衣服试了一套又一套,他不叫苦不叫累,听话懂事的样子又让带孩子过来的客人们一顿羡慕嫉妒恨。   “你们家宝贝很乖呀,还长这么漂亮。”   此时店里的一位妈妈忍不住过来搭话。   安想看着镜子前的安子墨,点点头,颇为不谦虚:“是很乖很漂亮。”   被夸奖的安子墨脸上一红,不禁插话:“因为我长得像妈妈。”   安想揉了揉因羞涩而变烫的耳朵,心里突然变得美滋滋的。   女客人和店主都愣了下,齐齐笑出声:“真会说话,那你爸爸呢?”   安子墨表情瞬间冷淡,面无表情道:“他丑。”   女客人又是一愣:“你爸爸也来了吗?”   安子墨视线朝后一瞥,她们这才发现后方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普通的白衬衫黑长裤,长腿交叠,脊梁挺直,过于出色的五官让人不禁屏息。他刻意收敛气势,然而强大的气场依旧令人退避三舍不敢接近。   任谁都能看出,他根本不是普通人!   裴以舟此时抬起眸,等他一站起来往过走,旁边几人立马后退,眼神中明显带着几分怯怯。   “买好了?”他对安想一开口,眉目便温和下去,完全冷厉化作绕指缠绵。   “买好啦。”安想从来不觉得裴以舟可怕,自然也没注意旁人情绪。她展开新衣服给裴以舟看,“你看这件衣服是不是很可爱?”   她手里拿着的背带裤印着一只抱着胡萝卜的小兔子,可可爱爱充满童趣。   裴以舟笑着点头,“嗯,可爱。”   “对了,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没有。”裴以舟牵起安想的小手,“我饿了。”   说起这个,安想才注意到不知不觉已是中午。   她把衣服交给店主,自然搀住裴以舟手臂,“那我们去吃饭,我请你吃。”   “嗯,好。”   一家三口手牵手走出店铺。   商城大厅似乎正在搞活动,陈列在后方架子上的奖励品立马吸引安想视线。那是一只毛茸茸的橘色小老虎,表情憨态可掬,她第一眼过去便觉得喜欢,然而看到后方的参赛要求时,安想委屈地收起“想要”的小心思。   只有十岁以下儿童可以参加。   还是心算比赛。   她十岁以上,她还笨。   “怎么了?”   安想摇摇头,垂眸掩去失落,拉着裴以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往小老虎身上瞄。   没办法,等她回去在某宝上搜一搜,万一找到同款呢?   这样想着,衣服突然被扯住。   “墨墨?”   安子墨眸光闪烁:“你想要那只老虎?”   安想一愣,小朋友怎么又猜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也、也不是很想要。”   安子墨像是没听到,看向裴以舟,几乎是命令的语气:“你去帮我报名。”   裴以舟挑眉:“你要参加?”   “嗯。”安子墨颔首,尽管他瞧不起这种幼稚的比赛,但要是妈妈能开心,参加一下也无妨。   裴以舟没有多问,转身准备报名。   安想心底一紧,急忙阻拦:“不用啦,你没看到要在时间内心算出正确答案吗?我们墨墨才四岁,这对他来说太困难啦。”   听到这句话,父子俩对视一眼,齐齐——   “呵。”   安想:“???”   怎么回事?   她刚才是被嘲讽了吗?是被嘲讽了吧! 第103章   裴以舟很快报名回来, 安子墨拿着号码牌站在一旁安静等待。   这场心算比赛的参赛规则非常简单,主持人按照参赛号码邀请两位小朋友上台,主持人给出五道数学题, 谁回答得最快、回答得最多视为获胜,进入下一轮, 最终得冠者可获得学习机一台。   家长们对这个活动很感兴趣,替孩子报名的有不少人,最大八岁,最小四五岁。主持人出的题目十分简单, 都是两位数以内的加减法,遇到年龄小的只出类似七加八等于几的问题。   这种算数无疑侮辱安子墨智商, 他觉得十分弱智, 一想到待会儿要上台,更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可是……   母亲喜欢后面那只小老虎。   那只黄澄澄的小老虎与她曾经画的那只很相似,这是不是说明母亲记忆深处还记得他?   恍惚中,主持人叫到了他和另外一位小朋友的名字。   安子墨正准备上台, 安想紧张兮兮拉住他:“墨墨,不会也没关系,你不要紧张嗷。”   安子墨挑挑眉,挣开安想的手走了上去。   她蜷缩着十根手指,额头泌出浅浅薄汗。安想和安子墨相处时间不算久,通过细枝末节知道他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孩子, 周六的商城围绕着不少人,大厅更是人来人往, 他要是不会题目感觉自尊心受创, QAQ。   安想突然开始心疼, 甚至想把儿子扯下来。   儿子??   安想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下, 收起小心思专心致志看着台上。   安子墨穿着条纹衬衫搭一条短裤,站姿挺拔,气质出众贵气,黑色的发丝柔顺贴着额头,皮肤雪白,五官精致,漆黑的瞳眸如乌玉,静静站在台上便像是一幅画。   他的出现顿时吸引大批视线,不少路人停下脚步驻足围观。   安想很担心小朋友会怯场或者紧张,然而并没有,他站在主持人旁边从容接受着数双目光,甚至还给了安想一个安抚的眼神,淡定应对的模样与旁边焦虑紧张的男生形成鲜明对比。   “两位小朋友先介绍一下自己吧,从你开始好不好?”   主持人先采访安子墨旁边那位,拿着话筒的小胖墩激动地脸红脖子粗,嘟嘟囔囔半天才介绍完自己,憨态可爱的模引得一片善意的笑声。   主持人又将话筒递给安子墨:“这位小宝贝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安子墨。”   “是妈妈让你参加这场比赛的吗?”   安子墨面无表情道:“是我想送我妈礼物。”   主持人:“你是想拿个第一送给妈妈吗?”   安子墨拧着小眉头:“第一名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拿,不过后面那只老虎只有今天有机会。”   “!!!”   好狂的语气啊!   什么叫第一名什么时候都可以拿!年纪小小就这么嚣张的吗?   不得不说,安子墨的确引起了别人注意。   安想不好意思地捂住脸,所以小朋友真的是为了她才上去的?不得不说有点感动。   “……你家墨墨怪飘的。”安想忍不住和裴以舟吐槽。   男人淡淡笑着:“这不是飘,这是实力。”   安想:“?”   怎么回事,你们一家人都这么膨胀的吗?   此时主持人让两位小朋友入座,他们面前放着一个红色按钮,谁想到答案可以直接按铃抢答。倒计时结束后,身后的小屏幕上浮现出第一道题目——   [16 17=?]   安子墨在另外一个小朋友看题的时候便按下响铃,速度快到没有思考:“33。”   这种算数题对大人来说自然没难度,对聪明的小朋友来说也不算太难,不过安子墨回答很快,仍迎来不少赞叹声。   很快来到第二题。   [33 18=?]   安子墨再次按铃,颇为无聊:“51。”   [78-19=?]   “59。”   [785496-587965 3457=?]   “等等,这个题目打错……”   话音未落,安子墨铃声再次响起,他不假思索:“200988。”   主持人愣了愣,默默掏出计算机,得出的答案与安子墨相同。   这下现场彻底没了声。   安想很是震惊,四岁的小朋友……心算这么厉害的?难不成墨墨是天才?!!!   “叔叔你能快些吗?”   安子墨想快点拿小老虎回家,主持人的沉默让他忍不住催促。可是看到台下安想愕然的眼神时,他眸光闪了闪,嘴角翘起,“叔叔,这些题目对我来说太简单了点。这样吧,你给我一串数字,再叫别人给一串数字,我可以在一秒内给出加减乘除的答案,如果我答对,把后面的小老虎送给我。当然,我旁边这位哥哥可以另外参赛,毕竟这对他来说不太公平。”   和一个天才比赛,是非常的不公平。   主持人从没有见过这种小孩,就连主办方都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四岁孩童,他的这番言论的确激起主持人的挑战欲,围绕在台下的人群又多了好几圈。   主持人问:“多长数字都可以?”   安子墨点头:“唔,电话那么长的号码都可以。”   主持人一拍大腿,直接给出电话号,接着让路人给了电话号。安子墨只扫了一眼,从容淡定地给出两串数字相加与相减,相乘与相除的答案。   回答全部正确。   他给出答案的速度快像是根本没思考。   安子墨抱着赢来的小老虎来到安想身旁,往过一递:“给。”   安想依旧愣愣地看着他。   “其实我是天才。”安子墨颇为自得的炫耀着,“智商一百五的那种。”   他以前从没把自己的智商当成过骄傲,可是现在,他很荣幸这些小小的智慧能成为母亲的骄傲。他会守在她身边长大,会成为全球著名的药物学家,会成为她最优秀的儿子。   安想傻傻地接过小老虎,望着小老虎憨憨的表情,脑袋深处似乎有东西破土而出。   安子墨没再搭理四面八方的视线,自然牵住安想手手:“走吧,我们去吃饭。”   安想:“……”打了个嗝。   “对了,以后你不用上网课了,我来教你。”   安想:“……”   安子墨:“你那网课我早就看不过去了,教的什么东西。”   安想:“…………”   旁边路人:“…………”   这是个真天才啊!!!   ***   安想直到回家仍处于懵逼状态,等安子墨消失在房门后头,她骤然惊醒,一手抱虎,一手拉着裴以舟回到卧室。   “小朋友是怎么回事?!”   裴以舟笑容淡定,表情像极了安子墨。   安想捂着胸口,“他、他真是天才?”   裴以舟:“只是有点小聪明。”   有点?   小聪明??   裴先生你对小聪明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给安子墨补习时,她根本没想到他这么聪明,出的题目都是简单的加减额法,他回答得很正常。安想之所以觉得正常,是因为他有时候会错两道题目,还会找她讲解。   现在想想,那孩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安想回想过去深深脸热,那么问题来了,安子墨为什么要故意错题?   “他之前都不告诉我,我教他题目的时候他还会算错,让我给他讲解。既然他都会,那么为什么不和我说,是害怕我不喜欢他吗?”   安想觉得很有可能。   据说有的小朋友因为太聪明被当成怪物,或许安子墨怕她排斥,所以才装作普通小孩子那样和她相处。   裴以舟慢条斯理道:“也许他想多和你亲近点。”   “哎?”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和你说话。”裴以舟轻轻揉着安想发丝,眸光深沉,“想想,子墨很在乎你。你离开后他一直想着你,所以……你不要推开他。”   安子墨敏感又脆弱,他的心灵遭受不了任何伤害。   安想抱着手上的小老虎,眉头微微皱了皱。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用你记得。”裴以舟抱着她说,“只要你永远在我们身边就好了。”   男人的胸膛宽厚结实,拥住她的臂膀有力。嗅着他身上冷冽好闻的味道,安想思绪一晃,脑袋忍不住在他身上蹭,尖尖的獠牙再次不老实的钻了出来。   裴以舟可以感觉到女孩的小牙尖,他抿唇按捺着笑意,哑声戏弄:“你想了吗?”   安想脸蛋一红,狠狠踩向他的脚掌,低嗔道:“流氓。”   “明明是你先对我流氓的。”裴以舟勾起安想下巴,温热的唇轻压过去,“……恶人先告状。”   安想故作矜持地反抗两下,奈何男人身上太香甜,腹肌太性感,她被把持住,主动凑过去亲了好半天。   眼看他又想抱着她往棺材里面滚,安想急忙阻拦,气喘吁吁别开头:“别,孩子还在外面……”   “没关系,保姆待会儿会来做饭。”   “……”安想哑然,“那、那门……”   裴以舟一本正经:“你进来时就锁了。”   安想:“……”   安想:“…………!!!”   狗男人别有预谋!   狗男人满脑子黄色废料!!!   安想架不住裴以舟的攻击,最终还是和他滚到了棺材里。   一辆灵车上完,安想已精疲力竭。   裴以舟与她完全不同,他就像是靠女人阴气而活的男狐狸精,每次完事儿都神清气爽,光彩照人,明明他的运动量更大,偏偏每次遭罪的都是安想。   安想趴在棺材里哼唧着,刚哭过的眼睛还很红。   裴以舟像是没看到她眼神里的怨念,拿过电脑开始处理文件。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些东西。”   “嗯?”裴以舟的目光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淡淡嗯了声当做回应。   “他们说我画过一个漫画,好像还和小朋友有关系,是什么漫画呀?”   裴以舟是名人,热度不比流量小鲜肉低,她就算不常上网也能从各种地方看到有关裴以舟的信息与评论,其中一条就是催促漫画更新的。   裴以舟指尖微顿,拿起她的手机登录一个账号,最后又丢给她:“你可以自己看。”   安想狐疑的看他一眼,躺在床上翻着微博。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账号,ID名为想想鲶鲶鱼,发布的内容不多,都是画过的单子或者作品。她注意到一部作品很出名,叫做《捡到一只小老虎》,每条更新下都有好几万的评论。   更新停留在大半年前,错不及防的断更引起大片读者哀嚎,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安想把每条漫画都认真看过,发现这的确是她的手笔。   “我……画的是墨墨?”   “嗯。”   安想深深震惊。   “子墨说这是你们母子俩的日常,和我炫耀过很多次。”   裴以舟说完笑了起来。   安子墨喜欢和他争风吃醋,好多次把这些东西丢到他眼前炫耀,然而每次炫耀完只剩难过。   那些漫画对安想造成莫大的震撼。   她感觉熟悉,却又不知道哪里熟悉,脑袋炸开一样地疼。安想丢下手机,捂着发烫的额头痛哼出声。   裴以舟急忙停下手里工作过来,眉目担忧:“还好吗?”   “没事,就是头疼。”   裴以舟轻轻叹气:“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们现在也挺好的。”   等头痛缓解,安想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裴以舟,我以前是不是很爱你们呀?”她的脑海中没有记忆,骨子里却对他们有着难以言喻的感情,她想,原来的自己应该很在乎他们。   裴以舟摇摇头:“你很爱墨墨,至于爱不爱我……那就不知道了。”   这话说得委屈兮兮的,安想歪着脑袋思考几秒,双手捧起裴以舟俊美的脸蛋,“我想我应该也很爱你。”   “嗯?”   安想:“不然我不会和你结婚。”   裴以舟笑道:“真的吗?”   安想:“真的!!”   她第一眼看到裴以舟时便觉得信任,这是一种很莫名的感情。安想原来还想不通是为什么,现在总算明白。她以前……应该也挺喜欢裴以舟的。   毕竟裴以舟甜甜的,腹肌还那么好摸。   “那你喜欢我吗?”她的大眼睛看着他,里面满是认真的询问。   裴以舟单臂支撑着棺材,凑上去在她嘴唇上啄了啄,“我的灵魂应你而生。”   安想一愣,接着脸一红,心里小鸟乱跳,眼底满是掩藏不住的雀跃。   “乖,不要多想,我继续工作。”   安想趴在棺材上看着认真办公的裴以舟:“裴以舟。”   “嗯,我在。”   “你要不要过来和我睡觉呀?”   “…………???”   安想眨巴着眼睛,长卷发散落肩头,雪白的锁骨上落着点点红梅,清纯又诱惑。   裴以舟手上钢笔转了几圈,一番天人交战后,毫不犹豫丢去工作扑到小娇妻身边,与她一起滚到了棺材里。   安想被亲得低喘两声,小手艰难推开乱动的男人:“你、你别,我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睡觉。”   裴以舟动作骤停,“哦。”他面无表情掀开棺材板,“那我继续去工作了。”   安想傻眼,过了会儿急忙拉住他胳膊,“别别别,别走。”她还想摸着帅哥的漂亮腹肌睡觉呢~   “……”   安想斟酌几秒,很是为难地和他商量着:“再、再来一次,多了就不行了。”她腰酸背痛,若不是为了美男怀,一次都不乐意。   裴以舟深深凝视着她,那双幽邃注视着她的眼眸让安想心慌又委屈。   她真的只是单纯想和老公抱在一起困觉!   嘤……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促狭的低笑。   裴以舟紧紧把安想抱紧在怀里,圈着她就像是圈着一个小孩子。   他亲亲吻着她的发丝,声线温柔缱绻:“骗你的,睡吧。”   “那……不做了?”安想仍有些怀疑,不敢相信他变得这么快。   裴以舟:“你想做的话我也不反对。”   “……”   “!!!”   安想立马吓得把眼睛紧紧闭上。   她走动一天,又被裴以舟毫去全部精力,没一会儿便进入梦境。裴以舟哄睡完小娇妻,正准备继续处理文件时,枕头旁边的电话不适宜响起,来电显示为——   [泽哥]   裴以舟表情凌然,缓慢把胳膊从安想脑袋下面抽离,握着手机进入浴室。   他按下接通,话筒那头传来温润的声线:“想想,你结婚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以舟的脸上露出一抹嗤笑,他冷声开口:“为什么要告诉你。”   安彦泽显然没想到接听电话的会是裴以舟了,沉吟片刻,语气不似先前平和:“裴董,麻烦你把手机还给我妹妹。”   裴以舟说:“我就说安禾源怎么可能会把遗产留给想想,所以这是你新的预谋吗?以遗产当作借口再次接近安想,让她对你卸下防备,重新把你当成好哥哥。啧,安总打得好算盘。”   安彦泽呼吸粗重,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怒火。   裴以舟一点面子都不想给他留,语气森冷道:“不过以后就不用你多操心了,想想现在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还望你注意分寸,保持距离,不要打扰到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裴以舟早明白安彦泽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所以才诓着安想去民政局领了证,事后又拍照发微博,其实那条微博是给安彦泽看的。不出所料,安彦泽果然没有放弃。   他挂断电话过了会儿,裴以舟的手机收到安彦泽发来的信息。   [卑鄙。]   裴以舟回复一条:[你也一样。]   他把安彦泽号码拉黑,再次躺回到安想身旁。   裴以舟的动作吵醒了安想,女孩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眸,语气含糊:“你干嘛去啦?”   裴以舟神色犹豫,语气低落许多:“……刚才你哥哥给你打电话。”   安想顿时清醒:“泽哥?”   “嗯。”裴以舟的表情更加难看,“他说……”   “他说什么了?”   裴以舟幽幽叹息,翻身背对着她:“他什么也没说。”语气极为低落幽沉。   安想意识到情况不对,起身推了推裴以舟:“你告诉我啦,安彦泽和你说什么了?”   得,哥都不叫,直接安彦泽。   裴以舟忍着想笑的心情,睫毛失落颤了颤,“他说……”裴以舟看了她一眼,之后又别过头,“算了,我怕说出来影响你们兄妹感情。毕竟我只是你的丈夫,安彦泽才是你血缘亲近的家人。”   “???”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阴阳怪气?   回想安彦泽和安禾源说过的那些话,安想心里一个咯噔,面色刷白:“安彦泽是不是让我离开你。”   裴以舟声音低低地:“差不多。”   “差那儿了?”   “他说我骗你,配不上你,还说你早晚要回安家。”   安想脸色变了又变。   这些话的确像是安彦泽说出来的。   她想不通,她和安彦泽明明说开了,为什么他又来打扰她的生活!   “想想,我觉得你哥哥对你很奇怪。”他紧紧拽住安想手腕,面露几丝惶恐,“你会不会因为他抛弃我们父子??”   安想倒吸口凉气,“你别乱说!我们是兄妹!!”   不对。   她想和安彦泽当兄妹,安彦泽未必想和她当兄妹。   仔细想想,安彦泽完全使用了迂回战术!   先送上身份证与户口让她放松戒备,接着给她遗产赢得她的信任,之后接近便是顺理成章。只不过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和裴以舟结婚,所以才在深更半夜打来电话。   安想越想越觉得可能。   “我、我还是把东西还给他吧!”安想皱着眉,她无法接受那样变态的感情,与其纠缠不休,不如一刀两断,反正她死都不会再回到安家。   “不用。”裴以舟说,“你是安禾源亲生的女儿,这些财产都是你该分得的。”   “那……你说要怎么办?”   裴以舟抚摸着她的脸:“我们只需要让他死心。”   安想安静听他说。   “一个月后我们举办婚礼,你愿意吗?”   安想吞咽一口唾沫,慢吞吞点了点头:“愿意。”   裴以舟勾唇浅笑,抱着她重新躺回到棺材里,“到时候,我们亲自去邀请小安总。”   安想睫毛抖动,突然觉得……她又上套了。   ***   婚礼要筹备的东西有很多,裴以舟第二天便去找人准备这事。他担心安彦泽背地里动手脚,特意加派一批保镖贴身护着安想,又安排几个眼线时时刻刻盯着安彦泽。   至于安想,每天待在家里学习备考,安子墨如他之前说的那样,竟然真的当起她的小老师。   安想一开始还不乐意让安子墨教,在他讲了几道题后彻底给小朋友跪了。   安子墨的确讲得比网课老师要好。   安想老老实实听课,遇到难题主动发问,犯错主动接受批评,两人身份彻底互换。   只不过……   她笨多了!!   安子墨很有耐心,一道题翻来覆去给她讲很多遍,就算安想听不懂也不会骂,温柔到让安想心生愧疚。   “宝宝,你还是骂我吧,要不用尺子抽。”说着,安想把一根戒尺递过去。   安子墨盯着尺子笑出声:“妈妈,我不打人。”   安想一脸失落:“我笨。”   “妈妈不笨。”安子墨伸出小手拍着安想脑袋,稚声稚气的安抚,“妈妈的小聪明正在外面玩,所以你才学不会,等它回来你就会啦。”   “……”   不。   我的小聪明不是在外面玩。   我的小聪明是死在外面了!!!   她就是个傻子!   安想趴在桌子上委屈地哭了出来。 第104章   不管怎么说, 安子墨的针对性补习的确让安想成绩见涨,接下来就是见证成果的时候。   小家伙特意抽出宝贵的休息天给安想出了几套卷子,一边看医书一边监考。   安想趴在桌上慢吞吞做题, 对面的小不点看起来软乎乎没什么杀伤力,对安想来说却极具威慑性,让她感觉到莫大的压力,再加上小朋友出的题目有点难, 安想整颗心都沉入深谷。   她蔫蔫咬着笔头, 眉头皱紧松开,松开皱紧。   要是裴以舟在这里就好了, 他肯定会帮她作弊。   两个人隔着一张桌的距离, 安想的内心话清晰飘入安子墨耳中,他扫她一眼,书本翻开新的一页,用稚嫩的嗓音不紧不慢说:“死心吧,就算裴以舟在,我也不可能让他帮你作弊。”   安想眼皮子猛跳。   她……刚才说出来了??   安子墨抬起头微微一笑, 对满是震惊的安想说:“妈妈,快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因为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   “我可是有读心术的。”   “!!!”   安想才不相信他这么小就有读心术, 作弊无果,她闷闷不乐地继续做题。   “我要去厕所,你好好答题知道吗?”   “嗯嗯嗯。”   安子墨盯她两眼, 跳下椅子向厕所走去。   待小朋友的身体消失在厕所门后,安想火速拿起手机拍了张试卷照片发给裴以舟。   [全世界都要迫害我这个小可爱:!!!宝贝!这个题怎么做呀?!]   裴以舟正在开会, 他给安想设定了特别提醒, 当安想信息过来时, 屏幕会飘起一颗粉红色的小心心。   坐在主位上的裴以舟余光瞟了眼屏幕,单手解锁,对着发来的信息静默几秒。   [裴以舟:C。]   [全世界都要迫害我这个小可爱:解题思路呢!思路呢!]   研发部部长正在喋喋不休说着新项目的开发方案,裴以舟边听边打字,速度很快,让旁边的秘书频频侧目,然而在看到内容时,嘴角狠狠抽了两下。   董事长这两口子……还怪有情趣的。   裴以舟给安想的备注是小妻子,他发送答案过去,抬眸继续听着内容,一分钟后,手机接连震动几声。   [小妻子:老公你真好!]   [小妻子: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小妻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儿子好烦,不做完作业他都不让我吃零食QAQ。]   隔着冰冷的字体,裴以舟可以想象到安想打下这些内容时的表情。明明分离不过几个小时,裴以舟却忍不住开始思念。   “裴、裴董,您看这个方案怎么样?”   部长小心翼翼看着他,肉眼可见地精神紧张。   裴以舟按灭屏幕,说:“就按照这套方案来,再精简一下过程发给我。”   众人一愣,这是通过了?   裴以舟是完美主义者,对工作较为苛刻,平常不修改个三四次是不能让他满意的,结果今天一下子就通过了?   他们在欣喜的同时又感到一丝怪异,仔细看裴以舟的眼神很柔和,唇边带笑,满目春风。   “今天就到这儿吧。”裴以舟起身,“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今天早些下班,都出去放松一下,团建的钱公司来出。”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大着胆子问:“裴董一起吗?”   裴以舟浅笑,用得意又炫耀的语气说:“不了,妻子在家等我呢。”   “!!!”   “!!!!”   这是一份狗粮啊!   挂不得老板这些天满目春风,有媳妇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   “妈,你没有趁我拉屎的时候作弊吧?”   安想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为了证明自己,那双漂亮桃花眼坦坦荡荡盯着他的眼睛。   安子墨又不是裴以舟,压根不吃她这一套,面无表情冲她伸出小手,“给我。”   安想:“?”   安子墨:“别装傻,手机。”   安想:“!”   安想抱紧小手机,生气怒喊:“安子墨你怎么能不相信你妈妈呢?你看我是那种会作弊的人吗?”   安子墨:“哦,你不是,所以手机。”   “……”   安想死都不肯把手机交出去,要是让安子墨看到她和裴以舟的私信那还了得,那不就暴露了吗?她又不傻。   安子墨挑挑眉,收回手重新坐到椅子上,抽过试卷查阅。   她答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糕,最后的三道大题只对了一道,解题方式明显不是她的水平。当然这种伤自尊的话安子墨是不会说的。   他神色浅淡,一言不发。   安想莫名慌张,忐忑的小眼神时不时扫过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包子脸。   “做英语。”   安子墨没说什么,又把张新试卷递给她。   试卷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让安想的头跟着作痛,她能勉强应付得了数学,可是英语……好难!!   安想看向时间,竟然才五点……   安子墨提醒道:“妈妈快做,你只有一个小时的答题时间。”   安想握紧笔,不情不愿做起来选择题。   安子墨双手捧着儿童水杯,好整以暇窝在椅子上,眉目懒懒,“妈妈认真点,你难道不想上大学吗?”   安想那张漂亮的脸蛋变得皱巴巴的:“……我想上大学,可是不想学英语。”   “。”   这也太真实了吧。   安子墨咬着吸管吸溜着柠檬水,耐心等候她答题。   时间在寂静的空间里一分一秒流逝,安想答得头痛脑热时,门铃乍响,她一个激灵跳离座位,“我去开!”   安想一蹦三跳到玄关处,当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她委屈巴巴地扑了上去。   安想平常矜持,很少主动与裴以舟亲热。突如其来的热情相拥让裴以舟意外挑眉,在看到安想郁闷的表情时,秒懂。   裴以舟抱着安想进门,侧身给提着大包小包的助理腾开位置。   “还没考完?”裴以舟看向桌子,上面乱七八糟都是书本试卷。   “那个……”安想迅速找到借口,“你饿不饿呀?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没等裴以舟回答,助理先笑出声:“夫人,这才五点。”   安想:“。”   “妈。”安子墨拿短尺拍了拍桌子,“快来做题。”   安想脸色一白,恋恋不舍松开裴以舟,一步三挪到桌前,对着英语试卷继续纠结。   助理从没见过家长做题孩子监考,属实新鲜,忍不住问:“裴董,夫人这是啥情况?”   裴以舟笑说:“我家太太过几个月要考试。”   助理不禁面露怜悯,这也太惨了吧,二十好几还要考试。   “你也回去玩儿吧,这里先不用你了。”   “好嘞,裴董再见。”   助理离开后,裴以舟坐到安想旁边,手肘撑桌,掌心托腮,垂眸看着她答卷。被两股视线包裹的安想很是不好受,她咬着笔杆,指尖试探性往选项上比了比。   裴以舟桌下的手慢慢在她腿上画了一个A。   安想眼睛一亮,将正确答案写了上去,又眼巴巴地瞅他。   小妻子的表情有趣,哪怕裴以舟知道逃不过安子墨的眼睛,仍忍不住偷偷帮她作弊,每次看到她欣喜的模样时心情都会跟着变好。   “小老师我写完啦。”安想开开心心放下笔让小老师审卷。   安子墨低头看了看内容,随即又一脸正色,小奶音满是认真:“妈妈同学,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是你自己答的吗?”   面对质问,安想心中一紧。   “裴以舟,你帮她作弊了吧。”   裴以舟:“注意你的态度,我是你爸。”   安子墨:“注意你的态度,我是安想的老师,四舍五入也是你老师。”   “……”逆子!!   安子墨又转过头,“妈妈同学,你知道作弊是不对的吗?”   小家伙的气势有乃父之风,一时间唬住了安想。她放在桌面上的双指搅来搅去,一番天人交战后,缓缓点头。   安子墨长舒口气,严厉教训道:“不会就是不会,会就是会,作弊不好的。”   “……我不想让你瞧不起我嘛。”   安想语气低落。   安子墨是个聪明的小孩子,安想想象不到自己是怎么生的他。她突然做了这么聪明的小孩的母亲,难免觉得心里别扭,更主要的是不想让小孩子觉得她没用,像父母和堂兄那样地嫌弃她。   安子墨愣了愣,眉心骤然柔和。   他绕过长桌走到安想面前,短短两条胳膊抱住安想,将小脑袋埋入到她肚子上,“没有小孩会瞧不起自己的妈妈,就算你笨笨的,我也喜欢你。”   他很早前就想这样告诉她。   可是直到母亲离世,他也没有机会和她说一句“谢谢”还有“对不起”。如今安想重新回到他身边,他便告诉自己要舍去羞涩,放下腼腆,要坦坦荡荡地告诉母亲自己的心情,要让她知道——   他很爱她。   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她推开。   “就算你现在记不起来,你也是我妈妈,这点不会变的。”   安想心头震撼,无数模糊的记忆碎片从脑海边划过,尽管看不真切,却让她眼角湿润。   下一秒,他又说——   “不过惩罚还是要的,错的题重写五遍,待会我重新出几道新题目当晚上的作业,明天中午给我。”   “!!”   什么感动都是假的,她生不出这种逆子!!   **   晚上。   安想趴在桌上挑灯做题,等裴以舟从后抱过来时,她立马将人甩开,不假辞色:“不做,我要做题。”   被拒绝的裴以舟哑然片刻,顿时怪罪起那个逆子来。好端端的,干嘛给他老婆留这么多作业!   可是他也不好打击妻子的学习心,毕竟距离考试只有几个月,还要筹备接下来的婚礼,时间紧迫,的确要抓紧时间做题。   裴以舟站在她旁边,双臂支撑着桌面,把座位上的安想完全笼罩在高大的身影中。   “这道题用这个方式解,好记也容易。”裴以舟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刷刷写下流程。   他声音低沉抓耳,解题思路通俗易懂,顿时让安想茅塞顿开。   “这个呢?”   “这道这样……”   安想主动把屁股挪了挪,腾开一小片位置给裴以舟坐。他觉得位置挤,竟一把抓起安想放在腿上。   男人体温滚烫,胸膛宽厚,淡淡的乌龙茶香飘散鼻尖。安想一开始还听得认真,最后彻底神游,视线从题目飘落到他脸上。   他的脸颊近在咫尺,安想看到柔和的灯光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碎光中和了男人眉目中的冰冷,让那张本就清隽俊美的五官愈发出色惑人。   她视线游离,男人性感的喉结随着声带震动而上下翻滚,睡衣的领口很大,从她这个方位可以清晰看见对方结实的胸膛与胸前两颗粉红色的点。   好、好看。   漂、漂亮。   咕噜。   安想吞了口唾沫。   浑身上下开始发热冒火。   男人会被女人吸引,同样,女人也会被性感的男人吸引,尤其她经过人事,难免肖想起那销魂的滋味。   裴以舟似有察觉,笔尖一顿,眯了眯眼看向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前,了然一笑,“想想。”   “唔。”   “想摸?”   安想中邪似的点头:“想。”   “那就把题做了。”   “!”   你是魔鬼吗!   “答对一道我脱一件。”   整、整这么刺激的?   安想脸蛋红红,湿润的黑眸里有几分羞涩,更多的是对于新奇事物的期待。   裴以舟靠着椅背,黑色圆珠笔在修长的指尖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眼底带笑,声音勾人:“反之,答错你脱。”   “……”   后来。   安想不但输光了衣服,还输了人。   ——嘤,她是傻了才和他打赌。   安想又又又一次哭着睡着后,身心舒畅的裴以舟借着灯光将那几道没写的题全部解出思路,每一步都十分详细,最后才抱着她陷入睡眠。   一夜无梦。   安想拖着酸软的腰身爬出棺材,卧室空着,男人已去了公司。   当她看到书本上的字迹时,安想抿着唇,笑意一点点从眉梢荡开。   老公真好。   结婚真好~ 第105章   安想苦学一周, 由于学习态度良好,安子墨大发慈悲放她几天假。然而假期并不是给安想玩的,她要为接下来的婚礼做准备,比刷题强不了多少, 甚至不如继续刷题。   试妆结束后, 安想总算可以喘口气。现在时间还早, 设计院距离华星不过十分钟车程,她思考几秒, 决定去找裴以舟。   安想还没去华星公司, 一路上搜了不少有关华星的新闻。   这一搜了不得,她老公的名气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华星最开始是娱乐公司,旗下签约艺人不算多, 可都是位居一线的大明星。除此外还有影院、商城、房地产,包括软件开发均有涉及,光是一家分公司每年便能产生上百亿成交额。近年来,华星已经成为商界领头羊,华国不可撼动的大品牌,而这一切的辉煌都是从裴以舟上位以来开始的。   有条新闻说, 裴以舟每年都会花钱撤福布斯榜单,为的就是避免麻烦。   “夫人,到了。”   安想收起手机, 拎着包包走下车。   矗立于眼前的高楼恢弘大气,司机在前面为她领路, 等安想一进门,瞬间收拢无数目光。   她很美, 气质干净, 又糅杂着几分成熟韵味, 两者结合让人更加移不开目光。   “那好像是老总的小娇妻……”   “实话实说,我也想要这种小娇妻……”   “死心吧,百合是没有好结果的。”   女孩子们对着安想低声议论,倒是男生都很腼腆,刻意避着安想目光,像是在忌惮些什么。   “裴以舟现在在吗?”处于话题中心圈的安想自然听见了那些碎碎念在,她有些害羞,微红着耳根来到前台,低声询问着。   前台小姐曾经和安想见过两次面。   她感觉安想和原来有些不一样,好像……更动人了些,肤若乳脂,桃花眼含情,整个人像是熟透的水蜜桃,别说是男人,她一个女的也顶不住啊!!   “裴董在,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会议。我可以帮您向赵秘书问一下。”   “不用啦。”安想急忙摆摆手,“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能告诉我裴以舟办公室在哪儿吗?”   “四十楼,您可以坐专用电梯直达。”   “好的,谢谢你。”安想低头从包里翻出一袋手工制作的零食,零食是安子墨奖励给她的,她都没怎么舍得吃,“送你。”   前台受宠若惊:“谢谢夫人!”   安想满不在乎摆摆手:“我儿子给我的。他管着我,不让我乱吃零食,这东西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还挺好吃的,你拿去尝尝。”   “……”早听说过小夫人和四岁儿子学数学,本来还不信,没想到零食都不让乱吃!!   前台小姐觉得安想有亿点点可怜,大方把自己的薯片辣条小酸奶全贡献给她。   安想本来想矜持一下,可她真的好久没吃垃圾食品了,于是没有客气,抱着零食向电梯口走,过程中还有其他小姐妹给她投喂,不知不觉手上的小袋子变成满满当当的大袋子。   安想:骗吃骗喝.JPG   电梯直达四十层,秘书台前办公的赵秘书看见安想时很是意外,急忙起身:“裴董正在参加一个会议,估计要等一会儿。”   “那我可以进去吗?不可以也没关系。”安想环视一圈,准备往旁边的等候区走。   赵秘书哪能让她去那边等,想到裴以舟曾经的叮嘱,便说:“夫人可以去里面等。”   安想点点头,把手上零食分出一小部分给赵秘书,推开门走进办公室。   裴以舟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只不过装修过于简约,一眼看去略显冷清。她环视一圈便收回视线,脱去高跟鞋窝坐到柔软的真皮沙发上,一边用手机看视频,一边咔嚓咔嚓就着辣条吃薯片,时不时吸溜几口奶茶,小日子别提多爽。   期间赵秘书过来给她加了几次餐,她吃完几块蛋糕突然觉得空虚,又刷了会儿剧,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不知沉睡多长时间,耳边飘来男人低沉清冷的嗓音。   “嗯。”   “就按这个办。”   “周五前能交给我吗?”   安想睡衣消散皱皱眉,半眯着眼朝声音所在地看去。   迷糊的视线里倒映出男人修长优越的身形轮廓,待视野清晰,她看到对方挂断电话,重新坐在办公桌前,握笔写着什么。   安想揉揉眼,慢吞吞从沙发上爬起来。   落地窗外天色还很明亮,她应该没睡多久。   恍惚中,那双似夜般的双眸径直看过来。   “醒了。”他的声音较为先前柔和许多。   “嗯。”安想含糊一应,发现桌上狼藉已被收拾干净。   她懒得穿鞋,赤脚走过去,下巴轻轻搁在男人坚硬的肩头,软声问道:“你在写什么呀?”   也许是刚睡醒的原因,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软糯,像含着一口糖沙,气息吹过男人耳畔时带着温热柔软的香气,不自觉刺激着他的神经。   裴以舟握笔姿势一顿,说:“婚礼请帖。”   他字迹清隽,落着两人的名字,下面是日期,请帖上还飘着若有若无的墨香。   想到不久后的婚礼,安想脸蛋腾地红了。   “你都是手写呀?”   “嗯。”   “那会不会很累?”   “这样比较有诚意。”裴以舟垂眸,继续写下一张。   安想心中微动,舔舔唇瓣说:“那我也来写。”   裴以舟眼角划过笑意,没有阻拦,“那你不要写错。”   安想面露窘迫,“……人家又不是不识字,怎么会写错。”   裴以舟没有再逗她,将一份名单递过去:“你写这一张,名字不要写错。”   “喔。”安想搬过把椅子坐到他旁边,拿起笔老实写起请帖。她的字体不如裴以舟飘逸,一笔一划落得方方正正,看着十分乖巧。   裴以舟不再写,托腮安静凝视着她。   日光薄纱温柔铺散在女孩肩头,她黑色微卷的长发卷成花苞,有点乱,松松垮垮像是马上要散开。她的睫毛很长,眉毛很秀气,唇瓣轻含,脸上写满专注认真。   不知怎的,裴以舟突然对她生出几分破坏欲。   他操控着小精灵助手将门锁好,喉结翻滚一番,修长温热的手掌顺着她的衣摆滑入,指腹在那光滑柔嫩处轻轻打着圈。后腰是安想不能碰的地方,这是他多次实践得出的经验。   果然,安想脸蛋立马泛红,呼吸顿时急促。   “你干嘛?”她嗔过去。   他面容清冷,张嘴只说出一个字:“你。”   “……”   流氓!!   变态!!   安想抓住裴以舟的手拽出去,不成想下一秒就被他反客为主。安想被男人抱上长桌,高大的身形瞬间将她牢牢环住。   他们后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外面什么东西都能看清楚。   安想又羞又慌,小脚疯狂踢踹着他:“你别闹,这里是公司,工作的地方。”   裴以舟抓住她脚踝,闷闷不乐抱怨道:“不想工作。”   “……?”   “你勾引我。”   “……??”   “我现在就想做别的。”裴以舟松了松领带,在安想愣神时亲吻过去。   她被亲得晕晕乎乎,很快缴械投降。   安想死死抓着裴以舟头发,理智混沌,不知天地为何物。   她看到窗外天空由蓝转为暮色,暮色又渐渐被浓黑吞噬。   她总算受不了,尖尖牙咬住他脖子,边咬边啜泣。   “乖……”裴以舟被欲气染过的嗓音喑哑,仍不曾停止,“马上了。”   骗子!   安想环着裴以舟脖颈,腾出口气抽抽搭搭说:“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来……不来公司找你玩了。”   这波啊,这波就叫羊入虎口,擅闯虎穴。   安想委屈,啜泣声更大。   裴以舟总算结束,亲去她眼角泪水:“那我把公司过给你,我每天来找你玩,你觉得可好?”   “滚。”安想恼羞成怒,指尖狠狠在他胸口掐挠一把。   安想是被他抱出去的,公司还没下班,或者正准备下班的员工纷纷向他们投来暧昧了然的视线。裴以舟神色坦荡,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安想没脸见人,把脸捂在他胸口死死不出来。   总算上了车,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电话突兀过来,待看到来电显示,安想表情骤变。   “安彦泽的?”   安想轻轻点头。   “接吧。”   安想犹豫两秒,接听电话:“喂。”   “我收到请帖了。”安彦泽语气略显冰冷。   裴以舟第一个写的就是安彦泽的请帖,特意托人亲自送到他手上,可见对安彦泽打击不小。   “想想,我们见一面吧。”   “我……”安想正要说话,收到裴以舟暗示的视线,她拧着眉,“好。”   “现在,你有空吗?”   安想低头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自己,慢吞吞点点头,“有。”   两人把地点定在一家日料店。   安想在车上简单补妆,用口红遮住微肿的唇瓣,路过一家女装店时买了条丝巾缠在脖子上,确定不露痕迹后,与裴以舟一起走进去。   “你也来吗?”安想狐疑的打量他两眼。   裴以舟搀扶着安想,一脸正色道:“我怕大舅子和你说我的坏话,影响我们夫妻感情。”   安想噗嗤声笑出来,“不会啦。”   裴以舟停下脚步,目光灼灼:“你是说他不会讲我坏话,还是不会影响我们夫妻感情。”   安想眉头一跳:“……有差别吗?”   “有。”裴以舟微一颔首,说,“前者是他的态度,后者是你的态度。”   他凝视过来的目光突然变得专注深沉,语气更显固执:“想想,我要听你亲口说,你爱我。” 第106章   安想沉凝许久, 表情怪异”“额,你怎么突然变这么肉麻?”   爱不爱什么的……   实在太难说出口了!!   万万没想到裴以舟也喜欢这种腻腻歪歪的东西!   裴以舟眼尾低垂,唇瓣轻抿,望向她的双眸委屈, 故作可怜的模样与安子墨如出一辙。想到待在家里的便宜儿子, 安想心头柔软。   “现、现在说吗?”   “嗯。”   “在这里?”   “嗯。”   好吧。   安想沉默下来给自己找状态。   她从一开始就不讨厌裴以舟, 非但不讨厌, 甚至对他产生出难以言喻的依赖,所以她信任他, 愿意听他说话, 与他拥抱,亲吻,甚至做一些更加亲密的事情。   以前安想从没想过为何, 如今看来, 那恐怕就是喜欢吧。   她是发自肺腑喜欢他的。   安想那双漆黑的眼瞳逐渐亮起,绵绵情意化作春水自眼尾蔓延,她看着他的视线是动人的, 笑容是明媚的, 酒窝荡漾着太阳, 灼着人心尖滚烫。   “裴以舟。”她说, “我爱你。”   简短三个字, 没有敷衍, 没有羞涩, 坦然情动,令他心神恍惚。   裴以舟眸色微沉,拉住她的双手附身送上一吻,一直焦躁不安的内心在此刻归于平静。   他想, 安想不会再离开他。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大厅里亲吻在一起的两个人轻易夺走所有视线,他们没看见不远处伫立的高挑身影,直到他们分开向这边走来,对方才缓缓退居黑暗中。   夫妻两手牵手进入包厢,装修和氏的包间里端坐着一个男人,见他们进来,安彦泽抬起眉眼,眼神幽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想脱鞋进去,小心翼翼坐到他对面,裴以舟紧跟其后。   “点菜吧。”安彦泽把菜单放到她面前。   安想摇摇头:“不啦,孩子还在家呢,我们要快点回去,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态度里的疏离明显,安彦泽眸色闪烁,眼角余光瞥见她丝巾下的脖颈,一处微红遗落在外。察觉到视线的安想耳根滚烫,急忙把丝巾拢紧,继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安彦泽自嘲一笑,又看向裴以舟。   他倒是坦荡,直勾勾迎合着他的视线。   “听说你下个月要办婚礼。”   “是的。”裴以舟接话,“考虑到安想的情况,所以我们想拜托你亲自送想想步入殿堂。你做为她的哥哥,相信你不会拒绝。”   裴以舟直接把安彦泽打死在“哥哥”这个头衔里,让他断去念想。   安彦泽脊梁挺直,放于膝前的双手收拢成拳。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心意呢?是她孤单看着窗外时,还是她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安彦泽不清楚。他费尽心机夺回一切,想让她真正一个家,可是……她好像不需要了。   以往的承诺,誓言,如今都化作可笑的幻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不可能。   “裴先生,我能单独和我妹妹聊一下吗?”   裴以舟面无表情:“不能。”   他涩笑两声,没有在意,看着安想问:“想想,这是你的选择吗?”   安想不说话。   “想想,只要你愿意,我不会阻拦。”他说,“我永远不会违背你的意愿。”   “嗯。”安想终于点头,“我要和裴以舟结婚,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她眼神坚定,瞬间击中安彦泽坚硬的心门。   原来,她是勇敢的。   他封闭了她的记忆,处理了她的家人。他相信她会记着他的好,会不顾一切奔赴他的怀抱,因为从小到大,她只有他这个哥哥可以依赖,她没有选择。   然而他错了。   就算安想失去所有,她也会顺着心意找到对的人,他们是命中注定,他无法阻拦。   哪安彦泽喉头苦涩,眼梢泛红。   他端起桌上清酒微抿一口,气氛沉默,宛如凝固。   “我知道了。”再次放下酒杯时,安彦泽的脸上 又挂起熟悉的温柔浅笑,“如果这是你选择的,那么祝你幸福。”   他始终记得安想瑟缩在襁褓里哭的样子,脆弱娇嫩,奄奄一息。自那后她成了全家最没用的孩子,被关在尸骨堆积的高塔里。么吃看到安想孤单的模样,他都会愧疚,自责,想偿还,哪怕用尽余生。   安彦泽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唯独对安想留有一抹温情。如果她不爱他,如果她选择别人,那么他会放手,只要她能幸福。他害了她整个童年,不会再害她下半辈子。   安彦泽自我释然,胸口却依旧钝痛。   他笑着掩饰去心底不甘,语气柔和:“礼物我会给,婚礼就不去了,你也知道公司大清盘,有许多事都需要我做。”   “……”   这个态度应该是同意的??   安想松了口气,至于安彦泽来不来对她没有什么差别,于是点点头:“没关系,工作比较重要。”   安彦泽又看向裴以舟:“裴先生要好好对我妹妹,不能让人欺负她。”   裴以舟有些意外。   他本来已经做好和曾安彦泽明里暗里斗几个回合的准备,结果没想到他这么快松口。裴以舟和安彦泽自幼相识,对这人了解,他看似温和实则老谋深算,不然也不会把安想记忆封印。   裴以舟目光如炬,不露声色打量着他。   安彦泽的灵魂依旧是淡淡的灰色,夹杂着几分白,这说明他不是说谎,甚至尝试释然。   ——看样子是想开了。   尽管如此,裴以舟依旧冷嘲热讽道:“放心,总比在安家待着好。”   安彦泽哭笑两声。   的确,安想待在哪里都比在安家好。   他叹了口气,不愿再回想过往。   两人没有多留,回家后的第二天安彦泽命人送来几份昂贵的礼物,说是嫁妆,让安想不好拒绝。紧接着,安彦泽用企业号发布一条微博,对大众公开承认她的身份,最后又用私人账号转发微博——   [安彦泽v:安想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希望她以后能幸福。]   微博一出,引爆流量。   ——所以这是豪门恋歌??   ——散了吧,有钱人都和有钱人玩儿。   ——啊啊啊啊,安想妹藏这么深吗?我一直以为她是普普通通打工仔。   ——前面你清醒点,安想妹怎么能是普普通通打工仔。   “……”   除了吃瓜群众,华星内部群也疯了。   [赵秘书:所以老板娘是老板死对头的妹妹?]   [王助理:所以这波是《和娇妻结婚后我成了死对头的妹夫?》]   [刘部长:亏了亏了,我们boss亏了啊!]   [钱经理:亏什么亏,老板娘那么可爱,要我我也愿意。]   [苏经理:……要我我也愿意。]   [小川:不是,老总们你们不忙吗?干嘛和我们一起吃瓜……]   [刘部长:你们几个上班期间公然谈论boss私生活,扣工资啊。]   [众人:???]   “……”   一月时间眨眼即过,终于来到婚礼那天。   裴以舟将二人的结婚会场定在某个夏日小岛上,数百位国际设计师亲自操刀,将小岛设计成幻想童话风。宾客一登岛,看到的便是两道湍湍急流的瀑布,穿过瀑布,岛屿面貌映入眼帘。   奇花异卉,云雾缭绕,树藤纠缠好似梦幻仙镜。   林中有白兔也有野鹿,脚下干净的青草散发出特有的香气。后面是古堡,供宾客休息和参加晚宴的地方。   哪怕前来参加的宾客见多识广,也从未看见过这些奇幻的地方,活像是从西幻电影里走出的场景。在众人对着眼前环境赞叹时,唯有安子墨面露不屑。   他和双胞胎是今天的花童,特意穿着身白色燕尾服,就连头发都打了发蜡做成大背头,笔挺挺站在森林中央的样子像极了从童话里走出的小王子。   “迷路了吗?”   安子墨拧眉看过去。   远处站着一个女孩,衣着红裙,卷发铺肩,五官明艳又张扬,漂亮夺目得不成样子。她看起来年纪很小,估计也就十六七岁。   安子墨不搭理她。   对方走近两步,对他伸出手,笑容温柔又乖顺:“来,姐姐带你回去。”   她靠近的瞬间,安子墨听清了对方内心。   [小屁孩好香啊。]   [好想吃。]   [带去森林里面吸溜两口应该没人发现吧?]   [不行不行,有原则的吸血鬼不能对未成年犯罪。]   [可是好他妈香啊,要不要养大了吃?]   安子墨:“?”   安子墨:“???”大白天做什么白日梦呢??   “墨墨,你还杵这儿干嘛?婚礼快开始了,我们要快点过去。”   此时裴宸过来叫人,他一眼发现了不远处的女孩,多看两眼后便收敛视线,抱起安子墨往回走。直到那道窈窕身影消失在眼前,安子墨才板着脸蛋问:“刚才那人你认识?”   裴宸摇摇头:“不认识。”   “可是你看起来像是认识。”   裴宸说:“一个学校,但不认识。”   “嗯?”   “她叫叶程程,是叶家遗落在外十六年的小女儿。听人说叶程程被叶家仇敌丢在深山老林,然后她被狼群养大,因此会兽语。”裴宸撇撇嘴,“这女孩嚣张的很,回家两个月就把叶家养女赶出家门,还把两个哥哥教训得服服帖帖,整个叶家都成她一言堂了。”   安子墨喔了声,便不感兴趣地不再说话。   婚礼很快开始。   安子墨拿着花篮子在前头撒花,双胞胎在后面提裙摆,在看到新娘子款款从迷雾中出来时,整个会场陷入寂静。 第107章   绿野缭绕中, 安想一袭拖地婚纱,雪白头纱下的面庞透着朦胧美意。她双手捧花,走得很慢,双眸莹莹注视着花朵拱门前的裴以舟。   裴以舟今天格外英俊, 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更衬他四肢修长, 清隽贵气。他隔空与安想相望, 唇边带笑, 目光柔和,最后对她伸出手, 郑重又专注。   安想慢慢将手放上去, 他紧紧握住,两人肩并肩一起来到殡仪师前。   宣誓是很神圣的一件事,一时间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紧张凝望着这一幕。日光自树影间穿透而落, 并肩相立的两个人沐浴其中,画面圣洁又美好。   只有一人例外。   那就是前来当证婚人的殡仪师。   他对突然接受到的这项工作一直处于懵逼状态,毕竟他都是只把别人送进死亡的坟墓, 要不就是给人合葬, 从没有过给活人证婚的经验。一开始他是拒绝的, 甚至特意推介了自己的神父朋友, 可是他们说神父不吉利, 还说人活的时间短, 死的时间长, 找他证婚是最合适不过的。   殡仪师竟觉得有理,加上价格高昂,于是应下。   然而——   他妈的没人说过会来这么多吸血鬼啊!!!!   不会等他把别人送进婚姻的殿堂,他们就把他送进死亡的坟墓吧!!!!   殡仪师很慌, 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人冷静,神情庄重看着一对新鬼:“安想小姐,你愿意与身边的这位男士结成夫妻,共度余生吗?”   安想面纱下的黑睫颤了颤,轻声说道:“我愿意。”   “裴以舟先生,你愿意与你身边的这位女士自结成夫妻,共度余生吗?”   他黑眸灼灼看着她安静美好的侧脸:“我愿意。”   宣誓后,两人交换戒指。   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一整天的忐忑突然被幸福填满,唇边的笑还没来得及展露,男人便在一片掌声中附身亲吻上他的唇。   隔着轻薄的面纱,安想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灼热,唇瓣更是滚烫无比的。   她轻轻环着他精瘦的腰身,闭眼享受。   短暂一吻后,安想把手中捧花高高抛跃人群,只听啪嗒一声,精致漂亮的捧花准确无误砸在了安子墨脑袋上。   小家伙看着手上的花,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为难与费解的表情。   见此,周围人开始起哄——   “看样子下一个结婚的就是小墨墨了。”   “墨墨在幼儿园有小女朋友吗?要记得告诉她呀。”   “墨墨恭喜你接到了新娘子的捧花,在场有你喜欢的小姑娘吗?”   “你看他笑得多开心。”   “一看就很期待结婚,哈哈哈……”   笑得多开心一看就很期待结婚的安子墨:“……???”   眼睛实在不要就捐给有需要的人吧。   安子墨很心累,但还是乖乖把捧花抱在怀里,毕竟这是妈妈给他的东西,不能丢。   婚礼过后,新婚夫妻将四个小孩交给保姆照顾,正式开启蜜月之旅。   安想没有过环球旅游的经验,前二十年甚至连家门都没出去过,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很兴奋,哪里都想看看,遇到什么都想尝试,裴以舟顺着她,不管她做什么都愿意相陪,忠诚的像是一名骑士。   一个月后,玩够的夫妻两重新回到江城。   他们搬回了裴宅,安想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直到安子墨每天准时准点来监督她学习,才慢慢让她回想起那段时间被数学题支配的恐惧。   安想快哭了。   她还是新婚少女,还没过几天潇洒日子怎么又要学习!   安子墨义正言辞:“妈,九月份考试。”   安想:“嘤。”   安子墨恨铁不成钢:“麻烦你努力点好吗?你看看这几道题,明明教过你三遍,你怎么又忘了?”   安想狠狠扒拉着头发,哭丧着脸说:“这知识不进脑子啊。”她真的很努力的学习,然而……它们不喜欢她,不愿意走进她的世界。   安子墨冷晒,把厚重的练习册拍到她面前,“快写。”   “……”   “……”   魔鬼!   不可爱!   不近人情!   这儿子肯定不是她亲生的!!!   安想垂头丧气趴在桌上,不禁开心幻想,她要是生个像裴诺那样软萌萌的女宝宝,肯定不会这样。   唉。   安想重重叹气,没有注意到旁边骤然黯然的安子墨。   他咬紧唇瓣,眼皮下方落着一处黑色睫影,没说话,把书本放到桌上后直接跳下椅子走出房间。安想眼睛一亮,快乐地扑到大床上翻滚几圈。   最后意识到不对,安想一个激灵又蹦跶起来。   墨墨……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他是不是生气了??   她皱着眉头,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懒散让小朋友失望,毕竟他真的很努力的教她学习,哪怕是正规教师都没有他如此称职。   想到这儿,安想拿起书笔离开卧室,轻而易举便在花园找到了正在荡秋千的安子墨。   秋千摇摇晃晃,他小小的身体被日暮包裹。   安想察觉到他神色低落,漂亮饱满的唇瓣颇为固执的抿紧在一起。   安想挠挠头,慢吞吞挪动过去。   她先是不好意思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安子墨肩膀,软声开口:“小老师,你生气啦?”   安子墨不搭理她。   安想见他没有直接离开,说明还有回转的余地,于是厚着脸皮挤坐到他旁边,仗着成人体格直接将他圈在臂弯里。   “这道题怎么做呀?”她笔尖一指,“你也知道我笨,需要别人讲很多遍才能记住。”   安子墨扫了眼,冷哼:“你找你女儿教你吧,我可教不了。”   安想懵逼。   女儿?她哪里来的女儿??   安想浑身打了个激灵,倒吸口凉气说:“难道我失忆前还给你生了个妹妹?!”   安子墨继续冷嘲热讽:“在你肚子里还没生呢。”   肚子……   安想摸了摸平添的小腹,红着脸摆手:“不可能不可能啦,我现在生不出来。”她和裴以舟都有做措施的,除非发生意外,不然绝对不会带崽。   “你就教教我嘛~”   “不教。”安子墨甩开安想的手,从秋千起来,“毕竟我魔鬼,不可爱,不近人情,等你那个软萌萌的女儿生下来让她教。”说完狠心离开,背影写满冷酷无情。   安想握着书本傻眼。   那段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   安想好像真的惹到了安子墨,小家伙一晚上都没和她说话,吃完饭便闷闷不乐回到屋里,独自把自己锁在里面谁也不搭理。安想感觉莫名其妙的,更让她费解的是他到底怎么知道她心里话的?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终于吵醒裴以舟。   “你要是失眠,我们可以做些其他运动。”他打开台灯,眼神带着浓郁的无奈。   时针已指向两点,安想一双眼亮的就像是蜡烛。   “说吧,你怎么了?”   安想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一本正经说道:“我怀疑墨墨有读心术。”   裴以舟眼梢跳动:“嗯?”   他同样费解。   以安想的智商和反应能力还能发现安子墨有读心术?不能吧。   安想紧握拳头,狠狠在床上捶打两下:“他今天都把我心里话原封不动说出来了!!他还知道我想要个女儿!所以我合理怀疑他在不正确的时间觉醒了读心术。”   安子墨是个小天才,他的智商都有一百五了,就算有读心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是。   只是——   安想走神时会想很多乱七八糟见不得光的东西,岂不是都被小儿子听到了!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颜面无存。   裴以舟觉得好笑,“所以你想不想要女儿?”   安想愣了下,毫不犹豫点头:“想~”   她满眼憧憬:“女儿软绵绵多可爱呀,我还能给她梳头发。”   “嗯。”裴以舟翻身压在她身上,声音低哑磁性,“那我们现在来生女儿吧。”   “……?”   “……???”   不对吧。   她现在好像讨论的是其他话题!   安想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被他戏弄,双手抵在他胸膛,成功阻止他的继续靠近。   “等、等等。”   “嗯?”   “墨墨要是真有读心术怎么办?”   安想拧着眉头。   她倒是很乐意让孩子有能力,可是仔细想想实在太奇怪了,毕竟没人愿意把内心抛开给别人窥探,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儿子,要是那样岂不是连隐私权都没有了,而且儿子那么聪明!   裴以舟笑着亲吻她的嘴唇:“你想多了。”   “啊?”   “墨墨很聪明,他善于观察别人面部微表情,通过表情知道别人内心所想。”   “是、是这样吗?”安想仍有些怀疑,“可是……”   他打断她:“我猜测是你想的太认真把内心话说了出来,你以前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   安想无从反驳。   她以前的确有很多次把心里话说出来,所以……是她多想了??   安想还没来得及琢磨,思绪就被细密的亲吻拥堵住。   算了。   安想环住男人腰身,就算儿子有读心术那也是他儿子!!   ——毕竟他那么可爱. 第108章   安想发现儿子的态度对她冷淡许多, 尽管她诚恳道歉,但是并没有迎来原谅。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表现不好才让他彻底失望,于是接下来几天学习得格外卖力。   可是——   安子墨一如既往无动于衷。   安想不禁泄气,特意网购许多男孩子们喜欢的小玩具送给他, 想借此讨孩子欢心。   结果放学回家的小朋友只是轻飘飘扫了眼, 说:“不需要, 你留着自己玩吧。”   “??”   目送着安子墨离去的小背影, 安想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他不稀罕我们稀罕,太奶奶, 可以把玩具送给我们吗?”   旁边的双胞胎兴致冲冲, 裴诺已迫不及待对着玩具挑挑拣拣起来。安想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灵机一动。都说同龄人最了解同龄人, 说不定裴言裴诺他们知道点什么。   安想清清嗓子来到两人面前, “诺诺呀~”   女孩子心思敏锐,安想决定先从裴诺这边入手。   “怎么啦,太奶奶。”裴诺摆弄着手上的积木, 小奶音软乎乎, 甜滋滋, 听得安想心尖柔软。   她盘腿坐在小朋友旁边, 放软语气问:“墨墨在幼儿园表现怎么样?”   裴诺没回答, 裴言先开口:“和原来一样, 老是臭着一张脸。”   安想:“。”   果然, 墨墨不是很开心。   紧接着她抓到重点,一脸狐疑:“你说和原来一样?”   裴言皱皱眉,突然意识到安想失去了原来记忆,便耐心解释道:“墨墨对谁都很冷淡啦, 以前还老是惹你不开心。太奶奶你不记得了,他以前离家出走,说不想和你过。”   安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还有这等事?   这么说来安子墨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可是回想安子墨和她多日以来的相处,分明是非常乖巧懂事,和他们口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怀揣着困惑,安想问:“除此之外呢?”   两个小朋友立马感觉到反常,张着大眼睛说:“太奶奶,你是不是惹墨墨不开心啦?”   被一眼拆穿的安想面露几丝窘迫,点点头:“……他突然和我冷战,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惹他生气。说不定他像你们说的那样,本来就不喜欢我。”   裴诺皱皱眉,语气骤然严厉:“太奶奶你不能这样说墨墨,墨墨是全世界最喜欢你的人,比太爷爷还要喜欢。”   裴言帮着应承:“对!墨墨最喜欢你了!”   裴诺咬了咬手指头,思索片刻:“墨墨突然不理你,肯定是你不对。”   “?”   老天可鉴,她表现优良,绝对没有不对的地方。   裴诺问:“你有说什么让她不开心的话吗?”   安想皱着眉思考许久,“……没有哎。”   “或者你和他说想要妹妹。”裴诺说,“我们班齐齐的爸爸妈妈就给他生了一个小妹妹,家里人就开始冷落齐齐,齐齐每天都不开心。所以爷爷肯定担心你生个妹妹不爱他。”   裴诺一脸笃定。   她认识的小朋友有很多都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每天都会抱怨大人不再喜欢他们。裴诺尽管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但她猜测安子墨肯定也会害怕,毕竟每个小孩都想当爸爸妈妈的唯一。   说完这些话,她没再看安想脸色,继续和哥哥玩积木。   裴诺倒是点醒了安想。   她那天的确生出过那种想法,若安子墨有读心术,知道后一定很受伤。她没了记忆,换了身体,他却记着,努力讨她欢心,说不定他很害怕多个妹妹,害怕多出来的小生命把属于他的关注力全部吸引走。   ——就像小时候的安想那样。   想到这儿,她心脏憋闷,不舒服的情绪缓缓蔓延。   安想没有再打扰小朋友们玩耍,独自上楼敲响安子墨卧室房门。   “进。”   安想推门而入。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小朋友房间,比起双胞胎们的儿童房,墨墨的房间单调许多,灰白色的床单,灰白色的窗帘,书架堆满各种语言的厚厚书本,整个装修单调又冷清。唯有放在床头前的机甲玩具减少几分孤冷,安想一眼认出那是先前在商城买给他的礼物,他很用心地保存着。   安想把目光放在墨墨身上。   他端坐在书桌前,捧着本医书看得认真,见安想进来,表情带着几分狐疑。   “有事吗?”   安想小心把门带上,“我能和你聊聊天吗?”   安子墨翻开面前的手账本,上面清晰计划着每个小时要做的事情。他点点头:“你只有十分钟。”   “……”   小孩儿怪忙碌的。   安想坐过去,扫了眼桌子上的书,随口问道:“墨墨以后想当医生吗?”   “不。”安子墨回答,“我要当药学家,和医生有很大差别。”   没什么文化的安想硬着头皮搭话:“比、比如?”   “我要研发药物和疫苗,可以有效针对癌细胞的特效药。”   安想突然萌生出兴趣,坐到他旁边主动打开话题:“还有呢?你可以详细展开说说。”   安子墨皱眉:“你听不懂。”   安想:“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听不懂。”   安子墨撇撇嘴,耐心把未来计划一字一句告知给她。他说的认真,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刚开始还能勉强听听,到后面安想满脑子只剩问号。   [这是什么?]   [这又是什么?]   [不过听起来好厉害,墨墨果然是天才。]   [啊,这真是我生的孩子吗?他怎么可以这么优秀。]   [好有规划好有规划,是遗传了裴以舟吗??]   安想早已神游天际,内心里的彩虹屁吹了一波又一波。   安子墨声音逐渐微弱,耳根逐渐泛上浅浅红晕。   ——突然夸他……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不说啦?”   安子墨垂眸掩饰着眸中的腼腆,语气不自觉柔和许多:“很无聊,就不说了。”   “不会呀,我觉得很有趣。”   安想说的并不是假话。   尽管听得一头雾水,可是他为未来努力规划的样子实在耀眼,比任何一个大人都要耀眼。安想能看出他期待着长大,期待完成梦想的那一天。   她突然惭愧。   一个不满五岁的小孩都已早早谋好未来,而她却为几道数学题愁眉不展,甚至总想着偷懒。   “墨墨,对不起呀。”   “嗯?”   安想目光诚恳:“从现在起我会好好学习,努力读书,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说最后那句话时,目光明显带着几分忐忑,就连心跳的律动都是那般小心翼翼。   安子墨先是一愣,接着噗嗤声笑了。   他别开头:“你才是家长,干嘛和我一个小孩子道歉。”   “因为我我是家长,所以才要向你道歉呀。”安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软绵绵的黑发,“家长要成为小孩子的榜样,小孩子也会成为家长的榜样,墨墨聪明又努力,我要向你学习。”   这话听得让人舒坦。   安子墨单手托腮,铅笔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微勾起的唇不小心泄露他现在的好心情。   “还有啊,我现在是不会生小孩的。”   安子墨手腕一僵,表情骤然变得不自然,“你、你说这个干嘛?我又不在乎你生不生小孩。”   安想一本正经道:“我还没想起原来的记忆,所以不会再给你生弟弟或者妹妹。就算我想起来也不会生,家里孩子已经很多了,墨墨不需要再多个妹妹照顾。”   安子墨挑眉:“那真是可惜了,我还觉得妹妹软乎乎挺可爱的。”   “哎?”安想瞪大眼睛,“那你是觉得诺诺不软乎乎不可爱了吗?”   刚抱着玩具进门的裴诺在听见这句话时嗷的一声跑远。   安子墨:“……”   安想叹了口气,目送着裴诺离去的方向:“看你,都把你孙女惹哭了。”   安子墨:“……”   节奏大师安想天然黑毫不在意先前的小插曲,又对着安子墨说:“我突然当了妈还是有些不习惯,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你一定和我说,千万不要藏在心里。”   安子墨不语。   安想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柔和:“我知道我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这让你很没有安全感。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早晚会想起来,毕竟我以前那么爱你。”   安想可以清晰感受到。   每次见到安子墨时,心泉都会涌出一股柔软,她想自己一定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小朋友,不然不会那么享受被他照顾的感觉。   听到心声的安子墨睫毛抖动,慢慢点了点小脑袋。   母子俩人把话说开,之后相处恢复往常。   安想开始主动寻找过去的记忆,原本搁浅下的漫画再次投入创作,画的依旧是母子两人小日常,与原来不同的是多了老虎爸爸和两只小兔子双胞胎。   重新创作的漫画很受欢迎,每次更新都有上万评论,更多的人想让她发儿子和老公的照片给大家康康。安想才不会让他们康,加上考试日逼近,她微博更新的次数日渐减少。   转眼九月份,终于迎来成人高考那一天。   安想一大早就被父子俩叫醒,安子墨亲自为她检查一遍考试用品,确定没忘记东西后,又絮絮叨叨和她说了注意事项。安想一路乖巧应和,终于挨到考场,她提着书包冲下车。   望着学校大门,不久前还悠然自得的安想突然萌生出些许紧张,步伐顿时变得僵硬迟缓。   裴以舟和安子墨跟着下来。   一家三口颜值逆天,加上父子两气场强大,顿时成为方圆百里的闪光点,不少人频频往这边看。   “妈妈,该进去了。”   安想握紧书包带,看了看大的又看了看小的,最后捂着脸对裴以舟说:“你、你亲我一口,把你的聪明传给我一点。”   裴以舟觉得好笑,弯腰在她嘴唇上亲亲一碰。   紧接着安想又蹲在儿子跟前,“你比你爸爸聪明,所以你要亲我两口。”   安子墨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做些亲昵的举动,可是安想的确紧张,他抿了抿唇瓣,肉呼呼的双手捧起安想脸蛋,主动在脸颊上轻落两个鼓励的啵啵。   安想摸摸自己的脑袋,骤然感觉光环加身,斗志激昂走向考场。   裴以舟让助理去旁边肯德基点买了两份零食,和儿子在车里边吃边等。   安子墨对安想还是很有信心的,一点也不慌张,用车载电视看着法文电影。正看着,裴以舟的私人手机传来叮咚声,是微信群的艾特消息。   [苏老师:安子墨爸爸,报名时间马上要截止啦,安子墨爸爸要参加吗?]   裴以舟偶尔才看一次家长群,加上安子墨省事,他几乎不用露脸。聊天框里的内容让裴以舟一头雾水。   [安子墨爸爸:什么报名?]   老师很是惊讶:[墨墨没和你们说吗?他们今年就要毕业了,所以我们准备国庆期间来一次野营,想问问你们要不要报名参加,毕竟也不是强制性的。]   裴以舟放下手机看向安子墨:“你们班级要举办野营?”   安子墨捧着可乐喝得起劲,听到问话顿了一下,“好像是。”   “你想去吗?”   “幼稚。”   “……”   果然是这个反应。   裴以舟没有立马拒绝。他平常工作忙,安想近日都在学习,安子墨对玩乐的兴致不是很高,一家人基本没一块出去过,其实想想野营也不错,相信裴诺裴言他们也会很开心。   [安子墨爸爸:我们报名。]   [苏老师:两位大人和三个小孩是吗?]   [安子墨爸爸:是的。]   [苏老师:好。注意事项和所需用品我都发在了群文件里,裴先生可以看看。因为路程较远,需要小朋友准备节目在大巴车上表演,这点也要提前准备。]   裴以舟舔了舔牙床,手肘轻轻撞向安子墨,笑得不怀好意:“逆子,你会表演什么节目?”   安子墨顿时皱眉:“我不会表演节目,你问这个干嘛?”说完瞪大眼睛,“你不会是报名了吧?”   裴以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安子墨一脸不耐:“我都说不去了,你怎么……”   “带你妈去。”   “……”   “你妈妈从来没有野营过,相信她肯定会很开心。”   “…………”   别、别说,安想估计真的会很开心。   想到母亲开心起来的样子,安子墨顿时失去反击的欲望,反而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那天要怎么玩儿。想着想着,他脸上也慢慢露出一抹笑。   ——能带着妈妈去野营,还是挺好的。   **   考试很快结束,安想一脸自信地从里面出来。   近年来成人高考也是新闻媒体重点关注的对象,走在人群中的安想步伐雀跃,娇小白皙,她笑起来的动人模样顿时击住前来采访的记者的心,迫不及待拉着摄影师拦在安想面前。   “你好,我们是江城新闻的,请问方便接受采访吗?”   突然被拦住的安想先是一愣,接着点头:“可以呀。”   记者大喜,把话筒对准她:“你对这次高考还满意吗?听说今年出了新题型,对你来说有没有难度。”   安想认真思考几秒,摇摇头:“没什么难度,因为那些题目都被我儿子预测出来了。”   儿、儿子?   记者上下打量安想好几眼,她看起来最多二十三,自然卷,鹅蛋脸,穿着长相都很嫩,怎么看都像是青春靓丽美少女,就算有儿子,估计也就一两岁,怎么可能会预测题型?   记者干笑两声:“这位考生可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安想一脸正色,对着镜头说,“我儿子很聪明很优秀,其实我从小到大没上过学,这次多亏他帮助我补习,还给我出卷子。老实说这次考题有好几道都和他出的题目对上了,所以对我来说没难度。”   安想毫不谦虚地对着镜头炫耀自家儿子的聪慧,言语用词一点都没有收敛。   记者眼皮子跳了跳,问:“你儿子多大?”   安想下巴扬起,自豪地比起一个手势:“四岁半!”   “……”   “……………”   记者心头一梗,正要说话,发现安想目光亮晶晶地看向他们身后。   “我儿子来接我了,就不和你们说啦。”她摆摆手,毫不犹豫向父子俩的方向跑去。   记者急忙扭头,发现路边停着一辆价值八位数的限量版豪车,站在豪车前的正是赫赫有名的江城首富裴以舟。记者还没来得及震惊,就看到安想把小男孩抱起,并且还把自己的脑袋伸过去给对方摸,一副求夸奖求表扬的嘚瑟模样。   “!!!”   大新闻啊!!!   记者几乎忘记自己还穿着五厘米的细高跟,握着话筒便哒哒哒跑过去,在三人上车前将话筒递到安想面前:“女士多说两句吧,真的是您儿子帮你补习的?”   安想抱紧安子墨,再次点头。   “这是您儿子吗?”   记者将注意力放在安想肩上。   小家伙穿得很时尚,宽松卫衣搭黑色牛仔,发丝蓬松茂密,眉眼结合了母亲的精致与父亲的冷冽,一眼过去便知道他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   “是啊。”安想自豪挺起胸膛,“我儿子。”   她的样子活像是在炫耀宝物。   放在以前安子墨肯定会生气,可是现在的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很开心。他有幸成为母亲的骄傲,有幸让她把自己炫耀。   “那能不能采访一下你儿子吗?”   “这就要问他了。”炫耀归炫耀,安想更在意小孩子的心情,绝对不会因为虚荣心让小朋友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情。   她觉得以小朋友的兴趣一定会拒绝,没成想墨墨竟点头同意:“可以。”   站在镜头外的裴以舟意外挑眉,没有说话。   记者抓住难得的机会,问:“你妈妈说你很聪明。”   “马马虎虎。”安子墨冷着张小脸,奶甜奶甜的声线平静无波,全身上下写满处事不惊这四个大字。尽管他很沉稳,事实上他的确很沉稳,可是因为身体小,脸蛋可爱,无端给人一种故作成熟的反差萌。   总结来说就是可爱炸了!!   记者忍着想揉揉他脸的冲动,“那你妈妈的题是你预测的吗?”   此时安子墨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那种题目用不着我特意预测。”   “怎么说?”   安子墨:“请问你会特意预测幼儿园生的期末考试吗?”   “……”   “!!!”   这个逼装得给你满分!!   记者握着话筒的手不稳,秉承着职业精神说了终结语:“看样子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小朋友,希望你以后高考也能取得好成绩。”   安子墨别过头翻了个白眼,尽管他翻白眼的动作很隐蔽很小心,最后还是被镜头拍去,安子墨面无表情又满是嚣张狂妄地说:“你希望要落空了,我以后不会高考。”   “……”   “我后年会直升大学。”   “??”   “???”   说完这段话,一家三口转身上车,扬长而去,徒留记者和摄影师对着车屁股陷入茫然。   **   这段采访很快在地方台播出,智慧的网友一眼发现这一小段神奇的访问,秉承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想法,网友将采访视频截取出来发布到网上,并带话题#我后年会直升大学#。   视频里最先出来的安想颜值逆天,成功吸引一波弹幕,紧接着的访问更是让观众一脸问号。   [??????]   [我怀疑她脑子不太清醒。]   [我准备好了,请问这种儿子哪里领取?]   [等等,只有我觉得她很眼熟吗!!]   观众正懵逼着,镜头里的安想突然兴奋向前跑去,随即,安子墨出现在观众面前。   小家伙看起来很高傲,摸妈妈头顶的动作像是对待一只小动物,宠溺又温柔,可想而知弹幕再次炸开。   [好甜好甜好甜,我死了死了。]   [啊啊啊啊!这是我们小老虎啊!!]   [婆婆!!!]   [前面你走,那是我婆婆!!]   观众正沉浸在小朋友的美颜里不可自拔,便见他连番爆出金句。   “马马虎虎。”   “那种题目不用特意预测。”   “我后年会直升大学。”   “???”   小朋友你也太嚣张了叭!!   不管视频里的安子墨说得是不是真话,这段采访切切实实火了,热度一跃再跃,最后直接挤掉某流量明星成为头条。很快,网友们发现路边的车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可不眼熟,那种款式的限量版豪车全华夏只有三辆,其中两辆都在裴以舟名下!   后来聪明的网友截图放大,终于看见站在角落里的裴以舟。   ——原来豪门太太也是要参加成人高考的……   ——这一家三口都是血族,我相信这小孩能直升大学了。   ——营销手段吧?想火??   ——前面你清醒点,整个江城大半个产业都是裴家和安家的,他们还用营销?   ——一家三口,裴总最丑。   ——啊啊啊啊啊 ,万万没想到能在新闻上看到我们小老虎,小老虎超可爱!我不允许你们没看过#捡到一只小老虎#   ——视频里接受采访的小姐姐是想想鲶鲶鱼,作画超级可爱!经常更新一家日常,不过她要参加成人高考我是没把想到的_(:3∠)_。   “……”   突如其来的热搜再一次给安想微博带来热度,同样也带来不少麻烦。   比如不小人私信她只是想红,所以才特意再考场门口摆拍,甚至还故意让儿子配合演绎。言语之间已把安想描述成为了哄不择手段的恶毒女人。   那些言论有鼻子有眼,第二天一条名为#裴以舟妻子摆拍#的视频登上话题第二。   安想不在乎外界看法,但是她很厌恶那些隔着屏幕,自以为找到真相,肆意对着一个孩子污言秽语的键盘侠们。   墨墨是她儿子,他们凭什么骂他?!   安想气急了,从手机翻找出一段视频发布到个人微博上。   [想想鲶鲶鱼v:聪明小老虎教笨蛋猫咪妈妈,墨墨是我最聪明可爱的宝贝。(视频)]   当时安想正在算一道题,不管安子墨怎么讲她就是不会。当时裴宸刚好过来,觉得有趣便偷偷把过程拍了下来,安想事后回放也觉得有意思,特意让他发给她,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视频里的安想懒洋洋坐在书桌前,素面朝天的脸蛋写满子痛苦。坐在她旁边的安子墨很耐心,将同一道题目用了四五种解法,然而——   “小老师我不会。”   “小老师我困了,我们能不能睡觉呀?”   安子墨一脸冷酷:“不行,不能,不可以。”   安想见软的没用便来硬的,狠狠一拍桌子:“我是你妈妈!”   “喔。”   “……”   视频长达十五分钟,加上混在背景里裴宸的魔性笑声,几乎每分钟都是笑点。   ——这逻辑思维真是绝了,我们小老虎真是天才吧?   ——啊啊啊,那个公式可以套用到我正学的一道题目上,那是自己专研出来的解题思路吗?   ——不行不能不可以,小老虎冷酷的拒绝三连。   ——黑子没有心,我们小老虎根本不用摆拍好吗?   ——我要笑死了,所以妈妈在家里才是宝宝是吗?   ……   不久后,微博被一个小号转发。   [谁说我不是人类转发:妈妈也是我最聪明可爱的宝贝。]   安想隐约觉得这个号的名字眼熟,好像在很多地方都有见过。她皱起眉头,顺着模糊的记忆翻找到自己发布的第一条微博,在那密密麻麻的评论里成功找到这个号的评论。   [谁说我不是人类:不错qwq。]   她又点开第二条。   [谁说我不是人类:加油qwq。]   第三条。   [谁说我不是人类:你最棒了。]   几乎每一条微博的第一条评论都是来自这个号码。   也就是说……   墨墨从一开始就关注着她。   安想突然感觉心里涩涩的,莫名其妙的酸涩难过一下子占据心头。她一眨眼,眼泪竟莫名其妙落了下来。   她胡乱擦干净眼泪,起身敲响安子墨房门。   现在还没过九点,这个时候的安子墨正在晚读。   “进。”   安想推门而入。   穿着印花睡衣的漂亮男孩窝在柔软的沙发床上,膝盖上放着厚厚一本书,他仰头看着安想,立马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秀气的鼻尖皱了皱:“你哭了?”   安想瓮声瓮气地说:“我没哭。”   安子墨很聪明,立马猜测到问题所在,毫不犹豫道:“你要是觉得那些评论讨厌,我就把他们电脑全黑了。”   听他这样说,安想一下子笑了出来,揉揉眼睛说:“你这么厉害呀?”   “小事情。”安子墨边说边入侵某个id的电脑,不动神色将对方盘里十个g的东西清空后,合上电脑,看着她的眼睛:“我不会安慰人,不过可以尝试一下。”   安想挪坐到安子墨身旁,伸手把对方小小的身体笼在怀间。   安子墨有些不太习惯,但也没有拒绝。   “墨墨。”   “嗯。”   “之前诺诺他们说你很讨厌我。”   安子墨身体一僵,表情骤然凝固。   安想没有遗漏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唇角微挑,柔和似月光般在眼底流转。她的手掌温柔地放在安子墨头顶蹭了蹭,轻轻说道:“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真话。”   安子墨有点意外。   她说:“墨墨以前肯定也很喜欢妈妈。”   因为喜欢她,所以才每时每刻关注她;   因为喜欢她,所以不差分秒的占据评论第一;   因为喜欢她,才像现在这样包容着她的愚笨与不成熟。   她垂着睫羽,愧疚又失落:“对不起啊墨墨,我的记忆不小心把你丢掉了。”   安子墨鼻子一酸,突然想哭。 第109章   他是个内敛的人, 很快将情绪隐藏,抬起头时又是一张干净的笑脸,“没关系,我不会因此怪罪妈妈, 我相信妈妈总有一天可以想起我。”   母亲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对他来说就是亿万分之一的幸运了, 他会好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母爱, 不会奢求更多, 也不会因此抱怨。安子墨能从安想的心声中得知她并不是满不在乎,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的懂事让安想内心化作柔软的春水, 抬手揉了揉安子墨毛茸茸的脑袋, 张开双臂把他圈在怀中,感觉这样可以离他更近一些。   安子墨安静在她怀里靠了会儿,说:“爸爸有告诉你吗?”   “什么?”   “我们学校过两天组织野营, 我们全家人可以一起去。”   安想最近一直忙着考试的事, 也不曾听裴以舟提起过,于是诚实地摇摇头。   安子墨眼光闪烁两下,“你要是不想去……”   “我想去!”没等他把话说完, 安想便兴致冲冲地打断, 闪烁的双眸里满是迫不及待。   安子墨抿唇忍耐着笑意。   他就知道, 以安想什么都想尝试一下的性子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望着安想那张写满期盼的脸颊, 安子墨竟也不由自主地向往起这次旅程来。   天色已深, 时针不知不觉已走向十点。   安想温和注视着眼前稚嫩同样也精致的眉眼, 提议道:“你爸爸今天晚上加班, 要不要和妈妈睡呀?”   被她这样一说,安子墨不禁蠢蠢欲动起来,然而他的矜持心让他不好意思那么快答应,扭捏半天也没有点头。   他的沉默令安想意会错另外一种意思。   墨墨今年还没有五岁, 年纪虽小比同龄人聪明许多,让他再和母亲睡一个棺材的确不太好。安想心底叹气,她还想着好好和儿子亲近些呢……   本想再纠结几秒钟的安子墨在听到这些内心话时脸色瞬变,急忙答应:“好。”   正思考怎么给自己台阶下的安想没想到墨墨突然接受,不禁愣愣神,眉眼间写满诧异。   她的目光让安子墨脸上烧灼,忙不迭别开头不让她看到神色里的窘迫,抿了抿唇小声嗫喏:“我、我也不是特别想和你睡觉,主要是担心你一个人害怕。”说完又补充一句,“等你老公回来我就走。”   “噗。”   安想笑出声,她控制不住自己痒痒的手,抬起手在那张圆鼓鼓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两把,笑着打趣:“那就谢谢你照顾我啦,小骑士。”   安子墨耳朵更红,起身把小棺材里的几本书拿出来抱在怀里,仰头催促:“走吧,去睡觉。”   安想注视着他手里厚厚的两本书,没多说什么,跟在他身后回到卧室。   主卧除了棺材还放有一张沙发,平常安想会在沙发上午睡,裴以舟若是回来晚了,害怕打扰到她也会睡在那边。安子墨和安想都没有睡床的习惯,等小朋友翻进去后,安想才躺到他身边。   她的脑海里没有关于照顾小朋友睡觉的记忆,不过从电视上来看,小孩子睡觉是需要人讲故事的,可是……她从来没有给人讲过故事,她的脑容量里也没有储存过任何童话故事,想到这儿,安想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苍白。   安子墨淡淡扫她一眼,趴在枕头前翻开眼前的两本书,“你要听哪本?”   “啊?”   安子墨小指头一指,声音软绵绵的:“这是格林童话,这是安徒生,你想听哪本?”   两本都是英文原版,厚厚的书本上绘着精致复古的花纹,安想凭借感觉随手点了其中一本,笑道:“墨墨要给妈妈讲睡前故事吗?”   自失忆以来,安想极少自称“妈妈”,她的笑容是柔和的,眼神是慈爱的,安子墨恍惚间回到从前,那时安想深爱着他,每到晚上不管他愿不愿意听,都会固执地找来幼儿故事读给他听。她没受过多少教育,遇到拗口的字读得坑坑巴巴,随即便将求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明明是母亲,却一点都不在意地向他示弱。   那时的他被仇恨懵逼,活在过去不愿前进半步,仔细想想,他已早已得到救赎。   “墨墨?”安想微微靠近,“你在想什么呀?”   安子墨轻易隐藏掉眼底情绪,翻开书本一页,“我在想怎么对你好。”   安想一怔,抿唇轻笑。   “不过现在还是讲故事吧。”不小心说出心里所想的安子墨有些不好意思,不留声色地转移开话题。   “其实墨墨已经对我很好啦。”曾经的安想从来没想自己可以在某一天得到一个完整的家庭,拥有可爱聪慧的孩子,尤其这个孩子如此温柔贴心,这一切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墨墨要用中文讲,英语我听不懂的。”   “知道啦。”安子墨温顺应和,用可爱柔软的童音讲起童话故事来。他的语速不紧不慢,点亮在旁边的小夜灯忽而闪烁,气氛温馨又宁静。   安想打了两个哈欠,眼皮子逐渐变沉,终于支撑不住困倦,闭上眼沉沉睡去。她在梦境中走进重重迷雾,迷雾尽头是朦胧幻影,她看到那道幻影温柔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不时低头说些什么。   安想缓缓靠近,终于听到那个声音——   “墨墨,妈妈的宝宝……”   “你要好好长大。”   “我现在还不能陪着你,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   她说了很多很多,后面的声音渐渐模糊,最后完全消失。   安想努力想看清更多,却不慎从高空坠落。下坠感令她心跳加快,猛然睁眼,对上头顶熟悉的天花板。   ——是梦。   安想长松口气,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明晃晃的光线自窗帘与窗帘的隔阂间穿透而入,身边位置空着,安子墨不知何时起床离开。她又看了眼时间,不禁窘迫,她竟然赖床这么久。   安想快速起床收拾好自己,一下楼便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裴以舟今天没工作,穿着身便服混迹在孩子们中间,旁边堆着乱七八糟的工具,而他本人正在和裴宸一起研究搭帐篷,双胞胎和安子墨乖乖巧巧坐在旁边围观。   “你们在干什么呀?”   “起了?”裴以舟抽空睨她,接着又继续忙碌,“明天要去野营,学校让我们自己在野外搭帐篷,我先试试手。”   “哦,结果呢?”   裴以舟沉默。   结果很难,他的手速跟不上他的脑子。   裴宸更是揉乱一头发丝,忍不住向安子墨求助,“墨墨会搞这玩意吗?”   安子墨翻了个白眼。   他早知道这两个人白忙活,结果浪费这么长时间还不是要靠他帮忙?   “图纸给我。”   裴宸毕恭毕敬将图纸双手呈上。   这次他们一家人都要过去,所以定做的是两个大帐篷,需要人将四面支棱起来,安子墨简单看了下教程,有模有样指挥起他们工作,最后在他的指导下,没费多大功夫便支好了帐篷。   天蓝色的帐篷突兀矗于客厅中央,裴诺从没有住帐篷的经验,眼儿亮亮,迫不及待钻了进去,裴言很快也跟着进去,两个小朋友在里面闹作一团。   裴以舟这时才松了口气,一如既往地淡定,“嗯,挺好。”   安子墨:“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吧,挺好个什么劲儿。”   裴以舟:“……”   **   翌日,一家六口坐上前往野营处的幼儿园大巴车。   其中裴宸带着弟弟妹妹,安想和裴以舟陪着安子墨。他们一家人过于耀眼,刚上车便成为焦点。其中很多家庭都是混血,对纯血族有天生的畏惧感,刚才还低声议论的大人们在他们出现的瞬间便收了声,就连喜欢闹腾的小孩子们都不怎么说话,一时间气氛低沉到极点。   裴以舟不怎么在乎,等车缓缓开起来后,他凑到安子墨耳边低语:“不是说要表演节目?你准备了吗?”   安子墨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口琴:“我给妈妈吹这个。”   安想一听有了精神:“给我吹?”   “嗯,妈妈你想听什么。”   安想仔细思考半晌,无果,摇摇头说:“我想不出来,墨墨吹什么我听什么。”她有很多歌都记不起来名字,能想起名字的安子墨未必会,所以还不如他自由发挥。   安子墨抚摸着掌心中崭新的口琴,心里头已经有了注意。   “欢迎各位家长百忙之中参加这次活动,我们将前往云岚湖参加一天一夜的野营,车程共一个半小时,在此前我们可以做一些小游戏,或者表演一些小节目,那么哪个小朋友愿意起头呢?”   这趟车坐的人不多,几位家长都瞥向裴以舟这边,小朋友们害羞,也都没有举手。   沉默中,一道声音响起。   “老师老师,我来,我来!”   老师笑眯眯地点向后排位置:“符泽同学先来。”   小胖子费力挤开身边的妈妈,扭着小屁股走向前面,稚声稚起大声说起话来:“我给大家唱一首歌,歌的名字是《小鸭子》。”   说罢开始唱。   音调不能说是标准,简直就是完全不在调上。   偏偏他唱得认真,一点也不怯场。座位上的家长和孩子终于被符泽逗笑,笑声回荡在整节车厢里,成功打破先前僵硬的氛围。   “老师,我唱完啦。”符泽有礼貌地一鞠躬,突然开口,“我刚才听墨墨说他要吹琴,老师,下一个可以让墨墨上来吗?”   符泽眼中满是殷切,老师不好拒绝,于是温柔看向安子墨所在的位置:“墨墨,你愿意上来表演节目吗?”   “愿意愿意!墨墨愿意!”   “老师,就墨墨了!”   裴言开始起哄,他一起哄,其他小朋友也跟着起哄,又是鼓掌又是尖叫,乱作一团。   安子墨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直到他拿着口琴起身,周围才逐渐安静下来。   老师弯腰将话筒放在他嘴边,一眼注意到他手上的口琴:“墨墨是要给我们表演吃口琴吗?”   “不是。”安子墨一点都不给老师面子,面无表情道,“我给我妈妈表演,你们顺便听听。”   老师面露尴尬:“……”原来他们只是顺便的吗。   安想也慢慢捂住脸,她儿子……可真会说话!!   “那、那墨墨要给妈妈表演什么?”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给母亲的信》。”安子墨握紧口琴,看着安想的眼睛说,“现在我要为我的母亲演奏。”   小少年微扬起下巴,自信又张扬,冷漠又高傲,看着安想的眼神却是腼腆的,如其他小朋友面对母亲时的神态一样,有紧张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第110章   口琴清脆悦耳的声音回荡整间车厢, 他演奏认真,眸中熠熠生着光彩。   安想恍惚看着他,忽然想到一些记忆, 不清楚, 模糊地往心里头钻。   一曲结束,安子墨放下口琴重新回到座位。见安想还盯着他看,便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到窗外。安想没有戳穿小朋友的腼腆内敛, 浅浅笑了笑后, 伸出手臂把他搂在怀里,说:   “困的话靠着妈妈睡会儿吧。”   安想发现自己的自称愈发得心应手,安子墨没有拒绝,靠在她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大巴车安静行驶在平稳的马路上,两边高楼逐渐被树木取代,人烟愈发稀少荒凉。一个小时后, 大巴车缓缓停在目的地,家长与孩子们手拉手结伴下车。   露营地环境幽静,山水接连成一线,生活在大城市的小朋友鲜少与大自然亲密接触, 一见草地树木顿时都疯了,又跑又跳闹作一团   裴家几个孩子比较成熟,哪怕眼露好奇也不像他们那样直接冲出去, 都很乖巧地站在大人身旁,懂事的模样再次迎来周围其他家长们的羡慕。   这次露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促进孩子和父母们的亲子关系,所以一到目的地老师便放由他们自由活动, 同时为了保证活动安全,学校特意备了一辆救护车与安保车。   马上晌午,不少家长们已经开始动手搭帐篷, 安想拉了拉裴以舟袖子,提议道:“你和裴宸搭帐篷,我去和其他妈妈们做吃的。”   幼儿园为家长们准备了两个烤肉架,他们这个班级只有七八个学生,两个烤肉架完全够用。   裴以舟点点头,嘱咐道:“小心些。”   “知道啦。”   安想说完,小跑向人群中间。   她身份特殊,一开始妈妈们多少有些局促,可是见她平易近人,气质里全然没有其他纯血的傲慢冷漠,于是放下心来与她亲近。几人相处得很是和睦,安想厨艺精湛,烤肉在架子上滋滋作响,不多时肉香便顺着空气飘向周遭。   “妈。”   安想正忙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没有抬头,夹起几块肉片放到随身携带的一次性餐碟里,然后递过去:“和诺诺他们一起吃。”   安子墨接过小碟离开,很快又回来,双手背后仰头对她说:“需要我帮忙吗?”   烤炉架里火星四溅,尽管安想小心,仍被烫到两滴,她毫不犹豫拒绝:“这里很危险,墨墨去找朋友们玩儿,妈妈很快就好了。”   安子墨注意到她手背的红痕,眸光闪烁,从背包取出一支烫伤药,自顾自拉起安想的手,轻柔地为她涂抹起来。他的动作很生涩,也很小心,生硬的小脸上满是专注。   旁边的妈妈不禁打趣:“都是女儿才是妈妈的小棉袄,我看墨墨也不差。”   说起女儿,安子墨眉头又皱了下。   安想觉得好笑,摸了摸他的头说:“性格是天生的,和男女没什么关系。”   对方有些尴尬地错开视线,没有再强行搭话。   “好了。”安子墨收回药,一本正经地叮嘱,“您小心些。”   安想慈爱地拍拍他的脸蛋,“知道啦。”   “我在这边盯着你。”   安想眼中笑意更浓,没有再赶他走,垂眸专心烤肉,等肉烤完,裴以舟也已经搭完了两顶帐篷。她没有选择和大家伙凑到一起,端着餐挑选到湖边一处安静的地方,铺好野餐布,一边吃一边欣赏风景。   她食量小,没几口便放下筷子,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画了一家几口的q版图,随即拍摄发布到个人微博。   [想想鲶鲶鱼v:野餐。(图片)]   ——可爱!可以抱走当头像吗??   ——呜呜呜,这个包子脸绝了。   ——万万没想到裴总也能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希望这幅画面我看到死。   ——楼上,你一定可以的。   “……”   安想挑选几条评论回复后,又抓着裴以舟自拍几张,心满意足地设好屏保,又对着安子墨打起念头。   她的目光过于赤裸,安子墨随意用小手帕擦干净嘴角,神色淡定:“妈,您直说。”   “墨墨你看景色这么好看,要不要妈妈给你画一张写真?”说完又眼巴巴瞅着他。   安子墨没有开口。   印象中他的母亲只会画q版小人儿,和裴以舟结婚后偶尔发几张涩图,写真……她会吗?   即使如此安子墨依旧没有拒绝,点头接受:“好。”   安想眼睛一亮,拉着他走到一棵树下,坐在地上画了起来。   绘画是个漫长的过程,更别提还是人体肖像。   安想看一眼画一笔,倒也是有模有样。   裴以舟忍不住好奇,悄悄凑到她后面,待看到那幅画后噗嗤声笑了:“就这?”   白纸上落着粗略的黑色人体线条,潦草几笔当作背景,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安想有被冒犯到,闷闷不乐推开男人,继续专心作画。   五分钟过去。   十五分钟过去。   安子墨始终维持着动作不变,哪怕头顶有树影遮挡,也架不住晌午的太阳灼热。   安想叹了口气,不忍心看自家孩子继续这么站着,于是收起画,一本正经承诺道:“墨墨你放心,等妈妈买几本书好好学学,肯定能把你写真画出来。”   安子墨:“……”倒也不必。   安想起身抱着儿子回到帐篷,帐篷里转动着小风扇,清凉的微风瞬间摆脱一身燥热。她眸光低垂,看到地铺上放着一张画纸,画纸很是眼熟,好像是从裴诺小画本上撕下来的。   她上前展开画纸。   本子上勾勒的线条简约干净,女人长发飞舞,背影纤细,明明只是铅笔画,却准确描绘出她的温柔动人。下面落着男人苍劲的字迹——   [与你度余生。]   安想捏着纸张一角,耳根飞红,心跳自失去规律。   [我也一样。]   她默默在心底回复,把那张画夹在册子里又小心放到书包,做完这一切才抿着唇悄悄笑了起来,甜蜜感从嘴角没过眼梢。 第111章 完结(上)   夜晚的山野幽静平和, 安想很快在帐篷里睡去,睡意正浓时,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安想尚未从梦中醒来, 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那只手动作大了不少, 最后耳朵一麻,他竟直接啃噬上来。   “别闹。”安想含糊地抗议一声,迷迷糊糊地对上裴以舟似笑非笑的双眸。   帐篷里只亮着一盏便携式小夜灯, 灯光暗淡朦胧, 他三分之二的侧脸都隐在阴影之中,唯有一双眼幽邃逼人。安想瞬间清醒,不明所以地与之对视。   “走。”   “去哪儿?”她刚睡醒,声音还很沙哑。   安想慢吞吞从睡袋里爬起来,眸光转动,发现中间的位置竟是空的, 顿时心里紧张,问:“墨墨呢?”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安想皱眉拿起手机,发现已是凌晨两点左右。她摸不清这父子两搞什么鬼, 披上外衣跟着裴以舟走出帐篷。   山林中的夜晚微凉,迎面扑来的凉风瞬间自让仅剩的睡意消退。安想的手被裴以舟紧紧拉着,尽管两边浓密的树影遮去月光, 挡住视线,但她并不慌乱,因为她相信眼前的男人会好好牵着她, 不会让她轻易摔倒。   顺着小径穿过小树林,眼前是一座小山丘,不少人都在上面, 包括安子墨和裴宸他们。   安想有些意外:“大半夜来这边做什么?”   安子墨穿着略厚的运动外套,嫩白的脸蛋被风吹得泛红,他看了眼星光点缀的夜空,说:“气象台预告今天晚上两点半会有流星雨,我仔细研究了一番,有流星雨的可能性很大。”   安想觉得很新奇,她从小到大还没看过流星雨呢,于是没说什么,随意找了处空地坐下等待。   周围等候流星雨造访的人们都很安静,有些小孩子支撑不住,靠在爸爸妈妈怀里继续睡觉。裴诺和裴言也很困倦,一左一右贴着裴宸,小脑袋一点一点,像是随时要掉下去。   万物寂静时,一道明亮划破夜空,所有人刹那清醒,接二连三从草坪上坐起。   银色流星拖拽着闪烁的光点,一道接一道从深空出现,又快速坠落到黑夜深处,它们来得美丽,走得震撼,安想仰起脖颈,不由自主地握紧身旁男人的手。   “听说向流星许愿愿望会就实现。”   裴诺不知何时清醒,声音软软糯糯的,她拉了拉安子墨的袖子,“爷爷,你快对着流星许愿。”   安子墨不为所动:“都是迷信。”   裴诺皱着粉白的小鼻尖,“可是……几年前也有人说吸血鬼是迷信。”   安子墨:“……”   他努努嘴,最终闭上默默在心底许下愿望:   ——[希望妈妈可以快点记起我;如果不可以,希望她永远平安快乐。]   许完愿望,他慢慢睁开眼。   他能听见,听见周围所有人的心愿,朴实无华的心愿。   [希望我能快点记起来,希望墨墨健康长大,不要难过。]这是安想的。   [家人幸福。]这是裴以舟的。   [希望我考上好大学涨零花钱,流星雨你最好能给我完成我的愿望,你千万不要不识好歹,否则我立马跪下来给你许愿。]这是裴宸。   [希望地下的爸爸妈妈开心,也希望太奶奶快点记起我们还有墨墨。]这是双胞胎。   眼前这场盛大的流星雨成为夜空放给世间最美丽的电影,所有人观赏着这部电影不愿醒来。曾几何时,他的天空没有溢彩,他的世界只有黑暗,他宛如被仇恨滋养出的怪物,痛恨世间一切。   眼前的妈妈,爸爸,孙女,孙子,也许是老天给他不幸的补偿,以前安子墨不屑接受,可是现在……他感谢可以来到这里。   待最后一道流星消失,人们恋恋不舍转身离开。   安想还想在这里逗留一会儿,可是害怕孩子们受凉,于是拉着墨墨走在最前面。、   “墨墨你要是怕,妈妈可以抱你。”   天很黑,她不禁攥紧安子墨的小手。   安子墨抬头扫她一眼, “你要是怕,可以找爸。”   安想面露尴尬:“我、我才不怕呢……”她起码也是吸血鬼,从小生活在黑暗里,怎么可能害怕走夜路。   为了不让儿子看轻自己,她决定今天就证明自己不是废柴!   “我不怕,不信的话我们比赛,我肯定第一个回到帐篷!”说完松开安子墨的手,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到前方,身形娇小敏捷,和一阵风似的。   裴以舟眉头在拧起,沉声教训:“想想,小心摔倒。”   话音刚落,跑在前面的安想脚下踉跄,只听传来一道闷响,她重重被绊倒在地,后脑勺好巧不巧磕在路边的石头上。   裴以舟表情瞬变,长腿阔步向她跑去。   “想想!”   安想没有回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安子墨对于眼前的突发情况表现得很镇定,拿出手机正要联系不远处的救护车时,安想动作迟缓地动了下手指,随即睁开眼,目光直勾勾落在安子墨身上。   那双眼睛里有震惊,有失落,也有哀伤。   下一秒,无数想法排山倒海跃至安子墨耳朵里。   “墨、墨墨?”   安子墨握着手机的手在抖。   他看了眼天空,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反应。   虽然他许愿让妈妈记起来,但是愿望实现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所以迷信才是正确的?   感谢流星。   “都让你不要跑了。”裴以舟一直担心安想是否受伤,暂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还好后脑勺只是磕肿一块,没有见血算是万幸。   安想搀扶着裴以舟的手从冰冷的地面上起离。   她的太阳穴钝痛,前世的记忆与现实交替融合,一股气往脑子里钻,刺激得头晕目眩。她难受地哼唧两声,身体软绵绵靠在了裴以舟怀里。   “我带你去找医生看看吧。”裴以舟放软声音,将她拦腰抱起。   安想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不用,你放我下来。”   “不行。”裴以舟语气强势,“看医生要紧。”   “真的没事。”她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我只是想起了些东西。”   裴以舟闻声止步,神色愕然。   听见这话,三兄妹顿时激动跑来,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安想本来不舒服,被这么一吵,   脑袋更疼。   “裴宸,你先带弟弟妹妹们回去。”裴以舟看出安想难过,厉声命令。   三兄妹不敢反抗裴以舟,瞬间收声,不情不愿向帐篷走去。   裴以舟放下安想,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安抚:“别急,你先缓一缓。”   安想点点头,闭上眼开始整理记忆。   她的记忆繁杂混乱,她看到高塔里哭泣的自己,又看到死亡的自己,最后重生,潜入酒店发生的荒谬一夜。   [只要生下墨墨我就能得到一切。]   那时的她被仇恨不甘所蒙蔽,脑袋一热接受这场交易。   安想低头捂着脑袋,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裴以舟……”安想擦干净眼泪看着他,“我能单独和墨墨谈一下吗?”   裴以舟很尊重她,没有多问,直接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树下,依靠着树干耐心等候着。   确定他听不到,安想才深吸口气看向安子墨。   墨墨不是普通小孩子,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系统说,他会是这个世界最优秀的男孩,他会拥有美好的人生,她从未怀疑过。那时的安想把他当成交易品,哪怕把他生下来也是没有多少爱意的。   后来——   她被骗了。   那时的安想有后悔过吗?有。   她无法报复家人,无法拿到力量,甚至莫名其妙背负了一条生命,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再残酷不过。   可是他那么弱小可爱,她怎么能让他没有妈妈。   “墨墨,你听见了是吗?”   安子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无声是最好的回答。   安想被安子墨封印了人类时期的记忆,同时也封印了吸血鬼时不少惨痛的回忆。裴以舟的再次出现让她被幸福包围,让她变成彻头彻尾没有烦恼的傻白甜。   如今记忆恢复,曾经被忽略的细枝末节全部被她记忆起。   为什么墨墨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为什么墨墨不喜欢靠近人?   为什么墨墨总是这样安静……   “我向你们隐瞒了一些事,不过这些事我决定只和你一个人说。”安想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坐姿挺直,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嗯,我听着。”若是以前安子墨肯定会因为欺骗而愤怒,可是现在他很平静地站在安想面前,听她诉说往事。   安想稍微整理了一下记忆,开始不急不缓地向他解释自己的死亡与系统的交易,包括这个世界原本是一本小说世界观。   安子墨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哦,你被骗了。”   安想一哽,弱生生开口:“妈妈知道,所以你不用再次提醒我。”   垃圾系统不靠谱,让她怀孕毁她大业,现在也只能养养天才儿子,当一下豪门太太这样子。   安子墨暂时无视她的心里话,眸光闪烁两下,“所以你不是因为讨厌我,才把我丢给别人照顾。”   安想一愣,望进他眸底的小心翼翼时,心里泛起难言的酸涩。   “墨墨,我也许抱怨过,但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我还爱你。”   树叶摩挲,沙沙作响。   安子墨一直紧绷的神经刹那放松,眼泪决堤,拼命往出涌。   他哭得很凶,安想从来没见他这样子哭过,一时慌了神,也跟着掉眼泪。   “你知道吗,我曾觉得你讨厌我……”   “我甚至觉得没生下来就好了,也许你就不会死,也许你会有更乖巧可爱的孩子。”   “也许……你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他是不值得被爱的。   生长在沼泽中的怪胎怎配得到救赎。   安想离开后的每一天,安子墨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这一定是新一轮的报复。]   [安想要是没有他就好了,她肯定会过得更好。]   [他若死了,能不能换她再重生一次?]   安想为什么把他接回去?   让他在山沟里自生自灭不就好了,这样子她的人生会轻松许多,不会有拖累,不会有病痛。她为什么不永远讨厌他?   他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这样想。   可是——   她爱着他。   “对不起,我以前想害死你。”安子墨牙关咬紧,哭腔仍是泄露出来。   他看着她,第一次像个孩子般哀求着:“可是我现在已经很乖了,所以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   他拥抱过阳光,从此惧怕黑夜;   他得到过温暖,从此长避冰雪。   他想要生长在光明处,成为所爱之人所提及的骄傲。   安想眼眶通红,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   “墨墨,血族的生命很长的。我不会再离开你。”她哽咽着,“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用讨好我,也不用活在过去。不管你是什么性格,不管你成为什么,你都是我永恒的骄傲。”   也许系统没有弄错世界;   也许她本来就该在这里。 第112章 完结(下)   安想在野营结束后成功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同时,安子墨收到江城一中特殊班的入学邀请。   一中作为全国最优秀的高中,为智商超高的儿童特别设立了特殊班, 全国招生三到六岁儿童, 让他们在这里接受超龄教育,优异者可直接保送大学。   安子墨早在一年前就想报考一中,奈何安想想让他体验幼儿园生活, 于是这件事一直搁浅下。如今幼儿园毕业, 安想也考入大学,他自然没必要像其他小孩子那样继续上学前班或者一年级,和裴以舟商量过后,瞒着她参与了一中测试。   方方正正的通知书手写着安子墨的名字,安想翻来翻去看了好几种,与有荣焉, 笑容挂在脸上就没有离开过。她突然想起网络上的那些喜欢问候全家的喷子,眼珠一转,掏出手机对着两个人的通知书拍了一张照片。   [想想鲶鲶鱼:感谢儿子勤勤恳恳的补习,老母亲终于成为一名女大学生。同时也要恭喜儿子即将入学一中(图片)(图片)]   ——???   ——?????   ——我裂开。   ——所以明年直接上大学还真不是说笑的?   ——p的吧?   ——楼上见识浅薄, 一中特殊班的入学邀请都是萧教授手写的,萧教授是特殊班主任,特意从青大离职调配到这里。那张录取书的确是萧老先生手笔。   ——啊啊啊啊 , 我是一中学生,我他妈现在好幸福。   ——呜呜呜,楼上你幸福个锤子, 特殊班和我们不是一个校区啊!考虑到小天才宝宝们的身体健康,上学时间都和我们不一样。   ——我儿子六岁,也在一种特殊班, 学习时间的确是避开的。   “……”   安想的这波硬核打脸迎来无数羡慕嫉妒恨,她爽了,再等待开学季的这段时间里又多更新了几组漫画。安想现在是百万大粉,每次更新都有不小名气,制作方自然看中她的作品,在签下漫画单册不久后,影视改编公司也向她抛出橄榄枝。   安想以前看过这家公司拍摄出来的电视剧,制作精良,选角合适,私下也没什么黑料。她又点进对方主页,确定不是骗子后,安想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驱车前往公司。   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商谈合约,难免有些紧张。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安想跟随着助理指引来到办公室。   “您先在这里等一下,我们老总马上过来。”   安想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   片刻,房门打开,一道身影缓缓走来。男人西装笔挺,不苟言笑,待看清面容时,安想眉头狠狠一跳。   “裴以舟,你耍我?”安想有点郁闷,语气不禁带了几分羞恼。   裴以舟依旧摆着一副公事公办,我和你不熟的样子,接过秘书手上的合同递到安想眼前:“安小姐,这是合约,请过目。”   安想:“?”   她的困惑让秘书忍俊不止道:“这家公司是华星旗下的子公司,我们公司策划觉得太太的作品很适合改编,所以主动联系了您,没想到裴总今天刚好过来。”   安想狐疑的扫他一眼,接过合同逐字逐句看着纸张上的内容。   她来之前特意和圈内人了解过行情,这份合约完全是按照标准来拟的,的确不像是裴以舟给她开后门。她考虑半天,拿起钢笔在上面落下自己名字。   “费用会在七天后打在您的账户内,之后会有专人与您商议开拍事宜。”秘书收起合同,“那么你们慢聊,我先出去了。”   秘书走后,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两人。   距离墨墨放学还剩下两个小时,安想想先回去给他做吃的,刚起身,手腕被一只大手拉扯住。   “干嘛?”   裴以舟目光如炬:“我现在是你金主。”   安想:“????”   裴以舟:“陪我吃饭。”   安想:“……”   吃饭就吃饭,整这一出做什么。   安想心里吐槽,表面很是配合:“行,那金主你想去哪里吃饭?”   “看我心情。”   安想撇撇嘴,心想这男人可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公司,刚走出大门,裴以舟便迫不及待把安想的手捞在掌心之中。   她仰起头,眼底带笑:“裴总,这样不合适吧?”   裴以舟手指力度收紧,眉眼一派淡然:“再合适不过。”   她噗嗤一笑,小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   夫妻两像正常情侣那样漫无目的漫步在城中小径里,天空阴沉,须臾间片片冰凉洒落眉间。她不禁停下脚步,雾蒙蒙的天空压得极低,皑皑白雪晃悠悠从头顶飘落。   即使对北方来说,九月下雪也是比较罕见的事,不少人都停下脚步看着这场突然造访的小雪。   雪花温柔,落在皮肤很快融化。   裴以舟怕她冷,毫不犹豫脱下外套将她裹住。外衣上还沾着男人体温,此情此景突然让她追忆起作为人类时的最后一夜。   她在他的陪伴中死去,以为那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场大雪。   “裴以舟。”安想跳到他跟前,扬起脸蛋,眼睛黑亮明媚。   “嗯?”   “以后我们要一起看雪。”   裴以舟伸手摘去她睫毛上的小雪花,笑容温润:“好。”   “去很多个地方看雪。”   “嗯。”   “裴以舟。”   安想张开双臂,整个人扑到他怀里。他胸膛结实又滚烫,拥抱让他的心跳微微加快,她侧耳贴在他胸前,闭眼起誓:“从此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们。”   裴以舟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里捧起她的脸蛋,微微附身,就着冰雪亲吻住她的双唇。   一冷一热的交替令人悸动。   千言万语,柔情蜜意全部绵化在这个吻里。   她是心中所爱,亦是命中注定。   在时光结束前,没人可以再将他们分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