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下女主,言出必灵》 作者:青青绿萝裙   作品简评:   言真真是凌家保姆的女儿,因为母亲的意外身亡来到陌生的国度,遇到了面冷心热的豪门少爷凌恒。本以为是甜甜的豪门恋情,然而,古老庄园的秘密,深海潜伏的黑影,梦境里诡异的博物馆,都昭显着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简单。言情+克苏鲁的题材,将少男少女的恋爱与克苏鲁的诡异结合在一起,既有冒险故事的悬念刺激,又有青春校园的甜蜜,二者互相交融,给予读者崭新的阅读体验。 ============== 第1章 第一幕   “凌家,s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拥有惊人的财富和权势……”   冉染默念着上述浓浓的玛丽苏味儿的开场介绍,不由将视线投向了眼前华美的庄园。   这是s国排名前十的豪宅之一,名为金盏花庄园。   奶白色的别墅如同一个安静的贵族小姐,矜持端庄地坐落在一片苍翠并橙红的花园中,园丁将草木修剪成了海妖,细节生动,水平高超。   喷泉洒开一蓬蓬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虹光。角落里羞答答地露出一抹蔚蓝,是主人家的露天泳池,而远处尽头的淡蓝则是海湾的一角,昭示着别墅非凡的地理位置。   网球场、直升机坪、大花园……这些就不用再提了,统统都有!   不愧是小言男主的家,狗血剧情的主要舞台,够壕的。冉染感慨着,嘴角微微勾起,透出几分嘲讽。   此冉染非彼冉染,她是一个穿书者,穿越到了一篇狗血言情文里,成为了故事里的反派女配。   这个女配下场悲惨,最后变成了一个疯子,关进了精神病院。冉染当然不甘心自己落到如斯下场,第一反应就是避开该死的剧情线。   然而,她穿的太晚了。   冉染已经被凌家接到了庄园里,假如没有意外的话,她也不得不在这里生活到二十岁。   在原故事里,冉染是凌家当代家主好友的独生女。冉父做生意破产,跳楼自杀,将女儿托付给了凌家,凌家便将她接回了家里照顾。   很套路的,冉染喜欢上了凌家少爷凌恒,但凌恒喜欢女主,上演无数狗血撕逼大戏后,女配疯了,男女主角灰姑娘式结尾,over。   不想沦落到那样的下场,就必须自救。   冉染冷静地分析,距离故事开场还有一天,她比女主言真真更早到凌家,其实已经占了先机。   改变剧情第一步,扭转大吵大闹的跋扈形象,给主人一个好印象。   “冉小姐,到了。”黑西装白手套的司机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请她下车。   冉染回过神,矜持又不失气度地道谢:“谢谢,不过,我不是凌家的小姐,直接唤我名字就好。”   司机的笑意真诚了一些,谦卑道:“冉小姐是凌家的客人,称小姐并不为过。”   冉染也不强求,她的人设是冉家大小姐,太随意了反而会让下人瞧不起,这样的程度刚刚好。   她下车,没有阻拦司机为自己提行李的举动,落落大方地说了句“麻烦了”。而后跟随等候在门口的管家进屋。   管家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冉小姐请跟我来。”   “不急,应该先问候一下叔叔阿姨。”冉染熟知剧情,自然不会应下,拿出了林黛玉初入荣国府的谨慎。   果不其然,管家脸上闪过赞赏,口中却道:“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家。”   冉染暗暗点头,人不在归不在,假如她没提就是没礼貌。不过老爷和夫人是怎么回事?凌家是华裔没错,但s国不是国外的设定吗??   “请跟我来。”管家引路。   凌家的庄园是现代化豪宅,和电视剧里看到的一个大屋子不同,其实分割成了多个建筑。居中的三层别墅最大,为凌家夫妇居住,客房则在隔了露天泳池的一个二层小别墅里。   说“小”是相对而言,这个客房别墅的二楼也有两间套房,下面则是一间书房和一个影音室,配备了开放式的西式厨房和卫生间。   而这一栋小别墅,全都归她所有。   这就是客人的待遇。   相比之下,女主作为被资助的保姆之女,只能住下人楼了。   啧,开局这么好,冉染不认为自己不作死的情况下,还能搞得那么惨。   她放好行李,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安安静静地坐到露台上看书。不远处就是网球场,有个穿着球衣的少年正在练习打网球。   球拍击飞黄色的网球,发出“啪”“啪”的脆响,十分悦耳。   这就是男主啊。   冉染眯起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原剧情里,女配第一天就试图和男主搭讪,结果惨遭羞辱——“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住到我们家来吗?”   想想都来气!   冉染才懒得自讨没趣,看到了也假装没看到,一点都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意思。   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钟。   北京时间,十点零五分,机场。   广播里响起柔美的嗓音:“从上海飞往s国玛格烈城的航班即将起飞,请乘客前往登机口登机……”   登机口排着长龙,缓慢向庞大的飞机里推进。其中有一部分的人戴着同样的棒球帽,上面写着xx旅游社,显然是一个旅游团。   举着小旗子的年轻姑娘指挥着大家刷机票,吐字清晰,神情干练,像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将所有人安排妥当。   等到她帮找不到位置的人找到座位,放不好行李的举起行李,顺带安抚了不舒服的一对老年夫妻,这才得到喘息之机,坐下歇会儿。   飞机起飞,颠簸,平稳。   导游姑娘解开安全带,伸了个懒腰,眼角瞥见隔壁座位的人正在揉耳朵。她马上掏出一片口香糖:“耳鸣了吧?嚼嚼这个会好很多。”   隔壁座位的乘客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发型是极具识别性的公主切,非常漫画风,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纤瘦而苍白。   她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怔了一下才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导游姑娘热情而有活力,自来熟地问,“你一个人,是去s国旅游还是读书?”   公主切女孩摘下了口罩,露出张秀气的面孔。她剥开锡纸,嚼着口香糖,想了会儿说:“读书。”   “留学啊。”导游姑娘的口吻难掩羡慕,“你看起来好小,这么早就出国吗?”   公主切女孩说:“嗯,有户人家说资助我念书。”   导游姑娘眨了眨眼睛:“资助……?”   “我妈妈死了。”公主切女孩平静地说,“工伤,雇主愿意承担我的学费。”   导游姑娘“啊”了声,抱歉道:“我不知道,对不起。”   “没事。”   导游姑娘依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尤其她刚才心里还升起了羡慕,这种愧疚驱使着她做出补偿:“我跑这条线路一年多了,不能说什么都懂,多少也有点熟悉,加个微信吧,有什么事你可以问我。”   公主切女孩想了想,掏出了手机,两人交换了微信。   “我叫刘悠,你叫什么?”导游姑娘问。   公主切女孩:“言真真。”   交换了姓名后,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刘悠介绍着s国的相关情况:“这个国家不大,百分之七十都是华裔,所以你不用担心语言问题,吃的和国内差不多,不会不习惯,天气一年到头都偏热,不过靠海,还算舒服……”   言真真听得很认真。   正说得起劲,旁边的过道上却吨吨吨跑过来一个小炮弹,然后以一个滑铲漂移过来,手里拿着玩具枪对准了一个乘客,嘴里发出“砰砰砰”的配音。   “走开。”被打搅了休息的中年男子很没好气。   小孩做了个鬼脸,往后一蹦,好巧不巧,撞到了刘悠的小桌板,并且不怎么意外地弄翻了她放在上面的水杯。   咖啡撒了出来。   刘悠反应很快,立刻缩开了腿,但咖啡还是溅到了她的丝袜,弄脏了九成新的小白鞋。   “哎!”刘悠心疼得皱了皱眉头,这双小白鞋花费了她三分之一的工资,今天第一次穿出来,弄脏了着实心疼。   小孩却没有道歉的意思,笑嘻嘻地继续开枪,沉浸在警察游戏中。   刘悠有点生气,却也知道计较没用,熊孩子背后通常都有一个熊家长,吵架不过是白费精力罢了。   “给。”言真真递过来一张纸巾。   刘悠谢了声,仔细擦拭鞋子上的污渍,隐约听见了自己的邻居低声说了句:“沾到咖啡……滑倒……”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乱跑的小孩“呲溜”一下,脚下打滑,顿时摔了个狗啃屎。   嘴巴传来剧痛,小孩蒙了会儿,反应过来了,惊天爆哭。空姐被惊动了,家长匆忙过来,把孩子抱回座位哄了起来。   刘悠吐了吐舌头,心下痛快。因为自己打翻的咖啡滑倒,真是自作自受了。   至于言真真方才那句语义不详的话,当然也被当做善意的提醒,瞬间忘到了脑后。   飞机平稳地飞行了几个小时,在玛格烈机场降落。   刘悠再度忙碌了起来,只来得及在下飞机时对言真真说了句“有事找我”,就匆匆忙忙走开了。   言真真拎起脚边的双肩包,汇入了人群中。   拿了行李走出机场,已经是晚上五点钟了,西边的天空晕满了夕阳,自有一番瑰丽壮美。   言真真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有新来的短信,显示:【真真,走vip通道,我在停车场等你】   她找到了vip通道,在热情美貌的地勤小姐姐的带领下,没走任何弯路就找到了停车场。   分区,隐蔽,只有一辆车,完全不用找。   穿着西装的司机走过来,笑容亲切:“是真真吧,都这么大了。我是张笠,你妈妈的同事。”   “张叔叔好。”言真真轻声说。   “走吧,庄园有点远。”张笠把她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你可能赶不上晚饭了,我给你买了点快餐。”   言真真摸了摸真皮座椅,看到旁边放的麦当劳纸袋,道了声谢。   张笠上了驾驶座,通过后视镜看到女孩已经拆开了汉堡,用力咀嚼起来。他犹豫了下,斟酌道:“真真,在去凌家以前,我们得谈一谈你母亲的事。” 第2章 入住   言真真放下汉堡,态度十分端正。   张笠平稳地驾驶着百万豪车,沉声问:“你真的决定接受凌家的资助吗?”   言真真眨了眨眼,仿佛很疑惑:“不是说,这是我妈妈的遗愿,所以……我不该接受吗?”   张笠一时语塞,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言真真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   她妈妈叫丁湘,初中毕业后就被家里人介绍相亲,可惜因为家里穷,都是些歪瓜裂枣。后来父母生病,家里的钱都用光了,她下面还有个弟弟,几乎山穷水尽。   可丁湘的性子里有极其倔强的一面,不甘认命,联系了个朋友,偷偷出国,到了s国找工作。   因为做事麻利勤快,手脚干净,很快赚到了钱汇回家里。几年后,家里的欠款被还清,弟弟毕业找到了工作,她却不肯回来,反而考了个证书,弄到了工作签证留了下来。   s国流行请菲佣,但有些华裔不喜欢,凌家就是其中之一。丁湘因为好口碑被凌家看上,就此安定下来,一做就是二十年。   期间,她怀过一次孕,回国生下了言真真,后将孩子托付给了弟弟一家,自己仍然回到了s国。   几年前,丁湘凭借积蓄在国内买了房子,就等退休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一个月前,她出门替凌家夫妇取东西,半路上出了车祸,抢救无效死亡。因为是在工作途中出的问题,算是工伤,凌家愿意赔偿一大笔钱。   事情本来该到此为止,可是丁湘在凌家干了很多年,双方感情很深。凌家上下曾不止一次听她提起过,想让女儿来s国留学,故而提出了另一个方案——资助言真真出国留学。   言真真同意了。   以s国的经济水平,留学的学杂费远比赔偿金高得多,仅仅是国际高中一年就要五十万人民币的学费。而凌家的资助上不封顶,一直念到博士毕业都没问题。   况且,让女儿留学是丁湘一直以来的希望,这个决定怎么看都很好理解。   她十分好奇,张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不是应该不应该。”张笠解释说,“你母亲在凌家做了那么多年,因为这层关系,凌家愿意资助你上国际学校。但真真,凌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   言真真面上一片茫然,心里却想,凌家当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有钱人做慈善可以避税博得美名,资助佣人的小孩读国际高中,怎么想都怪怪的。   可是,她就是因为“怪怪的”才会来这里。   “我不太懂,但是,妈妈既然想我来,我还是想读的。”她的理由无懈可击。   张笠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言真真开始喝可乐,一副饿极了的样子。   张笠将她的表现收入眼底,暗暗叹气:小姑娘看着不傻,可马上要去一个陌生的家庭寄宿,却没有打听消息的意思,显然人情世故方面一窍不通。   就当他想主动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言真真忽然问:“张叔叔,可以问一问,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张笠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那天,你母亲去帮夫人拿一件定制的礼服,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一个醉酒驾驶的人,车撞了过来,没能抢救回来。对不起,真真。”   言真真没说话,过了会儿,问:“烧了吗?”   “烧了。”张笠顿了下,问,“家里买好墓地了吗?”   “妈妈自己买好了。”言真真回答,“我回国的时候,会带回去。”   “也好。”张笠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言真真假装没看见,低头拆开了薯条盒和番茄酱包。   她很喜欢吃薯条,沾上了番茄酱的金黄土豆条,就好像狼外婆故事里,咯吱咯吱咬的手指头。   车开得很快,约莫七点多钟,金盏草庄园到了。   黑色的夜幕下,言真真抬头望着世界上最壕的庄园之一,觉得它们很像蹲在池塘边的青蛙,明亮的房间是鼓出来的眼睛,黑暗的地方就是血盆大口。   站在门口渺小的他们,当然就是小飞虫了。   “走吧,我带你去房间。”张笠提着行李,带她绕到了侧门。这个门是佣人专用的通道,隐蔽而窄小,离一栋灰扑扑的小楼很近。   张笠说:“这是我和你母亲,还有其他同事住的地方,你也住在这里。”   言真真点头,一般豪宅里都有保姆房,凌家倒是阔气,直接一栋下人宿舍。   灰楼只有两层,矮而胖,不过该有的都有。张笠和言真真进去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叔和两个女人正在吃饭,三菜一汤,还有水果。   “老张回来了。”白头大叔抽着烟,瞅了眼,“这是小丁的女儿?”   言真真低下头:“叔叔阿姨好。”   年纪稍长的女人问:“吃过饭了没?”   “没呢,还有点什么?”张笠问。   年轻的女人笑了:“冉家小姐也是今天过来,夫人说做点好东西,原来准备的就便宜了我们。等等老刘下了班,咱们就有口福了。”   “这样啊,那我先带真真放下行李。”张笠招了招手,示意言真真跟他上楼。   二楼看起来像是三四星级的酒店,有个休息的小厅,其他都是房间。门是统一式样,但主人做了不同的装饰,有的贴了对联,有的贴了福字,还有的挂了个捕梦网。   张笠径直走到走廊的最里面,推开了门:“这是你母亲的房间,我们决定把它留给你。”   言真真走了进去,第一感觉是香味。   房间里有很浓的檀香味,但被收拾得很干净。面积不大,约莫四十来个平方,一室一厅一卫,沙发、茶几、床、衣橱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凌家的下人宿舍看起来比普通学校的宿舍还要优渥一些。   不过,言真真虽然没有见识过其他人的房间,却绝不会认为大家的待遇都是一样的。   张笠刚才说的“留”字很有意思。   拿红楼梦为参照蓝本的话,她觉得丁湘的身份应该相当于管事嬷嬷,其他的佣人应该没有这么好的居住条件。   尤其房间里还有一扇窗,向外延伸出一个半平方的小露台,可以吹风。   窗外有树,叶子沙沙作响,很安静。   “你母亲的遗物都收在这里了。”张笠指着沙发旁边堆着的几个纸箱,如此说。   言真真点点头:“谢谢叔叔。”   “你收拾一下东西,再过半个小时下楼来吃晚饭。”张笠嘱咐了句,把空间留给了少女。   他离开后,言真真在房间里转了圈,走进了卫生间。   她拧开水笼头,低头洗脸。在水泼上脸颊的时候,小声地说:“房间的电路因为装了摄像头,一分钟后出现问题,监控最近的灯泡闪了起来。”   哗哗的水声掩盖了轻语。   60秒后,客厅天花板上悬挂的灯闪了闪,似乎有点接触不良,但很快便稳定了下来。   言真真隐蔽地盯了两眼,关上水龙头,开始上厕所。   只有客厅的灯泡出了问题,证明厕所和卧室都是安全的,应该就不是偷窥——不偷窥装摄像头干什么?监视?   她大为惊奇,却没多管。   既然上厕所和睡觉不会被人围观,晚点解决也无妨。   解决完生理问题,她没有马上收拾东西或是翻看母亲的遗物,简单休息了会儿就下楼了。   八点半,灰楼里的佣人刚刚下班。   言真真一露面,就被张笠叫到自己身边坐下,有个胖乎乎的壮硕厨师给她端来一盆牛排烩饭接风。   不得不说,非常好吃,她不太明白这个牛排的种类,可确实是吃过的牛肉里最美味的,即便只是一些边角料。   她埋头大吃,别人叫她时露出一个羞怯安静的笑容。几次下来,大家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今天的热门新闻是冉家小姐搬到了庄园里来住。佣人们的嘴是最松的,一般的事根本瞒不住他们的耳目。   其中一个女佣就热情地贡献了半个小时前的新闻。   晚上,凌先生没回来吃饭,凌少爷不肯露面,用饭的只有凌夫人和凌小姐。餐桌上,凌小姐对冉小姐表示了不屑,态度恶劣。   但冉小姐应对得体,并且意外地得到了凌夫人的好感。   言真真并不知道冉染的奇异之处,没多关注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灰楼的佣人们身上。   因为天赋的关系,她时常锻炼自己的观察能力,一顿饭下来,大致对庄园里的佣人们有了一个粗浅的印象划分。   最熟悉的张笠是家庭司机,负责接送凌家的主要成员和客人。但他并非心腹,凌先生的心腹司机在凌氏财团里任职,和灰楼的佣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所以,灰楼的人提起他来,语气都酸得恰了柠檬。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是园丁老李,老烟枪,一顿饭下来抽了三根烟,被几个女佣抱怨,却仍然不肯摁灭。   家庭厨师老刘,也是提供烩饭的胖子。他擅长做家常菜,西餐也会一点,负责平时的餐点,但若是特殊场合,凌家会从外面请大厨来做。   今天没请大厨来,刘厨师负责的晚餐,所以大家对冉小姐的分量都有数了。   女佣三个,年纪最大的叫阿赵,气势凶悍,嗓门最高,三十出头的阿杨则性格沉稳,语调不疾不徐,听旁人的口风,应该是丁湘的接班人。   年纪最小的叫阿米,才二十出头,年轻漂亮,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光泽。   以上,就是目前灰楼里的主要成员。   但除了他们,庄园里还有一位特殊的存在,林管家。他是所有佣人的领导,也是凌家绝对的心腹。   言真真没想过这么快就能见到他,然而事实却是她饭还没有吃完,林管家就来到了灰楼,表示:“夫人听说言小姐来了,想见一见。” 第3章 相见   资助人想要见一见被资助的学生,并不奇怪。可考虑到过于慷慨的资助金额和房间里的监控,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言真真仿若一个初到陌生环境的小姑娘,紧张又局促地站起来:“好的。”   林管家做了个手势,在前引路。   夜色昏沉,道路两旁的路灯边扑满了小飞虫,在光晕下像是飞舞的沙子。   言真真非常安静,像是影子一样跟着林管家的脚步。   林管家似乎全程没看过她,然而,通过路灯上的金属装饰,他能够将背后之人的动静尽收眼底。   片刻后,他得出结论:这是个安静胆小的小姑娘。   别墅很快就到了,这栋建筑以白色为主,屋顶是海洋般的灰蓝色,十分典雅,因为是主人家居住的地方,故通俗地叫主楼。   凌夫人已经用过晚餐,在二楼的小客厅里招待她,同座的还有冉染。   这个时候,冉染正在和凌夫人聊以前的事,但她始终分出了一缕注意力关注着门外。   原来的剧情里,冉染因为身份调换没能适应,被凌小姐讽刺了一顿后,连饭都没吃完就回到了房间里,自然无缘与女主的第一次会面。   她则不然,晚饭时与凌夫人相谈甚欢,顺利留到了现在。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管家打开门,让出了身后的女孩。   冉染饶有兴致地看着走进来的言真真。她穿着七分裤和白t恤,白色板鞋,非常有识别性的公主切,柔弱又乖巧。   “夫人,言小姐来了。”林管家说。   凌夫人细细打量着言真真,未语先笑:“好孩子,快过来坐,老林,给她拿些甜点过来。”   言真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   凌夫人问了几句“坐飞机辛不辛苦”“吃过晚饭”,过了会人,才道:“你妈妈的事……唉,可怜了你。”   言真真抬起眼眸,扫了一眼面前雍容华贵的夫人。   凌夫人快四十岁了,却保养得极好,眼角都不见皱纹。她又生得美貌,这时红了眼眶,愈发让人觉得温柔可亲起来。   “谢谢夫人关心。”言真真轻轻说着,转开了目光。   林管家适时端上来一碟甜品,两个冰激凌球,撒着碎饼干和水果粒。   凌夫人笑道:“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言真真似是局促地笑了笑,没接话,舀起一勺冰淇淋吃了起来。   凌夫人不以为忤,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应对失措才正常,要是八面玲珑什么都能接得上话,那才不正常。   毕竟只是佣人的孩子,还能有什么指望不成?   她宽容地看着言真真,口吻和气:“学校那边,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下周你直接过去就行了。”   “谢谢夫人。”言真真诚恳地道谢,却囿于口才,发挥不出更多的内容了。   凌夫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揉了揉额角,叹道:“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以后就把这里当家,有什么事就找老林,他会帮你解决的。”   当家x2。   言真真垂下眼睑,瞥了眼才吃了一口的冰淇淋球,站起来说:“谢谢夫人,那我回去了。”   凌夫人当然没有留她。   林管家送她到了主楼门口,指了指方向:“往左边的路走到底就到了。”   “谢谢林管家。”言真真觉得十分有趣,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台“谢谢”机器,今天就不断在重复道谢。   林管家矜持冷淡地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言真真跳下了台阶。   早知道凌夫人这么快赶人,就多吃几口了,这么美味的冰激凌,她也是头一次吃到。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凌家既然把她弄到了这里,以后有的是机会。   回到灰楼的时候,大家已经散了。   言真真回房间洗了个澡,将带来的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她的东西不多,s国一年四季都是春夏,衣服也没几件,很快便归置妥当。   十一点半,她打开了装有丁湘遗物的纸箱。   她的母亲虽然收入不菲,但既要攒钱准备退休,又要付女儿的生活费,生活上十分简朴,衣物鞋袜都不多,不值得注意。   言真真第一个打开的是个传统样式的月饼盒,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两本记账本,墨迹有新有旧,记了每个月的开支。   簿子底下则压了一叠照片,除了两张父母的黑白照片,都是言真真的:她两三岁扶着椅子走路的样子,穿着小花裙子的样子,在学校里拍毕业照的样子……   言真真翻了遍,发现了一个不怎么意外的事。   没有她的婴儿时期的照片。   她一直都不知道生父是谁,这次同意来s国,不乏有寻找身世的意思。   月饼盒里没有线索。   她换了另一个盒子,这里是一些杂物,什么耳环、戒指、旧钱包,不名贵也不稀奇。言真真看了好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佛像。   这是个陶瓷的观音像,半新不旧,散发着浓浓的檀香味。   她又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个香炉。   看起来,丁湘似乎一直在拜祭这尊观音。   然而,记得没错的话,几年前她母亲回国时,两人曾去杭州游玩。灵隐寺也是国内有名的寺庙了,她却没有参拜,反倒是言真真自己求了个护身符。   明明不信佛,为什么要拜观音?   言真真没有头绪,但并不着急,今天才第一天,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打了个哈欠,把东西放了回去,洗手关灯,上床睡觉。   冉染的第一天也过去了。   她审视今天的表现,颇为满意,良好的初始印象在人际交往中占有重要位置,能扭转凌家上下对她的印象,未来的日子会顺畅很多。   要知道,凌家的那群下人可不是简单货色,一个个和《红楼梦》里的人物似的,刁钻的刁钻,奸猾的奸猾,镇不住他们,以后就得被他们嚼舌根。   至于凌家的小姐凌妍,她反倒没怎么放心上。   一个和她一样的炮灰女配罢了,胸大无脑,被利用了好几次,最后惹怒当家人,逐出门墙,自生自灭。   与之相反的是言真真这个女佣的孩子,登堂入室成了庄园的女主人。   玛丽苏小说果然没有逻辑可言。   冉染伸了个懒腰,点上香薰,安然入梦。   六个小时后,闹铃准时将她叫醒。   冉染换上一身宽松的运动服,去外面晨跑。   庄园靠近山与海,空气清新,呼进肺里像是做了spa,加上又运动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她在路上和一个神色冷峻的少年狭路相逢了。   “你不该来这里。”凌恒摘下耳机,打量着面色红润的少女,冷漠地说,“趁早滚吧。”   冉染在心里撇了撇嘴,不太明白这么个态度恶劣的家伙有什么好,把女配迷得晕头转向,做出那么多蠢事来。   她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是你父亲邀请我来的,你有意见就和他去说吧。”   切,男主又怎样,如今凌家还没到他做主的时候,只能在家里逞威风。   长辈们决定的事,也是他能改的?   “你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凌恒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转头走了。   冉染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另一边,言真真一觉睡到十点钟才起来。   她下楼的时候还有点困意未消,懵懂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一个现实:没有饭吃。   灰楼里有厨房,厨房里有冰箱,冰箱里有食物。但她相信,里面的东西应该分属于各个佣人,不是凌家提供的饭食。   退一步说,凌家有提供伙食,那也是给佣人们的,是员工福利。   她这个资助生,按照传统观念,是不该和下人们一起吃饭的。但她昨天已经和大家一起吃了,并且主人也没有招待她一起吃的意思。   所以,理论上来说以后她就该和佣人们一起吃饭。   但没有饭。   有点绕,总结一下的话,两个字:尴尬。   言真真掩口打了个哈欠,回房去拿了士力架,一边吃一边走出了灰楼。   老实说,她要是真有心好好和人相处,今天就不会那么晚起床了,早点起来赶趟早饭,问题都解决了。   但有必要吗?   处处赔着小心过日子,她来凌家干什么,嫌待家里过得不舒服?所以,管他们打什么算盘呢,她先做自己想做的事。   晴天白日里,金盏草庄园显露出了它端庄娴静的一面,温柔可人。   言真真望了望,找不到去山上的路,故退而求其次,决定往海边走。大概凌家也时常会去海滩上散步,路很好找,两边栽种的热带树木遮了一路荫凉。   今天风和日丽,海面平稳,白色的沙滩空旷无人。   言真真记得,刘悠和她说s国的旅游业很发达,其中海滩又是最出名的一个,常有人来此度假。   而闹哄哄的海边景点,肯定不如私家海滩来得漂亮。   她放慢了脚步,欣赏难得的海景。   浪很缓慢,在沙滩上泛起一卷卷白色的水花。远些的地方放着一艘帆船,船体红白相间,斑驳破旧,似乎是专门做旧的艺术品——否则没法解释这里怎么会出现一艘破船。   言真真还在新鲜期,多看了两眼。   就是这一眼,她看到有个黑色的影子飞快窜了过去,躲到了帆船后面。   “咦。”她眨了眨眼,跳下了高台,走到了沙滩上。   柔软的沙子灌进了球鞋的缝隙,沙沙的。她没管,随手捡了块大贝壳,扬手就朝帆船那边扔了过去,与此同时,语速较快地说:“贝壳落地惊动了帆船里的生物,它跑了出来。”   话音刚落,贝壳落地。   她保持着距离等待。   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过去了。   什么都没发生。 第4章 海边少年   正午时分,日头渐盛,言真真蹲在海边,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可她却没有丝毫要返回的意思,仍然在海边徘徊。   刚才的言灵失效了。   老实说,她的能力虽然厉害,却远不算逆天,失败的次数并不少。但失败必然是有前提的。   要么是逻辑链不通顺,要么是前提不成立。   前者好理解,举个例子:冰激凌球掉在了地上,符合逻辑,成立;冰淇淋掉在地上,变成了一朵花,半成立,会变成一朵冰激凌花;冰淇淋掉地上,变成一朵真花,不符合世界观,不成立。   后者就更简单了,所说的必须是客观存在的事物——如果a死了,她就不能说a活着并且在坟头蹦迪。   她刚才所做的言灵里,逻辑链很简单,失败的概率很低,可事实……难道是她眼花了,刚才什么也没有?   没道理啊。   言真真揉了揉眼睛,对自己用异能保养的5.0的视力非常信任。   而且,帆船里遗留的痕迹证明了她的坚持:底部有些许水渍,侧面残留着一些奇怪的绿色粘液,黏着几片鱼鳞一样的东西。   考虑到此时的气温,毫无疑问这里曾有过什么。   她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来回转悠,完全没有离去的意思。   ——这个展开是不是很熟悉?放在恐怖片里,就是作死的节奏。   然而,世事的两面性也正在于此。   怂能保命,只要甘于平凡,冒险与死亡相伴,却能成就伟大。   言真真正值青春,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相反,超凡的能力让她拥有了中二的本钱。   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作死很莽但绝对爽√√√   言真真没有撤退,继续在太阳下经受暴晒。   五分钟后,命运给了反抗的人该有的反馈。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因为阳光太刺眼,水面的反射也很厉害,纵然言真真竭力眯起了眼睛,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这场景有点像是流传在网上的尼斯湖水怪的照片,有个黑影浮在水上,但细节看不清。   它有可能是水怪,也可能是小黄鸭。   言真真盯着那边看了会儿,踢掉鞋子,准备走过去看个明白。不过,她也没有鲁莽到底,提前给自己套了个buff。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我会变得非常幸运,避过所有危险。”   幸运不需要逻辑,失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赤脚踩着沙子,不快不慢地往海里走了过去。   黑影没动,似乎在注视着她,又似乎只是一只被遗弃的小黄鸭。   水的阻力越来越大,言真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正当她快要看清楚它是什么的时候,一股浪头打来,把它推远了一些。   她追了上去。   脚底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   很遗憾,言真真虽然有异能,但异能为她解决了大部分麻烦,反应和平衡能力便不敢恭维。   她没能站稳,踉跄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背后传来呼啸声。一道黑影嗖一下擦过她身边,直直没入了海面。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一秒钟,而言真真低头也不过那么一刹,可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黑影已经不见了。   海面上浮上一根箭矢。   她扭过头,看到海滩上占了个穿白t休闲裤的少年,手里拿了一把复合弓,显然刚才的那支箭就是他射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凌恒冷声问。   言真真歪了歪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玩水。”顿了一下,故意问,“我不可以来这里吗?对不起,我不知道。”   当肇事者主动认错,并且态度还不错的时候,普通人一般都不会太过追究,尤其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而,凌恒的语气依旧冷漠:“没事不要乱跑。”   “哦。”她折返回来,穿上了鞋子,顺便认真打量了一眼突然出现的少年。   凑近了看,才发现对方的颜值过于惊艳了:眉是山,眼是水,浓淡相宜,偏生鼻梁又争气,挺拔秀气,一下使得山水画似的五官多了几分立体。   更过分的是皮肤,日照这么猛烈的地方,他的皮肤却白得发光,黑色素好像全都失踪了。   言真真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这般惊艳的美少年,大为震撼,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每一眼都觉得更好看了!   凌恒的目光逼回来。   “你吃饭了吗?”她没有退缩,反而搭话。   凌恒瞅了她一会儿,转头走人,没有一点搭话的意思。   言真真跟上去:“你的箭刚才差点射中了我。”   “所以?”他挑眉。   “你吃饭了吗?”她重复了一遍问题,“我没地方吃饭。”   凌恒皱起眉:“你没饭吃?”   言真真没吭声。   假如冉染此时在场的话,一定会在心里狠狠吐槽一句:果然,要是女主真的柔弱纯洁天真无暇,怎么可能成功上位成豪门夫人?她就是个心机婊,瞧瞧这眼药上得多狠啊。   但言真真全然不这么想。   “不回答”这个回答,在别人看来可能是故作委屈,引发某人的联想,然而她觉得,这是善良的沉默而已。   说“是”,多难堪呀。   尤其这还是事实,不是她凭空捏造。   好心肠的她就不捅最后一刀了。   凌恒不知道或者不在乎其中的猫腻,在他看来,用解决吃饭问题,交换方才射出的那一箭的缘由,无疑是划算的,便说:“跟我来。”   言真真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她不在乎凌恒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吗?当然不是,只是追问了也不会有结果,适当的退让却能换来更从容的余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拿着弓箭出现在海边,绝非意外。   真有趣,不是吗?   从海边回到别墅,大约花了一刻钟。   凌恒不住在主楼,另居在东边的一栋别墅,离海边和后山很近,十分清幽。   比起主楼的华美精致,这里却是典型的地中海风格,白色的鹅卵石的小径蜿蜒,浅蓝色的别墅满是大海的元素。   言真真不懂建筑,但蓝白色块的铺陈,显然更符合少女的审美。   走进屋里,里面的家具多了一些温暖的黄色,土黄色的布艺沙发一看就很软,原木的衣架看起来简约漂亮,珊瑚、贝壳和动物标本作为装饰点缀在各个角落,充满了清新的自然气息。   凌恒把复合弓挂在墙上,顺手拿起玄关柜上的电话,拨通了厨房的内线:“送午饭过来,两份。”   言真真盯着桌角毛茸茸的兔子,它看起来憨态可掬,半蹲的身体似乎随时准备逃跑:“这是真的吗?”   他不理人,自顾自换了鞋,走进厨房。   言真真自己翻了双拖鞋出来,跟进去:“有冰激凌吗?”   凌恒拿着杯冰水,略感诧异地看着她。   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是他不够凶吗?(▼ヘ▼#)   “我叫言真真。”她对什么都很好奇,连厨房里挂着的贝壳风铃也要看上好一会儿,“你叫凌恒,是凌家的第二个孩子,对不对?”   凌恒无动于衷:“湘姨告诉你的?”   “我妈是好人,嘴巴很严,很少和我说你们家的事。”言真真负手而立,“不过你们家人不多,不用猜都知道。”   他放下杯子,从冰箱里拿了两个甜筒出来,递给她一个。   “谢谢。”言真真又累又热,等不及吃饭,三下五除二剥了包装,一口就是小半个冰激凌球。   冰凉的奶油下肚,她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事实上,我以前很讨厌你。我一年只能见我妈一次,她几乎都在照顾你了。”   凌恒说:“这是她的工作。”   “是的,工作,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只是借口。”言真真咬着蛋筒外层的巧克力脆皮,“不过,我现在原谅你了,也原谅她了。”   这么漂亮的人,换她也会偏心的。   凌恒拧起眉头,感觉古怪。   言真真好心地解释:“我以前怀疑过,我不是妈妈亲生的,你才是,她把我们掉包了。”   凌恒:“……”   “我也怀疑过,我的生父会不会是凌先生,但你和我没有遗传方面的相似,看来也不是。”她继续爆料。   凌恒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面无表情地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言真真耸了耸肩:“假如你和我一样,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任何消息,也会往这最合理的地方猜的。”   “这并不合理。”说来奇怪,对于这么冒犯父母的说法,凌恒居然没表示出太多的愤怒,更多的是冷漠。   言真真没有和他争辩:“无所谓了,既然这两个猜测都不成立,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利害关系,可以交个朋友。”   凌恒嗤笑:“我没打算和你交朋友。”他甚至加重了语气,“你配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她晃了晃手里的冰激凌蛋筒,“虽然你看起来很凶,但行动没有说服力,何况,我很确定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幸运buff有十五分钟,如果避开那支箭是幸运,那么凌恒就是怀有恶意的,接下来她应该会离他远远的。   但现实却是,在幸运光环内,他们有了进一步接触。   所以推论可得,凌恒的出现才是幸运。   比起片面的冷言恶语,言真真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第5章 恰饭饭   开阔的厨房里,少男少女正在对坐吃冰激凌。   灿烂的阳光自窗外照进来,蓝色的橱柜呈现出海浪般的色泽,吊灯上的仿真贝壳闪烁着细小的钻石光,灰色的地板镌刻着美妙的纹路。   还有,马卡龙色的冰淇淋球在手里缓缓融化,青春正好的孩子们散发着生命蓬勃的气息。   多么唯美的场面,足以让旁观者屏气凝神,眷恋起往日的青春。   然而很可惜,当事人通常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言真真坐在高脚凳上,只感慨于昨天没有吃完冰激凌的遗憾,此刻终于得到了满足。   而凌恒这个主人,这会儿还有些心神不定。他很想羞辱对方一番,好让她知道什么“朋友”都是漫画里的桥段,现实只有冷冰冰的金钱等级之分。   但他没有说出口,直觉告诉他这是没用的——面前的女孩子显然极其自负,不是只言片语能够动摇的人。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放弃了这个想法,沉默以对。   “叮咚”,门铃声适时打破了静谧。   凌恒开口:“queen,开门。”   别墅里的人工智能家居系统检测到主人的命令,将闭锁的门打开。   年轻漂亮的女佣阿米推着一辆小推车进来了,曲线曼妙,是标准的s:“少爷,午饭送来了。”   凌恒看也不看她:“摆上吧。”   阿米的笑容僵滞了一刹,而后看向了言真真。她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下,亲热而讶异地说:“你在少爷这里啊,怪不得没等到你吃饭。”   听,语言是一门艺术,能将寻常的叙述变成阴冷的背刺。   言真真抬起眼眸,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这是谁?有必要理她吗?   她的语言是很珍贵的,对没有价值的人,言真真才不会多说话。   而这份沉默看在阿米眼中,无疑是嘲弄和炫耀。血气涌上脸颊,却及时被理智遏制住,她隐忍下来,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上餐桌,一语不发地离开。   不必怀疑,灰楼上下马上会知道这个消息,且定然是添油加醋的版本。   凌恒不由瞥向言真真。   她似无所觉,满心雀跃地走向餐厅。下一刻,眼睛放出光来,嘴角露出了极其满意的微笑。   平心而论,凌家普通的一顿中饭并没有什么名贵的食材,但架不住丰盛啊。   一个凉菜拼盘,两荤三素一汤的主菜,米饭、面条、糕点各一份,三种水果,两种甜品,一杯饮料。   且是一人一份的分餐制,保证干净与营养均衡。   “满意就吃吧。”凌恒坐下,率先拿起了筷子。   言真真笑了:“谢谢。”   “不客气。”少年一如既往地冷淡。   和昨晚上随手炒的大杂烩不同,厨师竭力保留了食材本身的味道,饭菜的美味程度对得起高额薪水。   言真真一点没客气,快速消灭着食物。   凌恒却比她挑剔的多了,今天的荤菜似乎不太合他心意,只动了几筷子,甜品和水果倒是吃了个干净。   他吃得比言真真快了,用完后便冷不丁开了口:“你在这里什么都不方便,住学校吧。我们高中有国际宿舍,条件还可以。”   言真真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想了想说:“学费是你们家交的,我服从安排。”   凌家对她的资助虽然不是无偿的慈善,而是赔偿性质的,但假如丁湘的死确实只是意外的话,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尺。住宿费是额外的花销,凌家若不开口,她绝不会得寸进尺。   凌恒没有为难她:“我会和父亲提的。”   “好啊。”言真真欣然应允。   一顿饭很快吃完,凌恒在她放下筷子的瞬间,下了逐客令:“你可以滚了。”   言真真吃饱喝足,心情愉快,点头说:“那我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凌恒转过头,一字一顿道:“别以为我会看湘姨的面子,你好自为之,别让我再看到你。”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言真真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咔哒,门关上了。   紧接着,屋里传来了乒铃乓啷的声音,好像碗碟全都摔在了地上,间杂着家具移动的拖拉声。   但屋子的隔音很好,当言真真疑惑地停下来倾听时,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言真真回到灰楼里,不出意外听到自己成了热门话题。   女佣阿赵嗓门最大,挖苦道:“小姑娘真有本事,一来就抱上了最金贵的那个,了不得啊。”   园丁老李是听众,模棱两可地说:“他们年纪差不多,当然谈得来了。”   “吃相太难看了。”阿赵煞有其事地点评,“还是冉小姐好,老话叫端庄,都不和少爷来往的,这才叫大家小姐。”   老李呵呵笑:“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此时传来阿米的声音,语气平缓,仿佛客观:“我倒没这个意思,只是不声不响的就和少爷一起吃饭,害我们白等了,刘叔专门留了饭呢。”   厨师老刘俨然精明,不动声色:“这倒没什么,顺手的事。”   “我看出来,阿丁的这个女儿啊,就是个捞女。”阿赵一锤定音。   其他人正想说什么,瞥见言真真进来,抽烟的抽烟,擦桌子的擦桌子,切水果的切水果,若无其事,好像什么也没说。   阿赵自诩资历老,不怵小姑娘,阴阳怪气地哼了声:“还舍得回来啊。”   言真真弯了弯嘴角,笑盈盈地打招呼:“大家好。”   “真真回来了。”园丁老李吐了口烟,闲话家常似的,“饭吃过了?”   言真真点点头,没解释没反应,径直上楼去了。   阿赵点评:“年纪轻轻,脸皮倒是厚。”   “好了,少说两句。”老李摁灭了烟头,“人家是来读书的,和我们不一样。”   “这可不是读书的样子。”阿赵故意放大了嗓门,“钓凯子还差不多。”   “行了。”一直少言寡语的女佣阿杨打断了她,“阿丁的女儿不是阿丁,老李说得对,人家住在灰楼里,可不是下人,和我们不一样。”   在说到“我们”两个字的时候,她刻意加重了音调,并警告似的瞪了一眼作壁上观的阿米。   阿米咬了咬嘴唇,扭过了头。   老李和老刘交换了个眼色,心照不宣——阿米的心思,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连阿赵都知道,但她就是愿意做这个出头鸟,指指点点,以显示自己在庄园里非同一般的身份。   什么身份这么了不得?   她是凌夫人的亲戚的亲戚,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可关系再远,那也是夫人的亲戚,她自觉在灰楼里是头一等,必须时时刻刻彰显存在感。   丁湘还活着的时候,是凌夫人的心腹,阿赵看她不顺眼很久了。此时为难言真真一个小孩子,不乏有出气的意思。   这当然很没意思,可对于很多人来说,活着就为了争口气。   因此,阿赵不肯就此住口,反问阿杨:“人家做得出,我们有什么不能讲的?”   阿杨看了眼腕表,说道:“你要说,没人拦得住,但我劝你想想清楚,这事和少爷有关系,被夫人听到了……”她留有余地,没把话说完,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我去夫人那里了。”   “我也该去干活了。”老李跟着走人。   阿赵丢了脸,咕哝了句,扭头回房间了。阿米却是留了下来,磨蹭了会儿,转头钻进了花园里。   楼上,偷听完的言真真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   门边的一根头发仍然卡在地板的缝隙里,没有变化。   上午出门前,她做过一次言灵,假如有人进屋来,发丝就会因为合理的缘故,偏移原地。   没有变化,证明没有人来过。   这就麻烦了。   她原来考虑过,监控会不会是监视丁湘的,所以特地留了时间给对方取走,可现在没动静,似乎暗示着幕后主使就是为了她而来。   言真真不认为自己初来乍到,有什么值得监视的。老实说,她昨天的言灵,为的是防偷拍而不是别的。   她想不明白,所以,决定搞点事来试探一下。   当天晚上,万籁俱寂。   言真真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掏出了折叠的平衡车。她拎着充电器,在屋里转悠着寻找插座。   半晌,看上了电视旁边的插座。她半跪下来,借着拔插头的动作,小声地做出了言灵:“我拔插头太用力,损坏了电路,电灯闪了一下,监控坏了。”   说罢,大力拔出了电视机的插头。   头顶的灯闪了闪,很快恢复照明。   言真真把平衡车的充电器怼了上去,唇角弯起。她的物理知识稀松平常,不过没关系,只要逻辑通顺,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也能发生。   这就是言灵的力量,不能起死回生,不能时光倒流,却可以做到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事。   言真真拍了拍手,愉快地进浴室洗澡。   翌日,言真真依旧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她洗漱下楼,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准备一会儿找个借口离开,看看有没有别的人会进出灰楼。   谁想计划还未启动,就先遇到了张笠。   他叫住她:“真真,来吃早饭。”   餐厅里摆着一份三明治和一盒未拆封的鲜牛奶。   言真真坐下,安静地吃了起来。   “我听说,昨天你和凌少爷一起吃的午饭。”张笠开了口。   她点头。   “真真。”张笠端正了神色,斟酌道,“我和你母亲认识十几年了,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叔叔。”   言真真吸了口牛奶,微笑。   大人说话就是这么讨厌,“把这里当做自己家”意思是“千万不能把这里当做你家”,“把我当成你叔叔”的意思,则是“你要像真的侄女一样听我教训”。 第6章 钓鱼小达人   大人要表演,小朋友们就该乖乖地给他们舞台。   言真真耐心等待。   果然,张笠要的并不是她的回应,自顾自道:“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必须懂事一点。”   “什么事?”她问。   张笠用一种严肃但不严厉的口吻劝诫:“凌家不是一般的人家,你可能觉得只是找同龄人说说话,但看在别人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叔叔这次要教你的,就是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你要自尊自爱,别人才会看得起你。”   呲。牛奶到底了,吸管发出一声空响。   言真真放下纸盒,不答反问问:“张叔叔是s国人,还是中国人?”   “我父亲那一代移民过来的。”张笠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言真真歪了歪头,眼神好奇,神情无辜:“哦,原来是20世纪的事了,难怪,那个时候,大清还没亡吧?”   张笠一愣。   在他看来,言真真这么个小姑娘,面对这样看似委婉实则直白的职责,可能会羞耻,也可能会愤怒,但怎么都想不到她居然选择了讽刺。   “可能是我初来乍到,还不太懂s国的风俗,主人家招待我吃了顿饭,我就接受了。叔叔,我做错了吗?”她问这话的时候,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局促不安的小女孩。   张笠停顿了片刻,才说:“你没有错,只是以后,或许你们可以保持距离。”   “我相信这是个忠告。”言真真笑容甜美,“谢谢叔叔。”   张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被糊弄住:“那么,和我保证你会照做。”   “我相信没有人能够承诺未来。”言真真站起来,没忘记拿上自己的书,“我吃好了。”   她的脚步一如既往地轻快,像是猫科动物,永远从容不迫。   张笠盯着她的背影,眉关紧锁。   露天泳池边,林管家正在监督工人清理泳池。   天气已经很热了,马上要到社交的季节,凌家庄园会陆陆续续迎来不少客人,作为放松休闲的最佳去处,泳池必须尽早打扫干净。   “缝隙里都必须弄干净。”他说,“我可不想客人们跳进水里后倒胃口。”   两个打扫的工人是从清洁公司请来的,老早就听过凌家的严苛,不过这一单的薪水丰厚,并没有怨言,点头哈腰应下。   海面擦过瓷砖,白色的泡沫顺着水流淌下。两百多平的大泳池,要反复冲洗消毒数次,才能呈现出一池蔚蓝而清澈的颜色。   林管家站在岸上,负手而立:“怎么样了?”   “出了点岔子。”张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边,低声道,“我估错了青春期小孩敏感的自尊心,好在她没起疑,应该还是信任我的。”   林管家问:“你提了少爷的事?”   张笠点头:“丁湘本来就和少爷亲近,我担心出什么岔子,所以想让她离少爷远远的。”   “少爷的心思,我们都猜不准。”林管家淡淡道,“你还是按照计划,找时间试探她一下。”   “是。”   林管家压低了声音:“老爷吩咐,今天晚上给两位客人接风,你找个机会,把监控拿回来吧。”   “不监视了?”张笠有些意外。   林管家微微点头:“丁湘要是真的和女儿说了,这么小的姑娘,心里多多少少会怕。可我看了两天,她没什么异样,不像是知道了什么。”   “除了她之外,我们已经查过了所有线索。”张笠陈述事实。   “我没说不查。”林管家看向他,“丁湘可能用另外的方式留下了提示,你需要引导她的女儿去发现。”   张笠顿了顿,颔首应下:“我明白了。”   言真真在庄园里闲逛了一整天,看似漫无目的,实际上都离灰楼没多远,方便她时时注意动静。   为了提高命中率,她没有直接言灵监控,而是模糊的形容为“采取了行动”。   而后,她就瞄见了张笠和林管家短暂的碰面。   同在一个地方工作,谁和谁说话都不稀奇。言真真并不会就此判断什么,只是默默做了个测试。   “与监控有关的人采取了行动,因为心里有事,被绊了一下。”她说。   一分钟后,走在花园小径里的张笠,就不慎踩到了块凸起的鹅卵石,顿时踉跄了半步。不过,他没放在心上,快步走开了。   啧,果然抓到了。   好没成就感。   言真真只觉索然无味。   紧接着,对工人不满的林管家往前走了步,被软软的水管碰到了脚尖,也稍微晃了晃身体。   又一条鱼。   言真真几乎都想叹气了。但转念一想,这才是两条小鱼,大鱼还在后面等着,顿时又高兴起来。   果不其然,小鱼上钩后,大鱼也露了点影子。   下午时分,阿杨过来找到她,传达最新消息:“晚上为你和冉小姐接风,记得六点半准时。”   言真真爽快地答应了,还贴心地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阿杨瞄了眼她的t恤牛仔裙,什么也没说。   言真真道了谢,保证自己一定会如约前往。她也确实说到做到,在屋里等到路灯亮起,便立即下楼,提前了十几分钟动身。   背后传来似有若无的嘲笑:“这么心急,吃相越来越难看了,也不知道……”   苍蝇不咬人,嗡嗡嗡也够烦人的。   言真真摸了摸脸颊的发丝,借着手指的遮挡,小小惩戒:“嘲笑我的人,会马上撞到脚趾。”   话音刚落,楼里传来一声闷哼。   她拨开发辫,愉快地哼起歌来。   天色暗了,庄园里的路灯都亮了起来。造型各异的石头灯笼透出蒙蒙的暖光,犹如一只只活过来的怪兽。   言真真走到主楼,刚想叩门,大门就开了。   林管家不知何时过来,悄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青春年纪的少女穿着宝可梦的联名t恤和牛仔裙,乌黑的秀发披在脑后,体型纤瘦,眼神明亮,散发着令老人嫉妒的生命力。   大部分情况下,这样的打扮绝对不惹人讨厌。   可现在是接风宴席,虽然是在家里,可按照传统,无论主人还是客人都该正装出席。   休闲风是大大的失礼。   林管家的表情严厉起来,无声地注视着她,似乎想用目光逼迫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为此感到羞愧。   可言真真一动不动,眼神迷惘,就差在脸上写“你看着我干什么”,一点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无声的交锋了片刻,林管家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侧身放她进去。   言真真礼貌地道谢,怡然自若。   餐厅已经点满华灯,水晶灯折射出万千光华,对着花园的白色窗扉敞开着,只留下一层薄不可见的窗纱。   虫鸣与花香扑进餐厅。   冉染扶着凌夫人下楼,见状微不可见地撇了下红唇,心想,这就是故事的第一个小冲突了,剧情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偏颇,我们的女主还是穿着休闲装来了。   说真的,她真的不能理解,这种比较正式的吃饭场合,穿正装是常识吧?言真真就这么来了,到底是缺心眼,还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人印象深刻?   冉染的余光瞄向凌夫人,她面色一沉,不悦之意溢于言表。   “为什么她也在?”比起面色不好看的凌夫人,凌妍性子急,直接开炮,“难道我要和女佣的女儿一起吃饭吗?”   言真真立住,认真打量了一眼凌妍。   凌妍和凌夫人长得很像,都十分美貌,完全可以出道去当电影明星。然而,她们和凌恒比起来,却少了一点精神方面的气质。   不过这都不重要,言真真对比了一下凌妍和自己的脸,同样发现并不相似。   对方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羞愧而走,凌妍顿感不满:“妈咪,和这样的人一起吃饭,传出去我可要丢大脸了。”   “你不吃不就行了。”凌恒面无表情地走进餐厅,抢在林管家拉椅子之前,抬脚勾出了椅子腿,抱着手臂坐下,“就当减肥。”   凌妍气死了:“你到底帮谁?我是你亲姐。”   “我当然在帮你,饿死事小,丢脸事大啊。”凌恒说。   “妈咪啊!”凌妍一向说不过这个弟弟,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你也不说说小恒,他坏死了。”   凌夫人已经调整了情绪:“是你先惹事的,好了,坐下。真真虽然是阿丁的女儿,但不是我们家的下人,你对她客气点。”   “下人好歹还干活呢,她不就白吃白喝?”凌妍嗤之以鼻。   冉染避开了凌恒的位置,坐到凌妍的另一边,闻言无奈。怪不得凌大小姐那么炮灰,说话不过脑子,“白吃白喝”把她也说进去了,到处得罪人。   但她不是原主,自尊心没那么敏感,当做没听到。   言真真就没这么大度了,她本来已经拿起了开胃的气泡酒,听了这话,黑白分明的眼珠睃了过去,清清泠泠,冰得很。   “我必须提醒你,你在家里也是白吃白喝。”凌恒开口,怼亲姐,“你去年就已经成年了,可没往家里挣一分钱,花出去的倒是不少。”   凌妍哼了声:“别拿我和你比,你是天才,不然怎么你才是继承人呢。”   “嫉妒的话,和你换好了。”凌恒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涩,“你要吗?”   凌妍刚打算反驳“你舍得吗”,就听林管家说:“老爷来了。” 第7章 宴无好宴   言真真和冉染难得默契了一回,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   凌先生年过半百,搁古代已经半只脚入土了,但现代的五十岁,尤其是有钱男人的五十岁,不要脸一点能吹“风华正茂”。   他头发乌黑,身材健硕,长相端正,气质十分儒雅,一看就不是那种小有家产就放肆的中年油腻男,而是财富榜上有名字的超级富豪。   “都到了啊。”凌先生很友好,笑呵呵地招呼两个女孩,“这个是小染吧,大姑娘了,和你妈长得真像,坐坐,别客气。”   冉染没有过多表现自己,恭敬地问了好就保持沉默。   凌先生又看向言真真。他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失礼,笑眯眯地说:“这个是新面孔,我猜猜,你叫‘真真’对不对?”   “凌先生好。”言真真仔细瞅了他的五官。   “不用客气,你和小染一样叫我叔叔就好。”凌先生落座,晚宴正式开始。   两个穿燕尾服的侍从端着银托盘走过来,撤掉气泡酒,挨个上开胃点心。   这种正式的宴席场合,凌家注重仪式感,菜色可能混杂了不同的菜系,细节上却是妥妥的西餐氛围。   不得不说,虽然有点大杂烩,可s国是个移民国家,融合就是主流。   “今天请的是哪家?”凌先生随口问。   林管家欠了欠身:“是azur新来的主厨。”   凌先生点点头,和气地问:“小染和真真吃不吃得惯法国菜?不喜欢的话,让他们做点中餐来,家里吃饭没那么多讲究。”   冉染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谢谢叔叔,但我可以的,家里以前也会吃。”   言真真却很淡定:“我没吃过,都可以。”   这是实话,她确实好奇大名鼎鼎的法国菜究竟有多好吃。因而甜点一上来,她就下手尝了口,柠檬味的小饼干和山楂味的软糕,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冉染坐在她旁边,眼光微动——言真真用错了叉子,摆在盘子前面的叉匙才是吃甜点用的。左手边的三个叉子从外到内分别是沙拉叉、鱼叉和主菜叉。   同理,三个杯子分别是喝水、喝红葡萄酒、喝白葡萄酒的,右手边的两把刀分别用来吃鱼和主菜。   所以,她有理由怀疑,这顿饭是凌家的一个下马威。   好在冉染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记忆里有相关知识,她又提前做了准备,今天这顿晚饭,出糗的只会是女主一个人。   侍者开始上冷盘和面包。   据说,法棍面包需要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吃,绝对不能用刀子切,以免碎屑溅出来弄脏衣服。   这种说法是牵强附会还是确有其事,冉染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言真真已经拿起了餐刀,眼看就要丢第二次脸。   瞧瞧,凌妍几乎要把整个眼白翻出来了,林管家眉间皱起的隆起,说不定都能夹死蚊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凌恒把叉子一丢,金属砸到瓷盘发出脆响,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他恍然不觉,厌烦地说:“拿掉,我讨厌这味道。”   有的时候,评判“失礼”和“随性”的标准,就是当事人的身份。侍者当然不会觉得凌家少爷不懂礼仪,只觉得他率性自我,笑着撤掉了面包。   言真真瞧了他一眼,把自己的递过去,侍者也顺手撤走了。   接下来就是汤和热盘的环节。   凌先生一边吃,一边问:“真真才来s国,生活方面习不习惯?”   “习惯,大家都很照顾我。”她说。   “学校安排好了吗?”凌先生问林管家。   林管家正在开葡萄酒,听了便道:“联系好了,言小姐和冉小姐都安排进了春和的高中部。”   “那和小恒是同学了。”凌先生对儿子说,“明天你上学的时候,记得带她们一起,认认路。”   凌恒把玩着银勺,不耐烦地说:“为什么她们要住我们家?冉家只是破产,又不是房子都卖了。还有她,直接住学校不就完了?”   “胡说什么。”凌先生想也不想就驳回,且不忘安慰当事人,“凌家既然答应了照顾你们,就不会食言,安心在这里住下就是。”   凌恒不肯放弃:“在学校里还更方便。”   凌先生对这个儿子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宽容,耐心地说:“学校人多手杂,出点事怎么办?她们又不住你那儿。”   “我不喜欢,烦。”漂亮的少年口吐恶言。   凌妍经他提醒,眼珠一转,笑道:“活该啊你,知道苦了吧,牛皮糖黏上可就甩不掉了。”说着,万分刻意地看向言真真,“言……小姐,你说呢?”   “我吗?”言真真吃着烤鱼,认真道,“我挺想和凌少爷交朋友的。”   凌妍愣了愣,似乎恶心到了:“你够直接的。”   “他很好看。”言真真睇了旁边的少年一眼,浅笑盈盈,“我一直觉得,美貌也是一种能力。”   凌恒瞥了父亲一眼,加重语气:“让她去住学校,我们家不差这点钱。”   “小恒,这不礼貌。”凌先生巍然不动,甚至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和真真做朋友,变得更活泼一点。”   凌夫人清了清嗓子,拿起了酒杯抿了口:“孩子们的事,我们做长辈的就不要插手了,强扭的瓜不甜,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儿子的性格。”   在场的没有谁会把这话当真。   冉染眼观鼻、鼻观心,对整场闹剧表示沉默。反正她是不能理解女主奇葩的脑回路,“交朋友”三个字,有点阅历的人都说不出口。   是,理论上说,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平等的,可现实是世界从来不平等。   言真真的一言一行,充满了讽刺。   主菜一道道上来,牛肉、海鲜和鹅肝,主厨没有辜负盛名,每道菜都做得十分美味。   甜品亦然。   慕斯、千层饼和舒芙蕾,饭后还有红茶解腻。   凌恒不耐烦吃到最后,只吃了一道甜品就推开了:“我饱了,回去了。”   “等等,我有事和你说。”凌先生擦了擦嘴角,也提前离席,“你们继续,特别是小染和真真,慢慢吃,今天就是给你们接风的。”   父子俩很快消失在餐厅里。   这两尊大佛一走,凌妍更是放肆,当面怼过去:“言真真,我可没见过你那么不要脸的人。”   言真真露出了个困惑的表情。   “妍儿。”凌夫人掐灭了女儿吵架的苗头,扶着额角说,“我有点头晕,你扶我回去躺一躺,小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冉染识趣地站起来:“您说的是。”   于是,凌妍扶着凌夫人上楼休息,冉染告辞回客房,餐厅里转眼就剩下了言真真一个人。   这手段不可谓不高明,无形无痕,却能瞬间击溃人心。   林管家深谙主人心意,逼视着唯一的客人:“言小姐还要继续吃吗?”   “我可以吗?”她眨眼。   “当然。”林管家不动声色,“但我想,也许您也累了。”   “是有些。”言真真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林管家的口吻,“但我想,浪费食物不太好……”   林管家为她的贪婪与浅薄震惊,故意道:“您喜欢的话,我让人打包,给小姐带回去吃如何?”   “那就再好不过了。”言真真似乎十分高兴。   林管家凭借高超的职业素养,忍住厌恶之色,吩咐人把甜品打包。   言真真前脚刚出大门,大门就在背后关上了。   她回头瞅了眼,小小伸个懒腰。   这顿饭吃得太有意思了。   好比一张白纸上落了一个墨点,白色占了99.99%,看似绝对优势,可实际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0.01%的黑色所吸引。   黑色和白色,黑色才是赢家。   或者说,赢家之一。   是谁在白纸上落下了墨点?   是无意的失手,还是有意的落子?   她捧起香气四溢的甜品盒,深深嗅了嗅,糖的香气冲进了鼻腔,身体由衷地沉醉在了这美妙的甜味里。   金玉满堂的凌家,就如同糖分超标的甜品,甜蜜中藏着极大的危害。   但是没关系,她就喜欢吃甜品^_^   书房里,凌恒质问父亲:“你把她们接过来干什么?”   “庄园太冷清了,多点人气不好吗?”凌先生反问。   凌恒冷笑:“只是这样?”   “当然。”凌先生笑了,“你看你,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也没什么朋友,现在多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同学,以后做什么都有个伴,家里也热闹些。”   凌恒漠然:“我恨不得越清净越好。”   “哪能事事如意。”凌先生意味深长地说,“你别太任性了。”   凌恒张口想说什么,却忽然捂住了额头,俊秀的面孔扭曲起来,仿佛正在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踉踉跄跄地闯进书房里的休息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凌先生没有意外惊讶,也没有关切担忧,只是将视线投向了关闭的门,沉默地等待着。   门内传来混杂的闷响,似乎有什么摔倒在了名贵的羊毛地毯上。   大约过了五分钟,门被打开了。   凌恒拖着脚步走了出来,整个人湿漉漉的仿佛从水里捞起来,气息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没看凌先生一眼,也没做一声,径直穿过书房,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自始至终,凌先生都保持一个姿势站在那里,安静而冷漠。 第8章 春和高中   月明星稀,虫鸣阵阵。   凌恒停下脚步,看着自家门口站着的人影,拧起了眉头:“言真真,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等她回答,冷下容色,“你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他们会说我急着讨好你,不要脸?”言真真好奇地问。   他忍住气:“知道你还来?”   “我不在乎人们想的是什么,人的想法是最难改变的,这里的人早就认定了我是女佣的孩子,你是主家的少爷,说一句是巴结,十句也是巴结。”言真真耸了耸肩,露出了个顽皮的笑容,“人家以为是,其实我不是,不也很有意思吗?”   凌恒心情不好,脸上似是挂了寒霜:“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找我什么事?”   言真真说:“我想问问你,明天几点钟去上学。”   “呵。”他冷嘲,“就这事还要专门来问我,你还敢说你‘不是’?”   “不专门来问你,也许我明天就会错过时间。”言真真不假思索,“从这里到学校,十几公里呢,我总不能走着去。”   凌恒陡然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七点钟出发。以及,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找我——要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你必须学会聪明一点。”   “你的忠告听起来更真心,谢谢。”言真真弯起了唇角。   “那就好。”凌恒现在没力气和她多废话,径直回屋,然而将要关门的刹那,又顿住了。   言真真问:“你想说什么?”   凌恒背对着她,慢慢说:“早点离开凌家吧,湘姨死在了这里,你不会也想留下的。”   她愣住了。   凌恒的身影没入了黑暗,门扉无声地掩住了。   翌日早晨,言真真踩着点赶上了凌家的专属校车。   凌恒扫了她一眼,发现她颊上竹席的印子未消不说,脸还睡肿了,全然一副昨晚睡得不错的样子。   昨天晚上,他明明说了个重磅消息,难道不该辗转反侧一夜吗?心也太大了。   他服气。   坐在副驾驶的冉染瞥了眼后视镜,将凌恒的注视收入眼底,心下好笑,给他配了个背景音——“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也很服气,言真真昨晚上凭借着那么两句话,就把男主吸引了。正常人难道不会觉得她有毛病吗?   无法理解。   言真真爬到真皮椅子上坐下,困意又涌了上来。瞧着其他两个人精神的样子,同样服气,都是发育期,怎么他们就不缺觉呢?   微妙的气氛里,服气三人组谁也没说话。   张笠平稳地发动了车子。   春和国际高中在城里,金盏花庄园却在远郊,开过去大约要四十分钟。窗外的景色逐渐从海景山景变成了现代化的城市。   这就是玛格烈城,s国的经济中心,也是个旅游城市。街道两旁栽种着翠绿的热带乔木,五彩斑斓的花卉开遍,映衬着蓝天白云,格外养眼。   进城没多久,就到了春和高中。   这座国际中学才建了没多久,并没有古老的历史,但专门请了世界有名的设计师建造设计,乍一看像是《雅典学院》的现实版本。   创办学校的人简直满满的野心!   言真真被镇住了。   她原以为国际高中只是说得好听,就和艾利斯顿商学院一样。现在看这架势,不会真的是一流的学校吧?   心“吨吨吨”往下沉。   到校后,凌恒提起书包就走,完全没有介绍一下学校的意思。好在还有张笠,他带着言真真和冉染去了校长室,见到了校长秘书。   漂亮的女秘书亲自带着他们去教务处办了手续。   凌家的面子在那里,过程极快,没多久,言真真就拿到了自己的课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并没有班主任来带走他们,因为春和高中和国内的中学不一样,不分班,学生们除了必选课还有自选课,按照课表去教室赶场子,完全的大学模式。   言真真当场懵逼。   冉染神色自若:“我和你的课不一样,先走了。”   言真真盯着手里的英文课表,再看看密密麻麻的学校地图,觉得要遭。   她的预感一贯准确。   每门课都在不同的教室上,虽然课间有二十分钟,可若是课程排在一起,时间就会非常赶。   加上人生地不熟,找地方花费了不少时间。而好不容易踩着铃声进了教室,言真真发现,困难的事还在后面。   这是一门历史课,小班级。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三种肤色的同学,正热络地聊着什么,陌生的词汇像是机关枪,突突突扫射进耳朵。   全英文,只捕捉到了常用词汇,关键的几个词完全没听懂。   一个亚裔的女生说:“同学,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用的是日文,大概错认了她的国籍。   言真真酝酿了下,用中文问:“这里是上《历史概论3》吗?”   “对。”另一个小姐姐抬起头来,笑了笑,“你找谁?”   同学们看起来都很客气,言真真回以乖女孩の微笑:“我是新生,这是我的课表,希望没找错地方。”   华裔女生瞅了眼,惊奇道:“没错,但你也来得太晚了。”   春和是三学期制,秋季学期8月末到12月,冬季学期1月到4月初,春季学期4月到6月,7-8月是暑期课程。   现在已经9月末,晚了近一个月。   “家里出了点事。”言真真在她旁边坐下,自然地搭话,“我才来,什么都不懂,这课难吗?”   华裔女生犹豫了下,说道:“难倒是不难,就是全英文的。”   言真真的动作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是这一门,还是全部?”   “当然是全部。”小姐姐露出了同情之色。   言真真:(#°Д°)   待上了课,果然如此。   老师一口流利的英文,开始讲亚瑟王的故事,并且要学生们挨个上去演讲上节课留下来的作业。   言真真就看到新同学们或是用ppt或是视频,呱唧呱唧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而她除了懵逼,就还是懵逼。   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关于亚瑟王,她只知道圣杯和圆桌骑士,还都是动漫里看来的。   她一个激灵,立刻装作咳嗽的样子,埋首在臂弯里,给自己加了个buff:“我今天一整天都不会被老师点名。”   能力生效,大家轮了一遍后,离下课还有三分钟。老师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适可而止,没关心插班生,简单布置了作业就宣布下课。   言真真松了好大一口气。   中二少女也怕老师点名。   后面还有文学和数学。   文学不用说了,绝对不是国内的语文课,老师们正好讲到海明威,却不是说他的作品,而是从迷惘的一代开始说起,全是文学理论,听得人头大。   数学还好,连蒙带猜倒是能搞懂题干,题目本身倒是不复杂,勉强算是跟上了课程。   今天就三门课,每门课连着上两节,时间很宽松。   下午四点不到,言真真就把课上完了,可比在国内下了晚自习还累,她坐在学校的长椅上,半天没能起来。   四点半左右,张笠来学校接人。   冉染提前打了招呼,说和过去的朋友碰见了,晚上约了吃饭,会自己回去。于是回程就只剩下言真真和凌恒两个人。   车很私密,司机与后座有间隔,要按下开关才能通话,因此说是三个人在车里,其实是二人世界。   老实说,凌恒挺怕言真真会问起丁湘的事,一路上频频用余光扫她。   谁知言真真一直撑着头看着窗外,全程一声不吭不说,连正眼都没给他个,满脸凝肃之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道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关于凌家的消息?   凌恒思索着,忽而有些后悔昨晚上把话说重了。   湘姨就只有这么个女儿,她说得对,他抢了她的母亲,而偏偏又没能把母亲还给她。再说,她一个人来s国,异国他乡的,肯定心里不安,看到同龄人想多说说话也很正常。   凌家把人招来,总得安排妥当,比如冉染,客房早就打扫好了,吃饭出行都随主人家,一切如她在冉家一样。   言真真却好像被疏漏了,饭哪里吃都没个定数……凌恒刚想开口说什么,心头突然一跳,眉头皱起。   不对,林管家做事一向缜密,哪怕看不起她,也不该犯这样的错误。除非背后有人指点,而这个人除了他父亲,别无他选。   凌恒起了疑心,反而按捺住了。   其实,冷着她也好。凌家豪富,哪怕寻常来往的亲朋故友也少有不眼红的,他们看不到富贵下的凶险和罪恶,只知道钱能通神。   言真真只是个普通女孩,何必去考验她的品性。   他还是继续做恶人好了。   凌恒这么想着,彻底转开了目光。   坐在隔壁的言真真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变化,将沉默保持到底。   待回了庄园,凌恒故意睬都不睬他,走得飞快。而言真真也没注意,低着头满怀心事地回了屋。   她没下去吃晚饭,可饭桌上却有她的最新话题。   女佣阿赵绘声绘色地说:“少爷一眼都没看她,灰溜溜地就回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想攀高枝?做她的白日梦吧。”   “少爷不是那种人。”阿米接口,眉梢眼底都是欢欣。   其他人笑呵呵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声。   在屋外抽烟的张笠呼出了口烟圈,萦绕的雾气里,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第9章 画风终于对了   一晚上飞快过去。   周二清晨,言真真再度踏上了上学之路。她已经想清楚了,这么跟着上课不是个办法,听不懂再用功也没用,必须想个办法。   所以,她今天翘掉了早上的美术课,绕回到了昨天报名的教务处。   里面负责的老师听了她的话,大感诧异:“你要换课?为什么?”   “我是国外转学过来的,不太适应这边的教学方式。”言真真不好意思直接说听不懂,厚着脸皮说,“有没有给留学生的那种语言课?”   老师的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春和是国际上有名的高中,一年学费五十万,还不包括学杂费,来此念书的学生不是成绩特别优秀,就是家里有钱有权有地位。   “春和没有这种课。”老师不客气地说,“来我们这边读书的,每一个都是优秀的学生。”   言真真才不信,真要这样,她怎么可能转学进来?但她也知道,凌家不出面,学校不会破例,故而没和对方纠缠,道了声谢就走了。   事没办成,言真真却并未回去上课。   她挑了个安静的草坪,掏出手机和导游刘悠发微信。   真真:[你知不知道玛格烈的语言学校?]   导游小悠:[留学生上的那种吗?教英语的?]   真真:[对]   导游小悠:[我不是很清楚,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人,是我们社在当地的地陪,你有什么不懂的问他就行了。]   她给言真真推了张名片,头像是风景照。   言真真加了他为好友,重复了一遍内容。   对方回复得很快:[玛格烈的语言学校我知道几个,但好的收费都很贵,社区学校比较便宜,就是什么人都有,你要哪个?]   又来一条:[如果你准备进名校的话,最好选个正规的。]   言真真问:[贵的多少,便宜的多少?]   对方报价:[三万到八万都有。]   言真真倒吸了口冷气。   她说:[谢谢,麻烦你了,我要再想一想]   对方:[不客气,其实也不一定要报语言班,有学生做兼职,一对一辅导,价格还便宜,按课时收费。]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言真真也没立刻答应。   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又有微风拂面,很是舒服。她把书包塞到脑后做了枕头,就这么躺下补觉了。   远处的体育楼上,两个少年在天台吹风。   其中一个拍了拍居中少年的肩膀:“凌恒,看什么呢,美女?”   他顺着方向瞅了眼,居然真看到斜对面的草坪上躺了个女孩,看不清脸,但细腰纤腿,是漂亮姑娘的身段。   顿时来了劲,玩笑说:“不会看上了吧?哪个学院的,我叫人打听打听去。”   “我家的寄宿生。”凌恒瞥了他眼,“别打坏主意。”   朋友吓了一跳:“你们家还有寄宿生?”   凌恒平静地问:“很稀奇吗?”   “呃,那倒也不是。”朋友挠了挠脸。很多富豪都喜欢培养年轻学生,有的专门招待吃饭,有的带到公司参观,甚至还会接受学生社团的采访。   凌家接受留学寄宿生,一样的文章,少见是少见了些,本质并没有什么变化。   凌恒结束了话题:“走了,吃饭去。”   朋友顿时把言真真抛之脑后,追上去嘀咕:“我真不明白了,老师们都说你不用再上什么课了,直接升大学就行,你不肯,可留下来又一堂课不上,天天在学校里晃悠。”   “这不挺好。”校园是最朝气蓬勃的地方,凌恒比在家放松了很多,慢悠悠地踱步在树荫下,“时间大把,什么都不用急。”   朋友呵呵一笑,视线停驻在不远处的几个女孩身上:“那你还缺个女朋友。”   凌恒也看见了,颇为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咦,我们凌少又翘课了?”迎面打招呼的女孩笑靥甜美,顿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李大小姐,麻烦别用这么恶心的称呼。”凌恒的言辞一如既往地不客气,然则不见厌恶,透着熟人的随意。   李贞琳抿嘴而笑,又和另一个朋友打招呼:“方少也在,你们干什么去?”   方钧朝凌恒使了个眼色,笑了:“吃饭呗,还能干啥。”   “一起吧。”李贞琳顺势与他们并肩而走,闲话家常,“过几天是轻絮姐的生日宴,我知道凌妍肯定会去,你去不去?”   凌恒淡淡的:“我姐去了,我就不去了。”   “看来这次张轻絮又要失望了。”旁边一个高挑的女孩笑嘻嘻地说,“凌少可是我们这群人里最难请动的。”   “就是说,次次聚会都缺你。”李贞琳的抱怨里透着亲昵,“知道你爱清净,但轻絮姐十八岁成年宴,一辈子也才一次,你也不给面子?”   凌恒转过头,阳光下,他乌黑的发丝变成了漂亮的金棕色:“哪个生日不是一辈子一次?”   方钧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揶揄道:“我们凌少爷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张轻絮要请他,得亲自出马才行。”   李贞琳故作失望:“好吧,我的面子不够大,让轻絮姐亲自来。”又气鼓鼓地看着凌恒,“寿星亲自出马,看你怎么办。”   凌恒不作声,食堂已经到了。   春和的食堂是出了名的好吃,开发菜色的都是大厨,中西餐都做得很好,但不对外公开,只有学生才能享受,价格也不贵。   凌恒、李贞琳等人虽是天之骄子,在学校里却不摆谱,和大家一样自己取了餐盘挑选食物,随意找地方坐了。   然后,接连不断的人路过这里,和他们打招呼。   “贞琳下课了?下节课是什么?”   “你们有没有油画作业?我们美术课的期末考就是交一副油画,真要命了。”   李贞琳的人缘极好,她也好脾气,能招呼的就招呼了声,笑盈盈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方钧挑着碗里的面条,小声和凌恒耳语:“怎么样,这个女朋友不错吧?你不爱说话,正要个能说会道的。”   凌恒说:“你喜欢你上。”   “配不上配不上。”方钧很有自知之明。   他是方家三子,头顶上还有个大姐和二哥,姐姐已经结婚进了家族公司,二哥明年就要剑桥毕业,多半也是回家里做事。等到他能插手家族事务,估计上面两个已经各占了半壁江山。   一言以蔽之,除非他有大本事,大能耐,否则就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   李贞琳是李家的大小姐,自然看不上他。   “我喜欢比较懂事乖巧的女生,比如寄宿你家的那个。她是日本人吗?听说樱花妹性格都很软。”方钧对言真真印象深刻,这会儿又提起她来。   凌恒拿叉子的手微微顿住,拧眉道:“别闹。”   “安心啦,你说的话我什么时候不听过。”方钧摆摆手,“举个例子而已。”   凌恒不作声了,心里却道,这例子也不准。   言真真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看着乖巧无辜懂事柔软,但本能地让他认为,没事最好别去招惹她。   能和他父亲同桌吃饭,并且吃得那么香(还打包)的人,不是神经特别粗,就是天生不一般。   他们俩窃窃私语,难免吸引了女生的注意力。   李贞琳好奇地看向他们:“你们在说什么,凌恒讲了什么话你要听?”   “没什么!”两个男生异口同声。   整桌女生都笑了起来,空气都染上了校园恋爱文的粉红色。   言真真没去食堂吃午饭,春和食堂的平价是针对一般留学生来说的,算起来也要五六十块钱一顿,偶尔吃一顿无妨,天天吃,花销就大了。   她不太在意钱财,可也没打算乱花,免得被人发现端倪,午饭都是在学校旁边开的赛百味之类的快餐店解决。   今天,她就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在教务处附近晃悠。   她注意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女子,只有眼角有些皱纹,身穿香奈儿的套装,挽着一个铂金包,听别人叫她“主任”。   她说话柔声细语,不疾不徐,但眼神敏锐,语速很快,和她说话的人都不自觉地带有一份恭敬,显然是个厉害人物。   另一个则是老头,穿得平平无奇,仿佛学校里看门卫的老大爷。   言真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可他却是她在做出“碰见学校里的大人物”的言灵后碰见的。   她心里就有了数,悄悄缀在了后头,等待机会。   老头穿过小径,离开了绿荫,走向校内有名的铜像。这铜像既不是人,也不是书本,而是抽象的圆球,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晕,仿佛星辰璨璨。   他不由停下脚步,抬头欣赏。   言真真心中一动,立即低语:“春和里的大人物在看校门口的铜像,因为年纪大了,太阳又大,觉得有些不舒服。”   按照言灵的规则,具体的姓名非常重要,但她已经摸索出了解决的办法,只要加上具体的情况,范围便能大幅度缩小。   因此,大人物不止老头一个,可年纪大了又在看铜像,便一定会定位到他。   果不其然,老头看了会儿,抬头捂住了胸口。   她正准备拔腿上前,眼前却突然冒出了另一个窈窕的身影,不慌不忙地扶住了老头,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老先生,你还好吗?”   声调婉转,语带关切,正是冉染。   她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巧合。   剧情已经开始了,冉染记得非常清楚,言真真刚进校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可就和所有的灰姑娘女主一样,她也遇到了一个贵人——春和的老校长,也是这所学校的创办人。   有了对方的帮助,言真真一个平民少女,才在这个学校里立稳了跟脚,有了和女配们斗智斗勇的底气。   冉染暂时和女主没有矛盾,但不妨碍她早做准备,为自己避开原本悲惨的命运积攒筹码。   老校长是个重要配角,出场描写得十分详尽:中午时分,门口的铜像下,看起来平常的老头……足以让她在此守株待兔了。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晕。”老校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   冉染微微一笑,将包里没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去:“您喝点水,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我坐一会儿就行了。”老校长看着她,仿佛很不好意思。   过犹不及,冉染怕太过热情惹人疑窦,关照了几句便离开了。   不远处的树荫下,言真真立在那里,表情有些微妙。 第10章 花园里   凌恒去学校,享受的成分大于学习。他本来有一门课要到晚上六点,但出于不可明说的目的,还是决定提前回家。   因为早了一步,晃悠到停车场时,正好碰见言真真和张笠说话。   凌恒清楚张笠的来历。他是林管家堂姐的儿子,本来有个美满的家庭,可是妻子后来染上了赌瘾,一口气输掉了所有家产。   他不堪忍受,想和妻子离婚,妻子愤怒又伤心,当天晚上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债务由此转移到他的身上。   林管家当时帮了张家不少忙,甚至帮张笠的儿子安排了新的学校,算是张笠的大恩人。   他抬起眼睑,悄无声息地靠近。   张笠的声音变得清晰:“真真,学校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什么样的算困难?”言真真的嗓音轻柔悠扬,犹如一管笛音。   “这里和国内的教学方式不一样,你习不习惯?”张笠关切地问,“跟不跟得上进度,听得懂吗?”   言真真顿了顿,轻描淡写:“听不懂。”   张笠的面色便严肃起来:“春和的期末考很严格,如果挂科了明年还要补修,可你都高三了。”   “是啊。”言真真托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要是在国内,我明年六月份就要高考了。”   张笠斟酌了下:“你有什么想法?”   言真真想了会儿,不怎么有底气地说:“再看看吧,真跟不上,我就回国去。”   “说什么傻话,你现在回去,也跟不上国内的进度了。”张笠道,“我会帮你想想办法的。”   她问:“有什么办法?”   张笠道:“或许可以帮你换个学校。”   “那怎么行呢。”言真真侧过脸,瞳仁里闪过一丝奇光,却转瞬湮灭,“凌家好心好意送我来春和,我不争气,什么都听不懂,已经辜负了他们的好意,再说要换学校,太得寸进尺了。”   张笠笑了笑:“本来就是送你来读书的,当然要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替你去问问就是。”   “我要再考虑一下。”言真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张笠只当半大的孩子要面子,不急着逼她表态,说了两句便按住了话题。   过了片刻,凌恒和冉染接连过来,三人准时回到了庄园。   晚饭后,言真真再次使用言灵,确定了房间里没有监控,这才打开随身的笔记本电脑,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换学校是不可能换学校的,和冉染同时进校,人家没事她不行,丢脸。   对于一个“天老大我老二”的中二少女来说,低调是为了伪装成普通人,可丢脸等同于扒皮,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绝对不肯低这个头。   何况,张笠莫名其妙那么好心,她怀疑别有用意,更不可能给他们机会。   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本来打算接近学校里的大人物,想办法让人家给她开个后门,然而运气不好,居然失败了。   唉,这种事虽然不常有,但也不稀奇,除非言灵事无巨细排除一遍,否则意外早晚会发生。   可惜,同样的戏码重复一次,效果将大打折扣,还是放一放。   难道只能努力学习?   言真真不太情愿地打开了课表,明天要上地理、生物和音乐三门课。课件已经上传到了学校的内部网站上,用学生账号就能登录下载。   她下了个课件,word文档,密密麻麻的英文字。   努力看了三十分钟,放弃。   饭要一口口吃,这不是靠勤奋就解决的问题。言真真“现实”了一把,心安理得地关掉电脑,上床睡觉。   她睡眠质量很好,一般躺个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入梦。   今天亦不例外,身体在黑暗中慢慢放松,意识渐渐下沉,零星的梦境涌上来。   她坐在教室里,老师叽叽呱呱说着鸟语,一个字也听不懂,急得满头是汗,低头翻课本,方方正正的汉字变成了扭曲的蝌蚪文,像是一条条扭曲的小蛇,没完没了地往眼睛里钻。   不要点我的名,我不要点我的名。她暗暗祈祷,可平日里的言灵居然失了效,老师的视线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到她的头上。   她赶紧别过头,不想和老师对视,目光由此落到了窗外。   与一双邪异的眼睛不期而逢。   心脏猛地收缩跳动了一下,惊悸感瞬间唤醒了身体的保护机制,让言真真立即自梦里惊醒。   她几乎是弹跳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静谧的房间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响若擂鼓。   言真真赶紧做了两个深呼吸,捂着汗津津的脖颈,尽力平复下来。   噩梦毕竟只是噩梦,理论上来说,苏醒后马上就能意识到现实与梦境的区别,身体或许会慢半拍,可恐惧的情绪会飞快消退。   这次却没有。   言真真坐在床上,只要一想起梦里的那双眼睛,恐惧便自心底涌来,冷汗一层又一层往外冒,好像那双眼睛还在看着她。   念头一起,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眼球转动,望向四周。   窗帘被吹起,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   言真真愣住了。   她明明关了窗户!   什么鬼?!   一霎间,惊讶、恐惧、害怕的负面情绪,与好奇、不甘、跃跃欲试的对立情绪同时出现,占据了她的身体。   言真真咬了咬嘴唇,立即道:“接下来十分钟内,没什么能伤害到我。”   时间越精准,这次言灵的威力越大。   她定了定神,掀开被子走了过去,猛地扯开了窗帘。黑影反应迅速,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便闪开了。   言真真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奇怪的残影,就看见它没入了茂密的花园里。   她考虑了下,假如当做没发生过,当然就可以回去睡觉了,但既然对方能来窥视一次,就能有下一次。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十分钟才过了三十秒。   她打定了主意,踩进球鞋里,顺手抄起一把美工刀藏在手里,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深夜时分,灰楼非常安静,甚至能听到楼下房间传来的鼾声。   门未锁,一推就开。   冷风倒灌而入。   言真真快步跑了出去,直接绕到灰楼后面,想看看那个趴在自己窗外的是什么东西。二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可能是野兽野鸟,也可能是人。   要是前者,没啥好说,要是后者……啧啧啧。   她怀抱着强烈的好奇心,踮着脚尖走进了花园。   沙沙沙,背后传来草叶摩挲的异常声响。言真真假装往前走,跨出步子却猛地扭转头看去。   一道矮小的影子“嗖”一下穿了过去,没入修剪整齐的草丛。   言真真退开了两步,在地上捡了块石头,猛地砸了过去。   “咕噜。”草丛里又一阵骚乱,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叫声。   言真真愣了下,绞尽脑汁回忆起s国的介绍来,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国家好像有许多珍稀保护动物。   呃,该不会是什么国内没见过的动物吧?砸死了要不要赔钱?   她踟蹰起来。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自背后袭来,后颈汗毛倒竖,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心跳几乎静止,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这大概是人类的传统技能——装死。   言真真深吸了口气,想到十分钟的时间应该还没结束,马上冷静下来。   有点不对劲,这是凌家庄园,不是荒郊野岭,什么东西会有这么大的压迫感?总不可能是老虎豹子跑了进来吧。   她想了想,还是安全为上,刚想说一句“盯着我的东西滚开”,背后却忽然伸过一只手臂,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巴。   来得太突然,吓了言真真一跳,牙齿下意识地磕下,舌头却没缩回,唇齿对怼,痛得她眼泪都飚了出来。   她怒从心头起,反手就是一个肘击。   身后的人闷哼了声,却没叫出声,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紧箍着她的手臂,强硬地把她拖拉出了暗影憧憧的花园。   月光幽微,照亮了袭击者的面庞。   凌恒竖起手指,和她比了个噤声的手,而后慢慢松开手掌,确定她没有乱叫的意思才拿开。   言真真和他比口型:“你干嘛?”   凌恒没答,弯腰拿起喷泉旁边的复合弓,搭箭拉弦,连往里射了三箭,姿态优美矫健,别有一番美感。   嗖嗖嗖,三声破空声。   花园里的东西被惊动了,一头钻进花园深处,“簌簌”的奔逃声由强变弱,最后消失于无。   言真真看看他,再看了看复合弓,不由想起了来凌家的第二天,她在海边的意外遭遇。   是什么海陆两栖保护动物?   她思忖着,眸光瞥向凌恒。他侧耳倾听了片刻,微微放松了些,低声和她说:“回去。”   “那是什么?”她问。   凌恒没回答,拽着她的手腕,强横地将她拉回了灰楼,一把推了进去。   十分钟的时限快到了,言真真不多挣扎,老老实实地回到了房间,趴在窗前往外巡视。   夜色下,金盏花庄园静谧得不像话。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固定在了远处的海湾。朦胧的月色下,平静的海面上匍匐着奇怪的影子,好像童话故事里,悄悄浮上海面偷看的美人鱼。   但她知道那不是。   美人鱼没有这么邪恶,也没有这么阴冷。   莫非,凌家在海底建了个秘密基地,搞什么生化实验,结果出了幺蛾子,丧尸跑出来了? 第11章 帮忙   言真真做了一晚上的丧尸梦,次日起来,两个眼圈乌青乌青的,活像是被人在睡梦中揍了两拳。   不过好奇心打败了困意,在去学校前,她特地绕到花园瞅了眼。   花卉缤纷,草木翠绿,露珠晶莹,美不胜收。   园丁老李捏着水管,大片蒙蒙水雾溢散开来,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桥。看到言真真过来,笑了笑:“真真怎么这时候过来,有事?”   “昨天丢了个发夹,过来找一找。”言真真若无其事地摸到了昨天的地方,飞快睃了遍周围。   没有箭矢,没有遗失的尸骸,也没有什么挂坠戒指之类的信物。   失望。   老李叼着香烟,负手跟进来:“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一下。”   “就普通的夹子,算了。”老李对言真真算得上和气,可看张笠就知道了,和气的人指不定藏着豺狼的心,一样信不得。   她绷住脸:“我去上学了。”   老李点了点头,继续浇花去了。   言真真不敢多留,小跑着集合上车。冉染已经到了,正捧着一本看不懂的书,看起来读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   她扭过头,在最后面的位置上坐了。   几分钟后,凌恒不紧不慢地到了,看也不看他们,上了车就戴上蓝牙耳机听歌,依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言真真瞥了他好几眼,想看出点端倪来,然则对方十分沉得住气,一个眼神都欠奉。   一旁的冉染看了,暗觉有趣。   看来她截胡了女主的“贵人”,她就急了,打起了男主的主意。但说实在的,女主明明是借了资助读书的名头,为什么不肯好好学习,努力适应一下呢。   春和是全英文,不是法文德文,国内也是从小学就开始当一门课在学。连学生最基本的学习问题,都要求助于男主,真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莫非是小白言情的特色?女主永远没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遇到麻烦就找男主?   四十分钟一晃而过。   快到春和的时候,凌恒摘下耳机,摁下了对讲机:“张叔,停前面那个路口,我有事。”   “好的少爷。”张笠驾驶着车子平稳地靠边停下。   凌恒开门下车。   “等等。”言真真说,“我也这里下。”   凌恒斜睨着她:“别跟着我。”   “我没吃饭,买个早点。”言真真神色自若地跳下了车。   张笠降下车窗,对着她欲言又止。   言真真假装没看见,快步跑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张叔,我也在这里下车好了,没几步路。”冉染体贴地说,“前面有些堵,你在这里掉头吧。”   张笠连忙道:“不要紧的,冉小姐坐好,我把你送到门口。”   冉染只是客气一下,闻言笑了笑,又坐了回去。   凌恒瞅了眼走开的言真真,拐进了旁边的一家咖啡馆,点了杯浓缩咖啡,一饮而尽。   咖啡因没那么快发挥效果,但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觉得精神多了。   “嗨。”有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凌恒扭头,拧眉问:“不是说了别跟着我吗?”   “你觉得现实吗?”言真真好奇地反问,“出了昨晚上的事,我要是什么都不来问你才不正常吧。”   凌恒听了,眉头皱得更紧,莫名其妙地问:“昨晚上什么事?”不等她回答,老实不客气地嘲讽,“你做梦了吧。”   谁想言真真面对他的质问,一脸平静:“就知道你不会承认,花园都被收拾干净了,什么线索也没留下。但我刚才看到你腰上有块淤青,是我昨天撞的。”   方才下车的时候,她做出了一个言灵,让风吹起了凌恒的t恤。   他本来就高,加上t恤轻薄,衣角飞鼓起来,让故意矮着身的她一眼就看到了腰侧的痕迹。   同样的,她舌尖还未消退的刺痛,足以证明昨夜的不是梦。   凌恒的表情一时阴晴不定。   “放心,我对朋友一向讲义气,不肯说的事不会多问。”言真真语气轻快,“不想说就算了。”   凌恒记起当初在海边的事,沉默了一瞬:“条件?”   “噫,交换条件多难听,这是互帮互助。”言真真对他招招手,“上课要迟到了,边走边说。”   她也不惺惺作态,迅速说出来意:“春和的课我都听不懂,明年5月份就是s国的高考了,我不想留级复读,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凌恒无所谓地抛出筹码:“找个大学打个招呼,直接保送你过去。”   言真真踉跄了一步,见鬼似的看着他:“我要顺利升学,不如回国去。”   她的成绩不算差,且高考运气也占了很大比重,只要提前给自己套buff,不能说稳进清北,其他名校却不成问题。   凌恒蹙眉:“那你想怎么样?”   “能不能给我换个课?教务处的人和我说没有给留学生的语言课,真的吗?”她问。   凌恒的语气缓和下来,思索了片刻,揽下此事:“去问问。”   凌大少爷出马,自然不是普通学生能比。才进教务处,就有漂亮的秘书小姐姐倒了茶过来,柔声细语:“常主任出去了,凌同学有什么事?”   “她是我们家资助的留学生。”凌恒单刀直入,“春和是全英文授课,新人很难适应非母语的环境,学校有没有相关的安排?”   秘书小姐姐露出为难的神色:“春和接受留学生一般都要求过托福或者雅思,学校里有留学生互助的小组,但专门针对语言方面的……据我所知没有。”   言真真不由失望。   凌恒瞧了她一眼,摊开手:“课表给我。”   言真真连忙递过去。   他看了会儿,和她说:“s国的高考是三门主课一门自选副课,其他只要过了学校内部的考试,就可以申请大学。”   言真真不太懂国外的考试规则,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主课是阅读、写作、数学三门,你一定要上,副课你在物理、化学、生物、历史、政治、外语里选一门吧。”凌恒给她出主意。   言真真立即问:“选汉语可以吗?”   “不行,汉语是s国的主要语言,不算外语。”凌恒翻了翻选课表,“物理和化学选一个吧,语言门槛低一点。”   言真真衡量了下:“化学吧。”   凌恒确定下来,和秘书小姐说:“其他的音乐、文学、地理、油画、马术这几副门,给她特殊照顾,可以吗?”   高考是全国统一考试,其他期末考却是学校自己组织,有很大的自由。秘书小姐姐忖度着,赔笑道:“要问一问主任,这我可做不了主。”   “现在就问。”凌恒客气又坚决地吩咐。   秘书小姐赶紧踩着高跟鞋去打电话。   趁着她不在,言真真忙问:“可我阅读和写作就是国内英语水平,一样听不懂课上在讲什么啊。”   凌恒不理她。   没一会儿,秘书小姐就回来了,笑盈盈道:“主任说,学校本来就秉持着因材施教的方略,自然要考虑到言同学的特殊情况,几门副课就特殊照顾一下。”   “多谢。”凌恒目的达成,略一颔首便起身离开。   言真真对秘书小姐露了个笑靥:“谢谢老师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秘书小姐忙回了个笑容:“不客气。”   言真真十分满意,抱着书包追了出去。   凌恒瞥她:“跟着我干什么,还不去上课?考试的课我可帮不了你。”   “今天上午是马术课。”言真真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挺稀奇地问,“这是你们的体育课?春和还有马场?”   凌恒淡淡道:“算是吧,贵族教育就是这样,冬天还有滑雪课。”   言真真不信:“s国这么热,哪来的雪?”   “出国上。”凌恒视若平常,“连续一周,差不多也就学会了。”   言真真:“……”忽然有些后悔。   “想去?”他问。   她笑了:“想,但有得必有失,以后再说吧。”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当然有。”言真真丝毫不惧他的冷漠,追问道,“数学还好,单词不多,化学方程式也都长一样,可我主要听不太懂老师讲什么,阅读和写作就更难了,我要去哪里补课?”   凌恒深深吸了口气。   言真真抢答:“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说句不好听的,你们把我弄来,什么都不安排好,我又不懂,能怎么办?”   她来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要读哪所学校,还以为是普通高中,都是中文授课,鬼知道会进一所全英文的国际高中啊!   没有准备真不能赖她。   “你帮我,我也帮你。”言真真狡黠地眨了眨眼,“你有大秘密,也有大麻烦,我可以帮你。”   凌恒的表情冷下来:“别装得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言真真不恼,笑眯眯道:“那我说一件你应该不知道的事,我的房间里装了个监控,知道是谁做的吗?”   凌恒顿住脚步,回首皱眉:“什么?”   “还有更奇怪的呢。”言真真眨眨眼,“你们凌家有秘密,虽然我还猜不出是什么,但我想知道的话,肯定能找出来。”   凌恒紧紧闭上了嘴,眼中晦暗难明。   他不得不承认,或许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言真真。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居然发现了这么多异常,然而,不仅没有逃跑,反而什么异样都没露出来。   尤其是昨晚上的情况,她居然敢跑出来一探究竟。   “我可以帮你找个家教,钱我来出。”沉默半晌,凌恒如斯道,“条件是你不要再好奇这些,早点离开凌家。”   言真真摇了摇头:“你们家把我找来,没达成目的前,不会放我走的。”   “你知道不对劲,还要来?”他问。   “为什么不来?”言真真笑眯眯地说,“我就是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能发生什么。” 第12章 补习吧少女   凌恒没有答应言真真的互帮互助友好计划。   言真真也不在意,谢了他这次帮忙,回头自己找了之前加的地陪,请他介绍一个一对一的家教。   对方听说她在春和读书后,非常热情地表示:[我表弟也在春和,你们可以约在学校的图书馆,方便也安全,怎么样?]   言真真同意了。   她联系上了自己的家教,和对方约在图书馆里见。   公共场所的空调素来打得足,言真真一进去就狠打了两个喷嚏,赶忙翻书包找餐巾纸。   慌乱间,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言真真吗?”   “唔。”她抬首,看到一张朝气蓬勃的脸,“你是……”   “杨晓之。”他笑了笑,“我正好没课,谈一谈辅导的事吧。”   “好。”   两人在图书馆里找了个僻静处坐下。   杨晓之自我介绍:“我是华裔,祖父那代就移民过来了,算是土著吧。不过我们家只是普通人家,来春和是拿了奖学金才进来的,所以赚点零花钱,你呢?”   “别人资助我来读书。”言真真说得简单,“我来得急,不是很适应英文教学的环境,想补一补课。”   杨晓之问:“你今年几年级?”   言真真沉痛地告知:“高三了。”   杨晓之:“……”他竖起大拇指,“勇气可嘉,你这课补起来可是要命了啊。”   “先补阅读和写作。”言真真说,“数学和化学比国内进度还慢一点,我可以自己补上。”   杨晓之点了点头:“我辅导小学是五十块一小时,你要贵一点,八十,行吗?”   言真真来钱容易,不纠结细枝末节:“行。”   “那我也没问题,只要我有空,什么时候都可以。”杨晓之接下了这单生意,“不介意的话,我想给你做个测试,确定一下你的进度。”   反正今天也没课,言真真爽快答应了。   杨晓之借用了图书馆里的设备,打印了高一的卷子作为测试题。   言真真才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   和国内的阅读理解、完形填空、小作文全然不同的题型,单词量也多得多,综合在一起,简直惨不忍睹。   要丢脸了。   血气猛地上涌到面颊,耳朵发烫,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   言真真捏着笔,额角渗出汗来。   她太紧张,没看见图书馆外有人在指指点点。   “凌恒,这是不是你们家的寄宿生?”方钧记性很好,路过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时,很快分辨出了玻璃窗后纤细的影子是谁,乐颠颠地取笑起来。   凌恒已经换成了运动衣,闻言瞥过,顿时怔住——图书馆里开着空调,她脸怎么红成那样?   方钧快言快语:“哟,对面的小子长得不错,比得上我三分,恋爱了吧?”   凌恒瞧了眼杨晓之,没印象,不是他们圈子的人:“关你什么事?”   “我这不是好奇么。”方钧不以为意,“居然也有女生不买你的账。”   凌恒拐进了小径,往不远处的攀岩馆走去,随口道:“我又没印在美钞上,有什么奇怪的。”   “你没印美钞上,你是等于美钞啊。”方钧哈哈大笑。   他主要是拿凌恒玩笑,并未把这件事放心上,然而在攀岩的时候,凌恒一反平日的专注,居然走了几次神。   方钧没往刚才的事上想:“你在想什么呢?张轻絮的生日宴会去还是不去?”   “唔,不想去。”凌恒含糊以对。   方钧松开手,由着绳索牵引落地,劝说道:“你要是不耐烦,去去就走,真不去也太不给张轻絮面子了,说不定别人要说闲话。”   凌恒一时没有反驳。   方钧知道有戏,再接再厉:“一天到晚待庄园里,除了看海就是看花,偶尔也出来换换心情嘛,很多朋友都想认识你。”   “行吧。”凌恒松了口,“十二点以前回去。”   方钧乐了:“怎么,过了半夜,你的水晶鞋就要没了?”   “比这可怕多了。”凌恒不多解释,手臂与腿脚同时发力,三下五除二爬到了岩壁的顶端。   围观的女生们齐齐吁了口气,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   哎,为美少年的安危担心,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另一头,拿了女配剧本却誓要改变悲惨结局的冉染,开始了改变命运的第二步。   btw,第一步是扭转凌家上下对她的印象,已经大获成功。   第二步是截获女主的贵人,令其为己所用。   或许有人认为,这么做不太厚道,但冉染并无心理负担,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机缘好比还没开的彩票,本就不是注定属于谁的东西。   女主靠光环,她靠先知,大家都需要这份机缘,当然是谁赢了归谁。   冉染按照剧情的轨迹,又一次在铜像下“偶遇”了老校长。对方记得她,主动招呼说:“小姑娘,前两天谢谢你了。”   “老先生客气了。”冉染露出一个长辈都喜欢的笑容,好奇地问,“你又来这里看雕像,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老校长抬头看着闪亮的铜像,语气耐人寻味:“这是宇宙的象征。”   宇宙的象征?冉染又仔细打量了一遍。   铜像的表面并非一片光滑,而是由无数个相似的小型铜球组合而成。看似浑然一体,但在阳光的映射下,不同表面会反射出不同的光晕,乍看上去,犹如无数个光球重叠在了一起。   呃,像是那么回事,只是“宇宙的象征”一说,还是有点牵强。   不等她说什么,老校长又来了句:“也是知识的象征。”   冉染:“……”知识的象征一般不都是书本?一个球算什么?   她不信,但有意交好,顺着往下说:“宇宙无穷无尽,知识也无穷无尽。”   老校长不置可否,却忽然说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你长得和我以前的一个学生很像。”   冉染回忆了一下人设,她的父亲和凌先生是故交,母亲是个艺术家,似乎出身不错,便道:“我母亲应该也是春和毕业的,她叫汪艾琳。”   “艾琳,我记得她。”老校长思索了会儿,饶有深意地说,“你倒不像是她的女儿。”   冉染心中一动。   故事是以言真真为主角,发生的一切也与她有关,“冉染”本尊只在推动剧情的时候出现,家世背景不过寥寥几笔,并未完全交代。   现在想来,冉家能与凌家交好,恐怕来头不小。   她顿时精神振奋,略带惊喜地问:“您认识我母亲?”   “艾琳很有天分,总是能感受到一些旁人感知不到的东西。”老校长缓声道,“这是她的幸运,也是不幸。”   冉染有些糊涂,身为艺术家,有天分自然是幸运,为什么要说不幸呢?但这问题不好问出口,她毕竟是汪艾琳的女儿,问外人难免奇怪。   踟蹰间,老校长已经单方面结束了聊天,迈着慢悠悠的步子离开了。   冉染微蹙眉梢。明明老校长和言真真第一次见面就言谈甚欢,到了她这里,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完了。   是她做得不够好,还是这个世界存在着剧情的推力?   言真真改善了课表,又敲定了家教的事,学习方面总算上了正轨。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没课的时候,就会找杨晓之补课,一来二去,两个人也就熟悉了。   杨晓之给她科普了春和的学生圈子,粗暴划分的话,一类是凭借成绩考进来的优等生,大多出身普通乃至贫困家庭,因为要竞争奖学金,大家没法抱团,反而斗得比较厉害。   另一类则是权贵富豪子弟,家里做官的、经商的、当明星的,都是金字塔的顶层人物,代表性的风云人物就是凌恒、方钧、李贞琳、张轻絮等人。   第三类属于二者之间,家里有点钱,做些小生意,花了大价钱把孩子送进国际高中,一方面镀层金,期望能考上世界名校,另一方面,就是结交人脉。   在这里,除非天才到超越大部分人的地步,否则,成绩只是部分人的筹码,抵不过金钱和权势的分量。   因此,在春和读书的普通人,会比一般的学生更早感受到现实的残酷。   杨晓之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在图书馆里补习,但一对男女朋友看上了靠窗的位置,叫他们让位置。言真真没动,杨晓之却笑了笑,起身让位,心平气和地换到了角落里。   大概看出了言真真的不情愿,他解释道:“那个人和女朋友在一起,肯定特别要面子,拒绝会很麻烦——我们不一定要讨好他们,但绝对不要得罪他们。”   言真真不置可否。   杨晓之有些尴尬,谁不想在女孩子面前露出有能力的一面,这么退让确实有点窝囊。可他不想为了区区面子自找麻烦,顺利毕业考进名校,才是他的目的。   “要不然今天就到这里吧。”他找台阶。   言真真笑了起来:“没关系,这里更凉快。”她无所谓地摊开书本,“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和国内不一样?”杨晓之顺着往下聊。   “是啊,感觉挺奇怪的。”言真真耸耸肩,“好像在偶像剧的片场客串。”   杨晓之忍俊不禁,玩笑道:“是有点像,尤其是凌恒,他很厉害,学校里没有不服气的。”   言真真兴致盎然:“为什么?”   “他本人的能力已经盖过了家世。”杨晓之道,“人品也不错,没听说他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很低调。”   言真真附和:“长得也好看。”   “你见过他?”杨晓之顿感稀奇。凌恒在春和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偶遇他的女生多不胜数,可碰见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见过。”言真真不想深聊,话锋一转,打听问,“我最近老听人说什么轻絮的生日会,那是什么,怎么人人都在说?”   “是张轻絮的生日,他们那群人的成年礼办得很隆重,不仅邀请朋友,也会邀请一些同学。”杨晓之批阅着言真真刚做好的写作题,画上一个个红圈,“要是得到邀请的话,可以认识一些大人物,所以大家才比较关心。”   言真真懂了,忍不住想,这张轻絮还挺有面子的,居然能把凌恒叫出去。   是的,她已经发现了,凌恒宅得有点过分,同龄人都惦记着出去玩,他一天到晚准时放学回家。   这一点都不符合人设,大少爷不是该去蹦迪飙车泡妹子吗?   凌恒在家打网球、射箭,明明是很热爱运动的人,既不沉迷二次元,也非是社交障碍,一天到晚待在家里,怪极了。   言真真大胆猜测,异常或许和那天晚上的东西有关。   张轻絮的生日宴会,他不在家……镇宅的走了,妖魔鬼怪会出来放松放松吗? 第13章 大小姐们   张轻絮的生日宴在周六晚上。   言真真睡到十点钟起来,一推开窗,就看到庄园门口停了好几辆车。好些个花枝招展的年轻男女陆续走进主楼,手里提着箱包和密封在防尘袋里的衣物。   这几个人应该是凌夫人和凌妍的造型团队。   有钱人家就是讲究,有专属的造型师、发型师、化妆师、美甲师,几个人围着一个人转大半天,普通人都能整成天仙。   言真真趴在窗边看了会儿热闹,没出去溜达,安心在屋里做作业。   熟悉了新的题型后,慢慢就有了手感。她还可以给自己时不时加一个“三十分钟内,我学习很专注”的buff。   唉,可惜了,她的言灵能力很务实,必须前提存在才能成立。   举个例子,直接说“我背会了这本书的单词”,不成立,因为她没背,背一半也不行,没有背过的单词不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但如果说“我用心背了单词,全部都记住了”,只要真的用心背了,记住全部单词虽然有点夸张,可符合客观规律,就会成立。   所以,她的学习效率一向很高,就是费脑子。   沉迷学习的一天飞快过去。   约莫四点多钟,打扮好的凌夫人就携着一双子女出了门。   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高定礼服,缀满了水晶,在灯光下不经意地旋身一照,流光溢彩,贵雅而不庸俗。手里拿着的是同款的白色手包,有价无市的那种。   凌妍的打扮更活泼朝气一些,头发染了浅棕色,盘成松髻固定在脑后,插了一排钻石镶成的梳篦。   庄园,豪车,美人,金钱的味道扑面而来。   “好了没有?”凌恒催促母亲和姐姐,“都一天了。”   凌妍最爱出风头,当然要再三检查无误后才同意上车。她迫不及待地表示:“听说张轻絮今天也是这个色的礼服。”   “她的生日,你抢什么风头?”凌恒皱眉,“无聊。”   凌妍有点怕这个弟弟,狡辩道:“我又不是截了她的衣服,关我什么事?”   凌恒:“呵呵。”   凌妍扭头不理他。   张家的豪宅在玛格烈城的另一头,青山脚下,远离喧嚣。车开进去,半天才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栋别墅,间距大到叫破喉咙邻居也听不见。   不过今天,清净的别墅区迎来了少见的热闹,一辆又一辆豪车驶入山里,奔赴做东的主人家。   张氏夫妇光彩照人,在门口接待来宾:“欢迎来参加小女的生日宴。”   客人们当然同样寒暄:“令千金聪明美貌,听说已经被牛津录取了?”又或是恭维说,“张先生教女有方,我等着实羡慕。”   大人们寒暄,孩子们却不太耐烦,大面上不出错,长辈们便也宽容地允许他们自己行动。   凌妍耐着性子陪母亲应酬了十来分钟,终于找到机会脱身,跟上了打算上楼的李贞琳。   “琳琳。”她亲昵地唤着,“怎么没看见轻絮?”   李贞琳的目光隐蔽地扫过凌妍的裙子,微微一笑:“刚才有个孩子调皮,打翻了酒杯,轻絮换衣裳去了。”   凌妍满脸惊讶:“宴会马上要开始了,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她准备了几套衣服。”李贞琳笑盈盈地说,“差不多也到了换的时候了。”   凌妍眉间的得意瞬间消失无踪,勉强道:“哦,那就好。”没了显摆斗艳的机会,她便觉得索然无味,转头看到个朋友,找借口结束了聊天。   李贞琳微微一笑,对跟在后面的凌恒说:“这次你姐姐要失望了,她在轻絮姐旁边埋了耳报神,但轻絮姐早有准备,光礼服就准备了五套。”   “她一向无聊。”凌恒撇了撇嘴,“别理她就行。”   “女孩子都这样,不喜欢别人的风头盖过自己。”李贞琳反过来为凌妍说话,“没什么坏心思,换做平时,轻絮姐也不会和她计较。”   凌恒不置可否。   李贞琳换了个新话题:“对了,你知道冉染吗?听说她现在借住在凌家?”   “冉家的亲戚在美国,照顾方便才客居在我家。”凌恒道,“怎么了?”   李贞琳若有所思:“方才在轻絮姐那儿见着了,顺口一问而已。”   凌恒便没有深究。   同一时间,二楼张轻絮的闺房里,冉染正在和今天的寿星聊天。   “你这身要艳压群芳了,可真漂亮。”她笑吟吟地恭维着,语气十分诚恳。   张轻絮肤白貌美,个子高挑,早些时候接待客人的那身礼服虽然漂亮,但远没有现在的出彩——蓝绿色的纱裙如烟似雾,点缀着栩栩如生的绸缎鲜花,间或点缀钻石作为露珠。   远远一看,仿佛如幻似梦的精灵仙子。   “多亏我留了个心眼,要不然凌妍又得我和争。”张轻絮姿拈起钻石耳坠,小心地戴上,左顾右盼,“平时让让她也就算了,今天可不行。”   冉染一笑,不做评价。   张轻絮见她不为了讨好自己,背地里说人坏话,又高看一眼,亲昵地说:“你妈和我妈是表亲,我们俩也算是表姐妹了,这次我不请你,你还不来了是不是?”   冉染微微一笑。   上次和老校长一番交谈后,她意识到“冉染”的身份或许尚有值得挖掘之处,便费了些力气打听。   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给她挖出了些故事里没提过的设定。   冉染的父亲叫冉雄,白手起家,很有经商天赋。在转行生物医药行业时,认识了隐瞒家世,自己出来打拼的凌先生,双方因此成为挚友。   几年后,冉雄卖掉了自己的股份,投身新的行业,一直到他破产自杀。期间,他结识了妻子汪艾琳,与其结婚,生下了冉染。   冉家都是平头百姓,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但汪家其实在美国有不小的名气,出了好些个艺术家。   除了汪艾琳,她的一个表姐也嫁到了s国,就是张夫人。   而张轻絮、李贞琳这些权贵少女,在故事里着墨不多,偏反派角色,对言真真多有不满,也吃过她的闷亏,只是没像冉染那样进精神病院而已。   得知这一切后,冉染难掩欣喜,没想到拿到手的牌比预想的好那么多。   s国的贵族少女都喜欢凌恒,都想和凌家联姻,注定是言真真的敌人,是她天然的同盟。   她不需要从头开始努力,只要打入张轻絮等人所在的圈子,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强大的助力。   这一场言真真没有资格参加的宴会,将会成为她的又一个先机。   冉染眸光流转,拿起首饰盒里的另一对珐琅耳坠:“试试这个。”   张轻絮眼睛一亮,接过来换上,顿时满意:“你眼光真好,这个不算贵重,可配我的衣服刚刚好。”   “美在于艺术,不在于价格。”冉染赞了一声,“你真美。”   张轻絮的笑意更真挚了:“染染,你肯定很像姨妈,我妈说艾琳阿姨在艺术上非常有天分,好像被天使吻过一样。”   这是冉染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说法,不由对便宜母亲起了好奇心:“真的吗?”   “你不知道?”张轻絮似乎奇怪。   冉染镇定地回答:“她总是在工作室,我不太接触这些。”   艺术家总有些怪癖,沉迷工作时废寝忘食都是常事。张轻絮释怀,道:“我妈是这么说的,我不太懂,大概是天生缺少艺术细胞吧。”   两人闲聊着家常,多年不见的生疏淡去,多了一分亲人的随意。   八点钟,宴会正式开始。   万众瞩目下,张氏夫妇向亲朋好友及商业伙伴们致辞,感谢他们来参加女儿的生日宴会,并且拿出了一件古董项链作为生日礼物。   底下有人发出轻呼:“这是亚历山德拉王后的藏品吧。”   而后,侍者们推出了五层高的蛋糕,小型交响乐团现场演奏生日曲,张轻絮走到蛋糕前,亲自切下了第一刀。   她将第一块蛋糕递给了张氏夫妇,第二块交给了凌夫人,第三块则是李家夫妇……显而易见,除了父母外,是按照客人的尊贵程度安排的。   整个过程中,张家夫妇都陪同在侧,挨个介绍这是某某先生,某某夫人,双方简单寒暄几句,算是认识了。   不要小看这个细节,这代表张轻絮已经真正成年,能够接触张家的社交圈了。   凌恒远远看着,没劲地靠在一个雕像旁边,抿着杯子里的果汁。   李贞琳避过几个熟悉的女生,绕到他旁边,未语先笑:“看着都替轻絮姐累,我们这样的人,都不敢得社交恐惧症。”   凌恒道:“有比这更累的事。”   “没有最累,只有更累,是不是?”李贞琳故作抱怨,“你可能让人绝望。”   “我说的是实话。”凌恒瞥过眼神,“你怎么喝酒?”   李贞琳顿了下,诚实地说:“只有你不喝而已。”   凌恒道:“我以为,十八岁以前不得饮酒是法律。”   “越是不让,越是想啊。”李贞琳笑盈盈地问,“要不要来一杯试试?低度数就行。”   凌恒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凌大少爷还怕出不起罚款?”甜美的少女举了举杯,神色挑衅。   凌恒转过头,盯着高高悬挂的月亮:“酒精让人失去控制力,这很危险,我不想犯错。”   李贞琳蹙眉不解。喝酒当然不好,可除非过敏,不然不开车不做危险的事,能有什么危险?   “我要回去了。”凌恒放下果汁杯,“替我和轻絮道个歉。”   李贞琳愣了下,急忙道:“晚些我们还有节目呢,好歹打个招呼再走。”   凌恒一时犹豫。   “才几点钟,小学生都还没睡觉呢。”李贞琳拉住了他的衣角,“明天不上学,你要是这么走了,轻絮姐丢脸,我也丢脸。”   他扬起眉峰:“关你什么事?”   “大家都看到我同你说话,结果没留住你,当然要被兴师问罪。”李贞琳装出一副极其严肃的模样来,可架不住五官娇美,唬不住人。   凌恒低头想想,松了口:“行吧。” 第14章 battle   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言真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月光太亮了,她隔着窗帘都能感觉到那浓郁的亮光,硬生生地穿过布料,染渡到人的身上。   异样的感觉像是小虫子,自脊椎往上爬,落了满身鸡皮疙瘩。   言真真放下看了一半的百科全书,换上轻便的球鞋,无声摸出门去。   隔了两间的屋子在放肥皂剧,声音开得很响,肯定是女佣阿赵的杰作。她一向肆无忌惮,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   阿杨的房间大门紧闭,什么声音都没有,静悄悄的。她是个稳妥人,所以才能在丁湘死后,成为凌夫人的新心腹。   阿米不在自己房间里,在楼下的厨房里熬甜汤。   厨师老刘一边抽烟,一边笑话她:“你熬来有什么用,他们都不爱喝。”   “我爸说,喝了酒以后喝碗甜汤,解酒又暖胃。”阿米穿着白色的亚麻裙,露出玲珑的身段,手臂圆润结实,有种天然健康的美。   可熟人们不买漂亮姑娘的账,嬉笑道:“当心白忙活一场,最后还是落进我们的胃里。”   “我看,阿米直接给我们喝就行了。”园丁老李又点了根烟,粗糙的手指熟练地刷着手机屏幕,“我正好饿了。”   阿米冲他们翻了个白眼:“美得你们。”   两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放松随意,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言真真思忖片刻,慢慢走出来,佯装一无所知:“好香的味道,是刘叔在做什么吗?”   阿米的神色骤然冷下来,理都不理她。   老刘不肯得罪谁,笑呵呵地说:“阿米熬甜汤呢。”   “噢。”言真真在客厅里站了站,似乎没话找话,“今天的月亮好漂亮。”   其他人瞥了眼窗外,漫不经心地说:“是么,挺亮的。”   “刘叔,你看我这冰糖什么时候放?”阿米突兀地开口,抢夺他人的注意力,“李叔,你要吃,我就给你留一碗。”   “可以放了。”   “好好。”   言真真笑了:“我去散个步。”   没人回答她。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走出了灰楼。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耳畔似乎传来浪潮的声音。   言真真左右看看,爬到了喷泉上面。夜间无人,喷泉不开,水流安安静静地流淌下来,只有些微的“哗哗”声。   她觉得更奇怪了。   潮声那么远,却那么响,喷泉这么近,却几乎听不到声音。   过了会儿,轻柔的潮水声变得汹涌起来,越来越近,就仿佛……仿佛是一只巨大的怪物,正拖着浪潮的脚步,缓慢走向庄园。   这个奇怪的念头一出,言真真背后便渗出了冷汗。   她再看头顶的月亮,就觉得不像是月亮,而像是怪物的眼睛。   对,游戏电影里,有一种怪物叫烛龙,睁眼的时候是白天,闭眼就是黑夜,人类描绘这个形象的时候,眼睛总是画得特别大。   鼻端嗅到古怪的恶臭味。   那是一种非常恶心的臭味,比臭袜子还要难闻一百倍,可又不是化学合成的那种味道。   言真真没有仔细分辨,她都快要吐了,下意识地就想回去洗洗鼻子。   然而,还没跳下喷泉的台子,余光却瞥到一片黑影从花园的阴影里蔓延过来,黏黏糊糊,和倾倒的湿水泥似的。   不,没有水泥那么厚重,更像是沥青。   臭味更浓了。   沥青般的黑影自四面八方朝喷泉包围而来,很有点四面楚歌声的意思。   言真真环顾一圈,十分不解:“冲我来的?”   她来了凌家以后,一直老老实实做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既没和凌家的人起冲突,也没到处乱翻东西。   专门堵她干什么?   “簌簌簌”,草丛里传来一片接一片的响动,很多个古怪的黑影浮在灌木上,和那天海边的影子一模一样。   言真真汗毛倒竖,脑中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梗:小说主人公在野外被群狼包围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了。   野兽的觊觎唤醒了本能,肾上腺素骤然升高,谋算着生存之路。   言真真深深吸了口气。   很多时候,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而她在此之上,又多了一分讨厌。   无法描述的、不理解的、说不出来的东西,会让言灵的力量大打折扣。所以她最喜欢看百科全书,一个个名字记牢,弄明白,就掌握了它们。   未知的东西,是她不能掌控的,特别讨厌。   但这不代表她会认输。   老话说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骨子里就有一种不肯低头服输的倔强,从小到大,靠着这股倔性,认识了一个又一个从前不认识的东西,征服了它们。   此时此刻,匍匐在暗处的“未知”觊觎着她,掂量着她。   若她怕了,逃了,它就知道她比自己弱,会毫不留情地吞噬她。   那就真的输了。   相反,她越狠越凶,它便会害怕。   趋利避害是本能,野兽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言真真放缓了呼吸,轻柔而坚定地说了三句话。   “十二点以前,我都会非常幸运。”   “十五分钟内,对我有敌意的生物,都伤害不到我。”   “我拥有超凡的力量,我的敌人会害怕我。”   幸运是她最喜欢的buff,任何时候都能成立。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加了后面两条。   当然,言灵的力量再厉害,也不能无中生有。   武器还是要的。   言真真从口袋里掏了一盒鞭炮出来,小小的,每个只有手指大小,在盒子侧面擦一下就能点燃,五秒后会炸开。   这东西比较危险,没有及时甩出去就会炸到手,属于危险物品。但她的格斗技能没有点亮,什么射箭弹弓统统不会,相比之下,幸运光环下的鞭炮更实用。   言真真擦亮一枚鞭炮,“咻”一下扔进了草丛里——臂力不足,抛得有点近,不过也尽够了。   鞭炮“啪”一声炸响,惊得伏在灌木里的怪物不安地退缩了一下。   言真真跳下喷泉,迅速擦燃第二个鞭炮甩过去。   明亮的火光迸开,巨大的声响逼向草丛。   虽说鞭炮本身的破坏力并不强大,但在“害怕”的言灵效果下,威力被放大了无数倍。   躲在草丛里的怪物眼中,这并不是只会乱响的鞭炮,而是突突突扫射过来的机关枪。   硫磺的气味飘散开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它们似乎已经不安到了极致,随时会逃窜,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仍然谨慎地隐藏在灌木丛里,没有真正露面。   可言真真的目的并不是吓退它们。   她要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搞鬼。   “它们被我的鞭炮吓到,匆忙逃离,不小心露出了真实的样子。”言真真一边低语着,一边丢出了三枚鞭炮。   “啪”“啪”“啪”,接连响起的鞭炮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草丛里的怪物无法忍受恐惧,一下子蹦跳起来,窜入了茂密的花园里。它们速度飞快,几乎眨眼间就逃走了,眼睛能捕捉到的景象十分短暂。   但言真真早有心理准备,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月光又极其明亮,蹦跶出来的怪物也不止一只,还是让她得偿所愿,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只巨大的人形鱼蛙。   它们的蹦跳不是比喻,真真切切与池塘边的青蛙跳起来一模一样,四条腿曲着张开,肚皮朝下,手指间长着薄膜的蹼。   从外形轮廓上看,无限接近于蛙类。   然而,皮肤却不是蛙类的光滑,反而粗糙极了,长着一块块不规则的鳞片,与鳄鱼仿佛。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虽然这怪物身上几乎看不见人类的影子,但无论谁第一眼看到它,都不会认为它是未被发现的两栖动物。   只会觉得是畸形的人。   两种矛盾的认知同时诞生在脑海里,彼此冲撞纠缠,愈发予人恐惧感。   言真真头皮发麻,无比怀疑凌家是不是搞了违禁的生化实验。好在刚才的言灵已经起了效果,鱼蛙们被吓跑了,前扑后拥地退出了花园。   她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后退撤离。   没走几步,突然顿在了原地。   鱼蛙跑了,沥青仍未消退,仍然流动着朝她脚底蔓延而来。   喷泉均匀的水面上突兀地凹下了一块,形状犹如分叉的树枝,只是无比巨大,覆盖了整个池面。   噼啪。老李精心雕琢的海妖灌木丛被削去了脑袋,草叶、树枝飞溅开来。   昂贵的石头地面出现了一道道裂纹,不是由下而上的地震产生的,而是重物砸在上面形成的一团规律的龟裂。   言真真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异常之地,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风吹向了她,夹杂着恶人的臭味和浓郁的鱼腥味。   她倏而明白过来,有一个看不见的怪物在朝她走来。   原来,鱼蛙只是开胃菜,今天真正的主角,姗姗来迟。与之相随的还有那股庞大的压迫感,以及无可名状的恐惧。   言真真没有丝毫犹豫,牢牢盯住奇怪的空间,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清晰有力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大部分时候,合理的逻辑链和客观存在的前提,是言灵起效的关键。   但事无绝对。   在精神高度集中,意念极其强大的情况下,不需要前提,只需要简单的指令就能发动。 第15章 红心K   张轻絮和长辈亲友们寒暄后,终于有时间招待朋友们了。   年轻人当然不肯和大人们待在一个地方,早早去了后院。他们可不顾忌今天是宴席还是趴体,喝着含酒精的饮料,早就玩开了。   有人在玩牌,输的人被迫站到泳池边,被胜者一脚踢下去,“噗通”摔进水里,激起一片浪花。   不爱动的则坐在躺椅上,舒舒服服地看着露天电影,乱七八糟聊着天。   凌恒对打牌没有兴趣,也不想看电影(那样会有很多人跑过来热心介绍电影、电影导演和电影创作),便选了个居中项目,玩二十四点。   一般的二十四点只有四张牌,他不,第一关才四张,后面一张一张往上叠加,这会儿已经累积到十张牌了。   十个数字得出二十四,难度高了很多。   开始还有人抢答表现自己,可这会儿凌恒都把答案写在了纸上,其他人依旧面面相觑,找不到成立的等式。   “不行不行,换一个。”李贞琳叹气,“出来玩还要动脑筋,你可真行。”   凌恒没有坚持,把牌收叠起来:“换什么?”   张轻絮刚来就听到这句,很感兴趣地说:“你们在玩什么,斗地主?”   “寿星来了,我得告一状。”李贞琳让开了位置,笑盈盈道,“凌少爷仗着自己是天才,给我们出数学题,这还玩什么?”   张轻絮抿唇一笑:“确实欺负人。”   “那你们说玩什么。”凌恒洗牌,纸片在他修长的手指下翻掠,犹如盛开的一朵花。   张轻絮想了想:“占卜吧。”   凌恒不过打发时间:“行。”   “作为惩罚,你做第一个。”张轻絮夺走他手里的牌,洗了几次,“简单点,算一下你的运势好了。”   围观的少男少女都来了兴趣,笑嘻嘻地呼朋引伴,没一会儿就围了三层。   张轻絮大洗了一次牌,再切了几次,最后堆成一叠:“分作两堆。”   凌恒随意拿起了一部分,放在一边。   张轻絮翻开两堆顶层的两张,分别是5和2,便笑说:“这数字吉利,说不定和爱情相关。”   她今天本来就打扮得像个仙子,月光一照,更添神秘。因而这话平日里听起来不过戏言,此时却有点预言的味道,勾动人心。   “然后呢?”凌恒没当回事。   张轻絮把牌叠起来,又洗了一次,和他说:“拿掉上面7张。”   凌恒撇掉前7张。   “这一张。”张轻絮点着露出来第8张牌,幽幽道,“就是答案。”   话音未落,玉手一翻,陡然揭开了答案。   红心k。   张轻絮“咦”了声。   “是什么意思?”李贞琳小心地问。   张轻絮笑了笑:“别担心,意思是,会有新的朋友。”   不少人松下了肩膀,言语欢快:“这多正常,谁不想和凌少爷做朋友呢?”更有人抓住了这个机会,挤过人群,笑呵呵地说:“是啊,凌少爷,交个朋友吧。”   凌恒理都不理他们,拿起那张红心k,微皱眉头。   与此同时,金盏花庄园。   言真真一动不动立在那里,身体僵硬如雕塑,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她中了美杜莎的魔法,变成了石雕。   他们不知道,就在她对面,有无法描述的东西存在。它带来了可怖的威压感和浓郁的腥臭味,不断挑战着人类的承受底线。   而言真真知道的更多一点。   当她呵出“滚开”两个字的时候,言灵发动,构建了不可捉摸的桥梁。虽然视野里依旧空无一物,耳畔却多了可怖的音调。   难以用语言描述这种声音,很轻如在耳畔的低语,很响如雷电的轰鸣,截然矛盾的属性同时出现,拉扯着脑部的神经。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被一把电锯锯开了天灵盖,捅进了后脑勺,使劲搅一搅,做成一杯奥旋风的滋味。   贼酸爽,相比之下,指甲刮黑板都是小儿科。   言真真强忍着痛苦与不适,咬紧牙关,坚定地对峙:“滚开。”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她模糊地意识到,第一次说“滚开”后,对方没有离开,并不是言灵失效了,而是力量不够强。   她需要更坚定的意志和更强大的精神力量。   “滚开!”她不退反进,强行将恐惧压到内心深处,不断加强自己想要赶走它的决心。   狭路相逢勇者胜。   言真真的身体素质很普通,跑个八百米都气喘吁吁,在社会上属于弱者。   弱者出于求生的本能,会更倾向于避让危险,能跑就跑。   但她是个例外。   超凡的力量赋予了她不服输的本钱。   她习惯干掉给自己制造麻烦的人和事,而不是屈服顺从。因此纵然事发突然,完全没有给她留出心理准备的时间,她也仍旧调动起了最大的勇气和意志力。   这成了决胜的关键。   逼人的压迫感停滞在了那里,而后,缓慢消退。   它走了。   或许是觉得太浪费时间,又或许只是觉得太麻烦,总之,放弃了攻击这个看起来很弱小的生物,缓慢地消失在了空气里。   流淌在地上的沥青失去了主人,变成了一滩死气沉沉的液体。   气味有点恶心。   言真真捏住了鼻子,一步步谨慎地后退。   十分钟后,她已经靠近了灰楼,而毛骨悚然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幸运。   她最早做出的言灵没有干扰,帮助她安全退出了战场——是的,她不至于自欺欺人地认为是“打败”,只是“退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觉得,应该是出于“未知”吧。   幸运只能毫发无损,了解才能真正战胜。   得想办法找到更多的信息才行。   十点左右,凌恒忽而心不在焉起来。他总觉得心跳过快,坐立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旁边的女生看了他好几次,忍不住问:“凌少看起来不太舒服?”   “有点吵。”他随口回答。   对方弯起眉眼,棕色的眼线勾勒出无害的笑容:“池塘那边比较清静,我陪你去坐会儿吧。”   “我出去走走,你和轻絮说一声。”凌恒采纳了她的建议,但拒绝了同行,自顾自起身离开了嘈杂的人群。   灯火通明,锦鲤池子旁没什么人。他走过去看了会儿游鱼,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池塘里鱼儿游动发出的水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凌恒皱眉半晌,还是抬腿往前门走去。司机们不会参加宴会,应该聚在前门的某个地方等待,方便主人随时寻找。   喧闹的人声传来,裹挟着隐约的烟味。   凌恒正要张嘴喊人,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很奇怪,方才燃烧在心底的焦躁,在某个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罕见地怔了会儿,满腹疑虑。   片刻后,手机铃声响起。   凌恒接起电话:“林管家?”   “少爷,家里出了点事。”林管家轻声道。   凌恒骤然变色:“谁?”   “只是小事。”林管家道,“言小姐似乎看到了什么,问我家里有没有养大型的宠物。”   言真真夜里跑去花园是几天前的事了,怎么这会儿跑来问?难道她又碰到了?凌恒思索了片刻,道:“叫人来接我妈,我现在就回去。”   他挂掉电话,缓步走向门卫室:“张叔。”   在里面喝茶的张笠即刻站了起来:“少爷。”   “我有事要先回去。”凌恒道。   张笠什么都没问,立即去车库里开车。   凌恒上了车,给张轻絮发了条短讯道歉,又和凌夫人打了个电话。   “一会儿王凛来接你们,我先回去了。”王凛与张笠不同,是受雇于凌氏集团而非凌家的司机兼保镖,不住庄园却也随叫随到,“今天你和凌妍别回庄园,去弯月湖那边睡吧。”   弯月湖是玛格烈城的一处高档楼盘,凌家在那里也置有房产。凌先生忙于工作的日子,时常在那里居住。   凌夫人并不多问:“知道了。”   凌恒放了心,吩咐说:“开快点。”   “是。”张笠踩下了油门。   十一点五十分,到达金盏花庄园。   凌恒一进门就看到徘徊在喷泉边的言真真。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老李清理地皮:“这草坪都枯死了,什么除草剂这么厉害,效果真快。”   老李打着马虎眼:“现在高科技,效果当然好。”   “也是,不过味道有点恶心。”她轻巧地跳过水管和废草,凑过去看光秃秃的草坪。   凌恒:“……”   想象中的她:w(Д)w   现实中的她:(^u^)ノ   “凌恒,你回来了?”她看到了他,挥手招呼,“晚上好啊。”   凌恒不理她,轻轻嗅了嗅铲下来的草皮,没错,是鱼腥味,这种腐蚀状的沥青他很熟悉。   她真的看到了?   仿佛看穿了他的猜疑,她主动靠近,招招手:“我和你说件事,你过来。”   凌恒犹豫了下,将信将疑地附耳过去。   “那个长得像牛蛙的东西,”她用气音问,“是你们家养的吗?”   凌恒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震惊——她居然不止看到了,还看清了!看清了还一副很有兴趣,完全不怕的样子。   他说不出话来。   言真真见好就收,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笑着说:“生日会好玩吗?你吃蛋糕了吗?”   凌恒沉默。   “不肯和我说话?”她佯装失望,“那算了,我回去了。”   凌恒这才找回声音,清了清嗓子:“没怎么吃。”   她顾盼而笑,眸光狡黠:“你饿了吗?我饿了。”   “哦。”他点了点头,神色微妙,“我请你吃夜宵。” 第16章 被选召的孩子   清汤小馄饨,虾仁面条,蟹黄生煎包,南瓜羹,红枣豆浆。   这是言真真今晚蹭到的夜宵。   她早就饿了,径直夹起一只热腾腾的生煎,用力咬下。汤汁飞溅到口腔中,又热又香。   凌恒看着她吃,也饿了,三下五除二吃掉鲜美的小馄饨,朝生煎下手。   言真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含糊地问:“你一个人先回来了,凌夫人和凌小姐呢?”   “她们今天不回这里。”凌恒擦了擦嘴角,抿了口冰冰的豆浆,“林管家和我打电话,说你在追问一些事。”   言真真弯起眼睛:“是呀,我很好奇。”   凌恒抬起眼睑,明亮的眼珠紧紧盯着她的面孔:“你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意思?”她眨眼。   “我看到草地里有鞭炮的碎纸,你是用这个做到的吗?”凌恒不确定她知道了多少,用词十分模糊。   言真真比他更能糊弄,假装坦诚道:“对啊,鞭炮本来就是用来吓唬怪兽的,用起来效果可好了。”   鞭炮和年兽的传说,凌恒当然知道,可要说没什么杀伤力的鞭炮能把它们吓走……他保留意见。   “你还看到了什么?”他追问。   “不要仗着长得漂亮就占我便宜。”言真真拨弄着豆浆杯的吸管,轻快道,“该我问了。”   凌恒抱起手臂:“你问。”   她第一个问题就直奔红心:“凌家资助我来s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凌恒愣了下,斟酌道:“我以为是补偿,没想到你会来我们家。”   当初他父亲说资助湘姨的女儿读书,他以为是每年打学费过去,或是帮助联系一些学校。这不是什么大事,顺手就能办了,便也没有多在意。   “看来你不知道。”言真真故作失望,紧跟着又问,“为什么监视我?”   凌恒:“……”   “你还是不知道。”她叹气,“我再换一个吧,那些东西为什么盯着我?”   凌恒本以为她欲擒故纵,故意问两个他答不上来的,好让他产生愧疚感,接下来的问题多多少少会说出点真相。   谁想她居然没问“那是什么东西”,而是问“为什么盯着她”。   前者他不会答,因为和她无关,后者却关乎她的安危,不答就有点过分了。即便他对“盯着她”这件事持保留意见。   他沉默片刻,说道:“你具体说说,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在屋里待闷了,看外面月色挺好,就想出去走走,透透气。”言真真九分真一分假,“走到喷泉那边,就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我有点害怕,就丢了个鞭炮过去,结果就看到人那么大的牛蛙跳了出来,吓死我了。”   为了加大可信度,她还比划了一下鱼蛙的大小。   凌恒:“散步你拿鞭炮干什么?”   “放外套里,忘记拿出来了。”她信誓旦旦。   凌恒知道追究没意义,直接往下问:“然后呢?”   “然后……”言真真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地上多了那种黑漆漆的东西,朝我涌了过来。”   凌恒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她慢慢道:“我觉得有东西在盯着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就不敢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会儿,那东西就消失了。”   “就这样?”他不可置信。   言真真摊了摊手:“我既不会射箭,也不会打架,难道还能把它揍跑了吗?”   这倒是很有说服力,凌恒信了一半,迟疑道:“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   “别再和我说让我远离了。”言真真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知道逃避可耻但很有用,只是,它们能找我一次就有下一次,我不可能每次运气都那么好。我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然早晚都会出事。”   凌恒拧起了眉头:“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什么都不知道离开最安全。”他停顿了片刻,“你的问题,我会解决的。”   不管他父亲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但假如他强烈反对的话,应当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然而,言真真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走。”   “你爸这次放过我,下次呢?你救我一次,还能救我几次?”她捏着吸管,目光炯炯,“我才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凌恒哑口无言。   回想起来,言真真虽然不止一次找他帮忙,可均是提供便利,而不是要他代为解决。   她很……勇敢。   像一团张牙舞爪的火。   必须承认,他有点被她打动了。   或许她的选择在成年人看来不知天高地厚,纯粹作死,但少年人热血未凉,一腔悍勇,反而容易引起共鸣。   凌恒尤其如此。   他知道那些东西的可怕,因而纵然有一千种借口解释她的幸运,此时此刻,她毫不畏惧的姿态,仍然深深触动了他。   “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凌恒的语气软化下来,“其他的,我可以帮你查一查。在此之前,你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别人发生了什么。”   言真真并不满意,追问道:“那我要是再遇到了怎么办?它们有什么弱点吗?”   凌恒:( ̄_ ̄|||)   活着不好吗?   她催促:“别小气,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遇到你就跑吧。”凌恒说。   言真真震惊:“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跑得过它?!”   凌恒:“……”也是。   但那也不是你想正面刚的理由吧?凌恒瞄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不仅没有畏缩和恐惧,反而认真地在思考怎么打败敌人。   她居然不怕。   怎么可能呢?   凌恒垂下眼睑,眼前又浮现出了童年的一幕:他穿梭在茂密的花园里,追逐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然后一霎间,白色的雾气自海上涌来,遮蔽了天地。   沥青倒灌而来,仿若某种毒液,将草木腐蚀焦黑,浓郁的鱼腥味冲击着鼻子,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酸水。   接着,雾气里出现了……   “凌恒!”少女清脆的嗓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十二点多了,我要回去了。”   他收敛思绪,冷淡道:“哦。”   言真真问:“今天‘那个’应该不会再来了吧?我可不想睡觉睡到一半,有什么在盯着我。”   她不过随口一问,谁想凌恒怔了一下,答非所问:“明天是周日。”   “所以?”她疑惑。   凌恒转头看着窗外,半晌,平静道:“我突然想打游戏了,一起吗?”   言真真跟着投以视线,却什么也没发现,想了想,没追问,佯装很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好啊,打什么,马里奥?”   “都可以。”凌恒走到客厅,拉开电视柜,拿出了游戏手柄,席地而坐,“冰箱里有饮料,帮我拿罐咖啡过来。”   言真真抿嘴一笑,觉得他嘴硬心软这一点最可爱。她立刻跑去冰箱前,拿了一罐咖啡和一罐可乐,看到有酸奶,也拿了两盒。   客厅没有茶几,只有沙发和地毯,直接坐地上就很舒服。   她坐到凌恒旁边,把咖啡递过去。   凌恒拿过来放一边,夺过可乐,拉开了易拉罐上的拉环再还给她。   “谢谢。”言真真盘腿做好,“这要怎么玩,我没玩过。”   巨大的电视屏幕上已经显示出了游戏界面,从新发布的到经典款,什么都有,列表处的“1254”默默地暗示土豪的手笔。   凌恒拉开咖啡喝了口,懒洋洋道:“你挑一个。”   言真真毫不犹豫地说:“生化危机。”   凌恒:-_-||   “你不介意吧?”她眨眼。   “我家又不是保护伞公司。”他进入游戏,无语极了,“别瞎猜。”   言真真:“我什么都没说。”   凌恒:“你就是这么暗示的。”   “你会读心吗?不会就别那么肯定。”她不以为意,“再说了,给智能助手取名叫queen的人是谁?”   凌恒说:“首先,这是个ai,不是智能助手,因为第一个叫king,所以这个就叫queen了,和红后没有关系,和爱丽丝也没有关系。”   “ai?”言真真惊讶,“现在有卖这个了?”   “我自己写的。”凌恒瞥她,“你按错了,这个不是方向。”   “噢噢。”她赶紧熟悉按键设置,继续问,“你才几岁,都能自己写ai了?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凌恒握住手柄的五指骤然用力,语气却很平静:“不是特别复杂的系统,难度不高,也不会进化。”   言真真瞅他。   “看什么?”他熟练地操纵着屏幕里的角色,“我没骗你。”   “我相信。”她点了点头,笨拙地捡起角落里的补给,“只是有点奇怪,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苦大仇深的,做天才不好吗?”   凌恒动作一顿,淡淡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言真真怔了怔,摇头:“我不喜欢这个说法。”   “这才是现实。”   “不。”她态度坚决,“不凡的人是被选召的孩子,命运之子。”   凌恒:(⊙﹏⊙)   言真真:o( ̄^ ̄)o   花园里,林管家和张笠藏在隐蔽处,监视着凌恒的客厅。   窗帘没有拉上,灯光很充足,能清晰地看到坐在地毯上打游戏的两个人,屏幕上也有角色晃动,场景切换,不是背景板掩饰。   “看来糊弄过去了。”张笠皱起眉,“可她搭上了少爷……要不要先和先生打个招呼?”   林管家不喜欢言真真,认为她没见过世面又贪婪肤浅,但这时,他望着坐在客厅里打游戏的凌恒,实在点不下这个头。   少爷在外面有朋友,在家里却几乎没有说话的人。总不能真的和阿米聊天玩耍吧?她毕竟是佣人,还不如寄宿的言真真呢。   “偏偏是她。”林管家叹了口气,“要是冉小姐该多好啊。”   冉染给他的第一印象不错,虽然冉父破产自杀,但那么点财富,凌家还不放在眼里,她本人的教养和谈吐都不错,算得上“益友”了。   偏偏是言真真。   张笠听懂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轻声道:“丁湘照顾少爷长大,总有几分香火情在。”   “这件事回头再说。”林管家压低声音,“先把今天的‘意外’处理干净。”   张笠点了点头:“明白。”   林管家缓和了神色:“张笠,你的能力不算最强,我却在老爷面前多次推荐,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不多嘴。”张笠低声道,“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问的。”   林管家冷冷道:“不是‘不问’,而是‘不知道’。一无所知的人,才能活得长久,明白吗?”   张笠悚然而惊。 第17章 墓园   言真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好像只是存了个档想休息一下,结果歪在沙发上就入了梦。   她睡得很沉,再醒来已经是翌日清晨,和煦的阳光照进客厅, 渡满视野。   “阿嚏。”空调打得足, 她摸了摸手臂, 这才发现身上盖了条毯子,只是姿势不规矩,半个胳膊露在外面, 冰冰凉的。   言真真揉了揉眼睛, 没看见凌恒, 便打着哈欠开门出去。   老李一如既往,拎着水管到处浇水, 看到她出来,笑呵呵地说:“年轻人的身体就是好, 通宵打游戏都不累。”   言真真又打了个哈欠, 含糊不清地说:“作业还没写呢。”   “回去睡一觉,睡醒再说吧。”老李从来没有这么和气过。   言真真好像没有意识到,迷迷糊糊补眠去了。   这一觉睡了六个钟头,醒来已经将近十二点。她进卫生间洗漱,顺便用言灵测试了下有没有人进来过房间。   确认安全, 才打开购物网站, 思索买点什么防身。   鞭炮是在路边小摊上买的, 老实说, 假如没有言灵的效用,在玛格烈城要找到卖烟花爆竹的店难如登天。   总不能一直靠这个。   她挑挑拣拣,买了个防风打火机——近战是不可能近战的, 万一被卡住脖子说不出话,她就要凉了,还是放火烧比较稳妥。   不管是电影还是游戏,怪物基本上都可以放火烧掉,烧不掉就炸掉。   然后是一些巧克力、糖果、辣条,可爱但大概率不会被使用的皮筋发夹,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大满足了购物欲后,她才去干另一件重要的事。   “张叔。”言真真找到了一直对自己示好的张笠,理所应当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我妈?”   丁湘的遗骸已经被烧成骨灰,但出于种种忌讳,并没有放在凌家,一直寄放在墓园里。   张笠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切入口,立即道:“今天下午我有空,可以带你去。”   “谢谢张叔。”   下午时分,张笠和林管家告了半日假,换自己的车载言真真去墓园。   乍进门,言真真都没认出这是墓园,里面花卉遍地,树木苍翠,分明就是一个公园。等走进了,才发现很多树木下面挂着小小的牌子,写着逝者的生辰年月。   丁湘没有买墓地,也就没有树,张笠径直带她去了纪念墙。   墙由无数个抽屉组成,每一面都写有安放者的性命,密密麻麻,冷漠森然,里面沉睡着一个又一个死去的灵魂。   言真真在大片名字中找到了丁湘,没有照片,只有简单的姓名和籍贯。   她沉默地立在那里,面上有淡淡的悲伤,眼底却是奇异的平静。   当初与凌恒说的并非谎话,言真真对母亲没有寻常母女深切的感情,更像对待一个关系近的亲戚,一点亲切,一点伤感。   再多就没了。   只是,无论感情多么淡漠,她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   如果丁湘的死真有隐情,她绝对不会轻易罢休。   “妈,我来了。”言真真抚摸着金属铭牌上的名字,弯起嘴角,“你放心。”   我不会让你不明不白死掉的。她在心里默默说着,转头看向张笠:“这里有卖元宝吗?我想烧点给她。”   张笠摇头:“s国不允许公共场合焚烧易燃物。”   言真真退而求其次:“我妈是不是信佛,要不要找人来念个经?”   “你可以找个佛寺,点个长明灯。”张笠不动声色地问,“你妈以前有常去的佛寺吗?”   言真真满脸惊讶:“我还想问问叔叔知不知道呢,要不是看到观音像,我都不知道我妈居然信佛。”   她停顿了下,主动出击:“叔叔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信了?”   “求个寄托吧。”张笠含糊其辞。   言真真立即问:“她过得不开心吗?”   “倒不至于这样,只是有的时候,总觉得她有心事。”张笠意有所指,“你母亲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我问了她几次,她都不肯告诉我。”   言真真点点头,主动问:“妈妈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吗?我有空想去看看他们。”   这提议正中下怀。张笠假装思考了会儿,说道:“你母亲有个朋友,听说是和她一起来s国的,关系不错,你有机会可以去拜访一下。”   “是哪位,叔叔有电话吗?”她自然地问。   张笠滴水不漏:“我没有联系方式,你也不知道吗?”   言真真摇了摇头。   张笠便不问了。   言真真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却没多问,向旁边兜售花卉的妇女买了一束漂亮的康乃馨,与其他人的祭品一起放在纪念墙下。   鲜花彩带堆满地,皆是活人的哀思。   她的眼中闪过些微的漠然,回转头时却仿佛隐藏着悲伤:“我们回去吧,下次再来看妈妈。”   张笠却很体贴:“天黑前回去就可以了,我去抽支烟,你再待会儿吧。”   言真真似乎犹豫了下,没有反对。   张笠走开了。   言真真瞥了他好几次,确认他真的走开后,晃悠到无人的角落,低声道:“我会在这里找到焚化我妈的殡仪馆。”   说完,就走往纪念墙附近的管理处。墓园的管理处事务繁杂,清理墓园、售卖墓地、维护秩序等等。   不过今天不是清明冬至,人很少,言真真很快找到了接洽部门的值班人员。那是个新来的年轻人,满脸青涩却很热情。   听言真真之前火化的时候丢了串陪葬的金项链,想去殡仪馆问问的时候,没怎么多想就同意帮忙:“你把编号告诉我,我帮你查查是哪里送来的。”   言真真背了金属铭牌上的编号:“45798。”   年轻人在电脑里输入号码,界面上跳出来相关讯息:“唔,是9月18日从天蓝殡仪馆送过来的。”   “谢谢。”言真真记住了这个时间和地址。   周日眨眼过去,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言真真早晨去上学的时候,正好看到凌先生坐上了一辆低调的豪车出门,司机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黑色西装,戴着墨镜。   气质很像《黑客帝国》里的史密斯,冷酷中带着邪异。   “别发傻。”凌恒揪了她一绺头发,迫使她转回脑袋,“你盯着王凛看那么久,他说不定记住你了。”   “那个司机叫王凛?长得挺帅。”言真真眨眨眼,“记住我不好吗?”   凌恒回以冷笑。   言真真不以为忤,非常好奇地问:“我发现,你爸只在每周日晚上回来,周一就走,平时他都不回来住吗?”   凌恒没回答,自顾自上了车。   言真真顾忌冉染和张笠,没多问,但一到学校,又跟上了凌恒:“走这么快干什么,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凌恒:“你不上课吗?”   “音乐课,不去也没什么。”她偏过头,神色狡黠,“倒是你,每天来学校却从不上课,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凌恒不想她追问这个问题,转移话题:“你要问我什么?”   言真真开门见山:“之前你和我说,我妈死在了‘这里’,是指庄园吗?她不是出车祸死的对不对?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凌恒拧起眉毛,漂亮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犹豫。   “这是我妈妈。”言真真的语气微微变化了一瞬,“凌恒,告诉我吧。”   言灵不是游戏技能,没有具体的效果描述,全靠自己摸索,并且,得出的结论也并非是铁律,有时候适用,有时候就不适用。   从经验来看,关于客观存在的言灵,逻辑通顺和前提确立便会成功,然而牵扯到感情或人心之类的主观存在,不确定性会大大增加。   一般来说,越被看重的东西,被影响的可能性越小。   举个例子,“指路”乃举手之劳,“他会给我指路”的成功率就很高,而“喜欢”于人至关重要,“他喜欢我”大概率会失败。   凌恒很看重他的秘密,假如她最初就使用言灵,不会有效果,但此时,他们已经有了交情,她也知道母亲的死有问题,成功的概率便会提升。   果然,在凌恒本就有所动摇的情况下,“告诉我”的言灵起了作用。   他叹了口气:“换个地方说话。”   言真真神情愉悦:“吃早饭。”   凌恒无语:“蹭我的饭这么开心吗?”   她笑眯眯地点头,秀色可餐嘛。   凌恒对她总有无可奈何的让步,虽然口头没有应承,身体却很老实地往校园的咖啡馆拐去。   工业风的咖啡馆里很安静,学生们不是在看书听音乐,就是在吃早饭。透明的玻璃柜里摆满了刚烤出来的面包,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咖啡味。   凌恒点了吐司、贝果、曲奇和咖啡,店家给了奶酪、果酱、黄油和火腿片。   言真真捏着贝果:“不是甜甜圈。”   “这家的甜甜圈不好吃。”他把蓝莓酱涂到吐司上,切入正题,“我不知道湘姨是怎么死的。”   没有甜甜圈,贝果也可以将就。言真真切开面包环,往上面放奶酪和火腿:“你怀疑过。”   凌恒顿了下,声音低下去:“因为我没看到她的尸体。”   言真真倏然抬头:“什么意思?”   “她肯定不是被人故意杀死的。”凌恒依旧不肯正面回答,只否决可能性,“现代社会,没有谁会想背上人命,哪怕是我们家……应该是意外。”   言真真问:“什么意外?”   “不知道。”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那几天我正好出国了。”   “我相信你。”她问,“那你觉得,是人为,还是非人为,又或是意外?”   凌恒道:“正常的意外没必要瞒着我。”   言真真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不会是谋杀,否则把她接过来等于徒生事端,在国内鞭长莫及更容易掩盖事实。而纯粹的意外没有隐瞒的必要,更不必千里迢迢引她过来。   大概率是非正常的意外。 第18章 伪·预言   早晨的咖啡厅, 窗明几净,高温穿不过玻璃的阻隔,只余阳光灿烂。   言真真端起焦糖玛奇朵,用力吮了一口, 奶泡糊在嘴唇上有奶油的香气。她满足地喟叹了声:“会和怪物有关吗?”   这是个敏感话题, 凌恒立即道:“我不希望你多……”他的话说到一半, 突然顿住。   与此同时,熟稔的笑声伴随迅疾的脚步声靠近:“让我看看大清早的,凌恒会和谁约会……咦?”   方钧看清了言真真的面孔, 马上认出了她:“你是寄宿在凌家的那个女生?等等, 难道占卜灵验了?”   “什么寄宿?”李贞琳慢了步, 闻言十分好奇。   方钧说:“就是资助学生读书创业一类的。”   李贞琳懂了,礼貌地打量了言真真一眼, 友好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你是留学生吧?”   “我叫言真真。”在陌生人面前, 言真真无害又乖巧, “你好。”   “李贞琳。”漂亮的少女当然不甘示弱,同样美好友善,“这是方钧,我们都是凌恒的朋友,你有什么困难, 可以来找我们。”   这话没人会当真, 只有厚颜无耻的人会假装当了真。   言真真不喜欢她居高临下的态度, 但看在她没有恶意的份上, 正负相抵,笑笑过去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李贞琳等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言真真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 不由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方钧也没想到,他们和凌恒关系亲密,一般的同学看到他们过来,都会识趣地主动离开,不掺和接下来的事。   这个女孩子是不太懂他们圈子的规矩吧。   他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废话:“吃早饭呢。”   “是啊。”言真真弯起唇角,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到对方的暗示。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她先坐下的,有事叫走凌恒不就得了,凭什么要她走?   她早饭还没吃完呢。   方钧有点尴尬。   凌恒他们选的是个二人座,单人沙发也挤不下,他们站在一边有点傻,便问李贞琳:“我有点没精神,想喝杯咖啡,你要不要?”   “好。”李贞琳十分善解人意,“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坐那边去。”   说完,她主动走远了些,找了个不被打扰的空座坐下,安安静静翻开书本,姿态娴静优美如天鹅。   言真真无暇理会别人,杀回原话题:“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凌恒淡淡道:“我忘了。”   “我可以提醒你。”   “别得寸进尺。”   “凌恒,我是个好人。”言真真神态怡然,“你觉得我很过分吗?”   他沉默了会儿,扭头看向玻璃窗外,学生熙熙攘攘:“关系到亲人,怎么都不算过分的。”   “不止和我妈有关,也和我自己有关。”她掰手指,“我妈的死,我房间里的监控,我遇到的危险……无知只会让我陷入被动。”   凌恒的态度随之软和:“我不是不想帮你。”   “你只是觉得继续下去,我会有危险。”言真真掰开曲奇,撒进咖啡,“但事实是,我什么都没做,麻烦就已经来找我了。”   他无法反驳。   “我也不奢望你什么都告诉我。”她眯起眼尾,话锋陡然转换,“之前你的朋友说占卜,什么占卜?”   凌恒扬起眉。   “你不是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凌恒对她有同情怜悯,却没有信任或是别的什么,言真真考虑了下,决定抛出新的筹码。   凌恒确实对此十分在意,回答:“就是扑克牌占卜。”   “很灵吗?”   他面无表情:“我不那么认为。”   言真真笑了,自书包里翻出了笔和笔记本,随意翻到空白页:“我也会占卜,而且很灵,不信的话,你试试看。”   凌恒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假如说,昨晚的扑克占卜只是打发时间的游戏,那么这一刻,似乎真的有玄之又玄的力量降临在此。   咖啡馆播放的轻柔音乐,李贞琳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路人的低语声,楼梯上的脚步声……全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心猛然跳动起来,酝酿出奇妙的预感。   “好。”凌恒深深吸了口气,拿起笔,随意在纸上涂抹了些线条,“你能看出什么?”   线条很乱,完全是随便画的不规则图形,三角、圆锥、螺旋,乱七八糟。   言真真当然不会占卜,她本来想胡诌一个答案作为言灵,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预言了。可当她看到图形的瞬间,莫名的直觉涌上心底,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错乱的画面碎片。   “眼睛……”她下意识地呢喃。   凌恒浑身一震,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言真真立即回神,若无其事道:“我看到了美元的符号,你今天会有意外之财。”   凌恒确定她说了某些可怕的字词,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稳住语气:“如果没有呢?”   “我不喜欢说失败。”言真真说,“如果我说对了,你就要告诉我更多的事,怎么样?”   凌恒慢慢点了点头。   预言是看见未来,言灵是安排未来。   虽然“你今天会有意外之财”没有什么逻辑,但本质上和“幸运”相似,属于无逻辑却有可能的事件。   毫无疑问,这句言灵必然成立,只是时间问题。   凌恒一直在猜“意外之财”有多意外,最大的可能是中奖,但他从来没参加过类似的活动,今天更是竭力避免。   走在路上,更是眼风都不往地上扫一下,省得半路捡到钱。   方钧觉得十分有趣:“张轻絮给你的占卜,你可没这么上心,怎么言真真说你就信了?不对,你是想信,还是不想信?”   “当然不想。”凌恒否认。   方钧摸着下巴:“可你很在意,很少看到你这么在意一个女生哦。”   “有吗?”   “废话。”方钧勾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李贞琳本来找你想说学生会的事,你倒好,完全没看她眼色,和妹子聊得那么开心。”   凌恒翻了个白眼:“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很‘开心’的?”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方钧伸出两根手指,对准自己的眼珠,“你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老是会走神——不是说你不认真,就是感觉隔了一层,明明你和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今天你和她说话,四个字,专心致志。”   凌恒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纳闷道:“有吗?”   方钧肯定地点点头,顺便爆料:“以前不少人说你目中无人,就是因为这个。”   “噢。”凌恒没有丝毫想知道是谁的意思。   方钧也没打算讲,只是说:“说真的,我一直都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肯对我说心事。”   他们这群人在一起玩,最初的最初,必然是因为家庭的缘故。然而,那么多年相识下来,玩不来的早就分道扬镳,能一天到晚黏在一起的,他以为算得上是真朋友了。   但凌恒和他们隔了层纱。   原以为是性格的关系,就没多在意,可今天看到他和别人的相处,别说是李贞琳了,就算是方钧自诩是个大老爷们,心里也难免吃味。   “凌恒,你是知道我的,和你做不做朋友,都不影响我咸鱼。”方钧认真道,“我纯粹是觉得你值得交朋友,才和你一起的。”   “谢谢。”凌恒顿了下,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你这句话就成。”男生大多心思简单,性格粗疏,方钧得到了想要的认可,不再追问,反而笑道,“我看占卜这种东西也是信则灵,不信就不灵,意外之财哪那么好拿啊。”   凌恒没说话,忽然掏出了手机。   有一条新消息:[凌恒(heng ling)同学,你在高二学年期末考试中排名:第1名,荣获我校一等奖学金。奖金将直接汇入您的学生账户,请注意查收。春和国际高中。]   后面跟了条转账提醒,学校向他的账户汇了1000$。   “我知道了。”方钧打了个响指,自以为想明白了关键,信誓旦旦地说,“她肯定知道你去年考了第一名,发奖学金也是这两天的事,哎,给她蒙对了。”   凌恒没应,直觉她不是蒙的。但这仍然不能解释她是怎么安全脱险的,脱身是结果,不是原因。   周一上午,杨晓之要上课,言真真独自在图书馆里闲逛。   春和的图书馆共有八层,不仅收藏了世界各地的图书,还自带了个博物馆,展出许多有趣的收藏品。   她偶然发现了这个,一时兴起,便进去逛逛。   校内博物馆不对外开放,兼之是上课时间,偌大的展厅里看不到人。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   她好奇地观赏着玻璃柜里的展品。   最外面的很常见,都是些书画、古董、陨石之类的,但到了后面,多了些看不懂的手稿、剪报和木石碎片。以前的技术有限,所以哪怕是照片,也呈现出了一些暗影憧憧的鬼魅感。   言真真越看越入迷,走着走着就逛到了最里面的展厅。   这个展厅有门,旁边立着“珍贵藏品,非请勿入”的牌子,她运气很好,里面有人在参观,门没关紧。   谈话声飘了出来。   “这是我母亲的作品?”居然是冉染,“我第一次看到。”   与她同行的是老校长,他说:“艾琳的作品很少,也很难被轻易理解,喜欢她的人很喜欢,不喜欢她的人觉得她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艺术家总是这样。”冉染淡淡一笑,没有深入这个话题,转而道,“没想到学校收藏了她的作品。”   她在套近乎,然而,老校长并没有顺着回答,反而问:“你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第19章 奇怪的画   感觉?冉染看向了悬挂在墙壁上的油画。   画很大, 占满了半个墙壁,上面用浓郁的色彩晕染了大量色块,蓝色、灰色、黑色、黄色……色块交叠在一起,笔触杂乱无章。   冉染考虑了下, 将之前在网上搜到的评价英译中, 变成自己的话说了一遍, 大意就是什么流派的新尝试,视觉与心理的映衬,等等。   老校长认真地听完, 笑了一笑:“确实是这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冉染略微尴尬, 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曾经的怀疑——老校长作为剧情中的重要配角, 人设和表现却有不少矛盾的地方。   常理来说,国际高中的校长见多识广, 应该不乏手段和看人的眼光,可却频频为女主提供帮助。   若说他发自内心, 真心令人怀疑, 一个凭眼缘喜好做事的人,真的能创办下春和吗?她更倾向于别有目的。   冉染希望找出背后的线索,将这张牌握在自己手里。   可惜的是,虽然老校长和汪艾琳有渊源,但她学不来女主的做派, 迟迟无法进一步拉近关系。   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冉染遗憾地想, 礼貌道:“谢谢您今天带我过来, 我第一次看到了母亲的作品。”   “不要紧, 顺手的事。”老校长笑呵呵的,犹如寻常人家的祖父。   两人往外走。   言真真闪身避到了一座雕像后面,躲开了他们的视线。等冉染离开后, 她压制不住好奇心,轻手轻脚地溜了进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汪艾琳的画。   “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背后传来老校长和蔼的声音。   言真真皱起眉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画里的东西是“活”的,正藏在错乱的色彩块后面窥视着他们。   然而,她故意说:“我不懂。”   “这幅画叫《怪物》。”老校长解释,“大部分人看到它,都会产生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被引出了内心深处最可怕的怪物,所以,很多评论家都觉得,这个怪物就是人性恶念的共同体。”   言真真又瞅了眼,沉默不语。   “你看起来并不赞同。”老校长笑了笑,鼓励她,“说说你的看法,觉得这怪物是什么呢?”   言真真本不欲回答,但转念想起那天冉染的截胡,不由起了三分较劲的意思,想了想,说道:“我不太懂艺术,只觉得挺真实的。”   “难道你认为这是真实存在的?”老校长满面讶然,“大胆的想法。”   言真真说不好,干脆不予回答,反问道:“我瞎猜的,不过,老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你和这幅画的作者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学生。”   “你是春和的老教师?”   “不不。”老校长笑了起来,“我不擅长教书,只是创办了这所学校而已。”   “原来是校长先生。”言真真印证了此前“大人物”的言灵,起了兴致,“你为什么要收藏这样一幅画?”   老校长注视着墙上的画,缓缓道:“不是收藏。”   不是收藏是什么?   言真真满腹疑虑,但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摁住了追问的念头,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继续观赏展厅里的其他藏品。   除了这幅画之外,这里还陈列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沾着血迹的手绢、燃烧过的香料、布满了刻痕的石板、怪异的木雕、样式古怪精美的金冕……确实不像收藏。   言真真徘徊其中,恍惚间产生了寒栗之感。她不动声色,佯装自己只是个好奇的学生,转了圈满足好奇心便愉快地离开。   下午有一堂数学课,这是言真真目前最能跟上进度的一门了。但由于口语还不是特别流利,她仍然选择龟缩在后排,老老实实当个透明人。   平时没什么人会来关注她一个陌生面孔,可今天有些不一样。   两堂课的时间,言真真已经感觉到十几个人在看她了。而且是女生扎堆对她指指点点,嘴唇动个不停,一副背后讨论她且不怕她发现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   言真真心下好奇,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收拾书本。   对方果然按捺不住,三三两两围拢过来,其中领头居中的女生抱着手臂,打量了她会儿,笑了:“你叫言真真,是新转来的留学生?”   “是的。”言真真不闪不避,饶有兴趣地观察她们。   这群女生的家境应该都很好,衣着看不出来,饰品却都是鼎鼎有名的奢侈牌子,颜值有高有低,但在化妆术的加持下,没有一个不好看的。   肤白貌美的有钱大小姐们,找她一个普通学生,还能为了什么?   当然是凌恒。   “你从哪里来的?”领头的女生语气挺和善,完全看不出霸凌的意思。然而,她眼中的不屑与轻蔑同样显著,分明没把她放在对等的位置上。   言真真反问:“你们找我有事吗?没事请让让。”   “我们没有恶意。”另一个高挑的女生开了口,“只是作为老人,想给你一点建议。”   言真真:“比如说?”   “牧野杉菜的故事只出现在漫画里,现实世界里可没有这么美好的幻想。”女生慢悠悠地说,“我们不鄙视好学生,前提是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言真真抿嘴一笑:“你和我打哑谜,我听不懂,有话请直说。”   姑娘们倒也干脆:“离凌恒远点,他不是你能接近的人。”   人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言真真加倍直爽:“不行。”   “你初来乍到,还看不清形势。”一个戴豹纹眼镜的女生开口,声调清冷,“如果你做不到该做的事,在这所学校里,必将举步难行。”   “我相信你不是危言耸听。”言真真惋惜道,“但我的答案不会变。”   她对凌恒抱有好感和善意(谁叫他长得好看又嘴硬心软),也是必须争取到的助力,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放弃——哦,当然了,就算有,只有她自己不要的,没有被人逼着放手的。   言真真慢条斯理地把课本收进书包,微微笑:“不管是你们自作主张,还是有人幕后主使,专门跑来警告我,看来是认为我很有威胁了?”   她拎起书包,从容不迫地穿过人群:“眼光不错,我等着她。”   其他女生:“……”   和她们想的不一样,没有害怕畏缩,也没有愤怒咆哮,这接战书的架势是怎么回事?她们要怎么办?都是文明人,不能学小太妹把人堵住不让走吧??   一个迟疑,人就不见了。   女生们面面相觑,半晌,有人小声说:“要不要和那边说一声?”   “蠢货,这就要打招呼,还要我们干什么?”豹纹眼镜的女生冷嗤了声,掏出手机,“先查查她的底细,再给她找点事做,我就不信她不急。”   然而,言真真确实不急。   她秉持着“今日事今日毕,有仇当场报”的准则,出门就送了她们一个“干啥啥不成”的debuff。   搞事可以,随便表演,反正你们搞我怎么都搞不成。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查线索。   她用手机软件打了辆车,推了本该有的补习,打算去一趟城西。   玛格烈城,东有海,北靠山,风景独家,为权贵所喜,房价极高,而西南两区属于工业区和居民区,集中了大量平民。   言真真今天有此一行,主要是为了查一件事。   丁湘有记账的习惯,每月的每一笔支出都会认认真真记下来,有的甚至还夹了小票,非常严谨。   其中有一笔支出引起了言真真的注意。   每个月,丁湘都会去一家何记海鲜粥吃粥,有时一月一次,有时一月两次,总之去的非常频繁。   她在网上查过这家粥店,在玛格烈城小有名气,不少游客都会专门去打卡,据说味道极佳,深受本地民众的欢迎。   丁湘经常去那里消费,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估计就算翻过账本,也看不出来个中问题。   只不过,言真真却恰好听她舅舅说过,丁湘并不喜欢喝粥。   过去家里穷,时常喝稀粥,据说年幼时,她母亲曾放过豪言,以后一定要顿顿吃干饭,绝不再喝粥。   当然了,小时候的话当不得真,偶尔吃一顿粥很正常。   可一个不喜欢喝粥的人每个月都要去喝粥,怎么都有点不对劲。   言真真决定去看看。   但在此之前,必须防备被人黄雀在后。   她先打车去了商场,新买了体恤短裤和鸭舌帽,在试衣间里换上后,把书包、旧衣服和手机全都寄存在了超市的柜子里,只带了一个未拆封的备用机。   这点防跟踪的手段固然算不上高明,可加上言灵的干扰,基本万无一失。   言真真坐上了公交车,按照地图提示去何记海鲜粥。   下午四点多钟,不到下班的点,粥馆里的人不多,上座率只有一半。桌椅整齐地排列着,柜台上方贴着巨大的菜单。   空气里飘着海洋的腥鲜气。   “一碗招牌海鲜粥。”言真真看向老板娘,嗓音柔和,“再加一杯绿豆沙冰。”   老板娘看也不看她:“一共40,可以刷支付宝。”   这是把她当游客了。   言真真刷了二维码,选了个比较醒目的位置坐下,守株待兔——路上,她已经做出言灵,要线索主动上门。   假如丁湘来何记海鲜粥,真的别有目的,那么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过了片刻,老板娘端了绿豆沙冰过来,随口问:“小姑娘来旅游的?”   “来读书。”言真真一反常态,主动往外泄露信息,“我妈来这里十几年了。”   老板娘“哦”了声,仔细打量了她眼:“移民过来的?”   “算不上呢,只有工作签证。”言真真揉着吸管,似乎不经意地说,“对了,我妈可喜欢你们家的粥了,每个月都来吃。”   老板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了笑问:“你妈叫什么,老客人我都认得。”   言真真扬起面孔,笑容甜美:“姓丁,单名一个湘,外公家在湘江边上。”   老板娘怔了怔,盯着她看:“你是……真真?”   “阿姨认识我妈妈?”言真真面上浮现出浓浓的惊讶。   “我和你妈是一块儿来这里的。”老板娘欲言又止,“你怎么来了?”   言真真说:“妈妈的老板愿意资助我来读书,我就过来了。”   老板娘点了点头,心神不定地用抹布擦了擦桌子。等到服务生端来海鲜粥,她像是如释重负,匆忙说:“你先吃,阿姨有事,不招呼你了。”   “好的阿姨,你忙。”言真真垂下眼睑,细密的睫毛遮住了满满的狐疑。 第20章 12点的私聊   凌恒收到奖学金这份意外之财后, 就一直在思考要告诉言真真哪些事。不夸张地说,他一整天都在思考这个。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却从张笠口中得知:“真真说自己回去,不用等她了。”   凌恒:“……”虽然不是放鸽子但有了被放鸽子的感觉。   他心情不太好。   冉染察言观色, 少见地主动开口:“她怎么了, 是不是心情不好?”   凌恒十分敏锐:“为什么这么问?”   “似乎有些误会。”冉染委婉地提了提教室里堵人的事, “有几个同学对她很好奇,多问了两句,但她看上去有些生气。”   无缘无故的, 她当然不会和男主搭话, 免得惹一身骚。今天出手, 自然有她的目的:原本的剧情中,李贞琳的小姐妹们给言真真制造了些麻烦, 被她装可怜透露给了凌恒。   炮灰女配在霸道男主面前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当然是被教训了顿,颜面尽失。   不止如此, 她们的所作所为也被记在了李贞琳身上, 间接导致了这个仅次于“冉染”的白富美女配一败涂地。   如今,冉染压根没有和凌恒牵扯的意思,反而想打入女配圈,获得贵族少女们的友谊和人脉,因而借此机会卖李贞琳个好, 就很有必要了。   她打得是个时间差。   作为局外人, 并且是一直以来都和男女主角保持距离的旁观者, 她的话无疑非常有说服力。这会儿, 提前给凌恒打了个预防针,等言真真告状时,可信度就大大降低了。   失去了男主无脑宠的女主, 真的斗得过贵族少女团吗?   果不其然,凌恒“噢”了声,淡淡道:“那就走吧,随她去。”   冉染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给李贞琳发了条消息。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李贞琳回复:[我知道了,谢谢冉姐姐:-) ]   冉染回了个表情,没有深聊。和这些女孩子相处,一定要稳住姿态,不能过于高冷而融入不进去,也不能太热情惹人鄙夷,要不卑不亢恰到好处才行。   幸好她和张轻絮算是远房表姐妹,李贞琳和张轻絮的关系又一向不错,比起老校长那边,可以说进展得十分顺利了。   言真真并不知道冉染又坑了自己一次。   临近饭点,何记的客流量越来越大,几乎满座,外面还有不少排队的人等候。老板娘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空闲聊。   言真真等不到搭话的机会,已经打算要走,谁想这时外头进来个人,一边放下书包一边就管老板娘叫了声“妈”。   这是个熟人,她的家教杨晓之。   杨晓之也看到了她,脚步顿住,神色尴尬,似乎没想到会碰见同学。可四目相对再假装没看到说不过去,只好笑了笑。   “真巧。”言真真主动打招呼,“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杨晓之反应敏捷,马上收拾好心情:“这是我家开的。”   “老板娘是你妈妈?”言真真开始套近乎,“那太巧了,阿姨说我妈妈和她是老朋友,一起来s国的呢。”   杨晓之愣了下,疑惑道:“你妈妈是……丁阿姨吗?”   “是啊。”言真真趁机放下碗筷,对他指了指门外,“出去说?”   杨晓之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店外,直接在街道两旁的花坛边坐下。   言真真猜他或许不想同学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有意避过,单刀直入:“你认得我妈吗?”   “认得,丁阿姨经常过来找我妈聊天。”杨晓之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妈妈死了,我想……找人和我说说她的事。”言真真轻轻道,“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来这里了,每年就过年的时候回国,我们很少见面。”   这大大博取了杨晓之的同情。   他犹豫了下,说道:“我妈没离婚的时候,我爸……我妈没什么朋友,后来开店的时候,丁阿姨帮了不少忙,我才知道她和我妈是老朋友。”   言真真马上脑补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老板娘应该姓何,很早结婚生了孩子,但杨父有问题,对妻子约束很多,所以渐渐不和老朋友来往了。后来,何老板娘决定离婚,自己开店,她母亲应该给予了一些帮助,两人才重新亲近起来。   “我妈每个月都来看阿姨吗?”她仿若好奇,随口问,“她们都干什么?”   杨晓之笑了笑:“大概就是促销的时候一起买东西吧,偶尔也去烧香拜佛。我不太清楚,店里忙,我妈出门的次数也不多。”   言真真顿时来了精神:“去哪里拜呀?”   杨晓之的神色略有不自然:“估计是哪个庙里吧。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想给我妈点个长明灯。”言真真早就准备好了理由。   杨晓之没办法,只好明言:“好像不是什么正规的地方,咳,估计只是求个心理安慰。”   “我也是求个安慰。”言真真放轻声音,“想做点什么事。”   话说到这份上,杨晓之唯有应下,跑去问了老板娘。不一会儿,回来说:“我妈说了,那地方没长明灯之类的,让你换个地方。”   言真真没想到问不出来,怔住不语。   杨晓之不由想起一件旧事:当初家里艰难时,丁湘来探望过他们,临别了,悄悄在床褥下面留了个信封。   他看见了,却没吭声,只在心底记住了这份恩情。   “你先回去,有空我会问问我妈关于丁阿姨的事。”他劝说,“现在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言真真也知道老板娘那个态度有问题,急不来,便应下:“好,谢谢你。”   “不用,顺手的事。”杨晓之给她指了公交车站,看到她上车才回去。   店里,柜台后的人换成了收银小妹。   他进屋,找到了喝水休息的母亲:“妈。”   “真真走了?”老板娘揉着额角,“你们认得?”   “春和的同学,我在给她补习,没想到她是丁阿姨的女儿。”杨晓之道,“一个人来国外,也挺可怜的。”   老板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她要问问阿丁的事,也正常,可我怕她问我她爸的事。”   杨晓之愣住:“她爸爸怎么了吗?”   “没什么,大人的事你别管。”老板娘不肯多说,“我有几张阿丁的照片,你给她拿去,留个纪念也好。”   言真真在商场换回原来的衣服后,手表已经跳到了20:20。   难得出来一趟,她不想太早回去,循着刘悠给的购物指南,在附近找了家口碑不错的甜品店,买了四个甜甜圈当夜宵。   来的时候衣服带的不多,再买了两件打折的t恤。   饰品店里的发圈也很好看。   于是一眨眼,十点钟了。   手机响了起来,号码很陌生。   言真真接起来:“喂?”   “十二点之前你不回来,我就改主意不告诉你了。”凌恒清冷的声调传来,不等她反应,马上掐掉了电话。   言真真“噗嗤”笑出声来。   瞧瞧这人,真不想说,随便糊弄两句也就过去了,偏偏打电话来催促,分明就是担心她太晚回去。   现在确实有些晚了。   言真真找了个好打车的地方,招了辆出租车:“滨海大道88号去不去?”   “滨海大道?”司机想了想,“只能到门口,里面进不去啊。”   言真真没放心上:“没事,那就到门口。”   她以为的门口是庄园的大门。   然而,司机停在了山脚下。虽然金盏花庄园也在山脚下,可此山下非彼山下,隔了小半座山呢。   “不能进去吗?”言真真茫然了。   司机说:“这里面是私家路,进不去啊。”   言真真:“???”   “这里面的路都是有钱人家自己的,咱们的车开不进去。”司机看她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半夜三更来这种富豪区,早就脑补了一出大戏,“你要是来找朋友,叫他出来接你吧。”   言真真没奈何,只好下车。   百密一疏,她还以为这边的车少,只是因为地方偏僻没人来而已,没想到居然路都是私人所有。   离庄园还有五六公里呢。   言真真万分后悔把平衡车寄放在学校,只能迈动双腿,艰难地往里走去。   手机震动,新消息弹出:[还有十分钟]   言真真直接回拨过去,对方接得倒是快:“机会只有一次,我不会改主意的。”   “我在你家门口。”她说,“走回去至少半个小时,你电话里讲不行吗?”   凌恒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   “山门口。”言真真幽幽道。   “等着。”他挂了电话。   言真真顿住了脚步,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然而,不出十分钟,明亮的车灯远远射来,一辆深蓝色的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面前。   “啪嗒”,车门自动开启。   言真真坐到副驾驶,好奇地问:“你拿到驾照了吗?”   “谁会来我家查我驾照?”凌恒无语地打转方向盘,“有的人平时看着聪明,怎么老问傻话。”   “这算什么。”言真真顾盼有神,模仿他的口吻,“有的人平时嘴巴坏得很,怎么老做好事?”   凌恒:“……”   言真真:“谢谢啦。”   他又不吱声了,沉默地把车拐上了岔路。   这是通往后山的小路,两边茂密的树荫交叠在前方的小路上,犹如一个个伸出枯手的恶鬼,冷不丁就要被拽到地狱里去。   凌恒开到半山腰,选了个安静的地方停车。   “湘姨来我们家快二十年了。”他出乎预料的坦然,“我妈说她细心稳重,又不爱多嘴,就专门把我交给了湘姨管。”   言真真安静地听着。   “她对我很好,听说小时候,她每次请假回去,我都要闹了很久。”凌恒的语气随着讲述软化下来,难掩温情,“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湘姨当亲人看,所以她突然死亡,我心里也很难接受。”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了片刻,才继续道:“我妈说,那天她叫湘姨去给我父亲送一样东西,不小心牵扯进了凌氏的机密,误伤而死,因为不好对外声张,才说是出了车祸。”   言真真大感失望:“你要用这个答案敷衍我吗?”   “我没有敷衍你,先前我以为就是这么回事。那天的东西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确实有一些不方便对人说的秘密。”凌恒解释,“你和我说了监控的问题后,我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言真真消了气,但也意识到,如果丁湘真的牵扯进了凌家更深层次的秘密,凌恒恐怕不会再多透露。   车厢一时静谧,唯闻呼吸浅浅。 第21章 秀啊!   言真真不甘心就此放弃, 想再尝试着说服一下凌恒。然而,不等她开口,他率先道:“我没有骗你。”   她愣了下,一时不懂:“什么?”   “我说的‘知道越多越危险’, 不是在唬你, 你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才可以继续过你熟悉的生活,不会被影响。”凌恒道,“人类比你想的渺小。”   言真真张了张口, 说不出话。   她感受得到, 凌恒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隐瞒不是狡辩,是保护。   要在这里止步吗?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摇, 凌恒深吸了口气,坚决道:“湘姨的死, 我一定会查个清楚, 你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真真,尽快离开我们家吧。”   “凌家的祖先为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出卖了他们的子孙。”他一字一顿道,“我的钱, 我的天赋, 我的一切, 不是礼物, 是诅咒。”   电光石火间,言真真明白过来:“你们家也有、有超自然的……”舌头和牙齿打了个磕碰,显然大脑混乱, 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凌恒皱起眉:“什么叫也……”   他的话也没说完。   两个人同时抬头注视对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惧。   车灯光线依旧,可却忽然没有那么亮了,奇异的黑暗降临在此,逼迫光明低头退缩。隐约的臭味自缝隙钻入车内,引人作呕。   凌恒攥了攥拳头,控制住微颤的手指,慢慢摸到车座下的暗格,握住了一把锃亮的格洛克17,轻轻一响,已经上膛。   言真真:=口=   她半蹲到车座下,嘴唇微动:“我们不会有事的。”   “嘘。”凌恒竖起手指,轻轻推开了车门。   黑夜里响起轻微的枪响。   草丛突然慌乱起来,“咕噜”“咕噜”的异声络绎不绝,似愤怒似惊恐,时而退去,时而重返,虚实不定。   言真真趴在车窗上看。   车灯的照射下,一片阴影缓慢渗来。   凌恒倒吸了口冷气,飞快关上车门,扭动钥匙,一脚油门踩下。   车子发动迅速,立即沿着来时的路倒退。   “抓稳。”他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用前行的速度倒车。   可车子的速度固然快,阴影也不甘示弱,仿佛一朵阴沉沉的乌云,顷刻间便追赶了上来。   言真真问:“撞过去行吗?”   “不行。”凌恒的喉咙像是被无形之力掐住,吐字艰难,“它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言真真想问,却识趣地没有出声。   凌恒开车的技术不错,哪怕视野受阻也开岔,可汽车的速度再快也有限度,没过多久,车身重重一颤,轮胎被什么东西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了。   他立即握住枪柄:“跑!”   言真真飞快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凌恒一手攀住车顶,纵身跃了上去,对准茫茫的黑暗开了一枪,而后迅速滚身下来,抓住另一侧的言真真,拉着她往山下跑。   言真真今天的运动量早已超标,双腿酸软,踉跄着跟上:“跑得过吗?”   “不跑就死。”凌恒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狂奔。   但鱼腥味还是越来越重,步步逼近。   言真真感觉到后背有黏腻的东西蹭了过来,她一个哆嗦,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恨不得当场停下来扯掉。   凌恒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刮蹭的刹那,身体不受控制地震了震,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回首想放枪,可转身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   恐惧如潮水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童年的噩梦重演,脑海中浮现出旧日的画面:灰雾自海上渡来,混沌难辨的气味裹挟了他,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牢牢注视着渺小的他。   蠕虫般的触手探出,卷住他的身体,阴冷的寒意渗透进皮肤,骨头变成冰渣,冻得血液都结了冰。   他无法描述当时的恐惧,只记得死亡是最好的结局。   “滚开。”在他即将被恐惧溺毙的瞬间,耳畔传来女孩子坚决狠厉的声音。她拿走了他手里的枪,对准了地上沥青般的黑影。   “滚、远、一、点。”她说,“你伤害不到我们。”   敌人凝滞了。   言真真握着枪托,虽然她并不会用,但热武器在手,总是带来莫名的安全感,这反过来增加了她的力量。   “回到你来的地方。”她全神贯注,调动自己无形的力量,“离我们远点!”   无数条狭长的阴影蠕动,像是一窝倾巢而出的蛇。   言真真深吸了口气,屏住,双手握住枪托,扣下了扳机。   子弹疾射而出,没入黑暗。   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虎口震得剧痛,险些握不住。而这一刻的虚弱被敌人捕捉到了,它缓缓前倾了身体,发出古怪的呢喃。   空气下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家都是超自然的力量,谁怕谁?   能逼退它一次,就有第二次。   言真真咬紧牙关,响亮又清晰地说:“你伤害不到我们。”   这是一句话,却也是强大的武器。凌恒突然发现自己又能呼吸了,她是一团燃烧在海水里的火,驱赶了无边的绝望。   他缓过气来,拿回自己的格洛克。但这一次,不是对准敌人,而是对准了自己的眉心:“滚开,不然我就开枪了。”   言真真:(`Д)!!   解决不了敌人就解决自己?这是什么神奇的思路??   “别忘了,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凌恒冷冷道,“你考虑清楚了吗?”   阴影静默片刻,终于不甘地退去。   视野一霎明亮。   凌恒立了许久,确定对方彻底离开后,才松弛下肩膀:“没事了,走吧。”   “你还好吗?”言真真关切地问。   凌恒没说话,拖着脚步往回走。   车还在原地,只是轮胎上沾了恶心的粘液,但已经可以发动。他坐上车,几次想插入钥匙,却次次都失败了。   言真真赶紧道:“休息一下,喝点水,我有甜甜圈你吃吗?”   凌恒摇头,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累了。她想,在车里摸了摸,找到放水的小冰箱,拧开一瓶水递给他:“快喝点水,你流了很多汗。”   凌恒接过来灌了两口。   言真真又递了张纸巾给他。   凌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t恤都被汗浸湿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他迟疑了下,拿起纸巾擦去了额上的汗珠。   言真真控制住目光,不多看他,自己吃起了甜甜圈。   “你胃口真好。”静谧中,他低声说,“不怕吗?”   “怕和吃东西有关系吗?我饿了。”她重重咬下,绵软的面包和巧克力外壳交织在一起,甜蜜非常。   凌恒本来一点胃口都没有,然而看着她大力咀嚼的样子,胃一下子空了。   言真真递给他一个:“吃一个吧,都是你请我,今天我请你。”   车顶的小灯亮着,昏暗的暖黄色灯光洒在她的脸上,有种特别动人的抚慰。凌恒听出了她藏在寻常话语里的关心和体贴,没有再拒绝。   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香草甜甜圈。   言真真喝了口水,突然说:“你每天放学就回家,就是怕它们出来吧。那天在海边,你也是想救我,对不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垂下眼睑,语气淡漠。   言真真弯起眉眼,故意道:“你可真了不起,黑夜里的守护者,宁可被人误解也要拯救无辜……”   “行了。”凌恒尴尬得受不了。   他被人夸奖崇拜乃家常便饭,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怪怪的,像被沾了奶油的手指,刮了一下鼻尖。   尴尬又酥麻,真皮的座椅也变得极不舒服。   他调整了下坐姿,余光瞥见她嘴角的笑意,愈发不自然,下意识地岔开话题:“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言真真眨眨眼,表情茫然:“什么麻烦?”   “学校里的。”他提示。   言真真恍然:“你说那个啊,算吧。但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告诉你也没有用。”她语调婉转,自有一番悠扬,“你能让别人不喜欢你吗?你能让别人不嫉妒我吗?”   凌恒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以后我在学校里离你远点。”   他当然是出自好心,可言真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要。她们只是小问题,你不理我,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凌恒:“……”这话哪里怪怪的。   他辩解:“我没说不理你。”   “你就是这个意思。”言真真瞥他,“不然还要怎么离我远点,我们的距离很近吗?”   她比划了一下两个座位间的距离,摊摊手。   凌恒哽住。   “还是说,你只是想找个理由这么做而已?”她问。   他即刻道:“我没有。”   言真真盯着他:“真的?”   “假的。”他没好气。   她“噗嗤”笑出来,明媚的笑声冲淡了此前的阴影。   凌恒转头看向窗外,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可心弦渐渐松弛,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   过了片刻,他略微恢复了些力气,启动车子,从后山的小路绕道回了庄园。他的别墅后面也有个车库,车子就直接停在了那里。   两人分别已经是凌晨1点多。   言真真一回房间,差点倒头就睡,但身上的味道不容许她不讲究,只好半阖着眼皮进浴室冲澡。   澡都洗了,头发也得洗洗。洗都洗了,总得吹干。   于是乎,当她折腾完趴到床上,便悲哀地发现瞌睡虫等得不耐烦,离家出走了。   明明身体累得要命,大脑却意外得兴奋,不断回放之前的片段,无论如何都不肯休眠。   她翻来覆去,从仰卧到侧卧再到俯卧,什么姿势都试过了,就是睡不着觉。脑海中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连用言灵催眠都没想起来。   不知不觉,闹铃就响了。   从床上爬起来的每一个动作,都比平时耗力数倍。   一来二去,差点迟到。   凌恒也一夜没睡,但比她精神好得多,几乎看不出来,见她睡眼朦胧,不由推了推她:“病了就请假,别强撑。”   “我没事。”她含糊地说着,脑袋又一点点打起了瞌睡。   凌恒皱紧了眉头。 第22章 半日病猫   言真真在车上眯了会儿, 到校后勉强打起精神,踩着平衡车去化学实验室。   不得不说,亏得她有先见之明,把平衡车从国内带了过来, 否则春和的校园那么大, 化学楼和图书馆隔了大半个学校, 靠脚走得断腿。   s国的化学分笔试和实验,升学考试是笔试,但会提前进行实验课考试。言真真在国内做实验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方面很薄弱, 实在不敢逃课。   早晨第一堂课, 化学楼比较清静,实验室在最高层, 坐电梯上去后,需要登记签名并换上一次性的衣物和鞋套。   但今天言真真去领的时候, 负责登记的学生说:“你来晚了, 没了。”   言真真困意正浓,打着哈欠说:“你去拿,我等等好了。”   “不好意思,都用完了。”管理的男生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   言真真顿时清醒过来, 盯着他看:“确实用完了?”   “对啊, 我骗你干什么。”男生翘着二郎腿, 掏出手机, 熟练地点开游戏,浑然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思。   言真真轻轻哼了声。   她昨天“干啥啥不行”的言灵应该失效了,毕竟搞事的人太多, 范围太广,不可能持续久又精准打击。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补一个就是,但言真真有些模糊的预感,觉得可能会失败。   她太累了。   以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小学的时候,她有次放学回家,发现一个小区顶楼的防盗窗上挂着一个两三岁的孩童。   他极其瘦小,不知怎么的钻出了阑干,想去够趴在窗台上的鸟。   结果可想而知,重心不稳,直接一头栽了下来。   言真真吓了一跳,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个的言灵,险之又险在孩童落地前说出“没伤到要害”的关键字,终于让他只是擦破了点皮。   可就是这次,她晚上回去就脱了力,倒头睡了一天,后面连续三天,比较难的言灵失败了好几次。   事后她就猜想,自己的力量是有阈值的。   这不是个具体的数值,会随着成长与日俱增,去年她救了个被车撞的孩子,并没有脱力的感觉,只仿佛跑了个八百米,当比小学强了很多。   而昨天的言灵,有可能超出了临界线。   唉,没办法,马猴少女也有暂时失去魔力的时候。言真真安慰着自己,可脸色实在好看不起来。   她问:“那我的课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反正没换衣服不准进去,里面的设备可贵了,几千万上亿的价格,我是担待不起。”男生漫不经心,堵死了她的后路。   言真真知道多说没用,掉头就走。   不上课也没有别的事做,她想了想,在惯常休息的地方找了个长椅,背包当枕头,学流浪汉一样睡觉。   尽快恢复力量,才能找回场子。   但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行动能力,有钱有人脉的人要找麻烦,可不是校园里的小混混能比的,霸凌起来更社会。   什么叫“社会”呢?   就是有苦说不出。   春和国际高中,有传说中的风纪委员,抓仪容仪表、翘课逃学、破坏公物……总之,管得范围极其广泛,只要想管,就没有管不到的学生。   当然了,风纪委一般没事也不会去找学生的麻烦,然而,言真真这不是“摊上事儿”了吗?   大小姐们可不会找一群混混堵人,她们会合理地利用手头上的权力,合理的管教学生。   言真真就是在睡梦中被一个女生叫醒的。   “同学,把你的学生证给我看一下。”面容严肃的女生伸出手,胸前挂着“春和风纪”的胸牌,语气略有严厉。   言真真孤陋寡闻,没搞清楚对方的来历:“你谁啊?”   “我是风纪委的王柯。”女生掏出身份证件,像模像样地问,“把你的学生证给我看一下。”   言真真狐疑:“看我学生证干什么?”   “同学,我们风纪委有权力调查学生的方方面面,请你把学生证给我,否则我就要请你去政教处了。”名为王珂的女生言辞愈发犀利。   言真真好奇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把学生证递给她。   “言真真,学号20201234。”王珂用手机查了一下她的讯息,“现在这个时间你有一门化学实验课,你没有按时到,算作旷课。以及,在校园里睡大觉,违反校规。”   言真真:“……”   王珂淡淡道:“你被扣了15分的纪律分,在去政教处完成两次义务劳动前,学校的公共设施不对你开放。”   “哈?”她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没反应过来。   王珂说:“这是学校规定,扣了纪律分的学生必须劳动改造,完成劳动前,不能享受学校的福利。”   言真真回过味来了:“图书馆不能用?”   “图书馆、健身房、游泳馆、自习室……这些都不能用。”一直作壁上观的男生推了推无框眼镜,神色颇为意味深长。   言真真“噢”了声,又问:“义务劳动是什么?”   “除草、打扫校园、倒垃圾,以及,清理厕所。”男生平静道,“都是为了给学生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在学校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知道了。”言真真并没有露出愤恨之色,打着哈欠继续歪倒在长椅上,“你们可以走了。”   男生面上浮现出一丝厉色,加重了语气:“同学,你的态度很有问题。”   言真真半眯着眼:“别给我打官腔,冤有头债有主,我懒得找你们麻烦,你们最好也懂得适可而止。”   她自觉这番话说得非常上道,很善良很大度。   然而,对方并没有感受到。   男生沉下脸,语气强硬:“同学,我们是风纪委员,代表学校管理学生,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大大违反了学校的管理规定,现在,你跟我去一趟政教处。”   王珂和他配合默契,施展怀柔手段:“我们指出你的问题,你应该虚心接受,去政教处谈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言真真抿了抿嘴角,怒气值上升10点。   但她没有马上发火,站起身来:“好啊,我们这就去,我倒是很好奇,到底能请动多大的官来‘教育’我。”   平民丫头主动挑衅,官老爷当然要满足她。   王珂和男生一左一右,押解言真真去了政教处。路上,她悄悄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政教处在行政楼,气氛和教学楼大不相同,少了学生的朝气,多了冷冰冰的官僚气。   言真真被带进了一个小房间,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对面对放好,虽然墙角有绿化点缀,但莫名给予人强烈的压迫感。   谈话的老师来得很快,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老师,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起来很好说话,一坐下就笑了笑:“同学,不要紧张,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男老师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她。   面前的女孩子长得十分漂亮,不是那种青春逼人的活力可爱,也不是早熟的妩媚风韵,反而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女主人公,天然带着一股“我随时会代表月亮消灭你”的奇妙气质。   这种学生一看就知道无法随便拿捏,威胁恐吓教育都是没用的,要让他们知道他和她们是站在同一边的,才能达到目的。   “本来呢,我是不想来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兴师动众。”男老师不断释放善意的暗示,“但学校规定,风纪委员要求处理,我们也只能照章办事。”   言真真问:“你可以帮我取消处罚吗?”   男老师微微笑了笑,装出无奈的样子:“扣分是风纪委的权力,就算是老师也不能随意干涉。”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言真真打了个哈欠,太阳穴有点涨,“她要我做的事,我不会做,你不想得罪她,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男老师说:“同学,你可能有点误会……”   “我不觉得是误会。”她困倦地搭下眼皮,“不过无所谓,还有别的吗?”   “同学,我是来帮你的。”男老师诚恳地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从学校的苦心说起,再谈到现在学生的叛逆心思,最后表示只要她能改过,不会留下任何档案上的污点,可谓是软硬兼施。   然而,言真真始终不肯作声。   男老师铩羽而归,只好启动备选方案,宣布她今天就得去扫厕所。   言真真可以预见,分配给她的厕所绝对是最为可怕的存在,但她仍然没有过激反应。   因为,她已经打定主意,回头就让今天参与的人和粑粑来一次亲密接触。   不让她们脑袋栽进马桶,她就不叫言真真!   谁想计划赶不上变化,或者说,今天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男老师要她跟自己去拿义务劳动的表格,结果巧得很,李贞琳也在政教处的办公室,看到她来,很意外地问:“言真真,你怎么在这里?”   “这位同学违反了校纪,被罚做义务劳动了。”男老师解答。   李贞琳面上闪过惊讶,而后,笑盈盈道:“我想风纪委是误会了,言同学才转学过来没多久,可能对学校的规定还不是很了解。”   在一旁整理资料的王珂惊讶地说:“才转学过来的吗?她都高三了。”   李贞琳甜甜一笑:“是啊,所以我想,这么罚可能不合适,尤其是高三的学习负担比较重,义务劳动占的时间太多了。”   “也是。”王珂转换口风毫无压力,“转学生不了解校规,情有可原。”   李贞琳用委婉但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警告一次,扣分和处罚就算了吧。”   王珂点点头,上后台修改处罚。   “下次小心点哦。”李贞琳俏皮地对言真真眨了眨眼。   言真真看了看她,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今天这出戏的真实面目,不是真的要让她去扫厕所,而是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切身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化学楼的学生助理、学生会下辖的风纪委、专门管理学生的政教处……春和这么庞大的一个机构,对方却可以如臂指使,寸寸扼住要害。   这也是一种超能力,名字叫做“权势”。   言真真惆怅地望天,要是有个人物面板就好了,可以知道mp什么时候能够完全回满。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让他们集体拉肚子啊o( ̄^ ̄)o 第23章 上课去   十二点, 午饭时间,食堂逐渐热闹起来。   作为一年学费五十万的学校食堂,这里装修得堪比咖啡厅。温暖的灯光,实木桌椅, 墙上装点着蒂凡尼灯饰, 大片落地玻璃窗, 蓬勃翠绿的盆栽缀色其间,非常有逼格。   学生们背着书包、抱着书本,三三两两的结伴来吃饭。虽然是自助餐模式, 但每份饭菜都已用白瓷小碗盛放好, 摆盘远比大勺浇在不锈钢铁盆里好看得多。   当然了, 价格也很感人,所以言真真很少来食堂吃饭。   不过, 今天情况特殊,需要美食治愈一下。   口水鸡、回锅肉、番茄炒蛋、手撕包菜, 外带一碗海带汤。   得益于s国的移民性质, 这几道中餐说不上特别地道,但也十分不错,很能抚慰言真真离家千万里的寂寞胃。   她一边埋头苦吃,一边思考要给今天的几个人安排什么剧本。   怎么说呢,拉肚子虽好, 但没有逼格啊。   要不然回去看点电影取取材?是《死神来了》那种现实风, 还是《咒怨》那种灵异风好呢?   就在她绞尽脑汁思考剧本的时候, 周边的声音突然向上跃了一大截。形容得夸张一点, 人声好比潮水,猛地一个浪头打了下来。   始作俑者就是突然在她面前坐下来的人,以及他推过来的一杯抹茶冰沙。   言真真抬头, 望见一张漂亮到让人呼吸停滞的脸。   怒气值下降10点。   她说:“我喜欢草莓味的。”   凌恒丢了个小小的白眼过去,起身又去买了一杯草莓口味的,粉红色的冰沙和洁白的奶油、新鲜的草莓点缀在一起,赏心悦目。   “谢谢。”言真真拆开吸管戳进去,用力吸了一大口。   怒气值再降5点。   她的心情略微平复,精神也随之下降。熬夜的副作用在那里,就算直接啃一口美少年都没用,脑袋沉重得要命,必须托着下巴才行。   食堂人多嘴杂,凌恒咽回了本来要说的话,问道:“没睡醒?”   言真真含糊不清地“唔”了声,浑身上下散发着低气压。   凌恒拧起好看的眉毛。他还记得她昨晚的英勇,那团火燃烧起来的时候,似乎能够驱散一切黑暗的侵蚀。   可此时的她,看着就像蔫儿的花,怪叫人难受的。   他想了想,问:“下午有课吗?”   “有,阅读。”言真真痛苦地皱起了眉。   “几点?”   “一点。”   “十二点半了。”他起身,“该走了。”   言真真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收拾好餐盘,闯入外面酷烈的阳光中。   背后有人跟上了。   “你找我有事?”她奇怪地问。   凌恒:“上课。”   言真真:“???”   凌恒从来不上课,但要上课也没毛病,身为高三生,他也有自己的课程表。而且阅读课是主课,同样是他期末考试的内容之一。   言真真不知道凌少爷常年缺课,只出现在期末考场,没再说什么。   大中午的,两人抄楼道里的小路走,凌恒又戴了鸭舌帽,勉强算是平平静静到了文学楼。   进楼一摘帽子,好了,立即有无数双视线投过来。   “凌同学找谁?”这是路过的女老师,笑容亲切又和气。   凌恒言简意赅:“上课。”   女老师愣了下,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僵硬地点了点头。   其他同学听见,议论纷纷。   “这是谁,怎么主任对他这么客气?”   “不不,是他对主任这个态度,也太吊了吧。”   “你们两个傻x,姓凌的又长那么帅,肯定是凌氏的少爷啊。”   “啊,是那个凌氏吗?”   “废话,s国还有哪个凌氏……”   言真真每听一句,便瞄凌恒一眼。   他按下电梯键:“有话就说。”   “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几个同学说的话,很像偶像剧开头的场景?”   凌恒:“不觉得。”   “我觉得。”她说,“很多剧的男主都是这样出场的,在学校里就有无数迷妹等在校门口,男主角下了豪车,大家尖叫像粉丝接机,而男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淡定地走进学校。换成霸总,那就是公司上下集体在门口列队迎接,男主一下车,就鞠躬叫‘x总好’。”   凌恒:“……”怪他咯?   电梯到了。   里面的人没想到外面站了个美少年,愣了下才慢吞吞走出来。   言真真发誓,她在电梯门即将并拢前,清清楚楚地听到有个女生说了fuck,本意的那种。   她险些笑场。   凌恒:→_→他能说什么?   诡异的气氛里,三楼到了。   这一层都是高三学生的文科类课程教室,换言之,同学们不似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几乎每个人都认得凌恒。   “凌恒?”大家很意外,也很惊喜,“好久没见到你了。”   “奖学金名单公示了。”长发飘飘的漂亮小姐姐抢先开口,“恭喜蝉联桂冠。”   凌恒颔首:“谢谢。”   旁边个子高高的男生说:“你会来文学楼可真稀奇,找人吗?”   “上课。”凌恒简单道,“跟一下进度。”   “来我们班,我们下节课上批评。”自来熟的已经开始抢人。   凌恒摆摆手,跟着言真真进了教室。   她习惯性坐在角落里,以免被老师点名。这正合凌恒的意,他拍拍她的肩膀:“换换,我坐里面。”   言真真拒绝:“我先来的。”   “小气。”凌恒不好真的和她抢,勉为其难在旁边坐下,“我陪你来上课,连个位置都不让我。”   言真真眨眨眼:“陪我来上课?不是你自己要上吗?”   凌恒噤声,假装没说漏嘴。   言真真见好就收,拿出课本准备再复习一下上节课的内容。然而,她今天精神状况不佳,平时看密密麻麻的英文就头晕,现在更不行了,瞄了两眼便犯困。   偏偏凌恒瞄了眼她的作业,顿时露出惊容:“你这写得也太差了。”   言真真不满:“杨晓之说我进步很多了。”   “杨晓之是谁?”他问。   “我找的家教,也是高三生。”她翻开自己写满三页的作业,狐疑地问,“真的很垃圾吗?”   凌恒善良地保持了沉默。   幸好眼下的情况不愁冷场,两人的交谈才暂停了片刻,就有二三同学试探着走了过来:“凌恒?”   “我的课错过了,今天补一下。”凌恒继续原先的说辞。   这当然不符合学校的规定,分班又不是白分的,同样的科目,也得按照教务处的分配上。   然而,即便是今天的授课老师,进门看到凌恒坐在那里,第一句话也是“凌恒同学在,老师压力很大啊”,闭口不提该和不该。   言真真忽然万分后悔。   老师说的虽然是玩笑话,但她确实非常在意凌恒的感受,经常隐蔽地往他们坐的角落里看,没发现大少爷有意见,才安心往下讲。   言真真困得要命,又不敢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睡去,点一下头又点一下头,活像小鸡啄米。   凌恒瞥了她好几回,最后败在她看不出字迹的笔记上,认命地挪到自己面前:“我帮你记吧。”   “谢了。”言真真趴在手臂上,一秒入睡。   凌恒转了转手上的中性笔,默默地抄起了投影屏幕上的笔记。   讲真,阅读课于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他打小就是中文、英文、法文三门语言课启蒙打底的,初中顺便学了拉丁文,于是解锁了相关语言的部分知识。   很多人说他是天才,然则他自己不那么认为。   他不是一学就会,更像是很久以前,这些知识曾被人在梦里传授过,只是醒过来全都忘了,而随着现实世界的学习,脑海里的记忆被一点点唤醒而已。   他的大脑仿佛一个池塘,曾经有大鲲游过,后来鲲化鹏飞走,却残留下了一些鳞片。   这些鳞片,就是各种各样的知识,不止是语言,数学、物理、化学、计算机都在其中。   因此,他从来不为自己的天才而自负,只为此感到恐惧。   两堂阅读课飞快结束。   凌恒总结,这大概就是“怎样读懂报纸新闻”的教学。   但其他人都不觉得那么省力,毕竟除了要读懂字面意思外,还要理解作者要表达的涵义——咳,一棵枣树和又一棵枣树有什么深意,哪怕是母语也很难理解的。   “凌恒同学。”授课老师走过来,客客气气地问,“觉得老师讲得怎么样,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挺好的。”凌恒顿了下,放低声音,“她是我的朋友,从国外转学过来,不是很适应这边的环境,希望老师多照顾一下。”   授课老师觑着打瞌睡的女孩,点头笑道:“应该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摇了摇头。   老师这才安心地离开。   同学们却没走,拖拖拉拉地收拾书本,闲聊课后作业,不经意间,悄咪咪投过视线围观,内心活动丰富:“原来他就是凌恒,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帅”、“他居然会来我们班,要不要偷拍一下发推特?”、“旁边那个女的是他女朋友吗?”   以上,便普通学生的真实心态,有对风云人物的好奇,也不乏暗藏的爱慕,但都被理智克制,没打算和对方发生交集。   当然了,俗话说得好,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春和里从来不缺有野心敢于搏一搏的人。   一个栗色卷发的女生小步走来,她皮肤极白,淡妆精致,看人时有种无辜又清纯的气质,格外博人怜惜。   “凌同学。”她怯生生地问,“我笔记没有记完,能借我复印一下吗?”   “我要走了。”凌恒看也不看她,拍拍旁边公然打瞌睡的人,“下课了。”   没有反应。   言真真伏在手臂上,眼睑下的眼珠转动,呼吸沉沉。   凌恒顿觉不妙,推她的肩膀:“醒醒,喂,你……”他意识到这是在教室,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咽下,探手摸了摸她的颈边。   脉搏很稳,不急不慢,体温亦不见异常,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第24章 梦境里的校园   春和的校医院如其名, 就是一家小而精的医院,不仅有全套的检查设备,还有一层楼的病房。   言真真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手背扎着针打点滴。   凌恒背靠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上, 盯着空气的某一处发呆。   医生已经检查过, 言真真只是有些脱力和贫血, 所以睡着了。他们给她挂了葡萄糖,但很确定她什么病都没有。   校医院虽然前面有个“校”字,却是高薪聘请过来的医生, 待遇同私家医院, 其水准毋庸置疑。   然而, 凌恒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   在他过去将近十八年的日子里,曾数次目睹过非正常的死亡。   五岁, 园丁在某个夜里发疯,大喊大叫了一整夜, 最后自己灌下了一瓶剧毒的除草剂, 当场身亡。   后来放出去的消息是说他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可他知道并非如此。   八岁,一个厨娘在夜里入睡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医生说她是脑溢血。但他知道,这个厨娘之前几日都有些恍惚, 说半夜看到了什么影子。   然后就是十七岁, 一直照顾他的丁湘死了, 死因不明。   凌恒清楚, 并非所有的死亡都是当场发生,疯狂的后遗症才是致命的死因。言真真现在一睡不起,怎么能叫他不担心?   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救她。   “笃笃笃”, 外面有人舒缓而节律地敲了敲门。   门没锁,客人直接推门而入。   “凌恒。”李贞琳嗓音甜美,“听说你来了医院,出什么事了吗?”   凌恒回神:“没什么,言真真生病了,我送她过来。”   “生病了?怪不得。”李贞琳说,“她早上又是逃课又是睡觉,差点被风纪委扣分,好在没被罚去劳动,不然病得更重了。”   她三言两语解释了上午的事,而凌恒的反应亦是平静:“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叫李贞琳凝滞了一霎。   “找我有事?”凌恒没有深究。   李贞琳便也聪明得装出不知情的样子:“学生会的事,我最多做到明年,下一任学生会主席,你有什么想法吗?”   春和的学生会于权贵子弟不过锦上添花,然则对其他人来说,无论上大学还是今后的事业,均是分量不轻的筹码,很适合用来拉拢人心。   李贞琳上任的两年里,已经物色了不少人脉,但最大的人情还是要留给凌恒。   可惜他并没有领情。   “都毕业了,要什么想法。”凌恒无所谓地说,“随便你们。”   李贞琳无奈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有时候,她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凌恒明明和他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却总是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不是凌妍那样的无知大小姐,与走交际路线的张轻絮亦有微妙区别,算是被李家充当继承人培养的。   同样是被家族给予厚望的后辈,他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才对。   然而……凌恒是不一样的。   他就好像金盏花庄园后面的那一湾海,永远无法摸清底细。   神秘令人着迷。   “还有事?”凌恒问。   李贞琳靠近几步,注视了言真真片刻,摇摇头:“没了。你要待在这里吗?”   凌恒看了她会儿,说道:“过会儿就走。”   过会儿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现在走,李贞琳了然,主动告辞:“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找我。”   他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李贞琳轻轻带上了门,却没有马上走开,而是静静立在门外,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思量。   过了会儿,她微微蹙了蹙眉,转身走进了走廊中间的卫生间。   访客走后,暮色西沉,病房里愈发幽静。   凌恒闭上了眼睛。其实不止是言真真今天困成狗,他昨晚上一夜没睡,精神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听说了某人上午的遭遇,才放弃了小憩的打算,陪同去上课。   春和的学生从来不是单纯的学生,别看他什么都没说,下午的两节课足以让所有人掂量清楚。   李贞琳的到访乃预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言真真。   她出了什么事?   纷乱的思绪和疲惫的身体互拖后腿,终于在某个瞬间,将他拉入梦境。   入梦后,凌恒花了几秒钟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清醒梦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并未多在意,直到视线不经意划过病床,却落了空。   床上没人。   他顿时一惊,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推门出去。外面是干净的走廊,每间病房门上都挂着牌子,安全出口的标志在黑夜里发光。   这个梦境一点都不像是梦,场景太逼真了。   凌恒定了定神,悄无声息地走下楼。   楼里一人也无,没有病人,没有医生和护士,安静得过了头。细细一嗅,楼前栽种的大片花卉失去了香气,犹如精美的仿生之物,没有任何生气。   凌恒本能地觉得很不舒服,但忍住了。   假如言真真在梦里,他必须把她带回去。   她会在哪里呢?   他立在医院门口眺望,思索着如何找到言真真,下一刻,心底便倏然升起一股近乎诡异的直觉。   图书馆那边不对劲。   怎么说呢,校医院虽然冷冰冰的,但还是原来四四方方的建筑,与现实没有任何区别,而图书馆那边却扭曲了。   建筑扭曲,空气扭曲,影子扭曲,充满了不和谐的邪异气质。   凌恒迟疑了下,小跑过去。   现实世界中,校医院和图书馆离了四分之一校园,步行需十五分钟,梦境却完全不遵守规则,仿佛道路同时被扭曲,跑了几步就到了。   他听到了玻璃爆裂的声音。   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了个脑袋,言真真左右看看,直接翻了下来。   她的姿势笨拙又不科学,腿还勾到了凸起的外墙,磕磕碰碰地倒头下栽,好在下面就是花坛,浓密的花木接住了她。   “言真真,你干……”凌恒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一头外形肖似鬣狗的生物追了出来。它的皮肤惨白而光滑,犹如某种特制的橡胶,四肢奇长,手掌与脚掌长有锋利的爪子,寒光凛凛,背部高高隆起,长有奇怪的突刺。   无论怎么看,这东西都十分接近哺乳动物,但当人们看到它的脑袋时,又必然会产生疑惑——它的脑袋长满了昆虫的触须,完全看不到眼睛和嘴巴,那些粗短的触角在空中颤动,精准地辨别出猎物的气味。   它的速度也快得惊人,一个纵跃便跳了下来,紧紧追上了言真真。   如此惊悚的场景,换做别人,得当场吓傻,亏得是凌恒。他只是略微怔愣便恢复了行动力,一面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去,引开“鬣狗”的注意力,一面提醒:“快跑。”   言真真踉跄了半步,赶紧转换方向,一把拽住他:“这边!”   凌恒差点气死,叫她自己跑,不是跑到他这里来,她怎么这么笨?可没工夫和她掰扯,“鬣狗”已经追了上来。   他助跑几步跳起,一脚踹飞旁边的垃圾桶。   沉甸甸的铁皮垃圾桶“咚”一声飞出,精准地砸到了“鬣狗”跟前,逼迫它不得不慢下脚步。   “快。”言真真强行将凌恒拽进了图书馆,“你怎么也进来了?”   凌恒问:“这是你的梦?”她是被梦困住了?   “什么梦?”言真真一脸茫然,“这不是里世界吗?”   凌恒好气又好笑:“你人好端端睡在校医院呢,哪来的里世界,这是梦。”顿了一下,复杂地说,“或许不止是梦。”   “怪不得我体力这么好,跑半天没喘气。”言真真飞快接受了新设定,示意他跟自己钻进藏书室。   一进门,牢牢缀在后头的野兽喘息声便不见了。   凌恒扭头看了眼,却捕捉不到“鬣狗”的踪迹,不由诧异:“甩掉了?”   “不一定,我长话短说。”她组织着语句,“那个怪物很厉害,速度很快,人是肯定跑不过的,但这个地方很特别,每过一扇门,就会扭曲空间。”   凌恒:(⊙﹏⊙)   他环顾四周,发现确实如此,踏进室内的刹那,他们不在门口处,反而出现在了藏书室后面的两排书架间。   “不过仅限图书馆附近,离这里越远,错乱程度越低,所以我刚才往回跑,不然我们根本搞不定它。”言真真大概累了,直接坐在地上,“我来半天了,没想到有什么办法解决。”   凌恒蹙起眉头:“你在哪儿碰见它的?”   很简单的问题,言真真却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在教室里睡觉,醒过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了——不止教室里没人,整个学校都不见人。我当时就猜,可能是进了《寂静岭》的那种里世界。”   “然后,我走着走着,就走到博物馆了。”她问,“你知道最里面的展厅吗?”   凌恒犹疑:“知道,有什么关系?”   言真真幽幽望着他:“有,那里有一幅画。”   “然后?”   她放出惊雷:“它就是从画里出来的。”   凌恒:“……”纵然是他,也不得不缓一缓才能理解。   而言真真并不满足,继续说:“那幅画是冉染的妈妈画的。”   “冉染?”凌恒几乎忘了这个人。   不能怪他,冉染在凌家的存在感比言真真低得多,她识时务,懂眼色,是凌恒最熟悉的那类富家小姐,毫无记忆点。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就是她对他总有莫名的不屑,非常不愿意和他打交道。除此之外,没有更深的印象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言真真问。   凌恒顿住。他对冉染没什么想法,可联想他父亲专门收留她在家里,就不得不有些想法了。   “我对冉家不了解。”他选择暂时避而不谈,“先出去再说,我们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言真真瞄了瞄他,没追问,就事论事:“它的嗅觉很厉害,躲着不动很容易被摸过来,必须彻底解决才行。我想,既然它是从画里出来的,最好赶回那幅画里。”   凌恒毫无头绪,只好信她:“那就去珍展厅。” 第25章 战五渣   图书馆八层楼, 地上五楼,一楼大堂,二楼、三楼是藏书室,四楼是阅览室和自习室, 五楼为电子阅览室和研讨室。   地下三楼, 负一楼古籍室, 负二楼到负三楼就是博物馆,其中珍展厅在负三楼。   因为一楼没有门,言真真奔到二楼才甩开怪物, 现在要下去, 就必须走过一楼大堂。   大堂除了两间厕所, 全都是开放结构,只用绿化、桌椅分区, 一览无遗,直接跑下去, 也许还没到负一楼就会被怪物追上。   凌恒考虑了下:“消防通道是紧急时刻疏散人群用的, 障碍少,不方便躲避,我们还是按照正常的路线走,但下楼要小心,比较危险。”   图书馆配有两种电梯, 升降梯不用说, 封闭环境太危险, 自动扶梯距离短, 可暴露在中庭,很容易被发现。   他衡量了下,还是说:“走自动扶梯, 滑下去。”   “你真是接受良好啊。”言真真忍不住感慨了句。   凌恒反问:“你不也是?”他和怪物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被迫习以为常,反倒是她,完全不像普通人该有的样子,“以前遇到过?”   “在来这里之前,从来没有。”言真真眨眨眼,“不过,我天生与众不同,早就做好迎接新世界的准备了。”   凌恒:( ̄_ ̄|||)   她小时候肯定没少看马猴少女的动画片,中毒不轻。   言真真又来了句:“所以,我们注定会是朋友。”   这倒是……咳,凌恒打住了念头,生硬地转移话题:“走不走?”   “走。”言真真轻巧地爬起来,低声自语,“路上我们遇不到那只狗。”   一进梦境,她就试过言灵了。虽然在梦里,力量却没有失去,只是条件变得更为苛刻。   现实世界中,通过复杂的形容词,能够定位到某个准确的事物,不需要具体的名称也可以成功。然而在这里,她用了几次“追赶我的怪物”,都不成立。   “追赶我”确凿无疑,问题肯定就出在“怪物”上。   言真真不能确定问题所在,是目标不够精准,还是“怪物”不成立?不管是哪一种,这都意味着她无法直接对它造成影响。   不独如此,她刚才逃的时候太紧张,仓促地说了句“玻璃炸了”,结果一整层楼的玻璃全部爆裂,若非提前给自己加了幸运buff,她已经被戳成了刺猬。   以前的威力可没这么大,含糊不清的“玻璃”两个字,最多覆盖她十米的直径范围。   换言之,言灵的威力变大了,但使用条件也变得严格。   好像直接拿着刀刃杀敌,随时随地会有自伤的危险。   “没什么好怕的。”凌恒没听清,还以为她在祈祷,犹豫了下,轻声道,“碰到了你就先跑,我想办法拖延。”   言真真扭过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凌恒:“???”   “笨蛋。”她说,“走啦,我可不想一睡不起。”   说完,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穿过一扇门,空间扭曲一次,走到走廊后,他们从2-1001的门口,转移到了2-1011附近。   运气不错,离中庭的自动扶梯更近了。   言真真快步跑了过去。   乒铃乓啷,侧后方传来惊人的响动,“鬣狗”发疯似的冲了上来。   果然又失败了,说“那只狗”也没用,它不是狗。   言真真郁闷地跑到了扶梯处,下意识地想跨步跑下去,可又想起凌恒说的要滑下去,可扶梯挺高,爬不上去,一时手忙脚乱。   凌恒很服气,她到底是怎么一边勇敢无畏,一边笨拙得像只鸭子?他踢出旁边的垃圾桶,再度赢得了两三秒的时间,趁此机会,抱住言真真的腰,直接把她放到了扶手上,重重一推。   她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滑了下去。   凌恒就帅得多,单手撑住斜跨在扶手带上,潇洒滑落,完美落地。   “鬣狗”四肢着地,飞快冲了下来。   凌恒对言真真已经不抱希望:“跑,别管我。”一面说着,一面就地取材,抄起一把把椅子投掷过去。   他准头极好,实木的椅子一砸一个准。   但“鬣狗”的力量几同野兽,通常一巴掌拍下去就能把椅子拍散架。   两人在宽敞的阅读大厅里开始了追逐战。   言真真停了下来,将旁边几排杂志架子上的报刊杂志丢了过去,且专门往木头碎片多的地方扔。   凌恒:“还不跑?”   “干掉它!”言真真高喊,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本杂志,狠狠丢了过去。同时,小声低语:“着火的杂志点燃了纸和椅子,烧成一片。”   轰!   火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燃烧起来,迅速蔓延到整片自习区。春和为了格调而购买的实木桌椅成了最好的助燃物,一烧一大片,完全停不下来。   凌恒被吓了一跳,幸好他看到言真真的动作就迅速后撤,否则指不定会被殃及池鱼。   熊熊燃烧的赤焰里,“鬣狗”发出可怖的咆哮,不甘地后撤。   火焰带隔离了双方,却没有如愿将怪物烧死。   “明明烧到了,居然没事。”言真真十分不甘,“什么东西?!”   “烧不死有什么稀奇的,它怕火已经算我们运气好了。”凌恒见多识广,非但不可惜,反而有点后怕,“要是它不怕,你停下来就很危险。”   言真真不以为然:“我试了才知道它怕不怕,不试靠空想吗?”   他抿起唇角,不反驳,但神色不快,显然并不赞同。   言真真扭过头,也不吭声了。   两人意见相左,沉默地绕到楼梯口,走楼梯去负一楼。   楼道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脚步声和浅浅的呼吸声。光线越来越暗,安全出口的微光几乎看不见。   言真真在黑暗里摸索着,平时她都坐电梯,没走过楼梯,不太熟悉,以为到了最后一阶,谁知只是个过渡台,下面还有,冷不丁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凌恒迅速扶住她。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让言真真回忆起在海边初见的那一幕。   纵然对那些怪物心怀恐惧,却从来没有退缩过,哪怕被人误解,也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身边的人。   好吧,对于这么善(hao)良(kan)的人,应该多点耐心。   她开口解释:“这个地方怪怪的,我怕不止它一个怪物,所以想试试看能不能吓跑它,它没有理智,但有本能,给它点苦头尝尝,可能它就会害怕,不会追我们了。”   黑暗里,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嗯。”   “我下次会和你打招呼的。”她抿住唇角,若无其事,“和好吧。”   凌恒微怔,旋即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不行算了。”言真真甩开他的手,面露忿然。   “当心脚下。”凌恒忙说,“我没生气,也许你是对的。”   他永远无法忘怀童年的记忆,即便今时今日,他已经不是那个弱小的孩童,可当面临这些怪物时,仍然会升起无可名状的恐惧。   她比他勇敢得多,哪怕偶尔莽撞,可那种发自内心的勇气和抗争,是他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跨过最后一节台阶,言真真立定,和他说:“没有什么对和错,试试而已,猜对了最好,猜错了再找机会。”   他静默了一霎,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微扬。   负一楼到了。   浓郁的黑暗包围了他们,伸手不可见五指。   言真真打亮了防风打火机,照出一片光明,四处寻找下楼的路。   “给我吧。”凌恒拿过打火机,他手更稳,个子更高,照明的范围顿时扩大了不少。   言真真没意见,跟着他走。   凌恒停下,想去拉她的手,觉得不合适,考虑搂她肩膀,又觉得更奇怪了,思考半天,把手臂递给她:“拉着,别走丢了。”   言真真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专心找路:“楼梯应该在这……咦?”   头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砰砰砰,似乎是怪物来回奔逃的动静。   言真真抬头看了几次,忽然问:“它该不会想从上面下来吧?”   flag飞快成真。   天花板裂开,噼里啪啦往下掉,接着是内层的水泥钢筋,如急雨坠落。短短几个呼吸,一个大洞便出现在顶上。   诡异的脑袋探了出来。   言真真拔腿就跑——慢了步,她的身体比腿还要快,被凌恒早一步带着飞奔跑下楼梯。   有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挂在他胳膊上的麻袋。   地下三层的楼梯不如地面上的自动扶梯那么长,没几步就到了楼下。凌恒担心怪物的速度太快,随便找了扇门躲了进去。   怪物的声音果然远了不少。   他这才打起打火机,照了照四周。这间房间不大,摆着饮水机、桌椅和电脑,应该是办公室。   唯一奇怪的是,两张办公桌并排靠墙的地方,有一扇门。   突兀,古怪,不和谐。   “这是在现实世界里没有的门。”凌恒语气笃定。他来过博物馆,被老师们请进办公室休息过,假如有这么一扇不和谐的门,肯定会留下印象。   言真真盯着那扇门。   凌恒犹豫着问:“要进去吗?”   “不。”她出人预料地拒绝了,“普通门开了就会扭曲空间,这种门一开,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凌恒瞥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她冷冷哼了声。   不是傻,是莽。他想着,口中却说:“你的作业真的很烂。”   言真真:(▼皿▼#)。   “出去教你。”他脱口而出,讲完才意识到说了什么。   全校第一给辅导作业,言真真绝对不容许他反悔,秒应:“一言为定!”   学生狗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两人谨慎地没有触碰任何东西,稍作休息便推门离开了办公室。 第26章 醒了   下一刻, 他们出现在了离扶梯较远的地方。   更不幸的是,离怪物只有十步之遥。   凌恒当机立断,踹开最近的房间,推着言真真躲了进去。自己则连翻带跳, 避过了“鬣狗”的一巴掌。   瓷砖碎裂迸溅。   他冲进屋里。   言真真早有准备, 看见他出现, 拉住他就往外跑。这回,他们直接出现在了楼梯口。   凌恒只当是运气好,实际上却是言真真独处时, 做了新的言灵。   又是一次夺命狂奔。   顺利着陆负二楼。   这一层都是展厅, 划分了区域却没有门。   他们无法投机取巧, 只能硬来。   凌恒定神回忆了下博物馆的分布图,深吸了口气, 积蓄力量,如一支箭矢疾速狂奔而出。   言真真再度享受了一把腿部挂件的待遇, 一路上脚跟都不落地, 都不知道是跑还是在飞。   但就和打网游一样,被带的还是很爽的。   她什么都看不见,可完全没有撞到墙或是展柜,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黑暗里感知被放大,清楚地听到“鬣狗”的四肢奔跑在光滑的瓷砖上, 发出噼里啪啦巨大的声响。   仿佛一脚踩炸一个鞭炮。   粗重的喘息和恶臭的涎水逼近, 迫使他们全力奔跑。   剧烈运动下, 她呼吸不畅, 精简用词,回头诅咒:“滑倒!滑倒!滑倒!”   和上回对付无形之怪一样,没有准确的主语, 必须要集中意念,全神贯注想着目标才可以。   她不够专注,三次里只成功了一次。   “鬣狗”滑了一跤。   言真真:(^-^)v   趁此机会,凌恒带着她冲下了楼梯。   负三楼终于到了!   这里比上面更阴森,更扭曲,更邪恶,空气里都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怪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小宇宙燃烧,居然没有跟着跑下来,而是挖洞直接从天花板钻了下来。   它像是一只壁虎,灵活地攀住天花板,诡异的触角不断探寻空气里的讯息,重重跃下。   地面震了震。   双方距离太近,跑不掉了。   凌恒慢慢降低速度,贴到墙边,手肘对准玻璃柜猛地一撞,把消防柜打开,从里头抽出了一长卷的皮管。   言真真不等他说,直接拿了灭火器,拔掉保险,对准怪物,把垃圾话和言灵巧妙地藏在一起:“喷你一脸干粉!”   于是,视野一片昏暗,技术无比蹩脚的情况下,她无比“巧合”地正中红心。   “鬣狗”脸上糊了一片干粉,触角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凌恒趁机抛出软管,将它死死缠住。   怪物狂怒。   言真真拔腿就跑。   她自诩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可没多久就被凌恒超了过去。他伸手盲抓,揪住了她的肩膀,拎着她的衣襟狂奔。   终于赶在断气前跑到了珍展厅。   打火机的微光下,可以看到展厅里有些什么异常,但顾不得仔细观察,言真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副《怪物》的画像上。   画框还在,背景奇怪的色彩也在,色块似的怪物不见了。   而更惹人注意的是,画框旁边还有一圈细缝,好巧不巧,四四方方,组合成了一扇门的样子。   言真真愣了下,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   怪物愤怒的咆哮声已经到达门口。   想什么想,别想了,靠直觉莽吧。   她使劲推了推墙,画框所在的那扇门果然被徐徐推开了:“走!”说着,自己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凌恒没有思考的余地,跟着撞了进去。   混乱缤纷的光线在眼前跳跃闪动,不过很快平息,明亮的灯光充盈了视野。入目所及,瓷砖光滑,玻璃柜整洁,犹如现实世界平凡的夜晚。   言真真回过头,看到油画中央有奇异的凸起,此起彼伏,像是怪物在墙皮后面狠狠冲撞,想要破门而出。   随着它的动作,马赛克色块也变深变浅,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叠。   当初的预感居然是对的,《怪物》这幅画说的才不是心理恶念,就是某种怪物本身。只是,她脑洞再大也想不到,怪物就在画里。   那现在是回到现实世界了?   不对。   言真真环顾四周:“我们没醒吧。”   凌恒说:“有人来了。”   她也听到了。   是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走得很慢,半分钟后才走到珍展厅。看到有人在,他似乎十分惊讶:“你们怎么进来的?”   “尤校长。”凌恒认出了来人,眉梢微蹙,“你也在这里。”   “是凌恒啊。”老校长第一眼看的是言真真,而后才认出他,语气微顿,“你们怎么会来这里?怎么进来的?”   言真真抱起手臂:“博物馆对外开放,我们不能进来吗?”   老校长没吭声,负手走到《怪物》的画前,油画表面的凹凸浮起仍未消失,隐隐约约。   凌恒问:“这幅画是怎么回事?”   言真真觉得这不带劲儿,挤开他追问:“门是怎么回事?”   老校长浑身一震,就差把“有问题”三个字挂脑门上了。   空气奇异地寂静下来。   凌恒向言真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嘴,开口道:“很晚了,我们想早点回去,校长知不知道怎么离开?”   老校长沉默了会儿,叹息道:“学校门口有扇门,从那里出去就行了。”   “谢谢校长。”凌恒并未追问,拉着言真真快步离开。   博物馆灯火通明,完好无损,仿佛刚才的翻天覆地都只是幻觉而已。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默契地快步跑上地面。   图书馆晚上十点钟才关闭,这会儿本该有许多学生在此自习。   然而,偌大的八层高楼空空荡荡,半点人声也无。   一切昭示着他们并没有离开梦境。   但这个梦比被怪物追杀的梦好得多,只是过分安静,并无扭曲和邪异之感,不会叫人那么不舒服。   离校门有点距离,言真真没话找话:“那个校长你熟吗?”   “一般,凌家是春和的股东,见过几次。”凌恒思绪纷乱,一会儿想到冉染寄住在他们家,一会儿又想到凌家对春和的投资,只觉有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头顶,他却一无所知。   父亲还有很多事瞒着他。   他到底想做什么?   越想越觉得头疼。   言真真却没有他那么复杂的心思。正如她对凌恒所说的,一直以来,她都相信自己与众不同,今朝开启新世界的大门,再正常不过。   本该如此,本应如此。   她泰然接受。   “看,门。”她一眼就发现了老校长口中的门。   既然对方说了“学校门口有扇门”,而非更直接的“校门”,那么肯定不会是后者。   必然是面前的这道光门。   取代了圆球铜像的虚无之门。   “看着好像游戏的传送门啊。”言真真瞅了好几眼,笑道,“穿过去我们就能回去了。”   凌恒记起她之前的勇猛,赶紧快了步:“你跟着我。”这人笨手笨脚的,还非要抢前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都来不及反应。   心里没点数。   偏偏言真真也觉得,自己有幸运buff在身(早前所做的言灵,尚未失效),比凌恒有把握,舍我其谁。   “我先。”她抢。   然而十分可惜,凌恒比她高,腿又长,两步顶她三步,爆发力又强,妥妥将她甩在了后面,自己率先穿过了光门。   这光门和画门很像,会叫人产生几秒的眩晕。   其后,身体重重下坠,心脏“噗通”一下,犹如濒死的病人遭遇电击,顿时全身器官苏醒过来。   沉重的眼睑抬起。   病房灯光幽亮,窗外有风声、虫声、话语声。   他们从梦境出来了。   凌恒紧绷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这才觉得疲累无比,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哎呦。”病床上的人也醒了,痛苦地哼唧,“我的天,怎么像被人打了顿,腿也痛背也痛。”   凌恒闭上眼,假装没醒。   片刻后,消停了。   他悄悄睁开一条缝,登时无语。   言真真睡着了,呼吸沉沉,活似一只打鼾的小猫咪。   难以置信!   刚从那么可怕的梦里醒过来,居然能心无挂碍地再睡下去?!   凌恒心情复杂,甚至还有些嫉妒。   他费了些力气才忍下把她叫醒的冲动,歪在沙发里歇了会儿,十分不爽地起身离开。   轻轻带上门。   月明星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他缓步走在清凉下来的校园里,看着周围或约会或回宿舍的学生们,突然有了极大的不真实感。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平凡如每一日所见,还是另有一层不为人知的真实面目?   他疑惑,畏惧,以及一点点好奇。   但好奇很快熄灭了。   经验告诉他,某些真实犹如烈阳,不可直视。   他一直渴望普通的生活,希望有一天能够脱离沼泽,远离那些恐怖。为此,失去所谓的天赋、财富、家世,都没关系。   可惜不能。   所有的礼物都有价格。   凌家得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偿还代价。   不是他,就是凌妍。   凌妍是个傻白甜,虚荣、肤浅、无聊,如果是她遇到那些东西,一个照面就能把她吓到晕过去。   他是男孩子,又得到了“馈赠”,当然只能他来。   可是……我也很害怕啊。   凌恒想,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簌簌晚风中,青春活力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他身边,叽叽喳喳聊着同学,聊着作业。   没有人知道走在树荫下,帽檐压到最低的少年,就是春和大名鼎鼎的凌少爷。   凌恒无声地注视着路人,转身闯进夜幕中。   半个小时后。   睡梦正酣的言真真被叫醒。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茫然又不解地看着立在病床前的凌恒。   “干嘛啊?”她打哈欠,眼角分泌出生理盐水。   凌恒递过去一袋垃圾食品,汉堡、炸鸡、薯条和可乐。   太晚了,学校附近只能买到这个。   “吃了再睡。”他说,“我们都没吃晚饭。”   言真真一想有道理,忍住了困意,拔掉手背上的针,迫不及待拿出香喷喷的热辣汉堡:“谢谢。”   凌恒没吭声,坐到沙发上吃他的汉堡。   喷香的气味溢散开来,还有她吸可乐时,冰块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   堵在胸口的那股气徐徐消散。   他终于不再孤独。 第27章 家教和家教   言真真在校医院过了一夜, 第二天去上课,发现世界变了个样子。   同学们客客气气,老师下课单独问她有没有地方没听懂,没见过几面的班主任问她要不要申请一下留学生互助小组, 有补贴的那种。   她心里“……”, 全都拒绝了。   讲真, 她对财富没有进取心,对权势没有敬畏心,反而能够保持平常心态, 不需要的时候完全没有兴趣, 唾手可得都懒得拿。   但其他人都是凡人, 需要机会和金钱为自己的将来铺路。   她不拿,别人就不会少, 即便不算恩情,也算是人情。   同学们的态度缓和下来, 有点接受她融入集体的意思了, 具体表现在小组分工协作的时候,有人愿意主动邀请她加入。   言真真没拒绝。   大家就试探性问起了她和凌恒的关系,毕竟,言真真的经济水平和富家小姐们相去甚远,理论上请不动这等大佛镇场子。   “我没有父亲, 母亲又过世了。”言真真巧妙地说, “凌家资助我上学。”   同学们恍然大悟。   资助贫困学生乃富豪们常干的慈善事业, 包括学校里的助学金, 实际上也出自各大董事之手。   言真真无父无母,恐怕家庭困难,受到凌氏资助上学, 因此认识了凌少爷,完全说得通。而既然是凌氏资助,凌恒维护一下,自是合情合理。   细节都对上了。   她的人缘迎来了入学后的高峰。   普通学生觉得,她没有背景后台,却没巴结谁,每天老实上课,与他们一样属于自力更生的平民阶层,还不争助学金,接纳起来毫无压力。   有些家底的中层学生,则顾忌她和凌氏的关系,不想随便得罪人,故而收敛了跋扈,见面客气,偶尔还卖个好当提前投资——她将来要是进了凌氏做事,那就赚大了。   抱有上述共识,言真真的“朋友”多了起来。   有人和她一起上课,有人和她一起去食堂,有人约她一起写作业。他们都很热情和善,愿意帮她打饭、买饮料、借资料。   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然而,这么多人中,只为交朋友而交朋友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捧着她,不过是想找机会和凌恒搭上话罢了。   他们表现得很明显,似乎并不担心她知道后会翻脸。   代价太大了。   她不仅会破坏刚刚得到的“友谊”,得罪很多人,还会失去众星捧月的待遇,重新变回不起眼的路人甲。   试问这个年纪的女孩,谁不虚荣?   然而,有个词叫“阴差阳错”。   春和的学生普遍成熟社会,而言真真中二病晚期,大家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面对同学们的热情,言真真面上笑靥如花,心里却没有任何受宠若惊。   只是想,虽然大家都很热情,但普通人的生活和她差距太大,所以非常遗憾,他们真的不能和她做朋友。   她开始一下课就不见踪影。   哦,并不是为了逃避同学们,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比如,找杨晓之打探消息。   “这是我妈要我带给你的照片。”杨晓之取出信封,从里面倒出了许多照片,大多年代久远,表面已经褪色,但十分干净,保存得很好。   言真真接过来。   相片里,两个年轻女人肩并肩在玛格烈城的沙滩上,拍出眺望风景的姿势,波点连衣裙样式复古。   其他照片也差不多,都是风景照,应当是他们刚来s国时拍的。   只有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杨晓之的满月照。   他小小的一个人被裹在大红襁褓里,睡得正香,桌子上摆了些饭菜,几个年轻男女围坐成圈,对着镜头笑。   丁湘是左边第二个,穿着紧身连衣裙,且没有被圆桌挡住,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瘦而平坦的腹部。   “你几月份生的?”她问杨晓之。   “9月。”杨晓之问,“怎么了?”   言真真没说话。她比杨晓之小1岁,或者说小4个月,是次年2月份生的,照片拍摄在10月。   丁湘那会儿应该有五个月左右的身孕了才对。   可照片里的肚子哪里像怀孕。   “照片我都可以拿走吗?”她问。   “当然,本来就是给你留个纪念。”杨晓之说。   “那就替我谢谢阿姨了。”言真真自然不会拒绝,“对了,你知不知道我生父是谁?”   杨晓之顿住,半晌,苦笑说:“我没听说过,我妈也不知道。”   “一点线索也没有?”她不甘心。   杨晓之犹豫了下,到底不懂母亲的讳莫如深,将那天的话重复了出来,并道:“也许牵扯到了一些不方便说的事,你一定要找吗?”   “每个人都对亲生父母好奇。”言真真道,“阿姨不肯说,我不好勉强,你能替我打听一下吗?随便什么消息都行。”   杨晓之想想:“行,但一时半会儿的应该没戏,我找机会问。”   言真真欣然点头:“好,你问到了就和我说。”   然后轮到杨晓之欲言又止了。   她当没看见。   过了会儿,杨晓之开口:“12月就要期末考了,你可能不清楚,s国的高考除了考试成绩外,高三的期末考也是重要参考。”   言真真倒吸一口冷气。   “我可能没有办法再像现在这样帮你辅导了。”他语带歉疚,“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加入我们的学习小组,一起复习。”   言真真:“……”复习个鬼,她补都没补完呢。   但杨晓之的考试成绩关乎他的前途,不好强留,她镇定地说:“行,今天最后一节。”   杨晓之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他的话半真半假,复习期末考没错,但主要是家里有渊源在那儿,不好意思再和她收钱。   但不收费做白工,又是万万不能的。   他没有做慈善的本钱,必须多为家里打算,减轻母亲的负担。   “今天友情补习,不收你钱了。”杨晓之行事老练,全然不像中学生,“这是我之前整理的知识点,你记得多看看。”   言真真承他的情:“谢谢了,你会考个好成绩的。”   杨晓之笑了笑,翻开资料,和她慢慢讲了起来。今天讲得不细,主要把所有题型捋了遍,争取心中有数。   既然友情补习,反而不赶时间,比平时效率更高。   差不多花了一个半小时,他讲完了大纲,口干舌燥,便去拿一边的水杯,结果抬头的刹那,冷不丁看到旁边的书架上靠了一个人。   这是杨晓之第一次在非公开场合见到凌恒。   印象中,对方只是个金钱和地位凝聚成的符号,高高在上却面容模糊,如同电视里的王室成员,没什么真切的感受。   但此时此刻,他就在几步远的距离,带来的冲击感难以描述。   仿佛直视骄阳,双目刺痛,又仿佛自惭形秽,恨不得避到一旁。总之,让他如芒在背,五味陈杂。   他定了定神,拿起水杯去倒水,动作幅度太大,带到了椅子,划拉出刺耳的拖曳声。   血气上涌,犹如出了大糗。他加快脚步,匆忙走向饮水机。   水杯很快接满。他转身回去,看到凌恒已经拉开了椅子,坐到了言真真旁边的位置上。   他托着脑袋,瞥她的作业:“选b。”   “我觉得选c!”她反驳。   “b。”凌恒说,“你再仔细读一遍。”   言真真又把那段话看了遍,很肯定地说:“c。”   凌恒:-_-||   他秉持着再抢救一下的道义,提醒说:“你看看清楚,前面都是引用,最后一句是讽刺,作者不赞同这个观点。”   “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说的挺对只是需要时间检验’啊。”言真真纳闷。   凌恒:“这是黑色幽默。”   言真真看不出来。   走近的杨晓之张了张口,却没有像曾经幻想的那样,遇到贵人表现不俗,争取到了难得的机会。   他就像个傻子,憋了半天,只是说:“我有课,先走了啊。”   “拜拜。”言真真挥挥手。   凌恒淡淡瞥了眼,没招呼。   杨晓之居然还松了口气,背起书包走了。   他背影消失后,凌恒才说:“你找的人不行。”   “我觉得还行,讲得不错。”言真真心平气和,“普通人讲的普通人才能懂,你看看你,是讲题的样子吗?”   凌恒:“……”   她:“我对你很失望。”   “不听拉倒。”他没好气。   言真真没应,反问:“说起来,我没见到过你写作业,你有作业吗?”   “没有。”   “为什么?!”   “要是你能考全校第一,”他平静地说,“也可以不写平时作业。”   言真真:(ˉ▽ ̄~) 切~~   她坚定地在括号里写上了c。   凌恒扶额:[生活不易,猫猫叹气.jpg]   十几米远的书架背后,冉染放回了书,堵住了窥视的洞口,悄然离去。   她倒不是在监视谁,今天来此是为了查一下汪艾琳的资料。她既然是春和的毕业生,应该会留有档案,没想到意外看到了男女主角相处的一幕。   进度比火箭还快,但她现在没有心情吐槽什么。   今天上午,她受张轻絮之邀,和几个名媛小姐打了会儿网球。   闲聊间,大家说起冉家。   有一个女生无意间提起,之前冉家似乎和凌家在合作什么项目,她的父亲曾经想掺和,但晚了步,没想到一转眼,冉家就沦落到这等境地。   她借此讽刺,冉染却没动怒,反而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凌家对她的安排,实在有些怪异。   她离成年只有几个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孩童,替她寻找美国的亲戚,或是定期给予金钱上的资助,都比带回家合适。   唉,只怪她刚穿来时,以为同住一屋檐下是为了方便展开剧情,并未深想,可此时回过头来思量,简直毛骨悚然。   冉雄和凌家再度合作后没多久,便破产跳楼身亡。   她来凌家没几年,最后落得个发疯进精神病院的下场。   冉染有理由怀疑,冉雄的死没那么简单,而她最后发疯,或许也有更深层次的缘由——至少她不信好端端的一个人,喜欢个男人不成就疯了。   阴谋的味道。   她深吸了口气,眉眼间闪过一丝冷意。 第28章 梦和门   地球从来不会围绕着任何一个人转。   冉染不可能起了疑心后, 线索自发地跑到她面前,言真真也不可能因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旧世界便黯然退场。   生活就是蜘蛛侠一边拯救世界,一边还要送外卖。   并且十分残忍的是, 故事放大了前者, 带过了后者, 可人生截然相反,无论前者多么浓墨重彩,平凡琐碎的东西才是每天的主旋律。   距离遇到画里的怪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言真真再也没有碰到什么意外。   春和最近的热门话题是期末考。   普通学生自不必多说, 成绩是他们留在春和的唯一凭仗, 而如李贞琳一流,若有一张漂亮的成绩单作为装点, 父母提起来也增添光彩。   只有凌恒没有压力,呃……不对。   他自讨苦吃, 说要给言真真补习, 于是一反常态,陪同待在图书馆里。   两个小时后,方钧骂着“不讲义气”加入。   下午时分,李贞琳过来了。   第二天,图书馆的小自习室里就坐满了人。   凌恒没什么意见。   言真真亦然。   她瞄着李贞琳红肿的脚踝, 笑盈盈地问:“我去倒水, 要不要帮你倒?”   李贞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这两天她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 时常跑厕所, 昨天下午,去卫生间时不当心,踩到了一滩未干的水渍, 滑了一跤。   虽然只是扭到了脚踝,但带翻了清洁工的提桶,脏水泼了半身,现在想起来仍有些不舒服。   更让人介意的是,那时言真真刚好进来,非常“热情”地递给了她一包纸巾,还关切地询问她要不要紧。   既视感太强,由不得她不如鲠在喉。   “不用。”李贞琳努力抑制住了心头的异样感。   言真真勾起唇角,仿佛有些遗憾。   她的行事准则是,人打我一拳,我还两巴掌,多的那个算利息。李贞琳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便也搞了个精神攻击,恶心她一下。   既然账清了,自然可以“和睦相处”。   她哼着歌走开,李贞琳却忍不住多注视她一会儿。   身为李家的长女,她打小便跟在父亲与叔父身边,见识各式各样的人。与她一般的富家小姐不必说,散发着同类的气息,所思所想都跳不出熟悉的框架。   唯一例外的人是凌恒。   现在多了个言真真。   老实说,她们身边跟着不少出身普通的女伴,有的聪明懂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有的却愚笨肤浅,满脸心机写在脸上。   但无论哪一种,看向她的目光里都有渴望。   渴望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渴望成为她一样的人。   言真真没有。   李贞琳握紧了手里的笔。   “腿疼?”凌恒抬眼问,“不舒服就回家歇着。”   “不疼,只是有点酸,忍忍就好。”李贞琳婉拒了他的提议,停顿片刻,问,“你在看什么呢?”   凌恒今天除了给言真真辅导一下功课,就是坐在角落里翻一本很厚的硬皮书,封面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内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母。   “唔,一本外国书。”他不动声色地合上了书页,“消磨时间。”   李贞琳似乎很有兴趣:“能给我看看吗?”   凌恒侧过书页,在她面前晃了晃,潦草的字母杂乱无章,瞧得人眼晕:“挺枯燥的。”   李贞琳何等聪明,闻言便笑:“只有你才看得进。”   轻巧带过话题。   不久,言真真回来了。她解决了今天的阅读任务,写化学作业前,很有闲情逸致地聊天放松:“你在看什么?”   凌恒:“书。”   “给我看看?”她问。   “你又看不懂。”凌恒说。   言真真晃了晃手机:“有翻译。”   凌恒:“……”   微妙的对峙中,方钧悄悄抬头,心中感慨:艺术来源于生活,小说的套路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为什么出身普通的女主,干啥啥不行,却能屡次吸引霸道男主的注意力?   犯贱啊。   身边的人都顺着他,听个音就知道这话题该不该继续下去,就和李贞琳一样,闻弦歌而知雅意,永远不让人难做。但女主不一样,听不懂人话,横冲直撞,让人哽住的同时,也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长那么大,这么和凌恒说话的只有凌妍……不不,凌妍都没她有出息,能把凌恒堵得答不上来。   方钧想着,偷瞄了眼李贞琳。   她沉得住气,低头思索,仿佛浑然不在意。可真要不在意,以她的情商,早就出声解围了。   暗流汹涌,当事人却并未注意到。   言真真敢赌五毛钱,凌恒肯定是查到了什么,不然他好端端的也不至于抱着本破书苦读,这人平时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装x。   她不问,他指不定又要保密,那是万万不行的。   图书馆又和凌家没关系,凭什么撇开她。   她伸出手,态度坚决。   “我看完告诉你。”凌恒没好气。他又没打算撇开她,这么着急干什么。   “给我看一眼,看完就还你。”言真真相信他,可担心他有所保留,宁可自己麻烦些。   凌恒气着了,合上书递给她。   言真真接了过来,先仔细观察了下这本奇异的硬皮书。书的外壳比较新,最多不超过二十年,没有常见的出版书的信息。   内页比较厚,纸张坚韧光滑,质量很好。上面的文字看不懂,暂且略过,印刷的油墨不太清晰,偶尔还会有零星的墨点。   整本书透露出一股浓浓的不和谐,感觉很古老,但表现出来又很新。   她回忆了下,这本书是今天早上凌恒在图书馆借的。   他肯定用了特别的办法找到了线索。   她调整了姿势,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搭在侧边的书页上,借着手掌的遮掩,低不可闻地说:“我会翻到重要线索。”   说完,猛地展开书,任由纸页自下而上翻飞,书页簌簌掉落,从快到慢,最后定格在某一页。   当然,给了具体的页数,言真真依然看不懂。   她给两页内容拍了照,然后在凌恒看过来前飞快合拢,原模原样递过去:“还给你。”   凌恒狐疑地看着她。   言真真慢悠悠地掏出了手机,点开翻译识别的软件,自动识别上面的文字。   机器翻译有许多错漏,很多时候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前言不搭后语。但拼拼凑凑,信息量也不少。   她盯着上面的词汇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始麻溜地收拾东西:“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发现了什么?凌恒当着众人的面,没法问明白,只好改口,“要去哪里?”   言真真提着书包,非常没有诚意地撒谎:“女厕所。”   凌恒:“……”卸磨杀驴啊。   她摆摆手,一溜烟钻出了自习室。   凌恒:(▼皿▼#)   好气哦。   言真真一口气跑出图书馆,直奔校门。   自从那个的梦境出来后,她就发现自己度过了衰弱期,并且力量还有所增长。具体表现在“我会捡到钱”的钱的数目,从五块(小学)、十块(初中)、一百(高中)到现在的一个钱包。   所以,虽然今天的言灵本是想找出那个怪物的线索,成果却过分喜人,直接从惊喜变成了惊吓。   简单来讲,这两页大部分词组都是“呓语,疯了,他来了,死亡”之类的,让人非常怀疑凌恒到底在看什么玩意儿。   可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组冷僻的词组,翻译过来如下:   时间与空间,万物,点,门,钥匙。   假如她不知道这是线索,可能会忽略过去,但在言灵下出现的内容,就必须慎重对待了。   尤其提到了“门”。   整个梦境里,言真真印象最深的便是“门”,小到每一扇门会产生的空间扭曲,大到穿过门能进入另一重世界,无一不彰显着这一元素的重要性。   而她也突然想到,梦境里有一扇门是不一样的。   且来回忆一二,梦境里的门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普通的门,现实和梦境一致,穿过后会小范围扭曲空间;第二种是多出来的门,例如负一楼办公室里的,画框后面的,都是现实世界里看不见,但在梦里出现的门。   第三种,便是最后离开梦见的光门。   它在现实里不存在,可代替了现实里的一样东西。   当时,校门口没有铜像。   这就很有意思了。   言真真决定再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奇怪的雕像。她找了个能看到铜像的阴凉长椅,一边吃冰激凌,一边观察。   铜像还是那个铜像,除了设计特别,能够反射出无数光点外,看起来就是个硕大的铜球而已。   和门一点都不像。   她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一下建校的资料,查一查这个铜像的来历——至于用言灵测试?不不,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这么做。   “你的灵感很强。”冷不丁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老校长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慢慢在旁边坐下,“一般来说,像你这样的孩子,不是疯了,就是在疯的路上。”   言真真扭头:“我以为校长会尽量避免出现呢。”   “无处不在是躲不掉。”老校长平静的语气中,掺杂着一丝宿命感,“无论勇敢还是怯懦,结局都一样。”   言真真并不太懂他的话,单刀直入:“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校长说:“梦而已。”   “平常人做梦可没这么刺激。”言真真不无嘲讽。   谁知老校长非常宽容地笑了笑:“梦远比你想的神奇,只是大多数人天赋有限,无法理解。”   这番说辞倒是搔中了言真真的痒处,她嘴上矜持,没有附和,却追问:“这怎么说?”   老校长想了想,说道:“人类是一个渺小的种族,我们的身体在宇宙中犹如一粒尘埃,弱小而脆弱,只能被困在地球的一亩三分地上。”   言真真努力记下他说的每个字。   “但梦境不同。梦里,我们摆脱了脆弱的肉身,意识有机会去往更神奇辽阔的地方。”老校长凝视着远处的铜像,缓缓道,“大部分人不知道那里真实存在,以为是虚构的幻境,把梦当成梦,只有非凡之人,才能意识到其中的秘密。” 第29章 奇异的书   人类对梦有很多解析, 最出名的大概就是弗洛伊德。然而,不管是《梦的解析》还是《周公解梦》,都将梦境视作与“人”相关的东西。   是人内心的反射,是人对凶吉的预兆, 是人的附属物。   老校长的说法却大不相同。   言真真来了兴趣:“你是说, 梦境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不是全部。”老校长十分严谨, “多数人的梦只是梦,只有少数人的梦是不同的。”   言真真问:“这要怎么区别呢?”   “很简单。”老校长微微一笑,“经历过非凡梦境的人, 九成都疯了。”   言真真:“……”这个老头是不是故意吓唬她?   “没有疯的人, 都是特别的。”老校长轻轻吁了口气, “凌恒没疯我不奇怪,凌家的事, 我也猜到了一点。”   言真真眨了眨眼,假装无知天真:“凌家怎么了?”   老校长“呵呵”笑了笑, 无情地沉默。   言真真只好换个话题:“我没疯很奇怪吗?”   “灵感高的人, 更容易进入不同寻常的梦境。”老校长犹如一个解说npc,尽职尽责地介绍,“而高灵感的人,通常会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天赋。”   言真真的表情顿时凝滞,面色有些难看。   她懂他的意思了, 灵感高的人天赋好, 容易进入奇怪的梦, 也容易疯, 凌恒就是这样,只不过他有些特殊,所以没疯。   而她则不然。   校长肯定能查到她的履历, 知道她过去的学习成绩也就是中上水准,远远达不到天才的标准。   当然也就不像是高灵感的人,可她偏偏入了梦,还没有发疯的征兆。   一时间,言真真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不同而高兴,还是为被隐晦地鄙视而不爽。   心情有点微妙。   她停顿了会儿,问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学校存在的意义,就是教导学生。”老校长的回答颇为玄妙。   乍听像是战战兢兢的老教师为了实践教书育人的美好理想,细品又能感受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叫人误以为身在教堂,聆听布道。   言真真侧了侧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靥:“那就请校长先生多说一点吧。”   “你想知道什么?”   言真真最想知道的自然是“门”,但她也清楚,这么大的秘密,恐怕不会轻易告知,遂选择了最有利的问题:“那只怪物是什么?”   “唔,语言是有魔力的,呼唤它的名字,就会被它听到。”老校长说,“明天下午一点,你来校长室找我,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言真真点头:“一言为定。”   老校长的嘴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记住,你一个人来,别带凌家那小子。”   “好。”言真真欣然同意,并不担心会对自己不利。   因为,他若是不怀好意,明天就会崴了脚,躺在床上起不来^_^   夕霞晕染,燥热的温度随着夜晚的到来而逐步下降。   晚风送来清凉。   凌恒忍了一路,终于在到家后开了口:“言真真。”   准备回灰楼吃饭的言真真:“??”   凌恒扫了眼尚未离开的张笠,走远几步,低声问:“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言真真哦了声,问:“你饿吗?”   “不饿。”   “我饿了。”她眨眼,“ヾ( ̄▽ ̄)bye~bye~。”   凌恒抬手,一把揪住了她肩上的衣服。   夏日的t恤都很宽松,领口顿时被拉大,直接扯到肩头。言真真冷不丁被衣领勒住了脖子,赶紧停步:“谋杀?”   凌恒不想在家门口和她拉拉扯扯:“跟我来。”   言真真:“不。”   “请你吃饭。”少年已经非常熟悉投喂大招了。   言真真笑了:“等我弄清楚,会和你说的,放心。”   凌恒:“……”怎么说呢,似乎感受到她以前被她搪塞的那种心情了。   不太高兴。   言真真没有理会他的不满,一溜烟跑回了灰楼。   下人们的开饭时间要比主人们早一些,这个时候已经做好了饭,锅里盛放着两荤两素的菜肴,还是温热的。   言真真很自觉地拿了碗筷盛饭。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如今她在凌家的情况已经十分明朗:吃佣人的饭,但不被使唤,故而灰楼上下既不把她自己人,也不当客人,态度微妙。   不过,老刘老李和阿杨都是老江湖,没事不会得罪她,多烧一口饭不算什么,不至于让她没有饭吃。   言真真乐得如此。   她舀了满满一盆饭,坐在餐桌前吃得愉快。   阿赵路过,阴阳怪气:“唷,怎么还在这里吃饭,这么长时间了,主楼居然还没有你一碗饭?”   言真真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饭:“你是不是很怕我?”   “怕你?”阿赵扬起眉毛,颧骨突出得愈发明显,“你妈我都不怕,我怕你个黄毛丫头?!”   言真真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她确实觉得阿赵挺怕她的——怕她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真的做上了她的主子。   色厉内荏的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埋头继续吃。   张笠也盛了饭菜,坐到她对面,边吃边问:“少爷找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言真真否认。   张笠有备而来,哪里会被她敷衍过去:“我看到你们好像有点矛盾。”   言真真弯起嘴角:“只是开了个玩笑。”   “那就好。”张笠点点头,放轻声音,“毕竟是少爷,你要懂分寸。”   言真真不置可否,飞快吃完了饭,熟练地去厨房刷碗。沥干水珠,她便捧起碗筷回房间,没忘记从冰箱里拿走一盒酸奶。   凌家态度奇怪,她不敢把餐具或是其他未密封的食物留下来。好在阿赵和阿米总是找她麻烦,这么做也不显突兀。   有的时候,敌人才是神助攻啊。   吸了口酸奶,言真真翻开作业本,拿出了夹在里面的照片。   她手头上关于丁湘的线索很少,只有天蓝殡仪馆、出生月份的漏洞(从杨晓之的满月照推测)、和何记老板娘有关的秘密。   后面两条线索,和丁湘的私生活有关,她会自己查,但天蓝殡仪馆这条线,她想请凌恒帮忙。   毕竟,凌家敢把尸体送到天蓝殡仪馆,肯定打过招呼。她要查,不仅有可能惊动对方,多半也得不到有用的线索。   凌恒就不一样了。   然而,要让凌恒真的帮她,光凭交情是没用的,她需要更强有力的筹码。   今天能出人预料地抢在他之前找到线索,又从老校长口中得知了不少事,互帮互助的那天已经指日可待。   她感觉得出来,凌恒对汪艾琳和冉家也有兴趣。   冉染可是和她同一时间到的凌家。   她的身上,也隐藏什么秘密吗?   同一时间,凌恒窝在书房的懒人沙发里,盯着手上厚厚的硬皮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这本印刷粗陋的古书是他在古籍室里找到的,没费什么劲,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把他带到了书架前,指引他拿起了它。   书很厚,大部分是拉丁文,他读起来本就不如英语顺畅,内容还格外得邪恶。   据序言的作者表述,他的目的是为了复原一本在两百多年前被焚毁的禁忌之书,那本书里写了十分疯狂邪恶的东西,导致了许多无法描述的疯狂事件。   几百年来,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手抄本陆续以各种方式毁去,只留下零星的残章断篇。   他决定收集各地残本,复原全书。   然而可惜的是,因为许多牵扯到这本书的人都死于非命,家属十分厌恶,很多都选择毁掉这个邪恶的存在。作者努力了一辈子,也没有完成目标。   不得已之下,他退而求其次,将与之相关的信件、报告收集起来,作为附件掺杂进了书里,整本书的字迹、语言、年代、风格并不统一,呈现出一种错乱而疯狂的感觉。   凌恒读得非常难受。   且来摘取一段。   “他来了,我要死了吗?那些该死的噪音,尖利得让我头皮发麻,恶心,胃像是被打了一拳,难受……那是什么东西?他们都没有看到……是鬼?还是什么?不不不,不要来找我……他们看到我了吗?为什么只有我听见……天啊,这座屋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我看到了,好多血,骨头,都是祭品,都死了,我也要死了……”   这些语句不通的话在普通人看来连小学生的作文都不如,全是精神病写下的谵妄之语。   可他每读一个单词,脑海中似乎就能浮现出相应的画面,同样折磨着他。   大脑中回响起刺耳的呓语,仿佛一把锯子割锯着神经,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重叠暗影。空气中忽然凝结出腥咸的海水,倒灌进他的鼻腔,无法喘气,窒息感逼他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胃部翻涌,肠胃受到无形的刺激,在腹部蠕动,食管泛起一阵阵酸水。   “呕。”他捂住嘴,弯腰干呕起来。   太阳穴青筋毕露,一跳一跳,像是有蠕虫钻进了脑子,不断啃食着大脑皮层。剧烈而绵密的疼痛阵阵来袭。   凌恒摔倒在地,痛苦地蜷起了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陷入昏睡的意识渐渐苏醒。他睁开眼,发现时钟只不过走了三个小刻度,邪恶的书籍倒扣在地毯上,毫无异样。   他轻轻吁了口气,合拢书本,塞进了抱枕下面,似乎这样便能封印其中的恐怖。   又过了会儿,不适的感觉略有消退。他蓄力起身,去厨房倒了杯冰可乐,充满气泡的碳酸糖水下肚,补充了身体流失的水分。   凌恒定了定神,掏出手机发信息。   言真真收到了新消息。   凌恒:[要不要吃冰激凌?]   她以为是诱饵,果断拒绝:[不要]   隔了不到五十米的凌恒瞅了眼灰楼,突然不大高兴:[没别的事]   言真真:[我的晚饭还没消化……]   他抿抿嘴角,丢掉手机,沉默地喝着可乐。   三分钟后。   “砰砰砰”,门外有人敲门。   “queen……”话没说完,他便顿住,身不由己似的走到门口,揿下了门把手。   外面出现了一张无辜纯真的脸。   “我吃撑了,想散个步消食。”言真真负手而立,笑眯眯地问,“一起吗?” 第30章 所谓主角   凌恒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屋里, 太过安静,哪怕开了电视,放着热血沸腾的球赛,也觉得有股压抑的寂静。   他想找个人说说话, 无聊的废话也行, 不让他一个人待着就好。   但他不想找家里人。   凌夫人待他如看眼珠子, 凌妍没心没肺没坏心,她们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论理该是最亲近的。可是, 她们都是凌家的人。   凌恒和她们待在一起, 时常会有逼人的窒息感。   仿佛身在一个无法逃脱的漩涡里。   他很早就搬出主楼, 自己居住,很大程度上便是为了逃避家人。   其他朋友也不行, 方钧、李贞琳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情谊不浅, 然而, 有些事不能说,有些情绪不可以表露。   这既是出于对朋友的好意,也是对他们家族的提防。   难道方家、李家不眼红凌家吗?   唯一剩下的是言真真。   湘姨的女儿,与s国毫无干系,不用担心现实里的复杂因素。又机缘巧合, 屡次牵扯进了秘密里, 双方已经达成了默契。   他可以适当地与她分享一下心情。   因为这种迫切, 凌恒虽然不高兴她之前的推诿, 却也无可避免地为她的邀请而动心。   “去哪里走?”他问。   言真真耸耸肩:“随便嘛。”   凌恒把手插进裤袋里,慢吞吞地走出来:“那走吧。”   s国这种地方,大白天压马路是折磨, 只有夜里,暮色已深,华灯初上,再漫步在幽静的道路上,方算享受。   他们从凌恒住的副楼后面开始走,穿过花园,绕到网球场,再走过后面的直升机停车坪,斜穿进庭院,最后路过泳池,绕回灰楼。   凌恒一个字没提古书:“你期末考要是不想挂,得抓紧补补课了。”   言真真吐槽:“提前一个月开始复习还不够吗?”国内期末考前一个月,还在上新的课呢。   “人家够,你不够。”凌恒十分无情,“先专心考试,别分心。”   言真真道:“我不想骗你。”   凌恒不由扭头看她,纤瘦白皙的少女那么脆弱,一下就能撂倒,到底是什么给了她无畏的勇气:“追求那些……那些超凡的东西,必然付出代价。”   “平凡的生活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言真真伸了个懒腰,黑长顺滑的头发迎风拂起,“再说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哦。”   凌恒沉默了。   片刻后,说:“真想和你换一换。”   “才不要呢。”言真真撇撇嘴,“再说了,就你这心态,和谁换都没用。”   凌恒:“喂。”   好歹凌家在s国有头有脸,家财万贯,赚的钱花十辈子都花不完,能不能不要这么嫌弃?   “喂什么喂。”她翻了个白眼,说出了句颇有深意的话,“人不想主宰命运,就会被命运主宰。”   凌恒怔住。   “记得我说过吧,你是男主的设定,但说真的,怎么样的人才算是主角呢?”她不等他回答,自顾自掰着手指数起来,“废柴?身世凄惨?有系统?被退婚?我觉得都不是。”   她仰起头,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掠过波光:“主角和配角最大的区别,就是主角掌控自己人生,配角却被别人的人生影响。”   “你是主角,还是配角呢?”   凌恒久久没回答,半晌,问她:“你觉得自己是主角?”   “毫无疑问,当之无愧。”言真真笑容甜美,“所以,你如果是配角,就只能做我故事里的路人了哟。”   凌恒被她激了下,胸口不舒服,回敬道:“我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小说里会有你这种主角。”   “你缺乏想象力。”她语气轻快,如欢悦的钢琴曲,“春和这么多有钱人,说不定哪家的少爷公子就喜欢上我了呢。”   凌恒不觉得会发生,但不好意思说她白日做梦,维持缄默。   言真真也不在意,随口问:“对了,春和这么多女生喜欢你,你怎么还没有女朋友?”   凌恒嘴角的弧度蓦地压平,缓缓看向她:“我有这个资格吗?”   言真真迷惑:“什么资格?你喜欢男生?”   凌恒睨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想什么呢。我只是……和别人不一样,我不想害了别人。”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他又不是圣人,当然也知慕少艾,有些正常男生都有的想法。然而,理智时常提醒他,凌家太过复杂,最好不要和任何人有过于亲密的关系。   他不想某一日,让她撞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更不想让她和自己一样,面对那可怖的恐惧。   宁可不要喜欢。   言真真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怪不得来凌家这么久,没看到过他的朋友过来拜访,他应该很努力在避免朋友们牵扯进来。可没有人分担,秘密压在心底,不憋得慌吗?   “我不明白。”她想想,问,“你爸不是结婚了吗?”   “呵。”凌恒扬起了眉峰,冷冷道,“他不是个东西,我还想做个人呢。”   言真真懂了,情不自禁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慰。   凌恒没有躲开。   然而,正在这“友谊地久天长”的美好时刻,不远处传来尖利的叫声:“凌恒,你疯啦?!”   凌妍扑到泳池边上,带着一身水珠爬上来,顾不得擦干身体,大发雷霆:“和下人的孩子约会,你是想让大家都看我们凌家的笑话吗?”   “胡说八道什么。”凌恒转头,瞪自家姐姐,“游你的泳。”   凌妍气死了,高声呼唤:“妈,你快过来管管凌恒,他疯了。”   “你才疯了。”凌恒理都不理她,掉头就走,“我们走。”   太气人了!肤白貌美的凌大小姐手叉着腰,气成河豚:“凌恒,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你和她在一起!”又指着言真真,威胁道,“离我弟弟远一点。”   言真真瞅了她眼,走开三步,摊摊手,一副“这样够了吗”的表情。   凌恒心累,假装看不到,扭头转进了灌木墙的后面,改小路回屋。   言真真莫名想笑,拼命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岔路分开,她挥手作别,转头就“噗嗤”一声笑喷了。   凌恒听见了,顿时窘迫,但不敢表露,选择性失聪,加快脚步匆匆离去。即将进屋时,前面疾步走来一人,叫住了他:“凌恒。”   他转身,微微扬眉,真难得,居然是对他避之不及的冉染:“有事?”   “夫人有事找你。”冉染远远站定,恨不得隔个五米以上,以撇清干系,“你有空的话,现在就过去吧。”   凌恒顿了一刻,步子调转去往主楼。   冉染走在前面,不与他言语。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凌夫人的卧室。   “小恒,来帮我看看这几条项链。”凌夫人面前摆了几个精美的首饰盒,下衬丝绒,上盖玻璃,右下角则用金泥写着这件珠宝的名字。它曾属于拿破仑三世的第二任妻子,欧仁妮皇后所有。   透过薄薄的玻璃,切割过的宝石在灯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女佣阿杨戴上手套,替凌夫人试戴。   “这个怎么样?”凌夫人问儿子。   凌恒问:“什么时候戴啊?”   “当然是你成人礼的那天。”凌夫人笑了,“下个月你就成年了,妈妈一定帮你办得风风光光。”   凌恒没说什么,指了指旁边的黑珍珠项链:“试试这个吧。”   阿杨便要去取。   凌恒拦住了她,拿起了另一副手套:“我帮妈试。”   凌夫人顿时笑了,给阿杨使了个眼色。阿杨立刻放下手头上的东西:“我去看看燕窝炖好了没有。”   旁边翻看礼服图册的冉染也懂事,马上笑:“我也打扰夫人很久了。”   两人找借口离开,把空间留给母子二人。   凌恒替母亲戴上珍珠项链,说道:“这个显年轻。”   凌夫人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但没忘记正事:“你和你姐吵什么呢,我在这儿都听到了。”   “我和言真真在说湘姨的事,谁知道她为什么大惊小怪。”凌恒回答。   凌夫人面上的笑意隐下去,半晌,叹气:“我知道你和阿丁感情好,可小恒,言真真……她是不能做你朋友的。”   阶级是隐形而无处不在的。   谁都会说“人生而平等”,可一日为仆,身份上好像总是低了人一头,普通人家就算了,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有许多默认的桎梏。   同样进凌家的两个女孩,冉家败落,可冉雄毕竟是凌先生的“旧友”,冉染在身份上和凌恒是平等的——当然,这不是说她会要这么个儿媳。   言真真不是。   她住在灰楼,和佣人们待在一起,就是最好的证明。   凌夫人并没有亏待或者欺负言真真的意思,也不吝照顾,只是没有把对方当做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而已。   她说:“小恒,其实你不用每天待在家里,你不是和方家那小子玩得挺好?你们年轻人可以多出去玩玩。”   “算了吧。我不在,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凌恒平静道,“你别操心了,我和言真真没什么。”   他这么说,凌夫人反而缓下了口吻:“有什么也没什么,你还小,过些年给她点钱,把人打发走就是了。就她那样,胃口能大到哪去?”   凌恒无语。   言真真的“胃口”,是钱的问题吗?是凌家的秘密啊。   他摇摇头,不欲多说:“你叫凌妍客气点,湘姨毕竟是在我们家去世的。”   提起丁湘,凌夫人略有些不自然:“小妍就是心直口快,不过也是,这么嚷嚷也不像话。”   既然说到了这里,凌恒便也不着痕迹地带起了话题:“说起来,湘姨在我们家待了那么多年,一向小心,怎么会发生‘意外’?”   凌夫人调整项链的动作僵住,而后才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谁知道呢。”   “就这套吧。”凌恒摘下手套,“妈,你实话告诉我。”   “嗯?”   凌恒看着她的眼睛:“当时你让我去巴黎,是巧合吗?”   丁湘出事的那天,他正好不在国内,去巴黎替凌夫人参加一个古董拍卖会,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一直以为是巧合,可看言真真所遇到的种种,又不得不怀疑。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凌夫人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落到镜中的项链上,漫不经心地说,“我又不知道阿丁会出事,当然是巧合。”   凌恒闭上了眼睛。 第31章 艾琳   翌日, 周三。   言真真上午有一门写作课,听得她两眼发晕,更令人沮丧的是,老师说期末考试不仅难度不低, 还得提前交一篇文章作为平时成绩。   她不得不牺牲了午饭时间, 在图书馆里打了个草稿。   十二点半,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坐不住了,早早收拾了东西, 喝了杯冰咖啡, 十分钟内就赶到了行政楼。   十二点五十, 碰见了散步过来的老校长。   “很准时。”老校长了然一笑,也不说废话, 言简意赅,“跟我来。”   校长室在顶楼, 一整层除了秘书办公室, 就是校长的办公室。   门很高很厚,用力推开的时候,仿佛开启了另一个时空的大门。房间内,尘埃于灿烂的阳光下涌动,犹如无数细小的生命。   占据了大半个办公室的, 是上至天花板的书架, 比图书馆还壮观些。   “等着。”老校长踩着移动的扶梯爬上去, 准确无误地在左边第二列第六排上取下了一本硬皮书。   准确地说, 是做成书籍模样的保险箱。   他自衬衫胸口的袋子中拿出钥匙,插入转动,书的封皮打开, 露出了里面中空的部分。   拿出里面折叠好的一封信,老校长递给言真真:“看看吧。”   言真真接过展开,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大部分是中文。   信的内容如下。   老师:   见字如唔。   我到ma(即massachusetts的简称,译为马萨诸塞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海伦非常担心我的精神状况,寸步不离。我只好用她不熟悉的中文与你写信。有的地方表述不清楚,对不起。   最近我一直在吃药,感觉更好了,每天能睡上两三个小时,幻觉也少,请老师不要担心。不过我的医生说我有点滥用药物,希望我尽快减少,可是,对我来说药物的副作用,和那些事比起来,真的不能算什么。   昨天,我去了jones家族的老宅——老师,请不要说我鲁莽,之前我对你隐瞒了部分事实,这一次,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   harlan jones——他是我在ra(即royal academyart,译为英国皇家美术学院)认识的同学——是个漂亮的男人,金色的头发像是太阳的光,但比起他的样子,还是他超乎寻常的天赋更让我印象深刻。   他的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形容,当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的时候,我听到的并不是磅礴的军团,也不是乡间活泼的小鸟,而是许多我无法表述的体会。   好像我的灵魂离开了肉体,去往另外一个世界,有什么东西在黑夜里追赶我的脚步,地底的长眠者即将苏醒……天啊,那是多么神奇的音符!   老师,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感受,好像所有的画面都在眼前展开,是幻觉吗?还是真实?我对他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而他对我也非比寻常。   正如您所预料的那样,我们掉进了爱河。   harlan对我有求必应,可却对他的家族讳莫如深,只在几次醉酒后零星和我提起,他生在一个古老的家族,于一阴暗的大屋中成长。   小的时候,他总是会听到墙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开始像是老鼠,后来又觉得像是人语。可家中养了五、六个猫,捕猎勤快,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后来有一天,他在一个雨夜走进地下室,因为缺氧晕了过去,发起了高烧。等醒过来时,很多事情都忘记了,而正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展现无与伦比的天赋。   他告诉我,每当雨夜,他便会看见一些可怕的幻觉,正是那些东西为他提供了灵感,谱写出了《雨夜黑影》和《地下室呓语》这两首惊为天人的曲子。   可是,老师们认为harlan弹奏的不是精妙绝伦的音乐,而是恶魔的声音,所以让他无法顺利完成学业。   我也在不久后和他分手——我的姨母认为我的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逼迫我休学疗养。老师,非常对不起,这就是我上次回s国的真正原因,而我当时并没有告诉您真相。   非常幸运,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渐渐忘记了harlan的音乐,那时不时折磨我的幻觉消退了很多。我开始意识到,或许和harlan在一起是一个错误。   我和他都是被魔鬼盯上的人,又也许,我爱上的并非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手下的音符而已。   不管怎么说,都结束了,几年后,我回到英国完成了学业,认识了冉。他和harlan是完全不同的,他不懂我在画什么,也不会被我影响。   染染出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把harlan忘了。直到他给我寄了一张光盘——不,这与私情无关,我想他或许和我一样,已经意识到我们的“爱”并非爱情,而是出于某种……更神秘的关联——告诉我,他写出了最伟大的作品。   我完全无法否认这一点,也完全无法向您描述那首曲子的奥妙。当然,这与我要说的事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吸引我去jones的不是曲子,而是掺杂在曲子里的奇怪声音。   老师,我听到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声音,在钢琴声里,像极了怪物的嚎叫,可除了我,谁也听不见。那种声音又唤起了我的噩梦,我无法入睡,总觉得有暗影趴在我的耳边呼唤我。   这是我的命运吗?   我必须弄个明白。   然而,我三天前到达这里的时候,harlan已经死了。他在家里放了一把火,想要将老宅烧光,幸好被邻居发现,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   可他死了。   明天,我就要去参加他的葬礼。   希望一切顺利——不,也许我渴望的并非如此——老师,我会找到答案吗?   您的学生:艾琳   言真真终于读完了信,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   “三个月后,我受到了艾琳的死讯,以及,她那幅名为《怪物》的遗作。”老校长烧了热水,撮起茶叶,慢吞吞地泡着茶。   言真真瞪大了眼睛。   所以呢?没了?梦是怎么回事?怪物又是什么?   仿佛看穿了她的腹诽,老校长开口道:“别急,这只是让你了解一下艾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关键,就在这个琼斯家族身上。”   言真真此时出现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他们怎么了?”   老校长泡了茶,端着坐到沙发上,美滋滋喝了口——就一杯,并没有待客——缓缓道:“琼斯家族在利兰镇很有名气,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镇上的居民都十分厌恶他们家,认为他们崇拜邪恶的魔鬼,甚至以活人为祭品。”   言真真顿时皱起秀眉。   “曾经有小报专门采访过利兰镇,我还保留着当初的报道。”老校长顿了下,忽而笑,“你大概看不懂,我简单说一说吧。”   言真真没有反对,但心里已经有些被当面鄙夷的不爽。她下定决心,回头一定刻苦攻读英语,不干掉这个小妖精决不罢休。   老校长不管她腹诽什么,自顾自沉吟回忆。   “琼斯家族是个很怪异的家族,人丁稀少不说,还鲜少与镇上——不,当时还是个村庄,很少和村的人来往。村里人也觉得他们不是善茬,一年到头都闷在他们那昏暗的老宅里,不从事任何工作,却有大量财富。   “有人说,曾在风雨大作的雷雨夜,见到过琼斯家族的人冒雨出行,进山搜寻什么东西。对外宣称是家里的孩子走丢了,可村民们都不信,真要是丢了孩子,为什么不找村民帮忙呢?   “好事者在雨停后进山,你猜他们发现了什么?一些焚烧过后的动物尸首,已经辨不清模样。然而,敢进山的是个老猎人——至少他自己这般吹嘘——有着丰富的狩猎经验,认出那些残破不堪的尸首,都是被猛兽撕碎的。   “于是,村民们认定,琼斯家族寻找的并不是什么走丢的孩童,而是一个怪物。也许,是被诅咒的怪物。   “此后几年,利兰村一带爆发了几次瘟疫,医生说与鼠疫相似,却又有些不同。故而村民们认为,这是琼斯家族的怪物引起的。他们集结邻里,围攻琼斯,要求他们交出怪物。”   言真真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成功了吗?”   “算是吧。”老校长说,“琼斯家人丁稀少,挡不住群情激奋的村民,最后选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举家离开了利兰村。”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三十年后,琼斯家族的后人回到了利兰镇,修缮了破损的老宅。那个人,就是哈伦的祖父。”   听到这里,言真真算是捋通了线索。   这个故事挺简单的,无非是琼斯家族养了个怪物,引起了村民们的恐惧,是不是瘟疫的源头不重要,只要能有理由把他们驱逐出去就行。   村民们达成了目的,但琼斯家族的人跑了,怪物却还在,仍然生活在阴暗的老宅里。哈伦从小就受其影响,写出了旷世之作,然而也因此精神错乱死亡。   最后,艾琳受到召唤,去往琼斯家的老宅,封印(带走?)了怪物。   问题是,这不是关键。   太阳底下无新事,琼斯家族的故事,如同好莱坞十八流的恐怖片,套路老得不能再老了。真正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事是真的,怪物是真的。   那个怪物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被汪艾琳带进画里的呢?   老校长不等她开口询问,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传闻,琼斯家族拥有一个取之不尽的金矿,能深入地下,开采昂贵的矿石。”   言真真灵光一闪,恍然道:“村民们围攻琼斯家,不止是因为瘟疫,还是因为他们庞大的财富?”停顿了下,明白了什么,“那个怪物是个不错的地下旷工?它是矮人?”   假如矮人长那样,她可被游戏骗惨了。   老校长并未证明回答,只是说:“琼斯家信奉了一个神秘教派,从中获得了某些帮助。而我相信,艾琳最后画出那幅画,也必然得到了某个存在的力量。”   言真真等他公布答案。   等了又等,没下文了。   她:0.0就这? 第32章 天蓝殡仪馆   言真真离开校长室的时候, 脸色委实不大好看。   虽然老校长履行了诺言,确实和她说了画的由来,甚至附赠了琼斯的发家史。但是,她的感觉更像是被文案骗进新坑的读者, 看了三章就没了。   开头该死的甜美, 断章更是骚得一比。   结束谈话前, 老校长这么问她:“你觉得艾琳和琼斯的经历,如何?”   她回答:“很有意思。”   世界上居然有那样的怪物,还有能把怪物弄进画里的能力, 怎么能不让她觉得有意思呢?   谁想老校长意味深长地来了句:“生在本国的人, 从来没有见过雪, 可下雪是什么稀奇的事吗?”   言真真:“……”   “你所见的是一两片小雪花,而这个世界上, 存在着冰山极地,不知多少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白雪之下。”老校长的语调轻柔而缓慢, “你做好面对这些的准备了吗?要知道, 冰山浮在水面上的不过十分之三,隐藏在水下的才是庞然大物。”   他的忠告很诚恳,于是言真真也极给面子地好好思考了一下。   答案并无变化。   过去的十七年里,她的生活乏善可陈。丁湘每月寄抚养费回去,舅舅家亦非狼心狗肺的极品反派, 待她不错, 至少明面上与表姐等同。   幼儿园、小学、初中, 全都按户口划分学校, 不好也不坏,同学里没有参加奥数的天才,也没见过背景深厚的二代。   小混混倒是有, 却称不上校霸,只在校门外晃悠。她“有幸”遇到过一次,却正好被一个老师撞见,有惊无险。   言真真空有超凡力量,却没有个复联招她加入。   太平淡,太普通,太寻常,隔壁家的小孩和她的人生没有任何区别。   假如她是个普通人,或许在遭遇社会的毒打后,中二病就不药而愈——大多数青春期的少年人均是如此。   然而,她不是。   切实拥有了超凡之力,如何能忍受平庸?   她已经忍得太久了。   从小到大,一次次失望:没有夏令营让她成为被选召的孩子,没有猫头鹰送来魔法世界的录取通知书,没有库洛牌和魔法,没有精灵球和皮卡丘……   什么都没有。   老校长看到的是“危险”,她看到的却是“意义”。   我的人生不会庸碌到底了。   言真真抬起头,万分肯定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后悔。”   老校长沉默了下,道:“下周五,上午十点,记得过来这里。”   言真真欣然应允,甚至因此升起几分幽默感——哈利波特与邓布利多的私人课程,大约也就是如此了吧。   不管怎么说,《怪物》这幅画的前因后果,她算是弄清了。   接下来,便是说服凌恒。   他在考试。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主课的期末季持续一个月,在圣诞节前结束,而副科的期末考试自然要赶在11月解决。   凌恒来头大不假,但老师们再势利也不能无中生有,平时作业可免,期末考怎么都得走过场。   今天下午就是体育考试。   凌恒高三报的是攀岩,考的就是学生能不能爬上攀岩壁,二分之一及格,上顶满分,就是这么粗暴简单。   言真真到攀岩馆的时候,凌恒刚刚考完,单手爬上顶峰,而后一松,矫健地滑落下来,稳稳站落。   光他一个人也罢了,偏偏考试三人一组,隔壁两位仁兄两股战战,后背尽湿,下来的时候踉跄了好几步都没停下,完美衬托出了别人的厉害。   和太阳并列的星星,哪怕都是恒星,吸引的目光终究不同。   凌恒三下五除二解开身上的保险,挥手挡开了递过的水瓶,径直在一旁的休息椅上坐下。   高贵冷艳,气场两米八。   言真真忽而觉得有趣,故意蹑手蹑脚地溜过去,想吓他一跳。然而,凌恒出乎预料地敏锐,她手才伸到半空,他便陡然扭过头来,眼眸牢牢盯住她。   “干嘛?”他问。   言真真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捋捋辫子,大大方方坐下:“找你呢。”   凌恒拧开矿泉水瓶:“说吧。”   “我知道那幅画的来历了,想听吗?”她诱惑。   凌恒已经非常了解她的秉性了,问道:“你是想和我做交易?let\'s make a deal?”   他用美剧的语气念出来,特别具有讽刺效果。   言真真立刻道:“这多伤感情啊,我们讲人情,我卖个人情给你,你也卖个人情给我,礼尚往来,优良传统。”   凌恒:“……行吧。”   言真真很够意思,主动道:“那个怪物,应该是琼斯家族养的,汪艾琳把它带了回来。”   “哪个琼斯?”凌恒皱皱眉,“有名字吗?”   “ma利兰镇的那个。”言真真记得很清楚,“对了,ma是哪里?”   “马萨利兰镇的jones?”凌恒回忆了下,觉得好像哪里听过,但琼斯这个姓氏太烂大街,耳熟很正常,“没印象。”   言真真便把老校长讲给自己听的故事缩略了下,复述了遍。   凌恒的嘴角慢慢抿紧,脸色阴沉,似乎对他们的故事感到十分不悦。等她讲完之后,更是嘲讽:“又是一个为了财富自寻死路的人。”   “又”字很妙,但言真真不说破。   她只是道:“琼斯家的人都死了,汪艾琳也死了,我不关心他们。凌恒,我想你帮我查一查我妈的死。”   凌恒思索了片刻,说道:“不能从凌家开始查,那会打草惊蛇。”   “我知道,从殡仪馆开始。”言真真放轻了声音,“她进的是天蓝殡仪馆。”   凌恒瞥了她眼,亦不追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线索,起身说:“走吧。”   “现在就去?”言真真愣了下。   “不然呢,还要做什么准备?”他扬手丢掉了塑料瓶,落进垃圾桶发出“咚”一声响,“跟上。”   背后传来方钧讶异的声音:“凌恒你走了?等等我。”   他小跑着跟上,看看凌恒,又看看跟在一边的言真真,半是试探半是玩笑:“你带她不带我?重色轻友啊。”   凌恒顿了下,忽而意识到,假如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和言真真单独相处太过奇怪,学校里的人会刁难她不说,传进父亲的耳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便说:“对。”   方钧:(ΩДΩ)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凌恒对言真真使了个眼色,她会意,主动走在了前面。他这才对方钧说:“能不能帮我保密?”   方钧扶额:“大少爷,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想一直按照父母的意愿活着。”凌恒慢慢道,“至少让我任性一次。”   或许,他和父亲、祖父一样,终归海会走上凌家注定的道路,可至少,还给待他如亲子的丁湘一个真相。   方钧五味陈杂,酝酿的劝说顿时说不出口了。   凌恒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想在无法选择前,疯狂一次,做点不那么符合家族期望的事。   叛逆。   有钱人家的少爷也有叛逆期啊,有人嗑药蹦迪飙车,有人自我放逐断绝关系,有人事事和家里对着干。   而凌恒的选择,大概就是……和平民少女谈恋爱?   很霸总,很言情。   方钧勉强放了心,小伙伴心里还是有数的,那就没啥,谁没反叛过呢。   他讲义气:“放心,我挺你。”   凌恒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鬼,拍拍朋友的肩膀,疾步追上了言真真。   开口前,他略有迟疑,斟酌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刚才的话。然而,言真真似乎完全没有把这个放心上,直奔主题:“我们怎么查?他们肯定不会直接告诉我们。”   凌恒完全变了个人,言简意赅:“照我说的做就行。”   天蓝殡仪馆五点半下班,有两个值班的保安和一个夜班的工作人员。   凌恒和言真真先打车去了附近的某个商场,再从那里刷卡借了共享单车,骑车去殡仪馆。   没办法,殡仪馆离市区一向远,而他们两人都没成年,没有驾照,打车又怕司机起疑——两个小年轻结伴去殡仪馆,怎么都怪怪的。   待天色暗下,凌恒拿了台新的笔记本(商场里才买的),通过无线网入侵了殡仪馆的网络,剪辑一段无人的监控视频嫁接过去,屏蔽掉了监控。   “这个操作我在电影里看到过。”言真真发表感想,“人家都是去守卫森严的地方偷古董珠宝,我们去殡仪馆是不是有点掉价啊?”   凌恒懒得理她。   他翻墙跳了进去。   言真真:“我呢?”   “自己想办法。”他说,“不然就在外面等着。”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言真真才不会放下自尊求他,绕到墙根下,略施小计,让一个刷手机的保安专注于搞笑视频,另一个打了瞌睡,误触开门按钮。   铁闸门在响亮的视频音乐中打开,她矮身溜了进去。   你靠物理,我有魔法^_^   她成功和凌恒会合。   殡仪馆的监控垃圾得很,办公室同样没什么安保措施,文件锁在柜子里,可钥匙就放在主任的抽屉中。   凌恒都不屑去翻柜子,直接把电脑打开,查看内部文件。   言真真初次尝试电影桥段,十分好奇:“既然电脑里有,你干嘛还要进来?”远程黑掉软件不香吗?   凌恒没有回答,快速查完了近三个月的记录,里面并没有丁湘的姓名:“她没有档案。”   言真真:=口=   脸疼。   “我查到了当日的值班表,没有办法的话,只能找他问个清楚了。”凌恒抹掉痕迹,思忖道,“来都来了,先去火化间看看。”   言真真点头同意。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言灵,假如殡仪馆真的有线索,应该会被他们找到。   大半夜的火化间,安静得如同坟场,能清晰地听见空调呼呼的风声。火化炉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上不见任何污渍。   墙上贴着红色的标语:禁止喧哗。   其他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言真真遗憾地发现,自己大约没有点亮推理技能,什么都看不出来。她转头去看凌恒,一霎无语。   她至少还东摸摸西看看,态度没得挑。他倒好,立在中间闭目沉思,仿佛老僧入定,怎的,走灵异文的路线吗?   言真真咽回了询问,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准备找找其他地方。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开门的轻响。 第33章 骨灰   夜深人静的时候, 停尸房那边传来异动,听着就吓人。   言真真飞快摁灭照明的手机,缩回火化间的门后,感觉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凌恒微蹙眉头, 敏捷地闪到她身边, 通过缝隙往外看。   殡仪馆的格局是凹字型,中间是大堂和可租赁的灵堂,左边是办公区, 右边是火化间和停尸房。二楼则改成了宾馆和饭店, 包办了白事的后勤问题。   右边北面有一道后门, 专门供医院和灵车出入,方便接收死者。   晚上九点多钟来人, 不正常,但也不算特别稀奇。   凌恒并不着急, 尸体送来不是立即能火化的, 需要办理各种手续,留在火化间不会被发现。   但世事总是出人预料。   一个佝偻的老头推开了后门,身后跟了个穿西装戴墨镜的帅哥。   他露面的刹那,凌恒的身体陡然绷紧。   言真真马上辨认出,这个浑身充满装逼气质的家伙, 就是被她形容说像史密斯的王凛。   ——他是凌先生的司机, 凌家的心腹。   她顿时兴奋起来, 捂住口鼻, 免得急促的呼吸声引起怀疑。   没有开灯,走廊里只有安全出口散发的莹莹绿光。   王凛问:“几个?”   “就俩。”老头伸手按出指纹锁,停尸房的门打开了, 一蓬蓬冷气吹出。   王凛跟了进去。   自动门立即关上,窥不见里面。   言真真和凌恒咬耳朵:“他们在干嘛?”   凌恒没有回答。   一分钟后,门打开,王凛推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出来。   老头关上门。   “档案处理了吗?”王凛随口问。   老头点头。   王凛提起箱子离开。   老头耐心等了等,听外头的引擎声远去,才按照原路返回。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简洁高效无废话,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   言真真忍不住问:“他偷了尸体干什么?”   凌恒沉默了会儿,低声道:“不一定是尸体。”   “停尸房,行李箱,不是尸体就是器官。”言真真推理,“如果是鬼,没道理要处理档案吧?”   凌恒无言以对。   “你怎么这么反感?”言真真扭过头,和他四目相对,距离这么近,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吐出的热气,“难道你知道他要拿尸体做什么?”   凌恒的呼吸本能地凝滞了一刹。   “噫。”她笑了笑,却没追问,“现在怎么办?”   凌恒暗松了口气,若无其事:“该回去了。”   言真真居然还记得正题:“我还没找到线索。”   “放弃吧,既然王凛会出现,证明这里已经完全由我父亲掌控。湘姨如果有什么问题,肯定找可靠的人解决了,我们从别人口中得不到任何线索。”凌恒道。   “那怎么办?”   他顿了下,放轻了声音:“先把湘姨的骨灰接过来,验一验。”   言真真对刑侦鉴定的了解全来源于小说,闻言大感奇怪:“骨灰还能验死因?”   “不。”幽冥的绿色微光下,凌恒的语气颇为微妙,“验一验那是不是湘姨的骨灰,或者说,是不是人的骨灰。”   言真真轻轻吸了口冷气。   偏僻的郊区不好打车,他们先骑着藏好的自行车到了附近的居民区,结果不幸赶上了下雨。幸好这里有回市区的公交车,擦着雨点踏上了回程。   车上人少,雨珠打在玻璃窗上,划拉出一道道水波纹。   两人坐在靠后的座位上,压低声音交流。   “你怀疑我妈的尸体就有问题?”言真真不解,“因为王凛吗?”   “不是。”凌恒好说话的时候,确实是个耐心的人,解释道,“湘姨是因为‘意外’去世的,身上应该会携带一些东西,但我并没有感觉到。”   言真真是好奇宝宝:“什么东西?残念,戾气,还是什么?”   凌恒冷酷无情:“没法解释,自己体会。”   她才不怕他的冷脸,抱怨道:“这也太玄了,你不能讲清楚一点吗?”   “你要知道,”凌恒慢慢说,“那些东西不是游戏里的怪,没有血条、法力值、技能描述。非要说的话,‘不可描述’和‘无可名状’才是它们的特征。”   言真真大皱眉头。   不可描述,无可名状,这可是言灵的天敌啊。   “我有个想法。”凌恒沉吟道,“湘姨的死应该是个意外,可是她死亡后,发生了出人预料的事,引起了我父亲的注意。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在我们家那么久了,一直平安无事,死了却要把你找来。”   言真真同意他的判断。   假如丁湘生前流露出什么不同寻常,凌家可以直接逼问,而若是如此,凌恒必然会发现异常,不会一无所知。只有在死后暴露出问题,才会迫使他们曲线救国,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那么,丁湘的异常,会和她有关吗?   “你在想什么?”凌恒察觉了她的走神。   言真真说:“我的父亲。”   他愣了下。   “我妈就是个普通人,不然怎么会做佣人?”言真真巧妙地嫁接了概念,半真半假地说,“我舅舅一家也没有特殊之处,唯一有嫌疑的,不就是我那个不知身份的亲生父亲吗?”   凌恒迟疑了下:“说起来,湘姨从来没提起过那个人。”   言真真算了算日子:“我尽快把我妈的骨灰拿过来,然后你帮我找人验?”   “我会。”凌恒道,“你直接给我就行。”   她马上打蛇随棍上:“那我要旁观。”   凌恒考虑了下,勉强同意:“行。”   双方就正事达成一致,氛围便松快了许多。到达市区后,言真真发现附近就是导游刘悠提过很多次的美食一条街,旅客们必打卡之地。   她没来过,又见雨已经停了,就说:“我饿了,要去吃夜宵,你去不去?我请你吃。”   凌恒抬腕看表,没瞅清,言真真已经拽住他的胳膊走了过去。   所谓的美食一条街,其实是个泛称。这里集中了许多吃食店,门面都不大,有的甚至只有一个窗口。   街道两边摆满了塑料桌椅和遮阳的廉价太阳伞,游客们挨个摊位买过去,捧着各式各样的吃食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拍照打光,热闹极了。   头顶的电线密密麻麻交织着,悬挂着老式的灯泡,近看落后,远看却有一种星罗棋布的美感。   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勾勒出鲜活的烟火人间。   言真真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了片刻,举着两串炭烤鱿鱼回来了。这家店相当有水平,完美保留了鱿鱼的外形不说,几条触须上弯卷翘,吸盘明显。   “给。”她咬住鱿鱼须,用力咀嚼。   凌恒默默推开了她的手,一点胃口都没了。   言真真也不强求,自顾自啃完了两条鱿鱼,擦擦嘴,买了荞麦冷面、烤面包和炸串,以及一碗料很奇怪的烧仙草。   凌恒先下手为强,夺走了看起来最清爽干净的荞麦冷面。   “你不分我一半吗?”言真真吃惊。   小吃这么多,大家都是分着吃才能尝得多啊,不然买那么多干什么。   凌恒假装没听懂:“我吃得下。”   言真真:(ˉ▽ ̄~)   被报复了,真记仇。   青春期的胃就是个无底洞,虽然食物分量很足,可莫名其妙就是全都吃掉了。   回到庄园已经将近十二点。   也许是命运怜悯了年轻人,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凌恒放下了悬着的心,疲惫如潮水涌来,他躺进舒服的被窝,少见地沾枕便睡着了。   次日眨眼过去。   星期五,言真真找到了张笠,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要求:“我舅舅说,下周二是黄道吉日,适合下葬,要我尽快把我妈的骨灰带回去,入土为安。”   张笠略有吃惊:“这么急?”   言真真露出为难羞窘的表情:“我舅舅比较迷信。”   锅甩家里的长辈头上,张笠总不能当面质问:“这要、要和墓地联系一下。”   “拜托张叔叔了,我周六拿到的话,周日就能送回家里。”言真真安排得十分明白。   张笠勉强应下。   第二天,他说和墓地联系好了,可以去接骨灰,并且:“先生说你一个女孩子出远门不安全,我送你回去,等到下葬后再回来。”   言真真回绝:“我自己坐飞机来的,当然也可以自己回去。”   “你还没有成年。”张笠语气笃定。   “不用。”言真真笑了,理由充沛,“我妈要葬在老家,那里规矩严,不让外人参加,祖宗会生气的。”   张笠低头看着她,缓慢道:“真真,叔叔是为了你好。凌家接了你来,就要保证你的安全。”   言真真沉默了会儿,幽幽问:“叔叔一定要跟我去吗?”   “已经订好票了,周日上午十点半。”张笠道,“我会安排好的,真真照做就行了。”   “好吧。”她轻飘飘地说。   接骨灰的过程乏善可陈,拿着身份证明去墓地签个字就好。骨灰被放在一个木质的盒子中,沉甸甸的。   出于忌讳,言真真今天不打算回凌家,定了个机场旁边的旅馆住一晚。   临别前,张笠审视着她,再三强调:“明天我会来接你,不要乱跑。”   “好。”言真真笑眯眯地应下。   鉴于她之前还算安分,得罪了凌家也没好处,张笠姑且信了她,没要求陪同也住一晚——性别放在那里,这未免太过奇怪——只想着明天早点过来。   然而很可惜,噩运在他要求同去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   周日上午九点二十五分,他开的车与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相撞。幸好两个司机的驾驶技能都不错,双方擦掠而过。   货车稳住了,一头栽进绿化带,司机只是皮外伤。   张笠开的轿车却轻,不幸倒翻,困住了他。   路人们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救人的救人。救护车很快就到,载走了受伤的张笠。   他脾脏破裂,不过急救得当,并无生命危险。   约莫半个小时后,他从麻醉中清醒过来,发现已经是11:05了。   言真真已经飞往浦东机场。 第34章 查验   下了飞机, 言真真慢悠悠地取消飞行模式,看到了一堆涌进来的消息。   凌恒通知了她张笠出车祸的事。   她回复:[怪不得张叔一直没来,我还以为他临时有事呢。他还好吗?]   凌恒:[至少休养一周]   言真真发了个悲伤蛙的表情。   说实话,她不喜欢用言灵的力量来杀人, 《死亡笔记》告诉我们, 哪怕拥有死神的青睐, 干了坏事还是会照样gg的。   但对不怀好意的人,适当的意外很有必要。   让张笠躺一个礼拜,她这边的事儿也就办完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 又是和睦的关系了呢^_^   言真真坐地铁回舅舅家。   这里可宕开一笔, 稍稍提一提丁家的情况。   丁家只有两姐弟,丁湘很早就出国, 丁舅舅比她小了七岁,后面上高中的学费都是姐姐出的, 姐弟俩的关系还算不错。   丁家本来有一套小房子, 早些年,丁家几口人就住在不到四十平的屋里,逼仄得喘不过气来。幸运的是,因为离市中心近,赶上了拆迁大潮, 由丁家姐弟平分了拆迁款。   丁舅舅去了偏远区买了套稍大的房子, 顺利娶到了舅妈, 生了个女儿。丁湘则看上了市中心的升值潜力, 加上s国的工资够高,于是一咬牙,贷款买了个小户型。   后面的十几年里, 她靠租金和工资还清了贷款。   这套房子,如今当然就在言真真名下,委托给了中介出租,每个月能收到近一万的房租。   钱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足够一个人吃用。   言真真认为,丁湘虽然只有初中毕业,又给人做保姆,说出去不好听,可眼光和魄力都不缺,绝对是个有本事的人。   丁舅舅早接了外甥女的电话,和人调了班,专门等她回来。   “舅舅,舅妈。”言真真和这对照顾自己长大的夫妻,维持着非常和谐的亲戚关系——唉,之前舞台有限,只好螺蛳壳里做道场了。   舅舅很关切:“路上累不累,饭吃了吗?”   “吃过了。”言真真早就在机场解决了大事,自背包里捧出了机场买的礼物,“这些是s国的特产。”   舅妈顿时笑开:“太客气了,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说归说,还是拆了包装,里面是巧克力、护手霜和进口香烟,正好给一家三口。   言真真没理会她的口是心非,取出背包底层的木盒:“麻烦舅舅了。”   丁舅舅摁灭了烟头,眼中掠过哀伤:“应该的,我已经打好招呼了,礼拜二就下葬。”   言真真弯了弯嘴角。   她对张笠是一番说辞,对家里自然又是另一套:无非是墓地的费用太贵,不好赊欠凌家太多,想让母亲早点落叶归根,赶上冬至的祭祖。   老人很重视这些,她一说就同意了。   晚上,她睡在了舅舅家。   家里只有两室一厅一卫,她和丁家表姐一起挤在小小的次卧,睡上下铺,一点隐私都没有。   但生活的困窘于她而言不是最痛苦的,平凡的看不到头的生活才是。   她曾绝望地想,要是自己的人生最刺激也不过升职加薪嫁给高富帅,那也太无趣了。   幸好不是。   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她再睡在1.2米的小床上,却无以前的憋闷,反而睡得挺香。   同一时间,金盏花庄园。   凌恒走下了地下室。   这年头的别墅地下室,当然不是昏暗的储藏室,负一楼是影音室、藏酒室和健身房,负二楼则是室内泳池和spa室。   凌恒走进了藏酒室,前头两排确实藏有年份不错的红酒。   他穿过酒架子,绕到倒数第二排,打开玻璃柜,掰下了其中一个酒瓶。   暗门打开,露出一条盘旋的白色通道。   通向被隐藏的负三层。   这一层比地面上表露出来的面积大很多,分割成了许多房间。   凌恒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灯光随之亮起,照出了一整面墙壁的监控。其中金盏花庄园的摄像头只有二十来个,山林与海边的占了三十个。   剩下的都是黑白的红外线摄像,不是对准地面,而是海底。   隐约模糊的大片暗影,实际上是游曳在海水中的鱼群。   他拽过椅子坐下:“queen,最近有异常吗?”   “l1-l4区无异常,l5区有f出现,数目:3个。”   凌恒问:“渔船来过吗?”   “10月21日凌晨3点,编号为trident的渔船出现过。按照正常流程扫描,投喂的鱼舱里没有异常生命。”   凌恒暗暗松了口气,随之便感到无尽的悲哀。   他居然会怀疑王凛受了父亲的命令,偷盗尸体喂养它们,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可他又很清楚,当初既然在制作king时留了后门,就足以证明他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的父亲。   凌恒揉了揉太阳穴,竭力抛却乱七八糟的念头,试图推测王凛在殡仪馆的所作所为。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件可怕的事。   自从十三岁那年知晓凌家的秘密后,他便刻意隐藏了自己在生物医学方面的天分,转而对计算机表现出强烈的兴趣——缘由很复杂,是发自内心的厌恶,也是下意识的逃避。   而因如此,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凌家这方面的事务了。   快五年了,父亲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有了新的计划?   凌恒毛骨悚然。   庄园主楼的卧室里,凌先生穿着浴袍,靠在床头翻阅一本资料。   凌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往脸上涂抹护肤品。   夫妻两人闲话家常。   “小恒的生日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凌先生问。   凌夫人笑了笑:“我自己的儿子还能不上心?放心,肯定妥当。”   “那就好。”凌先生漫不经心地问,“我最近忙,很久没和他聊过了,他最近怎么样,有没有问过阿丁的事?”   凌夫人的眉毛微微动了动,但因为在用按摩仪揉动脸部,并不明显:“阿丁?一个保姆,他有什么好惦记的?倒是和阿丁的女儿关系不错,叫我说什么好,这小子就是故意气我。”   “阿丁的女儿?”凌先生似乎有点惊讶。   凌夫人轻蔑道:“可不是,小小年纪,心思不小,小染也一起上下学,就住在隔壁,没见她和小恒有什么接触。”   凌先生不动声色:“小姑娘很不安分?”   “说不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你想想,好端端的,你儿子总不会无缘无故看上人家了吧?”凌夫人典型的母亲心态,错的永远不是儿子。   “看上了也没什么,小恒开心就好,我们凌家未必要找门当户对的。”他漫不经心道,“我听老林说,那孩子胆子挺大。”   凌夫人不安地沉默了下去。   凌先生掀起眼皮:“你不喜欢?”   “我就觉得,咱们小恒值得更好的。”凌夫人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夜灯下的皮肤泛出晶莹的光泽,“s国的女孩儿,我们小恒哪个娶不到?”   这话大大取悦了凌先生,他玩笑道:“也不一定要本国的,他要是喜欢,娶个公主回来也行啊。”   “那要看是哪国的。”凌夫人犹自挑拣,方才不经意爬上心头的阴霾,似乎消散了。   又或许,只是刻意不去在意。   国内的下葬自有一套流程,转做白事的人全权承包,不劳家属费半点心思。   吹吹打打念完经后,丁湘的骨灰入墓,就葬在她的父母边上,也算是一家人团圆了。   办完后,言真真婉拒了舅舅的挽留,带着昨天买好的土特产,坐当晚的夜班飞机回s国。   落地就是周三,她没有休息,直奔学校。   目前来说,她觉得春和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好叭,说实话,老校长给他一种不输给凌先生的boss感。   她本能地觉得,凌家和春和是一种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学校里交谈,远比在凌家安全。   小树林里,言真真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晃了晃背包:“我都准备好了,去哪里检查?”   凌恒本来打算在自己的地下实验室里进行,可前两天的事给他敲响了警钟,便改了主意:“就用学校的吧。”   春和这种专门为权贵子弟打造的贵族学校,教学姑且不论,设施绝对超一流。除了上课使用的实验室外,还专门为相关社团提供学习的场所。   凌恒就有一间独立实验室的使用权,偶尔也会在这里打发下时间。   而且,学校实验室的好处是人多手杂,不容易查痕迹。   理由也很好找。   “你实验课的成绩也不怎么样。”凌恒扣了个锅过去,“就说给你补课好了。”   言真真:o( ̄ヘ ̄o#)   临近考试,抱佛脚的人还不少,凌恒和言真真大大方方加入其中,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怀疑。   就是多了些绯闻。   凌恒有意借此掩盖他和言真真的行动,不解释。言真真则完全无所谓,甚至还觉得很有趣。   独立实验室里没有人。   凌恒刷卡进门,检查了一下仪器,用自制的小程序屏蔽了学校内部的系统。这才说:“拿来吧。”   言真真递给了他三样东西:骨灰、沾了血的纸巾和头发。   “血是我舅舅的。”言真真坦白道,“我怕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她专门回国一次,当然不止是带回骨灰那么简单,主要还是为了拿到丁舅舅的dna作为参照。   本来用头发就行,可家里的梳子是舅舅舅妈共用,无奈之下,只好让舅舅切菜的时候割一下手指头。   凌恒愣了下,倏而发觉言真真不仅胆子大,心也很细。   挺特别的女生。他想着,随之又是一怔。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用“女生”这个标签来看她,以前都是“湘姨的女儿”“挺可怜/麻烦/的人”以及“共享秘密的朋友”。   带了性别后,好像哪里怪怪的。   凌恒眨了眨眼,抛掉乱七八糟的想法,接过三个样本,标注清楚后,开始提取血液或细胞。   “要多久?”言真真问。   “仪器一般,三、四个小时吧。”凌恒考虑了下,“给你补个课吧。”   言真真不由为自己正名:“我没那么蠢,只是国内没有实验考试。”   “现在有了。”他脱掉手套,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写公式,“今年考乙酸乙酯的制备,很简单的,做熟练就行,但实验笔记要写全,不然会扣分。”   言真真:“这是泄题吗?”   凌恒顿住,面无表情:“是押题。”   她:o(* ̄︶ ̄*)o假装信了。 第35章 生日之谜   其实, 理论上来说,骨灰里的dna已经被破坏,无法做亲子鉴定,但这个世界上, 存在着超越常识的力量。   凌恒往骨灰里添加了一点特殊成分, 成功提取到了有效的样本。而言真真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常识, 也就没有追问,整个上午都在努力攻克实验。   紧赶慢赶,中午时分, 检测结果出来了。   第一个对照组:丁舅舅对比“丁湘”, 不是亲属关系。   第二个对照组:“丁湘”对比言真真, 不是亲属关系。   第三个对照组:丁舅舅对比言真真,近亲关系。   总结一下, 言真真是丁湘亲生的,但骨灰盒里的遗体, 不是丁湘本人。   看到最后一项, 凌恒心头的大石顿时落地,不由抬眸去望身边的人。然而,旁边的女孩儿并没有像他一般如释重负,反倒拧起眉头,似有不解。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言真真才不会告诉他月份的问题, “所以, 我千里迢迢带回家里的不是我妈?”   凌恒即刻尴尬起来。   幸亏言真真关注的重点不在上头:“那你说, 她还活着吗?”   凌恒想了想, 遗憾道:“不太可能。”   “也是,那就是尸骨无存?”她费解,拿不准什么情况才会连骨灰都没有, 而这也带来了更麻烦的问题,“接下来怎么查,找第一现场?”   凌恒瞥她,心想你刑侦剧看得挺多,可这不是凶杀,大概率什么都不会留下。但他不能摞挑子不管,想了想,十分无奈地说:“只剩一个办法。”   “问你爸?”言真真反应快极了。   凌恒抿紧了唇角,心底升起几分迷惘。他想远离凌家的“事业”,不想再听从父亲的意愿,利用自己的“天赋”为凌氏帝国添砖加瓦。   然而,一旦失去了话语权,很多事便只能听之任之。   他是不是错了?   但若不是这样,他能怎么反抗家族的决议呢?   “你怎么了?”言真真奇怪地问。   “没什么。”他回过神,“假如你信我的话,可以再等等,下个月我就成年了。”   言真真起了兴趣:“你的成年和别人的有区别?”   凌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漂亮的人不高兴,人们总是会心软。言真真审美在线,少女心也没缺,这会儿难免心肠一软,放缓语气:“好啦好啦,我不问了,请你吃点心。”   “你又饿了?”凌恒对她的食量感到不可思议。   白皙秀美的少女弯起了唇角:“补充糖分能治疗抑郁。”   凌恒顿住,心跳突然有点快。   “咳。”他扭过头,清了清嗓子,“还是我请你吃吧。”   突兀地停顿了下,欲盖弥彰:“被人知道,人家还以为我家破产了。”   言真真一口答应:“那我要吃‘蔚蓝谷’。”   她已经了解清楚了,春和附近的店里,就蔚蓝谷的咖啡和点心最好吃,一杯咖啡一百六,一小块甜点八十,除了贵没有别的毛病。   谁想于大户而言,蔚蓝谷就是便利店咖啡的水准。他只觉得太随便,还允诺:“下次请你吃更好的。”   言真真反省了下自己贫乏的想象力,愉快地答应:“好呀。”   于是两人去吃了顿下午茶。   吃饱喝足,言真真问了他张笠住的医院,说要去看看他。   凌恒诧异地挑起了眉峰,半晌,才说:“去也可以,不过你别把他当好人了。”   “是他要当好人。”言真真咽下最后一口布丁,气定神闲,“我配合一下。”   凌家豪富,待底下的人素来慷慨。张笠住进了玛格烈城最好的医院,虽然只是普通病房,却是单人间,清清静静。   他才动完手术,不能乱动,正百无聊赖的看电视。   门敲响了,他以为是护士,没想到对方却笑盈盈地打起了招呼:“张叔叔。”   张笠一愣,惊讶地看向言真真:“你怎么来了?”   言真真穿着春和的校服,白衬衫和灰蓝西装裙,秀丽纯真,满脸学生气:“我回来了,听说你出了车祸,特地来看看你。”   她的语气是那么亲切欢快,犹如一只百灵鸟,若是有人此时路过,一定会被青春少女特有的活力而感染,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可张笠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居然感到些许阴冷。   他定了定神,只当是错觉,微笑道:“谢谢真真了,叔叔没事,你回家顺利吗?”   “妈妈已经入土为安了。”言真真歪头,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就在外公外婆旁边,一家人团聚。”   张笠老于世故,面上松了口气:“那就好。”   “叔叔不用担心我,倒是叔叔自己。”言真真伏低身,语气轻柔悠扬,“那么想跟我回国,却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好遗憾呢。”   张笠眼皮子一跳。   那种阴寒的感觉又来了,仿若半夜三更熟睡时,忽然有人在耳边吹了口气,心脏忍不住抽紧。   然而,等他想要仔细打量她时,少女又浑然一副无辜的样子,拿了一袋点心放在柜子上,殷勤道:“不过没关系,我给叔叔带了特产。”   这是她逛街的时候买的,和蒙游客的礼盒不同,都是本地人在买的糕点,量大便宜。   她才不要给张笠买贵的。   而如此一来,张笠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方才的感觉到底是真的,还是他做了亏心事,才下意识地心虚?   他看向言真真,女孩会错了意:“叔叔要喝水吗?我给你倒。”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倒了杯冷水过来,又笑,“您一个人在医院肯定很不方便吧,家里人怎么不来照顾?”   张笠的神色陡然淡下:“他们不在。”   “是么。”言真真笑眯眯地在一旁坐下,“那我陪陪叔叔好了,正好,我也想听您说说我妈妈的事——之前舅舅问我,我好些都答不上来。”   这正中张笠下怀,他强行打起精神:“你母亲啊,让我想想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妈妈是什么时候去的凌家呢?”言真真主动抛出话题。   张笠道:“二十年前,今年正好第二十年。”   言真真感慨:“那好久了,我妈是做得最久的那个吗?”   “林管家做得最久,三十多年,然后是你妈,接下来是我和老李。”张笠说着无关紧要的信息,“她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难过,尤其……唉。”   他欲言又止,就差在脸上写明“有内情,快追问”的提示了。   言真真满足他,果然问:“尤其什么?”   张笠苦笑:“出事前几天,你妈看起来心神不宁的,她说是老毛病犯了,我们也没在意,谁知道会……唉,要是我们多上点心,劝她休息两天,也就没事了。”   言真真笑了。   线索断了怕什么,人家会主动把关键递到她手上:“心神不宁?为什么?”   戏肉来了。   张笠精神一振。他早就想和言真真谈一谈,奈何这段时间以来,她很少主动向他打听,后来又时常和少爷待在一处,为防少爷起疑,他只好按兵不动。   今天可总算有机会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他斟酌用词:“我也不清楚,不过以你母亲的为人,能让她那么在意的,恐怕不是小事。说实话,凌家对我们都很大方,有些事我们愁白了头,不过是主人家的一句话——唉,她人都走了,别留什么遗憾才好。”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似乎只是随口闲聊,而非有意引导。   言真真自然配合演出:“叔叔说得对,可惜我不知道妈妈在想什么。”   张笠却点到为止,附和道:“她就是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舅舅也这么说。”对手偃旗息鼓,想告一段落,言真真可不肯,反客为主,“他说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倔得很。”   张笠笑了笑:“她有苦衷,你父亲……你要知道,你母亲是爱你的。”   “叔叔知道我父亲的事?”言真真停顿了下,施展言灵,“和我说说。”   无形之力的推动下,张笠无从拒绝,也没有意识到异常,只当是拉近关系:“你妈应该没和你提过他吧,我也只知道个大概,说是以前的老同学。可人家是来这里旅游的,你妈要留在这里,谈不拢,只留下了你。”   “他叫什么?”言真真问。   “咳,你母亲后来还专门回国参加了他的婚礼。”张笠委婉地提示,“那会儿正好过年,她几年没有回过国,忍不住了,专门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回来就再也没提起过那个人。”   言真真眸光微闪。   她明白张笠的意思是,那个人已有家庭,甚至不一定知道有了她这个女儿,没必要去找。但她在意的却是时间。   “那是哪一年啊?”言真真不经意地问。   张笠笑了笑:“就是你出生的那年,你母亲很少请假,那年连请了两次,一次回去过年,一次8月生你。我记得很清楚。”   猜想得到了证实,言真真不由露出甜美的笑容:“叔叔说得对,舅舅把我当亲生女儿,我也不必给人家添烦恼。”   张笠露出欣慰的表情,又安慰了她几句,认为经过今天的谈话,言真真对他多了几分信任,接下来的工作就更容易了。   言真真也很满意,离去的脚步都是雀跃的。   她终于抓住了重点。   十八年前的时间顺序是这样的。   9月,杨晓之出生,10月,他拍满月照,丁湘出镜,却毫无怀孕的迹象。   次年2月,正好过年,丁湘请假回家,说是去参加婚礼,可实际上,她回国生下了言真真——这件事丁舅舅和丁舅妈可以作证。他们不止一次提过,她出生的时候天很冷,不好叫车等等。   因此基本可以确定,她出生的日子就是2月14日。   同年8月,丁湘再次回国,凌家上下都以为她回去生孩子,并下意识地认为是上一年的11月或是12月怀上的。   当然,她的护照上写的还是2月14日,可这不成问题,只要说是为了早一年上学,报户口的时候多报了几个月就行。   如此国内国外两头糊弄,就能将她的身世完美遮掩过去。   不过这都是猜测,要揭开她的出生谜题,还得在何老板娘那边使使劲。 第36章 第二次谈话   自认亲后, 冉染去张家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今天,坐在小花厅里的主角是李贞琳。   张轻絮拈着精美的古董咖啡杯,容光冷艳:“小琳儿,你可不准退, 有什么好怕的, 难道你还比不过一个平民丫头?”   李贞琳端着碟子, 苦笑道:“轻絮姐,我不是怕,只是感情要怎么勉强呢?”   “这话不对。”旁边一个长相普通, 气质却很高冷的女生说, “要是咱们内部消化了, 不勉强是留情面,那算是什么东西, 说出去岂不是说我们全都不如保姆的女儿?脸往哪里搁。”   此话一出,立即得到了其他几个女生的同意, 纷纷表示丢不起这个脸。   冉染在旁边听着, 心想,又到关键的剧情点了。   这几天,关于凌恒和言真真的绯闻,已经传遍了整个春和。八卦本来就容易添油加醋,当事人又确有暧昧, 传扬起来比病毒还快。   尤其凌恒不仅是春和的风云人物, 等他成了年, 谈恋爱可以直接上娱乐新闻, 豪门少爷的绯闻,媒体不要太感兴趣。   因此,这也就不再是男女主角两个人的事了。   今天这些大小姐们集中在张家, 并非纯粹为李贞琳打抱不平,而是与自身的利益密切相关。   凌恒选了言真真没选她们,很容易让人觉得,她们这样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不如一个保姆的女儿。   刚穿书的时候,冉染只想离男女主角远一点,捞点底牌,避免自己沦落到那倒霉的结局。可如今和张轻絮等人接触得多了,自然倾向于这些“炮灰女配”。   她出主意:“堵不如疏,有些东西是越不让才越香。”   这本书的套路其实老得不能再老了,一开始只是互有好感,女配们前仆后继地作死,替男女主角促进感情,才使得他们历经“磨难”,终成眷属。   不过,原来的剧情是添堵,自然有其缘故。   高冷女生不屑地撇嘴:“还要我们接纳她不成?她也配?我咽不下这口气。”   她们的圈层壁垒严实得很,一般的新贵没可靠的介绍人,她们都不会接纳,别说是只有点绯闻的保姆女儿了,逢场作戏都不配。   兼之提意见的冉染在她们眼里,也就是个攀附的二等公民,听听就行,做她们的主?做梦更快。   “染染说得有道理。”张轻絮却要维护自己的人,慢条斯理地说,“感情的事都是一个原则,解决女人没用的,搞定男人才一劳永逸。”   一个常年跟在李贞琳旁边的女孩,细声细气地说:“什么都怕对比,真金不怕火炼。”   “阴沟里的石头,还配和金子放在一起比?你们也不怕自降身份。”高冷少女竭力反对,仿佛和言真真共处一室,都会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话说的忒难听了。冉染皱了皱眉,暗道,怪不得书里结局如此,猪队友啊。   “好了,少说两句。”张轻絮瞥过一眼,略有不满。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若是惹得跟着的人心里有了刺,岂不是得不偿失?   就好比她,何尝真的把冉染当做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但表露出来的永远是表姐表妹一家亲。   “贞琳没必要亲自出马,赢了也是给人添光彩。”她极有风范,轻描淡写,“但也不准给我搞下作的手段,拂了凌恒的面子,知道是什么下场吧?”   方才叫嚣的女生一下安静下来。   张轻絮淡淡一笑,环顾在座的人,饱含深意地说:“言真真不是受欢迎么,我们就让她再受欢迎一点。”   女生们露出恍然之色,挑眉含笑:“还是轻絮有办法。”   目的达成,接下来小姐们吃了顿惬意的下午茶,提了数个美男计的人选,最后选了个合适的男生。   他是某位小姐的远房表亲,混娱乐圈,在s国的小荧幕上混了个脸熟。   而s国的明星偶像即便不如韩国地位那么低,也高不到哪里去,无人征求他本人的意见,就这么定了下来。   散会后,张轻絮单独留下了冉染。   她推心置腹:“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小题大做?”   “怎么会,于你们而言,不止是单纯的感情问题啊。”冉染笑了笑。   “可不是么,我们都丢不起这个脸,哪怕是小明星,也比保姆的女儿好呀,这说出去,人家不知道怎么笑话。”张轻絮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我私心里也替贞琳委屈,她的条件,嫁到哪里都没问题。”   冉染点头附和,心里却很清楚,张轻絮和李贞琳的关系好归好,可若不是张家早就准备让她和美国的一个财团继承人结婚,未必“好”成这样。   如今这么费心费力,多少还是有利益成分在。   她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知己知彼,才好百战不殆。”张轻絮握住她的手,“凌家那边有什么动静,你记得和我说一声,我替贞琳谢谢你了。”   冉染知晓,她和张轻絮的“亲情”,同样并不纯粹,但她要摆脱原本的命运,就必须借助外在的力量。   “好呀。”她佯装仗义,“交给我吧。”   鹬蚌相争,才能渔翁得利啊。   言真真终于盼到了周五。   她太好奇今天会讲什么了,约定的时间还早,人就已经到了。   老校长却气定神闲,踩着点才跨进大门,一看到她就笑:“来了?不急不急,我先喝杯茶。”   言真真极其沉得住气,大方地说:“行啊。”   老校长花了十几分钟烧水泡茶,间或用余光瞥她两眼,满意地发现小姑娘心急是心急,却沉得住气,一声不吭立在那里瞄他的书柜。   好奇和谨慎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才有培养的价值。   他走到墙边,拉了拉旁边垂下来的一根绳子。嗖一下,悬挂的地图展开垂落,是一副精美高清的世界地图。   “你来s国也有一段时间了,觉得这里怎么样?”老校长仿佛闲话家常,关心一下留学生的心理健康。   言真真弄不清他卖什么关子,被牵着鼻子走:“物价高了点,天热了点。”   “中国有句老话,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某些事在某些国家时有发生,有的却很少。”老校长问,“知道s国的历史吗?说说。”   好么,出题来了。   言真真一点不怵,知道多少说多少:“最早的时候,这里只有部落,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曾被多个国家征服兼并。13世纪左右,大量寇贼、罪犯、逃奴聚集到了这里,开始了一个非常混乱的时期。   “16世纪,英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入侵,成为殖民地。20世纪初,s国独立。”   她说得极其简练,基本照抄网上的资料。   不过,老校长并不打算上历史课,随意点点头,开口道:“s国曾被称为‘沉睡的海洋梦魇’。出海的人认为,这里不是一片大陆,而是一只巨大的海洋怪物,把人引诱上岸后,怪物就会沉入海底,将所有人献祭给海神——你觉得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言真真考虑了片刻,回答,“应该是当地人喜欢劫掠过往的船只,才传成了怪物吃人的说法。”   老校长却不满意:“再想想,你不是在上文化人类学。”   再想什么?s国总不会真的是怪物变成的啊。言真真纳闷了会儿,联想到上次的内容,灵光一闪:“他们信奉海神,为了每次都有收获,干脆杀人献祭?”   “在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出海就等于九死一生。”老校长走到书架旁边,取出了另一个伪装成书籍的小型保险箱,“所以,不管哪个国家,都存在对‘海神’的信奉。”   言真真露出狐疑之色。   说来好笑,她拥有超凡能力,但压根不信神。毕竟,像她这样拥有了“法力”的人,都没见过所谓的神,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其真实性。   老校长看出了她的疑惑,却不打算解答。答案经过旁人的转述,也许就不是原来的意思了,自己领悟的才是最贴近真实的。   他只是从书籍保险箱里取出了一份文档,递给她说:“看看。”   言真真接过来扫了眼,痛苦地拧起眉:救命,是英文的。   也幸好是英文,她能磕磕碰碰往下读。   这是一个精神病医生写的日记和病例,记录了他治疗一个精神病人的过程。   日记部分   ---   我从沃法医院接回了这个病人,说实话,要不是威尔逊再三写信给我,认为这个病例非常值得研究,我实在不愿意跑这么一趟。   不过事实证明,威尔逊是对的。   肯特的这个病例非常特殊,他和所有深陷谵妄的病人一样,满口胡话,时常被幻觉所支配,会突如其来的晕厥,醒来后总是会遗忘一部分记忆。   照理说,对于这样的谵妄病人,只要按时给他们注射镇静类药品,阻止他们伤害自己或医务人员就可以了。   但肯特不一样,他把谵妄传染给了一个护士。   上帝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精神疾病具有传染性,不可思议!   我必须记录下事情的始末:半个月前的深夜,他突发高热,沃法医院的护士替他注射药物时,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肯特挣脱了束缚带,在护士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幸亏其他医生及时发现并阻止了他的暴行。   当时,事情并没有奇异之处,护士只是皮肉伤,自己涂了一些碘伏便下班回家了。然而,隔天她并没有按时上班,电话也无人接听。   出于某种忧虑,院长派人去她家里看望,结果发现她已经意识恍惚,不仅无法辨认出平时的同事,还满口胡话,极具攻击性。   没有人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而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肯特的病情因此缓解了不少,偶尔能与人正常交谈了。   基于以上种种异常,肯特到达的第一天,我便迫不及待地和他展开了对话。 第37章 病例   病例部分   ---   病人姓名:toby·j·kent   年龄:41   职业:水手   身体状况:体温38.2°, 言语迟缓(可交流),面部大片烧伤(已愈合),左腿残疾   诊断人:maxwell·weber   --   2月5日,第1次谈话:   (医生问)你好, 我是韦伯,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病人答)天使疗养院。   (医生问)对, 那你记不记得你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   (病人答)我叫托比·肯特,是一个水手,我记得……我记得我跟着雄鹰号出海, 运送一批货物去美洲——这里是美洲大陆吗?   (医生答)是的   (病人问)那我们是到达目的地了?奇怪,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医生说)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愿意告诉我吗?   (病人回忆)海, 我只记得大海,还有暴雨, 好大的雨, 我以为我会死,海神保佑。   (医生问)海神?   (病人开始癫狂)海神保佑,海神保佑,不要杀我,不要, 放过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求求你……啊, 怪物,船上有怪物……救命!救命!开船!!别停下!   备注:肯特突然发病,我不得不中止了交谈。他口中的“怪物”让我升起了好奇心, 据我所知,雄鹰号遭遇了海难,幸好有渔民路过,救起了落水的船员。可惜的是,整艘船上,只有肯特一人幸免。那时的船上发生了什么?   --   2月10日,第2次谈话:   (医生问)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病人答)好多了,头没那么疼了。   (医生问)上次我们说到海神,你还记得吗?   (病人答)海神……哦,好像是的。   (医生问)你还记不记得雄鹰号上发生了什么?   (病人迟疑)我有点记不清了。   (医生说)没关系,记得什么就说什么。比如说,雄鹰号是从哪里的?   (病人答)马尼拉,我们从马尼拉出发,经过吕宋岛,沿着黑潮穿越太平洋,到达美洲后往南,最后停在阿卡普尔科。   (医生问)你们的航程顺利吗?   (病人回忆)顺利,那次我们的运气特别好,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暴风雨天,路过日本的时候……嘿,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姑娘……但进入太平洋后,好运似乎用完了,明明是顺流,可是……不对劲……   (医生问)什么不对劲?   (病人说)船里的食物总是在莫名其妙地变少,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有人偷吃了,可厨房里上了锁,钥匙只有船长有,东西却还是在变少,大家就开始猜是不是闹了老鼠……船翻遍了,什么也没有,但这只是开始……   (医生问)然后呢?   (病人说)有一天,食物不再少了,可不等大家松口气,有人失踪了……你能相信吗?在海上,有人失踪了!船长说是拉尿的时候掉进了海里,只是意外,可谁会相信呢?跑船的都是老人,谁会深更半夜跑去外面撒尿,还一头栽了下去?   (医生问)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病人的表情突然狰狞)怪物,船上有一只怪物,是它吃了人!杀了它,必须杀了它!不然我们就会死!!疯了!大家都疯了,到处是血,血……   备注:这次谈话透露了许多线索,雄鹰号的覆没真的是海难吗?我倾向于船上出现了某种不知名的病毒,令船员们产生了幻觉,才导致了悲剧。希望我能找到肯特的病因,我有预感,他会告诉我更多的事。   --   2月15日,第3次谈话:   (医生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走一会儿,顺便再聊聊雄鹰号。   (病人说)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整艘船六十多个人,就活了我一个。   (医生问)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病人说)没有。   (医生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是警察,只是想找到你的病因而已。   (病人问)你不会说出去?   (医生答)这只是我们的闲谈,相信没有人会感兴趣。   (病人笑)我可以告诉医生,希望你不要后悔。   (医生答)请大胆地说吧。   (病人说)雄鹰号的船员,除了船长、大副、舵手和少部分船员,都是在南亚临时雇用的,有很多熟识水性的南亚人。其中有一个老头叫k,据说非常擅长预测天气,能提前预知暴风雨的降临。   你知道的,在海上最怕的就是这个,虽然他是个臭老头子,我们还是带上了他。k很怪,眼睛鼓出来,但鼻子像是被人揍了一拳,直接凹到了面孔里,嘴巴斜斜的,丑得让人想吐。他只会讲一点简单的西班牙语,很少和我们交流。   不过,他对天气的预测十分精准,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我想学他的本事,于是故意在每次喝酒之后找他闲聊。   k是个酒鬼,喝得醉醺醺后,就会吐出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他告诉我,他对天气的预判与什么温度、云层、湿度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源于海神的恩赐。得到海神青睐的人,不仅可以在大海上来去自如,甚至能够获得非同一般的力量。   我认为被他愚弄了,非常愤怒,为了报复他,甚至在他喝的酒里撒了一泡尿。k一无所觉,喝完酒便呼呼大睡,我也再不肯理睬他。   可是,船开进太平洋后,事情起了变化。第一个人失踪后,他就和我们说,我们的运气很好,被海神选中了,不要反抗,让我们迎接崭新的命运。   船长大发雷霆,说他疯了,叫人把他关了起来。   第二天,又有两个人失踪了。   这次有人目睹了整个过程,夜里,那两个人就好像梦游一样,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直接走到了甲板上,被一片黑影吞噬了。   他吓坏了,不断地祈祷上帝的保佑,而出于某种无法描述的心理,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恐慌,每个人都陷入了无法抑制的恐惧中,医生啊,在那片茫茫无际的大海里,人类是多么渺小,除了害怕,还能做什么呢?   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了,船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人听见远方的歌声,有人说船舱里传来奇怪的臭味,地板、甲板、门板上,多了很多怪异的血迹,一团团炸开来,说不清楚。   疯了,吉姆拿起枪杀死了同舱的人后,又把枪管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杰夫在雨夜里跳下了大海,船长说前面就是陆地,然后把船撞到了暗礁上……海水灌进来,它也跟着进来了。   我亲眼看到一个团海藻一样的东西爬上了船舱,它一口吞下一个人,那黑漆漆的黏腻腻的身体里,好像刺鼻的化学药品,直接就把人给融化了……我很害怕,只记得不断地逃跑……好多血……我没有去看……等到我的意识重新归来时,已经躲到了关押k的地方了。   他也疯了,疯癫颠地冲出去,说着什么“海神……跟随回归……效忠”,奇怪的是,它居然真的没有攻击k,发出了特别奇怪的声音,嘎吱嘎吱,像磨牙。   k的喉咙好像被掐住,可笑又可怖地抽搐起来,回以那样诡异的声音。   它吞掉了k的头,但是那团海藻里……噢,医生,你绝对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脸,k的脸出现在了海藻里,那团扭曲的海藻出现了眼睛和嘴巴,对着我笑。   我能怎么办呢?我不想死,所以,我没有任何选择,用我不太熟悉的语言——属于k的那种土著语——重复了一遍k的话。   医生,我现在最后记得的,就是它朝我“走”来的样子,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下一段清晰的记忆,便是我在这里你和我说话的样子。   (医生问)凯瑟琳,我是说,一直照顾你的那个护士,你对她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病人回答)没有。   备注:这次的谈话,终于让我对雄鹰号上发生的一切有了模糊的概念。可我能相信肯特的话吗?他肯定隐瞒了什么,当我提起凯瑟琳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   手稿的字迹十分潦草,且有不少生僻的单词,言真真磕磕碰碰读了半天,才将手头上薄薄的几页纸看完。   她舒了口气,意犹未尽:“还有吗?”   老校长交叉着手指,语气平静:“韦伯医生对肯特进行了长达半年的治疗,等到他的行为语言能力恢复,便宣布他治愈。”   言真真大为好奇:“把病传染给别人,自己就好了?”   老校长没有正面回答,或许也无法回答,只意味深长地说:“肯特离开天使疗养院后,又回到了沃法医院,带走了凯瑟琳。几十年后,有人看到韦伯、肯特和凯瑟琳在利物浦传教。”   他递给了她一张压在最下面的薄纸:“这是从信众手上流出来的,你看看。”   抄录的纸上用怪异粗浓的笔锋写了一些单词,言真真在脑海里同步翻译成了下面这个样子:   伟大的海神栖居于无尽的太平洋之中   风暴与雷电是祂出行的仪仗   渺小的凡人在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祈求海神的眷顾   假如足够幸运,假如足够不凡   蝼蚁将被选中,成为虔诚的仆人,归于无尽的深渊   得享永恒的生命和超越凡人的力量   祂是旧日的神祇,亿万年前便已经存在   古老的祭祀可以呼唤祂的回应   必须付出代价   祂在深海之中,等待着伟大的苏醒   等到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   一起见证世界的不朽   言真真迟疑了一下,问道:“所以,肯特成为了海神的仆人,通过传染病的方式发展队友,大家一起宣扬神的光辉?”   她微妙地质疑:“这效率是不是有点低啊?”实际上她更想问,那团海藻就是“海神”?逼格是不是有点低啊?   要不,她还是继续当无神论者好了。 第38章 好气哦   老校长最终给神挽尊了一把, 告诉言真真:“那是神的眷者,受神眷顾的信徒。”   言真真接受得勉强。   中国古代神祇的仆从,要么仙气飘飘,要么强大无比, 西王母的青鸟且不说, 二郎神的哮天犬没有牌面, 至少也很可爱。   西方的神就不必说了,各种天使位格搞不清,美感肯定不缺。   再看看这“海神”的仆从。   无神论者也挺香的。   “你要知道, ”老校长似乎看透了她的腹诽, 缓缓道, “人创造的神话故事,都是以人为蓝本, 神也长了与人一样的脸,甚至有人的七情六欲。但这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笑了笑, 眼中闪过冷漠与嘲弄:“人类在宇宙中多么渺小, 寿命短暂,肉身脆弱,温度太高太低,氧气太多太少,都会导致死亡。这样的存在, 有什么资格与神相似呢。甚至, 人类挖空心思发展信徒, 也都是一厢情愿, 神并不在乎。”   言真真抿住唇角,反问道:“你见过神吗?”   “见过。”老校长给了一个出人预料的答案,“但我无法向你描述。”   她问:“因为无法描述?”   “是的。”老校长轻松地点了点头, 话锋一转,又回到原先的话题,“我刚才忘记说了,后来,当人们再次看到韦伯肯特等人时,有一点让人非常在意。”   言真真的注意力顿时集中:“他们变得和k一样丑了?”   “那倒没有。”老校长意味深长地说,“只是,他们的长相与过去没有差别,一点都看不见衰老。”   “长生不老?”言真真大吃一惊,脑海中不由cue了一下政哥。   老校长淡淡道:“宇宙也有毁灭,不存在真正的永生,只是对于朝生暮死的蜉蝣来说,人类八十年的寿命,也算得上长生不死了。”   言真真抬起眼睑,微不可见地瞄了眼对方。老校长看起来已经八十多岁了,长生不死的诱惑力,对于这种垂暮的老人最有吸引力。   但她藏得很好,若无其事地问:“肯特口中的海神,和你最早和我提的s国信奉的海神,有关系吗?”   “不止是s国,以前这一带的沿海国家都有相似的说法。”老校长总在不经意之处显出老狐狸的狡猾,“有没有关系,我怎么知道呢?”   言真真才不信。   她问:“既然很多地方都信奉海神,还有其他相似的事吗?”   “我相信肯定有,只是我没有收集到。”老校长笑眯眯地说。   言真真知道没戏了。虽然她很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但目前来说,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只能听从“老师”的课程安排。   她以静制动。   老校长准备结束今天的课程:“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普通课程也很重要,我看你的成绩还有可以上升的空间,下次课就放到冬季学期吧。”   言真真:〒▽〒   就算拥有了魔法,也要复习考试,这真是马猴少女不变的命运呢。   “这个你拿去。”老校长指了指她手里的传单,“或许会有意外的发现。”   言真真暂时不能领会他的意思,但对上面抄写的颂歌(?)十分感兴趣,一口答应下来:“却之不恭,谢谢校长了。”   12月到来后,春和飘起了期末季的味道。   言真真心里惦记着何记老板娘那边的线索,但杨晓之似乎忙得很,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里复习,网上聊天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冷淡得很。   她怀疑他有意冷淡,却也没生怨怼。   杨晓之摆明了是要借春和的平台,搏一搏自己的未来,与她交好,万一得罪了哪家的千金,功亏一篑可就不划算了。   权势者的一弹指,于弱小的人而言,无异于一场风暴。   她并不在意——原本也没把对方看得多重要——只是人生在世,不蒸馒头争口气。有人害她失去了一个(普通)朋友,她也不能让她们痛快。   言真真决定报复她们,找凌恒一起写作业。   顺便补习一下。   她担心以后老校长给的东西,大部分都会是英文。   要了卿命了(〝▼皿▼)   考试遇到生僻词,跳过无妨,神秘故事读不懂关键词,那是挠心挠肺啊。   这可苦了凌恒。   言真真是个相当有主见的学生,说她错可以,必须证明她哪里错了,不然她就是对的。偏偏很多题目都是主观题,解释起来特别费心力。   凌恒头一回给人补习,不似杨晓之,初中就给人补习赚零花钱,早就练就出了对付学生的本事。他脾气再好,也是众星捧月的大少爷,没吃过被人杠的苦头。   简直比自己学习累一百倍。   不过,言真真用功起来非常认真,全神贯注,效率极高,进度每天都在推进,到考前一个星期,基本上就把平均成绩拉到了及格线。   几个月赶完两年半的量,哪怕及格也已经非常了不起。   凌恒松了好大一口气:“最后两天,你再巩固下,多背几篇范文。”   “歇会儿。”言真真用言灵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后遗症便是特别累,肚子饿得也快,“我去买个甜甜圈。”   凌恒:“我要吃三个。”   她感叹:“你好能吃啊。”   他:=_=   凌恒假装没听见,顺手拿起了旁边的书翻开,准备看两页闲书休息下。书里夹了什么东西,一翻就翻到了那一页。   下一刻,他的视线凝固了。   书页里夹着的正是那张抄录了海神赞歌的薄纸,边角卷曲微毛,沉淀出百余年的岁月。   他的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觉,黑沉沉的天幕,狂风暴雨袭来,大海波涛汹涌,暗藏无数杀机。渺小的船只上,传来人类凄厉的叫声,古怪的呢喃响彻在耳畔。   太阳穴一阵阵刺痛,他不由低下头,手掌牢牢摁住额角。   许久,疼痛才如潮水退去,幻觉消失了。他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你见过这个吗?”言真真甜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手举着奶茶和甜甜圈,口吻随意,“我听说这边的人以前都信奉这个神。”   凌恒抬起眼眸,低声问:“从哪里弄来的?”   言真真拆开甜甜圈的纸袋,笑眯眯地说:“别人送给我的。”   他翻过书籍,发现是《s国通史》,共五册,都是大开本的厚家伙。这本是第一册 ,传单夹的地方正好说到了海洋崇拜,角落里还有一副拓印的壁画,栩栩如生地描绘了一个人首鱼身的形象。   编者说,这是s国土著早期的神灵崇拜,与《圣经》中提到的非利士人祭拜的神祇“达贡”十分相似。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祂的名字。”言真真半真半假地说。她找是找了会儿,不过是通过言灵找到的,没费什么劲:“通过这个名字,我找到了个有趣的东西,就是太长了,还没看完——你要看吗?”   凌恒深深吸了口气,问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吧?”   “当然。”她说,“你怕我疯了吗?”   “我怕你将来后悔。”凌恒说。   言真真递给他个浇满了巧克力酱的甜甜圈:“错过了我现在就会后悔。”   两人已经相处了一段时日,凌恒算是明白了她的为人,也不再劝,问道:“你找达贡干什么?”   “我好奇祂是不是真的存在。”言真真吸了口奶茶,自书包里翻出一张复印的旧报纸,“你看,这是《泰晤士报》的一个报道,说在一个褐色海藻繁盛的海边,曾有人发现过祭祀祂的祭坛,现场有什么什么什么,你快翻译一下,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凌恒瞄了眼,口述直译:“现场有残破的人骨,鲜血绘制的古怪符号,以及数以千计的死鱼尸体。当地人说,在某个夜里曾听到这个山洞发出惊雷般的巨响,此后,海边的渔民再也无法捕捞到鱼群,村庄因此荒芜。”   她眨了眨眼,说道:“全都是侧面描写,好像有,可谁也没有目睹过,全都是似真似假。”   “你没有听说过吗?不可直视神。”凌恒别过视线,淡淡道,“人是无法与神明直接接触的,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陷入疯狂。”   言真真若有所思,半晌,回眸而笑:“好不好奇是谁给我的线索?”   “不好奇。”他垂下眼眸,专注地吃甜甜圈,“我已经猜到了。”   她问:“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背范文了。”他平静地说。   言真真看出他不想多说,不再追问,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这奶茶真好喝。”   “为什么我没有?”凌恒被她勾出了不满。别人补课她付钱,他补课就什么都没有,年级第一不配吗?   言真真弯起嘴角:“这是别人请我喝的,刚才有个很帅的小哥,不小心踩了我下,就一定要请我喝奶茶。”   凌恒怔了下,大感奇怪。   复习的这两天,他和言真真单独待在双人自习室里,几乎坐实了绯闻,就这样还有人敢去撩她?   “他很有勇气。”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便签纸,上面是个联系方式,“行动力也很强。”   凌恒莫名不太高兴。   再看言真真,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人家的帐号。   翻翻ins,给他看:“确实很帅吧?”   凌恒把打印好的范文压在手机屏幕上:“背不背?”   “晚点背。”她低头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放心,我肯定能及格。”   反正回头还要押题,稳。   凌恒决定不再理她。   没良心,他放弃了和方钧他们一起玩,专门陪她补习,她倒好,重色轻友,看到个五官端正的男人就忘了正事。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拍桌子走人,可气着气着,又觉得不对劲起来。绯闻只是掩人耳目,她没有蹬鼻子上脸,仍然把他当朋友,他不是该松口气么。   为什么这么不爽?   凌恒瞥过余光,视线在她白皙秀美的面孔上一闪而过,落到了摊开的书页间。古老的纸张上,那几个粗重的字母不断跳动,刺激着他的眼球。   他闭上眼,心想,肯定是因为我只有她一个能说秘密的朋友,所以才不希望和人分享。   太幼稚了,自己不是幼儿园的孩子,怎么可以为这种事嫉妒呢。   “欸。”肩膀被重重拍了下,凌恒睁开眼,发现桌上突然多了一杯奶茶,塑料杯外面结满了晶莹的水珠。   她支肘在桌上,双手托腮,眉眼弯弯:“我又没说你没有,别气啦,怎么会忘了你呢。”   凌恒:“我没为奶茶生气。”   言真真:“噢。”   他:o( ̄^ ̄)o 第39章 豪门大戏   世界一天不毁灭, 期末考一天不取消。   言真真考前押题,赌对了重点,大部分题都答出来了。尤其是化学实验考试,0失误, 结果非常完美。   21号, 考试结束, 放假了。   12月22日到1月5日,就是s国的寒假,里面还附赠了圣诞节和元旦两个新年节日。   但对于凌家来说, 最要紧的是24日的平安夜。   这一天, 是凌恒的生日。   放寒假第一天, 言真真就没睡好,外面总有各式各样的噪音, 困眼朦胧地爬起来一瞧,果然来了好多人。   这是一家专门为富豪举办宴会的公司, 为每个家庭量身定做场景。几个月前, 张轻絮森林精灵风格的生日宴会也出自他们之手。   凌家的分量更重些,许多道具和布景在一年前就开始制作了。   金盏花庄园的面积大,工程也就格外浩大。   忙碌的工人们小心地在精美的花园中架起梯子,把灯光巧妙地藏于灌木间,这样一来, 夜幕降临时, 花园就会变成灯光秀的舞台。   露天泳池里的水也暂时被清空, 两个工程师在里头安装设备, 到时候泳池里会出现冰雪城堡的3d投影。届时,s国的顶级歌唱家便会踏着风雪出场,献唱经典曲目。   老李和一个著名的园艺家在门口争执, 对大门口的花艺有了不同看法。激烈的争辩后,他败给了拿过数个国际大奖的大师,愤愤不平地走开了。   园艺家假装没看见,大声指挥自己的徒弟帮忙。   他们要在三天内将设计好的作品呈现出来,生日当天,花卉正好全部绽放,展现出最新鲜娇艳的一面。   网球场也在改造中。   五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用环保颜料在场地上绘画,大片蓝色铺陈开来,撒上白色的泡沫,海洋的咸味儿似乎就扑面而来。   言真真花了一顿早饭的时间,到处转悠了遍,看了好大的新鲜。   半途碰上阿米,她几近炫耀地说:“注意你的表情,这可不是全部,当天还会有更厉害的人来表演,平时只能在国家庆典上才会看到他们。”   “咔嚓”,言真真咬了口脆苹果,静静地看她表演。   “言小姐。”阿杨及时打断了阿米的讽刺,淡漠道,“夫人叫你过去。”   言真真点点头,闲着也是闲着,她挺好奇凌夫人找她干什么。   此时此刻,凌夫人在五百平米的衣帽间里,设计师正在为她试装。两个打杂的小助理被使唤得团团转,但不妨碍她们拍彩虹屁。   “夫人,这是xx家最早的款,市面上都没有了,夫人家居然有一个系列。”   “天呐,我的眼睛没花吧,这是xx亲自设计的作品,全世界仅此一件!”   可惜这些彩虹屁过于拙劣,奢侈品的衣服鞋袜于凌夫人而言,实在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维持着贵妇人的涵养:“阿杨,你找找有没有没拆过的小配件,拿来给两个小朋友挑一挑。”   年轻的小助理没见过世面,当场吸了口冷气。   “没出息。”设计师笑骂了句,玩笑道,“新来的小孩子,看什么都好。”   两个小助理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反而逗乐了大家。   “哎呀,你们的老师太严厉了,年轻人么。”凌夫人为她们说话,做足了和善的姿态。   大家捧场地笑了起来,也帮着说话。   设计师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甘心地说:“便宜你们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本”,每个人都配合着演出。   这时,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干练女郎踩着高跟鞋过来,手里捧着ipad:“夫人,东西都登记好了,共整理出80套衣服,121双鞋子,79件配饰。”   凌夫人点点头,大方地说:“难得今天人来得齐,你们都去挑挑,喜欢的就拿去穿,不要客气。”   她转动目光,才看到来了有一会儿的言真真,笑了笑:“真真来了,你跟阿杨一块儿去,挑几件穿得上的。”又问,“小染来了吗?”   “夫人找我?”冉染从容地走了进来。   凌夫人待她亲热得多,携了她的手:“妍儿没有你高,你的身量和我差不多,应该好挑,多找几件。”   冉染马上知道是哪部分剧情了。   凌家豪富,奢侈品牌的衣服鞋履在凌夫人身上,都是日常用品,而大部分奢侈品牌的衣服都不好洗涤,穿过一次便搁置了。   所以,凌夫人每年都会清理大量只穿过一次两次的衣裙。处理方式就是把这些九成新的衣物送给身边的人,其中包括许多全新的配件,比如皮带、丝巾、钱包、杯子,卖到外面都是五位数起步。   而有些经典款式有价无市,中古店里轻轻松松卖到好几万,还要碰运气。   冉染当然不会傻到拒绝:一方面这种旧衣已经脱离了旧衣服的范畴,仍然具备很高的价值,另一方面,也是凌夫人亲近的表现。   “谢谢夫人,我可沾光了。”她满脸欢悦地答应下来。   然后,她去看言真真。   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生,被送了穿过的旧衣服,心里会怎么想呢?   “我不需要。”言真真拒绝得干脆。   空气顿时寂静。   设计师、两个小助理、凌夫人的助理、女佣阿杨、冉染,齐齐看向她,谁也没有说话。   言真真:“???”都看她做什么,大家都要旧衣服吗?   “哎,好了。”设计师专门为贵妇服务,八面玲珑,若无其事地笑道,“这套造型怎么样,夫人喜欢吗?”   凌夫人的神色冷了下来,要不是丈夫的态度有点奇怪,她才懒得搭理言真真,结果也不出所料,给了台阶也不知道往上爬,烂泥扶不上墙。   她不再多费心思,照着镜子顾盼片刻,漫不经心道:“先拍下来,我回头再挑一挑。”   旁边的小助理赶忙拿起单反,半跪下来拍摄各个角度。   片刻后,开始下一套的试装。   大家忙忙碌碌,不着痕迹地将言真真排除在了热闹之外。   言真真一脸沉思地回去了,暗暗感慨:唉,我总是因为太过不凡,以至于跟不上凡人的思路。   冉染陪了凌夫人一个上午,吃过午饭才得空回屋休息。   手机上积攒了数条消息,大半来自张轻絮,向她打听凌夫人和凌妍的衣着,好提前避开主人家。否则,这种场合撞衫艳压,与得罪人没什么区别。   张轻絮还托她打探一下凌恒的礼服,方便李贞琳提前做准备。   冉染有心卖好,自然早就留意,简单描述了一下她看到的几款,收获了一波好感度。   正聊得热络,外头却传来好一阵喧哗。   冉染不知发生了什么,踱步到露台看个究竟。   庄园的大门口,停了几辆黑色的低调豪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走了下来,旁边陪同的则是个长相英俊的男人。   林管家亲自立在门口,恭敬地将两人迎了进来。   冉染沉吟不定。   原文不可能事无巨细描写每一天的事,只着重写了几个剧情点,比如过两天的生日宴会。   当天,凌恒的祖父,也就是凌老先生露了一面,但没有更多的细节,无从得知对方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可林管家这个态度,应该不会有错。   凌家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冉染勾起了唇角,而不知是否是她看得太过专注,陪同在侧的那个年轻男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投来凛冽的一瞥。   她心惊于对方逼人的气势,下意识地转开了眼。   男人微微挑起眉头。凌家什么时候多了个刺玫瑰般的小美人,尤其是那五官,似乎哪里见过。   “爸。”凌夫人听到消息,匆忙换了衣服出来,“您怎么来了,也不派人通知一声,阿诚还在公司。”   凌老先生摆摆手:“小恒成年,我当然要来。不用通知他,晚上再说。”   凌夫人自不会当真,给阿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通知凌先生,又叫人:“阿米,去叫少爷过来。”一边吩咐着,一边瞧了眼陪同的男人,“这是……”   “凌凡。”凌老先生平静地介绍。   凌夫人的神色微妙地变化了一瞬,旋即展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颔首道:“欢迎来金盏花庄园。”   “谢谢大嫂。”凌凡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佣人的嘴,比狗仔的速度还要快。   言真真不过回屋打了会儿游戏,就错过了好一出大戏。不过没关系,大嗓门的阿赵替她补上了缺失的信息。   凌恒的爷爷来了,这没啥,有问题的是,凌老先生带了小儿子回来。   凌凡,性别男,年龄26,比凌恒的父亲凌诚小了20岁,是凌老夫人故去后,凌老先生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幼子。   如今凌先生46岁,正值壮龄。凌凡26岁,年富力强,据说自己有一家医疗器械的公司,和凌氏的业务高度重合。   而作为下一个继承人的凌恒,才要满18岁。   凌老先生在凌恒即将成年的时候,带着小儿子回来,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啊!   “肯定是来分家产的。”阿赵自诩是凌夫人的人,急赤白脸,“呸,不要脸的东西。”   无人捧场,包括一向亲近的阿米。   “你在说什么?”一个冷漠刻板的声音响起。阿赵扭头一看,是个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女性,她审视着阿赵,质问道:“背后说主人的闲话,就是你的职业素养?”   阿赵想骂“你算什么东西”,可在对方压迫性的气势下,居然说不出话来。   “林管家,你该好好调-教一下这些人了。”女管家刻薄地说,“凌家付了那么高的薪水,不是听她们在背后如何编排自己的。”   林管家欠了欠身,没有反驳,和其他人介绍道:“这是伊丽莎白,老先生最信重的管家,这段时间,大家要听她安排。”   灰楼的佣人们面面相觑。   头发灰白的伊丽莎白雷厉风行:“这次陪老先生回来的有五个人,除了我,还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一个营养师,一个按摩师。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   林管家飞快计算了下庄园里的空屋子。   主楼极大,有三十来个房间,但凌先生、凌夫人、凌妍三个主人占了大半。一楼有两个小套房,专门给佣人居住,一个他占了,一个空着,正好给伊丽莎白。   他们是主人的心腹,住得地方必须离主人近些。   但老先生身体不好,随时需要有护士照顾,这倒好办,主套房里有个小次卧,可以给护士住。   其他人就不行了。   一来房间没那么多,二来,乱七八糟的人在主楼晃悠,不像话。   可灰楼的空房间只剩下了两间,其他人都是独自居住,偏偏要老先生的人两人挤一间,说不过去。   随便安排一下,不是不行,但最近庄园里人来人往,一点疏漏就可能传到外人的耳朵里,让其他人家看笑话。   林管家犯了难。踟蹰间,看到了二楼探头的言真真。   “言小姐。”他有了主意,“你暂时搬到客房去住吧。”   凌家有两栋小别墅,专门供客人居住,其中一栋住了冉染,还空了几间房。言真真身份微妙,说是客人,与她一道住在客房里,也未尝不可。   言真真没有反对,只是问:“那我以后在哪里吃饭?”   林管家当然希望她继续留在灰楼,吃她的佣人饭,但丢不起这个脸,淡淡道:“当然与冉小姐一起。”   言真真爽快地同意了,立马上去收拾行李。   傍晚,阿杨通知她和冉染,一起参加晚上的家宴。 第40章 父、子、孙   时隔几个月, 言真真再次坐上了凌家最正式的餐厅。   今天没有人关注她的衣着了,大家的表情都很微妙——凌老先生处变不惊,凌夫人微有虑色,凌妍满脸不爽, 凌凡饶有兴趣, 凌先生不动声色, 凌恒十分不爽。   一桌凌家人,各有各的心思。   冉染小心谨慎,眼观鼻鼻观心, 不轻易注视任何人, 尤其注意凌凡, 不敢与他随意对视。   而言真真截然相反。   她重点关注凌凡,瞅了他好几眼, 直接导致坐在旁边的凌恒看不下去,狠狠踩过一脚。   言真真对他怒目而视。   发觉了他们小动作的凌妍对她发来死亡视线。   也仅仅是视线而已。   爷爷、爸爸、小叔三尊大佛杵在那里, 她再莽也不敢随意嚷嚷。   ——尽管大人们的气氛, 看上去似乎很和谐。   凌先生语气轻松,闲话家常:“我之前听说过x公司,还奇怪国内什么时候出了这一号人物,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居然是自家人。”   “小打小闹而已。”凌凡笑了笑, 眉宇间满是闲聊的随意, “现在大家都在筹备远程医疗, 我只是运气好, 前几年就有了些眉目。”   凌先生道:“预判东风是眼光,你也太谦虚了。”   “和凌氏相比,当然只能算运气。”凌凡握着乌木筷子, 轻轻一戳,浓油赤酱的红烧肉便轻松撕开。他抬首,似笑非笑地说:“大哥就不要笑话我了。”   气氛诡异起来。   连对家族生意最不上心的凌妍都知道,假如这位小叔没别的意思,为什么其他行业不做,偏要和凌氏一样涉及医疗呢?   寂静中,女主人不得不出面调节气氛,嗔怪丈夫:“难得今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你就不要说生意上的事了。爸,今天的菜怎么样,合不合胃口?”   凌老先生年事已高,胃口不佳,只用了几口汤羹。他没回答儿媳的话,问道:“小恒的生日准备得怎么样了?”   “寻常的都差不多了。”凌夫人用词巧妙,有寻常的,自然也有不寻常的,含蓄地请示,“爸爸有什么吩咐吗?”   饭桌上又是一静。   凌先生和凌夫人沉得住气,凌妍却不可抑止地露出了紧张之色,生怕爷爷脑子一抽,决定将小儿子确立为继承人。   她想说什么,但强压之下,嗓子仿佛被人掐住,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不安地等待结果宣布。   万众瞩目下,凌老先生却只是缓缓问:“小恒有什么想法?”   “我讨厌这个生日。”凌恒抬头,目光落到祖父身上,“一点也不期待。”   暗中观察凌凡的冉染,敏锐地注意到凌凡微微挑起了眉,仿佛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事实上,在场的人无一不惊讶。毕竟大家都在为他的继承权担心时,当事人自己跳出来啪啪打脸,简直嘲讽力max。   也就只有在小白言情里,会有如此清新脱俗的男主角了。   冉染抿了口香槟酒,静候下文。   “小恒,不要任性。”凌老先生大概很看重这个后辈,并未恼怒,只是略微加重语气,“你有什么打算?”   凌恒低下头去,挑着碗里的鱼刺:“吃晚饭再说吧,我不想破坏胃口。”   冉染拿着水晶杯的手微微一顿,深觉不可思议。   在凌家这种父辈乃至祖辈掌握话语权的家庭,为什么男主能如此理所当然,觉得全家都围着他一个人转?她只在无比溺爱孙子的家庭见过这种无法无天的“小皇帝”。   呃,凌家确实有不输于王室的资产要继承。   可选择又不止他一个,凌凡不必说,凌妍不行还能招人入赘,再不然,凌诚夫妇岁数不大,再生一个亦无不可。   这般有恃无恐,真是槽多无口。   豪门内斗能写成愚昧家庭的闹剧,原作者的水平一言难尽。   更让她无语的是,凌老先生真的不再问了。   “爷爷。”凌妍虽然老和弟弟吵架斗嘴,但不熟的小叔和亲弟弟,傻子都知道该站在哪一边,竭力拉回感度,“你就问小恒不问我,我也很久没见您啦。”   凌老先生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妍妍也长大了,你们有给她考虑婚事吗?”   “小妍今年才上大学。”凌夫人的笑容十分勉强,“等她毕业了再考虑婚事也不迟。”   凌老先生可有可无地说:“早点相看起来,有合适的先订下。”   “是是,我一定留意。”凌夫人赔笑。   然后,这顿饭就没有然后了。   凌老先生喝了几口汤羹,吃了几口鱼和豆腐,便没了继续吃饭的胃口,说要去休息一下,晚点再叫他们去书房谈话。   随即,凌先生表示自己吃饱了,陪同父亲一起退场。   剩下的人不由多看了眼凌凡。   他似乎一点不怕凌诚搞什么小动作,悠哉悠哉地继续吃,时不时还赞一声大厨的手艺,堪称全场最从容的人……之一。   另一个从头吃到尾,毫无压力的例外,自然是言真真了。   粤菜清淡且个头小,许多菜都是一口一个。她吃相不算粗鲁,速度却很快,每道菜分配到碗里没多久,就被吃了个干净。   没人留意的时候,凌恒还把自己的一碟虾饺推到了她手边。   她吃得非常痛快。   但眼缘这种东西奇妙就奇妙在这里,言真真的“特别”,落在凌恒眼里,缓解了他糟糕的心情,而在他小叔凌凡那里,却是从头到尾的无视。   他对冉染更感兴趣。   一刻钟后,菜都上完了,也意味着今天的饭局到了尾声。   凌恒起身,手肘“不经意”地撞了撞言真真的肩膀,丢给她个“赶紧回去”的眼神,而后才在母亲和姐姐的担忧下走向书房。   不过,里面的气氛远比饭桌上轻松。   凌老先生拿着一支密封的试管,饶有兴趣地问:“已经做过实验了?”   “这是初始版本,效果不大,但副作用被控制得很好。”凌先生说。   凌恒的目光顿时凝结在上面,狐疑迭生:“什么东西?”   “是k的最新产品。”凌先生大有深意地看着儿子,“你对医学也有兴趣了?”   凌恒坐到沙发上,看着父亲与祖父,看着凌家的前两代人:“为什么这些年,凌氏一直往医药发展?”   “我们享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应该好好利用优势。”凌先生道,“衰老和死亡是人类必须克服的天敌。”   凌恒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面无表情道:“你们要永生很难吗?说到底,不过是既想得到无穷的寿命,又不肯放弃陆地上的享受。”   “有什么问题?”凌老先生浑浊的眼中透出冷漠,“像鱼一样永远留在海里,永生不死又有什么意思。”   “爷爷,你太贪心了。”凌恒抿紧唇角,却不知该如何劝说。   或许,也无法劝说。   凌老先生嗤道:“你年轻,自然可以无关痛痒地教训我,可我老了,不贪心就只能等死。”   “爸,小恒不是这个意思。”凌先生打圆场,“他是关心你,毕竟以人力实现神迹,难度太大,我们努力几十年,也只是摸到了皮毛。”   凌老先生却没有被轻易安抚住,冷睨着孙子,严厉地质问:“你对这方面真的一点天赋都没有吗?”   凌先生代为回答:“他对计算机更感兴趣。”   “让他自己说。”凌老先生的目光鹰隼般犀利,似能穿透皮肤,剜出心脏。   凌恒满腔忧虑瞬间浇灭。他终于肯承认,数百年来,凌家都没有后悔过当年做出的抉择,甚至因为尝到了甜头,愈发不肯放手。   他说:“我可以有。”   这是个令人满意的答复。凌老先生的表情缓和下来:“你是凌家的奇迹,你有的一切,都是先祖们牺牲自己换来的。”   凌恒转过脸,牢牢闭着嘴巴,生怕克制不住翻涌的情绪。   “那么,先进k吧。”凌老先生说,“计算机、数学、天文……这种东西可有可无。”   凌恒问:“凌凡是怎么回事?”   “他呀。”凌老先生笑了起来,不以为意,“他在商业上很有头脑,也是凌家的人,我打算让他帮忙做些事。”   于是,凌先生也笑了起来,宽和地说:“一家人么,分什么你我。”   凌老先生十分满意,允诺道:“自家事自家清楚,你放心,没人能威胁到小恒的地位,我不行,你也不行。”   “爸,小恒还小呢。”凌先生似乎感到好笑,指着儿子说,“你要他现在继承凌氏,他都不愿意,小孩子的心都野。”   凌老先生笑得更是开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空气中充满了父慈子孝的美好气氛。   表演了十来分钟,凌老先生露出疲惫之色。他年纪不算大,可动过两次手术,身体远不如外表看着强健。   “您休息吧。”凌先生摁了铃,叫护士过来照顾老人,“凯瑟琳,麻烦你了。”   护士微微笑了笑,拿了药品进来,蹲下来给老人注射药物。   凌恒瞥了眼对方。   这护士约莫三十出头,是典型的白色人种,皮肤白中带着褐色斑点,棕色的头发盘起,发根处有一个淡淡的瘢痕。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在意,多看了两眼。   “小恒。”凌先生摁住他的肩膀,身体恰好挡住了视线,“干什么甩脸色?爷爷年纪大了,你要多体谅。”   凌恒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什么都没说。”   “全在脸上,还用说?”凌先生失笑,“你太年轻,等你老了,自然会谅解。”   凌恒也没纠缠这个话题,问道:“k什么时候开始做那个的?”顿了下,压低了声音,“前两个月,它们总是出来,和你有关吗?”   他一直觉得奇怪,前几个月,言真真遇到了太多次“意外”,根本不符合它们一贯的习性。今天看到那管药剂,总算有了头绪。   这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引诱了它们上岸。   “你不能命令它们,自然要用别的办法。”凌先生轻描淡写,“林管家已经告诉我了,你处理得很好。”   凌恒很想问,湘姨是不是也和你有关,但忍住了。他转移话题:“你真的要让凌凡插手凌氏?”   凌先生笑了起来,眉宇间闪过冷嘲:“那个东西还在你爷爷手上,暂时别让他老人家生气。凌凡就算知道一点,也绝不会太多。”   父亲总以为儿子们能够和睦相处,然而事实上,在儿子们的心里,兄弟永远都是外人,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儿子?   故事一次又一次重复轮回,永不例外。 第41章 邀请   言真真对新房间很满意。   整栋别墅就只有她和冉染两个人居住, 耳根子清净了不少。而主套房的面积也远比佣人宿舍好得多,浴室里还有一个按摩浴缸。   住起来舒服,也方便了她近距离观察自己的邻居——冉染作为汪艾琳的女儿,会显露出什么非同一般的特质吗?   好像有。   不过非是灵感, 而是桃花。   晚餐后, 她回房间翻看从凌恒那里“借”来的书, 没瞅几页,就看到旁边的小径里,一男一女正在散步。   事情是这样的。   冉染本来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 想早点回屋。但言真真提前一步回去了, 她不想和女主过多接触, 改了主意,出去散步。   结果凌凡就找上了她, 还说:“我第一次来,不太熟悉, 冉小姐愿不愿意带我到处走走?”   冉染莫名怵他, 打算拒绝,可话未出口,就被他一句“或许可以聊聊你的父母”给堵了回去。   她太想知道冉家的内情了,再说了,庄园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 他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不成?稍加犹豫便答应下来。   灰楼那边, 正在招待今天来来往往的工人, 喧闹非常。   两人便选了通往海边的小径, 安静些,方便谈话。   冉染率先开口:“凌先生见过我的父母?”   “冉雄的最后一笔投资,是和凌家合作的。”凌凡开口就放惊雷, “冉小姐难道不知道?”   冉染心下一沉,却道:“两件事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有关,若非那次合作,我也不会见到令尊。”凌凡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他让我印象深刻。”   冉染回忆着收集到的信息,淡淡道:“凌先生不是做医药行业么,可家父的生意与此无关。”   凌凡笑了:“冉雄的金色能源主要做矿石生意,一直致力于发掘新型能源。他最后投注了全部家产的开采计划,据说就是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矿石,能够代替石油。”   冉染皱起眉头。因为母亲早逝,冉雄对原主非常宠溺,不让她操心任何事,养成了她不知世事的性格,从来没有想过关心家里的生意。   她接手记忆后,只知道冉家大致在做哪一行,具体的内容却一无所知,最后导致冉父自杀的投资,还是她从张家打听出来的。   与凌凡说的吻合。   “凌家也对新矿石感兴趣?”她若无其事地问。   凌凡负手而立:“凌氏的产业横跨多个行业,有什么稀奇的?”   “无所谓,反正最后失败了。”冉染故意这么说。   果不其然,凌凡意味深长地说:“也许,谁知道呢。”   冉染停下脚步:“凌先生,我不明白,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冉小姐不要激动。”凌凡立住,气定神闲道,“我只是看你有些疑惑,随便聊两句罢了。”   冉染强自镇定:“我有什么疑惑?”   他没有回答,只是悠悠一笑,仰首眺望着远处的海湾,眉峰犀利:“不早了,多谢冉小姐陪我散步,我送你回去吧。”   冉染满腹疑窦,然怕他看穿,不敢多问,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转身回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凌凡勾起唇角,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汪艾琳的女儿。   言真真瞧着冉染和凌凡去散步,过了半个钟头又同时回来,不由大感兴趣,用手机远远拍了张照片,发送给了凌恒。   他回了个问号:[?]   言真真:[这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凌恒:[关我什么事?]   言真真:[盲生,你没有发现华点]   凌恒:[……]   言真真:[我来凌家是因为我妈有问题,她来你们家,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缘故?]   凌恒:[冉家全副家产,都不值得我爸动手]   言真真:[冉染这个人呢?]   凌恒:[倒贴也不至于]   言真真:[你不觉得你妈对她特别好吗?凌妍讨厌我,是因为我是保姆的女儿,讨厌她是为什么?]   凌恒:[凌妍脑子进水,我哪知道?有话直说]   言真真:[ヽ( ̄▽ ̄)直说就直说,我觉得冉染可能是你家给你定的媳妇儿,而你小叔叔要和你抢老婆啦!]   凌恒差点没瞎了眼睛。   他摁灭屏幕,直接把手机塞回口袋。   但很快,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   “小恒,快过来试衣服。”凌夫人呼唤在阳台上玩手机的儿子,“今天你挑不中合适的,不准回去。”   凌恒心中一动,走过去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知道了,对了,言真真和冉染都在家里,她们怎么安排?”   “小染当然要参加,她是你冉叔叔的女儿。我们家既然照顾她,就不能在小事上让人说三道四。”凌夫人道,“她和小妍一块儿做的衣服,应该没问题。”   她不说言真真,否决之意溢于言表。好在凌恒本就不是为了这事,只问:“我们家真的有必要把冉染接过来吗?妈,你和我说实话。”   凌夫人犹豫了下,欲盖弥彰地笑了笑:“你爸是觉得,相识一场,又不过举手之劳,帮一把就帮一把,也好叫其他人看看,我们家不是没良心的。”   凌恒站在穿衣镜前,佯装认真地整理衣袖,不经意道:“那就好,我刚看到凌凡找她说话,还以为……”   “你说什么?”凌夫人的笑意凝滞住了,“凌凡找小染?”   凌恒偏过头,微蹙眉梢:“妈,你怎么这么大反应,这不是好事么。我记得听谁说过,冉家破产的那个项目和我们家有关,要是能给冉染一个好前程,想来也不会有人误会。”   凌夫人深深吸了口气,面露不虞。   “妈?”凌恒故作不解。   外患之下,凌夫人决定和儿子通个气,吐露口风:“你爸的意思是,假如小染这姑娘过得去,不妨考虑让她和你试试。毕竟冉雄最后能开启那个项目,也是你爸投钱支持的——他可能有点后悔,这才想着照顾一下小染。”   居然被言真真歪打正着,说中了。   然而,凌恒才不信这个蹩脚的借口。   他父亲是一个商人,不管在冉雄破产的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都不可能仅仅因为“愧疚”便拿他的婚姻做筹码。   能够叫他动心撮合的,应该是汪艾琳的血统。   “我对她没兴趣。”凌恒看着母亲,低声道,“妈,你就让他们去。正好看看凌凡想做什么。”   凌夫人皱了皱眉,但看儿子态度坚决,才道:“好,听你的。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小染会这样,她之前可没这么不懂事。”   她对冉染的好印象,很大程度上源于对方的安分,但今天的事,不免让她升起几分不满——凌凡来者不善,冉染平日里看着聪明,怎的就不知道避嫌?   “就这套了,不挑了。”凌恒敷衍完母亲,干脆利落地摘下领结。   凌夫人叫住他:“等等,小恒,妈妈要提醒你,来参加你生日宴会的人,每个都不一般,强求不该参加的人参加,凌家被笑话两声也就算了,无关痛痒,可对她来说,绝对不算是好事。”   她停顿了会儿,加重语气:“你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可能不会懂,但妈妈是过来人。”   凌恒听出了母亲语气中的诚恳,转头看她。   凌夫人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这事不说,到时候被奚落吃亏的人又不是她,说了反而会招来儿子的反感。但她仍然选择了这么做,兴许是惦记丁湘往日的情分,又或许只是良心未泯……谁知道呢。   “知道了。”凌恒回避了这个话题,将衣服挂到一旁,“走了,晚安。”   凌夫人欲言又止。   晚上十点,金盏花庄园依旧灯火通明。   言真真趴在床上翻书。她费了些口舌,终于从凌恒手里借来了她那天惊鸿一瞥的拉丁文古籍。   这本书叫《死亡之书》,据编者说,此非原名,只是原版过于邪恶,屡次遭到焚毁,为了保留下来,他迫不得已修改了名字,进行伪装。   为了避免无辜者出于好奇阅读本书,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本书采用拉丁语和希腊语记述,英文所写的部分都是警告,希望不懂厉害的人看到这里,能够及时止损,将所看到的内容通通忘掉。   言真真当然没有照做。   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可以看插图啊。   里面有不少用简单的线条绘制成的插画,有的寥寥几笔,只勾勒出形状,有的却十分细腻,似乎是照着什么临摹而成。   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和凌恒聊两句天。   凌恒问她:[冬假有十天,你打算回家吗?]   言真真:[不回,舅舅家不是我的家,走了就不能常回去]   凌恒:[那去旅游吗?]   言真真:[不去,上网课,明年要高考了]   他没音了。   过了会儿,又说:[开学了我帮你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好了]   言真真有些奇怪,迟疑了下,回复:[哦]   哦。   她说“哦”。   凌恒丢掉手机,无端憋闷。   他当然是想邀请她参加生日宴会的,毫无疑问,但凌家的人聚集在家里,很难说会不会引发什么意外的“惊喜”,母亲说的亦有道理,他不想害她出糗。   截然相反的念头在脑海中你方唱罢我登场,来回辩论。   一个说,她这种性格,遇到危险了也不知道跑,留在家里出了事怎么办?你总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出事吧。何况,她连合适的礼服都没有,现在买也买不到,拿普通的裙子凑合,只会被人取笑,你要害她在那么多女生面前被嘲笑吗?   另一个却说,你只有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朋友,难道不想她参加你的生日吗?无关紧要的人都能来,凭什么真正的朋友不可以?   显而易见,反方理由充足,似乎赢得毫无悬念。   然而,少年热血未凉,荷尔蒙擂鼓助阵,在他理智上线举起胜利奖杯前,身体已经诚实地耍了无赖。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拿起手机,若无其事地摁下按键,问她:[你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发送成功。   凌恒盯着那几行字,半晌,痛苦地扶住了额头。   什么鬼?   明明想着要诚恳一点,为什么说出来这么硬邦邦的,仿佛施舍?   还不如复制粘贴给其他人的邀请内容呢。   震动声响起,她的回复到了。   言真真:[0.0]   凌恒:[不高兴就算了,反正也挺没意思的]   她:[唔,不是不高兴,只是你一直没有邀请我,我以为你不想我去]   凌恒用力摁屏幕:[我没]   尚未输入完毕,又一条新的。   她说:[所以,我那天和别人约了]   手指骤然僵住,他怔怔看着最新消息,仿佛被人迎面揍了一拳。   良久,摁下删除键,删掉了原来的字,回答她:[知道了]   言真真:[^_^]   凌恒熄灭了屏幕,翻身靠在枕头上,心想,原来,不会有人一直等我。   众星捧月久了,总以为所有人都会迁就自己的意志,等到最后一刻,还会期待他的到来。   谁想竟然不是。   就算他是凌恒,晚了一步,也就错过了。 第42章 24日上午   12月24日, 晨光才刚刚洒遍金盏花庄园,居住在此的人便忙碌了起来。   之前搭建布景的人已经在昨夜完工,只剩下少数人还在做最后的调试,后门处停了两辆货车, 里面是刚下飞机运送过来的新鲜食材。   专门替富贵人家筹备宴席的团队身着统一制服, 来来往往, 在海滩和庄园里布置餐桌与宴席。   新鲜的花卉一车车送来,点缀其间。   三辆黑色的保姆车停在侧门,造型团队匆忙赶来, 凌夫人和凌小姐要做整套的造型, 不早点做准备, 到时候延误了时间,所有人都没好果子吃。   凌夫人已经醒了, 脸上敷着面膜,熟悉的发型师开始为她打理头发, 化妆师和助理一字排开化妆箱, 美甲师蹲在地上,为她敷上手膜。   她闭着眼睛,吩咐说:“阿杨,去看看小妍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夫人,小姐已经起来了, 正在用早点。”女佣阿杨说。   “叫她动作快点, 今天可别磨磨蹭蹭的。”凌夫人停顿了下, “少爷呢?”   阿杨回答:“去了海边晨跑。”   凌夫人颔首, 半晌,放轻声音:“叫张笠看着言真真,别让她乱跑。”   “言小姐出去了。”阿杨低声道, “一大早就出了门,说和朋友约好了。”   凌夫人有些意外,旋即露出满意之色,语气更显从容:“林管家呢,让他到处检查一遍,别出了差错。”   阿杨匆忙离去。   海边,凌恒站在海滩上,眺望远处。   今天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海面平静如镜面,一片澄澈的蔚蓝。   他感觉不到任何异常,似乎确实如父亲所说,早就有所准备,安抚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不速之客。   准备海上表演的人在检测设备。   凌恒走过去,和他们说:“多派几艘救援船,小心一点。”   “凌少爷放心,我们是专业的。”带队的人笑了笑,满脸轻松,“今天表演的两个都有最高等级的证书,大大小小的表演有五、六十次,不会有问题的。”   凌恒冷着面孔,重复道:“我说,多派几艘救援船。”   领队愣了下,意识到天大地大,顾客最大,遂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觉得很累,扭头就走。   十八岁的生日,无数次的想过最好不要到来,也无数次想过或许成年了就能改变什么。然而,当这一天真正降临时,却是意外得无悲无喜。   既不感到激动兴奋,也不觉得多么灰心绝望。   今天的舞台美轮美奂,尽善尽美,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有资格成为观众,但身为主角又如何呢?他只是演出的木偶。   平淡地度过上午,吃了午饭,换上礼服。   一点多钟,客人们陆续到达。   和玛格烈城其他喜欢举办通宵宴会的人家不同,凌家多少有些顾忌,趴体宴席都是从下午开始,七点钟开始晚餐,十一点左右结束。   12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凉爽,下午时分,正好能在海边戏水。   凌恒在门口迎接了会儿客人,被父母打发带着年轻人去海边玩耍。   他被华服丽妆的少女们簇拥着到达海边,女孩子们笑语盈盈:“凌恒,你准备带我们玩什么?”   “主随客便。”凌恒觉得自己好似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待在幕后,冷眼旁观今天的热闹,另一个客气礼貌地接待客人,做足了主人家的样子。   海边搭起了漂亮的白色遮阳棚,一个角落被布置成了海底的场景,由珊瑚、贝壳和花卉搭建而成,扮演美人鱼的年轻女郎抛出飞吻,朝年幼的女童打招呼。   小女孩们一下子簇拥过去,问她是哪个公主。小男孩则对冲浪更感兴趣,由专业人员抱着尝试了一把,兴奋地哇哇大叫。   最难搞的小朋友们有了专门的玩耍地方,于大人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   耳根子清净了。   凌恒和年纪差不多的少男少女们坐在遮阳棚下,侍者送来鲜榨的冰镇饮料,凉快又舒适。   凌恒递过果盘,询问客人们:“时间还早,你们想玩什么?”   既然在海边,冲浪赛艇、滑水都是少不了的,不下水的话,沙滩排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贞琳佯装不满:“虽然说了是便宴,可要是下了水,造型可就白做了。”   虽然大家今天穿得不是最繁复的晚礼服,而是轻便灵巧的小礼服,但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发型、配饰、手袋、鞋子、指甲,出一点差错都会破坏和谐。   因此,哪怕凌家肯定做了万全准备,造型师随时待命,可只要不想自己精心打造的形象毁于一旦,谁也不会轻易尝试这种活动。   凌恒也没有勉强,叫人准备表演,分别是水上飞人、摩托艇特技和滑水。   天公作美,太阳躲到了云层后面。   大家离开遮阳棚,三三两两散开,靠近了欣赏表演。   张轻絮使了个眼色,带着几个要好的姐妹走远了些,给李贞琳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   方钧本来想说什么,见状犹豫了下,就被另一个女孩挽着拉开了。   凌恒似有所感,转头看了眼李贞琳。   她穿了身蓝色小礼服,裙摆层层打下来,犹如一朵朵浪花,耳钉和发夹选了俏皮的海星和贝壳造型,玛丽珍皮鞋,珍珠鞋跟别具一格。   “我在门口看到了冉染。”李贞琳笑起来的样子甜美如蜜,“记得你说过,言真真也寄住在你家,怎么不见她?”   凌恒的心脏重重跃动了一下。   他顿了顿,反问:“你想见她?”   “都是同学,关心一下而已。”她笑,“她考得怎么样,有你补习,应该还不错吧。”   凌恒说:“不知道。”   “嗯?”李贞琳眨了眨眼。   海面上,表演者在高压水枪的带动下,于空中翻滚来去,身形矫健而优美。   凌恒仿佛被吸引,并不看她,只平静地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这个时候,言真真在哪里呢?   她在何记海鲜馆。   12月末是双蛋节,国内许多人选择年假和元旦放在一起,凑个长假期旅游。而其他以圣诞节作为新年的国家更不用说,是难得的假期。   于是,s国迎来了一个旅游高峰。   何记海鲜馆作为网红店,10点不到就排起了长龙。   言真真混在游客间,坐在塑料凳上等叫号,同时,竖起耳朵听周围人闲聊。   运气不错(当然是言灵的功劳),听了一堆感情纠纷后,在两个本地大婶的对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红衣大婶:“唉,何家的生意真的越来越好了,怪不得有钱送儿子进春和,估计一天能赚上万吧?”   花裙大婶:“我看不止,阿芬是有本事的,要不是之前被她男人耽误……姓杨的真不是个东西。”   红衣大婶:“就是啊,把阿芬打成那个样子,啧啧,大家都看不下去。”   花裙大婶:“话也不能那么说,那个时候阿芬生不出来,也难怪杨家急啊,香火没有啊。不过你别说,他们折腾那么久都不行,后来突然就怀了,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红衣大婶:“是不容易,没想到这么灵。”   花裙大婶:“诶,对了,她到底是看医院看好的,还是拜菩萨拜好的?我有个侄女,她闺女这方面也挺难的,灵的话让她去试试。”   红衣大婶:“哎呀,这个不好说。”   花裙大婶:“哪个意思,是不是养小鬼啊?我听说何芬蛮信这个的哦。”   红衣大婶:“两码事啰,何芬没养以前是不信的——那个时候我和她说有个符水很灵,让她喝,她喝了没用,肯定是不信,信了才灵啊。她是生了以后开始信的,也是怪。”   言真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小声给自己加了个buff:“我看起来就是好学生,大家都愿意帮我。”   而后,她才装作只听到半句的样子,加入谈话:“对不起,打扰一下,阿姨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说哪个菩萨很灵?”   红衣大婶看看她:“你是来旅游的?”   “嗯啊。”言真真眉眼弯弯,“正好放假,就和同学出来玩,这里有很灵的寺庙吗?我想去拜一拜。”   红衣大婶却没有那么容易攻略,摆摆手:“小姑娘,你听错了。”   “阿姨,你可别骗我,我听到了。”言真真一点没退缩,故意压低声音,一副说秘密的样子,“其实,我有个姐姐,结婚三年了都……我妈说要去做试管呢,可贵了。阿姨,要是真有这么灵的地方,你就告诉我吧,我大老远过来不容易。”   花裙大婶也很好奇,推了推老姐妹,敲边鼓:“你到底知不知道,别是唬我,你自己都不晓得吧?”   话都放出去了,再推诿就有点丢脸。红衣大婶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小姑娘你还小,这种事不好和你说的。”   言真真立马拿出钱包,抽了张钞票折了折,塞进她手里:“阿姨帮帮忙,我替我姐谢谢你了。”   钱+面子+言灵的三重效果下,红衣大婶突破心防,左右看看,放低嗓门:“我也说不好是什么地方,去过的人都说蛮灵的,就是要本人去,你去肯定不行。”   “那个地方叫什么?”言真真迫不及待地问。   红衣大婶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下,五官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表情:“叫、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好像是叫……三木。”   三木?言真真一头雾水,还想多问,可红衣大婶不知是不是说出口后,就摆脱了言灵的影响,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不等她追问,她急匆匆地找了个烧饭的借口,连老姐妹都不等,快步拐进了后面的居民楼。   那架势,仿佛是在躲避看不见的敌人。   言真真愈发觉得有趣。   “45号。”店员叫到了她的号牌。   言真真挽着纸袋走进去。柜台后的人是杨晓之,抬头看到是她,惊讶地问:“这么早就来了?你等等。”   “没事,我马上就走了。”她提起手里的盒子,“前几天回国了一趟,带了点东西回来。”   杨晓之愣住了。他之前以为,言真真约他是想问丁湘的事,没想到专程是为了送东西过来。   他赶紧叫了个人替自己,招呼她:“来都来了,进来说话。”一边说着,一边引她到后面家里坐。   言真真假意推辞了两句,见他态度坚决才跟着进去坐了。   杨晓之拿了一瓶冰可乐给她,摇头道:“你太客气了,还拿东西来。”   言真真将一大包糕点推过去,笑眯眯地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想着阿姨应该很久没回家了,可能会想尝尝。”   东西确实不贵,难得她千里迢迢带来。杨晓之思忖了片刻,出门叫人:“妈,真真来了。”   言真真勾起了唇角。 第43章 24日下午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还是带了礼物上门的晚辈。   何芬交代了一下厨房,自己擦了手,进到后面和言真真说话。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客气地说:“店里太忙, 都没看见你来, 快坐下, 晓晓,叫厨房做碗粥来,真真这么早过来, 肯定饿了。”   言真真做戏做全套, 马上站起来说:“阿姨不用了, 我就是来给你送点东西,不吃饭。”   “你特地跑这一趟, 阿姨当然要谢谢你。”何芬按住她,“坐下坐下, 还是说你不爱吃我家的粥?”   她这才顺势坐回椅子, 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只是……”   只是不出来。   何芬和她闲话家常:“家里还好吧?我记得你有个舅舅。”   “都好。”言真真不动声色地切入话题,“前几天,我把妈妈的骨灰送回去了,已经入土为安。”   何芬怔了下, 神色难掩伤感:“那就好, 她也算叶落归根了。”   言真真笑了笑:“我把阿姨给我的照片也放进去了, 就是你们一起拍的那张。”   何芬点了点头, 慢慢打开了话匣子:“我和你妈一起说好了来这里,刚来的那个时候真的苦啊,饭都吃不起, 没有签证,拖了工资也不敢要。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她偏偏……”   她哽咽起来,眼眶通红,几乎说不下去。   言真真递了张纸巾给她,没有趁机询问什么。   何芬放松下来,擦了擦眼泪:“阿姨年纪大了,就爱说以前的事,你肯定不耐烦听了。”说完不等她答话,出门去催厨房,似乎并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   言真真也没强求,她今天是来缓和关系的,不奢望能一步到位。   杨晓之端了热粥进来,何芬趁机道:“你陪陪真真,我去外面看着,今天客人有点多。”   “阿姨你忙。”言真真低头喝粥,没再说话。   何芬松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杨晓之略感尴尬,只好陪同坐下,找借口说:“旅游高峰,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当然是做生意要紧。”言真真把玩着手里的瓷勺,“你有事也不用管我。”   正好可以让她有时间观察一下他们家。   然而,杨晓之不肯失礼,坚决陪同:“我也饿了,一起吃吧。”   她只好作罢,低头喝粥。   何记的海鲜粥味道极佳,不知不觉便喝了个干净。言真真摸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借一下厕所吗?”   “在楼上,我带你去。”他起身上楼。   和很多做小生意的店铺一样,何记也是楼下店面,楼上自己居住。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不需要太大的地方,面积只有一楼的一半。   言真真大致扫了眼,是两室一厅一卫的布局,打扫得非常干净。   客厅的电视柜旁边,摆着大大小小数个奖杯,墙上则贴满了奖状,全都是杨晓之的名字。   “你可真厉害。”她驻足夸奖。   杨晓之脱口而出:“这算什么,比不上凌恒。”   言真真:“啊?”   “我是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掩饰得走到厕所边,“卫生间在这里。”   言真真没有深究,入内关门。   环顾四周。   卫生间很普通,干湿分离,里面是淋浴室和浴缸,外面是马桶和洗手盆,角落里塞了个洗衣机,瓷砖已经老旧,露出岁月的痕迹。   没有特殊的地方。   她按下马桶的抽水,在哗啦啦的水声里说:“这个家里,和我的身世有关的线索会出现在我面前。”   然后洗手出门。   杨晓之在等她。   言真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放慢了脚步往外走,甚至为了拖延时间,还扯了两张纸巾擦手。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难掩失望,慢吞吞地走下楼去,转过拐角,正好和立在楼梯口的老板娘四目相对。   言真真:“……”居然只有老板娘?!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谢谢阿姨,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何芬面上露出一丝愧疚,却仍然没有留她,扭头和杨晓之说:“家里不用你帮忙,带真真出去逛逛吧。她一来就上学,肯定还没有好好玩过。”   “阿姨,没事的。”言真真演技爆表,连连摆手。   何芬语气坚决:“晓晓,你难得放假,待家里干什么,人够了。”   杨晓之想着言真真带来的礼物,也觉得要表示表示,点头答应:“附近有个教堂是景点,你还没去过吧,我带你过去。”   言真真面露迟疑,半晌才道:“那好吧,麻烦你了。”   “应该的。”   教堂不远,在何记就能看到屋顶,慢悠悠走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   杨晓之没话找话:“期末考怎么样?”   “应该能及格。”言真真要求不高。   杨晓之“嗯”了声,吞吞吐吐:“那个,我随便问问啊,你和凌恒……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她似是不解。   “他给你补课……你们关系不错?”杨晓之试探着问。   言真真思考了会儿,点头:“还可以。”   他顿了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去年的财经杂志上说,凌恒的个人身家已经达到50多亿刀,这还是他没有成年的情况下。”   “怎么,交个朋友,还要一样有钱才行吗?”她满面讶色。   “你们真的只是朋友吗?”杨晓之苦笑,“连我都听说了,你们不是在交往?”   言真真展颜一笑:“没有啊,怎么会呢。”   她否认得这般干脆,几乎没有模棱两可之处。杨晓之不由迟疑:“可学校里都传遍了,要是谣言,凌恒怎么没出来澄清?”   “谣言止于智者,又没有人当面问过他,专门澄清不会很好笑吗?”言真真踮着脚尖,走在马路牙子上,轻俏如猫,“反正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杨晓之大为尴尬:“是我误会了。”   “不要紧,小事。”她踢开脚边的石子,眯眼微笑。   金盏花庄园,海滩边。   张轻絮躺在沙滩椅上,唇间含着吸管,惬意地喝着冰饮。   一片黑影投下来。   她睁开眼:“寿星找我有事?”   凌恒划开手机屏幕,亮出一个ins的主页:“你们想干什么?”   张轻絮瞄了眼,那是个小鲜肉的账号,粉丝量还不少。她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却故作不知:“这是谁?”   “要我把聊天记录和转账都给你找出来吗?”凌恒看着她,语气平静,“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但没有你点头,我也不信。”   张轻絮微微变色。   凌恒坐到她旁边,注视着她的双眸:“轻絮,让她们都别闹了。”   “是你在胡闹才对。”张轻絮不承认也不否认,单刀直入,“但凡你靠谱些,也不至于这样。”   凌恒问她:“我做错了什么?”   张轻絮挑起细眉:“她有什么好,值得你放弃其他人?”   “这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和你交代。”他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要闹得太难看。”   张轻絮咬了咬牙:“我就要句实话。”   “是你自己要吗?”凌恒轻轻问。   张轻絮姣好的面容一僵,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溃散。   凌恒收起手机,视线错开她的面容,落到远处:“你以为贞琳不知道吗?”   这下,张轻絮的面色更难看了。   凌恒点到为止,在引起旁人注意前,悄悄离开了。   傍晚的余晖渡满西边时,冉染才意识到,剧情已经被改变了。   原剧情中,女配得到了凌恒生日宴的邀请,而言真真没有,大为得意,不断在对方面前炫耀挖苦。   于是乎,看不下去的男主就想了办法,从一个明星手里买下一件极具收藏价值的礼服,带着女主闪亮登场。   而这回她不作了,女主反倒没了助攻,没有出现在这个重要的场合。   真的不一样了。   她无所谓女主来不来,却由衷欣喜于命运的改变。   这意味着,她可以摆脱自己进入精神病院的悲惨结局。   “冉小姐很高兴?”凌凡手持酒杯,迤然走到她身侧,“今天的金盏花庄园,确实很美。”   冉染凝眸望去:“凌先生好像对我格外‘友善’。”   凌凡道:“我不否认这一点。”   “能问问为什么吗?”她一反上次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窘迫,言辞犀利,“我和凌先生过去可是素昧平生。”   凌凡微微一笑:“冉小姐不要多心,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   “好奇我那位无利不起早的大哥……”凌凡低下头,微微上勾的眼眸中流露出兴味,“为什么有意让你嫁入凌家。”   嫁入凌家?冉染受到了震撼,十分不可思议。   然而,难以置信的背后,又有些许恍然:怪不得女配明明寄人篱下,却有恃无恐作那么多死,和正牌的凌大小姐都敢争锋相对。   原来如此。   这么说,“冉染”对于凌恒的爱慕,也并非她自作多情,而是受到了某种暗示后才会以为他是属于自己的,继而对横刀夺爱的言真真产生了莫大的敌意。   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为什么是冉染?冉家已经破产,还有什么联姻的价值呢?   “冉小姐在想什么?”凌凡唤回了她的思绪。   冉染定了定神:“没什么,有些意外。”   “我也很意外,原来还以为是冉小姐和小恒早就相识,互有默契。”凌凡瞧着远处玩手机的凌恒,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如今看来,似乎是我误会了。”   冉染不介意把干系撇得更清些:“我和凌少爷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哪会有什么默契。”   “我向冉小姐道歉,为我的冒昧。”凌凡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不等她说话,自言自语似的,“看来,有‘默契’的另有其人啊。”   冉染蓦地抬起头。   “冉小姐。”凌凡伏低身,在她耳畔悠悠道,“小心些,你有着足以令旁人觊觎的‘遗产’啊。” 第44章 24日晚上   晚上七点钟, 正式开宴。   生日宴会的形式注定了不能上美味的热菜,好在凌家准备了极其美味的海鲜盛宴,哪怕是冷餐,也让宾客们食指大动, 赞赏不绝。   期间, 凌老先生露了一面, 感谢众人的到来后,缓缓说起了一桩旧事:“几百年前,凌氏的先祖漂泊重洋, 来到这里, 当时, 他身上除了几件衣服,就只有这枚怀表。”   他举起手, 露出掌中精美的古董怀表。它看起来并不如何精致昂贵,但保养得很好, 甚至还在不断走动。   “它见证了凌家过去的历史。”凌老先生把表放入孙子的手中, 微微一笑,“以及,今后的辉煌。”   宾客们捧场地奉献了掌声。大家都清楚,怀表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番表态。   果不其然, 凌老先生随之宣布一系列股权变动, 将凌氏多个公司的股份转赠于孙子。   有心人飞快默算了下, 今夜过后, 凌恒的身家已过90亿美金。   他今年才十八岁。   然而,震撼全场后,凌老先生紧接着又干了件让来客们摸不着头脑的事。   他带着凌凡与众人寒暄叙旧, 顺便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小儿子,轻描淡写:“他之前跟着我在法国,很少回来,今天正好认识认识。”   有人问起凌凡的事业,他本人当然说不值一提。   可x公司近些年崛起飞快,消息灵通些的人都知道,再一琢磨,凌氏近年投注了大笔资金的k好像也是一个领域……啧,没错了,豪门内斗的味道。   亦是金龟婿的味道。   比凌恒大了几岁,婚事还未有着落的年轻女郎们,多了一个不错的目标。   这可把凌妍气了个半死,直接骂人:“一个个都挺能做梦。”又对弟弟恨铁不成钢,“你就看他抢你风头?”   凌恒看着暴跳如雷的姐姐,忍不住叹气:“不管怎么样,肯定有你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别操心了。”   “我是自己急吗?我替你急啊。”凌妍委屈,好心当成驴肝肺。   凌恒懒得和她解释:“你的眼妆花了。”   凌妍花容失色:“真的?”   “嗯。”   她提起裙摆,立即奔去补妆。   凌恒微不可见地勾起嘴角。   虽然凌妍脾气大,脑子笨,嘴巴坏,千金小姐的毛病一大堆,但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姐姐永远都能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做个挥金如土的傻白甜。   “你怎么今天还在喝这个?”旁边偎过来青春的朝气,李贞琳取了一杯红酒,换掉了他手里的果汁,“从今天起,禁酒令就和你没关系了。”   凌恒可有可无地抿了口。   李贞琳笑靥如花:“这还差不多。寿星,什么时候分蛋糕,我们可都等着呢。”   “就现在吧。”凌恒招过侍者,让他叫人把蛋糕推出来。   今天的生日蛋糕足足有五层高,奶油裱花细腻光洁,栩栩如生,精美得仿佛艺术品。   凌恒拿起刀,刚想切下去,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直接给置顶的一个号码发了过去。   他挑了个角度,一刀切下。   大家围拢过来,不断说着祝福语。   凌恒压根没听清谁是谁,又说了什么,反正统一说“谢谢”。   忙完,才有空看手机。   言真真也发了张照片过来,是一份巨大的冰激凌船。他放大照片,在旁边的水杯上,看到了坐对面的人的倒影。   男的。   凌恒锁掉屏幕,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塞了回去。   宴会进入后半程。   凌恒被父亲带着与长辈们寒暄,全程维持高冷的表情。   然而,大部分人都不以为忤——或许是看在凌家的面子上,或许是因为凌恒本人天才之名在外,人们宽容得不可思议,并且毫不吝啬赞美。   夜色渐深,11点左右,客人们陆续告辞。   李贞琳留得比较晚,到11点半左右才跟随父母离去。一上车,李夫人便迫不及待地问女儿:“今天怎么样?”   “大家都很开心。”李贞琳笑道,“我们玩了些游戏,我准头最好。”   李夫人却不满意:“没和凌恒单独说话吗?”   “他是主人,不好撇开其他人……”李贞琳的话还没说完,身体猛地前倾,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   李夫人皱眉:“怎么回事?”   司机歉疚道:“抱歉夫人,前面突然冒出来个人。”   “私家路哪来的人?”李夫人往窗外看去。   公路旁边,有个人影蹲在旁边系鞋带,与灌木的阴影融为了一体。于是,当她突然站起来的时候,司机便没看清,急急踩了刹车。   李贞琳看清了她的脸。   是言真真。   她嘴里含着一颗棒棒糖,漫不经心地看了车一眼,继续往前走。   不疾不徐,仿佛散步。   在她旁边,一辆又一辆千万豪车顺路而下,明亮的车灯照耀下,三叉戟、飞翔的翅膀、盾牌、公牛、跃马……轮番上台,熠熠生辉。   李贞琳的眼睛突然刺痛了一下。   她倏然产生了错觉,好似这滚滚车流便是万丈红尘,无处不在诱惑。但路过的少女不过投以余光,年轻的眼睛里不见分毫艳羡渴望。   不屑一顾。   她凭什么不屑一顾?   李贞琳闭上眼,压住心底翻涌的愤怒。   ——呃,其实这里有个误会。   言真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潇洒惬意。   她走那么慢,是因为太累了。   今天逛了个景点,又跑去吃了家网红冰淇淋,运动量超标,走这最后一段路已经非常吃力,双腿像是灌了铅,只能拖着走。   关键还饿。   冰淇淋店的松饼压根不饱肚子。   累,饿,想赶紧回屋吃顿泡面。   不要问为什么是泡面,在凌家待了几个月,没机会吃,特别想念。   好不容易拖着腿回到了庄园,从侧门拐进住的别墅,放水,扒掉汗湿的衣服,洗澡。   十分钟后,她擦着头发出来,下楼煮泡面。   餐厅里坐着一个人。   言真真满头问号:“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凌恒瞥着她手里的泡面,声调下沉,“你不是去约会了吗?还回来吃泡面?”   她有气无力地说:“那是下午茶,我没吃晚饭。”   凌恒抿起嘴角,放在桌下的手抬起,把一碟蛋糕放到她面前:“吃吗?”   蛋糕是六寸的三分之一,浅蓝色的奶油渡满表层,点缀蓝莓、树莓、覆盆子和巧克力碎片,清新又可爱。切面可以看到柔软的蛋糕胚和藏在里面的水果,柔软的巧克力奶油微微融化流淌。   言真真假装才想起来:“对喔,今天是你生日,我还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凌恒抿紧嘴角:“知道你没钱买。”借口都想好了。   “许个愿望吧。”她拿了勺,挖下蛋糕送进嘴里,“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   凌恒抬眼,佯装大度:“算了,我什么都不缺。”   钱能买到世界上大多数东西,除了健康和寿命。不过很巧,这两个他都有了,真要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是想要而他没有的。   大概这也是种寂寞。   言真真咬着勺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大高兴啊。”   “我没有不高兴。”他说。   言真真:“……”   他:o( ̄^ ̄)o   她:“刚才的对话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他睨眼:“有吗?”   言真真“噗嗤”一声笑出来,三下五除二干掉蛋糕,烧水煮泡面。等待的间隙,绕到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样吧。”她洗发露的味道扑到他的脸上,“我欠你一个愿望,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告诉我,我会努力帮你实现的。”   凌恒不觉得这个承诺有什么用,但也许是今天太累了,他的思绪有些紊乱,莫名其妙地就“嗯”了一声。   答应完就后悔了。   这种约定,仿佛有种偶像剧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但言真真没有给他纠正的机会。泡面煮开了,汤料的热辣味飘满整个餐厅,她直接把小锅端到了桌上。   开动前,出于礼貌,问:“你要来点吗?”   凌恒抱起手臂:“我不吃海鲜味的。”   言真真尴尬地放下举起的叉子——她就是问问而已,偏偏泡面是红烧牛肉的,只好去拿碗:“你过生日,还没吃饱?”   “三文鱼、生蚝、龙虾、海胆……”他报了一堆的海鲜,面色不虞,“我只吃了两块寿司和一口面条。”   这遭遇太过凄惨,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言真真大方地分了一半面条给他。   轮到凌恒问了:“你怎么没吃晚饭?今天是平安夜。”   言真真耸耸肩,没有回答——杨晓之要回去帮忙,也不想在吃饭价格明显高于平时的情况下在外消费,仅此而已——出于对他的体谅,她就不直说了。   凌恒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一口没吃就走了。   言真真:“???”   泡面做错了什么?!   凌恒回到自己房间,脱掉拘束的礼服。动作幅度太大,夹在口袋里的表链不慎脱落,整个怀表都滑了出来。   他敏捷地在表落地前捞住,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进浴室冲澡。   草草洗漱了一番后,凌恒把自己丢进柔软的床铺里,心想,这是他十八年来最糟糕的生日。   至于原因……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感觉了,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喜欢是正常的情感需求,内心深处,他无法否认自己渴望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尤其她已经涉及了他的世界,且不曾为此感到恐惧。   凌恒知道这有多难得,他不确定错过之后,是否还有下一次幸运。   然而,她的态度扑朔迷离。   好像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真心实意拿他当朋友。   他能怎么办?   总不能冲上去表白,然后收获一张好人卡回来吧?   想想就令人丧气。   凌恒翻了个身,拽起被子盖过头顶,闷闷入睡。   唉,少年初识愁滋味,哪怕平日里再理智懂事的人,也难免要为情辗转反侧。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异常被心不在焉得忽视了。   海滩边,潮水汹涌而来。 第45章 迷离之梦   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天空, 抹去了明亮的月光。   轰隆!天边传来一阵惊雷,瓢泼大雨倾斜而下,灌注在安静的庄园里。   大雨滂沱。   凌恒突然惊醒,下意识地看往窗外。透过窗帘的缝隙, 只能看见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雾气, 雨水的潮意自边角沁入室内。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他悚然而惊, 跃下床铺。   赤脚踩在地板上,感受到了滑溜溜的触感,低头一看, 地板上积了层水珠, 仿佛回南天的日子, 湿意无处不在。   凌恒心中一沉,飞快套上鞋, 自床头柜里拿出枪,奔到楼下后又取下了挂在一旁的复合弓和箭矢。   他夺门而出, 直奔主楼。   整个庄园安静得过分, 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凌恒一口气奔到主楼,熟门熟路地推开了凌妍的房间。   里面没有人。   他怔了下,马上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更紧张起来,赶紧跑到父母的房间。仍然粗暴地推门而入, 偌大的卧室里, 同样不见凌家夫妇的影子。   家人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那么, 是梦吗?   他迟疑了一下, 离开主楼,扭头去了另一栋副楼,冉染和言真真都住在那里。门锁难不倒他, 径直走上二楼,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间的门。   东西挺多,套房客厅的沙发上,散落着档案袋和几页纸张,仿佛有人曾在这里阅读过一些东西。   他瞄了眼,《关于开采琼斯秘矿的初步计划》,页眉上的logo是金色能源。也就是冉家的能源公司。   这是冉染的房间。   凌恒犹豫了下,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黑暗中,床上空无一人。   --   冉染今晚睡得并不安稳,凌凡带来的计划书扰乱了她的心绪。辗转反侧良久,才朦朦胧有些睡意。   然而,就当她似睡未睡之际,忽然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   “谁?”她立即清醒过来,侧耳倾听。   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盯着自己的卧室门,却发现它紧紧关着,没有任何开启的迹象。   颤栗爬满全身。   --   凌恒没有在言真真的房间找到她。   这是个好消息,却也是个让他失落的好消息。他仍然需要独自一人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事。   白雾很浓,已经看不见海面,潮水没过了海滩,灌入了庄园。腥咸的海水漫过了脚踝,阴影里,雾气里,隐匿着从海底爬上来的不速之客。   凌恒不知道该怎么醒过来。   不,准确地说,他内心非常清楚,这并非寻常的梦境,没有合适的办法,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离不开这里。   “咕噜咕噜”,背后传来惊雷般的蛙鸣。   他转头就跑。   “啪”“啪”“啪”,窗户上突然出现了巨大的身影,雪白的肚皮紧紧贴在落地窗前,脚蹼牢牢扒住玻璃,鼓鼓的眼球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   光线被遮挡,房间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海水从门缝里渗透进来,阴冷黏腻的海藻,轻柔地朝他卷去。   凌恒拔出藏在口袋里的枪械,抬手就是一枪。   海藻吃痛,往后缩了缩。   凌恒转头就跑。他现在还有些糊涂,不清楚这个梦境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不能被它们抓住。   如果被抓住,就会沉入海底,再度遭遇那可怖的噩梦。   天花板传来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墙壁和窗户发出被重物冲击的微妙异动,有些薄弱处出现了一道道裂缝。   滑腻的“海藻”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追赶他。   他在二楼的走廊里转了个圈,没找到能够躲藏的地方,紧急之下,钻进了一间空房间。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书房,因是为客人准备,没什么东西,书架上摆了些设计师自行采买的书籍。   他把书架推到,让它横在门后,然后掀翻乐实木书桌,堵在窗户口。   墙壁投出暗影,黑色的海藻爬满了走廊,粗暴地捅穿横在前行路上的障碍物,木屑石膏飞溅开来。   凌恒半蹲在沙发靠背上,屏气敛声地等待着。   --   冉染拧亮了走廊的灯,眉关紧锁,无法理解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在卧室里听见了开门声,可门并没有开,起身到走廊上,没看见半个人影,偏偏又听到了玻璃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外面只是下雨而已。   不知何处钻进来一缕冷风,她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有些冷。正犹豫要不要回屋继续睡觉,离得稍远的空书房里,传来簌簌的奇怪声音。   仿佛蛇在地板上游曳发出的响动。   冉染没动,脑海中盘桓着一个猜想。   女配最后是“疯了”,路人侧面的描述是说爱而不得,所以精神崩溃,但她始终对此持有保留意见。   正常人失恋,顶天了自杀,精神病可是疾病,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所以,不是她阴谋论,是整件事真的很像一个阴谋。   再联想到冉家的破产,凌家有意让“冉染”嫁进来,不难猜想,所谓的精神病可能是人为的。   她之前的猜测是,凌家强行将正常的冉染送进了精神病院,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是另一个可能。   故意把她弄疯了。   下药,还是机关?   冉染冷静地思考着,考虑是要配合,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就在此时,隔壁的门打开了。   言真真走出来,满脸困惑地看着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外面下雨了。”冉染不动声色,“我看看窗有没有关好。”   言真真狐疑地看着她。   咔嚓。走廊尽头的窗户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玻璃碎片朝内喷溅而出,洒满了整个地板。   狂风夹杂着雨点扑进来。   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难听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有奇怪的声音。”言真真问。   冉染平静道:“地板受潮了就会这样。我困了,晚安。”说完,也不管言真真一脸欲言又止,自顾自进屋关门,仿佛全然不受影响。   言真真挑起了眉头,小声而快速地说:“冉染说了谎,心里不踏实,把灯关掉后觉得不舒服,又把灯打开了。”   她蹲下,从门缝里看到隔壁房间的灯关了又亮。   果然在说谎。   从汪艾琳的信件和琼斯家族的故事来看,灵感这种东西是会随着血缘遗传的,冉染极有可能拥有和她母亲一样的天赋,能够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这时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预感吗?   言真真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暴雨如注,密实的白色雨帘遮蔽天日,看不清远处。紫色的雷电劈过天际,张牙舞爪划破了浓重的夜幕。   那个传单上是怎么说的来着?   “伟大的海神栖居于无尽的太平洋之中,   风暴与雷电是祂出行的仪仗。”   凌恒!   言真真赶紧跑回屋,拨打凌恒的电话。   嘟嘟嘟,迟迟没有人接。   她立即做出言灵:“凌恒听到了我的电话,接起了电话。”   依旧忙音。   失败了。   再来一次:“凌恒被我的电话吵醒,接起了电话。”   无人接听,电话自动挂断。   言真真的脸色顿时沉下,她握紧电话,集中注意力:“不管凌恒在哪里,他都能接到我的电话!现在,马上,凌恒接起我的电话!!”   “嘟”——电话接通了。   那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   凌恒躲在书房里,趁着“海藻”破门而入的刹那,将箭矢射入了那一团漆黑的阴影里。   敌人吃痛翻滚,触手杂乱无章地攻击起来。   他敏捷地躲过,冲出门外。   然而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鱼怪击碎,蛙人一跃而下。他迫不得已,只能再放了一枪,正中其腹部。   矮下身,凌恒擦着倒地的鱼怪跑过,地板早已在“海藻”的攻击下支离破碎,踏在上面便产生刺耳的噪音。   他从破损的窗户里跳了下去。   海水已经蔓延到了腰部。   幸运的是,今天的活动安排里有水上项目,有一块冲浪板被海浪推到了附近。他游过去扒拉住,翻身跳了上去。   而后,他就听到了手机铃声。   就在裤袋里。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把手机放口袋里,可偏偏就是从里面拿出了手机,屏幕上还闪动着熟悉的号码。   迟疑片刻,接了起来。   “凌恒?”那边的女孩问,“你在干嘛,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真真?你在哪里?”凌恒的心瞬间悬起。   言真真说:“当然在我自己房间啊,你还好吗?”   自己房间?凌恒抬头一看,客房已经被黑色的“海藻”所占据,外墙上爬满了蠕动的细长触手。   她怎么可能在自己房里?!   “你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他轻轻问。   言真真愣了下:“你在梦里,你又进去了?”   “我不知道。”他环顾四周,海浪不断向庄园推进,吞噬了矮木丛,浓郁的白雾已经将这里彻底包围。   什么都看不见。   好像庄园已经被彻底隔绝。   但隐隐约约的,他似乎预感到什么:“它们要带走我……”   言真真问:“你在梦里是不是?我来找你。”   她非常干脆地倒在枕头上,被子压住手机的麦克风:“我太累了,在十秒钟之内入睡,在梦里和凌恒会合。”   然后闭上眼。   片刻后,大脑仍然清醒,什么都没发生。   睡觉没有理由不成立,那是找不到凌恒?难道是因为这次没有耗光力量,所以进不去梦里??   言真真对神秘学一知半解,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她并不纠结,拿起手机:“我去把你叫醒。”又强调,“别挂电话。”   她捂住麦克风,边跑边说:“十分钟之内,没有人能发现我的行踪。”   外面风雨大作,雷鸣不断。   她来不及找伞,一头钻进了暴雨中。冰凉的雨水灌入脖子,冻得她一个激灵,顿时无比清醒。   “真真。”手机那头传来他轻微的声音,“你在吗?”   “在呢。”言真真藏在草木的阴影里,踩了满脚的泥水,“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吗?有没有危险?”   凌恒半跪在冲浪板上,身后是越来越庞大的海藻团,它的触手飘在海面上,像是泛滥的海藻,结成一片片广袤的黑影。   鱼怪浮在水面上,不远不近地围着,鼓弹的眼睛死死锁定他的位置。   但令他畏惧的并不是它们。   而是潜藏在白雾里的身影。   那是一片庞大得无法描述的影子,犹如耸立在海上的山峦,任何人在看到的瞬间,都会被恐惧牢牢攥住,无法呼吸,无法言语,唯有呆呆地立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而凌恒还能说话,甚至没有陷入疯狂,只是因为这并非第一次。   通过层层叠叠的梦境,间隔着无法破除的浓雾,在遥远的过去,他曾经历过与这万分相似的场景。   “祂来了。”他说。   一条触手无声地自白雾中探出,轻柔地钻进他的腹部。   没有血流出来。   黏腻的、冰冷的、邪恶的触手,仿佛冰凉的水流,彻底没过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空壳,内里填充着无可名状之物。   凌恒的意识在如此庞大的存在面前,不比蚂蚁强多少,一弹指便熄灭了。   无穷的黑暗涌来。   手无力地松弛,手机跌入海水中,化为泡沫,消失不见。   --   “他……”   言真真只听到这么一个字,而后,电话那头的人声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呓语,内容完全无法识别,还伴随着涨潮的声音。   “凌恒,你说什么?”她追问。   可那头再也没有了回应。   电话断了。   言真真仔细一看手机,黑屏了,无论怎么按都无法再启动,屏幕上爬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承受了一次暴击,彻底报废。   wtf!   她暗骂了声,加快了脚步。   狂奔到凌恒住的地方,只花费了一分钟。但大门紧闭,怎么都推不开,她这才想起来这栋屋的安保相当高科技,由人工智能直接操控。   “开门。”言真真拍门,“queen,开门。”   高冷的ai理都不理她。   言真真心急如焚,顾不得维持人设,冷笑:“不开是吧?”她集中意念,“雷电击中了我面前的屋子,窗户碎了。”   轰隆!紫色的闪电球滚到屋边,将厨房的窗户打了个粉碎。 第46章 呼唤   言真真拣掉碎玻璃, 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安保设施遭到破坏,发出呜呜的警报。她嫌烦:“因为打雷,电路遭到破坏,安保设施全部失灵。”   警鸣戛然而止。   言真真跑上楼去, 找到了凌恒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 面色青紫, 床铺湿透,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滴水,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   “凌恒。”言真真趴到他身边, 用力摇晃, “起来, 醒醒!”   凌恒没有反应,仿佛变成了蜡像, 五官眉眼精致如昔,却不见丝毫生气。与之相反的是被子下的身体, 不断起伏不断, 怪异非常。   言真真一把掀开了被子,紧接着就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他的腹部隆起一道又一道粗重的痕迹,薄薄的皮肤下透出黑色的条状物,四肢也有,只不过更细长一些。乍一看, 好像是人的血管活了起来, 不断扭曲着要挣脱血肉的桎梏。   言真真犹豫了下, 伸手戳了下去。   “嗖”, 肚子里的东西破出了腹部,精准无比地缠绕住了她的胳膊。   黏稠、阴冷、滑腻的触感传到大脑,叫人本能地产生不适, 恨不得立刻甩手。但言真真没法这么做。   深切而巨大的恐怖涌上心头。   她垂下脑袋,看到海水没过了她的脚踝,然后一眨眼,超过了胸口。   再下个瞬间,彻底淹没了口鼻。   视野变得十分昏暗,她费力地睁开眼,隔着澄澈的海水,看到了对面的凌恒的面孔。   她张口想叫他的名字,但一张嘴,腥咸的海水就往喉咙里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言真真慌了一刹。   她下意识地想要退开,离这诡异的地方远远的——言灵受到禁锢,等于失去所有的战斗力,不跑等着送人头吗?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就被她摁了下去。   虽然战略性撤退是聪明的选择,然而,啥也没干就跑,凌恒怎么办?   她克制住逃跑的欲望,努力伸手去够他。可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他背后爬上来一团黏滑的海藻。   一触碰到它,她就觉得全身的血液被不断抽离,犹如被人精准命中了一个“持续性掉血”的debuff。   这东西是蚂蟥成精吗?言真真拼命挣扎,想把海藻甩开。   甩不开。   “海藻”是软体动物,牢牢吸附住了她,无论怎么都无法摆脱。   她换了个办法,改而伸手去拽,想借力靠近凌恒。   但她又错估了其长度,“海藻”任由她拽,越拽越多,轻飘飘地缠在她周围。靠得太近,能看到表面细密的吸盘,堪称密集恐惧症的地狱模式。   这样也不行,怎么办?   紧急关头,言真真反而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个哲学命题:这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是梦吧。   现实难道能一秒钟把人拖进海里?呃,也不好说,这团海藻很眼熟,好像是在肯特的叙述中听到过,他经历的是现实还是梦?   言真真的思绪错乱,杂乱无章的念头塞满了整个大脑,让她无法理智地整理出清晰的想法。   大脑变得昏沉。   不能这么下去了,很危险!直觉这么警告。   言真真深吸了口气(奇怪鼻腔竟然没有进水),屏住呼吸,就算没法出声也强行开口:“凌恒……”她想说“醒过来”,但念头才刚刚产生,就诞生了一种十分可怕而强烈的预感。   不能用言灵叫他醒来。   会有什么东西跟着苏醒。   哪怕不呼唤祂的名字,在无法单独分离出凌恒的情况下,也会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   “你睁开眼睛。”她换了种说法,“你看看我。”   蔚蓝的海水中,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天旋地转。   言真真踉跄了半步,发觉自己仍然在凌恒的房间里,手上残留着奇怪的黏液,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   凌恒有点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的记忆,是目睹的遥远而伟大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梦境里的投影,仍然使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地昏迷了过去。   再醒过来,他就已经身处在无尽的海底。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七岁以前,他只是个普通的孩童,父母非常溺爱他,有求必应,周围的人都对他释放着善意,朋友们崇拜并仰望着他。   假如就这样长大,他应该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有钱人,过着或有意义,或是纸醉金迷的生活。   然而,命运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注定。   那天,他在花园里玩滑板,跳过一个个台阶,跃入了茂密的花园里。当时的花园比现在更美更茂盛,繁丽的花朵盛开有碗口大,茂盛的草木间,昆虫千姿百态,形成了一个神奇的秘密世界,恍若爱丽丝的仙境。   只可惜,他遇到的并不是兔子,而是一个奇怪的雕像。   捡起它的那个瞬间,耳畔响起了古怪的吟诵声。   异变发生了。   白雾,浓郁的白雾从海边涌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推进到了庄园。雾气充盈了每个角落,彻底遮蔽了他的视线。   他开始害怕,想要返回屋里,可是做不到。   一种可怕的怪物从雾气里涌了出来,它没有形体,是一团黏稠的奇异液体,顺着地面流淌而来。   但凡它经过的地方,草木全都枯败腐臭。   他吓得呆立当场,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蔓延过来,而后,缓慢地吞噬了自己。   对方并没有吃掉弱小的他,而是将他带回了深海。   它只是仆从。   它替主人带回了他。   接下来的事情,凌恒记得不是很清楚。   似乎是在半梦半醒间,遭遇了无可名状的存在,祂的意志短暂地眷顾了他弱小的肉身,然而仅仅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瞥,也给予了他不可思议的馈赠。   他得到了超越常人的“天赋”。   今天,同样的一幕再度上演。   祂为什么又来了?发生了什么?   凌恒思维迟钝,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反抗,还是等待判决。   或许二者并无区别。   他知道无法挣扎,所以选择了听天由命,闭上了眼睛。   然后意识就远去了。   直到她唤醒了他。   “真真。”他想叫她的名字,可她的身影一阵模糊,直接化为泡沫消失了。可漂浮在水里尚未散去的“海藻”,证明这并非臆想。   她怎么会在这里?   也被抓过来的吗?   抑或是,来找他?   太危险了。   凌恒模糊的脑海中终于浮现出清晰的念头。   他真正清醒了过来。   --   言真真一般不喜欢骂人,因为她不确定过于真情实感的怒骂,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言灵。   她骂“我操”不等于真的想“fuck”啊!   真的fuck了怎么办?!   但她现在忍不住了。   之前听的那两个故事里,主人公都被说成了精神病,时常看到幻觉。   这tm能叫幻觉吗?   你家幻觉这么逼真?   言真真腹诽两句,慢慢冷静下来,而后意识到,她确实无法分辨刚才的景象是异时空还是幻觉。   喉咙不太舒服,好像呛了水,但仔细想想,假如场景是真实的,为什么没有呼吸障碍?没道理人在水底,张嘴呛水,呼吸却没问题吧?   好迷。   言真真抓了抓蓬乱的脑袋,抛开杂七杂八的念头,去看凌恒。   他仍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面上不见了先前的呆板死气,眉毛微皱,眼球快速地转动,时不时露出挣扎的表情。   这是……在梦里醒了过来?   再叫一次试试。   “凌恒,睁开眼睛。”她试探着叫。   躺在床上,犹如睡美人一样的美少年微微睁开了眼。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的瞳光茫然无神,聚不到一起,与其说是睁开眼,不如说是眼睑抽搐,偶然扯开了一点罢了。   睁开眼≠醒过来。   言真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半晌,翻箱倒柜,从书架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套昂贵的纪念币。   她拆开,准备抛硬币:“硬币落地后是正面,我用‘清醒’叫醒凌恒后不会有什么危险,落地后是反面,我用‘清醒’叫醒凌恒后会出大事。”   拇指弹起,硬币在半空跳跃旋转,优雅落地。   反面。   岂可修(〃>皿<)   主角都是越挫越勇,主角的嘴炮天下无敌。   言真真开始了新操作:“我和凌恒是好朋友,就算不够清醒,他也能听到我叫他的声音。”   她坚信这个逻辑可以成立,别问,问就是友情的力量!   “凌恒,醒醒(这个不是言灵)。”她趴在他耳边大声叫嚷,“起床了,上学要迟到了!”   --   凌恒拼了命地想要离开深海。   他撕扯着身上的“海藻”,原本以为很难成功——他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它们的身体坚韧且柔软,没有骨骼肌肉,撕不断踩不烂。   然而,当他抱着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的心态去触碰它们时,这些可怕的海藻怪物如同在阳光下暴晒的古老纸张,一碰就碎了。   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梦?   “凌恒。”水面上,传来她的声音。   凌恒下意识地向上游去——应该是梦吧,否则没有任何潜水设备,他如何能畅通无阻地在海中行动呢。念头一起,身形变得更为灵活。   他渐渐上浮,看到了透过海面的阳光。   哗啦。人破开水面而出。   凌恒看到了初生的朝阳,红日自海平面冉冉升起,万丈碧波染成金红。   多么壮观的日出。   暴风雨后,天地迎来光明。   他松了口气,环顾四周,想寻找言真真的踪迹。   然而,平静的海面一览无遗,没有丝毫其他人的痕迹。凌恒隐隐觉得不对劲,抹掉脸上的海水,努力辨别方向。   前方出现了山峦的轮廓,能看到白色的建筑点缀其间。   金盏花庄园。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往岸边游去。   就在这时,一片巨大的黑影,自深海缓缓上浮,庞大的影子蔓延了整片海洋,将蔚蓝渡成了漆黑的颜色。   凌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头回望。   下一刻,无法反抗的力量拽住了他的脚踝。   “咚”,重物落水声。   他被拖回海底,身体好似被绑了巨石,不断往下沉去。   旭日骤沉,乌云四来。   远处的海岸与建筑,被轻描淡写地擦去。 第47章 悬崖边上   天好像漏了个口子, 雨下个不停,窗外满是“哗哗”的水流声,间或掺杂一两道惊雷,黑云沉沉地压在头顶。   言真真趴在凌恒的床边, 唉声叹气。   她刚才给凌恒刷了万能的“幸运”言灵, 希望他化险为夷, 然而没用,他并不曾醒来。   幸运不可能不成立,换言之, 他遇到的是即便连幸运也无法避免的危险。   这可真让人头秃(⊙︿⊙)   言真真伸手戳他的脸, 死马当活马医继续叫魂:“凌恒, 听得到我说话吗?快醒醒,再不醒你的泡面——不是, 你的……你的,呃……”   她卡了壳, 没想到能拿什么威胁他。   “fine。”屡战屡败的中二少女, 耐性告罄,言真真拿起旁边的有线电话,一个内线拨到了凌夫人的卧室。   谢天谢地,她在灰楼住的时候,曾无数次看过贴在电话边的电话簿, 记住了主人家卧室的号码是661。   “嘟嘟嘟”, 电话接了起来。   凌夫人朦胧的声音响起:“小恒, 什么事?”   “夫人, 凌恒晕过去了。”言真真说谎不打草稿,“我怎么都叫不醒他。”   “什么?!”凌夫人一下子清醒了。   言真真挂掉了电话,抱着手臂等待。   半分钟后, 主楼灯光亮起,有几个人打着伞匆忙赶了过来。门锁着,林管家也只好爬窗进来,从里面开门。   凌夫人和凌先生急匆匆上楼,一进门就问:“小恒出什么事了?”   言真真摊手:“我不知道,他突然就昏过去了。”   凌夫人匆忙奔到床边,急切地呼唤:“小恒,小恒,是妈妈。”   而比起她的焦急,凌先生要镇定很多,询问她:“真真,能不能告诉叔叔发生了什么?”   “我和凌恒在打电话,他那边突然就没有声音了。我怎么叫都没有回音,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言真真满脸担忧,“然后就发现他躺在床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凌夫人揪心无比:“老林,叫医生过来,快叫医生。”   凌家有自己的家庭医生,但短时间内过不来,好在凌老先生因为身体缘故,专门带了个医生陪同。   林管家连忙叫了医生过来检查。   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拦住了言真真:“多谢言小姐提醒,现在已经很晚了。”意思就是,你可以回去洗洗睡了。   言真真假装听不懂:“没关系,应该的,医生怎么说?”一边问着,一边闪身回到了床前。   近两米宽的大床,人再多几个也能找到地方。   医生气喘吁吁地赶来,对凌恒进行了简单的检查,眉关紧锁:“体温有些高,不确定是什么缘故,最好验一下血。”   “三楼有实验室,应该会有能用的设备。”凌先生给林管家递了个眼神,“带医生过去。”   林管家欠了欠身:“请跟我来。”   医生采了血,随林管家上楼化验。   凌夫人看着丈夫,欲言又止:“小恒不会有事吧?”   “不会。”凌先生镇定得不像话,“应该只是流感什么的,你不要太担心。”   凌夫人沉默了下,扭头看向儿子,手抚着他的肩头,眸光中闪过浓浓的忧虑,仿佛他这么一睡就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言真真观察了他们会儿,开口道:“叔叔,阿姨,我明天再来看凌恒。”   “今天多亏真真发现得及时。”凌先生语气和气,待她亲切如子侄,“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也许小恒明天就好了。”   言真真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离开。   不管凌恒遭遇了什么,都必然和凌家的秘密脱不开干系。既然凌氏夫妇知道了异常,没道理会坐视儿子出事吧?   她这么想着,却迟迟无法放心。   必须再做点什么。   “我会非常幸运地找到帮凌恒的办法,同时不会遇到危险。”她环顾庄园,目光落在了灯火通明的主楼上。   她想了想,先正常地走回客房,进屋后,从别墅的后花园拐了出去。和普通的别墅区不同,庄园里的别墅小花园都是开放式的,方便与整个景观融为一体。   大雨倾盆,视线很差,她就借着雨水的遮掩,溜到了主楼。   事发突然,主楼的大门开着。言真真脱掉了沾满泥泞的鞋子,小心地藏在了门边的花盆后面,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凌氏夫妇和林管家都不在,外面并无人走动。   言真真补了个状态:“我动作很轻,雨声很大,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而后大大方方地踮起脚上楼。   此时此刻,她犹如喝了福灵剂,冥冥之中得到了直觉的指引。   一扇门内,传来凌老先生的咳嗽声:“外面发生了什么”   “少爷生病了。”女管家伊丽莎白说,“刚才叫了麦克医生过去。”   凌老先生吩咐:“你去看看,要是情况不好,赶紧叫他们送去医院,别耽误了病情。”   “是,我这就去。”女管家步履匆匆。   言真真闪避到一侧,紧贴着旁边的一扇门。然而,不知道幸运就是那么无敌,还是平胸没有尊严,总之,女管家什么都没发现,快步下楼出门。   “咳咳咳。”房间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护士温柔地安慰他,但因为是英文,没听清。过了会儿,楼下传来脚步声,言真真探头瞄了眼,发现是凌先生。   他径直走向了凌老先生的房间,三言两语劝走了护士。   护士离开时谨慎地带上了门,可也许是锁正好卡了一下,明明关上了,在松开手后,又弹出了一点,正好留出一道缝。   言真真老实不客气地溜过去,贴门偷听。   凌老先生问:“小恒怎么样了?”   “昏迷着。”凌先生言简意赅,“和小时候的那次一样。”   凌老先生咳嗽了两声,嗓子响亮许多:“怎么回事?”   “我以为父亲知道。”凌先生语气平静,“这不是你给小恒的吗?”   给了什么?言真真不由瞄向了缝隙。   透过狭窄的空隙,她看到凌先生手里拿着一只怀表,“啪嗒”打开。就如同所有古典怀表一样,正面是一个走动的钟表,而表盖上却贴有一张照片。   幸运光环下,角度很好,她用5.0的眼睛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是一个雕像的照片。   四方体上,匍匐着一只奇怪的生物,头如章鱼,面部有触手,背后则拖着一双长而狭窄的翅膀,恐怖而邪异。   “虽然只是照片,但小恒已经见过祂,哪怕是影像,也会对他造成影响。”凌先生把怀表放在一侧,“父亲,人有多脆弱我们都知道,‘神眷’只能一次。假如小恒永远无法醒来,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凌老先生短促地笑了声,语调怪异:“呵,功亏一篑?小妍迟钝,可你不止一个儿子,阿诚,你和我一样,做事喜欢留一手。”   言真真:“……”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吐槽私生子的存在。   “父亲错了,既然小恒已经成功,我就不会拿他冒险,不管有多少个备选,总归有失败的概率。”凌先生冷静地审视父亲,“你等不及了。”   “没错,我等不及了。”凌老先生冷冷道,“你又能怎么样呢?”   凌先生陡然沉默。   凌老先生又剧烈咳嗽了会儿,慢条斯理地说:“事已至此,你只能和我一起等一个结果——要么奇迹再度发生,要么……呵呵呵。”   门外,言真真闭了闭眼睛,无声离去。   凌恒立在花园里,看着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灌木,呆立出神。   经过了几次错乱的幻境更迭,他终于理清了眼下的情况:人不能直视神,唯一能够与祂接触的办法,就是梦境。   但并不是说,在梦里便是安全的。   人就算只用一根手指,也能摁死一只蚂蚁,神的意志亦如此。哪怕只是轻微的一点点接触,也可能导致大脑超出负荷,直接脑死亡。   幸运的是,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人有属于自己的自我保护机制。   一重接一重的梦境,就是他在保护自己。   然而,正如玄幻小说里设定的那样,精神力量有限,越用越少。   所以最初入梦时,他身体状况良好,能用武器对抗,地点也在熟悉的陆地。但抗争失败后,他便落入下风,被缚于深海,无法自由活动,差一点点便将永远陷入沉眠。   后来虽然醒了过来,可第一层梦境已经破碎,离祂更近了一层,己消彼涨,纵然倾尽全力游出了水面,却仍然被一个浪头打败。   又一次失败后,进入离祂更近,离理智更远的第三层梦境,也就是现在。   他越来越虚弱了,“自己”不再是健康强壮的青少年,而是回到了脆弱无比的孩童时代,变成了七岁的模样。   真的逃得掉吗?   凌恒仰起头,看见了熟悉的白雾自海面涌起。   噩梦重演。   祂马上就要展现出真实的面目。   他马上就会失去理智,坠入疯狂的深渊。   “我太累了,十秒钟内睡着,进入凌恒的梦里。”   “我太累了,十秒钟内睡着,在梦里碰到凌恒。”   “我……可恶!”   连续几次都失败,言真真气到捶床。她狠狠踢了两下被子,却不肯放弃,托着脑袋左思右想。   或许幸运尚未失效,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   进不去凌恒的梦,会不会是因为方法不对?平时大家也不能做同一个梦,所以仅仅入睡,是无法和找到凌恒产生逻辑关系的。   她得换一个方式。   言真真立马躺平,闭上眼自言自语:“我太累了,十秒内睡着,重新回到我在春和高中做的那个特别的梦。”   自己进自己的梦,没毛病。   言灵起效。   她偏过脑袋,沉沉睡去。   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站在春和的校门口,与当时一样,铜球雕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门。   老校长没有骗她,人能够通过梦境,超越已知的时间和空间。   那该如何去凌恒的梦里呢?   “你怎么又进来了?”背后有人问。   言真真回过身,看到老校长立在后面,幸而表情并无不悦,只有浓浓的兴趣。   她谨慎地说:“我一直想着这个梦,突然就又梦见了——你知道怎么去别人的梦里吗?”   “别人的梦。”老校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找对地方了。”   他抬头凝视着眼前的光门,缓缓道:“这是时间与空间的支配者,是过去、现在、未来的唯一真理,是能够去往宇宙任何一个角落的门之钥。” 第48章 骑士来了   换做平时, 言真真一定愿意好好陪老校长聊一聊他的神。但是此刻,别管是神明还是魔鬼,只要能帮她达成目的,管他呢。   “我要怎么样才能过去?”她问。   老校长伸出手, 一把奇异的银色钥匙凭空出现, 悬浮在她面前。钥匙上缠绕着神秘的藤蔓花纹, 古老而奇异。   “这把钥匙就可以开启这扇门。”老校长说,“但是,穿越时空的能力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 理论上来说, 你有概率进入任何一个时空, 过去,未来, 宇宙的另一端。”   言真真皱眉:“不能像壁炉一样,叫一声就能到目的地吗?”   老校长道:“你可以试试, 假如运气够好, 说不定就能去你想去的地方,至于会不会死,能不能回来,我就不能给你保证了。”   言真真不假思索地说:“请借给我试试,谢谢。”   “你不怕死吗?”老校长缓缓道, “或者, 比死更可怕, 你会迷失在宇宙里。”   “我的运气不错, 应该没那么糟。”言真真伸出手,“拜托了,请借给我。”   老校长动了动手指。   银钥匙落到了言真真手里。她紧紧握住:“这么进去就行了?”   “是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 低声道:“我今天超级无敌幸运,穿过这扇门就能去凌恒现在的梦里。”   而后,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小跑着冲撞了进去。   身影没过门扉的刹那,数条粗壮黏腻的黑色触手突然出现,自内向外牢牢扒住了门框,似乎想要出来一探究竟。   老校长的眼神微妙的变化了一瞬,但并未后退。   明亮刺眼的白光中,扭动的触手不断向他逼近,阴冷邪恶的气息迎面扑来,冰寒之感沁入骨髓,血液犹如冬季的河流,缓缓停止流动。   恐惧如暴风雨天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然而,就在触手即将捕捉到他的瞬间,光门合拢,白光弱了下去。   钥匙从光门里飞出来,回到了他手中。   幻影消失了。   凌恒气喘吁吁地藏在厨房里,感觉双肺疼得要命,几乎要爆炸。   人变小后,简直寸步难行,他好不容易利用化学知识,逼退了一波怪物,身体却拖了后腿,现在都要断气了。   真不知道柯南是怎么熬过二十年的。   不不,更值得吐槽的或许是,在精神世界,意志的对抗居然是这么的逼真,完全没有“我即主宰”的丛容。   侧面证明了人和神比起来,渺小得不值一提。   海水蔓延进了屋里。   空气中满是潮湿而腥臭的气味。   凌恒晃了晃手里的燃油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再翻了翻化学肥料的口袋,只有薄薄一层了。   再失败一次,会不会永远被留在梦里呢?   也许这反而是件好事。   失去了他“助纣为虐”,父亲和祖父就算意识不到错误,凌氏未来的发展也不会再一帆风顺。   他们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金钱,足够高的地位,享受人生不好么,何必还要孜孜不倦地追求永远的权势?   神明不死,人该死啊。   仅仅片刻的迟疑,光线便为之一暗。   偌大的落地玻璃窗上,突然出现了一条巨大无比的触手,远远看去,犹如上百年的古树,滑腻邪异又遒劲有力,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吸盘,牢牢吸附在建筑外立面。   “噼啪”,在触手的抓握下,整栋别墅仿佛变成了玩具屋,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弱哭泣。   古怪的黏液伴随着雨水“滴滴答答”落下,遥远的天际被一黑色的幕布遮蔽,那是类似于蝙蝠的庞大翅膀。   凌恒紧紧闭上了眼,梦境越深入,越贴近真实,离疯狂也就越近。   祂快出现了吗?   是不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看到真实的祂?   不行,不能直视神,会疯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轻手轻脚地贴着墙壁出去,尽量减少发出的响动。   哗啦,哪里的玻璃窗碎了,飘进似有若无的歌声,低语响彻在耳畔,是谁的梦呓吗?   他捂住耳朵,调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敌的深入。   然而,这个时候。   “咚咚咚”,楼梯上传来响亮快速的脚步声。   同时伴随着清亮的嗓音:“凌恒?你在哪里??”   凌恒:[懵逼.jpg]   就这一个愣神,楼梯上方探出了个脑袋,黑漆漆的头发映衬着雪白的脸庞,明眸善睐,特别有冲击力。   怎么形容呢?好比是真人版的阎魔爱突然出现,幽幽开口:“被黑暗所迷惑的可悲暗影啊……”   惊吓比惊艳多一点。   但言真真也很无辜,她同样被吓了一跳:“凌恒?”   幼年凌恒绷着脸,并不想相认。   可惜,他小时候和长大的样子区别不大,最多是从可爱变成了俊秀,五官几乎没有变化。因而言真真不需要他应和,直接会心一击:“你怎么变成柯南了?”   凌恒:“……”   “好可爱。”她蹦下楼梯,蹲到他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脸颊。   用力一捏。   凌恒:“你够了啊。”   “居然真的有长得像天使的小孩。”言真真啧啧称奇,感觉第一次领会了“玉雪可爱”四个字。   凌恒努力转移话题:“你怎么又来了,很危险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爷爷不知道给你了什么,你就昏迷了。”言真真没有铺垫,开口就掀boss的老底,“我想了好多办法,才找到你。”   凌恒怔住,不可置信:“我爷爷?”   言真真点头:“怀表里有个照片,是个雕像。”   这点提示足够了。凌恒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面色煞白——竟然是他的亲人,为他安排了这个“惊喜”。   好特别的生日礼物啊。   好难忘的十八岁生日。   “别发傻。”言真真拉住他的手,“我们快离开。”   凌恒摇头:“除非祂主动离开,不然我是醒不过来的。”   言真真想到了什么,展开手心,可掌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她顿时迷茫:“怎么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他问。   “我做梦去了春和,碰到了校长,借了他一把钥匙进来的。”言真真翻口袋,“钥匙不见了。”   凌恒蹙了蹙眉梢:“什么样的钥匙?”   言真真形容了一下。   他知道了,摇头:“也许一般的梦可以用,可我的梦里有祂在,没有别的力量反而是件好事。”   “那怎么办?”言真真发愁。   “没有办法,等祂离开。”凌恒望了望屋外,不知是否是有外来者的缘故,潮声似乎停了。蹲得太久,双腿发麻,他干脆在楼梯上坐下:“我本来以为……既然你说是因为雕像,那应该不会太久,等祂失去兴趣就会自己走掉。”   言真真一知半解:“你这个梦是怎么回事?”   亲人们拿他的生命做赌注,她却不顾一切地来找他。事已至此,已经没有瞒着她的必要了。   凌恒也不想再隐瞒,沉默了会儿,慢慢道:“记得琼斯家族吗?凌家也一样。”   言真真:→_→   “凌氏集团的logo是个w和m的组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凌恒询问,却并不要她回答,“代表的是两个创始人,凌蔚和凌茂,但现在大家都只知道凌茂一个,因为,凌蔚很久以前就疯了。”   他平缓地叙述着凌家的过往,掀开这个跨国集团疯狂扩张背后的真相。   18世纪,航海业兴盛,欧洲海权极速扩张,西方各国被东方的黄金吸引,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广州成为洋人聚集的大型港口。   凌蔚和凌茂就是广州人,家里本来只做点小生意,一心想供儿子考中秀才,光宗耀祖,摆脱商人低贱的身份。   然而,兄弟俩都对科举八股无甚天分,兄长凌蔚沉迷于翻译西方的作品,弟弟凌茂则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   屡考不中后,兄弟二人放弃了科举之路,转而想谋取一场大富贵。   凌蔚和洋人关系好,两人得到了一个出海的机会。他们上了洋人的船,离开熟悉的故乡,来到了s国,一个强盗、赌徒、冒险家的天堂。   当时的s国在西班牙和英国的控制之下,土著与殖民者矛盾重重,血腥暴力的事件时有发生。   凌家兄弟与洋人关系密切,参与了数次暴力镇压,直到某一次,凌蔚跟随一队驻兵来到了一片沼泽地。   有人密报,此地的土著谋划着一场暴力事件,所以官兵没有大张旗鼓地行动,而是悄悄摸进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前往沼泽的几十个官兵全都死在了那里。地上还有十来具当地人的尸体,满地都是弹药、弓箭、血液和尸块。   凌蔚是唯一的幸存者,但他疯了。   凌茂接回自己兄长的时候,发现他手里握着一个特殊的石雕。   上面雕刻着一个奇特的生物,全然不似人形,有蝙蝠的翅膀和章鱼的触手,只要瞄上一眼,都会觉得邪恶可怖,连续做上几天的噩梦。   这当然是极大的不幸。   然而,凌蔚在疯狂状态下,时不时说出口的呓语,又成了凌家崛起的关键。他有时会说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小到暴风雨何时到来,哪艘船能够平安抵达海岸,大到预知将来即将发生的某些大事件。   凌茂本来就是个赌徒,有了这样的机遇自然不会放过。他用草药治疗兄长,让他从疯狂的状态下挣脱出来,偶尔能够清醒。   凌蔚得以说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后来没多久,凌家就与当地的土著一样,开始信奉某个神秘教派。但与当地人的狂热不同,兄弟两人比起神明,更信奉金钱。   他们并不愿意为神奉献一切,而是狡诈地与神的仆从谈妥了交易,以大量的祭品和保护信众作为条件,交换来自神明的庇护。   自此后,凌家如有神助,出海的船只少有遇到风暴,永远都满载而归。想要搞垮凌家的敌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暴毙,无法查明死因。   一代又一代,世界风云变幻,凌家不断累积财富,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但是,约定不是牢不可破的。   凌家很清楚交易的双方并不平等,假如对方要撕毁盟约,己方根本无法反抗,甚至可能遭到反噬。   与魔鬼交易的人,难道不知道要防一手吗?况且,人类的贪婪注定了他们无法放手。   凌家早早开始寻找后路。通过翻阅古老的典籍,从老人口中探寻遥远的传闻,他们终于找到了办法。   神的仆从信奉着古老的神祇。   凌家想要永远留住这样的力量,就必须成为神的代言人。   祂沉睡在深海中,只有当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时,才会苏醒。   渺小的人类无法与神直接接触,却可以在梦中得到神明的眷顾。虽然一百个人里面,只有十个人能与之相遇,又有九个人会永久疯狂。   但只要有一个人成功了,便是一本万利。   “我就是成功的那个。”凌恒说。 第49章 许愿   凌恒说完自己家的故事, 扭头看着陪他坐在楼梯上的少女。   她穿着金红相间的睡裙,胸口绣着狮子以及一个字母g,背后则是“draco dormiens nunquam titillandus”。   这个颜色把她衬得很白,白得像雪。   他略显忐忑地等着她的反应。   中二少女没有辜负期待, 言真真全然没有恐惧, 好奇地问:“所以, 你变成了神的代言人?”   “当然不是,只有神才能代表神传达意志。只是与神接触而没有疯狂的人,多少会得到神明的‘恩赐’。”他怕她不理解, 举了个例子, “就好像接触了有辐射的东西, 身体一定会有变化,说是‘污染’可能更准确吧。”   言真真懂了:“你的‘礼物’就是天才的大脑吗?”   “可以这么说。”凌恒迟疑地回答。   “这还真的是……”言真真酝酿了下, 没忍住,吐露实话, “好科学的能力。”   凌恒:“???”   她:“没有魔法, 没有异能,没有系统。这个神也太讲科学了吧?!”   凌恒啼笑皆非,想反驳,脑海中却忽而闪过了一个念头:是因为这个缘故吗?他得到的“礼物”太科学了,并未有超越凡人的力量, 所以爷爷才觉得不满意, 想要再来一次?   “你是在难过吗?”言真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低落, 忍不住抬手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别这样,你除了天才的大脑之外,还有脸啊, 其实长成这样才是你真正的超能力吧?”   凌恒:(▼ヘ▼#)   他拍掉她的手:“别摸我的头。”   “这个高度太顺手了。”言真真比了比他的身高,满脸无辜。   凌恒决定无视她:“你最好快点离开我的梦,如果我没坚持到祂走,梦境崩塌的时候,你会直面祂——不要露出这么感兴趣的样子,会疯的。”   “我只是对‘神’有点好奇。”她说,“从来没见过,想看看也不奇怪吧?”   凌恒:“你已经见过了。”   言真真愣了下,恍然:“那个雕像?我也没怎么看清……”   “不要看,最好忘掉。”凌恒告诫她,“不然做噩梦算你运气好,要是像我一样被困在梦里,你哭都哭不出来。”   言真真抬起手,在他杀人的目光下放在了肩膀上,拍了拍:“真要那样,就到你讲义气的时候了,我来救你,你难道不来救我吗?”   凌恒刚想说话,耳中已捕捉到浪潮的声音。   他立即起身:“快走,要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说话间,一个浪头打了个过来,直接淹没了楼梯。凌恒翻身跳上楼梯的扶手,仗着年纪小重量轻,直接踩着扶手往上爬。   言真真:“等等我。”   她追了上去。   然而,仍然低估了其可怖程度。水淹的速度比泰坦尼克号沉没快得多,顷刻间便没过了楼梯。   黑色海藻缠住了她的小腿。   “真真!”凌恒扭身去拽她。   照理说,他七岁时的小身板是不可能抓得住一个青少年的,可情急之下,(爱情的)力量爆发,精神意志绝地反弹。   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五指牢牢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言真真被他直接带飞,一路飘到顶楼。   然后看着他如有神助,乒乒乓乓掏出一些棕色的瓶子,三下五除二倒在一起,直接砸了下去。   难闻的气味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充斥在整个空间。   楼塌了一半。   言真真抱住手臂立在旁边,怀疑自己根本没必要来英雄救美。   他发挥得挺好啊。   不过,“为什么梦里的物理攻击也有用?”她好奇,“我还以为只有魔法才能对抗魔法呢,化学也行吗?”   凌恒迟疑了下,如此解释:“梦是我的意志,当我深切地相信某件事会发生时,就会真实发生。”   “你不能想象自己突然开高达吗?”   凌恒面无表情:“我没办法相信世界上有高达这种东西,你信吗?”   言真真被说服了。   她当初在海里会被水呛到而说不出话,正是因为她相信了,所以发生了,而呼吸问题不小心被忽略,反而没有造成阻碍。   “这么说,你刚才变小,是觉得自己变成了柯南?”她问。   凌恒:“……”他不要面子的吗?   能不能考虑一下少年人的自尊心,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变成小孩子,那会让他看起来很脆弱没用。   “生气啦?”言真真走过去,陪他靠坐在墙边的地板上,“我没有笑话你,就是有点好奇,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没有。”他让了让位置,和她拉开距离。   言真真挪过去,紧贴着他坐:“我和你道歉行不行?”   凌恒说:“没和你生气,你快点离开这里吧,留在这里,你也会昏迷不醒的。”   “睡两天又死不了。”她不以为然,“你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陪你聊聊天,时间容易过。”   凌恒抿住了嘴角,却是没再挪开:“言真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还要问?”她吃惊地说,“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还真是漫画的桥段啊,为了认定的朋友,就敢赴汤蹈火。   凌恒无话可说,只想问一句:《花样男子》这样的少女漫不好吗?为什么偏偏是热血漫的画风??好气哦。   他仰头靠在墙上,眸光瞥向窗外黑沉的夜幕。   风雨更大了,滚滚惊雷炸开在头顶,震耳欲聋。   然而,身边人的温度和呼吸驱散了恐惧,之前的轻生念头不翼而飞,连沮丧低落的情绪都消退了不少。   我得活着回去,只有我活着,才能做出改变。凌恒默默地想着,忽然说:“你还欠我一个生日愿望。”   言真真来了精神:“嗯啊,你想要什么?”   “今天应该已经是圣诞节了。”他说,“如果今天能醒过来的话,要一起出去玩吗?”   言真真:“要!你再坚定一点,把后面那句话重复一遍。”   凌恒:“??”   “快说,去掉如果。”   去掉假设确实会显得更有诚意一点,他想了想,说:“今天我们醒过来,就一起出去玩。”   言真真笑了,犹如巫女上身,眉宇间笼起某种预示,笃定地和他说:“这个愿望会被实现。”   不知是少年人的爱情无所顾忌,最为强烈,抑或是言灵起了效果。此时此刻,昏暗的楼房中,慢慢爬上了一丝光亮。   凌恒扭过头去,发现灰黑的云幕边缘,悄然出现了一抹亮色。   天亮了。   日出时分,凌恒从睡梦中苏醒。   一睁眼,便看到满室晨曦,以及斜靠在椅子里的凌夫人。   “妈妈。”他轻轻叫。   凌夫人骤然清醒,又惊又喜:“小恒,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快叫医生过来。”   凌恒撑着身体坐起来:“妈,我没事了,可能是昨天吃了点海鲜,过敏了。”他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安慰母亲:“缓过来就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凌夫人如释重负,欲言又止。然而,她终究没有选择追问到底,接受了儿子的借口,“以后家里不吃海鲜了。”   凌恒笑了笑,门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凌先生、医生、林管家陆续进来,关切地询问。   “我没事,只是过敏而已。”凌恒拒绝了医生化验的要求,面容倦怠,“睡一觉就好了。”   凌先生也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先休息吧,晚些再量个体温。”   凌恒点了点头。   “你好好休息,妈妈叫人给你□□吃的,一会儿醒了就能吃。”凌夫人替他捻了捻被角,满脸疼惜。   凌恒没有拒绝。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后,他却睁开了眼睛,瞥向原本怀表放置的地方——表还在那里,但位置发生了些许变动。   拿过来打开,表壳上空空如也,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怀表而已。   他无声地闭了闭眼,将怀表丢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接着,掏过手机,拨出电话。   没音。   凌恒奇怪地睁开眼,这才发现手机居然坏了,仔细一摸,缝隙间似乎还残留着咸咸的海水。   他拧起眉,说起来,当时的那个电话有些古怪。   普通的电话是怎么打进来的?他为什么会在梦里接到她的电话?   他疑虑迭生,睡意顿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在一堆未拆封的苹果手机里随便找了个代替。   拨出电话,无法接通。   凌恒坐不住了,翻身下床,走到门口却又犹豫了。陪他折腾了一晚上,她肯定累坏了,这时候过去没什么意思,不如等下午。   于是返回床上,朦朦胧胧地眯了几个钟头。   多亏平日里锻炼不缀,年轻人身体又好,再醒过来,凌恒感觉精神多了。而疲倦的大脑经过休息,再次显露出“神眷”的“馈赠”。   以往想不明白的难题,这会儿迎刃而解,一些原本不了解的领域,也出现了相当的敏感度。   比如,屋里的装潢本来无甚值得留意,此时的他,却能清晰地分辨出两种蓝色涂料的微妙区别,感受到不同色彩呈现出来的和谐度。   他试着在脑海中调换两种颜色,而后不得不承认,当初给他设计房间的那个设计师,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天赋,他又获得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馈赠。   而且他有预感,这次的“礼物”不止如此,身体还是那个身体,可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凌恒怔怔地在原地立了片刻,用力眨眼,努力把烦恼抛之脑后。   先不要想这些了,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凌恒打开衣柜,挑出一套最为合适的休闲装穿上,快步下楼。   阿米守在下面:“少爷,饭热好了。”   他摆摆手,径直出门去。   经过一夜的暴雨冲刷,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清新的味道。花园里满地残红,老李正在清洗落叶断枝,地上还有微微的泥泞。   凌恒熟门熟路地走到言真真的房间,敲门。   没人应。   面无表情地用力敲。   几分钟后,里面的人挂着两个黑眼圈过来开门,满脸不情愿:“吵死了,让我再睡一会儿不行吗?”   说着就要关门。   凌恒眼疾手快,伸手撑住了门框,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言真真:“??”   凌恒垂下眼眸,看着她,然后,抬手掐住她的脸颊,用力一捏。   言真真捂住脸,目露震惊。   这人也太记仇了吧??!   至于吗?不就是梦里掐了他一下。是他先变小卖萌的,不能怪她手痒啊,特地跑过来复仇,是人干的事儿吗?   斜对门。   冉染看着传说中的壁咚场景,默默掩上了门。   该来的总会来,剧情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第50章 逛街   言真真感冒了。   她昨天冒雨跑了几次, 又带着一头淋湿的头发入睡,虽然及时冲了热水澡,鼻子还是塞住了,说话瓮声瓮气的。   “电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电话能打通, 就是通了啊。”她喝了口凉白开润润嗓子, 好像也很茫然,“打到一半,手机还坏了呢。”   凌恒伸手:“给我看看。”   言真真就把手机丢给他。   凌恒检查了下, 发现她的手机不是进水, 而是内部结构烧坏了。   “赔你一个。”他说。   言真真愉快地同意了:“今天圣诞节, 商场肯定有打折。”   凌恒犹豫了下:“我有备用机,给你一个, 你嗓子都哑了,还是待家里休息比较好。”   “是你说圣诞节出去玩的。”言真真眯起眼, “反悔了?”   他举手投降:“你坚持要去的话就去。”   “当然要去。”她不假思索。言灵已经起效, 不想去也会被各种原因推着去,那还不如痛快点出去玩一天。   凌恒说:“那你先吃饭,12点我们再出发。”   她比了个ok。   午饭很丰盛,比起佣人们吃的食堂饭菜,客人的餐食和主人差不多, 精致丰富又富含营养, 由营养师每个月根据季节量身定做的。   言真真美滋滋地吃了饭, 收拾东西出门。   临走前, 看到丢在一边的球鞋,遗憾地发现经过一整晚的泥水浸泡,已经彻底报废, 所以今天的购买清单上,又多了一个项目。   幸好今天是凌恒自己开车,行动自由。   过了昨晚,他便算是正式成年,可以持有驾照了。   “昨天过生日,今天拿驾照?”言真真说,“你们这儿的效率挺高啊。”   凌恒假装没听懂她的吐槽,提醒道:“安全带。”   言真真立刻系好,有点惴惴:“新手上路,你开慢点。”   凌恒瞅她一眼,踩下油门。   言真真的表情凝固了。   场景一幕幕回放:初次见面,凌恒拿着复合弓,后来半夜遇怪,他直接从车里掏出了枪,体育考试,他攀岩好像也很牛x……这么一个家伙,体能和反应能力肯定一流,心理素质更不用说,那是“神眷者”啊。   是什么让她产生了误解,觉得这是个萌新司机呢?   张笠开车,稳中求快,凌恒开车,快中带稳。   他永远压在限速的临界点上,全程最高速行驶,遇到别的车,靠走位而非减速来避让危险。   当然了,这也多亏了他这辆一看就贵的吓死人的车,其他司机看见,生怕一个刮蹭就让自己倾家荡产,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此所谓,钞光环。   二十分钟后,他们就到了玛格烈城的市中心。   作为全球知名的经济中心之一,玛格烈城不仅是著名的旅游城市,也是一个购物天堂。市中心有五个大型商场,呈五角状,开有数家知名买手店,以及极其齐全的奢侈品旗舰店。   但任何一家商场,都不可能只靠高奢品活下来。   商场里更多的是普通消费者也能买得起的轻奢品牌。尤其是一些年轻的设计师牌子,具有设计感,与众不同,价格也不算高昂,很受年轻人的青睐。   正值圣诞,各家店铺都换上了应景的装扮,圣诞树、彩灯、袜子、圣诞老人、麋鹿,bgm反复播放“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气氛极其热闹,到处都是喧嚣的人声。   言真真一进门,浑然忘记来的目的,视线追随着人流落到了奶茶店。   凌恒:“……”果然,和女生逛街只会有一个结果。   “你要喝什么,请你。”他欲盖弥彰,“就当昨天的谢礼。”   这招很灵,并且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因为言真真也觉得自己昨天好棒棒,费了老大的劲,理所应当该受到感谢。   “超大杯芝士多肉葡萄。”   凌恒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希望大家都和某人一样,专注于奶茶而不是路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才抬头看了眼菜单,侧前方便亮起了一个闪光灯,超级明显,闪瞎人眼,并且把低头玩手机的路人都吸引了过来。   凌恒:[面无表情.jpg]   拍照的女生尴尬极了,小声说:“我马上删。”   凌恒看着她。   女生只好侧过手机,当着他面把偷拍的照片删掉了。   接下来排队的时候,凌恒被迫接受了围观。   他反省自己,我为什么不戴个口罩呢?虽然在s国戴口罩有点热,但可以假装感冒啊。   都怪以前没经验。   不过当他把饮料递给言真真,看到她满意地吸了一大口,脸颊鼓出来变成松鼠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值得。   他也低头喝了口,冰冰爽爽,令人愉悦。   苹果门店里挤满了人,有的趁打折购入心仪的手机,有的则在试用。凌恒问言真真:“你要买哪款?”   言真真超简单:“最新的。”   五分钟后,买完了。   凌恒:太好了,跟我妈不一样。   然而,买完手机后,言真真没有直接去买鞋,反而在商场里转悠了起来,连进了几家店,却好像没找到要买的东西。   “你找什么?”凌恒奇怪。   “手机壳啊。”言真真理直气壮。手机大家都用一样的,只有特别的手机壳,才能凸显她的与众不同。   凌恒环顾四周,平价的牌子他一个都不认得,于是拉了拉她的衣袖:“跟我来,包店里一般都有卖。”   这年头,奢侈品牌推出手机壳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凌恒记得自己家有很多这种赠送的小礼品,应该能找到合适的……吧。   他绞尽脑汁回忆了下,找了个自觉适合她的牌子。   loewe的小象手机壳,可爱,清新,萌。   言真真冷酷无情:“太贵了。”   凌恒看了下价格,在“实话”和“借口”中摇摆:“贵吗?”   “不贵的。”柜姐倾力推销,巧舌如簧,“这是我们店里比较便宜的产品,可以当做包包的代替品哦。”   凌恒同意:“是不喜欢吗?换一家再看看?”   言真真觉得应该没办法说服他,果断改口:“好的,我买了,要蓝色的。”   柜姐看看她,而后转向凌恒,标准微笑:“那么请跟我来这边付一下款。”   言真真:“???”难道有钱写在脸上吗?   她提醒:“是我买。”   柜姐征询地望向凌恒。   他凭借身高优势,摁住了她的脑袋:“圣诞礼物。”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递出了卡。   柜姐双手接过卡片,小跑着溜了。   凌恒叫住了她,补充说明:“手机壳其他颜色的也都要一个,蓝色的再给我拿个包。”   言真真拧起细眉。   “一个手机壳送不出手。”他认真地解释,“丢脸。”   这话放别人身上,妥妥的借口,但凌恒刚才判断贵不贵的样子太真实了,以至于言真真居然有点相信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不管怎么说,送礼物还是很奇怪。   “老话说,礼贤下士,有求于人。”她打量他,“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凌恒:“……对啊。”   “我就说。”言真真恍然,好奇地问,“你要我帮你什么?”   “回去和你说。”凌恒压根没想到。   言真真接受了他的理由。   接下来终于可以去买鞋了。言真真为了防止他乱带路,自己查了地图,选了适合的楼层去逛。   她的消费水平,也就是大部分来商场的年轻人的选择:经典的运动品牌。   换言之,人非常多,遇到同学的概率max。   “凌恒?”王珂手里提着袋子,惊讶地看看眼前的人,并下意识抬头瞅了一眼店门头的logo。   凌恒觉得她的表情很刺眼,仿佛看到了男团偶像也上厕所。   他转头看了眼环境,发现好多人都在偷瞄,于是放弃陪同,和言真真说:“我们各做各的,一会儿会合。”   言真真求之不得:“行,晚点见。”   凌恒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   王珂的表情缓和下来,这才对嘛,这才符合人设,吓死她了。   舒了口气,她滑动屏幕解锁手机,想拍个照片,然而,还没摁下快门,耳畔幽幽传了一个声音。   “风纪委员王珂。”言真真自她肩后冒出脑袋,乌黑的眼珠里倒映着商场灯光,看起来格外幽魅,“好巧。”   王珂被她吓了一跳:“你干嘛?”   “打个招呼,好久没见了。”言真真负手靠近,“最近好吗?”   王珂上一回见到言真真,还是她刚入学那会儿,当时她受到上面的暗示,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一个教训。   事情挺顺利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坏事,她得了肠胃炎,吊了几天水。她妈神神道道的,说她今年有个坎儿,得多做好事,不然容易有无妄之灾。   王珂怎么会信这种封建迷信呢?   “挺好。”事业心很重的女孩马上抓住机会,打探消息,“你今天怎么和凌少爷一起过来?”   言真真笑眯眯地问:“好奇吗?”   “随便聊聊,不方便说就算了。”王珂以退为进。   言真真拿了双鞋,看看尺码合适,坐到一边试穿:“你刚才想拍我,还是想拍凌恒?”   她装傻:“什么?”   “你们是有个群吗?一条消息能卖多少?”言真真踩了两脚,觉得有点硬,脱下来换另一双,“感觉发家致富很容易啊。”   王珂顿了下,心底闪过片刻的羞愧。   但也仅仅是片刻。   能怎么办呢?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笑贫不笑娼,春和,不,s国就是这么一个巨大的金字塔,想要往上爬,只能无所不用其极。   成年人陪客户喝酒喝到吐,学生为教授忙前忙后当保姆,而像他们这样的人,表面看起来衣食无忧,可要想更进一步,比贫困的人挣个温饱更难。   这不是一个凭借努力就能改变命运的世界。   王珂想,如果我一无所有,也可以对金钱不屑一顾,对强权嗤之以鼻,如果我生来就在顶峰,也可以善良美好,骄傲清高。   但我都不是。   “这双底太硬了,不舒服。”她假装没听到她之前的影射,拿了另一双更贵更好看的款,“试试这个。”   言真真没有拒绝,试穿了下,觉得确实舒服,就是价格……算了,穿在身上的东西怎么能叫浪费呢?买了!   她很果断。   王珂跟上去,笑语盈盈:“既然遇到了,要不要一起逛逛?”   “你一个人?”她问。   王珂当然是跟表妹一起来的,但逛街花钱怎么比得上赚钱呢?她笑了笑:“对。”   言真真眼睛弯成月牙,用甜美的表情说冷酷无情的话:“可我不是一个人哦。”   王珂:“……”   “再见。”她提起购物袋,摆摆手,“对了,你今天穿的裙子有点长,说不定会被人踩到哟。”   王珂:“??”   “让让。”有个男生抢到了限量款的球鞋,兴奋地冲出来。然后,好巧不巧,一脚踩到了王珂的长裙上。   她踉跄了下,噗通倒地,膝盖磕到光滑的地板,浮现一个巨大的淤青。   言真真扭过头,对她眨了眨眼睛。 第51章 相处时光   凌恒对逛街买东西兴趣寥寥, 但来都来了,就挑个眼熟的逛一逛。   他不想买衣服也不想买鞋,就买了几个棒球帽。结账的时候,瞥见配饰里有个很特别的骷髅小蜜蜂。   好中二。   等等, 好像是个系列。   他回忆了下刚才看到的几个物品, 对跟在身后的店长说:“这个系列的运动鞋和t恤都要, 然后,”他指着配饰的手绳和钥匙扣,“这几个全都要。”   店长笑容亲切:“好的, 同系列还有几款背包, 您要试一下吗?”   凌恒不喜欢背包, 但看到有个女包……咳,要吸取之前生日宴会的教训, 万一什么时候能用得到呢?   “那个,”指着包, “和领带也要了。”   做人要有梦想, 说不定以后就能送出去,丢家里又不占地方。   最后他提了一个大袋子离开。   言真真有点震惊:“你买什么了?”   “随便买了点,你好了?”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还要买吗?”   她摇头。   “那就去吃下午茶吧。”凌恒的语气陡然轻松。   言真真灵光一闪,掏出手机搜了个地址:“能去这家吗?”   “三木咖啡厅?”他记住地址, 痛快应下, “可以啊。”   言真真解释道:“我想去这个地方看看, 有个重要的事想确认一下。”   昨天, 她在何记排队时,听到两个大婶闲聊,其中一个提到了“三木”, 但没有具体解释是什么地方。   她后来查了一下,玛格烈城叫“三木”的地方有三个,城内的一个咖啡厅、一个花店,以及城外的一个农场。   三个看着都没啥特别的,只能麻烦点,一家家看了。   这件事本来没打算和凌恒说,但他都告诉她自家的秘密了,言真真觉得应该对朋友更坦诚点,便说了。   凌恒听完,有些费解:“和你的父亲有关?”   “不一定,去看看再说。”言真真主要是想弄清楚三木后,和何芬再聊一聊,对方的嘴巴太紧,没点干货不好撬开。   “也行。”凌恒没多追问,假装随意地掏出了个小盒子,“对了,这东西没什么用,送你了。”   言真真接过来打开,里面是条黑色牛皮革手绳,串了一颗骷髅蜜蜂的金属配饰,设计很前卫,看着也没用什么昂贵的材料。   凌恒说:“买太多送的礼品,我不戴这个。”   言真真被戳中了审美,很爽快地收下了。   凌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嘴角。   谈话间,两人到达地下的车库,才靠近,便发现有人围在车旁指指点点,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自拍。   言真真:“……是你有名,还是你的车有名?”   “车。”凌恒语气坚定。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看了太久,拍照的人里,几个女生讪讪走开,有个男生却颇为嚣张地瞪了回来:“看什么看,没见过豪车吗?”   凌恒:“……”   他默默抬起手,摁下钥匙,打开了车锁。   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不好意思。”他的女伴大感丢脸,硬拉男友走开。   “没事,麻烦让一下。”凌恒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言真真上去后才绕到另一边坐下。   启动车辆,车子缓慢地驶过那几人,他们的目光流连在车上,窃窃私语。   “假如现在有神明说,可以让他们和你交换,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吧。”言真真说,“人类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总有更想要的东西。”   凌恒瞥了她一眼,奇怪道:“为什么说这个?”   “有感而发。”她把遇到王珂的事说了,点评道,“我打听过,她成绩很好,父亲是做建筑的,家里并不穷,又是风纪委员,很多人羡慕她。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要做让人讨厌的事。”   凌恒说:“情有可原,人都想过得更好。”   言真真同意这一点,因此愈发不解:“那你为什么想做普通人呢?不是每个人都有靠近神明的机会。”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可以被弥补,人和神之间的距离,有宇宙那么大。”昨夜过后,他已经不再介意与她袒露心声,“涉及神的领域,不会得到幸福,只会自取灭亡。”   言真真问:“但当某个人到达人类的顶点时,追求更高层次的存在,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你想想独孤求败,多寂寞。”   凌恒顿了下,竟然无法反驳,只好说:“我还没到这份上。”   “你有什么得不到的?”她掰手指,“有钱,有脸,还有青春,哦对了,据我所知,长生不老好像也不难。你怎么没到这份上?”   凌恒扭头看她。   言真真:“???”   “我没有女朋友。”他说。   言真真:(ΩДΩ)   太有说服力她居然无言以对!   不过,这也是个有趣的话题,她马上来了兴致:“那你要努力了啊。”   凌恒:( ̄_ ̄|||)   拜托,看看他现在做的是什么,要是没在努力,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但很可惜,这话并不能宣之于口。   他只好沉默。   言真真就当他默认了,凝视他片刻,突然问:“你喜欢李贞琳吗?”   凌恒悄悄吸了口气,谨慎措辞:“贞琳很聪明,而且细致耐心,假如她将来做出一番事业,我绝对不会惊讶。”   他们这一波年纪相近的女生中,张轻絮年纪最大,平时都是一副姐姐的派头,张家的底蕴也支撑了她的地位。李贞琳明年才成年,岁数偏小,又长得甜美,待人友善,所以常被当做妹妹照顾。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凌恒清楚地知道,张轻絮手腕强硬,却算不得最精明,李贞琳善于怀柔,心思更深。   说得直白点,李贞琳才是杀人不见血的高端玩家。   他挺不希望言真真惹上她。   然而,事与愿违,他一夸对方,言真真反而来了兴趣:“所以喜欢还是不?”   “不喜欢。”凌恒干脆利落。   她感叹:“0.0你眼光还挺高。”   凌恒:(▼ヘ▼)他不这么觉得。   三木咖啡馆离市中心不远,开过两条街就到了。   今天的咖啡馆迎合节日气氛,在门口摆了许多麋鹿玩偶,圣诞树霓光闪烁,地上是大片假雪花,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惹得路过的一只泰迪连打了两个喷嚏。   进门处是一个巨大的软木墙,贴了很多照片和留言。   言真真仔细查看,有失恋的发泄,也有永远相爱的祝福,还有一些生日照片,从落款的日期来看,最晚的是今天,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三年前。   她拉住一个服务员问:“你们这家店开了有三年了?”   “准确的说是四年哦。”服务员很热情,指着角落里的一张合影,“这是我们第一年的店庆日。”   才四年,肯定不是了。   言真真若有所思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和凌恒说:“我想当然了,假如要找的那个地方已经关门了怎么办?”   凌恒说:“知道具体哪一年的话,查起来不难。”   言真真说:“十八年前。”何芬是去了那个地方后才怀上杨晓之的,那么十八年前应该开着,问题就是,“如果早就关掉了,我要怎么查?”   “你要查当然不容易,可以委托给别人。”凌恒很想帮她,但感觉得出来她似乎在隐瞒什么,不好大包大揽,思忖道,“我找个合适的事务所给你吧。”   言真真歪头:“毛利侦探事务所?”   柯南梗是过不去了吗?他无语:“是调查事务所。”   “干什么的?”   他道:“能干什么,私生子、婚外情、远房亲戚之类的。”   这话提醒了言真真一件事,她欲言又止,难得纠结。   凌恒奇怪地看了她会儿,略作思考,明白了:“你知道我父亲有私生子?”   “你也知道吗?”她愣住。   他点点头。   家庭问题总是特别伤人的,言真真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同情。而正好两人选择的座位是个三角形的仿帐篷空间,帘子放下后,座位隐蔽而窄小,抬手就能碰到。   她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作为无言的安慰。   空间小,气氛就容易暧昧。   凌恒被她一碰,立即产生了股奇异的酥麻感,洋洋洒洒自心底窜上来,好似通过了电流,血管肌肉神经全都受此影响,变得无措紧张。   然而,大少爷再平易近人,也有自己的骄傲。   我怎么能为个女孩变成这样呢?他不允许自己流露出异常,顽强地绷住了脸部的表情。   言真真察觉到了一点异样,黑白分明的眼眸狐疑地扫过他。   “您好,咖啡来了。”热情的店员小姐姐拨开帐篷的纱帘,呈上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她的注意力顿时转移,捧起白瓷杯喝了口焦糖玛奇朵,享受咖啡和奶泡交融的美妙滋味。   凌恒趁机拿起手机,假装看新消息。   呃,手机上还真的有新短讯。   李贞琳:[今天圣诞节,方二哥的酒吧清了场子给我们玩,你来不来?]   附赠一张照片。   方钧也发来消息:[兄弟,不要太重色轻友,后面还有情人节呢,今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后面补了条:[两个人来也行,不多她一个]   凌恒微蹙眉头。方钧有个二哥,在剑桥念书,玩票似的开了个清吧,方便朋友们聚会玩闹。他以前一直以没成年作为借口推却了好几次,这次算是没辙了。   “谁找你?”言真真问。   凌恒说了原委。   她马上道:“去啊,今天别回家了,你爸爸、爷爷、小叔叔都在,要你忙前忙后地看着做什么?又不止你一个人姓凌。”   凌恒沉默不语。他倒不是嫌事情麻烦,只是不想回去面对爷爷,对于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他坦然接受死亡,不要奢求更多呢?   蝼蚁尚且贪生,他同情并希望能帮到自己的亲人,可又深知这么下去,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两种矛盾的心态让他不知如何进退。   “去嘛,我可以自己回去,有事打电话给你。”言真真给自己点了个赞,认为自己这个朋友真心没话说,友谊感天动地。   “不,我们一起去。””凌恒抬起头,唇角微扬,“说好了今天一起玩的。” 第52章 帅   方二哥的酒吧经常会招待朋友, 其中不少人还没有成年,所以搞得很规矩,注重氛围隐私和享受。   舞台上没有性感妖娆的大哥哥小姐姐,只有嗓音出众的歌手时不时自弹自唱, 悠扬悦耳的歌声从昂贵的音响里传出, 挑动耳朵的神经。   凌恒到的时候已近傍晚——离开咖啡厅后, 他先绕路带言真真去了趟三木花店。   这家花店已经开了七年,生意很好,但显然不是言真真要找的那个地方, 已经被排除在名单之外。   如今剩下的一家便是郊外的三木农场。   虽然同在郊外, 可她看不出农场和生子秘方有什么关系, 兴致缺缺,最后在凌恒的建议下, 打算将这最后一个目标和何芬一起,托付给调查事务所的人。   比较好的是, 为了保护委托人的隐私, 这家事务所可以网上联系,匿名转账。   言真真提了自己的要求,对方说初步判断需要一万,定金五千。   她付了钱。   btw,这家公司支持支付宝或者微信, 据说是因为接到了不少在s国查小三的订单。   “到了。”凌恒把车停到了酒吧下面的停车场。这里一溜儿的豪车, 仿佛地下车展, 极其壮观。   言真真心眼一转:“哪个是李贞琳的车?”   凌恒:“她没有驾照。”   言真真:0.0好遗憾   酒吧已经清场, 天花板上悬挂着许多星星灯,一闪一闪,气氛十足。场地被清理了大半, 桌椅很少,并不拥挤,中间的舞台上,有人在弹钢琴,曲调欢快。   言真真听到是《哆啦a梦》的主题曲,多看了眼,一下被惊艳。   弹钢琴的男生剑眉星目,颜值一流。   “你看什么?”凌恒问,“那是方钧的二哥。”   言真真坦诚:“挺帅的。”   凌恒轻嗤了声,呵,搞得谁不会弹钢琴似的。   “凌恒。”李贞琳招手和他们打招呼,笑容甜蜜,“言真真,你也来了,来跟我们一起玩。”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靠在旁边的夹娃娃机。   言真真半点不怵,甚至觉得李贞琳挺有意思,不像王珂那么经不起“玩笑”,是个很有(耐)趣(玩)的人。   她大大方方迎了上去,研究娃娃机怎么玩。   凌恒简直气死,敢情路上他讲了那么多,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嘿。”方钧凑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个不讲义气的家伙,至于看这么紧吗?在我哥的店里,还能给你弄丢了?”   凌恒摇头:“我不是在担心她。”   这是实话。   他觉得,言真真不是那种很精明的姑娘,也没什么心机,但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魔王气质。好像她虽然柔弱纤细,一拧就断,然而真要动了手,对方便能体验到直面富江的惊悚感。   “那你站这儿干什么?”方钧一点都不信。   “有点热。”他说着,又往娃娃机的方向走了两步,“我去那边吹会儿空调。”   方钧:(ˉ▽ ̄~)这叫不担心?你当我瞎?   啊,男人一旦陷入爱情,简直比女人还要盲目。方钧摇头叹气,一面为好友而唏嘘,一面又不可抑止地幸灾乐祸。   哎哟哟,谁能想到,凌大少爷也有今天呢?   他跟过去看戏。   几台娃娃机都方二哥找来的,调整过概率,比街头的好抓很多,但也需要技术加持。里头装的也不是娃娃,而是一些包装好的礼盒,看不清装了什么。   方钧和凌恒说:“这是圣诞盲盒,里面有礼物也有惩罚。”   正说着,一个女生已经把一个礼盒抓了出来,拆开一看,顿时笑容满面。那是ysl的圣诞限定礼盒,包括口红、粉底液、香水、眼霜、精华液,林林总总共有几十件小物品,精致且漂亮。   而另一个女生比她运气更好,开出了个lv的包,眉飞色舞。   其他人蠢蠢欲动,纷纷加入开盲盒大军。   李贞琳问:“言真真,你要试试吗?放心,礼物比惩罚多。”   “算了,我看你们玩。”言真真说着,暗暗感叹自己真是个善良的girl。   言灵需要指向性,最贵or最便宜的描述最好用。但她不要最便宜的,要拿就拿最贵的才给力。可是,既然是圣诞节,其他人也想要礼物,还是不要扫兴了。   那些女生们创收也挺不容易的。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领情。旁边的一个戴眼镜的高冷女生说:“不要吗?都是白拿的,你平时没这种机会吧?”   周遭一静。   来了来了,金钱羞辱来了。   “多谢关心,不过你说错了。”言真真弯起眼睛,语调轻快,“我这个人运气特别好,买五块钱彩票能中五千块,商场抽奖都能抽到iphone,中过航空公司的1元机票,坐飞机总是免费被升舱。”   她顿了下,幽幽道:“对了,去年购物节,我中了清空购物车,搞得我今年一年都没有什么想买的了。”   只要她愿意,就是锦鲤本鲤!   不过,马猴烧酒怎么能就这点追求呢?她干的次数也不多啦,魔力还是要用来拯救世界才更有成就感。   “当然,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抽。”言真真善良大度,愿意满足凡人的愿望,“抽走最贵的,你们可不要哭。”   如此大放厥词,谁都不能忍。   张轻絮步履娉婷地走过来,语气强硬:“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就试试吧。”   言真真打了个响指:“好的,满足你,这里最贵的礼物是什么?”   “是一条卡地亚的白金钻石项链。”方二哥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眯眯地揭开谜底,“还没被人拿到手哦。”   言真真很谨慎:“在这五台娃娃机里吗?”   方二哥说:“没错,我可不会骗你们这些小孩。”   言真真点点头,手指在几台娃娃机之间点了点,无声说了什么,顺应感觉站到了旁边那台前,摁下了按钮。   抓臂抬起,她闭着眼,往下一按。   机械手臂穿过了层层叠叠的礼物,落到了一个蓝色礼盒上。   站在最外围的一个男生悄悄往旁边站了站,在她按下抓拢按钮的刹那,踢了娃娃机一脚。   爪子歪了歪,抓到了旁边的白色礼盒。   机械臂收回,松开,礼盒掉落下来。   言真真掏出了盒子,解开绸带,露出了礼盒里的精美首饰盒。打开小盒子,钻石的光华倾泻而出,熠熠生辉。   空气顿时火热。   言真真拿起那串白金项链,表情有点微妙。   这条项链的材质很简单,无非白金和钻石,也没什么特别的设计,就是121颗圆形钻石排列在一起“而已”,简约中透着奢华,低调中藏着大方,进可出席宴会酒席,退可日常佩戴,绝对是一份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圣诞礼物。   然而,不符合言真真的审美。   她有点纠结。   “盒子里还有张纸。”李贞琳突然开口。   言真真拿起折起的纸条,展开,上面写着:爱尔兰之雾。   “这是另一份礼物。”方二哥笑眯眯地说,“两份礼物是一起的,只能都要,或者都不要,也不能转赠哟。”   凌恒蹙眉:“她还没有成年。”   方二哥耸了耸肩:“那就太可惜了。”   言真真瞄了眼凌恒,又瞧了瞧看好戏的众人,笑了:“那可以一起转赠吗?”   方二哥饶有兴趣地问:“项链你不要吗?很衬你哦。”   “可以一起送人吗?”言真真又问了一遍。   他思考了下,点头:“可以。”   言真真扬起嘴角,跳到最近的凳子上,扬起手里的项链和纸条:“有人要这个圣诞礼物吗?”   今天来参加圣诞趴的可不止少爷小姐们,还有他们的跟班。虽然项链是女款,可全新的拿出去,不管是卖还是送人都很体面。   几十万呢,谁不想要?   但言真真来历“特殊”,大家都不敢贸然开口。   “你真要送啊?一杯酒而已,不敢喝吗?”有人讽刺。   言真真摊手:“我没有成年。”   方钧忍不住睃了眼凌恒,这借口好tm眼熟。   “大家都不想要吗?”言真真笑盈盈地说,“夸我是所有女生中最好看的,我就把这个送给她。”   其他人:“……”   谁敢当着这么多大小姐的面,夸你最好看?故意的吧。   言真真思考了下,退了步:“最善良也行。”   众人:(#°Д°) 更过分了,你最善良,不就是说其他人不善良不美好吗?   冷场。   张轻絮轻蔑道:“不知天高地厚。”   “唉,失策了。”言真真耸耸肩,跳下凳子,“看你们做起来那么简单,我还以为不难呢。”   又一个大面积群嘲。   她把首饰盒和纸条抛给了方二:“还你了。看来你准备的节目,大家都不太喜欢啊。”   方二哑然失笑。   闪烁的星星灯下,发黑肤白的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眼眸漆黑,仿佛藏有一方秘密森林,引人探寻征服。   “让客人失望真是抱歉。”方二笑了笑,做个邀请的手势,“作为赔礼,我请你喝杯饮料吧。”   言真真瞅了他会儿,扭头问凌恒:“你喝的什么?好喝吗?”   凌恒面无表情。   方钧:( ̄▽ ̄\") 怎么好像我哥在撩我朋友的妹子呢?   言真真的颊边轻微地鼓了下,直接和方二哥说:“和他一样的。”   方二笑了:“没问题。”   凌恒道:“你没成年,喝什么酒?”   言真真瞥过:“你刚才怎么不说?”   凌恒握紧了手指,不搭理她。   最终,言真真还是拿到了他的同款饮料,经典莫吉托,少女心十足。   舞台上的女歌手拨动吉他的弦,开始唱同名歌曲:“麻烦给我的爱人来一杯mojito……”   “你的运气确实很好,没拿到礼物太遗憾了。”方二手肘支着吧台,指了指酒吧楼梯口的飞镖靶,“试试别的游戏,我今天可是准备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   言真真果然好奇地走过去。   飞镖靶子就是最经典的款式,分为多个区域和内外圆,采用计分制度。游戏规则是每人三支镖,70分以下要接受惩罚,70分-120分喝酒一杯,可以自行选择酒的种类,120分以上有奖品,如果十次都是满分,就能拿特等奖。   这回的奖品不再是盲抽,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全都是奢侈品,什么手表、包袋、珠宝、眼镜和其他配件。最贵的特等奖则是一把钥匙,豪车的车钥匙。   凌恒拿起了盘子里的飞镖,掂了掂分量。   “二哥。”方钧胳膊肘拐向朋友,“凌恒要是拿了满分,这车可送不出去,他的车都是改装过的哟。”   “这倒是,他不缺这个。”方二佯装思考了下,举起酒杯道,“这样吧,正好这个项链还没送出去。”边说,边看向言真真,语气诱惑,“凌恒能拿满分,我就把它送给他的女朋友,怎么样?”   凌恒扬起眉梢,抬手掷出飞镖。但它却没有飞向靶子,而是直直穿过半个酒吧的场地,准确无误地落到了方二哥的酒杯中。   咚,飞镖入水,溅出数点酒水。   “我的女朋友,用不着你送东西。”凌恒平静地说。 第53章 玩大了   凌恒这一下, 把众人都惊到了。   在许多人眼里,他的家世虽然最好,但不爱出风头,印象还停留在“高冷”和“天才”上。但此时此刻, 他突然与人争锋相对, 侵略性顿时就凸显出来了。   气氛陡然紧张。   就在这时, 李贞琳轻轻笑了声:“方二哥说什么呢,凌恒哪有女朋友?你这摆明了是不想送礼,难怪凌恒要生气。”   方二低头瞧了眼面前的酒杯, 随手搁到一边, 笑说:“这不是没什么适合送给他的么, 要不然我再弹首曲子给他?”   “《鬼火》吗?”她笑语盈盈。   尴尬好像被化解了。   众人面上又浮现出笑意,顺便为李贞琳的聪颖友善点了个赞。   就在这个时候, 言真真举起了手:“那个……”   又是你?大家一边不爽一边自觉地看过去。   她似乎一点没感觉到方才的刀光剑影,指着飞镖靶子说:“120以上, 对吧?”   方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30分、60分、50分,总计140分,确实在奖赏的那一档。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对,你可以随便选个礼物,不过, 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 飞镖玩得挺好。”   “只是运气好, 随便扔都能中而已。”言真真在奖品里挑挑拣拣, 选了个潮牌联名的棒球帽,价格垫底,但上面正好有一个骷髅的图案。   她很满意, 拿起来对凌恒晃了晃,然后踮起脚尖,直接扣到了他脑袋上:“送你了,merry christmas。”   或许是这动作太出人预料,又或许是其他粉红色的理由。凌恒的心漏跳了一拍,乍看像吓了一跳。   他顿了下,有点不好意思,摘下帽子扣到她的脑袋上:“我又不是没有,谁要你送。”   言真真:(ˉ▽ ̄~) 切~~   “不要拉倒。”她借着金属装饰的反光,调整帽子的角度。   顾盼间,余光在金属装饰反射的倒影中,瞥见了一双眼睛,似乎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言真真愣了下,不动声色地瞄回去。   不见了。   仿佛都是错觉。   她眨了眨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转过头去拿自助区的薯片。   站在原地的凌恒:“……”   不、不再试一次吗?   言真真:“薯片好好吃。”   他:≥﹏≤   八点多钟,圣诞趴的气氛逐渐火热起来,金钱和酒精的刺激下,许多人渐渐放开了拘束,嗨了起来。   言真真后半场基本上在吃薯条、炸鸡和喝饮料,顺便陪凌恒玩游戏。   她的小伙伴太可怜了,因为过于聪明,益智类的游戏基本虐菜,而运动神经又十分发达,加上常年锻炼,台球、飞镖、沙狐球之类的,大家也不想陪他玩。   好惨一男的。   她只好大发慈悲陪他玩叠叠乐,也就是从拼接好的积木塔中抽取积木块,谁抽的时候弄塌了就算输。   凌恒一开始兴致缺缺:“这是物理和数学题,你确定?”   “确定。”她说。   两个人的玩法很简单,一般都是从上面开始抽。骰子掷出来是言真真第一个,她考虑了下,直接从中下部抽了一根积木。   凌恒一脸“你根本不会玩”的表情,也抽了根。   三轮过后,积木塔摇摇欲坠。   言真真险之又险抽掉了上面的一根,对凌恒微微一笑。   他观察了下积木的结构,半蹲下来,手肘支着桌面,稳稳当当地开始抽取。   言真真蹲在他旁边,盯着积木:“倒了、倒了、倒了……”   方钧趴在沙发背上,吃瓜看戏:“扰敌之策吗?没用的哦,这家伙的意志力超强的,只要不能碰人,根本没用。”   言真真没理他,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念叨。她喝得有点多了,精神不是很集中,不过最近力量见长,多喊几遍就是。   凌恒确实有一丢丢不自在,却不是聒噪的缘故,而是她靠得太近,说话时,温热的带着青柠气味的呼吸扑在他的脸颊上,痒得恼人心弦。   “倒了——”她碎碎念。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手臂的神经酥麻了一刹,肌肉随之颤动,引起连锁反应,直接导致手部的动作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   受力点偏移。   积木错位,轰然倒塌。   凌恒:-_-||   言真真:(^-^)v   “重新来,你到我对面去。”他说。   言真真很好说话,挪到对面。   第二场开始。   她蹲下来,趴在桌上,脑袋枕着交叉的胳膊,小声念:“积木倒下来。”   为了防止别人怀疑,这次的声音很小,正好背景噪音太大,粗粗一看,仿佛她就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珠黑白分明,圆溜溜的像个杏子,眼尾微微上挑,破坏了清纯俏丽,却多了几分邪气。   凌恒本来的注意力全在积木上,但被她这么面对面看着,心便开始砰砰乱跳。   过分。他想,她是不是故意的?   越想越在意,耳根后面都泛出热意来。   于是乎,不怎么意外地又失败了。   言真真笑眯眯地看着他:“要不要再离你一米远?”   凌恒:“……”他丢不起这个脸。   “我去个卫生间。”她拍拍他的肩膀,“你调整一下情绪哦。”   凌恒:o( ̄^ ̄)o   方钧哈哈大笑,翻过沙发背坐到他身边,勾住他的肩膀,安慰说:“兄弟,你不是输给了她,是输给了爱情啊。”   凌恒:“闭嘴。”   方钧打了个酒嗝,对朋友的恼羞成怒报以更灿烂的笑容。   凌恒干脆也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啊?”醉意朦胧的方钧问,“不会要走吧?不行不行,没过12点不准走。”   “厕所。”凌恒无语。   方钧:“……”她去厕所,你也去厕所,这是准备干什么?   酒吧的厕所位于负一楼,顺着尽头的铁质楼梯就能到达。虽说是卫生间,但打扫得非常干净,点缀了绿化和香水。   言真真上完厕所,掬了捧冷水洗脸。   哗哗的水声间,有人轻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背后。   她顿时警觉,转过身来。   “别紧张。”李贞琳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微笑道,“我不会把你的头按进水里去的。”   言真真拧上水龙头:“我信你,高智商罪犯当然看不起普通的犯罪手段。”   “说这种话就太失礼了。”李贞琳走到另一个水池边,拿出唇釉补妆,“就算你对我有敌意,看在凌恒的面子上也该维持基本的礼貌。”   言真真瞅她,慢吞吞道:“敌意?你确定?”   “这种事否认也没有用,只是自欺欺人。”李贞琳平静道。   言真真扯了张擦手纸,拭干水珠:“虽然家世良好的大小姐自恋很正常,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自恋——对你有敌意,你配吗?”   李贞琳涂抹唇釉的动作一顿,面色微沉。   言真真歪头,补刀:“愚蠢的凡人。”   吧嗒。唇釉棒跌入水池,染红了雪白的瓷盆。   “假如你以为傍上了凌恒,就能为所欲为,那就太天真了。”李贞琳冷冷道,“你成功地惹怒了我。”   言真真捧脸,假装惊喜:“是吗?那真是好棒棒哦。”   说完,大步上前,身体前倾,双手撑住洗手台,将李贞琳堵在了洗手池边。   她个子不高,只穿着球鞋,而李贞琳穿了高跟鞋,比她高了半个头,后者该占据俯视的优势。然而,气势在人不在身高。   李贞琳出身豪门,自小受人追捧,金钱与权势铸就了高高在上的气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是她们真实的写照。   但……现实的力量,终究抵不过超现实的诡秘。   “作为奖励,和你说个秘密,”言真真伸出手指,勾住了李贞琳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其实,我今天过来,对你们抱了很大的期望。”   李贞琳蹙起眉,想挥开她的手,可被言真真躲了过去。   黑长直的公主切少女仰起头,眼瞳漆黑:“希望你们努力一点,给我准备几个有趣的节目,我刚刚通关了一个高难度的副本,如果太简单,会很无聊的。”   趴体刚开始的时候,还算比较好玩,但她玩了几次后,大家就有点不给力了,一个个的好像没吃晚饭,全萎了。   害得她只能和凌恒玩。   和他有什么好玩的?   美貌柔弱又可怜,适合当朋友组队,不能当野怪刷啊。   还是大章鱼有意思(不是!)。   只好靠李贞琳她们了,现实生活的刺激源泉。   “提醒你一下哦。”言真真的善良面默默上线,凑到她耳畔,小声说,“只有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能打败我。”   必死的决心?神经病吧!   李贞琳扬手想推开她,余光却瞥见走廊墙壁上移过来的黑影,语气顿时软和:“言真真,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话音才落,人影已经走到门前,是个娇小的女孩。   她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第一反应是假装没看见,但再仔细一看场景,立即反应过来,尖叫问:“你干什么?放开贞琳!”   声音引出了其他人,他们快步走向卫生间,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她……”娇小女孩指着言真真,语无伦次。   言真真松开了李贞琳,拧开水龙头,又洗了一遍手,毫无回答的意思。   张轻絮听到动静,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们有点误会。”李贞琳笑了笑,捡起磕碎的唇釉丢进垃圾桶。   周围的人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某个站在较远处的人冷了目光,朝楼梯口观望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若无其事地走开。   言真真对着镜子理理刘海,对李贞琳比了个心。   “加油,看好你(≧≦)。”   李贞琳如芒在背,狠狠咬住了下唇。   她满意了,挤开人群回去。原先的位置有别的人在玩积木,她左右看看,走到吧台,再要杯饮料。   鸡尾酒喝得有点晕,她想想说:“给我杯柠檬水。”   酒保很抱歉地说:“没有柠檬水,给你做杯粉红柠檬水吧,也没有酒精。”   言真真同意了。   这杯饮料做起来很简单,无非是蔓越莓汁、柠檬、糖和冰块。酒保的手法快而细致,堪称表演。   不出几分钟,一杯粉红柠檬水就做好了。   酒保要递过来的时候,旁边有人拿着杯子过来:“麻烦再来点啤酒。”   对方醉醺醺的,满身酒气,言真真潜意识地后仰了一下,避开他的动作。   “好的。”酒保接过了酒杯,顺手把饮料递给言真真。   她接过杯子,挪远了个位置,低头喝了口饮料。   酸甜的冰水入肚,驱散了口渴与晕眩。   她忍不住连喝了三口,希望脑袋沉重的感觉早些退去——啊,早知道就不图好喝而连喝两杯了。   言真真苦恼地撑着头,身体逐渐热了起来。   天花板的霓光被拉长成彩虹带,奇异的光彩在墙壁上渡染,暗影、眼睛、蠕虫在地板上扭动蹦迪,恼人的呓语直接响彻在脑海里。   心跳得飞快,砰砰砰,几乎要跳出喉咙。   怎么回事?她瞳孔扩张,本能地查看周围。   舞池里有人在扭动身体,脚下踩着一滩滩泥沼,泥泞涌动间,露出一双双油绿的眼睛,密密麻麻,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嘶。”言真真倒吸了口气,连退数步。   “真真。”凌恒马上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三步并作两步扶住她,“怎么了,喝多了头晕?”   言真真指向地板:“眼睛,地上好多眼睛。”   “是灯。”凌恒松了口气,酒吧里都有七彩球灯,转动起来就会有五彩缤纷的光点扫来扫去,衬托气氛。   喝多的人眼花,看成眼睛并不奇怪。   言真真拧起眉:“没有?是我喝多了?”   凌恒点头,刚想说什么,忽而听到舞池里一阵尖叫。   有个女生摔了一跤,踉踉跄跄地往外爬:“眼睛!好多眼睛!”   其他人奇怪地看过去。   天花板上的球灯闪烁,圆形光斑在地上来回转动。   哪来的眼睛?   “啊啊啊!”又是一声尖叫。   这次,很多人都看到了,那些光斑陡然睁开,露出了绿色的眼瞳,邪恶地注视着他们。   凌恒愣住了,下一刻,汗毛倒竖。   刚才还没有的,哪来的眼睛? 第54章 遮掩   酒吧里乱成一团, 尖叫的、逃窜的、茫然的,一片嘈杂。   言真真被吵得头更晕了,太阳穴突突直跳,半站半靠在凌恒身上, 纠结地问:“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你还看到了什么?”凌恒在她耳边低声问。   他看不见吗?她更奇怪了, 详细地说:“影子, 墙上好多扭动的黑影。”   凌恒环顾四周,果然在墙壁上看到了如同妖魔一般乱舞的黑影,由淡转深, 像极了都市传说中的瘦长鬼影。   它们体型瘦长, 如若失去生命力的枯木, 张牙舞爪,专往有人的地方扑去, 五指如钩,怪异可怖。   理智尚存的人惊声尖叫, 喝醉了的几个男生却不知道是不是酒壮人胆, 看见这样的怪象不仅没有跑,反而迎了上去,挥舞着手里的台球杆:“走你!”   凌恒:( ̄_ ̄|||)   说来也奇怪,这些鬼影和眼睛看着吓人,但似乎没有什么威胁, 只是在墙壁和地板上来回游荡, 做出扑人的样子。   他立即镇定下来, 走上前半步, 踩中一只眼睛,狠狠碾下。   没有踩中的真实触感,但眼睛却表现出了被伤害到的样子, 吓得合拢,咕噜咕噜滚远了。   奇怪的东西,存在却没有威胁。   他微蹙眉梢,忽而想到了什么,一把握住了言真真的手腕。指腹下的脉搏跳得很快,又看她的瞳孔,有明显的扩张。   一个模糊的念头浮现到了脑海。   凌恒拿起吧台上的粉红柠檬水,浅浅抿了口,细细品尝。果然,在酸甜的口味之中,隐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感觉到舌头有些酥麻,虽然很快消失,但毫无疑问,是某种致幻剂。   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让她丢脸,也不是羞辱她,而是摧毁她的人生。让她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都无法从深渊里爬出来。   太狠毒了。   凌恒又惊又怒,可现场乱成这样,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而且,这些怪物来得太奇怪,完全不符合平时的认知,应该不是那些,是……是和真真有关。她果然是和他一样的人。   不能叫人发现这一点,她会很危险。   凌恒迅速镇定下来,沉吟片刻,拔高声音呵斥:“安静!乱跑什么?”   “凌恒,有鬼啊!”女生们抱作一团,哽咽着说。   “什么鬼,恶作剧而已。”凌恒环顾四周,语气平静,“谁搞的3d投影,这种时候吓人,今天可不是万圣节。”   没人应声。   他加重语气:“行了,别叫也别乱跑,都先上楼,去包厢里待着,这边要打扫一下,地上都是碎玻璃——你们真的是喝多了,这点判断力都没有。”   也许是凌恒的姿态过于从容,十分让人信服,又或许是鬼影和眼睛都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大部分人立刻相信了恶作剧的说法,从惊慌失措变成怒火中烧。   “谁这么缺德,拿这些吓人?”   “做得这么逼真,太吓人了,好过分。”   “方钧,你人呢?是不是你干的?”   “我就说哪里有鬼,看把你们吓的。”   众人嘴上吵着,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犯怵,一边骂一边地往楼上走,不想再看到这些可怕的东西。   凌恒看向酒保,冷冰冰道:“肯定有人受伤了,你们把医药箱拿过去,让他们都老实地待着。”   酒保们都知道这群少爷小姐的身份,唯恐他们出事,自己遭殃,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把崴了脚的、醉了酒的、腿软呕吐的半搀半扶弄到了楼上的包厢。   张轻絮走了过来,脸颊微红,眼神倒还清明:“要我帮忙吗?”   “你也上楼去。”凌恒说,“暂时不要下来。”   她吃了惊:“怎么回事?”   “叫你上去就上去,看好大家,不要让任何人提前离开这里,少了一个人,我算你头上。”凌恒神色凝重,不似玩笑。   张轻絮的面上浮现出一霎的恼怒,但强忍了下来。凌恒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应该不会故意打她的脸,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闹这么大,他瞒不住,早晚要解释。   她衡量了下,勉强点点头,转身上楼。   凌恒自己没走,弯腰把迷糊的言真真横抱了起来,放到一边的沙发上。而后掏出电话,拨出了个号码:“王凛,带一份沉眠剂过来。”   他报了地址就挂了电话,没有任何解释。   “一个?两个?”言真真拧眉看着天花板,满脸疑惑,“真的?假的?”   天花板上的黑影忽隐忽现,像盘踞在老宅里的恶灵,更恐怖了。   “真真。”凌恒从吧台拿了冰块,敷在她的脸颊上,低声道,“听我说,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是幻觉。”   言真真反应慢了拍:“什么?”   “像你我这样的人,精神一旦受到刺激,就会看到不可描述的幻象。”他说,“通过我们,它们会真实地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有些东西介乎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   比如他之前的梦境,明明只是精神世界的接触,但由于祂过于强大,通过他这座桥梁,双方的意志会影响现实世界。   梦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   言真真费劲地理解:“幻觉……我把它们……”她还保留着一点思考能力,顿时露出惊容。   喵喵喵,难道是她无意识地言灵了?   “不要怕。”凌恒抚摸着她的额角,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我会解决的。”   “我来!”她猛地起身,却发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万花筒,连带他的身影和声音都模糊不清。   舌头突然不听使唤,喉咙干涩得要命。   她要说什么来着?眼前的影子,好多影子,那是什么?她看到了恶心的肉块,和肉块上蠕动的触手,还有嘴,好多黏液顺着无数张嘴滴落下来。   触手向她探了过来。   这是幻觉?   不,绝不是!   你是谁?   “真真!”凌恒握住了她乱抓的手,发现太困难,只好转而抱住了她的腰,“冷静下来,不要去看,千万不要多看。”   他一边安抚她,一边沉下心。   意识一分为二,安抚她的是半个,另外的半个开始下坠。从天空坠入大海,往下再往下,幽凉的海水拂过他的身躯。   整个酒吧倏地昏暗下来,一霎间,所有的灯光都被蒙上了暗影。   浪潮自他脚下蔓延开来,章鱼似的触手游曳在地板上,不断吞噬着油绿的眼睛和墙壁上的鬼影。   海水的味道弥漫。   “古老的气息,这是……的味道……她是……”呓语般的念头盘踞在脑海,传递着模糊不清的讯息。   凌恒收紧五指,猛地睁开了眼睛。   地板上和墙上的怪异之物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滑腻粘液和海水的咸味。   他吁了口气,心下微定,总算是遮盖过去了。   “笃笃笃”,门被推开,戴着墨镜的王凛出现在他面前,用时不超过十分钟:“少爷。”   凌恒抬起头,神色冷淡:“有人在饮料里下了东西,我失控了。收拾一下,不要被他们发现问题。”   “他们是?”王凛面不改色地问。   “一些朋友。”凌恒说,“我和他们说是恶作剧,但瞒得过大部分人,有几个肯定会起疑。”   “明白了。”王凛点点头,掏出药剂和针筒给他,“这位是言小姐吧,她怎么了?”   凌恒顿了下,没有回答,只是排出针筒里的空气,抽取了药剂,熟稔地在言真真的胳膊内肘找到静脉,注射药液。   王凛耸耸肩,开始清理现场的痕迹。   他找到水管,三两下将其砸裂,搞了一出水漫金山,而后撒入特殊的药粉,掩盖气味和痕迹。   同时没忘记掏出一个小滴瓶,在通风处砸碎。   微苦刺鼻的味道弥漫到空气里,被打开的排气扇尽数扫除。   “发生了什么?”方二从后门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香水味。   今天虽说是借了他的场子,可他和一群说不好成年没成年的小朋友们肯定玩不到一起,八点多钟就去了别的地方“放松”。   谁想就这一错眼就出了事。   接到张轻絮的电话,他心里就是一咯噔。   “鬼影”不可能是真的闹鬼,只可能是有人玩大了。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也就是这帮孩子年纪还小,大一点的那群人玩得更狂,什么香的臭的都忍不住要试试,俗称作大死。   所以,方二的神色异常严肃:“严重吗?要不要进医院?”   “群体幻觉。”凌恒说,“我骗他们说是投影,把他们都赶到楼上去了。”   方二拧起眉:“怎么会?”   王凛晃了晃手里的滴瓶碎片:“应该是想来点刺激的,然后为了毁尸灭迹,丢掉了角落里,没想到里面的东西挥发性很好,大家多多少少吸入了一些,加上酒精的作用……这不奇怪。”   他将碎片装进透明的证物袋里,拿起吧台上的粉红柠檬水,闻了闻:“少爷,这杯酒怎么办?要拿回去化验提取指纹吗?”   方二的眼神蓦地沉下。   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不管谁干的,方家逃不过去。要是凌恒打算深究到底,少不了沾上麻烦。   必须把主动权拿回来。   “这件事就由我去调查吧。”方二开口,“不管怎么样,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凌恒没有回应,低头看着因为注射了药剂而沉睡的言真真。沉眠药剂是专门针对灵感高而谵妄的病人研制的,非常好用,能避免人陷入疯狂。   她不会有事的。   他能把事情掩盖过去。   “药是下在真真杯子里的。”凌恒说,“我也喝了。”   王凛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眉毛,怪不得呢,敢情两人喝的同一杯。   方二懂了,道:“我会给言小姐补偿。”   “那就这样吧。”凌恒看向王凛,使了个眼色。   王凛做了个随意的手势,手指松开。   玻璃杯落地,里面的饮料撒得一干二净,玻璃杯也碎裂成渣。   方二面色缓和,当着他的面毁掉物证,看来是不打算追究了。他投桃报李:“善后的事交给我吧。”   凌恒草草点头,拦腰抱起言真真。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眉毛皱起,挣扎着想起来。他被吓了一跳,药剂的效力这么强,她若是清醒,必然会引起王凛的注意。   来不及多想,凌恒马上低下头,额头碰到她的额角,把她的异动压了下去。   王凛察觉到动静,斜眼看过,只当是亲吻,耸耸肩又转开。   凌恒这才松了口气。   目前为止,计划虽然粗陋,但已经勉强达成了目的。   对于那些喝得稀里糊涂的人,会把今天的事当做是一个恶作剧。如今3d交互技术已经十分发达,说成是高科技投影,一点也不违和。   而如张轻絮之流,稍微查一查就知道不对劲,给他们的解释便是致幻剂。下药的事情真实存在,不难证实,证据已经毁掉,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家里,王凛肯定会把今天的事和父亲禀报。   但很巧,他昨天才接受过“神赐”,力量有所增长,误服药物而失控很正常,现场有家里熟悉的痕迹,就算有怀疑,又能有多少呢?   这么三重遮掩下来,应该能将真真的问题隐瞒过去吧。   他望向沉睡的女孩,眉眼间闪过一抹忧虑。 第55章 恶魔礁   言真真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困在一个很恶心的地方, 到处都是肉块和黏液,理论上应该让人觉得极其不适。然而事实正好相反,她觉得很舒服温暖,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   醒过来已经在凌家。   凌恒正靠在窗边, 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啊。”她张了张嘴, 发出干哑的声音。   凌恒听见动静, 赶忙回身:“你醒了?”   “头好痛。”她说,“我想喝水。”   凌恒给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下:“你得多休息几天, 药效没那么快过去。”   言真真愣了下, 眼前闪过诸多画面, 顿觉不妙:“什么药效?”   “有人给你下了药——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那种药。”凌恒一头黑线,“致幻剂, 神经类的,应该没有生理成瘾性。”   言真真揉了揉睡肿的脸, 满心疑惑:“我一直看着, 没看到谁给我下药啊。”   方二的效率还是不错的,一晚上的功夫,该查的都查出来了。凌恒说:“是在递杯子的时候下的,对方学过魔术,只要引开你的注意力, 下药一秒钟都不用。”   言真真:“……”   甚骚, 防不胜防啊。   “那个人(被)磕嗨了, 现在在医院, 出来后就会退学离开s国。”凌恒解释这么做的缘由,“留他一条生路,免得走投无路报复你。”   言真真“哦”了声, 好奇地问:“幕后主使是谁?”   凌恒道:“赵昕。”   “那是谁?”言真真完全想不起来那人的脸。   “长头发戴眼镜,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那个。”他形容了一下,没敢多说,怕吓着她,“她比较麻烦,得花点时间处理。”   言真真即刻来了精神:“有多麻烦?和我说说。”   凌恒笼统地概括:“她家势力很大。”   “和李贞琳比?”她好奇。   凌恒想了想,说:“不能这么比,贞琳的大伯是议员,父亲是检察官,她不会碰这种事,影响太坏了。”   孩子的手段都是家庭的映射。张家有实权,张轻絮行事就偏强硬,李贞琳出自从政家庭,擅长以势压人,比如当初利用风纪委给的下马威。   她们可以把人逼得走投无路,但对人身安全很谨慎。出了人命,把柄太大,等于给敌人送业绩。   “赵昕不一样。”他皱起眉,“他们家……就是这样的。”   赵家属于近十年才打入圈层的新贵,但谁也不会小觑,因为人家是由黑转白,威逼利诱、绑架要挟、杀人灭门,以前没少做,手上的人命海了去了。   如今说是做起了海运,私底下卖得却是军-火,且与s国的高层关系紧密,有恃无恐,寻常人要报复也要掂量一二。   而赵昕本人出门至少带四个保镖,坐的车全部防弹,很难下手。   当然,这是针对普通人而言。   凌恒也没太担心:“现在动手,就算不留痕迹也会怀疑我们,等风头过去,再出事就联想不到你了。”   言真真比了个“ok”的手势:“你放心,我会做得很干净。”   凌恒听着不对,连忙说:“我没让你去,这事交给我就行。”   “不要。”言真真拒绝。看别人打游戏通关,哪有自己上手来得有趣,重要的就是体验的过程啊。   凌恒:“……很危险,还是我来吧。”   “我不怕危险。”她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有种东西,比危险可怕多了。”   “什么?”凌恒狐疑。   “无聊啊。”她笑嘻嘻的,拖长了语调,“boring,boring,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凌恒忍俊不禁,压住的唇角微微上扬。但他有他的坚持:“这事多少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真的吗?”   “……真的。”   “那我问你,如果和你传绯闻的是李贞琳,她们还会这样做吗?”言真真半躺半坐,乌发散落在肩头,肤色雪白,犹如精美的日本人偶,“不会,对吧。”   他顿住,旋即默然。   “所以咯,她们就是觉得我不配和你一起玩。”她做了个鬼脸,一针见血,“说白了就是看不起我。”   凌恒立即道:“真真,你不用在意她们的看法。”   “我当然不在意。”她微微歪头,“这样也挺好啊,假如她们喜欢我,要和我做朋友,我也会很为难的。”   凌恒:“……”他看出来了。   言真真靠在软枕上,床头的靠背是一尊王冠的形状,此时此刻,正好在她乌黑的发顶上露出最漂亮的弧度,仿佛加冕。   她矜持地颔首:“我不在乎她们的想法,也不关心。说实话,找我麻烦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凌恒:“……为什么?”   “没有反派搞事,我怎么打脸呢?”她端端正正地反问。   凌恒:●_●   好有道理,居然无言以对(个鬼啊!)。   “好啦,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言真真用力一挥手,切换新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问我。”   他下意识地说:“问什么?”   “问我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啊。”言真真弯起嘴角。   凌恒回过神,正色道:“之前你不问我,现在我也不会来问你。”   言真真瞅着他,晶莹的眼瞳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凌恒心里有点异样了:“看着我干什么?”   “你最近对我好好啊。”她伸手点了点嘴唇,似乎在思考什么,“你对朋友都这么讲义气的吗?”   他的心漏跳了拍,嘴巴比脑子更快:“是啊,不然呢?”   “噢。”她打了个哈欠,仿佛随口一问,“没什么,谢谢你啦。”   “不用客气。”他别过头,“你累了,再多睡一会儿吧。”   言真真揉揉眼睛,点头:“好。”   凌恒没有了理由留下,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她已经躺下了。他只好离开,顺手带上门。   门关上的刹那,就后悔得想撞墙。   他刚刚说了什么?   “是啊”?   是什么是,是个屁啊!   他为谁做过这么多事,为谁这么耐心过,为谁这么……总之,根本“不是”,刚才也应该说“不是”。   要是她问为什么“不是”,他就可以趁机把话说出口了。   可他说了“是啊”。   神tm“是啊”。   凌恒从来没犯过这样的蠢事,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喜欢这两个字,真是明白容易,说出来难!   正当凌恒万分郁闷地走在回屋的路上,林管家突然赶来,叫住了他。   “少爷,老先生请你去一趟岛上。”   凌恒转过身,蹙眉问:“去岛上?现在?”   林管家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事?”凌恒冷下脸,心里更堵了,“我累了。”   林管家叹了口气,微微颔首:“那么,我对老先生说您在休息。”   凌恒没做声,过了会儿,调转脚步:“准备早餐,我路上吃。”   “是。”林管家点头应下。   一刻钟后,凌恒坐上了自家的游艇。   金盏花庄园的位置不是随便选的,海湾也非是为了弄个私家海滩。事实上,选择这里有一个更实际的理由。   凌家的生物实验室,就在与金盏花隔海相望的岛屿上。   那本是个荒岛,凌家以低廉的价格买入后进行改建,又在最近的海岸边建造了金盏花庄园,将其彻底与外界割裂开来。   从金盏花坐游艇到岛上,约莫二十分钟。   凌恒吃了两片面包,喝了半杯咖啡,岛屿便已近在眼前。   这座岛名为恶魔礁,据说在两百多年前,是当地人口中海中恶鬼登陆之地,因此荒无人烟,几乎从来没有被开发过。   出于某种缘故,凌家买下这座岛后,并没有改名。   游艇泊岸,凌恒望着岛上茂密的森林,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自从十三岁的他对这里产生了抵触感,已经有五年没有踏足过这座岛了。五年时间很短,又很长,足以让他搞不清楚如今的实验项目。   可逃避不是办法,是时候面对了。   乘坐小车深入,苍翠的树林深处,出现了一栋深绿色的大型建筑。它完美得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仿佛就是伫立在此的一座小山坡。哪怕是卫星拍摄的照片,也很难发觉此地有这么个地方。   不过,虽然刻意隐藏了存在,但这个生物实验室却并不阴森可怖。   设计师将这里设计成了与大自然亲近之地,进入屋里,茂密的绿植垂落,形成了天然降温的顶棚,引入活水,五彩缤纷的热带鱼在脚下游曳。   椰子挂满了树梢,渴了随时随地都能摘一个尝鲜,新鲜的果蔬就挂在枝头,没有人去吃,只是点缀了颜色。   大部分人都穿着t恤沙滩裤,喝着果汁撸着猫狗,全然一副来度假的模样。谁能想到他们是这里的研究员呢?   言真真以为生物实验室就是蜂巢那样,可谓大错特错。   凌恒从侧门进入,乘坐电梯到达地下。   凌老先生在休息室里等他,看见人来,掀起眼皮子:“你失控了?”   “活着就不错了。”凌恒杠了一句。   凌老先生沉下面色:“是我给了你今天的一切,你不该对我、对凌家有怨言。这是你的责任,是作为凌氏继承人应该做的事。”   凌恒抿住唇。   他听得懂祖父的言下之意:继承人的意思,就是承接人,承接凌氏的意愿,而如今,凌老先生的意思,就是凌氏的意思。   凌氏继承人,换个说法,就是凌老先生意志的执行人。   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您想让我做什么呢?”凌恒问。   凌老先生拍了拍手。   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研究员走了过来,带给他一份实验报告。凌恒接过来,快速翻看。   这是一份关于“回溯药剂”的研究,大致可以认为是通过药物刺激细胞,延长其活力,以此来避免身体的衰老。   虽然听着很像《生化危机》的开头,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类似的操作已经非常普遍,许多医美项目就是这样的。   当然了,凌家的野心不止如此。   人类本质上都是复读机,但凡是有权有势的人,都逃不过对“长生”的渴求。而与普通人不同的是,凌家有这个条件,甚至见过近乎于永生的存在。   他们侍奉的那位神明,是一位古老而伟大的存在。祂沉睡于太平洋的宫殿之中,将于未来的某一日苏醒,支配整个地球。   不过这一日过于遥远,说不定届时人类早已灭亡。   与人类接触更多的,是这位伟大存在的从神,也就是言真真之前寻找的那位名为达贡的海神,也译作大衮。   祂可以说是伟大存在的管家,同样掌握着无比强大的力量。   为了更好地迎接那位的苏醒,海神制造了很多仆从,其中包括时常出现在庄园里的鱼蛙怪物。   这个怪物过去时常与海边的居民交易乃至繁衍后代。只不过,它们的长相过于有特色,基本遗传后代,以前讯息不发达尚好隐瞒,当今社会却是不行了。因而近一百多年来,很少再听到相关的事迹。   它们回归深海,仅在必要的时候作为海神与信众的信使。   凌家和它们打过多次交道,并不惧怕它们可怖的外表和强大的力量,反正热武器下去都是一个死。   失去了畏惧,便会诞生贪婪。   它们的血脉非常强大,很多血缘遥远的后代,也可能在某一日突然出现相似的基因,感受到深海的召唤,从此投入大海的怀抱,不老不死。   是的,没有人会相信,这些怪物就拥有长生不死的能力。   凌家利用各种手段引诱它们,采集它们的血液、骨髓,试图找到长生的密码,也尝一尝永生的滋味。   尤其是凌老先生,他年纪大了,又生过一场重病,对生命的渴求超乎想象。   回溯药剂,就是在他的主导下研究出来的。   目前已经达成了傲人的成就:提取到了能够延长细胞活力的血清。   问题也随之而来。   血清无法在其他生物上存活,一进入其他细胞,就会丧失其活力。   凌老先生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让凌恒再度接触伟大的存在,就是因为他想要凌恒再度获得“神眷”,掌握突破难关的能力。   他等不及了。   这庞大的金融帝国,这无穷无尽的财富,让人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   永生和钱,他全都要。 第56章 发现   凌恒翻完资料, 陷入沉思。   凌老先生也不打搅他,只是时不时咳嗽一声,好似已经行将就木,随时随地都会嗝屁。   “我可以答应帮你试一试。”凌恒开口, “作为条件, 我希望爷爷从此以后都不要再管凌氏的事, 安度晚年。”   凌老先生挑起眉:“晚年?”   “人的身体有承受的极限。”凌恒道,“超过一定剂量,当然可以拥有更漫长的寿命, 但是外表无法再维持原来的样子, 会跟着变化。爷爷想要的是以人的身份活下去吧?”   凌老先生闭目沉思片刻, 沙哑地问:“多少年?”   “我还没有上手,不好说。”凌恒镇定自若, “十年二十年,应该可以吧。”   凌老先生浑浊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冷意, 可面容却舒缓下来:“好好好, 爷爷有你这句话,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交给你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孙子:“你帮爷爷实现心愿,爷爷也会实现你的心愿。姓言的小姑娘好像只是个保姆的女儿。”   凌恒蓦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我们凌家不需要联姻。”凌老先生笑呵呵地说,“你父母那里, 不成问题, 只要你听话, 爷爷什么都会给你的。”   他还算顾念血缘亲情, 没直接说“不听话”会怎么样,点了句便拄着拐杖走了。   凌恒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他何尝看不出凌老先生的敷衍, 十年二十年根本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但这是他觉得最好的办法了。   没有尝过苦果的人,永远执迷不悟,以为旁人的劝诫都是在拦他的路。只有切身经历过才会明白,疯狂是幸运,死亡是he。   不需要十年,三年之后,你就会后悔的,爷爷。   凌恒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对研究员说:“带我去实验室里看一看。”   “您这边请。”研究员恭敬地说。   实验室就是国际一流实验室的样子,凌恒随便转悠了一圈,佯装随意地问:“我看到实验报告上有个编号为dx的结果很不一般,怎么回事?”   “那是最近才开始的培养物。”研究员张口就来,显然印象深刻,“这份细胞很特别,具有极强的活性,血清竟然能够存活下来。”   凌恒问:“是什么东西的细胞?”   研究员犹豫了下,但想想凌恒既是东家少爷,又是实验室的主管之一,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便说:“我也不清楚,是王总监送过来的。”   凌恒翻开实验记录:“9月17日?”   “16日送来的,17号第一次实验。”研究员记性很好。   凌恒点了点头:“让我看看这份细胞。”   “好的。”   编号为dx的培养物被收藏在冷冻室里,是一罐黏稠的黑色液体。   研究员蘸取少许,涂抹在玻璃片上,放于高倍显微镜下。   凌恒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些极其活跃的细胞。而奇怪的是,这些活着的细胞并非某种单细胞生物,更像是某种人体组织。   他的心不断往下沉,本能地不愿去思考那个可怕的猜想。   “记录里提到,dx-10后,又进行了二次处理。”凌恒问,“11的新培养物是什么?”   研究员说:“人类。”   凌恒挑起了眉毛。   “在这里。”研究员拉开了一个巨大的柜子,露出了一具死尸。尸体表面白中带青,结着一层白霜。   凌恒忍不住戴上手套,默默翻看。   研究员看了会儿,心中了然,小声道:“少爷放心,我已经验过了,内脏大面积破裂,身体多处骨折,应该是车祸。”   凌恒点点头,又瞄了眼实验记录。所料不差的话,这几具尸体应该就是王凛从天蓝殡仪馆里“拿”出来的。   死人总比活人好,可再这么下去,离活人也不远了。   首先得把这个方向掐断。   他思量片刻,说道:“把dx给我取一份,我要自己试一试。”   言真真在给反派扎小人。   虽然凌恒顾忌得有道理,可有气不撒,憋坏了怎么办?拯救世界的人哪有功夫和他们纠缠,早点解决,早点通关。   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的花朵,她坚信,虽然致幻剂不像海*因那么严重,但毒*是万恶之源,怎么搞都不过分。   赵昕想让言真真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她自己就会落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次言灵,没有准确的时间地点,只有结果。   搞完这个有点累,言真真干脆爬回被窝,准备再睡一觉。   被窝很舒服,中央空调常年保持在了一个舒服的温度和湿度。言真真本来很喜欢凌家的居住环境,但今天不知怎么的,老觉得不够得劲儿。   唉,没梦里舒服。   言真真回味着半梦半醒间的感觉,当时就觉得整个人……不是,整个灵魂都好像陷入了极其舒服温暖的地方,无比放松,无比安心,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莫非是婴儿时期的记忆?   呃,也不至于吧。   丁湘很正常的人,梦里却是一团团肉块。还是说,子宫其实就长那样?她只是太天赋异禀,连胚胎时期的记忆都有?   没错,肯定是这样。   言真真觉得应该找到了答案,放松心神睡着了。   她又做了个梦。   梦到一个昏暗的环境,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线,建筑与草木的阴影交叠,鬼影憧憧。弯弯的新月挂在树梢头,朦胧邪异。   远远近近,传来细微的说不清是什么调子的哭声。   但梦里的她没有任何害怕,只是略显好奇地看着小径的尽头。   一个人影慢慢的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是个女人。   只是因为角度比较矮,只能看到下半身,穿着一条复古的波点裙子,露出的小腿矫健有力。   女人弯下腰,对她伸出了手。   梦醒了。   言真真迷茫地睁开了眼睛。这梦好短,感觉前后不超过一分钟,可看看时间,居然睡了一个多小时。   老校长说,不同寻常之人所做的梦不是一般的梦,拥有更深刻的涵义。   那么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   她翻来覆去思考了很久,仍然没有头绪,于是决定场外求助。   尚未摸出手机,手机就响了。   谁这么没眼色?   她瞅了眼,是凌恒。   哦,那没事了。   “凌恒。”她愉快地说,“找我什么事?”   他的声音有点低沉,但刻意掩饰住了:“没什么,看看你醒了没有。”   言真真在床里伸了个懒腰,嗓音绵绵的:“刚醒呢,你在干什么?”   “你下午有空吗?我带你去海上钓鱼吧。”他语速缓慢,似乎每个字都经过反复斟酌。   好端端的钓什么鱼?言真真满腹疑惑,却一口答应:“行。”   “一点钟,海边见。”他挂了电话。   言真真若有所思地收起了手机,下床洗漱,顺便吃了顿午饭。   临近约定的时间,她才慢悠悠地散步去海边。   凌恒已经等在那里了,站在游艇上招手叫她过去。   言真真上了游艇,颇有些好奇:“你还会开这个,夏威夷学的吗?”   她以为凌恒会无语地白她一眼,谁知他只是沉默地看过来,眼底均是忧虑。   “你有什么不好说的话要告诉我吗?”言真真反应迅捷,“说吧,不管什么我都承受得住。”   虽然是句空话,但凌恒紧绷的心弦还是微微松了一刹。   她依然这么勇敢,他想着,缓缓开口:“我可能找到湘姨的尸体了。”   言真真大感意外:“哪里?”   凌恒打开手机,点开了一张最新拍摄的照片。   于是,言真真也看到了那一罐奇异的黑色黏稠液体。她有点懵逼:“这是我妈的……遗体吗?”   “我还不能确定。”凌恒说,“我在实验室里发现了这个东西,出现日期和湘姨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只差了一天。编号dx又是她名字的首字母,所以我觉得非常有可能,是或者不是,还要做次dna。”   他看向眼前的女孩,神情极其认真:“真真,你来决定要不要做。”   言真真不假思索:“要。”   不出所料。但这回,凌恒没什么无奈之情,徐徐吐了口气,点点头:“好。”他说,“船上有简易设备,现在就验。”   这艘游艇本来就是为了一些生物实验而准备的,没有舒适奢侈的休息室,却又还算完备的设备,堪称一个小型的移动实验室。   凌恒态度慎重,动作也从平时的随意变成了认真。   他的样子影响了言真真,使得她也安静下来,不声不响地围观着,等待结果出炉。   对比的间隙,凌恒问她:“如果真的是湘姨,怎么办?”   “人都死了,变成水还是骨灰没区别。关键是查出她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言真真拧起眉,“我们之前说过,我妈可能是意外死亡后,发生了奇怪的事,所以才会把我找过来调查,现在呢?”   凌恒认真想了想,分析道:“如果是谋杀,那湘姨变成这个样子大概率和杀的人或者手段有关。不管凶手是谁,出了意外,实验室里肯定会再做尝试。但我没有发现类似的样本,所以,特殊的是湘姨。”   言真真同意。   “没有尸体也没有现场,查死亡过程无从着手。”他说,“我们还是应该先查清楚湘姨为什么会这么特殊,说不定可以反推出死亡原因。”   她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凌恒迟疑了下,问道:“那,遗体你打算怎么办?她现在是实验品。”   言真真看到罐子就有了心理准备,当下也不是太吃惊,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说,凌恒也不催促。沉默中,检测结果出来,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罐黑色的黏稠之物,就是丁湘的遗体。   言真真为难起来,她和丁湘感情不算深厚,但再淡薄的亲情,也不能对母亲的遗体变成实验材料而无动于衷。   可是,她要怎么做呢?   把遗体夺回来安葬?容易打草惊蛇。   “为什么要用她来做实验?”思来想去,言真真率先问了这个问题。   凌恒道:“她的细胞有极强的活性,非常特殊,我从来没有见过。”   言真真对生物领域堪堪扫盲,似懂非懂,于是道:“你们家把我找过来,也是和实验有关,对吧?”   “应该是。”凌恒理清了思路。   目前凌老先生依旧牢牢把控住凌氏的核心,实验室的项目就是他一手主导开发的。但项目一直进行不顺,直到意外发现了丁湘遗体的特殊,尝试实验,才算有了新的方向。   如此一来,他们必然对丁湘起了兴趣,可人都已经死了,只好从言真真的身上下手。   言真真也想到了这点,奇怪道:“他们居然没把我抓起来?”   凌恒说:“没证实之前,当然没必要动你。应该暗中采集了你的生物信息,包括血液、唾液什么的吧。”   言真真醍醐灌顶:“我到玛格烈的那天,张叔叔就给我买了麦当劳。”   他轻轻点头:“唾液检测。”   她:(⊙﹏⊙)   原来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网里了。 第57章 后续   言真真一直以为, 凌家对她的算计是从房间里的监控开始,哪知道麦当劳里也有乾坤,不由啧啧称奇,牛x啊。   同时, 新问题随之而来, 她问:“那我有没有问题?”   凌恒摇头:“没有, 反正我看不出来,你以前在学校里没做过体检吗?这么特殊的情况,抽血就能检查出来了。”   “也是。”言真真松了口气, 又莫名有点小失望。   “你提醒我了, 湘姨拿过永久居住证, 当时肯定做了体检。”凌恒思索道,“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异常, 就能确定时间。”   言真真忙道:“我看到过,我妈把证件收得很好, 体检报告里没有特别的。”   凌恒颔首:“这就对了, 湘姨的永住证是我们家帮忙办的,也就是20年前。怪不得对你很宽松,问题的源头就在国内。”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言真真叹了口气,恹恹道:“等调查所那边的结果吧。”   气氛一时沉默。   凌恒欲言又止, 想安慰她点什么, 可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说什么都是虚情假意, 只好闭紧嘴巴,一语不发。   然而,言真真毕竟是言真真。   没多久, 她便自己调整了过来:“不是说钓鱼吗?晚上烧烤??”   现在她提什么要求,凌恒都会答应:“好。”   海钓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名堂不少。   钓竿、铅坠、浮漂、钓钩,样样都有学问,还要学习鱼类的习性、潮汐潮流的讲究,甚至风向的好坏。   凌恒教得很耐心,言真真学得却不认真,没听完就把竿子甩了出去。   “我肯定能钓到鱼。”她信誓旦旦。   凌恒:“= =你不要作弊啊。”   言真真:“……”   “作弊我能让鱼自己跳进船里。”他说,“你不想这么玩吧?”   她咽回了嘴边的话,若无其事:“你等着瞧,证明技术的时候到了。”   什么技术呢?渣渣。   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   凌恒照顾她的自尊心,选择性失明,专心致志地靠在栏杆上和方钧发短信。   小伙伴已经从醉酒状态清醒过来,听说了昨晚的意外,内疚非常,连发了数条道歉的短信过来。   方钧:[唉,我邀请你来,却没想到这一茬]   方钧:[都是我的锅,真心对不住]   凌恒安慰他:[和你没关系,是赵昕的问题]   方钧:[我没脸见你!]   凌恒:[脸黑就多洗几次]   方钧:[……]   皮了几次,方钧终于确定凌恒没有怪他的意思,换了个话题:[我哥说要补偿言真真,你看怎么办好?]   凌恒扭头问:“方钧说要补偿你,你怎么想?”   言真真倒是没想到方家这么上道。而既然对方够意思,她也不做小气鬼,爽快地回复:“看在你的面子上,算了吧。”   她想要的,方家估计给不了她,能够给她的,实在没什么意思。再说方钧是凌恒的好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计较岂非为难他这个夹心饼?   凌恒不自知地弯起嘴角,解释道:“在方二的地方出事,就算和他没有关系,他也得表示一下。你收下,他们会更安心。”   说白了,就是想用钱了解这次的事,不想欠言真真什么。   然而,言真真根本不care他们乐不乐意:“安不安心关我屁事。”   她要原谅,他们就得认。   凌恒被她逗笑了,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假如今天出事的是张、李,方家才不会拿钱砸人,归根究底,亦是傲慢。   他回复方钧:[她说不用赔偿,算了]   方钧不信:[她不缺钱吗?]   普通人在春和念书,就算学杂费不用出,生活费也少不了。言真真的母亲只是保姆,手里头能有几个钱,难道为了维持清纯不做作人设,她宁可放着送到手里的钱都不要?   难道说,此女所图甚大,这是奔着嫁进凌家的目的去的?   方钧倒吸了口冷气,为好友不安起来。   就在这时,凌恒的消息来了:[她不看重钱,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之前的项链她也没要,对吧?]   翻译一下:经过这件事你们应该知道,真真不是那种为了好处才接近我的人,别再小看人了。   深入翻译:金钱羞辱就别再用了,没用的,她一直在逗你们玩,你们是看不出来吗?   想想,补充说:[我保证她是真心的,你好好道个歉就行]   再翻译:砸钱=看不起人,道歉=平等交流。   他暗示得就差明示了,却耐不住套路得人心。   方钧满脑子都是“凌恒完蛋了”,他的小伙伴已经被洗了脑,完完全全相信了人家“钱算什么,不要用钱侮辱我”的人设。   唉,都怪他脑子太聪明,打小没看几部偶像剧,这点花招都看不穿。   臣妾只能忠言逆耳了!   方钧思考半天,也怕直说伤了情分,委婉暗示:[她这样的出身不爱钱真的太少见了哈,我就没见过不爱钱的人,除非有比钱更想要的东西]   比如你。   凌恒:= =要你说?我不知道她想拯救世界吗?   可这不能说,他发了个[。]过去,结束了聊天。   方钧捂住胸口,“咚”一声倒在沙发里。   张轻絮瞄他一眼:“说了没有?”   “说了。”方钧生无可恋,“他没救了。”   张轻絮记起生日那天的对话,莫名烦躁:“让他去吧,爱怎样就怎样。”她狠狠吐出口气,抱起手臂,“我找你是为了赵昕,你说怎么办吧?”   说实话,她看不上赵昕的手段,言真真就是个平民女孩,光明正大就能死死摁住她了,结果阳关道不走,偏搞阴谋诡计。   拜托,这不是把她们推到了“不占理”的一边吗?   圈子有圈子默认的规矩,其他人没对打压言真真有意见,主要是凌恒做的事伤了大家的脸面,所以默认。   现在好了,下药,呵,亏她想的出来,昨天的事情要不是捂得快,闹出去就是x二代聚众嗑药,大家一起倒霉。   “赵昕真是猪脑子。”张轻絮忍不住说,“搞死对手总不行,坑队友第一名。”   方钧:“噗嗤。”   骂出口后,气平了些,张轻絮冷静下来:“贞琳和我说,我们最好别管她。你也知道赵家的作风,赵昕就是个刺头,一直不太听话,这次让凌恒出个气,以后就乖了。”   方钧呵呵,不愧是李大小姐。   “那言真真呢?”他表态,“先说好,这次我欠了她一回,你们要是再来,我就要当叛徒了。”   张轻絮淡淡道:“我不会再管了,贞琳就随她去吧。她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做得越多,离他越远。”   聪明人都知道及时止损,不过,世界上最磨人的莫过于不甘心。她也很好奇,自己认命了,李贞琳会认吗?   沉吟间,手机响了起来。   张轻絮回过神,随手接起电话,才说了两句,脸上就出现了无法抑制的震惊。   方钧忙问:“怎么了?”   “赵昕出了车祸。”她语气飘忽,“伤着了脸和眼睛。”   方钧呆住了。   言真真钓上第一条鱼的时候,凌恒也接到了赵昕车祸的消息。   她的车是防弹玻璃,车体也加固过,问题不大,可车头挂着的水晶挂件不慎在强烈的撞击中碎裂,碎片飞溅到了脸上。   其中有一片更是不巧,扎进了眼睛里,直接失去了视物能力。   说大白话,毁容又瞎眼。   “出了什么事吗?”言真真好奇地问。   凌恒瞄了她眼:“赵昕出了车祸。”   “哎呀,报应来得这么快?”她佯装震惊。   “可不是么,”凌恒若无其事,“不早了,回去烤鱼吧。你想在海滩上烤,还是去露台上?”   她毫不犹豫:“海滩!”   两人返航。   路上,凌恒打电话给老刘,让他提前准备好烧烤工具。当他们回到海滩时,烧烤架、调料、木炭已经全部就位。   光吃鱼肯定不够,额外准备了腌制好的五花肉、牛排、虾和生蚝。饮料也不能少,冰桶里镇着香槟、啤酒和快乐水。   言真真本来以为是户外活动,没想到是露天餐厅。   最后他们的工作只是把准备好的食物放到烧烤架上,等熟就可以了。   言真真对烤没有兴趣,对吃更有责任感,烤好一片便夹走一片,“呼呼”吹两口便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超好吃o( ̄▽ ̄)d   凌恒紧绷了大半天的面孔缓和下来,开始和她抢肉吃。他的敏捷比言真真点的高多了,例无虚发,次次成功。   言真真抬起头,阴恻恻地看着他。   “你认输就让给你。”凌恒也没那么直男。   她:“我的字典里没有‘认输’两个字!”   “什么字典啊,盗版的吧。”   言真真瞪他:“警告你,不要惹我。”   凌恒忍俊不禁,觉得她瞪圆了眼睛的样子,特别像一只猫,萌萌的,凶凶的。他假装被吓到,投降道:“好好好,不和你抢。”   言真真这才满意地拿起烤熟的鱼,一口咬在了鱼肚子上。   凌恒:更像猫了。   “嗯?”她歪头。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大概是这个样子:(●—●)ノ\"(*^▽^*)   此时此刻,日暮西山,大海与天际相接之地满是瑰丽的霞光。光线淡淡的,把世界变成了莫奈的画。   炭火微红,空气里飘着烧烤的香气和啤酒的苦味。   他摸着她的头,漂亮的面孔上蕴着笑意,犹如夜色中悄然绽放的白色昙花,幽静而惊艳。   言真真本来有点生气,但看着他这样子,怒意忽然不翼而飞,忍不住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凌恒注意到了她过于直接的视线,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夕阳下,大海边,两个人……现在是不是说出那句话的好时机?他想到这里,顿时紧张起来,呼吸急促又克制,目光犹犹豫豫,闪躲不定。   言真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眸一眨不眨。   海浪涌向岸边,带来阵阵潮水声。   “真真……”凌恒叫出了她的名字。   言真真:“嗯?”   “哈吧达一达拉,摸多拉那~一多一大……”高昂悦耳的女声响起,耳熟能详的曲调顿时歪掉了画风。   没有人能在热血漫主题曲之下谈恋爱。   言真真接起电话,口齿不清地说:“喂。”   “客人你好,你委托敝所的调查已经有了初步结果,报告已经发到邮箱,请及时查收。”对面的客服小姐姐非常客气地说,“如果有任何的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如果没有问题,请早日结清尾款。”   “知道了。”言真真擦了擦沾满油脂的手,挂掉电话,点开邮箱。   里面果然有加密的文件。   输入约定好的密码,两份报告跳了出来。   一份关于何芬,一份关于三木。 第58章 三木疗养院   言真真对何芬比较好奇, 先看这一份。   这位阿姨的生平非常简单。   她是广东人,家里排行第四,初中毕业就不读了,因为条件不好, 种种无奈之下, 听信了老乡的建议, 和丁湘一样通过不甚光彩的手段出国,想要为自己谋求一个前程。   在路上,老实本分的她和大胆果决的丁湘成了好朋友, 到达s国后也互相扶持。   但性格决定命运, 同样的起跑线也会诞生不一样的结果。   丁湘生性好强, 一边打着黑工一边考家政证书,一年后, 拿到了工作签证。而何芬则和当时一同打工的姓杨的小年轻认识了。   半年后,何芬与小杨结婚, 得到了永久居住证。   双方的命运就此不同。   丁湘勤快能干, 谨慎仔细,受到了许多富家太太的赞赏,口碑愈发好。机缘巧合之下,她被介绍给了尚未结婚的凌夫人。不久后,凌夫人嫁到凌家, 把她一道带去, 转眼便是二十年。   而何芬的婚后生涯, 却有些坎坷。   姓杨的在亲朋好友口中, 也算是个老实人,不赌博不喝酒,两个字, 平庸。他和何芬结婚后,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点生个儿子,让病重的老母亲能安息。   谁想竟然不能。   何芬迟迟怀不上,杨婆婆含恨而终。小杨自此恨上了何芬,动辄打骂,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图他的户口才和他结婚,等等。   而何芬认为这事乃自己理亏,一边默默忍受对方的毒打,一边寻找生子的秘方。   她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吃过中药,喝过符水,用过偏方。就当她自己都绝望的时候,怀孕了。   功臣是一家叫做“三木”的疗养院。   一家疗养院,专治不孕不育?   言真真的脑门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怕不是主治医师在线送子吧?   还真不是。   她对s国了解得太少了,这是一个大杂烩国家。   几百年前,s国就不断在亚洲各国之间轮流当小弟,等到欧洲的殖民者来了,又被列强争来夺去。因此,这个国家汇集了各式各样的文化、风俗以及宗教。   外来文化与本地文化融合后,便形成了非常奇怪的信仰氛围。   比如说,娱乐新闻会说某某明星突然爆红,是因为背地里请了小鬼;财经新闻则刊登了一则八卦,表示某豪门的掌门人本来已经死了,但请到了大师做法,借了别人的命续了一波;高中女生被狐妖上身,迷惑同学,成了万人迷后被狐妖吸走灵魂,跳楼自杀……   一言以蔽之,什么奇怪的信仰都有。   三木疗养院说是疗养院,只是为了过审核,其实是个宗教团体,宣扬“亲近自然,感悟自然,以大地之力受孕繁衍”的信条。   这件事,调查所在另一份报告里也提及了。   言真真干脆就先看起第二份的内容来,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三木疗养院。   三木疗养院在玛格烈周边的民众口中,是个挺不错的地方,原因有三:主张自然受孕,反对人工干涉,戳中了很多反科技的人和天主教徒;无偿替孕妇接生,收养大量弃婴;求子很灵。   按照去过的人的说法,在疗养院里能放松身心,缓解压力,把身体状态调节到最适合受孕的状态,所以非常容易怀上。   然而,好景不长,十八年前,三木疗养院倒闭了。   对外宣称的原因是经营不善,破产了,但这家调查所手眼通天,查出了内情:原来,疗养院之所以关门大吉,是因为惹上了命案。   而且是非常复杂微妙的命案。   当时在疗养院里的二十六个孕妇,于同一时间流产了。   家属认定是医院出了岔子,是一桩极其严峻的医疗事故,因此举报了上去。不久后,疗养院就被查封,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三木疗养院,gg。   因为言真真当初的要求是调查十八年前存在的“三木”,以及现在玛格烈周边与三木有关的地方,所以,报告对疗养院就点到为止,转而列举了其他内容。   三木咖啡厅四年前建立,三木花店开于七年前,三木农场开设于十年前。   前两个乏善可陈,只有最后一个“三木农场”,言真真本来没在意,仔细一看内容,又起了兴趣。   三木农场由一户姓森的日本人开设,涵盖一片广袤的农田和森林,以及一个不算小的湖泊,是城市里少见的田园风光。   可惜,这家农场并不对外开放,是一个名叫“自然会”的社团聚会点。这个社团只接受熟人介绍,不欢迎外人加入,非常神秘,所以具体的消息也很难打听。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才一万块钱的费用,打听这么全面已经算得上业界良心。   报告到此结束。   言真真又倒回去看何芬的报告。   之前说到,何芬去了三木疗养院,顺利怀孕,终于赢得了喘息之机。然而,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生下杨晓之后,曾经的小杨变成了老杨,依然不改暴行,动辄打骂。   这下,周围邻居都看不下去了,时常帮忙劝阻。   但何芬为了养胎,辞掉了工作,手上没有任何积蓄,没法离婚,只能继续忍受下去。   老杨变本加厉,开始酗酒赌博,没钱了就去借,欠了一屁股债,连杨晓之上小学的钱都掏不出来。   为了儿子的未来,何芬忍无可忍,大闹一场,以承担所有债务为条件,终于离了婚。   后来,她在以前朋友的帮助下,开了一家粥馆,兢兢业业起早贪黑,慢慢偿还债务。孩子也争气,读书很好,依靠出色的学习成绩,被春和录取,每年都能拿到不少奖学金。   两年前,有个游客偶然在她家里吃了一碗粥,觉得很不错,写了游记po到互联网上,何记海鲜馆意外走红,成了玛格烈的打卡地点。   看到这里,言真真不由唏嘘。   她虽然从邻居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一些,却也没想到何芬的处境比想的还要差一点。   怪不得杨晓之那么拼命,实在是有不得不努力的理由。   她感叹了会儿,决定了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虽然三木疗养院和农场都很蹊跷,值得进一步调查,但是……没钱了。深入调查的费用肯定不低,不如从何芬身上下手,打打感情牌,说不定能挖出更直接有效的线索。   “有结果了吗?”凌恒见她读完了报告,如是问。   言真真考虑了一下,之前对他隐瞒何芬的线索,主要是不信任凌家,但如今两人经历了这么多次冒险,已经是值得信任的同伴了,再隐瞒太过小气。   “你自己看吧。”她大方地递过了手机。   凌恒弯了弯嘴角,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瞧着瞧着,忽觉不对:“你调查杨晓之的母亲干什么?”   “她是我妈妈的朋友。”言真真解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杨晓之就是她的儿子。”   他莫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她知道湘姨的秘密?”   “我觉得她知道,而且就和三木有关。”言真真掰开一罐肥宅水,眉梢皱起,“不过我的这位阿姨口风紧得很,我之前旁敲侧击了几次都没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价位。”凌恒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平静地说,“我陪你去。”   言真真略一思索就同意了。   有了司机,终于不用步行下山转两趟公交来回了(~ ̄▽ ̄)~   烧烤吃得过瘾,次日干活也精神。   言真真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在上午八点就到了目的地。她查过了,何记海鲜粥在节假日都是上午十点才开门,营业到晚上八点。   今天是12月27日,客流量小不到哪里去。店里已经开始淘米、清洗海鲜,杨晓之穿着洗得发旧的衬衫长裤,蹲在冰柜前,将批发来的饮料放进一瓶瓶去,仔细排列好。   “阿姨在吗?”言真真探进头去。   杨晓之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来了?”   “咦,好像不太欢迎我的样子。”言真真既然决定今天把话问个明白,当然不会轻易放弃,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何阿姨在吗?我是真真。”   何芬从厨房里走出来,嘴角紧抿,似乎想扯出个寒暄的笑容。   “这么早来打扰阿姨,真是对不起。”言真真负手靠近,凝视她的双眼,“有些和妈妈有关的事,想来请教一下。”   何芬深吸了口气,淡淡笑了:“真真来了,吃过早饭了吗?晓晓,把蒸的包子端两笼来。”又对言真真道,“我和你妈妈好多年没见了,有些事也知道得不太清楚,唯一有的照片也都给你了,不知道你要问什么。”   言真真微微一笑,狡黠甜美:“阿姨是怕我问我父亲的身份吗?不,我是来问三木疗养院的。”   何芬的面孔不可抑止地扭曲了几下,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字眼。   “阿姨。”她上前一步,轻轻笑,“好吗?”   何芬猛地抬起头,目光紧紧锁定在她娇美的面孔上。头一次,她在这个朋友的女儿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是她做梦都想忘掉的恐怖往事。   恐惧击中了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她僵硬地点了点头:“上楼说吧。”   言真真蓦地绽开笑靥:“谢谢阿姨,麻烦你了。”   何芬推开厨房边的窄门,示意她上楼。   言真真对立在门口的凌恒招了招手:“阿姨答应了,快来。”   凌恒点头,大步跟了上去。   杨晓之刚才的注意力都在母亲身上,没看见凌恒也来了。这会儿看他跟着,愣了会儿,总觉得不对劲,连忙追上楼去。   客厅的门已经被关上了,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你……从哪里知道三木的?”   三木是什么?杨晓之迟疑,没有贸然推门进去,立在外面旁听。   只听言真真回答:“我是妈妈的女儿,当然有办法知道。”   何芬沉默了会儿,叹口气:“没错,我去过那里,是家医院,治的病……不好和你们小孩子说,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最好还是别问了。”   “阿姨真保守,我在街上都看到过好多治不孕不育的广告呢。”言真真笑盈盈地摆摆手,“没关系啦。”   何芬顿了顿:“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那只是一家医院。”   言真真问:“我妈妈去过那里吗?”   “她陪我去过一次。”何芬回答。   言真真又问:“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真真,医院就是个看病的地方,阿姨实在不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何芬加重语气,一副长辈的姿态,“你从小和母亲分开,想多了解一些你妈妈的事,阿姨理解。但我们工作都忙,很少联系,可能帮不到你。”   言真真不虞地抿起了唇。   就在这时,默不作声地凌恒开了口:“何阿姨,你不肯说,肯定有你的苦衷。我猜是事情太过可怕,让你本能地不愿意去回忆。”   “你不会知道一个女人怀不上孩子,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何芬冷冷道。   “假如是您的私事,我们当然无意探究。”凌恒道,“但这和湘姨也有关系,真真有资格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芬似乎不耐烦了:“丁湘只是陪我去了一趟医院,和她有什么关系?”   凌恒注视着她的双眸:“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女为母则强,再度回忆当时的事或许很痛苦,但为了您的儿子,或许您愿意试一试。”   何芬的脸色难看起来:“和晓晓有什么关系?”   “我出一百万。”凌恒说,“买你这段记忆。”   言真真:( ̄_ ̄|||)   原来,一百万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第59章 何芬的回忆   有钱能使鬼推磨, 乃亘古不变的真理。   凌恒使出了金钱大法,用钱开路。何芬先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侮辱,但随即又冷静下来。   前夫的债务已经还得七七八八,不要这钱也能搞定, 可是, 儿子马上就要读大学了。好的大学人才济济, 不乏天才,杨晓之想拿到奖学金,要费不少力气, 就算成功, 还有其他的花销。   每次看到儿子见缝插针帮自己干活, 做家教挣外快,何芬都打心眼里难受。   要不是她没用, 哪里需要儿子这样辛苦?   眼见面前出现了一个可以改变的机会,何芬切切实实地心动了。   然而, 她没料到杨晓之在外偷听。   一个孝顺儿子没法忍受别人拿自己威胁母亲。杨晓之血气上涌, 推门而入,斩钉截铁地拒绝说:“用不着,妈,你不用勉强自己。”   他不忍母亲被为难,迁怒挑事的言真真, 厉声道:“我妈不想说的事, 你为什么要为难她?你走吧, 以后别来了。”   “唉。你对你妈妈真好。”言真真轻轻叹息, 幽幽道,“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对我妈妈好了。”   杀人诛心, 这话堵得杨晓之面色涨红,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凌恒静静等了会儿,继续加码:“没记错的话,您儿子也是春和的学生,明年就要高考了,1月份就是提前招生的申请。”   何芬愣住,直直看过来,声音拔高:“你什么意思?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s国三大名校,我可以保送他上任何一所。”凌·财阀少爷·恒说,“国外的学校,我也可以找人给他写推荐信。”   这下,连杨晓之都无法保持镇定了。   s国是个对中下层人民很不友好的国家。虽说也有高考,普通人家的孩子能进入名校,但在高考之前,就有提前招生,通过种种操作,合法录取权贵子弟。   问题是,新生的名额一共才那么多。   假如某一届提前招的人多了,后面放出来的名额就会变少。于普通学生而言,竞争力就更大,一分之差,就有可能与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   如果不能进入名校,就很难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不能进入各大财团任职。除非真的非常有本事,自主创业,否则逆袭的概率真的很小。   相反,若是成功进入三大名校,等于预定了名企的岗位,薪酬不低,福利完善,将来最差也是个中产阶级。   所以说,凌恒给的不是一张录取通知书,而是光明平坦的前程。   杨晓之这么努力读书,图的正是这一个未来。   他可以不爱钱,因为相信自己可以赚到这份钱,但他不能不爱这个机会,这是他改变命运、改变家庭的机会。   这个道理,何芬也懂。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儿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把儿子教出来,让他成为一个和他父亲截然不同的人。   “你凭什么?”何芬心动,却不信任。   凌恒用手机搜出了最新的新闻,亮给她看。   上面是s国最大的新闻媒体的报道,标题闪瞎人眼:【凌氏二子正式成年,身家近百亿,掌门人亲口表态,疑定继承人】   开篇就是24日生日宴会的照片,凌恒站在舞台中央,五官精致,神色冷峻,与眼前漂亮的少年一模一样。   “凌家……”何芬明白了,也妥协了。   她按住了儿子的手,知道今天如果说不同意,结果绝对不是得不到钱和学校那么简单,或许会付出他们一家无法承受的惨重代价。   这就是s国的现实,成年人的现实。   何芬颓然坐下,良久,说道:“这件事,要从十八年前说起。”说到这里,她看了杨晓之一眼,勉强笑笑,“和你没什么关系,下去看着店吧。”   杨晓之摇了摇头,在母亲身边坐下,握住她粗糙变形的手,无声给予安慰。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安慰更有力量了。何芬心中的惧意消散了些许,慢慢定下心神,开口道:“先说好,我说归说,信不信由你们。”   言真真觉得有戏,歪歪头:“当然,阿姨不用担心,无论有多离奇,我都会相信的。”   何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十八年前,我因为孩子的事,日子过得不太好。有一回,晓晓他爸喝了酒,家里又没钱了,逮着我好一顿打。我没办法,只好逃了出去,借住在一个小姐妹那里。   “她是本地人,听我说了事,很同情我,就悄悄告诉了我那家医院,说那里非常灵,去的人里十个里有九个都能怀上。我本来是不信的,而且跑出来的时候,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哪里住得起医院。   “湘湘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我的事,特地找过来,借了我一笔钱,让我去那里试试看。她说,就算没用,调理一下也是好的。我被她说动了,同意去试试。”   说到这里,何芬停下来缓了口气,面容也渐渐变得紧绷。   她酝酿了好长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那家医院很漂亮,我到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地方不大,和现在的托儿所差不多大小,但种满了花。那里的花开得特别好,树也长得特别好,一进去就觉得特别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她连用了三个“特别”,可见其印象之深。   “医生和护士都很好,收费也不贵,我只交了一点钱就住了进去。和我同一个病房的女人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和我说了很多医院的事。   “和我之前想的喝中药调养不一样,医院从不给人吃药,只是要我们每天都去森林里祷告。大家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不说话,一直冥想,说什么感受自然的气息,获得大地之母的力量。   “老实说,我没当回事,这种混江湖的把戏早没人信了。可大家都做了,我不做不太好,就跟他们一起去了。那个林子不大,不过树都很高,长得都很茂盛,风吹在脸上很柔和舒服,比海风软多了,就好像真丝料子一样。”   何芬的神情渐渐舒缓下来,似乎仅仅是回忆,就已经让她再度感受到了当时的放松与惬意。   场景一幕幕回放。   她又跟随着同病房的大姐,一起爬上了医院后面的山坡。翠绿柔软的草叶拂过她的小腿,痒痒的,粉蝶蜜蜂在野花间来回飞舞。   仰头望去,山坡的尽头是一条狭长的小径,通往一座幽绿的森林。三三两两的病友结伴,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意。   走入林中,遮天蔽日的金色阳光就一下子不见了。视野变得昏暗,但奇迹般地并不可怕,伴随着落日的余晖,她们进入密林深处,灌木丛里传来簌簌的声音。   粗壮茂密的枝条垂落在地,树根下生长着许多颜色瑰丽的真菌,飞虫嗡嗡地徘徊在亮光处,鸟叫一声接一声,喧闹又嘈杂。   何芬忽而意识到,这片森林超乎想象的热闹,仿佛孕育着外界无法比及的强大生命力。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本能地追随室友往深处走去。   不知不觉,天就暗了,月亮挂在了树梢。   她开始害怕了,但为时已晚,人群已然到达目的地。   那是森林里一个较为开阔之地,石头、粗木、草甸围拢着篝火安放,不知燃烧的是什么木料,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众人各自找了地方坐下,等到人来齐后,一名温婉的女性便说:“今天有一位新的朋友加入,大家认识一下。”   病友们友好而热切地招呼何芬,有人宽慰她说:“你能找到这里,等于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要怕,我们都一样。”   何芬是个保守的人,否则也不会迟迟离不了婚。她很难对人打开心防,但那一刻很神奇的,她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和包容。   在座的人既然来到这里,想来和她一样,曾经饱受无法生育的痛苦。她们都理解她,不会责怪她,这让她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仅仅片刻,何芬就卸下了防备,与她们紧紧靠拢在一起。   “让我们开始祷告吧。”温婉女子对何芬和善地笑了笑,“你跟着我念就好,不用怕。”   何芬点了点头。   “寂静森林中的大地之母。”   “孕育万物的的黑暗女神。”   “在这月圆之夜——”   “我们向您祷告。”   祷告词很简单,说完后,所有人就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安详地阖上了眼,冥想感悟。   何芬懵懵懂懂地照做了。   她感觉到风吹过自己的面颊,感觉到树叶飞舞的样子,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仿佛在自行呼吸。   这很不可思议,所以,她说服自己,这些其实都是错觉,呼吸的并不是大地,而是她自己。正如人们把海螺放在耳畔时,听到的也从来不是潮声。   不过,虽然不信,但冥想的感觉很好。何芬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因而并不排斥这集体活动。   白日里,她和病友、护士一起在田间做些简单的工作,偶尔去森林里采果子和蘑菇。这个地方丰饶得不可思议,随随便便就能收获许多果实。   医院自给自足,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样子。   何芬平静地过了一个月。   之后的某一个满月之夜,她照例跟随众人去森林深处祷告。但就是这一次,出现了超乎她认知的情况。   闭眼冥想时,她感觉到地下传来一阵又一阵震动。初识轻微,犹如风吹过,渐渐的越来越强烈,有股无法描述的力量降临了。   她听到了咿咿呀呀的不成调子的呓语,那绝对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也不似所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动物。   更像是……像是森林的尖叫。   目眩神晃,灵魂颤栗,极致的恐惧和强烈的欢喜同时涌起,令她手足无措,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把她扶了起来。   护士们微笑着对她说:“回家吧,你马上要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何芬怕了,忙不迭答应下来,收拾东西离开。   走了那么长时间,家里无人照料,老杨难免后悔,见她回来便放低了姿态,两人难得过上了几天和睦的日子。   一个月后,她被检查出了身孕。 第60章 缘由   杨晓之对母亲所说的往事, 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茫然。   邻居们嘴碎,父亲喝醉酒后也爱乱说话,他知道母亲有过一段艰难的时刻,但只当是医院看好的, 没想到此医院非彼医院。   是宗教团体, 还是什么心灵治疗?他心中狐疑, 欲言又止。   再去看凌恒,他眉头微拧,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表情有些凝重, 然而就算是这样,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夺人眼球,几乎刺痛眼睛。   旁边坐的言真真就更有意思了, 她全神贯注地倾听,眼神明亮清澈, 毫不夸张地说, 就凭这一双亮灿灿的眸子,再普通的姑娘都会变得有魅力。   杨晓之垂下了眼睛,胸口犹如坠了个铅坨,沉得发慌。   “后来呢。”言真真的心思全都在何芬身上,一个眼风都没留给两个男生, “后来发生了什么?”   何芬抬起面孔, 秀丽的五官微微扭曲, 给人极不协调的怪异感:“后来, 我生了晓晓,很顺利,几乎没受罪。我慢慢的也就把那些事都给忘了。谁知道晓晓满月的时候, 我突然收到了一个包裹,是医院寄给我的。   “里面是一个山羊角,这是医院自己养的羊,我认得出来,还有一封信,说羊角是平安符,送给孩子的,又说,12月是生命礼祭,我是因为母神才得到的子嗣,必须前去参加。   “说实话,我很犹豫。你们年纪轻不知道,这种求神拜佛成了的,回头都要还愿才行。我得了晓晓,过了这辈子最大的坎儿,心里说不感激是假的,也想去谢谢那里的医生护士。   “我犹豫的是什么呢……就是觉得有点邪门。要是他们要钱,我把身上有的都给了也没问题,可我老觉得没那么简单。”   何芬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言真真:“晓晓满月的时候,你妈也来了,看我有心事特地留下来问了我,我就和她说了。”   言真真恍然:“原来如此。”   那张照片记录的节点,比想象中还要重要。   “我妈陪你去了?”她问。   何芬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她胆子大,大方又讲义气,说真的,我一辈子都感谢她。”   就这样,十八年前的12月底,丁湘告假——也巧了,那会儿凌夫人的临产期将近,早早住进了私人医院里,全天24小时看护,庄园里没什么事,很容易就得到了假期。   疗养院变得热闹极了,到处挂着鲜花稻穗,枝头上果实累累。所有的病房都住满了,除了来调养的,还有二十几个孕妇。   客人们就更多了,比起谨慎的何芬,其他人都是抱着孩子过来的。婴儿们在小推车里挥舞着莲藕似的手臂,三、四岁的则跑跑跳跳,横冲直撞。   热闹、健康、活泼,整个地方充满了生命力。   何芬来之前顾忌不少,来了就很神奇地全都抛之脑后了。   她帮护士们打下手,丁湘也跟着帮忙,和护士们一起扎花环。生命祭的主体是一个用鲜花扎成的山羊像。   丁湘心灵手巧,服侍凌夫人后又零星蹭到了插花的课,这会儿便出了大力。护士们十分欢迎她加入,与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等做完了手上的活,丁湘就拉了何芬到角落里,小声和她说:“这地方以后你少来。”   何芬迟疑:“你觉得有问题?她们是想骗钱还是……”   “没问题。”丁湘说,“关键就在这没问题上面。”   何芬不明白。   丁湘就和她说:“这地方看着和教会挺像的,不找借口和你收钱,也不强求你信什么,看着没问题对吧?但你不想想,人家正经的教会家大业大,说得过去,这家医院图的又是什么?”   既不图钱,也不结交达官显贵,难道纯粹做好事?用那么低的价格收治孕妇,哪怕做慈善也要图个名,可三木全靠熟人之间介绍,社会上没什么名气。   反常必有妖。   丁湘看不出他们图什么,心里才有点慌。但人都来了,总不能说走就走,万一真有什么,容易叫人注意,不如硬着头皮把节日参加完,也算是还了愿,何芬也安心。   生命祭和大多数节日一样,吃吃喝喝玩玩,妇女们一起包了饺子和云吞,加了自种的野菜,汤是用河鲜熬的,鲜得不像话。   大家吃了一碗又一碗,根本停不下来。   “你们是不是很奇怪,湘湘才和我说过,我怎么一点戒心都没有。”何芬平静地说,“可就是这样,她才和我说完,我就全忘了,该吃吃,该喝喝,心里只觉得高兴得不得了。”   杨晓之被母亲的话说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然后呢?”言真真问。   何芬闭了闭眼,缓缓道:“吃过饭以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言真真:[缓缓打出一个?.jpg]   我裤子都脱了,你和我说这个??   好在何芬没有这么坑,补充了一段:“当时我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唱歌,不,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记不清了,反正,那调子可怕得很,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笑,呜呜咽咽的,我既怕又慌,可身上一点动不了,只能受着。   “过了很久,应该是很久吧,我听到了很多小孩子哭的声音。那个时候我已经生了晓晓,大概听得懂小孩子哭是什么意思了。那不是饿了也不是要拉了,是怕,很怕很怕,嗓子都破音了。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惨的哭声,心都揪了起来。后来又听到湘湘叫我,我很想醒过来,可是眼皮太沉,怎么都睁不开。”   听到此处,言真真一下子坐直了:“我妈当时醒着?”   何芬说:“先听我说完吧。我后来就真的睡着了,等到醒过来,我居然已经回到家里了,邻居说我是和丁湘一起回来的,路上还和她们打了招呼,可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越想越害怕,就留了你妈妈住下,问她还记得什么没有。你妈说我是累坏了,今天好得很,我们玩得很开心。我半信半疑,但也没法解释,只好当自己是做梦了。   “然后,那天晚上,我……我半夜起来,看到你妈坐在床边,一直摸着肚子。这个动作我太熟了,我怀着晓晓的时候特别小心,总是不自觉地这样做。   “我吓坏了,问她在干什么。你妈说她吃撑了,肚子不舒服,揉一揉好消化。过了会儿,又问我,养小孩的感觉怎么样。我吓得魂都没了,问她什么意思,她说今天看到了那么多孩子,突然就想生一个。”   何芬吐出一口浊气,对言真真说:“隔天,你妈就回去了,过了大半年,我听人说她生了个孩子。”   言真真笑起来,若无其事:“原来是这样。”她对杨晓之说,“看来我能出生还是托了你的福呢。”   杨晓之扯扯嘴角,犹且回不过神来。   他母亲说的事,听着全是胡话,偏生她紧张得很,多年不肯吐露,而言真真就更奇怪了,专门还为了这个三番两次地跑过来询问。   难道都是真的?不能吧。   “阿姨,我实在想不通。”言真真问,“您就是因为这个,才对我的身世讳莫如深?”   何芬沉默了片刻,才艰涩地说:“你是2月的生日。”   丁湘每年都会给女儿寄生日礼物回去,有一回不小心在她面前提了起来,她就上了心,细细一想,寒毛直竖。   “我是8月生的,按照国内的习惯,小月份得晚一年读书。”言真真说,“所以上户口的时候就多报了,早一年上学。”   何芬的脸皮微微动了动。   这是个好借口,类似的事很常见,甚至有人多报一岁的。但是否是事实就有待商榷了。内心深处,她并不信,就如她始终对当日的事抱有怀疑一样。   可她希望相信,只要相信,一切就很正常,一切都没有问题。   “噢,这样啊。”何芬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整个人仿佛得到了某种行之有效的心理暗示,口中应下的同时,心里也信了。   于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何芬就好像卸掉了胸中压了多年的巨石,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她脸上有了笑影:“那你要明年下半年才成年呢。到时候来阿姨这里,我给你下长寿面。”   三个孩子都略带奇怪地看着她,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变这么快。   何芬遵从了本能,“相信”了言真真的借口,不仅话多了,还顺着往下编:“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时你妈和一起工作的同事挺要好的,对了,有个和我们一起来的朋友,自己做生意,和你妈也有来往……”   她念叨了好几个疑似人选,似乎在弥补之前对言真真的怠慢,又似乎是在加强对自己的暗示。   越说,越信,越放松。   等到最后,她隐藏在眼底的惊惧都不见了,眼睛明亮,口角含笑:“以前是阿姨不好,真真不要见怪,你和晓晓既然是同学,以后常来家里。”   先冷淡,后热情,这种差别待遇让杨晓之感到尴尬。但出乎预料,言真真并没有讽刺什么,笑眯眯地点了头应了:“下次再说吧,时候不早了,不打搅阿姨做生意,我们先回去了。”   何芬没勉强,推了推儿子:“晓晓,送送客人。”   杨晓之有些无措,磨磨蹭蹭在前面带路。   凌恒加快脚步,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下楼出门,到外面的角落里说话。   杨晓之沉不住气,率先开口:“我妈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凌恒瞧着面前高大简朴的男孩,慢慢道,“她很幸运,也很不容易,以后能够忘掉,再好不过。”   杨晓之迟疑:“我不明白,她说的那些……”   “你不需要明白,最好也不要明白。”凌恒打断他,“从今后,假装什么都没听过就行了。”   杨晓之皱了皱眉头,却道:“我会保密的,你们放心。”   凌恒点点头:“账号给我,钱我会打到你的账户。不要拒绝,这是对你母亲回忆的补偿。”   说不想要这笔钱,肯定是撒谎,但要杨晓之就这么坦然接受施舍,自尊心又过意不去。   好在凌恒没有给他推拒的机会:“学校那边我会打招呼,就这样吧。”他礼节性地颔首,结束了对话。   “真真。”凌恒叫在街边买菠萝的少女,“可以走了吗?”   言真真举着两根菠萝小跑了过来,递给他一根:“走吧,我饿了,吃饭去。”   凌恒的唇角微微上扬,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第61章 深入调查   中午吃的粤菜。   s国的广东人不少, 粤菜做得很地道,言真真十点左右开始吃,把早茶和午饭一块儿打包圆了。   尤其是那一笼虾饺,凌恒讨厌海鲜, 迁怒无辜的虾子, 全都落入她口中。   “你胃口真好。”凌恒打心眼里佩服她, “一点没受影响吗?”   言真真咬了口酥皮蛋挞,淡定地说:“我是准备吃饱点再去农场看看。”   凌恒扬起眉梢:“你想查什么?”   “当然是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言真真贯彻“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指导思想, 兴致勃勃地说, “你说, 假装成狂热的信众混进去行不行?”   凌恒才舀起碗里的龟苓膏,听到这话又给放下了:“我觉得很不行。”   言真真:“为什么?!”   “我先不说你怎么混进去, 就算成功了,甚至运气很好, 碰到了他们举行仪式, 又怎么样呢?”凌恒反问,“你能从他们的嘴里问出当年的事?”   言真真哽住。   不过,她不是冥顽不灵的人,冷静了就痛快改口:“你说得对。”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三木, 不一定是十八年前的三木。”凌恒轻声道, “崇拜那位神明的人很多, 是所有神祇之中信众最多的一个。”   言真真眨眨眼:“等等,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知道祭祀的是谁?”   “你从我那里借走的书里,其实有相关的记载。”凌恒提醒。   言真真:“……”那本拉丁文的古书实在看得人头秃, 她看完插图后就将其抛之脑后了。   但这点她是不可能承认的,厚颜无耻地说:“最近太忙了,没空看。”   凌恒没戳穿她的谎言,想想说:“我确实知道一点,不过,你我的情况特殊,不能直接说出祂们的名字,手机聊吧。”   言真真想起那天酒吧里的乱象,萎了,怏怏点头。   两人开始当低头族,手机不离手。   凌恒:[山羊,大地,森林……这几个是非常典型的元素,而且,三木为森,我基本确定,医院是在召唤那位孕育一切生命的神祇。]   言真真:[生命女神吗?]   凌恒回忆了下记载,艰难地表示:[算吧……]   言真真:[美吗?和希腊女神像不像?]   凌恒无视了她的问题:[祂主掌生育繁衍的能力,传说在新月之夜,于森林中呼唤祂的名字,就有概率召唤出祂的子孙。疗养院弱化了这一环节,不颂尊名,仅仅是祷告,但如果足够虔诚,也可以获得一定的祝福,病人的不孕不育应该就是这么治好的。]   言真真:[叼]   凌恒:[但是,召唤神是有代价的。我想医院的本质并不是做好事,本质应该是传播教义,同时也能得到大量祭品,那些流产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言真真控制不住洪荒之力,吐槽说:“能治不孕不育又能搞人工流产,开个正规医院可持续发展多好啊。”   凌恒忍不住了,这想法简直比他爷爷渴望长生还要奇葩:“你把神当什么了?”   “这是我国的优良传统,有用的神才是好的神。”言真真不以为意。   “不可以这么想。”凌恒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那些神并不是因为人类而诞生的,早在地球诞生前,祂们就已经存在,一直到人类灭亡甚至太阳死亡,祂们还会继续存在。人类永远不可能影响神明。”   言真真愣住,问道:“那祂们是从哪里来的?”   凌恒:“……我怎么知道?”   言真真满脸失望。但仔细一想确实如此,真正的神明就如同浩瀚的宇宙,人类对其所了解的少之又少。   祂们比地球还要古老,祂们存在于遥远的宇宙中,人类连居住的地球都没有探索明白,对太空更是一无所知。   “唉。”她悠悠叹息了声,没精打采道,“你继续说。”   接下来的事倒不用避讳,凌恒整理思路:“要调查当年的事,还是要从当年的人身上下手,依我看,病人们不用查了,不会比何芬知道得更多,但可以查一查医生和护士,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言真真同意。   “我去委托吧,让他们加急办了。”凌恒揽过此事,说做就做,立刻和调查所的人联系。   他是vvip客户,有各种优先权,连定金都不必付,对方就表示马上办,现在就开始办,五分钟就进入程序。   [有钱能够为所欲为.jpg]   等待的日子自然是难熬的,好在中间有个元旦。   s国华人多,除了春和这种国际学校过元旦新年外,其他地方都保留了过春节的习俗。   金盏花庄园摇身一变,从24日的生日派对变成了新年红,大门口还挂上了红灯笼,让言真真的脸皱了半天。   不过既然是过节,那就少不了吃的。   凌老先生年纪大了,嘴巴刁,嫌老刘手艺不好,又挖了个大厨来。加上他之前带来的医生、营养师,灰楼里每天都要上演一出宫心计。   但这些都和言真真没什么关系。   她睡到自然醒,吃不限量的零食,刷剧,以及,赶寒假作业。这大概是每个马猴烧酒都有的烦恼了——永远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在拯救世界,还得被学校安排得明明白白。   哦,不算凌恒,他没有作业,但比她还忙,天天出海泡实验室。   他忙什么呢?   忙着作对比。   凌恒打算从丁湘的遗体入手,看看能不能分析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同时,也进行了一系列的对比实验。   结果不出他所料。   血清中加入dx的细胞后,确实可以延长存活时间,将其作为缓和剂使用。但后续植入人体却并不顺利。   那两具死尸看时间和死亡原因,应该就是王凛从天蓝殡仪馆弄来的,一具是年轻女性,编号为w1,一具是少年,编号m1。   w1的状况比m1好了数倍,大概能保留8%的效用,m1只有0.67%。   虽然无法确定丁湘具体遇到了什么,但必然与母神有关。翻译成人话,那就是女人能得到个中力量,男人悬。   偏偏凌老先生关心得很,还叫王凛送来了一具与他年纪相仿的尸体,意思不言而喻。   凌恒心里“呵呵”,面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目前主持这个实验的人是凌老先生的心腹,看着对他客气,实际上也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要是他打算做什么手脚,保不准老人家就要清理门户了。   别说什么血缘亲情,凌老先生不止一个儿子,更不止一个孙子。   再说了,长生不死面前,子孙也没什么用。   凌恒按部就班地做实验,一直到1月6号。   这一天,春和开学了。   全天下的学校都一个样,必备开学典礼。李贞琳作为学生会主席要致辞,凌恒作为年级第一也要致辞,男才女貌,灯光下无比般配。   有不少人暗搓搓地瞄向言真真,期待她的表情。   然而,言真真全程盯着手机,防窥膜很好地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是看她一脸严肃,都觉得是在装样——她心里肯定已经酸成了柠檬精,装得不在意而已。   情窦初开的年纪,哪个少女不吃醋?   呃……拯救世界的天选之子。   没空。   今天一大早,调查所就把三木疗养院的深度调查报告发过来了,好家伙,整整几十页纸,言真真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   什么开学典礼,她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心神都在上头呢。   报告里主要讲了这么几件事。   首先,扩充了孕妇流产事件的前因后果。这事闹得大,留下了不少资料,最容易查明。   12月底,疗养院里的病人一共43名,其中26名孕妇,17名病患。生命礼祭结束后,17名没有怀孕的病人只是受了惊,夜里多噩梦,除了1人因压力过大最后跳楼自杀外,剩下的16个人都没事。   而那26个孕妇,在3天内陆陆续续流产了。   家属闹起来,把人拉到别的医院去检查,可结果却出人预料:大医院的医生们认为,这几个孕妇的体质都偏差,多多少少有点问题,怀不好流掉很正常。   至于家属猜测的医疗事故,他们也验了血,没发现误用了什么药。而据孕妇自己说,疗养院里基本不给人开药,她们都没吃过药。   但所有孕妇一块儿流产实在不科学,警方也算认真地反复查了可疑之处,最后仍旧一无所获。   后来高层施压,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件事,则是关于医护人员的。   疗养院的医生和护士加起来有12个,4个医生,8个护士。当时家属一报案,他们就都被召去了警局里问话。   调查所搞到了警方的口供副本,全都整理对比过了,发现医护人员的说辞基本一致:   生命礼祭在月底,临近新年,所以过完节,医生和护士就要开始放新年假了。这事都提前和病人们说好了,只要身体状况不是太差,就叫家人来接她们回家。   疗养院的普通病人都没什么问题,走了14个,还有3个是家里没人,找了借口没有离开。孕妇都很健康,26个里,仅有2个因为家人不在身边,一人回家无人照顾,才留了下来。   所以,疗养院里最后就剩了5个病人,3个护士和1个医生。   元旦那天,大家正在为过年做准备,一个孕妇却突然说肚子疼。她才5个月,还没到分娩的时候。   医生护士马上赶到,可没什么用,不到半个小时,孩子就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另一个怀孕3个月的孕妇做了一晚上噩梦,半夜突然肚子疼,一摸床铺,全都是血,孩子也没了。 第62章 新思路   第三件事, 有关疗养院的后续。   十八年前,信息流通尚不算发达,虽然媒体没有报道,警方高层也压下了消息, 但孕妇集体流产的事还是传到了不少人的耳中。   12个医护人员, 当初留在院里的医生在半个月后跳河自杀, 3个护士有2个辞去了职务,终身没再踏足医疗行业,还有1个失踪了——五年后, 她的尸骨被人发现在疗养院后面的森林里, 死因是中毒。   年代久远, 无法判断是自杀还是被人谋杀,但多数人认为, 应该也是不堪压力选择了自尽。   其他的8个则各有各的际遇。   2个护士改行做了月嫂,1个医生和1个护士结了婚, 开了一家幼儿园。1个护士得了重病过世, 1个医生进了精神病院,1个医生车祸死亡。   这个车祸很不正常,在空无一人的夜晚街道,无风无雨,医生也没有醉酒或疲劳驾驶, 但就是一头撞到了树上, 当场毙命。   警方说是意外, 但更像是自杀。   而最后1个护士也很惨, 被愤怒的家属砍了数刀,不治身亡。诡异的是,家属把她砍得不成人样, 她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安详地死去。   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言真真换了个坐姿,继续研究,想知道哪几个人是关键人员。这不看还罢,一对比就发现问题大了。   据病人透露,12个医护人员里,有3个是疗养院的核心人员,其他都是陆陆续续招来的。   这3个人分别是主治医生、护士长、麻醉师。   主治医师跳水自杀,护士长被人乱刀砍死,麻醉师出了车祸。   没错,疗养院的三个核心人物,全都死了。   言真真顿觉不妙,赶紧把所有人的履历都捋了一遍。   按照在疗养院的工作时间,从长到短可以这么排列:   8年护士,中毒死于森林。   7年医生,变成精神病人。   5年护士,开了幼儿园。   4年医生,开了幼儿园。   3年护士,改行月嫂。   3年护士,改行月嫂。   2年护士,重病身亡。   1年护士,辞职改行。   1年护士,辞职改行。   假如撇开生病死的那个,结果十分清楚,工作时间越长,越危险。   换言之,关键人物都死了,可能知道内情的也死了,其他没死的人变得很亲近小孩,但估计不会有什么值得挖掘的地方。   这是……灭口吗?   不对不对,这是刑侦片的思路。   言真真换了个角度,觉得他们可能是心甘情愿的,不然没法解释。比如那个护士长,调查所专门附赠了尸检照片,上面的人满脸微笑,仿佛上了天堂。   她没法理解这些狂热的人,也不想去理解,只头秃一件事。   证人差不多都死了,线索又双叒断了啊!   问题出在哪里?她反思。   从骨灰开始查,够本格吧?骨灰不是本人。   调查第一现场,很刑侦吧?到现在也没找到。   千辛万苦撬开了何芬的嘴巴,总该有用了吧?关键地方啥也不知道。   太难了。   她缺少一个洗衣机的外挂。   言真真长吁短叹,怅然抬头,看到了台上讲话的老校长。   嗯,等等,老校长?   她犹如醍醐灌顶,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怎么能用柯南的思路,来推理霍格沃茨的杀人事件呢?   只有魔法才能对付魔法,她还是太唯物主义了。   绕过了这个弯,言真真立马想到了更好的调查方向。等到典礼一结束,她仿佛火烧屁股,从座位上一蹦而起,直直奔向了前方。   “校长先生。”她一口气冲到老校长面前,“我有事找你。”   冉染的眉毛高高挑起,什么情况,这就已经成功攀附上了?   老校长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他嘴角微扬,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神采:“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行吧,跟我来。”   言真真扭头对凌恒眨了眨眼,紧跟着走了。   老校长和副校长、主任简单说了两句,就带言真真回到了办公室。   “找我什么事?”他问。   言真真露出个甜美的笑容:“来谢谢您那天帮我,多亏了您仗义,要不然也没那么顺利。”   老校长打太极的功夫才是真一流:“顺利就好。”   “还有一件事,”言真真顿了下,试探说,“我进梦里后,钥匙就不见了。”   老校长镇定极了:“这你不用担心。”   言真真干不过老狐狸,干脆打直球,道明来意:“你帮了我,要我做什么吗?”   老校长仿佛很惊讶,挑高了灰白的眉毛:“你怎么会这么想?”   “帮人小忙,可能不求回报,你帮我的可是大忙,我不觉得你是纯粹好心。”她说,“还是说,你的目标不是我,是凌恒?”   老校长忍俊不禁:“既然有这样的戒心,现在才问不是太迟了吗?”   “不迟。”言真真无比淡定,“好处我都占了。”   老校长笑着摇了摇头,继而收敛了神色,缓缓道:“你说得对,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我帮你,是因为我想培养你。”   “培养我做什么?”她好奇。   “你可以认为是一个老师想培养一个学生。”他交叉手,下颌抵在手背上,“我年纪大了,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帮我的忙。”   言真真的眼眸蓦地明亮起来。   老校长说:“确实,钥匙不能白白借给你,正好我这里有一桩事要你去做,假如你能做好,今后你就是我正式的学生,我会培养你,教你神秘学的知识,甚至指引你……去往更辽阔的地方。”   他的语气不见得多么蛊惑人心,仅仅平铺直叙,但平实才显真实,反而充满了诱惑力。   言真真确实有点心动,不过并未答应:“你说过,银钥匙可以让人去往任何一个时空,包括过去、现在、未来。”   只有魔法才能对付魔法,她调查什么真相,亲眼去看看不就好了吗?   老校长点头,笑问:“怎么,还想借我的钥匙?”   “对,如果我能做好,你就把钥匙再借我一回。”言真真讨价还价,“回头我再替你办一件事,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老校长深深地注视着她,似乎想看穿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言真真笑盈盈娇俏俏,全无惧色。   老校长考虑了会儿,想及她和凌恒的传闻,以及凌家的动作,最终点头同意:“可以。”   “你想让我做什么?”言真真诚意十足。   老校长屈指敲了敲桌面,微笑道:“还记得琼斯家吗?”   “当然记得。”   “哈伦·琼斯死后,他们家族的财产就落到了远房亲戚手里。那人是个律师,从没有去过利兰镇。三年前,他将原来琼斯家的土地贩卖给了一个s国的商人,两年后,这个商人自杀了。”老校长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档案递给她。   言真真皱眉,这剧情有点耳熟,好像哪里听过。   她打开牛皮袋,瞄了眼里面的计划书,金色能源公司,翻到最后,董事长签名处写着——冉雄。   “咦,冉染的父亲?”她讶异。   老校长意味深长道:“我要你去一趟利兰镇,拿一块琼斯家的矿石给我。”   言真真愣住:“不是调查冉雄的死因?”   “你会知道的。”老校长问,“怎么样,接受这个条件么?”   言真真想了想:“危险吗?”   “这可不好说,对有的人来说很危险,对有的人来说未必。”老校长笑了,“你要是怕了,拒绝也无妨。”   “您在开玩笑。”言真真哪里会退缩,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我去。”   老校长道:“我会给你的账户转一万美金作为经费。”   言真真更高兴了,直到老校长补充道:“对了,这是去美国,假如你需要找人做向导,记得提前和我说。”   她:(〃>皿<)人艰不拆。   “我不需要。”她咬牙,“谁说我不行,我当然行!”   中二少女绝不认输!   冉染不知道言真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看到她和老校长相处,猜也能猜到剧情又拐回了原点。   得,好感度白刷了。   幸亏她习惯做多手准备,老校长不好攻略,反派女配们倒维持着不错的关系,还有就是……送上门来的凌凡。   这个人没在小说中正式露面,可冉染回头琢磨了下,觉得凌家后期的大戏,极有可能存在幕后黑手。   冉染不得不怀疑,凌凡就是原著中埋伏在深处的反派大boss。   现在让人烦恼的是,这个疑似反派的家伙,对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隔三差五来撩。她恨不得绕着他走,却不得不与对方虚与委蛇。   原因无他,凌凡似乎掌握着冉雄乃至原来冉家资产的消息。   冉染想早日脱离金盏花庄园,却不敢贸然提议——故事开头,凌恒那么想把她赶出去都没成功——她不可能靠一张嘴就说服凌先生。   所以,不管凌凡抱有什么目的,只要他们没有利益冲突,她就会考虑合作。   而凌凡相当有诚意。   他告诉了冉染一个消息:“因为你父亲的公司申请了破产,买下的那块地皮准备拍卖了。”   冉染心头一跳,旋即却是苦笑:“和我说有什么用?”   金色能源破产,冉家却没有被冻结资产,只是冉雄当年为了凑足资金,卖掉了不少资产,剩下的加起来也没个几百万,派不上用场。   “我和几个朋友建了个公司,打算碰碰运气。”凌凡说出来意,“参与竞拍的人都能亲自去矿上勘察。也许,你会想一探究竟?”   这无疑是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建议。   冉染咬唇想了很久,觉得在凌家的眼皮子底下调查不出什么,不如去美国。正好汪家人也在,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第63章 利兰镇   马萨诸塞州, 俗称麻省,位于美国东北部,首府波士顿,温带大陆性气候, 海岸线曲折, 多港湾, 早年渔业发达。但今时今日,麻省出名的是教育,传说中的哈佛和麻省理工就在这里。   言真真买了周五晚上的机票, 从玛格烈飞往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   “又错了, 语法错。”身边的人把资料卷成纸筒, 不轻不重地敲她的脑门,“这句该用虚拟语气。”   言真真痛苦地皱起眉毛。这和她想象中的出行一点都不一样, 鬼知道为什么凌恒要在飞机上给她补作业:“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后续行动?”   “有什么好讨论的?”凌恒说,“人家说什么你都听不懂, 什么行动都没用。”   言真真:〒▽〒   “乘客, 您要的冰可乐。”漂亮温柔的空姐半蹲下来,端上冰可乐和小零食,“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言真真:“你能帮我写作业吗?”   空姐笑容不变:“好的,请问是什么内容呢?”   言真真:“???”   她就随便那么一说,头等舱的客人连这种要求都可以被满足吗?   “她不需要。”凌恒冷漠地赶走了场外援助。   “好的, 您有什么需要, 随时都可以找我们。”空姐曼妙起身, 摇曳多姿地走开了。   言真真拉下头顶的真丝眼罩, 沮丧地问:“我先睡一觉行不行?”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一个人去。”凌恒扭暗阅读灯,放矮靠椅,也准备躺下来休息。   言真真说:“这不是有你吗?虽然你说碰巧有事, 还不是陪我去的。”   凌恒愣住了,满脸复杂地看着她。他还以为她迟钝,所以才会被拙劣的借口所欺骗,谁想她心里明白得很。   可既然明白他的心意,为什么又没有该有的反应呢?   “唉,你就是太傲娇了,我们早已经是同伴了啊。”她拍拍他的肩膀,“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这就是‘羁绊’。”   凌恒:“……”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想起了之前的《青鸟》,心累。   他闭上眼,冷漠地通知:“你作业写完才能睡。”   言真真抗议:“为什么?”   “高考成绩太差,全校丢脸。”凌恒已经精准地摸住了她的脉门,“你应该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吧。”   言真真:“……说得有道理。”   人可以死,脸不能丢。她掀掉眼罩,深吸了口气,继续和英语死磕。   凌恒拉高了毯子,把脸孔藏在柔软的毛毯下面,无声叹气:追女生怎么这么难,难道是他的方法不对?是不是应该再主动一点,直接一点?   她不会学漫画主人公,到大结局才考虑谈恋爱吧。   想想连载了二十年,还没有变回来的柯南君,凌恒心里就有点绝望。   “真真。”他忍不住叫她。   “嗯?”言真真转过头。   夜晚的航班光线少,很多人都睡了,只有少数阅读灯亮着。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皮肤白得像玉瓷,眼瞳亮晶晶的,嘴唇沾着可乐,光润微红,看着就好像是个精美的人偶。   或者说,邪异的人偶。   不管她表面多么可爱娇美,既然和那位母神有关,便注定内里存在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就如同他一样。   这一刻,强烈的情感涌动在他心底,让他几乎想把反复酝酿的那句话说出口,然而……然而,他还是忍住了。   狭小昏暗的飞机绝对不是告白的地点,他甚至连一束花都没有。   不能这么草率,再等等,耐心一点,他会找到更合适的机会,向她说明自己的心意。   “没事。”他闭上眼,“别偷懒。”   言真真:(▼ヘ▼#)   飞了十几个钟头,飞机降落。   言真真坐在行李箱上,深深叹气:“好累哦。”虽然头等舱已经很宽敞了,但坐了这么久,实在舒服不到哪里去,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凌恒瞥她:“说了坐我的飞机,你不要啊。”私人飞机早就成为了富豪的玩具,他也有,可惜某些人很不乐意。   “你不懂。”言真真自有一番理由,“旅游就是要和别人待在一起才好玩,没有别人,怎么衬托我与众不同呢?”   非凡要靠平凡才显得特别,没有对比,就没有爽感。   凌恒问:“那你是先睡一觉,还是马上就走?”   “走啊,波士顿有什么好玩的。”她完全不把大都市放在眼里,心里只有利兰镇那个小妖精,“我期待琼斯家的老宅很、久、了!”   她不怕累,凌恒自然也没意见。   原来他的身体素质就远超常人,第二次神眷后,又发生了更多的变化。只是他本能地不想去探索发掘,故意照常生活。   言真真问:“我们怎么去?”   “开车去。”他说,“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开了就能走。”   言真真觉得不对:“别告诉我你在这里有房有车……”   凌恒莫名其妙:“这不是很正常?哈佛和mit都在这里啊。”   言真真:“好有道理我居然无言以对!”   总之,他们无缝出发了。   美国公路发达,开车远比其他交通方式更便捷。凌恒的车宽敞舒适,言真真爬到后座又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景色已经变化,从钢筋水泥的都市变成了大片的农田和无止境的公路。   开到一半,下雪了。   好在凌恒仔细,提前叫司机带了御寒的衣服。言真真穿着毛衣睡的,这会儿却还是觉得冷,哆哆嗦嗦把羽绒服穿上了。   “你不冷吗?”她问凌恒。   穿着单衣的凌同学:“不冷。”   言真真一脸震惊,暗藏嫉妒:“这不可能,s国这么热,你肯定冷!”   “……”凌恒勉为其难改口,“那我冷吧。”   言真真:( ̄^ ̄)   利兰镇在偏远的山区,温度比市区更低,雪已经积得很厚。   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正想找个旅馆休息,言真真却瞄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赶忙戳了戳凌恒:“你看前面拐角的那个,是不是冉染?”   前面拐角处的面包房里,冉染正在吃热狗面包,口中呼出阵阵白雾。凌凡站在她身边,单手拿着一纸杯的热咖啡,也不喝,只含笑看着她。   “啧啧啧。”言真真仗着单向车窗玻璃,肆无忌惮地围观,“冉染平时看着冷艳高贵,怎么在你小叔叔面前这么小女人?”   凌恒也觉得画风很奇怪:“可能合了眼缘。”   “他们俩有一种霸道反派爱上心机女配的感觉。”言真真点评,“挺配。”   凌恒:“……”忽然好奇,在她眼里,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话说回来,他们出现在这里,也是想查琼斯家?”言真真起了兴趣,“冉染身上果然有秘密。”   凌恒微蹙眉头:“我记得冉家的公司破产了,大概地皮要拍卖,他们可能是冲着这个来的。”   “我们得趁矿易主前进去。”言真真反应很快,“不然人一多,容易出岔子。”   凌恒道:“我们避开他们,直接进山。”   言真真:“先买点吃的。”   他们等了等,看凌凡二人离开,才去便利店和面包店里买了些食物。而后直接按照地图路线,趁夜色昏暗,早一步潜了进去。   赶路的间隙,言真真又把老校长给的资料看了遍。   琼斯家族的遗产被远方亲戚继承,对方留下了老宅(虽然也没来看过),将部分土地出租给了别人,山里的矿脉则卖给了金色能源公司。   计划书里说,琼斯矿里开采出来的矿石,不是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种元素,而是另一种奇特物质,常温下十分稳定,犹如金属。但在高温炼制后,便会融化成一种特殊的油状液体,可以作为燃料使用。或者进行提炼,能够得到一种耐高温耐腐蚀耐磨损的新型材料,很适合航天领域。   假如能够顺利开采,那就是一本万利。   于是,公司董事在看过样本的分析检测报告后,少数服从多数,同意了这次大手笔的投入。   为什么这么贵呢?   因为这个矿位于地下6000多米的地方,比现今最深的姆波尼格金矿还要深1000多米,极度高温。   金色能源虽然本来也开采地下矿,但很多设备在这么高的温度下会出问题,必须购买更高规格的,加上人工和其他装备,费用十分高昂。   所以,后期冉雄找到凌诚,想获得一笔投资。   没想到凌诚对这个项目非常看好,不仅投钱,还和金色能源达成了深度合作,这才将开采计划顺利推行了下去。   可是事情并不顺利。   前期准备工作完成后,噩梦就此开始。   挖矿工人鲍勃:“声音,每次到5000米以下,就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嗬嗬呵,嗬嗬呵,我家狗看到陌生人就会这样……我们以为是风声,到处找缝隙,可是什么都没有,还确定了那个声音就是从岩石后面里传出来的……一下子有一下子没有的,太吓人了……我怕得要命,干了一个月就不干了……”   监工戴夫:“工人们总是说能听到动物的声音,我一开始是不信的,不是说他们故意骗我,在封闭的环境下工作,人们多少会出现心理问题,有的时候还会传染给别人,变成集体幻觉。我们也有办法,轮班作业,播放舒缓的音乐和喜剧,保持通讯,可是这些都没起到作用。”   修理工乔治:“其实声音还不是最可怕的,工程前后三个月,塌方了好几次,这太不寻常了。我们都有经验,制定的路线不会出那么多次问题,有的地方明明都已经挖好了,第二天莫名其妙就塌了,好像有人专门和我们作对一样。设备一个接一个得坏,有些零件根本就不是常规损坏的——我就直说吧,我看到过好几个部件,上面是从没有见过的牙印!上帝啊,那可是合金做的啊!”   主管劳拉:“工地有传言,说我们挖得太深,已经离地狱很近了,再挖下去所有人都要死。我是无神论者,不信这些,但有些事非常在意——第一个月我们就已经找到了矿点,但你能想到吗,里面的矿石已经不见了,只残留一点零星的碎片,经过化验,证实就是那种稀有的矿物。那么,矿石去哪了?四面八方都是岩石,那些矿却不翼而飞了。” 第64章 矿下   通过凌凡的牵线搭桥, 冉染见到了已经从金色能源离职的高管劳拉。她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性,戴着金边眼镜,行事风风火火,十分干练。   “我听凌董事说, 您想了解一些往事。”劳拉跳槽到了凌凡和朋友合伙开的公司, 面对董事带来的人, 态度十分友好,“不知道我能帮您什么呢?”   冉染问:“劳拉女士在金色能源的时候,是负责琼斯矿的主管吧?”   劳拉颔首:“是的。”   “首先声明, 我没有任何翻旧账的意思, 只是想了解清楚前因后果, 所以,劳拉女士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不必担心其他。”冉染先卸除了对方的防备,而后眼神渐渐犀利, “我想知道, 为什么琼斯矿的开采会失败得这么彻底。”   她也看过计划书,既然有样本,证明稀有矿石确实存在,同时,矿下也请专家勘探过, 认定存在着特殊矿物, 怎么开采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找到呢?   劳拉沉吟, 暗中瞥了眼凌凡, 见他点点头,才率直道:“既然小姐这么说,我就不绕弯了——我怀疑, 整个开采计划,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冉染顿了下,不动声色:“理由呢?”   “采矿不是赌石,赔本是有的,什么都勘测好了,挖下去什么都没有,我是头一次见。”劳拉做惯了管理层,神态自信,语气极富说服力,“所以我倾向于这地方本来是有矿的,只是后来被人挖走了,还做了伪装,让人误以为里面还有大量矿石,倒手就能再赚一笔。”   冉染皱起眉:“我记得开采前公司亲自找专家勘测过,那个时候的矿还在?”   劳拉解释:“琼斯矿的开采年代很长,早在两百多年前,琼斯家就已经挖掘到了地下6000多米的深度。所以,我们的勘测工作并不难,利用一种特殊的放射线就可以做到。但目标矿石非常特殊,放射线只能测量是否存在,无法衡量产量多寡。”   “你的意思是,从矿落到金色能源的那天起,就已经是个骗局了?”冉染问。   劳拉想了想,谨慎地说:“这是比较保守的猜测。”   不保守的猜测是什么,冉染没问。事情远比她想的还要复杂,不能听信劳拉一个人的说法。   “多谢你走一趟。”凌凡给劳拉使了个眼色,对方知趣地找借口离开了。   没了外人,冉染才问:“你知不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想买这个矿,谁介绍给他的?”   凌凡摇摇头:“不好说,朋友、官方、俱乐部……都有可能。我在s国的时间不长,恐怕打听不出来。”   冉染狐疑地盯着他,并不相信这番说辞——他要是没有把握,会贸然把她带到这里吗?   凌凡感知到了她的视线,心中轻笑,是个警戒心强的小家伙,但再张牙舞爪,故作老成,也是只没有杀伤力的野猫,而不是丛林里狩猎的花豹。   在没弄清楚实力前就显露戒备,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怎么,你不信我?”他故意问。   冉染顿了下,唇边绽开微笑:“当然信你,我不信凌先生,怎么会跟你来?”   她言语柔媚,仿佛面前的人可以托付一切,眼底却透出虚与委蛇的不耐烦,凌凡看在眼中,更是觉得有种口是心非的撩人感。   他故意说:“那就好,对了,晚上有个聚会,你有空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冉染拧眉:“聚会?”   “都是有意拍下矿脉的人,也许会有收获。”凌凡说。   冉染顿时恍然。金色能源开采失败,照理说琼斯矿肯定无人问津,然而偏偏就有人还对这里感兴趣,通过他们,或许能了解到一些内幕。   “好的。”她说,“我随时可以。”   识趣懂事的姑娘。凌凡的目光往她美艳窈窕的身姿上一转,又添了几分满意。   在利兰镇这种小地方,聚会高大上不到哪里去。拍卖公司租借了当地的礼堂,举办了个普普通通的晚宴,给这次有意拍卖的客人们一个交流的机会。   毕竟,买下整个矿的费用十分可怖,否则冉雄也不用找凌诚投资了。单独吃下这块蛋糕难度太大,但如果有意向的人愿意合伙,卖出去的概率就高了。   “嗨,凡,好久不见。”一个金发年轻人快步走过来,拥抱了凌凡,看见冉染后又夸张地赞美,“你从哪里找来的天使,她真美。”   凌凡互相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冉。染染,这是约瑟夫,他是个很不错的经理人。”   双方打了个招呼,但今天不是寒暄拉关系的日子。   凌凡问:“来的都是什么人?”   约瑟夫说:“因吹斯听,对琼斯矿感兴趣的人比我想的多。一个是考古学的教授,一个是地质研究学家,一个富二代,还有两个应该是我的同行。”   “考古学家,地质学家……”凌凡的神情冷了下来。   同一个小镇,同一个夜晚。   “阿嚏。”言真真打了个喷嚏,把围巾严严实实地绕了脑袋两圈,咕哝说,“山里好冷啊。”   凌恒打着手电,带她避开地上的杂物坑洞:“一会儿到地下你就会觉得热了。”   言真真吸了吸鼻子:“那到了没有?”   凌恒晃了晃电筒,光束照到了下井电梯的标识:“到了。”他检查了设备,因为要带客人过来参观,所以提前通了电,倒是方便了他们。   “把这几个戴上。”凌恒从背包里拿出安全帽、矿灯以及防护眼镜,“先说好,不准乱跑,矿井下面的路很复杂,你迷路了我可找不到你。”   言真真一边戴帽子,一边安慰他:“放心,我会找到你的。”   凌恒白眼:“你该说你不会走丢!”   言真真:“……好凶。”   凌恒没搭理她,握住她的手腕走进罐笼。   电梯的速度很快,但6000米实在太深,要不是仪器表上跳动的数字,压根感觉不到自己所处位置的变化。   言真真兴奋又好奇:“你看过《地心游记》吗?我以前看的时候好惊讶,真以为地下有猛犸象呢。”   凌恒:“噢。”他已经习惯了。   “我其实挺希望事情顺顺利利,下去,找到矿石,拿了走人,这样我才能快点知道妈妈遇到了什么。”言真真坐在椅子上,鞋尖碰鞋尖,“但如果真的这么平淡无聊,也太让人失望了。”   也许喜欢一个人就会有滤镜,现今的凌恒听到这样的话,已经不再觉得“这人有病为什么想作死”,反而有些……怜爱。   平凡的姑娘期待不平凡的人生,多么正常!   春和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有这样的心思,只不过她们期待的“不平凡”,不是拯救世界,而是挤入上流社会。   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人人渴望不凡。   相比之下,她的渴望更纯真简单,像看到兔子的爱丽丝。   凌恒一脑补就停不下来,忍不住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摸到了光溜溜冷冰冰的安全帽。   言真真:0.0   凌恒有点尴尬,幸好停下来的罐笼及时解救了他。   到矿下了。   言真真一走到外面,就把外面的羽绒服脱了,走了两步,又把毛衣扒了,团成一团粗暴地塞进背包里。   “好热啊。”她蔫了。   这已经是个成熟的矿洞了,通风设备提前几天就开始作业,否则得戴面具,但即便如此,温度也有些吓人。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开始思考问题:“琼斯家的矿应该是真的,为什么冉雄会赔得这么惨?难道买下来的时候,这里就被挖干净了?”   “这个矿很特别,如果是琼斯家一手发掘,矿石早就流出去了,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矿物。”凌恒分析,“所以,他们家虽然得到了财富,却只是仆从。”   言真真问:“谁的仆从?”   “这应该就是你的考题了。”凌恒瞥她,“我不想说人坏话,但你要知道,尤校长不是邓布利多,他也是个疯子,只是疯得和我们家不一样。”   言真真说:“在你们的嘴巴里,‘疯’好像是个常见现象。”   “对,崇拜神的人都是真正的疯子,但看起来都像个正常人;接近神的人会发疯,变成精神病人,但他们实际上还算是正常人。”凌恒高度概括。   “那你是哪一种?”她好奇。   凌恒怔了下,一时语塞。   静默中,长久没有工作的通风管道发出“呼呼”的噪音,在地下6000多米的黑暗世界里,仿佛巨兽的鼻息。   “看来哪种都不是。”言真真头戴矿灯,踢开了挡路的石子,笑眯眯地说,“我也是,我们是一国的。”   凌恒的呼吸不自觉地停滞了。他开始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慧眼如炬的永远是局外人,真正喜欢上某个人的时候,再也不要奢望自己能变成鉴婊达人。   他看得清张轻絮,看得懂李贞琳,但已经完全无法摸透言真真在想什么了。   她似乎是个狡猾老辣的猎手,招招直指要害,又似乎是个未开窍的懵懂少女,一切都是无心之举。   更令人绝望地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觉得挺戳人的(≧≦)   一言以蔽之,毫无还手之力。   这无疑让大少爷心生沮丧,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言真真不以为忤,调整了下头顶的灯光,研究贴在墙边的地图:“我们现在在运输层,得上到采矿层才行,唔,有点远。”   老实说,在荒废的矿井里探险不是有趣的活动。   除了通风设备和部分无法拆除的大型设施外,像运输车这种小部件早已不见踪影,必须靠双腿在偌大的矿井里行走,对体力和心理素质的要求非常高。   但或许是有胡萝卜在前面钓着,言真真并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十分刺激:“我们走快点,看看工人们说的那种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恒没回应,环顾四周寻找着什么。   “喂。”言真真生气了。   “嘘。”少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你听。”   言真真顿时抛开了杂念,侧耳细听。   那不是工人口中兽类的嗬嗬声,而是……嘀嘀嘀、嘀嘀嘀,电子仪器运作的奇妙声音。 第65章 演技之魂   冉染回到旅馆时已经身心俱疲。   她没想到这么多人会对琼斯矿有兴趣, 原以为就是一个废弃的旧矿而已。但商人的大胆超乎她的想象,凌凡和他朋友就打算在这里建个地下鬼屋,借琼斯家曾经的历史为噱头,吸引游客来这里体验地下探险的乐趣。   这和那个富二代的计划有相似之处, 但对方更为大胆, 打算仿造瑞典的sala silvermine酒店, 在废弃的矿井里建造地下旅馆,让客人体验一把真正的“地下情”。   照他的说法,地下155米深, 哪里比得上6000米刺激。   双方的想法完全可以合并, 所以相谈甚欢。   但剩下的考古学家和地质学家就比较冷淡了。他们对拍卖本身不感兴趣, 似乎也并不具备购买的财力,显然不是真正的买家。   整场晚宴, 他们都心不在焉,总是低头交谈些什么, 神色凝重。而当旁人走过去寒暄时, 他们又非常冷淡,似乎不愿意与人多说。   冉染本来也不抱希望,可谁想运气竟然还是站在了她这一边。   在那两人喝酒时,她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地质学家说:“……我警告过,可冉一意孤行。”   她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 寻了个话头加入。   不得不说, 美女总是享有特权, 她虽然有些过分年轻, 但出众的外表仍旧为她争取到了加入谈话的机会。   通过话语的引导和技巧,冉染成功地得到了一个消息。   地质学家曾在五年前就和冉雄见过,当时冉雄独身一人来到利兰镇, 看起来并不像是和商务有关,非常私人。   双方聊到了琼斯家,也提到了琼斯矿。   地质学家告诉冉雄,他认为琼斯矿里确实有未曾被发现的矿石,但并不建议他进行开采。   “一直以来,琼斯家族都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我怀疑这和矿石的辐射有关,所以不建议他贸然开采。”地质学家告诉她,“但冉非常坚决,让我觉得他似乎不得不这么做。”   这番话让冉染有了新的猜测。   印象里,这个便宜父亲并不是赌徒的性格,在资金不足,并且开采有风险的情况下,冉雄仍然选择了这么做,只能说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是不是当时的金色能源,在某个地方出了大问题,才逼得他不得不孤注一掷?   矿井。   言真真早就做好了地下遇到怪物的心理准备,但正是因为如此,当电子音从地下传来时,她有点傻眼。   本以为是《侏罗纪公园》,结果变成《星际穿越》,谁能不懵逼?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凌恒。他以为她害怕了,犹豫了一瞬,拉住她的手:“跟着我,我们去看看。”   地下通道的回声很厉害,但他现在的情况已经脱离了寻常人类的范畴,很容易就辨别出了方向,带着她往准确的方向走。   路有点漫长,手里的感觉无可避免地一点点加重。   凌恒十分纠结。现代社会,握手是社交礼仪,跳舞是社交技巧,他握过好几个女孩子的手,当然知道女孩子的手更纤细更柔软。   但还是不一样。   他觉得她的手特别小,特别软,就好像豆腐做的,稍微用力就会捏红,因此他不得不格外留意,格外上心。   于是,恶性循环开始了,他放在手上的注意力越多,感受就越明显,指腹、掌心、手指的触碰,每一寸都让人更紧张。   他一会儿放松些,怕她觉得异常,一会儿又觉得马上要滑落,不得不重新握紧一点。   这就很糟糕了。   言真真又不傻,当然感觉得到异常。她同情地瞧了他一眼,又记起了他曾经流露出的恐惧,所以非常自然地握紧了他的手。   毫无疑问,是鼓励。   凌恒蒙了。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胸腔里的心脏却砰砰乱跳,几乎跌出喉咙。   然而,言真真没给他机会。   她略显激动地压低声音:“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好快!”   凌恒骤然回神,马上意识到个中异常:他们前进的速度没那么快,是那个声音在不停地向他们靠近。   头顶,滴滴滴的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他拧亮了矿灯——黑暗中前行的生物通常不会有特别好的视觉——双目牢牢锁定前方。   而后,声音消失了。   几乎同一时间,凌恒绷紧了身体,肌肉在瞬间被调动到最佳状态,以便应对随时会到来的危机。   他的反应可以说毫无瑕疵,但可惜欠缺了运气。   并没有怪物从头顶破土而下,扑到他们面前,出问题的是脚下的地面。谁也没有料到,在声音停滞的那一秒钟里,他们所站立的地面便迅速往下陷落,完全不给他们撤退的时间。   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哪怕是世界一流的特种兵,估计也没法改变,只能任由自己掉进下面的无底深渊里。   可凌恒已经不再是半年前平平无奇的天才少年了。   第一次的神眷,给予了他超乎想象的头脑和极度敏锐的灵感,甚至导致他不得不时常饱受头疼的痛苦。   而第二次神眷过后,他就好像是成了神最虔诚的信徒,获赐了非凡的力量。   失重感传来的刹那,数条滑腻的触手猛地窜出,粗暴地穿进了上方结实的岩石层之中。岩石断裂,出现了不少凸出的借力点。   触手柔滑地卷住突出的岩石尖,稳住了他的身形。同时,下坠的言真真也被卷在腰上的触手拉了上来。   她顾不得揶揄凌恒的超能力,伸长了脖子往下看。   一股腥臭的热息扑了上来。   言真真很熟悉这种恶心的味道,是画中怪物的气息。她不由拧亮了头顶的灯,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这一看,反而叫她吃惊了。   陷洞下面,却是蹲着一只一模一样的怪物,形体像狗,头部却是昆虫的触角,可与当时遇到的那只不同,洞下的怪物并拢后腿,蹲坐在黑暗里,从头到尾散发着……狗的气质。   这么说吧,同样很像狗,上次遇到的是鬣狗,掏肛小能手,一口能把人的骨头咬断。但这次的就是德牧,同样威风凶悍,但就是多了一分温顺。   它有主人。   言真真莫名产生了这样的直觉,开始与过分乖巧的怪物狗大眼瞪小眼。   凌恒把她拉到了旁边稳固的地面上,眼睛仍然盯着前上方:“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可不算友好。”   “嘀嘀嘀”,又是一阵奇怪的仪器运作声后,他们看到了狗的主人。   一个穿西装打领带,五官普通如路人的家伙,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仿佛是根据某种大数据刻意平衡过的结果。   但正是因为过分平均,反而呈现出一种别扭感,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不舒服,恐怖谷效应极其明显。   言真真怀疑他是机器人。   “我们并不想和普通人接触。”他开口,声音却非电子音,是很普通的人声,但语调音节就是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起伏顿挫,“不过,你不是。”   凌恒打量他,一时分辨不出这东西的身份,也就没贸然开口。   言真真的想法却很直接。她问:“你是来这里采矿的吗?矿石还有吗?”   “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他回答,眼珠转动,看向自己手中提着的公文包,“这是最后一批。”   意思是说她没法白捡一块回去交差了?这可麻烦了。   言真真飞快转动脑筋,冒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她上前两步,语气急切地说:“我不明白,如果今天才是最后一批,那么之前为什么找不到?”   对方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并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不要装傻。”言真真一副极度愤怒的样子,挥舞手臂,“三年前,我的父亲买下了这个矿,可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破产了!是你们害死了他!”   凌恒眼皮子一跳,猜到了她的思路。   言真真戏精上身,表情夸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对方好像稍微理解了个中逻辑,平静地说:“人类无法使用这里的矿物,我们只是合理地取走了它们。”   言真真想象了一下冰激凌从眼前飞走的痛苦,脸上流露出真情实意的悲伤:“你们这群小偷!”   对方:-_-   不知道是言真真演技过于渣,还是对方就是个么得感情的机器人,反正她痛心疾首的浮夸表演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回馈。   对方既不羞愧,也不心软,亦无不屑,就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这tm就很尴尬了。   幸而凌恒反应快,不着痕迹地给她铺垫下来的台阶。他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冷静点,你是来查找真相的。”   “噢,是的,你说得对对。”她假意吸了吸鼻子,语调跌宕起伏,“但我就是不明白,这是他买下的矿,为什么你们就能这样拿走……这不公平!”   对方思考了会儿,又特地花费几秒钟观察了一下凌恒,最终选择了友善的态度来解释这件事:“女孩,很遗憾你遭遇的一切,但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只是愚蠢的琼斯惹来了麻烦。”   他没等言真真做出反应,就以古井无波的口吻说道:“不过今天过后,一切都会解决。”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矿井下传来阵阵轰鸣,响若雷霆。整个巷道开始左右摇晃,年久失修的管道疯狂掉落,每一下都有谋杀的潜质。   凌恒面色骤变:“你炸掉了这个矿?”   “一劳永逸。”对方笔直站立,不受震动影响,“你不是普通人类,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拉莱耶的气息,替我恭喜你的主人。”   恭喜什么?凌恒对此非常敏感,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许多恐怖的可能。   但他没有时间多问了。   “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他对言真真说,“矿井要塌了。”   言真真却不想轻易放弃。   开玩笑,矿塌了她去哪里找矿石交作业? 第66章 真面目   时间紧迫, 不仅矿井随时会坍塌,考试也随时可能失败。   言真真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只能不断往上加码:“我不走!不止是爸爸……妈妈也是……”她很想哽咽下,假装说不下去, 但没有时间了, “她来找哈伦·琼斯后就死了, 是你们干的吗?”   对方仍然面无表情,只有眼珠快速转动了下:“哈伦·琼斯,琼斯家的最后一个人, 他十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与我们无关。”   后面的巷道已经开始崩塌, 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震动,让人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   “我问的是汪艾琳。”言真真喊劈了嗓子。   这次的反应来得更快一些:“你说的是偷了画笼的那个女人?”   偷……偷?!   言真真蒙了片刻, 暗叫不妙。她为什么假扮冉染,为的不就是师出有名, 利用冉雄的破产, 找借口问对方索取一块矿石作为赔偿吗?   现在好了,索赔不成,说不定还要被倒打一耙。   “如果你知道画笼在哪里,请告诉我,我们需要回收。”万幸, 对方没有追究的意思, 公事公办地说。   言真真眼珠一转, 黑白分明的眼中天然地带出了专属于小女孩的狡诈, 不坏也不恶,更像是故意推翻水杯的猫咪。   她无措地看向崩塌的矿井,抓住凌恒的手:“怎么办, 怎么办,这里要塌了,我要死了。”   老实说,她的演技渣到不忍直视,不过很有效。   凌恒挥手挡开砸下来的碎石:“先离开这里再说,我们没有恶意。”   对方思考了片刻,不知是真的非常在意画笼,还是对凌恒背后那位的忌惮,抑或是纯粹的友善,总之,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   他走上前来,打开了自己的公文包。   扁平的黑色皮包瞬间弹开,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橡皮泥一样的物质,将他们两人包裹了进去。   言真真感觉到被一团冰冷滑腻的东西裹住了,触感像是香菇,滑溜溜的。   她有点想吃香菇炖鸡了。   这只香菇……准确地说是不知名的生物非常给力。它虽然被埋在了泥土中,但却缓慢地往上升。   不是升降梯向上攀登的机械感,身处其中,言真真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每一下的跃动,仿若蚯蚓在地下扭动的韵律感。   毫无疑问,这是活物。   它的速度也远比在内部感觉到得快很多,言真真没等多久,就从地下6000米的地方出来了。   蘑菇把他们吐了出来,重新变回了黑色提包。   她心底升起了淡淡的嫉妒。   为什么大家都有魔法道具,就她没有呢?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朦胧的月色下,五官平凡到怪异的仿真人说,“画笼在哪里,我们需要在离开前将它回收。”   “那是什么?”言真真当然猜得出答案,但不妨碍她故作迷惑,“一幅画?”   “是一个仪器。”对方说。   言真真做出无辜又茫然的样子:“我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愿意和我具体说说的话,我会愿意帮助你的。”   “可以,我们并不抗拒与人类交流。”对方一板一眼地开口,全然不顾这是在冬天夜里的荒郊野外,“琼斯家族一直在为我们做事,然而,人类始终无法抗衡他们低劣的贪婪——他们偷走了忠实的矿工,企图获取更多的财富。”   言真真没想到对方那么直接,说讲就讲,毫无铺垫——也许这正是这些非人种族的特点,他们并不在意人类所在意的东西——因此,虽然她被冬夜的冷空气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一动不敢动,全神贯注地听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但这个小家伙不是这么容易驯养的。”对方发出了一声绝对不输于人类的高频啸声。   地面像是被车轮碾过的积水潭,飞溅出大量泥点子。   一头熟悉的挖矿狗从地底爬了出来,甩了甩沾满泥巴的脑袋,乖巧地走到他的脚边,后腿下蹲,温顺又听话。要不是因为长得实在不敢恭维,言真真都要觉得它很萌了。   对方说:“他们用地球上的生物喂养它。这是彻头彻尾的错误,矿狗的基因是从一种地球上不存在的真菌身上提取的,错误的进食方式会污染它们,让它们失去理智。”   言真真恍然大悟。   “愚蠢的琼斯不知道他们带来了怎么样的麻烦,捕捉失控的生物并不容易,我们决定利用画笼——那是一种你们人类还无法理解的空间技术。”   言真真自然而然地问:“后来呢?”   “一个女人偷走了那个东西,把矿狗藏了起来。”对方的眉毛皱到了一起,显出十足的不悦,但脸部的肌肉并没有很好地配合,于是看起来仍然极其怪异,“这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要知道,我们并不愿意暴露在人类面前。”   凌恒对汪艾琳的死抱有疑虑,谨慎地说:“她很快就死了。”   “假如她使用了画笼,这是正常结果。”对方的态度是居高临下的冷漠,“空间技术不是人类的身体能够承受的,她的死亡与我们无关。”   这番解释和老校长的说法微妙契合了:超越正常时空的空间并不容易到达,只能在梦境里窥见一角。   言真真干巴巴地说:“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这就是前因后果。”对方几句话就交代完了一个本该十分精彩的故事,“画笼是一个平面的笼子,可以将物体困在异维空间,如果你看到过,请告诉我它在哪里,我要趁最后的时间回收。”   言真真假装思考了会儿,说道:“我确实见过相似的东西,但并不在这里。”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现实的三维空间,“所以,很遗憾,我无法告诉你它在什么地方,我无法描述那是什么地方,也没法带你去,你知道的。”   对方沉默了片刻,平静道:“如果在其他时空,寻找起来就太耗费时间了,看来我需要放弃这个计划。”   他对他们点了点头,一副要结束谈话的样子。   言真真急了,她还要矿石呢。“等等!”她张口欲叫,然而,音节硬生生堵在喉咙口,愣是没有吐出来。   实在是太吓人了。   完全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面前的仿真人的脑袋就从头顶心裂开,脑袋分作八瓣向四周散落,像极了一朵突如其来绽放的食人花。   而比脑袋开花更恐怖的是,脑袋里钻出了一颗奇葩的圆形东西,覆盖着一层浓密短小的触须,接下来钻出来的则是类似于鳌虾的身体,全身都是粉红色的,背后长着蝙蝠一样的带膜翅膀。   它从仿真人的身体里爬出来,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扑到了言真真面前。   一股孢子从圆脑袋里喷了出来,黏在了她的面孔上,而后,微不可见的孢子就像是受到了操纵的昆虫大军,使劲往她的鼻子、耳朵、眼睛、嘴巴里钻。   “啊啊啊!!”言真真吓蒙了,疯狂呸口水,“你有病吗?”   “请不要反抗。”大鳌虾用蟹钳死死摁住她的肩膀,“只是清除你的记忆,不会对你造成任何损伤。”   “stop!”凌恒立即上前阻止。   然而,鳌虾早有准备,掉落在地上的黑色皮包猛地膨胀,变成大蘑菇,一口吞掉了扑过来的凌恒。   这东西具有超强的韧性和柔软度,无论怎么使劲都无法从内部撞开。凌恒心急如焚,毫不犹豫地将掌心贴在内壁上。   下一刻,触手倏地出现,狠狠刺穿了内壁,捅到外面,而后分叉开,往相反地方向狠狠撕扯。   然而,他才堪堪挣脱出来,旁边的矿狗却接收到主人的指令,后腿发力,高高跃起,凶恶地朝他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言真真陷入了抓狂状态,不断扒拉自己的眼睑和耳朵,不断揉动:“出来,滚出来!”   说真的,怪物很可怕,但绝对没有虫子钻进身体里可怕,后者的恐怖程度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并且随着时间的增加而累积。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言真真有史以来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事情,她的大脑几乎不能思考,只靠身体的本能去启动防御措施。   泪腺不断分泌唾液,试图冲刷掉那些恶心的东西。   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大脑表层传来了一股极其难忍的瘙痒,仿佛同时被叮了几十个蚊子包,痒得人恨不得抓破头皮,掀开颅骨,狠狠抓一抓柔软的大脑组织。   假如世界上有酷刑排行的话,这绝对能荣登前三。   也许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不到0.1秒钟,但已经让言真真几近崩溃,她无意义地尖叫了起来:“停下!停下!!!”   痒意停了一瞬——应该是言灵的作用,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有点出乎言真真的预料了。   她感觉到,或者说不自觉的,感受到潺潺热流从脑袋里涌出来,一下淹死了试图入侵大脑的孢子。而后沿着耳道、鼻腔、喉咙,汹涌得奔流而出。   抬手擦了一下,不是血,是比血更腥臭黏腻的液体。   黑色的液体。   “oh……”她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大鳌虾。   大鳌虾头顶的圆球变换了几种颜色,触角颤动,模拟出人类的发声器官:“森林的气息……明白了……原来如此……”   它收回了自己的钳子,缩回到了裂开的仿真人体内。   散成八瓣的脑袋合拢,五官平凡的人类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原来你是……失礼了。”   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平板声调,比起刚才却多了一丝彬彬有礼。   “很抱歉,我太冒昧了。”不,不止是有礼,简直称得上客气。   言真真忍住了询问缘由的冲动,抓住了这个机会:“我需要一个道歉,不是口头上的,实实在在的道歉!!”   对方听懂了(也许他们对人类已经非常了解),疑惑地问:“你想要什么?”   “噢,很简单。”月夜下,漂亮女孩擦掉脸上的脏污,微微勾起唇角,“一块矿石,作为和你们认识的纪念。” 第67章 差之毫厘   冉染感觉自己只沾了沾枕头, 就被人叫醒了。   电话那头的凌凡语气沉重:“十分钟后下来,我们去矿上看看。”   她一个激灵,顿时清醒:“发生了什么?”   “矿塌了。”凌凡说。   冉染的呼吸不自觉地停滞,脑海中闪过诸多纷乱的念头, 最终归于空白。她听见自己用飘忽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暂时还不能确定, 但意外的概率很小。”凌凡冷静道, “去了再说,我等你十分钟。”   他挂了电话。   冉染在床上茫然地坐了近一分钟,才慌张地跳起来洗漱穿衣, 卡在十分钟的门槛上, 堪堪赶上了凌凡的车。   他的车上已经坐了两个人, 正是昨夜宴会上的考古学家和地质学家。   地质学家说:“不太可能是地震导致的,这里不是地震带, 何况我们离矿山这么近,地震肯定会有感觉。”   “有没有可能是开采过渡?前段时间好像下了暴雨。”考古学家谨慎地问。   地质学家白了他一眼, 反问道:“暴雨能影响到地下6000米吗?”   考古学家推推眼镜, 笑了:“别的地方不能,不代表这里不能,事实上,利兰镇的历史上爆发过许多次洪水,有几次出现了十分异常的情况。”   冉染心中微动, 好奇道:“您可以仔细说说吗?”   “没问题。”考古学家是个健谈的人, “这件事要追寻到几百年前, 那个时候美国还未建立, 这片大陆上到处流传着印第安人的古老传说。利兰镇当时还不是一个镇,属于一个有钱的庄园主。”   “有一年,连续下了数月的大雨, 洪水暴发,淹死了很多人。村民们被迫迁移到高处避难,但有些人——你知道的,总有些人得不到上帝的保佑——因为各种缘故,被迫留在了原地。他们亲眼见到了洪水倾泻的可怕景象,而比大自然更恐怖的,是那些漂浮在浑浊泥水上的东西。   “词汇贫乏的村民无法很好描述它们的外形,总之是外表极其骇人的怪物,有的说它们体型巨大,像是一只站立的螃蟹,有许多条腿,有的说它们长着蝙蝠一样翅膀和鹰一样的利爪……都是一些超乎常人想象的东西。”   地质学家插嘴说:“世界各地都有类似的传说,不足为信。”   “当然,我走过许多地方,大部分传说都是愚昧的衍生物。”考古学家说,“但利兰镇这边的传说有个特点,多数发生在暴雨之后。而且幸运的是,我得到了两张照片。”   他从钱包夹层里拿出两张黑白老照片,像素很低。一张是远景,隐约能看见茂密的山林里有个奇怪的影子,形状很特别,另一张是近景,是湿润的泥土上出现的一个圆形足印。   “琼斯家的故事你们应该听过,有个记者对这个遗传精神病家族很有兴趣,千里迢迢过来采访村民,正好碰见了大雨,拍下了这两张照片。”考古学家解释。   冉染接过来仔细看了会儿,心脏有些不舒服,本能地厌恶接近,但理智又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网上类似的图片数不胜数,什么尼斯湖水怪,喜马拉雅雪人,神农架野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套路,很多已经被证实是伪造。   “这和矿有什么关系?”她问。   考古学家看了地质学家一眼,拍拍对方的肩膀:“本来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对此有些兴趣而已,但几个月前,我遇到了约翰,他和我说了琼斯矿的辐射问题,给了我们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说着兴奋起来,坐直了身体:“村民口中的怪物,有没有可能是受到辐射后变异的村民?他们躲到了深山里,琼斯家所谓的采矿,其实只是掩人耳目呢?”   冉染吃了一惊,仔细想想,好像比刚才的怪物论更有说服力。   “这样也能解释村民们对琼斯家的厌恶。”地质学家说,“他们恐惧的不是琼斯家族,而是被遗弃的亲人们。”   考古学家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这样,凡,这个矿并不适合开发。”   凌凡镇定自若:“当然,不过就在地上应该没问题。”   天慢慢亮了起来,昨天下了雪,今天却放晴了,积雪开始融化,从雪白的结晶变成了浑浊的泥水。   工地上一片泥泞,值班的保安苦着脸和拍卖公司的人解释:“昨天半夜,我突然感觉到地下震个不停,一看仪表,全都坏了,我就担心矿井出了事,马上给你们打了电话。刚才我已经下去查看过,都塌了。”   拍卖公司的负责人脸色极其难看,尤其发现凌凡等客人到来后,更是连礼节性的笑容都扯不出来。   “还能下去看看吗?”凌凡问。   保安摇头:“电梯只能下到800米。”   凌凡神色凝重,问负责人:“报警吗?”   负责人吓了一跳:“你认为不是意外?”   “太巧了,我们才决定拍卖……”他没说完,摇摇头,“村民们对这里本来就不看好。”   负责人觉得有道理:“叫警察过来看看吧,对了,有没有监控?”   保安苦笑:“谁会到荒山野岭来?”   负责人重重叹了口气。   冉染没有上前加入他们的交谈,在周围胡乱转悠。   她脑子有点乱,一会儿在想冉雄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开采,是受人蛊惑,还是纯粹被骗了而已,一会儿又在想,辐射和他的自杀有没有关系。   女配凄惨的身世,是另有隐情,还是作者随手一写而已?   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呢?追查女配的隐藏支线,对她有多少意义?作为一个倒霉的反派女配,她只要避免原来凄惨的结局就可以了,查到的事情越多,也许到时候脱身也就越难。   我需要对原主负责吗?占了她的身体,还她一个真相?真相和未来比,哪一个更重要??   想到这里,冉染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刚穿书的时候,她想的是早点脱离原剧情,避免炮灰的命运,也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她远离了男女主,没有作死,没有赖在凌家,一直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又再度落入其中,不是书里写过的剧情,而是藏在剧情背后的,不为人知的黑暗漩涡。   冉雄的破产和死亡、疑似幕后黑手的凌凡、总觉得哪里听过的琼斯……她打了个哆嗦,这一瞬间,她居然有点想念言真真和凌恒。   玛丽苏女主和霸道总裁男主,虽然脑回路奇葩了一点,但他们是写在纸面上的明明白白的人物。   “我在想什么呢。”冉染揉了揉太阳穴,努力甩掉脑海中奇怪的想法,“比起爱情至上的主角,肯定是正常的人容易打交道吧。”   她深吸口气,心道:保险起见,冉雄这边不要再查了,先联系一下汪家吧,毕竟是外公家,假如能够得到帮助,也许就能离开s国,彻底摆脱剧情。   “阿嚏。”言真真狠狠打了个喷嚏,“谁在想我吗?好热情。”   凌恒没好气地瞪她:“是你感冒了。”   言真真吸了吸鼻子,扯出纸巾,擤了擤鼻涕,鼻尖又红了一点,瓮声瓮气:“一下冷一下热,还没适应而已,很快就好了。”   凌恒才不信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在发热。”   “空调开太高了。”她说。   “别挣扎了,回波士顿就看医生。”他说,“好了再回去。”   言真真抗议:“我要回去交作业。”   凌恒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晚一天石头会消失吗?你给我老老实实的。”   “我不!”她搂紧怀里的矿石,这可是费了老大劲拿到的,差点就被那个怪物给洗脑了。   凌恒一脸冷漠:“那你自己回去啊,石头过不了海关。”   言真真:“……”次奥。   “乖一点。”他说,“烧退了就带你回去。”   言真真嘟囔了声,窝进宽大的真皮椅子里,顺便把滑落的小毯子盖盖好。头有点昏沉,只是想闭上眼眯一会儿,歪着歪着就睡着了。   凌恒把空调打高了点,加湿器打开,关掉音乐,安安静静地开车。   漫长的车程后,回到波士顿的公寓。   他停好车,轻轻推了推她。她动了动眉毛,没醒。   “唉。”凌恒叹了口气,搂住她的膝弯和后背,把人轻轻抱了起来。她很轻,最多也就80斤,抱起来一点分量都没有。   私人医生已经在公寓里等着了,检查过后,开了退烧药给她,约定好明天同一时间过来复诊。   言真真被粗暴地叫醒,塞药,灌水,吞咽,然后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凌恒舒了口气,疲倦疯狂上涌。   他回到主卧,扯起被子闻了闻。很好,家政没有偷懒,已经提前过来洗晒过被褥床单,上面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   打了个哈欠,他倒头落入柔软的床铺中,瞬间被睡意淹没。   梦境来袭。   昏暗的海底宫殿中,神明的仆从恭敬地匍匐在地,透过层层水波,他听到浑厚遥远的声音——虽然无法分辨——所有生物都面朝着王座,仿佛期待着什么。   瑰丽浩瀚的宇宙中,群星闪耀,拖曳出运行轨道的残影。   紧接着,大片锈红色侵染了视野,那是一颗红色的彗星。   星球上睁开了一只眼睛。   凌恒惊醒了,心脏砰砰乱跳,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制住了不适。   果然,那个家伙说的话十分不同寻常:最后的时间,今天过后就会解决,恭喜你的主人……这是个征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凌恒有些忧虑,但并不急迫。   因为他清楚,对于那些生物来说,“很快”并不是一天两天,他们的寿命远远超过人类。它们所谓的“很早以前”,通常是在说地球刚刚诞生的时候,所以不必太过焦急。   或者说,急也没用。   凌恒搓搓脸,又抓了抓睡乱的头发,决定还是先洗个澡吃点东西再考虑别的。   走进浴室,打开总开关,灯带缓缓明亮起来,正好符合眼睛的需求,既不刺眼也不昏暗,维持着适意的亮度。   隐藏的音响开始播放设定好的背景音乐,轻盈欢悦的曲调环绕在室内,绝不比身处音乐厅现场差多少。   花洒喷出柔和均匀的水雾,伴随着木质香调的精油气息飘散开来。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地方比浴室更能让人放松了。   这是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再戒备小心的人,也会不知不觉放松警惕,享受片刻的宁静。   前提是锁了门w 第68章 0.0   大户人家的孩子, 有个不算毛病的毛病,总不记得在家锁门。毕竟整个套房乃至整栋别墅里就自己一人,谁没事上个厕所还要反锁房门呢?   反正凌恒没有这习惯。   门被打开的瞬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   嗯, 这是一个近二十平米的卫生间, 白色的浴缸摆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以便欣赏夜景。靠着灰色大理石墙壁的地方是淋浴区,另一头则是休息小坐的木质长椅, 远些的地方是长条形的洗手盆和智能马桶。   整个区域开放、简洁、大方、明亮, 通透感极强, 绝非寻常逼仄的卫生间可以比拟。   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阻碍视线的东西。   四目相对。   言真真:0.0   凌恒:“……”该说什么?该死的,快点说点什么!   尴尬度max的寂静中, 言真真默默关上了门。   五分钟后,凌恒套着浴袍走出来, 头发还滴答滴答在滴水。   他表情极度不自然:“找我有事?”   “其实是想借厕所, ”言真真难得弱气,挠挠脸,“外面的厕所没有窗帘,不过你这里的……好像也没有?”   正常情况下,她当然不会闯进主卧的厕所, 但是外面的卫生间大归大, 她找了半天都没发现窗帘在哪里, 总不能就这样洗澡吧?万一有偷窥狂用手机或者望远镜到处瞄怎么办??   凌恒:-_-||   “都是单面玻璃。”他重重吐气, 认命地带她转进外面的卫生间,“本来就是欣赏夜景用的,你想关掉也可以, 按这里。”   他在墙壁上划了下,隐藏的触屏灯光就亮了起来,摁下指示键,透明的落地窗玻璃就变成了黑色。   再摁一下,玻璃就成了显示屏,变成了一片蔚蓝的海洋。再摁,变成苍翠清新的森林。   “还是关掉好了,感觉露天怪怪的。”言真真说。   凌恒长摁不放,玻璃又恢复了漆黑。   “你慢慢来,我去弄点吃的。”他看也不看她,快步走进厨房。   言真真关上浴室门,反锁,这才开始放心地洗澡。   水雾蒙蒙,热水氤氲出白色的热气。   她忍不住回忆了下刚才看到的场景,沉思:真奇怪,触手藏哪里了?完全没看见呢。   “啊。”凌恒切到了手指,当然,连血都没出,只是有点疼。他甩了甩手,粗暴地将切好的火腿放进了机器里。   敲个蛋,按下盖子,三分钟后,热腾腾的三明治就烤好了。   他对半切开,犹豫了下,一手拿一半,飞快吃了个干净。   才不给她呢。   为了那种奇怪的理由就闯进来。   她到底看到了多少?!   全看到了吗?   不是吧。   凌恒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十分绝望。   没告白就被看光,还有希望吗?   在线等,很急。   “你干嘛呢?”言真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吓了他一跳。好在她没有追问,自顾自翻找:“你吃了什么,好饿,还有吗?”   凌恒冰山脸:“没有。”   言真真扭头盯着他:“你好凶,生气了?”   “well,”他问,“你觉得我该生气吗?”   言真真迟疑了下,觉得这事还是自己理亏,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完了?”他冷笑。   言真真眨眨眼,后退半步,狐疑地问:“不然呢,让你也看一次吗?”   她不说则已,说了反而提醒了凌恒。他瞄了她眼,发现她也很自觉地穿了浴室里准备好的新浴袍,只是尺码大了至少两号,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腰带系得再紧也能看到锁骨。   头发擦过了,乱糟糟的散落在肩上,双腿纤细。因为抱拢的动作,衣服背面绷得比较紧,能看到后腰及以下的曲线。   他的眼睛烫到了似的飞快挪开,不自然地调整了坐姿:“算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哦。”言真真好像觉得很有趣,凑近了说,“这样就扯平了对吧。”   凌恒:[一脸懵逼.jpg]   “所以果然是想看吧。”她一脸了然地点点头,而后抓住衣襟,“行叭,准备好了吗?一、二……”   “你有病啊!”他猛地站起来,想阻拦她发神经。   但是,言真真早就在喊“二”的时候,已经有了动作。他做出反应的瞬间,她就松开了拢住领子的手。   宽大的浴袍顿时散落开来。   露出里面……的小背心和短裤。   “哈哈哈哈。”言真真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吓到你了吧?”   嗡,凌恒脑子里的理智之弦崩断了。   血气上涌,不知是气的还是窘的,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言真真,你……你太过分了。”   “开个玩笑,别生气。”她收住笑意,“我和你道歉好不好,对不起啦。”   凌恒抿紧了唇角,身体几乎与她贴到一起。他不作声,只是低头望着她的双眼,呼吸慢慢急促。   言真真的面上,忍住的笑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惊讶。   她感受到了弥漫在空气里的气息,不是紧绷的怒气,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之感,仿佛一个十分新奇且刺激的游戏,彻底被吸引住了,舍不得眨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这不是个有趣的玩笑。”凌恒问,“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总不能变成章鱼把我吃了。   言真真眨眨眼,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在意,所以想开个玩笑……ok,我现在知道不好笑,我和你道歉,我已经道过歉了!”   她莫名有点生气:“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开玩笑了,行不行?放开我!”   凌恒的态度软化下来。他松开她的手:“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你这样,我、我会很……”   很什么呢?   大脑好像中了病毒的计算机,跳出了一堆无意义的对话框,无法正常运转。   这个时候,就轮到本能上线了。   不经过大脑同意,嘴巴就开口说:“总之,反正,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和一个喜欢你的男生开这种玩笑,明白吗?这会让我很……fuck!”   脑子终于作出应对,紧急叫停。   寂静中,言真真瞪大了眼睛,而后,长长的意味深长的“哦~~”了声。   凌恒后退了两步,脸上浮现出尴尬和羞窘,还有浓浓的懊恼——这绝对不是他想象中的告白,比最糟糕的打算还要糟糕一百倍。   他完全不敢去看她的脸色,勉强说了句“冰箱里有吃的”,就逃难似的冲进了房间,重重关上门。   我tm都干了什么?   凌恒背靠着门滑坐下来,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犹豫了这么久,在最错的时候说了最错的话。   完了,她肯定觉得我糟糕透了。   他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凌恒垂下头,额角靠在屈起的膝盖上,难过得无以复加。   笃笃笃。   门外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   她问:“我不要吃面包,这里可不可以叫外卖?”   噢,这真是个比拒绝更糟糕的回答,她根本不在意。凌恒心里想着,突然失去了搭话的意愿,以沉默回应。   等了几秒钟后,脚步声远去。   她走开了。   过了会儿,厨房里传来乒乓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摔碎了,紧接着是椅子被带翻倒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   凌恒的心瞬间悬起,想也不想便打开门冲出去:“真真?”   没人回答,餐桌后的地板上铺落一片浴袍的衣角。   “真真!”凌恒一个箭步冲过去,蹲下来想抱起她——可是,那只是一件浴袍而已。   被骗了。   他怒气上涌,还未到达大脑,后背便多了一个人的分量。她躲在冰箱后面,趁机扑到了他的身上,“哇”地叫着吓唬他。   凌恒:“……”   很生气,但又很想笑。   “嘿,干什么不理我?”她问。   “放开。”他把她扒下来,面无表情地说,“你很无聊。”   “是你不好,话只说一半。”她跳下来,直截了当地问,“所以,喜欢我的意思是通知我一声,还是问我愿不愿意交往?”   凌恒抿住唇角:“有区别吗?”   “当然。”她踮脚负手,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动,“一个答案是‘我知道’,另一个是‘我愿意’,没有区别吗?”   凌恒过了一霎才反应过来,这简直不符合他天才大脑的运转速度,而身体的回应更不堪,许久,才迟疑地张开手臂,抱住了柔软纤瘦的女孩。   “真的?”他语气中的疑惑多过惊喜,“我以为你……”   以为你不在意,以为你根本不喜欢,以为你……从来没有想过。   言真真弯了弯眼睛,没有回答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大概是忘记了,第一次在海边见到他,她就很稀奇地看了好几眼。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什么。   只是大多数漫画里都有感情线,男女主角从同伴变成情侣,也是再常见不过的套路了。   所以,为什么不呢?   凌恒这么好看。   有些意外,但理所当然。   言真真抬手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所以,肯理我了吗?”   “……咳。”凌恒后知后觉地窘迫起来,左顾右盼了会儿,想到了可以转移的话题,“你还没吃东西,吃点什么,医生晚点就会过来。”   言真真思考了下,宣布:“我要吃披萨。”   波士顿到底是大城市,外送服务过关,没一会儿就送来了外卖:大份的意大利披萨和大杯的可乐。   言真真一手一样,吃得十分愉快。   凌恒在和医生打电话:“烧退了,人也精神,你不用过来了,嗯……谢谢医生,就这样。”   他挂了电话,犹且没有缓过来,不在状态地看了她半天,才记起来要说什么,问道:“真的好点了吗?不要逞强,药效过去温度又升高就麻烦了。”   “当然。”她满足地吸了口冰可乐,“我好得不得了。”   “真的?”理智说,凌恒你醒醒,别信她,再多待一天更稳妥。   言真真歪头看他:“你不信我?”   “那好吧。”脑子说,对不起,我中了丘比特的病毒,需要重启时间,现在所做的一切举动都低于平均智商,请放弃治疗吧。   言真真弯起眼睛:“什么时候走?”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交作业了。   “我申请好就行了。”他说。   言真真点头,继续大快朵颐。   凌恒坐在沙发上,一面看她吃,一面怀疑人生: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呢?   想象中的告白:鲜花、气球、礼物。   记忆中的告白:糟糕、糟糕、糟糕。   果然是假的吧。   他目光停留得如此之久,以至于言真真不得不放下最后一块披萨:“呃,我吃饱了,你吃吗?”   凌恒沉默了下,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言真真思考了下,还真有:“你把触手藏哪里了?我没看到诶。”   凌恒:“……”   居然、看得这么、仔细的吗? 第69章 赵三   因为时差的关系, 回到s国的时候正好是白天。   言真真非常警惕,怕夜长梦多,一定要先去交了作业再回去休息。女朋友这么坚决,凌恒只能照办, 陪她回春和。   他把她送到行政楼下, 神色犹豫, 欲言又止。   “你这表情,是怕我被吃掉吗?”言真真做了个鬼脸。   “有件事很在意。”经过一天的缓冲,凌恒的智商终于恢复正常值, “我们去的时机太巧合了, 对方透露的消息也很不祥。”   言真真看了他一眼, 笑了:“我知道啊。”她摆摆手,“你找地方等我吧, 我会来找你的。”   凌恒倒不是不信任她,只是喜欢上一个人, 就是觉得她又傻又天真, 怕被人骗了利用了,情不自禁得担忧起来。   但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看着她走进了肃穆的大楼里。   言真真来过几次,秘书已经认得她:“校长说,言同学来的话, 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谢谢。”她满面笑容地朝秘书点了点头, 叩门而入, “校长, 我进来了。”   说着,推门而入。   老校长正坐在红木书桌后面,戴着眼镜刷ipad, 上面的文字扭曲如蝌蚪,完全看不懂。   “回来了。”他摘掉老花镜,似乎并不意外,“看来事情很顺利。”   言真真以行动回答,从挎包里掏出一块黑红色的矿石放到桌上:“是这个吗?”   老校长对矿石并无太多兴趣,扫一眼便颔首:“是的。”   “我完成了任务?”她追问。   老校长笑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算不上任务。我只是想看看,你在面对这些特殊种族时的表现如何。”   “特殊种族?”言真真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它们不是你说的神。”   “当然,人是无法直视神的。”老校长微微一笑,“它们是地球的访客,来自遥远的星系,作为东道主,我们免不了要和他们打些交道。”   言真真挑起眉梢,脸上写满了“哇喔”的表情:“cool,外星人吗?”   老校长不答反问:“和我说说你的经历。”   “说实话,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很顺利。”言真真心里觉得这次的冒险酷毙了,但表现得云清风淡,小菜一碟,“我到了矿里,‘正好’遇到了他们撤离,‘正好’想起你和我说过的哈伦·琼斯,于是假装是受害者的家属,问他们讨要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赔偿。”   老校长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你很聪明。”   “它们长得很像小龙虾,但出乎预料地聪明,也很友善。”言真真假装不经意地问,“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外星物种吗?来地球干什么?”   老校长在这种解惑答疑的时刻,永远不让人失望:“那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种族,来自太阳系之外的星系,它们到达地球的时候,人类还没有进化出来。它们拥有相当发达的科技,并且很乐意与人类分享——假如你足够幸运的话,也许能让它们带你进行一次星际旅行。”   言真真快速眨着眼睛:“星际旅行?是梦里,还是……”   “我和你说过,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无法承受时空变幻的过程。”老校长的表情很严肃,仿佛期末划重点的老师,“它们的科技虽然十分发达,但也无法突破这个限制。一般来说,他们会要求你放弃人类的身体,只保存大脑的部分进行感知。”   言真真:“……”不了不了。   她换了个话题:“它们要这些矿石做什么?”   老校长拿起了矿石,端详片刻,说道:“这是一种很不错的太空能源,我想有很多地方都能派上用处。”   言真真耸了耸肩,意味不明。   “今天就到这里。”老校长拉开抽屉,自言自语似的,“我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收藏它——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抬首,犀利的目光扫过去。   言真真拖长了语调:“我去的时候,它们‘正好’要走,只是觉得有些巧合。”   “很敏锐。”老校长站起来,在书架上翻寻盒子,“还有吗?”   言真真直截了当地问:“你说它们在人类诞生以前就到了地球,但听起来它们最近急着离开这里,我是说,地球。这是为什么,矿采没了吗?”   老校长的脸上出现了实实在在的惊讶:“它们急着离开地球?”   “是的,很急,连调查失物都顾不上了。”她肯定。   老校长停下了翻找的动作,若有所思地说:“我并不清楚这件事,确实古怪,看来需要调查一下了。”他用力挥了挥手,“你可以回去了。”   语气铿锵有力,不容辩驳。   言真真并不想得罪他,顺势往外走了两步,但又停下:“钥匙……”   “等通知吧。”他说。   言真真鼓起了脸颊,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是问人借东西呢,只能低声下气一点了。“希望不会等太久。”她说。   老校长头也不抬:“在此之前,你应该多关注一下高考。”   言真真:“……”(▼皿▼#)   受了气,就要撒出来。   极有默契的,凌恒选择了在餐厅等她,于是乎,美食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她吃了一份超大的冰激凌,勉强压下郁闷之情:“结果说了半天,都没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凌恒用叉子卷起白瓷碟中的意大利面,格外在意老校长的表现:“听他的话,应当是知道他们要放弃琼斯矿,可没想到会离开地球——要出事了,不然它们不会急着走。”   “会有什么事,地球明天就要毁灭了?”言真真含糊不清地问。   凌恒摇头,不知道答案:“我对它们没有了解。”   “猜到了,你一直在回避和他们接触。”言真真试着用手指转动餐刀,可惜失败了,餐刀落在碟子上,敲出清脆的声响,“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凌恒瞥她:“是嘲笑吗?”   “没有哦。”她托腮而笑,“我知道你是对的,汪艾琳不就是这么死了么,还有冉雄,他真的是因为破产才自杀的吗?”   “你姓江户川吗,每个人的死都要一个真相?”他反问。   言真真眨眨眼:“变小的人可不是我哦。”   凌恒:“……”   她做了个鬼脸,开动盘中洒满了芝士的焗饭。   “你们在这里啊。”不远处,方钧走过来,表情略尴尬,“言真真,你……好点了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坐到了凌恒旁边。   凌恒看了朋友眼,无情冷漠地起身,转到女朋友身边坐下。   方钧:“???”就这么抛弃我好吗?   “我很好啊。”言真真朝凌恒眯眼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有事吗?”   方钧瞅瞅凌恒,使眼色:兄弟,替我说句话。   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凌恒递了个台阶:“他是来道歉的。”   “噢。”她说,“没关系。”   方钧:“……”就,还是哪里不对劲。   他深吸口气,诚恳地说:“毕竟是在我哥的地盘发生的,我们有责任,如果你有什么条件可以说出来,我一定尽量帮你办到。”   言真真费解地看向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做办不到的事?”   方钧:“……什么事办不到你倒是说啊。”   “世界和平。”   方钧:(⊙o⊙)打扰了。   “说了没关系,为什么非要追着我要赔偿。”言真真拧了拧眉梢,旋即松开,“行叭,看在你是凌恒朋友的份上,这顿你请客好了。”   方钧瞄向凌恒,见他点头,才耸耸肩道:“行。”他放下一桩心事,又问,“这两天你去哪儿了?”   凌恒听他口吻有异,不由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钧压低声音:“赵昕的事传开了,有些不好的传言,都说是你找人干的。”   凌恒扬了扬眉梢。   “赵昕是谁?”言真真插嘴。   “一个遭了报应的人。”凌恒递过个微妙的眼神。   “哦。”言真真记起来了,假惺惺地说,“好遗憾,年纪轻轻就误入歧途。”   凌恒微不可见地弯起唇角。   方钧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扫过,狐疑不断:“应该不是你吧?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老实说,处在权贵阶层,方钧没少看长辈们轻描淡写地决定一些人的命运,甚至身边的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模仿着类似的言行。   但凌恒不一样。他被众星捧月,却内敛低调,从来不张扬不炫耀,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以至于不少人背地里嘲弄他“装”。   方钧不相信这件事是他做的。   “她不是自己出的车祸么,又没人撞她。”凌恒镇定自若,反问道,“怎么又说是人为了?”   方钧提供最新消息:“之前说醉酒驾驶,但赵昕不认,说只喝了一瓶啤酒,肯定是车被人动了手脚。查了一下,确实有点小毛病。”   言真真眨了眨眼睛。   “所以呢?”凌恒问。   方钧摊手:“谁让你们家的安保是出了名的能干,会这么怀疑也不稀奇。我就提醒你一声。”   “有点晚了。”   “?”   凌恒努努嘴,示意他看向楼梯口。   一群西装革履的保安走上二楼,将其他座位上的客人请出去:“不好意思,请离开这里,各位的账单由我们结清,给大家添麻烦了。”   态度礼貌而不失强硬,且一个个座位盯过来,无论是吃软还是吃硬的,都被迫离场。   外人都走光了,楼下才上来个穿休闲装的年轻人,白衬衫卡其裤,戴了副时髦墨镜,笑眯眯地打招呼:“凌恒,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赵昕的三哥。”凌恒搅了搅杯里的咖啡,“找我有事?”   “和你谈谈我家昕昕的事。”赵三长腿一伸,脚尖勾过一把高脚凳,坐下说,“她被宠坏了,有时没分寸了些,但毕竟没出什么事,你下这样的狠手,是不是过分了点?”   凌恒平时很少发脾气,可这话说得实在不要脸,再好的性子都要毛了。他的神色可见得冷漠下来:“谁和你说是我做的?”   证据呢?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被截胡了。   “是我做的。”言真真转过脸,笑靥如花。 第70章 恐怖如斯   复习一下s国的历史, 这个国家早期是流民、逃犯、海盗的天堂。后来成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但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本土的暴力势力一直都占据一席之地。   如今是现代社会了, 早年间打打杀杀那套已经退出历史舞台, 可换汤不换药, 摇身一变,黑暗势力就变成了各种合法公司。   赵昕的父亲就出身某个帮派,现在是海广运输公司的老总。赵三哥放在古早小说里, 那可是要被和谐的x道太子爷。   鉴于s国没有严打, 所以此时此刻, 他的态度也只有一个字:横。   这么一个人,不可能在意一个保姆的女儿。听到言真真说“我做的”, 赵三也只是施舍般的给过一抹余光,而后啼笑皆非地问凌恒:“不至于吧, 推个女人出来挡枪?”   言真真:(▼ヘ▼#)   几个意思, 是她长得太可爱,没有说服力吗?可凌恒那个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城堡中等待拯救的公主啊。   眼瞎。   凌恒不知她的腹诽,面不改色地说:“她说是她,你不信, 我说不是我做的, 你应该也不信, 是认定我了吧。”   “我只是不相信巧合。”赵三冷冷道, “这么巧喝了酒,这么巧刹车片出了一点小故障,这么巧水晶裂了?”   他咄咄逼人, 语气一句比一句凛冽。   但凌恒无动于衷,讽刺道:“也许是你们家做的亏心事太多,报应来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赵三沉下脸,眉间浮现杀机。   “随便你怎么说。”凌恒按住女朋友,决定替她背了这个锅,“要报复我,也随你。”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对言真真道:“我们走吧,回家了。”   言真真转了转眼珠,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地点头:“好。”   凌恒又问方钧:“你不走吗?”   “走啊。”方钧很讲义气,与他并肩而行,“正好问你点事。”   三人若无其事地离开餐馆,驱车离开。   赵三没有阻拦,阴着脸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顺便拨通了电话:“喂,是我,找到他了,不认……我知道,放心……”说到这里,语调猛地上扬,竟有几分嗜血的兴奋,“我亲自动手,给他个教训。”   他一脚踩下油门。   凌恒才开出半条街,就看到了后面缀的车,不由无语:“果然跟上来了。”   “干得漂亮!”言真真精神抖擞,摁下车窗,趴在窗边向后看。   方钧可没她的闲情逸致,飞快系上安全带,嘟囔说:“你让我们家出车祸,我就让你们也出个车祸,怪不得海广牛x呢,够狠啊。”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搞谋杀?”中二少女真情实感地惊讶了,她都不敢这么做。   “是啊。”方钧以不符合年龄的冷酷回答,“你刚才不该得罪那个家伙的,他本来的目标只是凌恒。”   “别开玩笑了,都说是我做的。”言真真神色严肃,“一人做事一人当,怎能让凌恒替我耍、不是,背锅。”   方钧抱住手臂,皱眉。   言真真提醒:“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什么?”   “恐怖如斯!”她报出台本。   方钧:“我看起来像个傻子吗?好,你做的,告诉我,让赵昕喝酒的人是谁,车是谁动的手脚,水晶又是怎么碎的?”   编,接着往下编。   言真真:“……”   巧合地碰碎了啊!不行吗?   这是马猴烧酒的世界,不是柯南的,还要证据??   她绞尽脑汁,改成科学世界观:“我和你们说过吧,我的运气特别好,不止抽奖容易抽到特等奖,而且,找我麻烦的人总会倒霉。”   方钧问:“你的意思是,她找了你麻烦,所以倒霉了?像里的气运之子那样的?”   “没错。”言真真打了个响指,“华生,你变聪明了。”   方钧:我信了你的邪。   他扭头,直截了当地问凌恒:“怎么办,甩得掉吗?”   “先出市区再说。”凌恒没多少犹豫就做出了决定,“对了,一会儿我在路口把你放下,你别掺和。”   “呵。”方钧冷笑,大模大样地往椅子里一靠,“你是看不起兄弟吗?”   言真真耿耿于怀,冷漠插刀:“是嫌你碍事。”   方钧:“凌恒你看看她!”   凌恒看后面咬得紧,退让:“不下也行,别吐出来。”   方钧忽然有了极其糟糕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出市区,上了较为冷清的高速,黑色轿车就加速逼了过来,一副要撞上来的架势。   凌恒通过后视镜观察对方的位置,轻轻踩下油门,仿佛一条灵活的鱼,从前面几辆车的缝隙间穿了过去,顺利甩开距离。   “这小子。”赵三一手把持方向盘,一手叼了根烟,点燃,吞云吐雾,“真当自己了不起了啊。”   他的车同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回转,在高速下拐了个漂亮的弯,紧紧咬住不放。   言真真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口香糖,用力咀嚼:“action?”   “再等一下,这边有摄像头。”凌恒心算时间,报数,“十、九、八……”   车子驶入宽阔的转弯处,打转方向盘,车身擦过护栏,发出刺眼的火花。后面的轿车加速,调转角度,斜斜切了过来,对准了车门。   可就当车头要撞过来的刹那,弯道结束,车子呲溜一下滑了出去。   “七、六、五、四……”凌恒继续报数。同时,导航系统开始第n次警报:“您已超速,注意,前方道路最高限速……”   他啪一下关了提示,从前面的出口开了下去,离开了高速。   “三、二……”最后的摄像头终于过去了,“一,行了。”   僻静的公路上,在即将转弯到达另一个半弧时,车头陡然折转,调转方向。   轮胎摩擦水泥地面,划拉出极为刺耳的声响,车轮转到极致,在撞到护栏的前一秒,如同蜿蜒的蛇类滑开,顺利转换了方向。   这一波走位过分风骚,方钧头晕眼花,胃里好一阵翻腾。   他顾不得形象,牢牢把住扶手:“卧槽,你逆向啊!!会撞的!!”   “没监控,快点解决就行了。”凌恒第一次干这种事,但意外得淡定。   两辆车在路上狭路相逢。   赵三左手指间夹着烟,烟雾缭绕。他吐出口烟气,手握方向盘,踩下油门。   车头撞在了一起,互相角力。   正在这时,赵三的保镖们开着两辆车赶了过来,靠近后就开始加速,显然准备加入战局,来个三面围剿。   方钧紧张极了:“快走快走,被他们堵住就麻烦了。”   凌恒没理他,全神贯注与赵三较量。   两人的车时碰时分,一会儿车头,一会儿车尾,光滑的车身上没多久就出现了坑坑洼洼的凹坑,漆也被刮擦掉了不少。   假如有爱车人士不巧路过,看到这幕一定会心痛到昏过去。   但言真真对限量豪车没有概念,难得能亲身体会电影里的戏码,十分兴奋,做了一件但凡看过追车枪战的人都想干的事。   副驾驶的车窗玻璃降下,伸出来一只雪白纤小的手。食指与拇指伸展,剩余三指内扣,做了个枪的手势。   “啪”,她吹出来的泡泡破裂,咀嚼的口型掩住了低语喃喃。   于是乎,即将到达战场的跟班1号车猛地一弹,“咻”,后轮下沉,车体顿时失衡,像后方压去。   轮胎漏气了。   车是专门改造过的,怎么会在柏油马路上爆胎?跟班小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他们这辆车在前,另一辆车在后,前面慢了,后面的自然也被迫降速。   赵三没有留意小弟们的情况,油门踩到底,心中计算着角度,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然而,当他打转方向盘,瞄准目标时,车头处却传来滞涩感,前轮好像被某种高粘度的东西给黏住,无法顺畅运转。   什么情况?   刚才他已经注意过,马路平坦,连块石头都没有,不可能有东西粘住车轮,是车出问题了??   赵三顾不得烫手的烟灰,神经紧绷。但超强的心理素质使得他压制住了惊慌,没有本能地踩下刹车,相反,他仍然选择凭借惯性的力量撞了过去。   太迟了。   关键时刻,一秒钟就能决定胜负。   凌恒的车快了一步碰过来,巨大的力量逼得他的车不断向旁边的护栏靠近,后视镜擦过铁栏杆,折得粉碎。   赵三咬住牙关,哪怕感觉到车身已经侧翻,仍旧没有刹车认输。   可这不是他不愿意就不会发生的事。   引擎的力量开始变弱,油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下降,车速一点点缓慢降下。   最终,在撞凸了百米护栏后,车子被迫停了下来。   赵三“呸”了声,降下车窗,向对面竖起了中指。   “原来你这么输不起。”凌恒跟着降下车窗,瞥过一眼,“早知道就不跟你玩了,浪费时间。”   “臭小子,你不要太嚣张。”赵三冷笑。   “赵三哥。”凌恒面上并无怒色,甚至微微扬了扬嘴角,“说真的,你应该回家问问你外公,为什么不要惹凌家。”   赵三的外公,就是海广运输公司的前身帮派的帮主,如今已经退休了。   赵三怒极反笑:“这是凌家的威胁?”   “是忠告。”凌恒灵活地将车调了个头,重新恢复了正确的驾驶方向,一字一顿地说,“再找我或者我身边的人麻烦,小心你们家的船沉进太平洋。”   说完,车子加速,一晃便开走了。   赵三不爽地砸了拳方向盘。   “老板。”保安队赶了过来。   赵三恨恨推开车门,下车查看,可是,轮胎表面没有任何异样,连刺鼻的气味都没有,仿佛之前的滞涩全都是他的错觉。   怎么可能呢?   这辆车是他亲自盯人改的,比整过容的小情人熟悉一百倍,一点点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心情更是烦闷。于是探身回车内,拿了烟出来,擦亮打火机。   然而,在即将点燃烟头的瞬间,妖风吹来,火焰偏斜,燎着他的手指。   “操!”手本能地一松,打火机落地。   沾到了地上的深色污渍。   油箱漏了?什么时候?赵三心头大惊,本能地往旁边一滚。   轰!   烈火熊熊,吞噬了他的爱车。   赵三狼狈地爬起来,脸上的震惊犹未褪去。而更诡异的来了,叮叮咚,手机铃声响起,他犹豫片刻,呸了声,一把接起。   “hello~~”耳机那头传来少女甜美的声音,“真的好巧哦,这么巧抽了烟,这么巧吹了风,这么巧烧到了你的手,这么巧……车漏了油,真的好巧、好巧、好巧唷。”   青天白日,赵三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异样的寒意。   tm邪门了。   车上,方钧往后眺望,纳闷地问:“怎么冒烟了?”   “你不知道?”言真真故作惊讶。   方钧全程懵逼:“啥?”   “缺德得冒烟了呗。”她笑眯眯地说着,和旁边的凌恒交换了个眼色。   他正好也看过来,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凌恒:我们好默契!   言真真:我们好厉害!   我们真是天生一对x2 第71章 清晨的鲜花   出门前是单身狗, 回来后就有了女朋友。   凌恒躺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突然睡不着觉了。但和往日被恐惧与噩梦折磨的夜晚不同,今夜无眠,完全是因为兴奋。   最多加一点忐忑。   毕竟是第一次, 没有经验, 有点无措, 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恋爱的话,要约会吧?可他们几乎朝夕相对,实在没有更多发挥余地了, 除非以后的关系进展到更亲密的阶段。   停停——深更半夜, 不能往下想。   他翻过身, 看向窗外,角度不是很好, 勉强能看到客房的一角。她在干什么呢?睡觉了吗?要不要聊会儿天?   一面想着,一面摸出了手机, 拨出快捷号。   按下通讯键的瞬间, 迟疑了。   这两天奔波来回,下午还被赵三耽误了会儿,肯定累了,现在已经12点,吵到她怎么办。   算了, 还是想想明天好了。虽然要上课, 但放学后还有时间, 或许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再回家, 是吃饭,还是看电影?   唔,好像有点俗套啊, 都什么年代了,还是吃饭散步看电影老三套。   她不会喜欢的。   凌恒无声叹了口气,上网搜索“女生最喜欢的约会场所”。   十分钟后,他面无表情地叉掉了网页。   游乐园、艺术馆、咖啡厅、音乐会、蜡像馆、展览馆、漫展、轰趴馆……感觉每一个都很无聊的样子。   不然还是图书馆补一下功课吧,三月份就是提前招生。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提前占好名校的名额。   他反正自己考,让她提前过,省得接下来几个月都要受罪。   报哪个学校好呢?   每个学校的优秀专业不一样,看她的成绩再做准备?反正她不管去哪个学校,他都能考进去。   这样大学也能每天一起上课了。   凌恒花了一晚上,把今后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觉得没什么疏漏才意犹未尽地睡去。   不得不说,年轻人的身体就是倍儿棒o( ̄▽ ̄)d   翌日清晨,东方仍是一片淡淡的蟹壳青,他就迷迷糊糊醒了。进卫生间洗漱,换衣,准备去海边晨跑。   路过花园的时候,一朵荼蘼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停下脚步,伸手触碰娇嫩的花瓣,清凉的露珠流泻到掌中,冰冰凉凉的,犹且带着花香。   凌恒不由站住。   过了会儿,他扭头隐蔽地查看了下环境。很好,时候尚早,园丁老李没这么早起来打理花园,其他人更不必说。   这个家里,估计只有他一个人醒着。   好机会。   凌恒放轻脚步,穿过花径,摸到了玫瑰丛。这里栽种的是一款名为蜜桃雪山的欧洲玫瑰,盛开时是晕染的香槟色,清新淡雅,十分漂亮。   他蹲下来,快速、精准、干脆地剪下了几支怒放的玫瑰,而后左右环顾,见无人注意,背在身后飞快跑回了屋里。   明明在自己家,却硬是有了做贼的感觉。   凌恒扶住额头,觉得自己的脑门被章鱼踢坏了。   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上时,方才的懊悔又如同风一般逝去。他拨弄着花瓣,犹豫要怎么包装。   太正式会很傻,可就这么送也不合适,有刺呢,会扎到她。   他开始满屋子找材料。   折腾到了七点钟,阿米推着早餐车过来,他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顾不得再纠结好不好看,随便吃了两口垫垫胃就出门。   言真真在十分钟后打着哈欠出来了。   凌恒叫她:“要迟到了,上车。”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进了驾驶座。   “怎么你开车?”言真真小跑过去,熟门熟路地拉开车门,“张叔叔失业了?”   凌恒没回答,把一团皱巴巴的报纸塞到她怀里。   言真真揉揉眼睛,好奇地拆开:“什么东西,早饭吗?咦。”   不是香喷喷热腾腾的早点,是一束才盛开的新鲜娇美的玫瑰花,露珠的气息尚未散去,仍能闻到草木特有的芬芳。   她剥掉报纸,在阳光下细看。   “跑步的时候‘正好’看到,‘顺手’拿了。”他轻描淡写,恨不得把“不值一提”写在脸上。   “欸。”言真真发出无意义地回应,捻了捻花瓣,将卷起的边角压平。   凌恒:“咳!”   “第一次有人送花给我。”言真真稀奇地玩了好一会儿,才笑,“我很喜欢。”   凌恒满意了,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说:“家里的花多得是。”   言真真把花放在腿上,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男朋友送的。”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说。   “听你这口气,是觉得不好?”她板起脸,“觉得不好还送给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凌恒哽住。   言真真恶作剧成功,做个鬼脸,笑盈盈地望着他。   凌恒被她瞧得发窘,却不肯在女朋友面前露怯,硬是撑住了表情:“我才没这么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这可不算胡思乱想,春和这么多喜欢你的人呢。”她拣起一支玫瑰,捻在指间缓缓转动,“保不准什么时候,你就不喜欢了。”   凌恒听得稀罕:“你是在吃醋吗?”   “是警告哦。”她转过黑白分明的眼珠,盯住他,“别人要来抢我的东西,我心情好,指不定不和她们计较,可我的东西要是自己跑了,我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生气的。”   她说得认真,凌恒便也收起了打趣之心,只是仍然不好意思赌咒发誓(那也太蠢了吧),说道:“你也是。”   “我也是什么?”   “你说呢?”他记起旧事,颇没好气,“随便来个人和你搭讪,你就当真了。”   “陈年老醋。”言真真拖长了音调,“比‘顺手’摘的花值钱一点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x2。   凌恒及时打住,撂下狠话:“总之,你也是。”   有情人说话,不必字字清楚,样样明白,只要当事人心里都懂,便已足够。   凌恒本来想着尽量低调处理,免得给她惹来麻烦,但到了学校,发觉随处可见牵手的男男女女,忽然就不太爽。   s国受西方思潮影响颇重,年轻人更是开放,高中没有禁止恋爱的说法,大家都大大方方的。   凭什么别人行,我就要顾虑这么多?   凌恒瞥了眼女朋友,不着痕迹地走过去,故意面朝另一面,手指却微微向一旁晃过,“恰好”碰到了她的手指。   皮肤接触的刹那,握住。   牵到了o(*^▽^*)o   还是有点远。   手臂用力,拉近。   凌恒自我感觉良好,扭头去看女朋友。   她幽幽注视着他,举起右手,拎着的东西包括:一个书包(装了很多卷子),一个早餐袋(里面是三明治和水果),一个水杯。   “很重。”   他飞快说:“我帮你拿。”   言真真递过,等路过咖啡店的时候,又站住了:“困。”   凌恒:“……”   唉。   他松开手,进去给她买咖啡。正是热量消耗的年纪,就算是焦糖玛奇朵也一点都不嫌甜腻。   可咖啡虽好,端在手里占地方啊。   凌恒试探地问:“到教室再喝?”   “不要,困。”她夺过纸杯,贪心地喝了一大口,吐出的气息里也满是咖啡馥郁的香气。   凌恒没了办法。他一个男生,纠结能不能拉手的“小问题”太矫情,只好假装满不在乎,自己也慢慢喝了起来。   啧,难喝,什么破咖啡,廉价货。   他腹诽不断,直到手臂被温热的肌肤触碰。   低头一看,她挽住了他的胳膊,嘴里咬住吸管,正笑眯眯地瞧着他,那副表情活像是在说:嘿,我看穿你了o(*≧▽≦)ツ   凌恒目不斜视,抢先开口:“你怎么这么粘人?”   “因为我表里如一。”她笑盈盈地回敬,“不像某人。”   他假装没听见。   不过,咖啡好喝多了。   上午是阅读课,老师布置了一篇文章,留了三个题目,给了学生半堂课的作业时间,剩下半堂课点评。   言真真很痛苦。她最讨厌的就是阅读课,不仅要做一篇阅读理解,答题也是全英文格式,加上还有文化隔阂,简直能把人逼疯。   但她现在不好好学都不行。   下次再遇到有趣的事,看不懂人家的笔记怎么办?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外国的大大写了一篇超冷门的同人,想磕cp就必须硬着头皮上。   太难了。   “要我教你吗?”更过分的来了,男朋友无所事事,支头围观她写作业,“这篇是意识流,有点难的。”   “闭嘴,别打扰我做题。”言真真翻脸不认人,一点没有半个钟头前挽人胳膊的可爱。   凌恒耸耸肩,没勉强,拿出手机,开始研究实验室发过来的报告。   甜蜜的相处不曾蒙蔽他的内心,凌恒非常清楚,现在的一切都是假象。   比如前两天,要不是他见缝插针地跟进实验室的进度,掌握研究的步调,也不可能陪言真真出门。   他毫不怀疑,假如自己不识相,凌老先生绝对会把他软禁到恶魔礁,直到实验完成为止。   所以达成目的以前,需要暂时保持顺从,降低凌老先生的防备。   凌恒一心二用,刷完了整篇报告,再调出摄像头,观察了一下小白鼠的情况,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段话:[1032号实验是谁做的?我没有提过这样的思路]   研究员回复:[是韦伯医生,他要求加入这份对比,主管同意了]   凌恒微微皱起眉头。   k实验室是凌氏的核心机密,能参与的只有两种人:凌氏的心腹和相关领域内的大牛。   而所谓的心腹,就是他们的父母甚至祖辈都为凌家工作,又或是因为某些缘故成了孤儿,完全由凌氏抚养长大。   他们因为恩情或者血缘,被牢牢绑在了凌氏的大船上,背叛的概率很低。凌家也更为相信这些心腹。   如今研究室里的主管,就是凌老先生秘书的儿子,忠心毋庸置疑。   但韦伯医生是后者,几年前被凌氏请来加入实验,论理没有什么发言权。可他偏偏违逆了自己的意思,还争取到了主管的同意。   主管的意思,就是凌老先生的意思。   是对他的监视,还是警告,又或是……凌恒闭上眼,心底闪过浓浓的疑虑。 第72章 你作弊   感情是一个人的事, 恋爱却是两个人的事。   凌恒小心翼翼地试探,为如何对待这段新关系辗转反侧,言真真的想法就要简单得多了。   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嘛。   谈恋爱前一起上学、聊天、写作业。   现在还是一起上学、聊天、写作业。   学生的恋爱,就是这么枯燥且无聊。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就是看到他时, 萌生的想法不再是“这人真好看”, 而是“这么漂亮的人现在归我了”,巨大而丰盈的满足感。   唉,亏得是和她谈恋爱, 就凌恒这张脸, 假如不是她这样有言灵的天命之子, 谁能在学习的时候不分心呢?   这大概是和美少年恋爱的唯一坏处了。   每次他们在图书馆复习功课,都会惹得坐在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但凌恒拒绝进单独的自习室, 宁可被围观也要留在公共场合。   言真真一开始不太理解,他是个低调的人, 不喜欢被人围观追捧, 怎么谈了恋爱后反而变了?莫非是为了给围观群众塞狗粮??   直到某一日,她去厕所回来,路过旁边的自习室,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凑过去听了听,这才恍然大悟。   就……受西方思潮影响的年轻人都挺开放的, 勇于解锁新地图, 图书馆显然就是不少人的打卡地点。   “你是怕别人误会我们在里面酱酱酿酿吗?”她问。   凌恒:“……你看到了?”   “门都没关紧。”言真真觉得挺稀奇的, 国内的高中连拉手都要偷偷摸摸, 不要说更深层次的交流了。   她忍不住感慨:“至于吗?”   凌恒没做声,在心里默默回答:至于。   这个年纪的男生脑子里占比最重的绝对不是学习,而是各种404。   但不能和她讲, 她一定会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岂不是不打自招?所以机智的天才少年选择偷换概念:“想和喜欢的人亲近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不这样觉得?”   言真真确实不觉得。   比起你侬我侬依偎在一起,果然还是一起冒险更好玩吧?   不是很懂普通人的想法呢(●—●)   但她不敢说。   直觉告诉她,如果说“不觉得”,他会生气的。   “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感觉不到诶。”她狡猾地避开了陷阱。   “是吗?”凌恒露出了并不相信的表情,显然,他也很了解女朋友。   言真真没接茬,果断转移话题:“你说校长是不是想赖账?都过去好几天了,他也没来找我。”   “说不定只是想你好好考试。”凌恒小心眼,趁机扎刀,“校长的学生不及格,他也会很丢脸的。”   言真真果然反应激烈:“哈利波特也没考过第一啊。”   “赫敏才是女主角。”他提醒。   “这不是由你担当了吗?”她一脸诧异地反问。   凌恒呼吸一窒,缓缓问:“你觉得这个比喻合适吗?”   “不合适不合适。”小气,不就是非cp么,看他计较的,言真真眼珠一转,故意问,“那,可鲁贝洛斯?”   凌恒面无表情地瞥过来。   言真真抿起嘴角,正想笑一声,腰后被什么滑腻柔软的东西推了一把,顿时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尚未站稳,背上又被轻轻一拍。   重量彻底前倾,眼看她整个人马上就要脸砸书桌,男朋友终于英勇出场,献出怀抱,把平地摔的女朋友抱在了怀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迅速、隐蔽、利落,堪称完美。   啊呸!   言真真坐在他腿上,深深吸了口气,模仿他的语气:“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超能力不去拯救世界,绊自己人是怎么意思,人干事?   “挺合适的。”凌恒镇定自若,一点都没干坏事的心虚。   言真真轻轻哼了声,直接想站起来。   没成功。   脚踝处传来冰凉滑软的触感,仿佛鱼儿在轻轻拍打尾巴。   这是嘲讽,这绝对是嘲讽!   她被激起了斗志,脸上不动声色,暗中用力蹬腿,想站起来狠狠给他一脚。但身体好像被巨大的吸盘牢牢吸附,完全无法离开他的怀抱。   抬起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无法抑制上扬的唇角。   岂可修(〃>皿<)   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解开身世之谜?按照套路,找到真相后肯定会有强力外挂解锁,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言真真危机感爆棚,决定赶紧去催一催校长。   绝对不能被凌恒比过去啊就算是男朋友也无法容忍她才是天选之子地位不容挑衅!   外挂,我命令你,快点到账!   [1月31日,晚上11点,春和梦境]   言真真是说干就干的性子,昨天决定的事,今天就办了。可当她跑到校长室堵人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有这么一张小纸条。   消息半好半坏,好的是总算有了明确的时间,不至于一日日苦挨,糟糕的是还得忍受男朋友的炫耀。   她忍无可忍,直接威胁凌恒:“你再作弊,我就要你好看!”   凌恒觉得她炸毛的样子特别可爱,托腮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都要比我抢镜了。”言真真都快气死了,掐着他的掌心,“我才是一番,绝对一番。”   她掐得很用力,凌恒心里却开出了一朵小花。   当然,这是不可能承认的,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吗?我没注意,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那个。”   “少赖账!”言真真毫不留情地插了他一刀,“你明明玩得挺开心。”   凌恒哽了下,旋即露出复杂的神色。   是的,他也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从前的他连天才的头脑都不喜欢,有意无意地规避,只把自己当做普通人,好像这样就能抹去一切痛苦。   但如今他的力量更胜往昔,且源于至亲的伤害,他却不像过去那么厌恶了。   天选之子,漫画主人公,被选召的孩子……他仍然觉得这些称呼十分中二,但也从中得到了慰藉。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过着与众不同的生活:有人生活在战争中,有人因为过高的智商与普通人格格不入,有人和罕见的疾病做着旷日持久的斗争。   他只是更不一样而已。   而这种非凡的人生,也许是其他人梦寐以求的。   于是,他与自己和解了。   学着开始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学会不再抵触非同一般的人生,学会与那些不知如何形容的力量和平相处。   很多事尝试去做后,才会发觉并没有那么难。而一切的改变,都源于某个中二少女来到了他家里。   真的是完全漫画般的开场呢。   但凌恒并不想告诉她,只是问:“你没这么干过吗?”   言真真:“呃……”   凌恒:→_→   他就知道。   虽然不能确定她有什么样的力量,但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的事是毫无疑问的。再说偶尔也会露出端倪,比如在方二酒吧的那会儿,肯定作弊了。   “其实,要我答应你也不难。”他扬起眉梢,“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言真真想起图书馆的见闻,摸摸下巴:“亲你一下吗?”   凌恒的耳朵飞快红了:“喂!”   虽然很想,但不是!   不、是!   怕她再说出什么让人脸红的话,凌恒赶紧公布答案:“我要你答应我,不能一个人回到过去。”   言真真眨眨眼:“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很危险。”凌恒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言真真皱起眉头,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立即拒绝:“只是回到过去看看,能有什么危险?我已经问过了哦,梦里过去就是做梦而已,不会改变过去,不用担心蝴蝶效应。”   “但你的梦没那么简单。”凌恒的神情渐渐严肃,“也许会直面神。”   几次冒险下来,言真真已非吴下阿蒙,对神明的力量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她理解凌恒的担忧,但并不赞同他的建议。   她说:“你和我一起去春和的梦,然后我先一个人去,这样我出了事,你还可以帮我搬救兵。”   这下轮到凌恒皱眉了。   他一方面觉得她的主意也不错,另一方面,却无法放心女朋友一个人去冒险。她那么弱,受伤了怎么办,被吓到了怎么办?   一时举棋不定。   言真真却很爽快,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我的事我做主,不行就不带你一起去了。”   凌恒顿时警惕:“你做梦。”   “本来就是做梦。”她笑眯眯地说,“就这样,如果听我的,我就亲你一下。”   他:( w )   “不行。”他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是。   计划赶不上变化。   1月31日那天,凌恒还没说服言真真,就被凌老先生传唤到了恶魔礁——他要亲自观看实验。   凌恒原本打算拒绝,可转念一想,这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被人发现今晚对于言真真来说很重要就麻烦了。   不能节外生枝。   他若无其事地应下了,和言真真约定晚上11点尽量入睡,让她凡事小心。而后抓紧时间查看了一遍实验日志,确定没有疏漏,才和主管一起去门口迎接视察的董事长。   才几天不见,凌老先生看起来却苍老了很多,同时,眉宇间的阴鸷之气亦重了不少。   他简单和心腹主管聊了两句,便对凌恒道:“这两天你在实验室的时间很少,学校很忙吗?”   乍听起来,像是祖父关心孙子的学习,但凌恒知道是警告。   他不曾狡辩,只是说:“没有耽误进程。”   “那就好。”凌老先生阴冷的目光好一会儿才撤走,若无其事地问主管,“准备得怎么样了?”   主管恭敬地说:“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凌老先生点点头,看也没看凌恒,自顾自走进了实验室。   这下马威做得如此明显,连埋头做事的研究员们都发现了。他们面面相觑,自以为隐蔽地往凌恒方向看了一眼。   凌恒假装没看到。   凌老先生就是这样的人,凡有不合心意之处,必定要给个教训,好让别人知道谁在当家做主。   然而,这反而出卖了他的真实状况——他已经老了,力不从心了。   垂死的老人自以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在凌恒看来,他却是在一步步走向悬崖边,随时随地会坠入无尽深渊。   真实如此残忍,凌恒实在无法感觉到愤怒,只觉好笑。   以及,悲凉。 第73章 十八年前   1月31日, 晚上八点,恶魔礁,实验正式开始。   凌老先生不懂什么生物科学,他要看的实验很简单, 就是药物的临床试验。今天充当实验者的不是小白鼠, 而是猪。   猪的器官结构、大小和人更接近, 体重也比较好控制,以此为实验体,能得到更精确的数据。   白白胖胖的种猪被扎了一针麻醉剂, 昏迷着被抬到了一个封闭的房间里, 四肢捆紧, 呈“大”字趴在手术台上。   凌老先生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后,全神贯注地盯着。   研究员拿过准备好的药剂, 半透明的白色液体里飘着一缕两缕黑色,二者无法融合, 看起来极其诡异。   征询地看了主管一眼, 主管低声询问了凌老先生,待他点头,方才向研究员打了个手势,示意开始。   研究员将药剂注射入了猪的体内。   一分钟过去了,没什么事发生, 猪的生命体征没有太大的变化。   两分钟, 数据变了, 心跳变慢, 体温变低,猪“哼唧哼唧”地扭动了两下,看样子是要醒过来了。   三分钟, 警报齐鸣,“呜呜”直响,各种数据有的飞涨有的猛跌,吵得人心惊胆战。   主管赶忙说:“关了。”   研究员赶紧撤掉了警报,任由数据大起大落。   猪彻底醒了,开始不断挣扎,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发狂似的想要挣脱,可又不是挣脱四肢的束缚,而是某些在它体内肆虐的力量。   五分钟,猪开始咳血,鲜红色的鲜血里夹杂着黑色的粘液。   它发出无意义的悲鸣,竭力哀嚎,很难想象猪会有这样可怖的声音,远比过去屠夫杀猪时的恐惧还要可怕。   这已经不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无法抑制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叫。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研究员们用小白鼠试过,可老鼠的动静如何比得上与人差不多体型的猪呢?   无端端的,他们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侵入骨髓的凉意。   或者说,兔死狐悲的惧意。   唯一面不改色的,大概只有凌恒了。他亲身经历过猪此时的一切,因而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凄凉。   七分钟,猪已经奄奄一息,没有力气再叫喊了。   它肥胖的身体上长出了一个个红色的肉球,畸形又恶心,骨骼被疯狂生长的肉挤压破碎,捅进了内脏,血流满了整个手术台。   血肉“啪啪”开花,喷溅出大量肉沫与骨渣,身体无法承受这股力量,开始摧毁造物主原本的构造。   凌恒不由望向凌老先生。   老爷子身上的气压更低了,阴沉沉的,叫人情不自禁想要远离。   凌恒很想和他说:爷爷,看看这头猪吧,这就是妄图染指神力的下场,你醒醒好不好,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下来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你能不能悬崖勒马,到此为止呢?   再往前,就是深渊了。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凌老先生抬起头,紧盯孙子的眼睛,冷漠地问:“你的本事就只有这些?太让我失望了。”   最后的期许也熄灭了。   你永远无法阻止一个贪婪的人,他只会觉得你在觊觎他的宝藏。   凌恒闭了闭眼,听见自己说:“再给我几天时间。”   “过年前,我要听到好消息。”凌老先生下了最后通牒。   “知道了。”他说。   实验的时间不到半个小时,凌恒却觉得累得不得了。安排了研究员对猪进行二次检验后,他把自己关进休息室,靠在躺椅里不想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理智的分析都在外围游曳,印不进脑子里。   凌恒扶住额头,昏沉地进入了梦里。   十点半,言真真上床睡觉,做出了和凌恒一起进入春和梦境的言灵。   一看到男朋友,她就发现了他的异常,有点紧张:“你爷爷骂你了?又让你做不喜欢的事了?”   “没有。”凌恒摸摸她的头,不想她担心,“实验进展不太顺利而已。”   言真真自然不信,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忍住了,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才放心。   没办法,那老东西有前科,不能怪她小人之心。   凌恒不知道她的腹诽,以为她是久久没看到老校长出现,心里焦急,便回握住她的手,安抚说:“耐心点,校长既然说了时间,肯定会来的。”   “我不担心这个。”言真真打了个哈欠。   老校长遵守诺言帮助她,就算偶有考验也无所谓,可他要是出尔反尔,她绝对不会多客气。   再说了,身世之谜一向是剧情的大卖点,靠这个不断勾引读者胃口,就算再多绕几个弯也实属正常。   她很淡定。   23点整,光门骤然亮起。   老校长跨了出来,神色略有恍惚,居然过了几瞬才看到他们:“来了啊。”   他的情况太让人在意,甚至压过了言真真对身世的探索欲,忍不住问:“校长,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怎么看起来受了打击?   老校长没回答她,视线落在了凌恒身上,深深凝视半晌,才说:“你居然还在这里。”   凌恒反应敏捷,又惊又疑地问:“我应该在哪里?”   老校长沉默了会儿,摇摇头,转而朝言真真伸出了手。银色的钥匙就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里:“去吧,你会找到想要的答案。”   言真真立即接过来,握紧了才警惕道:“我没说过要去找什么答案。”   ——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噢,是么。”老校长轻描淡写地应对了声,“快去吧,趁我没改主意。”   言真真:_(:3∠)_   她每次和老校长谈话,都有一种和太极高手过招的蛋疼。   这劲使得,又柔,又绵,又疼啊……   凌恒十分同情她,老校长就和他父亲似的,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小恶魔才入江湖没几年,不是对手。   他赶紧顺毛:“时间到了,快去吧,有什么事我们回来再说。”   言真真吁出口气,把郁闷一块儿吐掉。   对,好不容易道具到手,赶紧用掉,省得夜长梦多。   她不再犹豫,捏着钥匙就往光门里走,同时,用飞路粉似的,口中准确无比地报出了生命礼祭的时间和地点。   白光吞没了她的身影。   下一刻,黑色的暗影如若繁盛的藤蔓,缓缓缠绕住了光门。   老校长的眼中透出复杂之色:“又一个……你们俩还挺配的。”   虽然不合时宜,凌恒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言真真穿过重重光影,出现在了一片蓝天骄阳之下。   她发现自己立在山坡上,碧草如茵,远处是一座颇具年代的建筑,雪白的外墙上刷着红色十字油漆。   大门口,到处都是鲜花和彩带,过节的气氛十分浓郁。   她心中大定,知道顺利穿越到了过去,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奔过去。此时的她有身处梦境特有的轻盈感,仿佛变成了一阵风,一只鹿,顷刻间便跑到了医院门口。   定睛看向牌匾,没错了,三木疗养院。   一个皮球滚到了她脚下。   “球、球……别跑。”只到她大腿的小萝卜头摇摇摆摆地跑过来,迈着两条小短腿追皮球。   言真真歪头看过去,小萝卜却看也没看她,直接走了过去。她试着伸手去捡球,手却穿过了球体,完全无法触碰。   原来如此,回到过去只能旁观,不能插手。   也好,这样就不会造成蝴蝶效应,她看过那个电影后总有点怕怕的,烧脑的逻辑不适合她。   言真真放宽了心,干脆就在医院里闲逛起来。   何芬的叙述已经非常详尽,但复述终究比不上亲眼目睹来得震撼人心。   她当时觉得何芬挺傻的,明知道有问题,转眼就能忘了。然而,此时所见的场景却让人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情有可原。   医院里来了百十号人,无论老少,人人脸上都挂着欢欣的笑容,喜悦犹如一杯新鲜的气泡水,咕嘟咕嘟往上冒,眉开眼笑,藏也藏不住。   这科学吗?就算是过节,总有人开心,有人不感冒。   可这医院里的每个人,哪怕是忙得一停不停的人,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孩子们也是,小朋友的情绪都是说来就来,刚才还笑,磕一下就该哭了。   她却没看到一个哇哇大哭的幼崽。   小朋友们全都在笑呵呵地玩耍,拍皮球、扯彩带、玩水,尖叫声、欢笑声、打闹声交织在一起,酣畅淋漓地解释了什么叫“欢天喜地”。   言真真搓搓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有点明白什么叫做“无可名状的恐怖”了,触手、怪物、血腥、死亡,都未必是最可怕的,那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才最令人不寒而栗。   在一片喜悦的人群中,言真真找到了略不自然的丁湘。   年轻的母亲正在帮护士做插花,她脸上也带着笑意,可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笑意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虑与警惕。   言真真忙不迭跟上她。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节日呢。”丁湘和护士套话,“这是本地的传统,还是哪里传来的风俗?”   护士笑眯眯地说:“是我们医院自己的节日啦,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下心情。不过听老人们说,很久以前,本地的土著也会过类似的节日。”   “崇拜生育吗?”丁湘问。   “应该是。”护士随口闲聊,“不止是生育,还有丰收,据说当地的人相信掌管这两个的是同一个神呢。”   丁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找借口离开,提醒何芬要小心。   言真真在旁围观,表情多多少少有点微妙。   说真的,她有一种古怪的既视感——虽然我妈是中年妇女,没有高学历也没有显赫的身世,工作在别人眼里也不够体面,喜欢买房和买黄金,但此时此刻,她身上有主角的光环。   谨慎、机智、聪明、义气。   等到分发餐食时,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言真真作为旁观者,能够清晰地看到,晚餐端出来的刹那,医院的人好像一瞬间都被饿死鬼附身,无比积极地参与进食,包括本该需要喂饭的小孩子。   “妈妈我要。”   “好香啊。”   “闻着这味儿就觉得好饿。”   “看着就好吃。”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万分期待地吃起了晚饭。   何芬开始有些犹豫,可碗端着端着,警惕就从脸上消失,不知什么时候,汤水已经喝进肚子里了。   再看丁湘,她被护士长递了碗,不敢不吃,笑着舀起一只云吞吃了,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护士长这才满意地移开视线:“多吃点。”   丁湘笑了笑,避到了角落,等到无人注意,手帕按过嘴角,吃一口吐一口。待碗里的云吞见了底,才自然地放下碗,去了厕所。   关上隔间的门,她用食指和中指在舌下一抠,全吐了出来。   言真真不由感慨:大概每个女孩都曾经是女主角,只是长大后就不得不退休了而已。   总结:拯救世界要趁早,十八岁就刚刚好。 第74章 美少女“变身”   与何芬所说的一样, 吃过晚饭后,众人便开始恍惚起来。   病人陆续回了病房,倒头便睡着了,客人们去了礼堂, 说是要放电影, 但几乎每个人坐下后就睡着了。   只有丁湘迷糊了十几分钟, 慢慢又清醒过来。   屋里黑漆漆的,投影仪上播放着黑白电影,不知道是片子老还是设备有问题, 声音尖利又含糊, 仿佛有人在高声呓语, 极其不协调,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推推旁边的何芬,想叫醒她, 但失败了。   言真真就看着她妈小心翼翼地起身, 弯腰挤过长长的座位,贴着墙边的阴影溜了出去。   外头的天已经擦黑,浅浅一片蓝黑色。   一轮弯钩似的新月挂在漆黑的森林上,鬼魅而幽静。   森林里,隐隐传来歌唱声。   言真真就是这个时候才想到, 好像没看到孕妇们。回病房的病人都是没肚子的, 大肚子的一个都没看见。   丁湘犹豫了下, 大概是祖传的好奇心冒头, 大着胆子就往林子里走。   言真真:=0=不愧是我妈!像我(?)   进森林的路不好走,光线昏暗,杂草茂密, 一不留神就会被绊个跟头。丁湘走得很慢,应该也在天人交战,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就在这时,天空出现了瑰丽而诡异的变化。   一道奇异的缤纷光彩照落下来,仿佛来自遥远宇宙的神秘星光,无法准确形容那种特殊的色彩,非要说的话,是朦胧绰约又邪恶的淡紫色光雾。   比日落时的霞光更诡秘妖异,比紫色的水晶更百变魅惑,比薰衣草花田更生动轻柔,好似一缕轻烟随着夜风,从新月飘洒而下,笼罩在了这片黑森林上。   丁湘似乎受到诱惑,情不自禁地往前走。   她们靠近了目的地,透过浓密的树枝,能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坐满了人。孕妇们按照平时的习惯围坐在一起,中间凸起了一个高台。   这是一个极其精美的石台,雕刻了许多奇异的石像,无论是摆列还是花纹,都严格按照某种规律,充满了几何美感。   相隔十八年光阴的母女同时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高台上爆发出了刺眼的白光。   整个林子都在一瞬间活了过来,杂草窃窃私语,争先恐后地冒头,粗壮的树木迎风招展,虫鸣一阵接一阵奏响乐曲。   它们都活了,它们在低语。   天空中传来模糊而清亮的咕哝声,有谁在吟唱圣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反复吟诵神的尊名。   言真真听到句“孕育万千子孙的黑山羊”,一下就蒙了。   紧接着,画风从诡异变成了恐怖。   淡紫色的光雾漂浮,孕妇们犹如失去了知觉的木头人,一个个倒地。她们的肚子虽然还鼓着,可有一些乳白色的光雾从腹部飘出,汇入淡紫色的光雾中。   紫色慢慢变深,从淡淡的浅紫变成深紫。   而后,草木枯萎,鲜花败落,虫鸣消失,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深紫变浓,逐渐靠近真正的黑色。   一团说不出来的东西渐渐显露出明晰的轮廓。   言真真摸着良心,没法说它长得很可爱,只能说像一团圆滚滚的黑色肉球,怪模怪样。   这和山羊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腹诽,黑倒是黑的,可谁家山羊长成这样?   嘀咕中,它睁开了眼睛。   好多只眼睛。   黄澄澄的数只眼睛,齐齐穿过了空气,略过了丁湘,落到她的身上。   言真真:“???”   四目相对。   我操!朕的隐身斗篷呢?!   言真真张嘴想说什么,眼前却一阵晕眩,好像被人从后面狠狠地给了一棍子,天旋地转,胃部翻涌,耳朵响起连续不断的嗡鸣。   耳朵嘴巴和鼻子里都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血。   应该不是,臭臭的,腥腥的,还黏糊糊的。   略恶心。   她费力地张开嘴,想找到合适的语句施展言灵,脱离眼下的麻烦。   真的是超级无敌大的麻烦啊。   被神逮住也就算了,万一改变过去了呢?丁湘要是死在这里,她从哪里出生?她没有了,后面的多少事会被蝴蝶掉?   早应该想到的,虽然校长说梦里回来只能旁观,不能干涉,可她是一般人吗?所谓主角,就是别人碰不上的事儿,她都能碰上。   言真真的脑海里闪过数不清的杂念,一个接一个,犹如吹的肥皂水泡泡,飞快诞生又迅速破灭,最后悠荡荡飘向天空。   苍穹不是终点,再往上还有无垠的宇宙。   身体的感觉在消失,意识却像是搭上了火箭,埋头往上冲刺,“看到”了大地与森林,“看到”了河流与山川,“看到”了整个国家的轮廓,“看到”了太平洋,“看到”了地球。   光怪陆离的星云交叠在眼前,缤纷怪异,时空一股股扭曲,上下左右颠倒,好似走进了万花筒,无法分辨方向与位置。   我在哪儿呢?   发生了什么?   她回头去看,忽而惊觉宇宙的幻象全都消失了。   现在,出现在她身边的是一团又一团的黑色肉球,大家都长得黑漆漆的,闭着眼的时候,勉强还能向《千与千寻》靠拢,睁开眼就是恐怖片。   还有长长短短数不清的触手,像蛇一样扭曲缠绕,十分挑战人的接受能力。   再努力仰起头(现在还有头吗?),看到的是一座由无数肉块和触手组成的黑色大山,还有一张又一张滴着粘液的大嘴,支撑着这乌云般的身体的是三只羊蹄般的腿,此时正如同山羊一样曲着休憩。   煤球们窝在黑云下睡觉,时不时张开嘴,咬住黑山的触手,无聊了就用自己的触手抽一抽旁边的小伙伴,打上一架,再继续睡。   言真真:0.0   言真真:=口=   言真真:_(:3∠)_   如同人生来就会叫“妈妈”一样,有些事不需要旁白解说,“她”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是一个母亲带着一群崽子。   崽子不是和别的人(神)生的,和神生下来的天生就是神,“她”却只是母亲自身繁殖出来的子种。   非要比喻的话,母亲是超级无敌大的蘑菇,“她”是一颗小小的孢子,虽然能发育成有意识的个体,但永远都不能变成蘑菇,只是一颗小孢子。   和母亲比起来,“她”就是牛上的一根毫毛,无比微小,不过和人类一比,毫毛也比腰更粗^_^   戳戳。   谁戳我?!   她扭过头,看到有个凶巴巴的肉团子冲她张开了巨大的嘴,绿色的粘液滴滴答答落下来。   嗯哈?同窝霸凌吗?!   不服就干!她也没怎么动,下意识地就甩过去一巴掌。   身体不知道哪个地方窜出来一根触手,像一条鞭子,干脆利落地抽了出去,直接把来搞事的黑团子一巴掌打飞了出去。   没夸张,真的飞了老远,滚了两个跟头才停下。   言真真诡异地欣慰了——虽然触手很丑,但真的很好用。   脑袋上被戳了一下,略痛。   谁又来找茬?!   抬头一瞅,是超级无敌大的肉山伸出了条粗壮的触手,警告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原来是母亲大人,打搅了_| ̄|●   言真真缩了回去。   她开始觉得不对头了,这是什么情况,明明发生的事情那么诡异,为什么居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自然??   再联想到被人下药后看到的幻象,言真真心里有点古怪的预感。   朦胧间,什么地方亮起了光,很微弱,一闪一闪的,好像萤火虫努力在放光。同窝的崽子们都没留意,该睡睡,该玩玩,当妈的更是不动如山。   只有言真真非常好奇,探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噗通”一下掉下去了。   又是一阵错乱缤纷的光圈。   地球出现了,太平洋出现了,s国出现了。   她又脚踏实地了。   周围是茂密的黑森林,孕妇们倒了一地,护士和医生瘫在那里无法动弹,脸上的表情非常梦幻,活像是磕嗨了的不法分子。   香草的气息溢散开来,十分好闻。   这是取悦神的草药,也会让人产生幻觉。她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了答案。   新月挂在树梢,淡淡的月色如烟似雾,世界梦幻不似真实。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很好,果然是一个煤球。   这是进入了幼崽的体内,那我自己的身体呢?言真真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关键,赶紧撒腿往躲藏的地方跑。   草丛里传来簌簌的响动。   丁湘跑了= =   言真真囧了下,没追,在林子里寻找自己的身体。   没有。   意识在幼崽身上,身体……哦,对了,是梦,没有身体。她反应过来,又有些迷惑,不太明白视角是怎么从旁观者变成当事人的。   所以,现在的这个过去,是真正的过去吗?   她无法确定,但来都来了,肯定要跟着丁湘看完全场才行。   于是没多犹豫,立刻朝医院跑了过去,别说,这身体长得小,羊腿很给力,爬山一点都不累,踢嗒踢嗒就下去了。   天很黑了,医院门口的灯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孩子们不知疲倦地玩耍着,坐跷跷板、荡秋千、滑滑梯,一刻也不停歇,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言真真本来不想理会他们,可是很奇怪,他们身上散发着甜甜的气味,叫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冰激凌、甜甜圈、奶油蛋糕、珍珠奶茶、火锅、炸鸡、小笼包、红糖滋粑、热干面、肉夹馍、煎饼果子、烤冷面……   “咕噜”,饿了。   口水滴答滴答流了下来。   她吸了吸口水,舍不得转开眼睛。   小孩子们发现了她的存在,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个个都不玩了,傻傻愣在原地,而后在某个瞬间,施展在他们身上的魔法消失了。   他们清醒过来,恢复到了看到怪物应有的反应。   尖叫、逃跑、崩溃。   “有怪物!”   “哇!!”   “妈妈!!!”   孩子们作鸟兽散,四处奔逃。   像极了煮熟的牛肉片在火锅汤里沉浮。   像极了汤汁浇在松鼠鳜鱼上吱吱乱叫。   像极了鸡蛋摊在煎饼上刺啦刺啦跳响。   像极了奶茶里的珍珠、芋圆、西米露。   好好吃的样子o(*^▽^*)o 第75章 我叫言真真   丁湘都给吓懵了。   她本来怀疑是遇到了什么犯罪集团或是黑道——s国这个时候乱得很, 帮派林立,传说海边常有人半夜开船出去抛尸的,有的人莫名其妙就会失踪,说是被人害了。   哪里知道现实比想象中还要刺激。   医院的人居然在搞什么仪式, 还真的召唤出了一个怪物。   三观都裂了。   说好的封建迷信呢?   她想也没想, 身体比脑子快, 拔腿就跑,而且非常机灵地走了后门,打算直接躲进礼堂。   藏一片叶子就要藏进树林。医院既然下了药, 明显就没打算把人全杀了, 人多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可想的好好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听到医院门口传来阵阵骚动,不待驻足, 紧跟着就爆发出了震天的哭喊,那真是和观潮似的, 一波接一波, 一浪高一浪。   孩子们哭起来才这样,都不哭还好,一个哭了,其他马上就跟着哭,且都是吊着嗓子嚎, 歇斯底里, 叫大人一听就先心疼上了。   丁湘那会儿还没孩子, 可人类基因里有对幼崽的怜爱, 听了便迟疑地停下脚步。   孩子们哭得更厉害了,一个个扯着嗓子叫“妈妈”,好似别的话都不会说了, 只知道叫妈妈。   可他们的母亲都昏迷着,听不到。   丁湘很想置之不理,又不是她或者是她朋友的孩子,但双腿灌了铅,无论如何都走不动。   哭声越来越近,有个穿公主裙的三岁小女孩跌跌撞撞跑进来,结果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重重跌了个跟头。   她爬不起来,坐在地上哭:“妈咪,妈咪,哇——”   丁湘没忍住冲动,跑出来把她一把抱了起来,飞快藏到了一边的杂物室,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不可以哭,哭了大灰狼就会把你吃掉。”   小公主被吓到了,两只肉乎乎的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大眼睛里滚着晶莹的泪珠。   倒是不再哭了。   丁湘摸摸她的头,把她留在了里面,自己仍然准备回礼堂里猫着,省得被医院发现少了个人,徒添麻烦。   然而,才走过半条走廊,侧门处便传来响亮的哭声。   有个小孩哭得打嗝:“不要、不要吃我……怪物……呜呜。”   一旦开了头,第二次就特别顺理成章。   丁湘回杂物间拿了根拖把棍,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侧门外的小道上,那个怪物伸出两只触手,揪着一个小崽子的后领,东看看西看看,倒是没有一上来就啃食,但地上滴落着一些绿色的黏液,很像口水。   果然还是吃人的吧?丁湘霎时冷汗淋漓。   --   言真真现在有点稀里糊涂的,忘记自己本来在干什么,此时此刻,在她心里,自己正在吃火锅呢。   火锅好吃,涮火锅也很有趣。   有些食材丢进锅里,一会儿就跑没了,得捞一把再捞一把,有趣的是这并不让人觉得麻烦,反而很有趣味,仿佛在玩捉迷藏。   她现在的感觉就是:我下了一锅鹌鹑蛋,但我去夹的时候,蛋老溜跑。   费了老大的劲儿夹起了一颗,又开始犹豫,这东西熟了吗?能吃了吗?要不要再煮一煮会更好吃?   纠结。   而且这个蛋闻着很香,让人食指大动,胃却有点不给面子,没有特别想要吃的欲望,态度冷漠。   要吃吗?   不太好吃的样子。   纠结x2   --   被一个怪物提溜起来,简直是童年想都没想过的噩梦。   那个小男孩吓得直接尿了裤子,要哭不哭,时不时抽噎一声,打个哭嗝,可本能地知道不能大叫,不然就会被吃掉。   趁此机会,丁湘深吸了口气,举起拖把,一棍子砸在了触手上。   她不敢离怪物太近,只能这样了。   触手吃痛,嗖一下缩了回来。   “跑。”她喝斥小孩。   小男孩拔腿就跑。   丁湘不敢动,怕怪物看到他们调头跑了后,会选择继续追捕更弱小的孩子。她只能僵立在原地,与它对峙。   怪物挨了一记打,意外得没有发狂,几只眼睛齐齐睁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路灯昏黄,夜色深沉,风吹在身上,带走了体表的冷汗,体温不断下降,止不住哆嗦。   丁湘紧紧握住拖把棍,无比紧张。   正在这时,怪物咕哝了声,用怪异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妈妈?”   丁湘愣住了。   --   言真真看到了亲妈,深觉这次真的玩大了。   本来只是旁观一下历史,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当事人,问题是她又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胡搞一气,自己把自己蝴蝶没了怎么办?   但现在也不能问丁湘,嘿,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吗?   丁湘也没拿剧本啊!   这不,见着了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偏偏一字也说不出口。   不是比喻,是描述。   她在怪物的身上,发声器官和人类全然不同,随随便便就能发出超过人类范畴的音波,大了会吼死人,小了听不到,只能挤牙膏似的捏着嗓子说话。   这也不容易,试试看叫猫发出人类的声音,为难死人。   她努力了半天,也只叫出了“妈妈”。   这个词最简单,最顺口,最清楚。   可接下来要说什么呢?   言真真头都大了。   --   丁湘本来以为医院的人搞了只怪物出来,怪物要吃人,所以是《侏罗纪公园》的剧情。   但它一叫“妈妈”,又踟蹰地满怀希望地看着她,仿佛是个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小孩子,顿时就让她怀疑起了自己的最初判断。   它看起来确实不像人,是个怪物,可是,金刚和大白鲨就有很大的区别,更不要说鼠小弟斯图尔特,同样拥有人类的感情。   “你在叫我吗?”丁湘尝试与它交流。   怪·言真真·物:点头,失败,头太大,低不下去,只好用触手点两下。   能够交流就证明不是凶残的野兽,丁湘顿时放松了,慢慢问:“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言真真:“……”这只山羊幼崽的家在外星。   她没回答,眨眨眼睛。   丁湘不理解,考虑了下,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柔声说:“你饿了是不是,我去给你拿点牛奶。”   虽然目前无害,但怪物的习性肯定和人类不同,她要防着它突然变脸,所以能找借口跑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她很小心,没有马上转头背朝它,而是慢慢后退,看它没有攻击人的意图才逐渐加快脚步。   而后……怪物溜达溜达,跟上来了。   丁湘:“……”   她没办法,强行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带它去厨房。   本来就是过节,食物很全,包括几箱专门给幼儿的牛奶。丁湘拆了一盒,手很熟练地插上了吸管,递过去才意识到不妥。   它会用吸管吗?要不要给个盆?   正犹豫,它就过来叼住吸管,熟门熟路地吸了口。   小孩子喝的饮料,量都少,一口就没了。   言真真吧嗒了下嘴,心想,好多年没喝这个奶了,好怀念,她记得小时候她妈每次回来,都要给她托运一箱回来——这是s国的本地牌子,国内没得卖。   童年的一切都被渡上了美好的回忆滤镜,虽然今天喝起来感觉挺一般,但身体很怀念,觉得还不错。   不过,追忆童年,一盒就够了。   言真真拒绝了第二盒,努力叫:“妈妈。”   拜托,快点走剧情吧,我真的很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您看您是不是赶紧在医院里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地下室、祭坛、日记、病例之类的线索提示?   她渴盼地看着丁湘:(o°w°o)   丁湘接收到了它的星星眼,莫名心软了。   母爱不受控制地泛滥,哪怕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满脑子都在想:真可怜啊,它是在找妈妈吗?它一定很孤独吧,刚才也许并不是想吃小孩子,而是想和它们一起玩。   于是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想抱一抱它。   言真真:0.0   不愧是她妈,胆子够大,这样都敢抱。那,要不要让她抱呢?抱了会有线索提示吗?   好犹豫,她都记不清上一次被丁湘抱是什么时候了。   印象里,她和母亲的关系不算特别亲密,尤其丁湘几乎没有带过她,只在回家的那两天会抱一抱。等到大了,就是塞钱塞吃的,带她出去买衣服,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交流。   她很为难,可看丁湘满脸希冀,每个毛孔里都洋溢着母爱,实在不好意思推开她的怀抱。   抱一下就抱一下?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身体,不丢脸。   言真真勉勉强强,朝母亲张开了手(触)臂(手)。   丁湘强忍着恐惧,在无形之力的影响下,才没有掉头就跑,颤巍巍地抱住了小怪物。   呃,好像抱了一团烂泥巴。   软软的,臭臭的。   丁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克制住不适,她好像变得不像是自己了,警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磅礴的母爱。   脑海中开始产生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我也想要一个孩子。   生育是我的本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好想要一个孩子。   好想、好想要……   她居然像月嫂课上老师教的那样,轻轻拍着怪物的身体,一下又一下。   “乖,妈妈在这里。”她无意识地说,“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不会不要你。”   这犹如一个魔咒,触发了隐藏的条件。言真真看到丁湘身上亮起了光,和之前看到的一样,充满了吸引力。   “妈?”她一惊,意识渐渐模糊。   丁湘摸了摸她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言真真犹如一个溺水的人,隐约听见岸上的呼唤。   “真真。”她努力说,“我叫言真真。”   幻影交叠,时光交错。   丁湘面前的景象陡然变化,怪物身上漆黑的暗影缓缓剥落,露出里面青春貌美的女孩。   “真真。”她听见女孩说,“我叫言真真。”   地上的黑影化作一条条雾气般的水流,无声无息地钻入她的腹部。   丁湘怔怔地看着她,双手颤抖地抚上了小腹。 第76章 旗袍女人   时间是一个封闭的环。   现在的人回到过去, 所做的一切并不会改变未来,相反,种种机缘巧合,恰好成就了所熟知的未来。   神之子不会对普通的人类女子产生亲情, 更不会成为她的孩子。   就算不吃掉她, 也会逼疯她, 最好最好的结果,亦只是将其变为自己的信徒。可当这个孩子的身体里,藏着“她的孩子”的灵魂时, 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言真真后知后觉地弄清楚了前后逻辑。   她即是黑山羊幼崽。   人类于梦境之中旁观过去, 可神明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 不受时空的约束。   现在的她回到过去,就变成了过去的她。   她没有父亲。   她果然是天选之子。   美!   “姐, 这孩子一看就好带,乐呵呵的。”丁小舅盯着摇篮里的外甥女, 满脸稀奇。   刚生下孩子的丁湘气色很好, 一点都不像是受了罪的产妇,正如她怀孕的时候也没有人看得出来异常。   “天冷,我怕囡囡冻着,你再给我买个包被来。”她吩咐弟弟。   丁小舅略心疼:“家里有旧的,用用就行了, 还要买新的啊?”他去年才得了个女儿, 小孩子的东西都不缺。   丁湘瞪了弟弟一眼。   “这就去这就去。”丁小舅看着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雪, 忽然想到一件事, “上海难得下个雪,不然给囡囡取个小名?”   丁湘拍了拍摇篮里的婴儿,她正咕噜咕噜转着大眼睛, 十分灵动。   “我已经取好了。”她伸出手指,轻轻摸着婴孩的额头,“她叫真真,言真真。”   “那个男人姓言啊……”丁小舅嘀咕了句,也没反对。他只知道姐姐在s国有了个相好,但死得早,只留了这么个孩子下来,跟着对方姓也不坏。   丁湘没有回答。   那天在三木医院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唯一模模糊糊记得的是她得到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很漂亮,眼睛又黑又亮,管她叫“妈妈”。   虽然整件事十分离奇,超乎想象,但丁湘并不害怕,不管是鬼神托梦,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总觉得这就是她的孩子,她注定要成为孩子的母亲。   她会好好照顾她长大。   “噗。”言真真吐出了个气泡,十分严肃地考虑一个问题。   时间已经出现了偏差,她要怎么回去呢?刚出生的婴儿不会说话,难道要等上几个月声带发育好了,才能言灵醒过来?   不是吧……   --   春和。   老校长刚和凌恒谈完话,两人都有心事,气氛十分凝重。   一片寂静中,光门的波晕缓缓一荡,如涟漪徐徐溢散,换了一重光波笼晕。   老校长年事已高,眼神却好得很,讶然问:“时空变了,梦中梦吗?”   凌恒紧张:“有危险吗?”   “应该没有。”老校长意味深长地说,“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她在未来有艰巨的任务。”   凌恒问:“非她不可吗?”   “没有注定的救世主,只有选择成为救世主的人。”老校长负手而立,“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一切都是命运。”   “你在诱惑她。”凌恒冷静地说,“以人类之身追求超凡的知识,最终必然走向灭亡,校长,你现在还是人吗?”   老校长平淡地说:“很早就不是了。”   “你没有告诉她。”   老校长和蔼地笑了:“她足够聪明的话,早晚会知道的。”   --   才出生的孩子基本上一天到晚在睡觉,言真真也不能幸免,胡思乱想了一通就睡着了。   然后,她就又做了个梦。   这次的时间不再是出生那年,而是一跃来到了六年后。   她从一个宝宝,变成了萝莉。   住的地方是熟悉的舅舅家,比起记忆里的陈旧,这个时候的屋子还很新,墙壁刷得粉白,其中一面有蜡笔涂鸦的痕迹。   大一岁的小表姐正趴在桌上画画,她今年已经读小学了。   言真真低下头,面前摊着一本童话书,纸页上沾了污渍,一看就是表姐用过的旧书。   她丢到一边,摇摇摆摆地站起来。   卧室里,丁湘和丁舅舅在说话。   “东家出国了,给我放了个假,我就回来看看,这些年辛苦你和弟妹了,替我照顾真真。”丁湘一边说,一边塞过去个红包,“拿着吧,去疏通一下关系,不要被人穿小鞋。”   丁舅舅想推辞,但支支吾吾的,底气不足,显然缺这笔钱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姐姐拿。   “都当爸爸的人了,还磨磨唧唧的。”丁湘懒得多说,推门出来,和言真真对了个照面。   她顿时笑开,一把抱起女儿:“真真,妈妈回来了,今天我们去外滩逛逛,好不好?”   言真真:=口=   外滩有什么好逛的,我想回现在时啊!   “我睡醒了。”她言灵。   “嗯嗯,妈妈知道你醒了。”丁湘说,“所以我们现在就去逛街。”   言真真:“???”   我的言灵呢?能说话了我的言灵为啥不见了?   等等。   言真真突然想起来,她并不是一出生就有言灵的。   虽然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了,可推理一下就能知道,假如她是天生言灵,学说话时呱唧呱唧,肯定会出现异常,就好像魔力暴动,必然会造成许多怪异的事。   但从小到大,她都没听过舅舅舅妈提起过,对她也并没有厌恶警惕,十分平常。   由此可见,是在她可以掌控后才得到的力量。   莫非这个梦境,就如同之前一样,是个契机吗?   思考间,丁湘已经把她乱糟糟的头发梳好,拉她出了门。   外滩是上海的著名景点,不管是不是旅游旺季,都是人人人人人人。言真真问丁湘:“为什么要来这里?”   “妈妈很久没回来了,想看看这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丁湘回答。   言真真:骗小孩儿呢?   好叭,她现在就是小孩,不问了。   丁湘摸了摸她的头,看到旁边有一家面包房,便问:“要不要吃甜甜圈?”   言真真点头。   丁湘说:“那你站在门口不要乱走,妈妈马上回来。”   她继续点头。   丁湘推门进去,面包房是新开的,今天有促销,里面挤满了精明的顾客。她取了托盘,扭头往外看,自家女儿非常乖巧地站在门口,这才放了心。   言真真百无聊赖地看着夜里的外滩,华灯初上,多了层滤镜,各式各样的外国建筑美轮美奂,游客们不断地拍着照片。   其中有一个女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穿着老上海的旗袍,绸缎料子,花色娇艳,身姿婀娜,手里拿了一把折扇,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从扇骨的缝隙间隐约窥见什么。   好夸张,拍艺术照?   言真真多瞧了两眼,旋即发现了异常。   外国游客最喜欢拍这些中国风的东西,但走过去的数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看也没看那个女人,只对着老建筑拍个不停。   再仔细观察,果不其然,似乎除了她之外,其他人的视线都没在旗袍女子身上停留。   他们看不见这个人。   “哒哒哒”,旗袍女子看到了她,踩着曼妙的步伐走来。   “一个特别的孩子。”她俯低身,折扇后面的脸孔却纹丝不露,嗓音沙哑,“人类?神子?”   言真真相当冷静,反问:“不能都是吗?”   “唔,有趣的命运。”扇子后面传出低沉的笑声,“你让我看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未来。”   “???”言真真纳闷了,“你是谁?”   “一个无聊的信使罢了。”她靠近,身上溢出熟悉的腐臭味,“你,想玩一个游戏吗?”   言真真转了转眼珠:“什么游戏?”   “拯救世界的游戏。”她语气充满了诱惑,“想玩的话,我可以把力量借给你。”   冥冥之中,有莫名的灵感触动了她。   言真真痛快地点头:“好啊。”   旗袍女人在扇后大笑起来,恶臭的粘液滴落下来,沁出旗袍,她的肤色变得苍白褶皱,犹如在水中浸泡许久后产生的巨人观。   她捏住言真真的下巴,把手伸了进去。   那当然不是人的手,而是一条扭动的沾满了奇怪液体的触手。它犹如活蛇,自发地往她喉咙里面钻了进去,冰凉腥臭。   言真真:呕ヽ(#>Д   “玩得愉快。”她松开手,摇曳多姿地离开了。   言真真干呕了两声,眼眶里充满了生理盐水,视野一片朦胧。   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真真。”丁湘提着袋子走出来,看到女儿正皱着眉,不太舒服的样子,大为紧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言真真抬起头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丁湘不放心:“没有不舒服吗?”   “嗯。”言真真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妈。”   “怎么了?”   “我以后会拯救世界。”   丁湘:“……”这是看什么动画片了?   凌恒从梦里醒了过来,凌晨三点了。眼睛还没睁开,手先摸到了手机,熟门熟路地拨出。   “嘟——”一下就接通了。   “真真?”他略显紧张地叫她的名字。   他一直没看到言真真出来,但光门消失了,老校长什么也没说,一巴掌把他推了出来,不能叫他不担心。   言真真幽幽道:“我在呢。”   凌恒的心一下子回落到胸腔:“你没事吧?还好吗?”   “挺好的,好得很,科科。”她怪笑了声。   凌恒:“你……”   “我睡不着,你快回来。”她压抑着隐秘的兴奋,“我和你说个大秘密。”   凌恒看看表,倏而心动:“那我现在回来,你等我。”   虽然整个实验室的气氛都很低迷,虽然董事长的阴云压力萦绕不去,可这又怎么样呢?谁也没法阻挡少年去找他心爱的女孩。   凌恒只花了十分钟就回到了金盏花庄园,神不知鬼不觉,连游艇都没有使用。   他甚至没走正门(不要问为什么,脑子发热),翻到了套房的小阳台上,犹犹豫豫地敲了敲窗。   里面传来脚步声,窗户打开,言真真穿着魔卡少女樱的联名睡衣,满脸兴奋地扑了过来。   “真真你……”凌恒话还没有说完,怀里就结结实实地多出了个人。   她勾住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映到他的心里去。体温飞快升高,心脏砰砰乱跳,耳朵只能听见“嗡嗡嗡”的声音。   他情不自禁地收拢手臂,抱住她的腰。   发丝吹拂到脸上,痒痒的。   “真真。”他轻轻叫她的名字,声音柔软的不可思议。   言真真仰起头,脸颊上残留着兴奋的红晕。从挂掉电话到现在,她一直在屋里蹦跶,一分钟都没停下来过,太激动了。   “凌恒!”她惊喜的、激动的、谨慎地说,“我的身世之谜解开了!” 第77章 心动   凌恒花了好些功夫, 才从言真真过度兴奋的言辞中梳理出了真相。   概括起来倒也简单,因为时空交错的机缘巧合,非因而有果,乃果造成了因, 使得本来不可能的事成为了可能。   阴差阳错, 世间才有了言真真。   她非常激动, 真·天选之子,简直骄傲到了极点,完全冷静不下来。   但凌恒却并没有她这么狂热, 非要说的话, 只是放心了很多。   以前一直担心她太莽, 接触的东西这么危险,一不留神就会疯狂, 现在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这不代表没有别的顾虑。   “真真。”他欲言又止。   “什么?”她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凌恒迟疑道:“人类的身体很脆弱,如果力量失控, 就会坏掉……你, 还想做一个人吗?”   肉身是一个容器,不同的容器能够承载的力量有多有寡,人类无疑是相当低等的一种。想要获得无上的力量,最好就抛弃人类的躯壳,换一种生存方式。   他害怕她会选择更辽阔的世界。   走了这一步, 就算彻底与人类与地球告别了。   言真真却没他想的这么远, 奇怪地问:“不做人, 做狗吗?”   “人类连火星都没上去呢。”他委婉地表达。   “啊, 你是怕我回家吗?”言真真懂了,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不会走的, 放心吧,我喜欢这里。”   凌恒克制住扬起的嘴角:“真的?”   言真真乐坏了,歪倒在他肩上:“回去干什么,又不好玩。你这么怕我走吗?”   凌恒犹豫了下,轻轻点头。   言真真没想到他会承认,小小讶异了一瞬,而后,一种崭新的从未有过的感觉自心底萌生。她说不出来这是怎样的感觉,有震撼,没想到自己对他这么重要,有感动,因而多了几分无措。   还有甜蜜,像是喝了一口蜂蜜茶,舌头下面都是甜津津的。   开心,雀跃,还有……不太想承认的害羞。   他喜欢我。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言真真被奇妙的情绪包围了,她微微偏过头,前所未有地仔细打量他:柔软的头发顺服地散落,路上可能被吹乱了,略显凌乱,但并不难看,皮肤是那种纯净的白,淡淡的光泽感,眼睛的形状最是漂亮,瞳仁是接近黑的深蓝,充满神采和邪异。   像冰封的深海,也像倒映蓝天的湖泊。   鼻梁挺拔,唇角总是喜欢抿着,区别只在于不高兴的时候是平直下抑,高兴的时候会微微上扬。   啊,好漂亮。   她第一眼看到他的脸,就抱有好感,但那种喜欢和现在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以前只是想得到,现在是想……抱住不松开。   “你看着我干嘛呢?”凌恒被她瞧得不大自然了,悄悄往旁边挪了下。   不能被她听到心跳得那么快。   言真真挪臀,靠过去。   凌恒:“……”继续挪。   言真真不动了,瞪他。   凌恒:(⊙﹏⊙)   他默默挪了回去。   言真真张开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到他的脸颊上。   凌恒:“!!!”   怎、怎么突然就……咳,他也抱住她,耳根无法抑制得开始发热,喜悦犹如雨后春笋,源源不断地往上冒。   新的渴望随之萌发。   我是不是可以……亲她了?她不是说,听她的,回来就可以……咳!   这个念头犹如魔咒,开始折磨他,脑海里没有其他事物的容身之地,所有的脑细胞都开始思考这么一个根本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凌恒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真真,你,我……”   “你怎么了?”言真真没他想的多,自动匹配到了合适的话题,“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爷爷欺负你了?”   凌恒心不在焉地说:“他着急了,说实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   言真真松开手,端起茶杯,开启破案推理模式:“发生什么事了?”   凌恒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叹气,智商缓缓上浮到正常值。   他梳理思绪:“目前来说,他的病至少能拖两三年,要是愿意在床上躺着,五年也不成问题。这么长时间,我肯定已经找到办法救他了。”   “你不是说,觊觎超凡力量都不会有好结果的吗?”她奇怪。   凌恒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失笑:“我不能这么和他说,说了他也不信。等他自己尝过那种滋味,就知道后悔了。”   他并不想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毕竟是亲生祖父,而且一旦闹大,必然牵扯到人命,这是他绝对不希望的。   所以,他计划先制造个初代产品,有效但有副作用,让凌老先生切身体会一下什么个中滋味。   假如迷途知返,自然最好,若是不行,其实也无所谓。   到时候,他已经没有再掌控凌氏的力量了。   长辈了解孩子,凌恒又何尝看不透家里人的脾性,凌凡回来肯定想分一杯羹,他的父亲更不是简单角色,估计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但凌老先生过于急切的表现,让他有些不安。   言真真想了想,觉得不难办:“实验不止你一个人在做对吧?不管他急不急,要是失败了,急死都没用。”   “你想让我破坏其他人的实验?”凌恒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犹豫道,“也不是不行,必须做得隐蔽点,否则他生了气,一定拿别人开刀。”   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凌夫人和凌妍。   言真真眨眨眼,笑容狡黠:“这事就交给我吧。”   一个完美的计划,需要合适的地点、时间以及不在场证明。   言真真和凌恒讨论了半天,直到天亮才意犹未尽地说:“那就这样,我困了,你不困吗?”   凌恒:“困。”不困。   言真真打了个哈欠:“那你快回去睡觉吧,拜拜。”   凌恒:“……”仿佛一块抹布。   但再不情愿,他也不能留在她房间里过夜,看看天色,已经东方微白,保不住就有人起来了,从正门走怕被看到,只好继续跳窗。   好在二楼不高,翻一下就下来了。   地上的草丛积着露水,踩了一脚的冰凉。   他掸了掸裤脚,转身就看到园丁老李。   凌恒:“……”   老李手里拿着剪刀,嘴里叼着烟,乐呵呵地问:“少爷这么早就起来晨跑啊?”   “……嗯。”   老李没说什么,打完招呼就背着手走了。   凌恒闭了闭眼睛,莫名绝望。   可他既不能分辨“我什么都没做”,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没这个心思,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秘密是瞒不住的。   东家的秘密,更是别想逃过佣人的嘴。   上午,灰楼的人都知道了,下午,凌夫人从阿杨口中得知了“事实”,并且已经进化成了“少爷半夜爬到言真真的房间里,过了一夜早上才走”。   凌夫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但在佣人面前,不好表露,云清风淡:“小孩子家家……”   仿佛拿孩子们很无奈的样子。   阿杨自然不会傻到触雷,转达完便紧闭嘴巴,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凌夫人打扮完,随便找了本书翻了翻,看不进去,干脆就杀到书房,找凌先生说话。   自从凌老先生回家后,凌先生也一反过去每周回家一晚的打卡生活,只要有空闲便会待在家里办公。   看到凌夫人进来,他有些意外:“找我?”   凌夫人不回答,快步走到窗边,“刷”一下拉开百叶窗帘,外头的青山海景顿时跃入眼帘。   近处,花园收拾得整整齐齐,紫藤萝、玫瑰、山茶都开得正好。   凌恒和言真真坐在秋千长椅上,头靠得近近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起来都很开心。   “阿诚,你真的不管小恒了吗?”凌夫人再也按捺不住,质问丈夫。   凌先生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只瞥了一眼窗外,便转回了笔记本的屏幕:“你想我怎么管?”   “小恒和言真真……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来。”凌夫人面色微沉。   “我当然看出来了。”凌先生抬起头,耐心地询问妻子,“你想说这个?”   “她是阿丁的女儿。”凌夫人斩钉截铁地说,“我儿子不能和一个保姆的女儿在一起。”   凌先生双手交叉,耐人寻味地问:“是不能和保姆的女儿在一起,还是不能和阿丁的女儿在一起?”   “有区别吗?”凌夫人提高了声音,又觉失态,掩饰似的在屋里踱了几步,在一旁高背丝绒椅上坐下,语气微软,“阿诚,小恒是继承人,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凌先生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父亲都没有意见,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呢?”   “什么?”凌夫人的眼底闪过惊惧,“父亲同意了?”   “他没有出面,就是默认。”凌先生道,“否则以他的性子,言真真早就被赶出去了。”   凌夫人保养得宜的面孔微微扭曲,像是强忍着什么,片刻后,捂住面孔吗,哀声哭泣:“怎么能这样?我不同意!我的小恒应该娶一个优秀的妻子,名校毕业,门当户对,聪明懂事……我不同意,我不能同意。”   她徒劳地抗议,语气似哀求,似不满,亦似恐惧。   “阿诚。”凌夫人望向丈夫,神色凄婉而柔弱,“你呢,你难道忍心吗?”   “心眉。”凌先生凝视妻子,眼神中藏着微妙的审视,可呼唤她的口吻却十分温柔,仿佛一个善解人意的丈夫在劝解固执的妻子,“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小恒作对。”   他立起身,踱到窗前,眺望花园里手拉手的两个孩子,轻轻一叹:“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狮王已经老迈,却贪恋王座,不肯离去,他畏惧壮年的儿子,挑动另一只雄狮与其攀咬,想坐收渔翁之利。   而这个时候,幼狮也长大了。   父子、祖孙、兄弟、叔侄……凌家三代人聚到一起,意味着最激烈的争夺已经拉开帷幕。   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第78章 挣扎   傍晚时分, 晚风清凉,凌夫人推说胃口不佳,没有吃晚饭,一个人独自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默默地出神。   她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思绪忽而飘远到了二十年前。   她叫孙心眉, 亲生父母只是寻常人家,略有资产,也算无忧无虑, 可是车祸带走了这对平凡的夫妻, 让她成为了孤儿, 开始在法官大伯家寄人篱下的生活。   大伯为人严厉,所娶的妻子是豪门千金, 生活豪奢,日常生活中从没有相夫教子的一项, 更不要说抚养拖油瓶了, 向来只叫保姆照顾,不过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   她穿名牌,上名校,出入的都是上流社会的晚宴,再也没有办法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可尴尬的出身放在那里, 大伯有亲生子女, 她如果不努力, 迟早要回到原来的世界。   于是, 婚姻成了最好的选择。   今时今日,已经没有人记得,孙心眉是斯坦福大学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她就是在大学里认识了同是s国人的凌诚, 将其列为第一目标。   与凌诚交往比想象中顺利,可毕业后回到s国,仍然等来了诸多困难。   她要在凌诚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在背后,却要解决一个又一个竞争对手带来的麻烦。   是的,竞争对手,她从不认为她们是情敌。   过五关,斩六将,走到最后,凌老先生同意见她一面。那天,他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比如“送你去美国是想让你和汪家的人接触”,“她们的血脉,对家里更有帮助”等等。   她当时满心担忧面试失败,压根没有细想,很久以后再回想起来,方才觉得浑身发冷。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凌诚说服了凌老先生,她成功订了婚。   而订婚后到结婚前的时间,最为难熬。她要以未婚妻的身份出席许多场合,要去公司招揽人心,要和其他豪门权贵打交道……那段时间,她身体和精神都极度劳累,出现了厌食的倾向。   也是这个时候,丁湘被一个好友推荐过来,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阿丁擅长煲汤,也会做甜品,无论她多晚回来,都会爬起来帮忙收拾。嘴巴紧,从来不多问,她控制不住抱怨了些难听的话,也安安静静地听着,只贡献一双耳朵。   好的家政阿姨很难找,信任的更是凤毛麟角。   她一个人嫁进金盏花庄园,孤立无援,必须要个帮手,于是很自然的,把阿丁带了过去。   成为凌夫人后,孙心眉身上的很多标签都被洗掉,她扬眉吐气,成了以前看不起她的人高攀不起的对象。   这本该得意,可她渐渐发现,这场婚姻依然超出了想象。   原以为最糟糕的是丈夫在外面养外室,生了私生子威胁自己,但不是,凌家的背后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同床共枕二十年,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异常,何况她孙心眉并不蠢。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她足够聪明,才能一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   夜半的风雨声,海边的人影,花园里的血迹,自杀的仆人……她又惊又惧,数次想逃离这个庄园,可都凭借强大的理智控制住了。   凌氏在s国一手遮天,跑不掉的。   她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加倍挥金如土,仿佛只是个脑子简单的虚荣女人。而这也确实保护了她,凌家小心地掩饰了各种异常,她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不久,女儿凌妍出生。   凌老先生只来看过一次,态度难掩冷漠,但南亚地区重视男孩多过女孩,这没什么稀奇的,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她决定把女儿养成一个小公主,天真、骄纵、简单、迟钝。   笨一点,迟钝一点,没心没肺一点,有凌家在,没有人会欺负她,她只要平安长大就行了。   只是意外来得很快,一年后,她又意外怀孕,生下了小恒。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小妍的孩子。   小妍傻呵呵的,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打雷都吵不醒。小恒就不一样,非常敏感,时常注意周围的环境,有时候甚至毫无缘由地就开始大哭大闹。   凌老先生却说:“是个好孩子。”   天知道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有多么恐惧,可偏偏不能表露出来。   但凌家对这个孩子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凌先生时常带着孩子出门,却从不向她透露去做什么。   她想阻止,然而无从下手,只能抱紧女儿,催眠似的安慰自己:丈夫都没事,儿子也不会有事的,不要问,不要好奇,你还有女儿要抚养。   日复一日的心理暗示下,渐渐成了习惯,成了本能。   阿丁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她不是不伤心,可继而浮现在心头的却是担忧: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死的,阿诚会不会怀疑我?   这并非杞人忧天,没多久,丈夫就向她询问了很多关于丁湘的事。   凭借着过人的演技,她敷衍了过去,假装相信了丈夫的说辞,甚至帮忙瞒住了儿子。   一切都很顺利,凌家似乎并没有怀疑她什么,她慢慢放下心来,对阿丁的悲伤和愧疚再度浮现。   她记起阿丁有个女儿,补偿性质地提出给那个孩子一笔钱。丈夫同意了,不仅如此,还说阿丁陪伴她二十年,劳苦功高,补偿是应该的,可那只是个孩子,贸然得到一大笔财富未必是好事,不如接过来培养。   凌氏对待员工一向优渥,针对工伤或死亡的家庭,有专门的基金会负责赡养老人、抚养孩子。   这个建议合情合理,她自然没有反对。   愧疚有了补偿之处,情分便随之转淡,剩下的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回避。她一点都不想看见言真真,那会让她被迫记起一些想回避的事。   阿丁,你的女儿会念她原来不可能进的贵族学校,凌家会保证她衣食无忧,将来有光明的前途。所以,就这样吧,好不好?   她将言真真当做一个普通的员工孩子,不苛责虐待,也不亲近喜爱,只在必要的时候,彰显一下凌氏的大方与仁慈。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希望儿子的妻子能与凌家门当户对,如此可以成为孩子的助力,当然自己也要出众优秀,这样才配得起自小天才的儿子。   最重要的是,和那些奇怪的事没有关系。   言真真呢?保姆的女儿,天啊,她都不知道人家会怎么嘲笑自己的儿子,本人也不见得多优秀,成绩平平,普普通通。   更糟糕的是,听丈夫的口吻,凌老先生也默认了。   那个老东西认可的人,会是什么正常人吗?   小恒已经和普通人有了距离,再这么下去,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儿子会变成什么模样,会是下一个丈夫,下一个公公吗?   可是,家里做主的人都同意了,她又能做什么呢?   凌夫人抚着脸颊,心下悲凉。   言真真解开身世之谜后,浑身舒坦,腰不酸腿不疼了,日子过得分外舒心。非要说有什么添堵的话,大概就是凌夫人了。   她觉得凌夫人最近怪怪的。   时不时就在什么地方出现,目光复杂神情冷淡地盯着她,等到她看过去,她又冷漠地走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也就算了,她还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天,她在院子里吃冰激凌,凌夫人在摘花准备插瓶,看到她就说:“女孩子不能吃太冰的东西,你也太不知道克制。”   言真真:(⊙_⊙)   冰激凌这么好吃为什么要克制?她愿意死在冰激凌店里!   她穿牛仔裤卫衣去找凌恒打游戏,凌夫人又双不知道从哪条路上拐过来,非常嫌弃地扫过她全身,嫌恶道:“你不能稍微注重一下仪表吗?不像样。”   言真真纳闷坏了,心想我衣服破了吗?前前后后翻了半天,才意识到可能是帽子的抽绳有点毛边了。   每周日家庭聚餐,凌先生要她一起去,结果凌夫人又双叒来了句:“我听李夫人说,贞琳已经提前被牛津录取了。”   凌先生笑了笑:“是吗?我还以为会去哈佛呢。”   凌夫人没接茬,锐利冰冷的视线落到言真真身上:“已经2月了,真真准备得怎么样?要不要叫人提前去打个招呼?”   言真真望着她,张嘴,一口吞下了酥甜的红烧肉。   凌恒只好代她回答:“校长给她写了推荐信,应该会参加提前招生。”   凌先生喝汤的动作微微顿住,眸色转深:“你们学校的校长?”   “嗯。”   “哪所学校?”他问。   凌恒和言真真交换了个眼色,特别镇定地回答:“s大。”   s大和s国一个开头,看也晓得是国内一流的大学,由曾经的欧洲人创办,到今天为止还有不少外国教授任教,和世界各大名校的关系很好。   老校长是s大的股东之一,推荐信四舍五入等于内定,她只要在3月份去走个面试流程就行,不用高考啦ヽ(≧≦)。   “s大吗?”凌夫人微蹙眉头,语气不大好听,“还是差了点。”   凌恒反驳:“凌妍读的不就是这个?”   凌妍冷不丁被嘲,暴跳如雷:“我惹你了?”   “小妍是小妍。”凌夫人不以为然,“你不是要去哈佛?”   凌恒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顿时闭嘴。   倒是言真真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擦擦嘴,笑眯眯地说:“原来夫人是关心我,不要担心,虽然凌恒去了美国,但我也可以去,校长和我说,他会让我当交换生。”   没错,这才是s大的王牌。   虽然这所学校排不上世界名校的前列,但有个好处,交换生特别特别得多,进了s大,就可以借由学校的关系,去其他名校交换留学。   对于很多没办法考进名校的学生而言,是个不错的跳板。   不过,老狐狸不是大善人,推荐她进s大是有交换条件的——她要去另一所在美国的大学当交换生。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所学校,但言真真觉得,肯定不会是一所正常的大学。 第79章 暗流汹涌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诡异。   凌先生十分高兴, 当场表态,说所有的大学花费都由凌家负责,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读书就行了。   凌夫人则相反, 脸色极其难看, 直接说胃疼不吃饭了。   凌恒似乎有些担心母亲, 只是不好丢下言真真追上去,沉默不语。唯有凌妍不明觉厉,狠狠剜了言真真一眼, 丢下筷子也不吃了。   这顿饭只能草草结束。   饭后是雷打不动的散步时间。   言真真拖着男朋友去花园里溜达, 顺便发问:“你妈更年期到了?”   凌恒猜到了一些, 摇头,小声说:“她不想我们在一起。”   “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言真真的兴奋值上涨一大截, “给我丢个支票,让我离开她儿子啊。”   凌恒眉毛挑起:“你很期待的样子。”   “我没有, 我不是, 我没说。”她否认三连。   凌恒才不信,但谈恋爱又不是辩论,何必争个是非曲直,回答说:“她不敢说。”   言真真露出了疑惑之色。   凌夫人讨厌她不稀奇,老年人嘛, 思想就是有点陈腐, 这边也没有破四旧, 等级观念有点严重, 可以理解。   但不喜欢还憋着,不是给她个教训,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两句, 就有点不给力了。   看看道明寺他妈!   “我妈是个很聪明的人。”凌恒这么评价,“她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很早就知道,凌夫人其实意识到了凌家的问题,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原因也不难猜想。   她花了那么多年,才嫁入凌家,摆脱了跌回原形的噩梦,假如离开,半辈子的努力便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说了,两手空空离开也未必能成,也许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敢冒险,承受不住失去,所以衡量利弊后,装傻就是最好的选择。而走上这条路的代价,便是无法左右凌家的任何决定,只能被动承受。   “她知道,我父亲和爷爷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容不下她反对。”凌恒解释,“顺从是最好的,可是……”   可是,终归是有点在意他的吧。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更好的选择,虽然是一厢情愿,但这点微弱的抗议在凌恒看来,可以被读作爱意。   知道一鳞半爪的真相是最恐怖的,无穷的猜测,无边的恐惧。相比而言,知道太多而疯狂,反而感觉不到害怕,更多的是狂热了。   所以,凌恒很难去责备母亲什么。   他理解她,也同情她。   “最近她做的事……对不起。”他和言真真说,“我会和她说清楚的,给我一点时间。”   言真真沉默了会儿,十分不解地问:“你说,她不喜欢我什么?我有什么地方不好吗?”   没有吧?她聪明又厉害,勇敢又善良,上能打怪解密,下能抽奖捡钱,简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   凌恒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现在滤镜八百度,看她哪里都好,实在挑不出刺来,可要说她完美无缺,那岂不是说老妈鸡蛋里挑骨头?   这对婆媳关系很不利啊。   于是昧着良心说:“她可能觉得我们还小,应该好好读书。”   不得不说,恋爱从来不是一个人犯傻,言真真也难得蠢了一回,居然信了他的鬼话:“你说的也有道理。”   凌恒:(●—●)   言真真:●▽●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空气里流淌的蜜意。   这感觉玄之又玄,好若蜂蜜化在了空气里,每个分子都带了自然的甜意,也很像品尝棉花糖的口感,明明什么都没有,心却一下子填满了。   言真真觉得新鲜又稀奇。   你看,明明什么刺激有趣的事都没有,却偏偏无法移开注意力。她对此时此刻的气氛满意极了,好像可以和他一直待在一起,就算不打游戏、不冒险、不讨论诡异的事件,也仍然不觉得烦腻。   啊,好烦恼,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她苦恼地皱起眉,看看他的脸,秀气的眉梢又不自觉地松开。   凌恒察言观色,凭借着对她的了解和过人的推理能力,飞快做出反应:“太阳已经没了,要不然我们回去吧,正好有新电影。”   言真真马上同意了。   他再接再厉:“华夫冰激凌?奥利奥巧克力冰沙?柠檬蛋糕卷?”   言真真蓦地绽出笑靥。   两个人愉快地去了凌恒的屋子,下到负一楼,在私人影院里看最新上映的几部电影。几部爱情片和动作片口碑都不错,但由于万年小学生又出剧场版了,所以毫无疑问看这个。   中途阿赵送了甜品过来,回头就在灰楼里八卦。   “待在地下室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她气咻咻地咕哝,语气里带了些不自觉的心虚。   “咳。”阿杨清清嗓子,低声说,“少说两句,小心被听见。”   阿赵不甘不愿地闭了嘴。她不怕阿杨,大家都是女佣,谁比谁低一头了?但她怕伊丽莎白那个老女人,严苛地好像清朝皇宫里的老嬷嬷,规矩严得很。   林管家也很尊重她,他可管着自己的工资!   阿赵也不想触霉头。   但她这样的人,无事也要翻出三尺浪来,哪里坐得住,过了会儿,嘀咕道:“最近这个家里是越来越不对头了,哎,你说那边的人这么不客气,是不是……”   主人家吃过饭后,时间最是空闲,老刘、老李等人这会儿都聚在餐厅,闻言略有不安地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俩在凌家做得久,平日里总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所以,阿米吃醋,阿赵不忿,都当消遣的乐子看。   可现在说的事,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了。   以伊丽莎白为首的凌老先生的人马,和他们发生过数次摩擦。   比如做饭,营养师指手画脚,说这个容易丢失营养,那个不适合一起食用,把自诩了解主人家口味的老刘烦得够呛。   麦克医生人倒是不坏,可态度冷淡,轻易不和他们说话,只有阿米过去才得了好脸色。   护士凯瑟琳更是神秘,来了以后只知道有这个人,几乎没见过,一天到晚跟在凌老先生身边。   阿赵有次遇见她,夹枪带棒地说了两句不太好听的,就被她死死盯住。“她那个眼神哦,好像随时要把我吃了一样,吓死人了。”阿赵如是说。   总结,大家都闻到了不好的气息。   “一声招呼没打就回来了。”老李抽着烟,不乐观地说,“来者不善啊。”   老刘比他还要坐不住,园丁很少换人,厨师可是一个主人家一个胃口,换了个人当家,他立马就得失业。   他试探地说:“凡先生好像没回来,最近不知道去哪里了。”   “听说是去美国了。”阿米轻声道,“我亲眼看到他和冉小姐一起走的。”   阿赵习惯性嘲讽:“又一个,住进来的都攀了高枝。”   阿米咬住了嘴唇。   “少说两句,你也该管管你的嘴了。”阿杨喝止,“主人家心情不好,你要是触霉头,丢了饭碗看你怎么办。”   “哪有这么严重?”阿赵犹且嘴硬。   但这种事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隔了两日,金盏花庄园就出了大新闻。   事情是这样的。   2月6日,星期二。一大清早,麦克医生就被伊丽莎白叫了去,说凌老先生有些不舒服。   检查后,麦克医生给开了药,打上了点滴。   阿米说,她听见麦克医生回来后和人打电话,说什么“滥用药物”“有复发的征兆”,好像是凌老先生的病情出了问题。   中午,凌恒一个人从学校回来了,在凌老先生的房间里待了一个下午。   晚饭的时候,凌老先生看起来好多了,还和大家一起用了饭。   阿米和阿杨帮忙上菜,正上到热汤的时候,护士凯瑟琳走了过来,用法语和凌老先生说了几句话。   当时,凌老先生苍白微青的面孔就迅速被血气填满了,脖子上青筋乱跳,整个人仿佛充了气,好像随时会炸掉。   阿米惊呆了,端着热汤一动都不敢动。   凌老先生霍地站了起来,夺过她手里的汤盅,直接砸向了旁边的凌恒。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全然来不及阻止。   然而,凌恒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便轻巧地避过了汤盅。   陶瓷在地上摔成碎片,汤水撒了一地。   “爷爷手抖了吗?”他反应平淡,仿佛真的是失手脱落。   “你做的好事!”凌老先生气喘如牛,愈发愤怒,“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现在就死了?”   满场寂静。   凌恒抬起头来,笑了:“大过年的,您发什么火?”   “实验室的样本丢了。”凌老先生冷笑了声,“是你。我知道是你。”   “什么样本,什么时候丢的,实验室里都有监控。”凌恒冷静地驳斥,“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去过那里。”   凌老先生深吸了口气,怒极反笑:“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用得着你提醒我?爷爷教你个招,这种事,别看谁能做,就看谁想做。”   凌恒顿了下,震惊地问:“你觉得我想你死?”   凌老先生根本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这还需要回答吗?他不死,儿子、孙子怎么接班呢?都巴不得他早点死,趁早给他们腾位置。   他偏不死。   “我已经给小妍看好人家了。”出乎预料的,凌老先生说起了另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过两天,就让她订婚吧。”   凌妍都吓傻了:“订、订婚?”   她为什么要订婚?   关她什么事啊?!   “爸,小妍……”凌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丈夫拍了拍肩膀,反对的意见就堵在了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不过,她不说没关系,言真真可没人拦。   她用看似自言自语,其实谁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年头居然还有包办婚姻?!”   凌老先生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道:“再有下次,她也给我滚出这里。你是个聪明孩子,自己掂量清楚。”   凌恒不作声,心想,掂量什么掂量,又是这一招,拿母亲和姐姐威胁不够,还要再添上女朋友。   “您确定一定要这么做吗?”他看着自己的祖父,缓缓道,“一定要这样吗?”   凌老先生冷笑:“你说呢?”   凌恒沉默了,良久,才道:“好。”   祖孙俩对视了片刻,心里都很清楚,是时候做出那个决定了。 第80章 察觉   凌老先生和凌恒的冲突摆到了台面上, 整个庄园的气氛顿时为之紧绷。   恰好马上就要过年了,佣人们不想触霉头,纷纷找借口要假期。老刘不用说,年夜饭由专门的厨师团队准备, 不需要他, 趁机得了几天的假期。   老李没有亲人, 在凌家做了十几年了,无处可去,自然留下。   阿杨是单身母亲, 有个在国外读书的女儿, 外国不过年, 只能她过去一趟,和女儿吃顿团圆饭。   阿米有个父亲, 阿赵有儿子和离异的前夫,但关系都不好, 属于可以回去但也没必要的情况。   张笠和林管家则都明确表示不走。   而麦克医生察觉到情况不对, 早就机灵地躲了。他是家庭医生,不是凌氏的员工,本来就不需要长住,连请假都不用。   营养师也是外聘的,按照国定假日正常休假。   留下来的只有凯瑟琳和伊丽莎白。   本来, 佣人们放假是轮班, 可今年人手充足, 林管家干脆就把厨师老刘、女佣阿杨、麦克医生、营养师都给放走了。   伊丽莎白会厨艺, 阿米可以打下手,他和张笠也能帮做一些事,问题不大。至于阿赵, 她本来想走,但惦记上了年初一惯例的大红包,狠狠心,也留了下来。   这么一算,灰楼一共留了七个人:女佣阿米,女佣阿赵,园丁老李,管家伊丽莎白,护士凯瑟琳,林管家,司机张笠。   他们选择留下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会是一个让人无比“难忘”的新年。   2月11日,大年三十。   家政公司在除尘那天就来打扫了庄园,里里外外都弄得十分干净,佣人们又陆续做了一些布置,新年的气氛一下子凸显了出来。   按照往年的惯例,逢年过节,主人家高兴,不但会发红包,还会将家里用不着的东西送人,小到奢侈品衣裙鞋包,大到家电家具,什么都有。   但今年大家都不敢去奉承凌夫人,老老实实地待在灰楼里。   过年不兴干活,否则接下来一年都是劳碌命,最重要的年夜饭又承包了出去,大家都很空闲,便聚在一起聊天。   而员工们聚会,最佳节目肯定是吐槽老板。   柿子要挑软的捏,凌恒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很多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没什么敬畏,八卦起来没有心理压力。   可之前凌老先生搞了那么一出,今年的关注点就偏移到了凌老先生身上。   阿赵开始和凯瑟琳套近乎:“你平时那么忙,今天倒是空下来了?”   凯瑟琳在缝制手帕,似乎很喜欢做这些小手工:“是的,老先生的状态很好,我没什么事。”   其他人默契地对视了眼,老李笑说:“祖宗保佑,好好过个年。”   “祖宗?”凯瑟琳抬首,唇角蕴着莫测的微笑,“我不这么认为。”   张笠解释说:“这是我们这边的风俗习惯,相信祖先会祝福后人,和西方对上帝的信仰是不一样的。”   凯瑟琳却还是摇头:“不,这是神的恩赐。”   除了伊丽莎白,大家都笑了,这就是文化差异,谁也不能说服谁。   “看来你们不信。”凯瑟琳说,“虽然凌家走了歪路,但我必须说,他们确实侍奉在神的身边,神的荣光始终照耀着他们。”   林管家的表情微微变了变,打断了她的话:“韦伯女士,s国的宗教信仰十分宽松,无论哪一种都受到法律的保护。我想,我们不该过多谈论主人家的私事。”   凯瑟琳放下了手帕,蓝色的眼珠犹如玻璃球:“误入迷途的羔羊,需要正确的指引,渎神者罪不可恕,没有人可以冒犯祂的权威。”顿了一下,又道,“凌氏并非我的主人,我已经将自己献给了祂,永远服侍伟大的主人。”   阿赵&阿米&老李:“……”外国人就是这样。   伊丽莎白开口解围:“我们该去布置一下餐厅了。”   “我同您一起去。”张笠很有自觉。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又点名:“凯瑟琳,如果你不忙的话,能不能一起来?”   “当然,我很愿意。”凯瑟琳笑了。   年夜饭摆在凌家最阔气的餐厅里,长方形的西餐桌已经被收了起来,现在摆在那里的是一个古典的实木圆桌,能容纳十余人宽敞地坐下。   水晶灯一尘不染,墙壁上悬挂着中国结,装饰用的水果是柑橘,还有老式糕点叠成的糕点塔,尚未凉透,热气里飘溢糯米的香气。   伊丽莎白取出储物柜的钥匙,一件件往外拿餐具。   这些餐具都是古董,极其昂贵,非重要场合不会使用,而不同的宴席,需要搭配不同的餐具。平日里的西餐用银,今天的年夜饭就用瓷,样样件件,都有自己的讲究。   张笠帮忙摆放椅子和餐布,正忙碌着,忽而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张叔叔怎么在这里?”   他一回头,果然是言真真。   她穿了件黑色的花木兰联名连衣裙,上半身是衬衫,下半身是不规则的百褶裙,中间搭配了一条金属腰带,再加上黑色的过膝袜和皮鞋,看起来又甜又酷。   对了,还把头发编了个辫子,在脑袋的两边折出个三角形,很像猫的耳朵——虽然言真真本人认为,这是恶魔角,然并卵,这个发型就叫猫耳朵辫子。   “是真真啊。”张笠心头莫名一紧,总觉得本能地紧张起来,“你怎么来了?”   言真真踩着小皮鞋踱来,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她在餐厅里转悠了圈,笑眯眯地说:“正好路过,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言小姐是客人。”伊丽莎白不比林管家,过度维护凌家,客客气气地说,“我们来就可以了,凯瑟琳,帮我摆碟子好吗?”   “没问题。”凯瑟琳小心地捧了餐具过来,路过言真真身边时,不经意地落下了一个幽深的眼神。   言真真闻到淡淡的海腥味儿。   她眼珠一转,没走,反而开启套话模式:“为什么这里要摆橘子啊?”   “凌家祖上是广东人。”张笠说,“这是那边的传统,柑音同金。”   “哦,那没有年糕吗?”她继续扯。   张笠说:“有的,一会儿就会摆上来。”   言真真又说:“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年,这里放不放烟花鞭炮?”   她逮着张笠问,张笠不好不回答,只能和她闲扯。   伊丽莎白觉得她妨碍工作,干脆另外指派了个任务:“张,你去找一趟林,让他找个合适的酒壶过来,这里没有合适的。”   “好。”张笠转身就走。   言真真和她们都不熟,跟着走了。   离得远了,她才小声八卦:“张叔叔,我问你个事儿啊。”   “什么事?”伤筋动骨一百天,张笠出车祸后养了段时间,再回来,言真真就和凌恒好上了。他也是聪明人,林管家的话要听,少爷的面子也不能不管,所以只要没有别的指示,很乐意和她修补关系。   言真真压低声音:“凯瑟琳是不是和老先生有……那个关系?”   张笠吓了一跳,赶忙说:“别瞎说,凯瑟琳有丈夫。”因为过年探亲的问题,他刚好听了一耳朵:“她丈夫也在凌氏工作,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是谁?”言真真自然地问了出来。   张笠说道:“我不认识,不过凯瑟琳姓韦伯,应该是随夫姓的。”   言真真讶异无比:“韦伯?韦伯医生吗?”   “你认识?”张笠也不乏敏锐。   “凌恒说过,是挺厉害的。”言真真面不改色,“一个护士一个医生,他们还挺般配。”   “所以啊,你想多了。”张笠提醒她,“在凌家,你还是要少说多看,不要乱说话。”   言真真敷衍地点点头,心想,我当然不会乱说话,浪费我的超能力。   她达成目的,懒得再和张笠逢场作戏,找了个借口就开溜了。   一边四处溜达,一边思考问题。   外国人的名字太少,一个班里就有重名的,凯瑟琳和韦伯都是常见的名字和姓氏,仅仅因为这个就怀疑太过草率。   但漫画里说得对,这个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有必然。   哪儿就这么巧了呢?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凌恒。他为了稳住凌老先生,这两天都泡在实验室里,都没什么相处机会。   嘟——电话很快被接起。   “真真。”他叫,嗓音轻轻的,笑意却不自觉流淌。   言真真的耳朵被酥了下,到嘴边的疑问也暂时咽了回去,先关心他:“今天还顺利吗?”   “就那样吧。”凌恒叹气。   丁湘的遗体被盗,当然是言真真干的。具体如何操作,她没有透露,总之瓶子就在保险柜里,里面的液体却莫名消失了。   他本来以为,这么做既能让丁湘摆脱成为实验品的命运,又能让凌老先生发热的头脑冷静一下。谁想事与愿违,人家根本不关心作案过程,认定了他。   没有办法,他只能加快脚步,争取早点进行自己的计划,让祖父“心想事成”。   言真真问:“你知道一个叫韦伯的人吗?”   “韦伯医生?”他说,“你问他干什么?”   言真真简单把在老校长那里看过的日记说了:“我觉得必须查一查他,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凌恒也觉得意外至极。   世界上对海神的崇拜非常广泛,沿海地区都有类似的信仰,但和他家里信奉同一个神祇的人,多是太平洋沿岸。   凯瑟琳和韦伯都是白种人,若不是巧合,很难想象居然有关系。   “我现在就查。”凌恒说道,“你……算了,有结果给你电话。”   “嗯。”她应下,可没挂电话。   耳机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言真真闷笑,对着麦克风吹气。   呼,声音透过电波传到另一头,仿佛也带上了电流的力量,叫人浑身痒痒,心跳都变快了。   “干嘛?”他问,声音有点不自然。   “你为什么不挂电话?”她笑嘻嘻地问。   凌恒:“你也没挂。”   言真真:“我乐意。”   “我也乐意。”他嘴硬。   她:“那我挂了。”   凌恒:“噢。”   言真真滑动屏幕,结束了通话。   另一头,凌恒盯住熄灭的手机,心里有一丢丢的失望:说挂就挂,也不知道多说两句,没良心( ̄^ ̄)。 第81章 风雨来   年夜饭取消了。   虽然酒店的厨师们辛苦一天, 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虽然佣人们忙碌了大半天,将餐厅布置得精致又喜庆,但凌老先生突然发话, 其他人只能听从。   凌夫人说胃病犯了, 连晚饭也懒得吃, 让凌妍陪着她回屋休息。   凌先生叫人把她们母女爱吃的菜送过去,自己则钻进书房,说处理工作, 让人不要打搅。   言真真听着这一个个消息, 再想想厨房里一道又一道的菜, 心如刀割。   亏她还专门穿了新衣服,准备今天美美吃上一顿, 咋就取消了呢?   一年才一顿啊!   太难过了〒▽〒   她打电话给男朋友:“凌恒,你快回来……”陪我吃饭。   “真真, 我查了韦伯医生的头发。”凌恒打断了她, 上来就说正事,“他确实有问题,有一段dna看起来与正常人有微弱的区别。”   人类的dna序列很长,除了携带遗传信息的基因外,还有很多很多, 但一般情况下, 不会有人去读取其他序列的内容。   凌恒却不一样, 他很早就检测过自己的dna序列, 与正常人类对比,想知道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是人类。   答案比较微妙,总得来说, 他仍然属于人类范畴,可部分序列显示,身体素质已经远超过了人类。   假如他愿意好好开发自己的潜能,可以轻松打破极限。   然而,当初得知这个答案的他并不欣喜,只觉得恐惧,不仅不想多开发,甚至多加隐藏,唯恐被人发现异常。   不过经验总是有用的。   刚才他去休息室里弄了根韦伯医生的头发,加急做对比,直接在自己有问题的片段里进行了检测。果不其然,韦伯医生的dna序列里,同样隐藏着一些异常。   “没有这么巧的事,这个韦伯应该就是你知道的韦伯医生。但我没有找到姓肯特的人,也许他不和他们一起了,也许换了名字。”凌恒语气凝重。   “我先盯住凯瑟琳。”言真真马上道。   他道:“那我想办法弄到他的实验日志,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ok。”言真真一扫方才的失落,挂掉电话便迫不及待去了厨房。   酒店的厨师团队已经撤走,留了满桌的佳肴无人问津。   伊丽莎白和林管家正在发愁,这菜分了吧,怕主人家回头想起来还要吃,可放在这里全都冷了,一会儿也不能回锅热一热。   言真真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闻着香味,又被勾起了馋虫:“今天就我一个人吃晚饭吗?”   林管家顿了下,居然带了几分客气地说:“言小姐想吃什么?在这里用,还是给你端到屋里去?”   言真真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说:“这样好不好,过年总要吃顿年夜饭,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大家一起吧,就在灰楼吃。”   “言小姐,这不合适。”出人预料的,林管家委婉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言真真愣住:“为什么?”   林管家欲言又止,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可意会不可言传。   非要说的话,为什么当初冉染住客房,言真真住灰楼?因为她是保姆的女儿,在庄园的人看来,好比过去奶娘的女儿,属于佣人阶级。   林管家对于她的一切恶感,都来源于二人对身份的认知偏差。   言真真在红旗下长大,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头,同样是保姆,国内都已经是“家政阿姨”,s国却还是“女佣”。而林管家的父辈也是为凌氏工作,仍然保留着过去的老思想,因此难免觉得她不安分。   但他也有另一个特质,那就是“专业”,主人家的意志就是他做事的方向。   凌恒放出了信息,凌先生和凌老先生都默认了,他便也默默调整了认知,将她看做客人。   客人是主人阶层,怎么能再和佣人一起吃饭呢?   双方的观念差距极大,完全无法领会彼此的思路。   言真真和林管家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凝滞。   最后还是伊丽莎白解围,客气地说:“言小姐想吃什么,我们送到你的房间去。至于我们,也准备好了晚饭,多谢您关心了。”   观念相左的人,永远无法彼此说服。   言真真换了个方案,慢吞吞地挑菜,一边看一边问:“你们吃什么呀?伊丽莎白,你和凯瑟琳是哪里人,吃得惯中餐吗?”   伊丽莎白回答:“我是英国人,凯瑟琳来自美国。中餐虽然吃不习惯,但偶尔尝一次也很好,今天毕竟是你们的节日。”   言真真继续在吃的方面套话:“那你们有什么忌口的吗?信教是不是有些东西不能吃?你们信教吗?”   她一面问,一面吃糕点,气氛非常随意。   伊丽莎白也没什么戒心,只当她好奇:“我信天主教,每周五是小斋日,不吃肉类。凯瑟琳不吃海鲜……对了,我记得今天有道菜里用了海胆?”   最后一句话是对林管家说的。   他点头:“我会记得提醒凯瑟琳。”   言真真估摸着差不多了,再问要露马脚,果断拿了菜准备走人。   伊丽莎白准备好了推车,拒绝了她自己拿回去的提议,坚持要替她送过去。   才走到门口,便听耳畔一声惊雷。   哗啦。暴雨顷刻降临,密集的雨帘拦住了她们的脚步。   “下雨了。”伊丽莎白微微皱了下眉头,“言小姐请稍等,我去拿把伞。”   言真真点头,心里却不乐观。   果然,下一刻,天边闪电划过,张牙舞爪的电流如若茂密的树枝,占据了整片天空。   雷声随之而来,震耳欲聋。   整个庄园的灯光同时闪烁,一明一暗,犹如恶魔的交响乐,又如无数窥视的邪恶之眼,晃得人眼花缭乱。   言真真蹲下来,掀开餐车最下层的罩菜盖子,翻到了蟹黄包。   一口一个,努力填肚子。   轰隆!   啪嗒!   雷声愈发密集,电路愈发脆弱,转眼间,庄园大部分的光源都熄灭了。   她端出冰糖燕窝,淡定地继续吃。   暴雨如注,天地间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唯有雨声、雷声、潮水声交织。泥土的湿润腥气扑面而来,裹挟着烂鱼虾的古怪臭味。   言真真掏出手机,按下快捷号码。   拨不出去。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   大过年的,咋就这么想不开呢?   凌恒快速翻阅了实验日志,却没找到异常,看时间不早了,决定先回家——今天过年,凌老先生不想吃随他的便,他却想陪家里人好好过年。   正要离开,却在门口看到了韦伯医生。   凌恒沉住气,若无其事:“韦伯医生没去吃饭吗?食堂今天做了饺子。”   韦伯医生是个长相和善的中年男性,戴无框眼镜,身材略有发福,身上常年喷着古龙香水。他看起来既不出挑也不怪异,就好像每个人身边都会有的那类人,很少有人会讨厌他。   “我在等你。”韦伯医生微微笑了,“可以聊聊吗?”   “什么事?”凌恒在外人面前一如既往地高冷。   韦伯医生开门见山:“凌少爷,我很好奇,你是会中止实验,还是继续研究,直到达成你爷爷的目标为止?”   “听起来医生似乎并不希望我这么做。”凌恒反问,“为什么?”   韦伯医生笑了:“你居然会问我这样的问题。难道到今天,你都没有认清自己家族的真面目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凌恒滴水不漏,“假如医生觉得实验该被中止,为什么还要参与?我的祖父很信任你。”   “我只是想验证一下。”韦伯医生说,“结果让我很遗憾。”   凌恒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哦?”   “作为神的仆从,凌氏从来没有为复苏伟大而努力过。你们欺骗了神明,以肮脏的手段得到了恩赐,然而犹不满足,变本加厉……”韦伯医生的眼里逐渐透出浓浓的厌恶和愤怒,“长生是神对仆从的恩赐,可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在染指神的领域!”   他一步步前逼,迫至凌恒一米之远,脸孔涨得通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灌注到了脑袋上:“渎神者,不、可、饶、恕!”   话音未落,大厅顶部的灯管便发出了“啪”一声脆响,所有的照明灯都在瞬间爆裂,碎片砸落一地。   “你疯了!”凌恒伸手去抓他的衣领。   韦伯医生没有躲开,他的身体开始缓慢融化,变成一团漆黑的海藻:“渎神者必须受到惩罚。”   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   恶魔礁一片黑暗,海水中,憧憧暗影登陆海岸。   雨水滂沱,闪电忽现。   凌妍暴躁地按了会儿手机,没有信号,又去开灯,可无论她怎么揿按钮,房间里的灯却始终亮不起来。   她烦躁地踱步:“他们怎么还没修好?慢死了。”   “你给我坐下。”凌夫人在停电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高声呵斥女儿,“走来走去,闹得我头疼。”   凌妍嘟了嘴,不满地窝到母亲身边:“妈,你说爷爷不会真的要给我订婚吧?我都不认识那个人,我不要!”   凌夫人歪在沙发上,闻言沉默了会儿,轻轻道:“你放心,妈不会同意的。”她对儿子无能为力,不能连这个女儿都保不住。   可凌妍也不傻,挺怀疑地问:“爷爷会改主意吗?”   凌夫人抿住了唇,脸色更加苍白。   好在这会儿停了电,屋里漆黑一片,凌妍没有发现异常,还在说:“不行,我现在就去找爸爸,他不能不管我呀。”   说着就要出门。   凌夫人心头一颤,连忙“哎哟”了声。   凌妍吓住了:“妈,你怎么了?”   “没事,胃又疼了一下。”凌夫人道,“可能是饿得紧了,你去把粥端过来,我吃两口垫垫。”   “要我说,妈就该换个医生。”凌妍没有起疑,起身去外面端粥,抱怨道,“他看了那么多年都没看好,肯定是庸医。”   凌夫人没接话,轻手轻脚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个小滴瓶藏在手心里,若无其事地回沙发坐好。   凌妍把粥盅端了进来,因为一直保温,还是热的。   凌夫人说:“你陪我吃一口。”   凌妍不饿,却不忍拒绝母亲,只好再出去一次。   “太黑了,点个蜡烛吧。”凌夫人继续使唤,“就用那个香薰蜡烛。”   凌妍鼓了鼓脸颊,嫌事儿多,但母亲不舒服,她不好撒娇,满脸不高兴地取了香薰蜡烛点上。   茶几附近顿时亮起了一团光晕。   凌夫人将空掉的滴瓶塞进沙发的缝隙,若无其事地说:“吃吧。”说着,自己率先拿起勺子喝粥。   凌妍敷衍地吃了两口:“说真的,爸和爷爷都偏心,就喜欢小恒。我也是凌家的女儿啊,怎么能这样随便给我安排婚事呢……”   她嘀嘀咕咕抱怨着,眼皮却越来越重。   片刻后,意识消散,坠入了无梦的沉眠。   凌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起身拉上窗帘,反锁房门,而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忍受胃部越来越激烈的抽痛。 第82章 惊惧之夜   阿米翻出了柜子里的蜡烛, 一根根点燃。   火焰烧融了蜡,滴两滴到桌面上,趁着没干把蜡烛直接放上去。热蜡凝固,就把蜡烛固定在了桌面上。   餐厅的长桌上, 摆满了家常菜, 虽然不比大厨做的精美可口, 但也样样应景。   只差酒了。   之前老李说他藏了好酒,今晚贡献出来,大家喝上一杯。阿米便冲厨房喊:“李叔, 酒呢?”   厨房里静悄悄的。   阿米觉得奇怪, 按亮手机照明, 走进厨房:“李叔……李叔你怎么了?!”   只见老李跌倒在地,捂住胸口, 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窗外的某个地方,眼球向外凸出, 干瘪苍老的面孔上写满了惊恐。   阿米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却只看到大雨茫茫,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   难道是中风了?阿米怀疑地把人扶起来坐下,拍拍胸口顺气:“李叔你没事吧?犯病了?我去给你拿药?”   “没、我没事。”老李气若游丝,“就是唬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眼花,他刚才居然看到主楼顶上趴了好大一团阴影, 慢慢地往屋里头渗进去, 一张人脸就冲着他的方向, 咧嘴一笑, 说不出的骇人。   他当时心跳都快停了,人喘不上气来,还以为要交代在这里了呢。   但现在缓过来, 又难免觉得是自己年纪大了眼花,可能是把云层或者是阴影看成了活的,人脸什么应该只是积水的反光。   这可有点丢脸。   幸好阿米没有追问。   她倒了杯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其他人都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阿赵去厨房了,应该是想找点好东西。”老李说。   他们吃不上鹅肝鱼子酱之类的好东西,但如果运气好,厨房那边有的剩,凌家也不介意让他们也沾点光。阿赵最喜欢贪小便宜,当然不会错过。   阿米撇撇嘴,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花园里一声凄厉的尖叫。她心头猛跳:“是阿赵!”   老李倒吸了口冷气,屁股往椅子里沉了沉。   阿米无措地看着他:“去看看?”   老李喘起了粗气,好像又犯了病。   阿米定定看了他两眼,转身给他倒了杯水。她知道老李、老刘平时喜欢看她和阿赵的笑话,尤其是她,觉得不自量力,徒增笑料。   可她也不傻,一样看得清他们的为人,老刘手脚不干净,老李奸猾自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外面下了这么大雨,指不定阿赵在哪里跌了一跤。   叫那个长舌妇吃点苦头也好。   两人装聋作哑,不肯出去,哪里想象得到,阿赵这会儿简直是命悬一线了。   说来也是倒霉。   阿赵去了厨房,伊丽莎白和林管家居然都不在。她悄悄拿了个保鲜盒,装起几道昂贵的海鲜料理,准备从后门溜回去。   谁想拐过走廊,就看到凯瑟琳和言真真站在一起。   两个都是她的仇人,一个攀了高枝,一个故作清高,她都不喜欢。然而,此时她们面对面站着,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立马让阿赵来了兴趣。   无事也要兴风作浪,搞点闲言碎语出来的人,绝对不会错失听墙角的机会。   阿赵蹑手蹑脚地靠过去,竖起耳朵。   凯瑟琳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向你打听一个人。”言真真说。   凯瑟琳穿着雪白的护士服,面容圣洁如天使:“我并不认识你,应该也不会知道你想要的消息,请你让开。”   “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不认识呢?”言真真穿着她的衬衣裙,漆黑的料子上只有胸前有个花木兰的描边,在这样黯淡的环境里根本看不见,仿佛一身都是浓郁的黑。   唯有腰间的金属腰带,散发着点点幽光,乍看像极了毒蛇的牙齿。   凯瑟琳神色淡然:“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言真真没接茬,单刀直入:“只有你和韦伯吗?肯特在哪里?”   阿赵听得稀里糊涂,但不妨碍她用仅有的信息脑补:言真真要找一个叫肯特的人?听起来凯瑟琳似乎认识,难道是以前的小男友,怕被少爷发现,所以想抢先封口?   这么一脑补,阿赵顿时激动起来,伸长了脖子,唯恐错过关键消息。   “这不重要。”凯瑟琳审判似的凝视言真真,面孔逐渐严肃,“假如你知道我们的使命,那么,你是要加入我们这一边,惩罚背叛者,还是站在他们那一边,助长罪恶呢?”   言真真露出恍然之色:“审判?你们以为自己是正义阵营吗?”   “世界上没有正义,只有神的意志。”凯瑟琳说,“我们是神的仆从,将为伟大的神明奉献一切,任何有损于神的人和事,都该被铲除。”   言真真大为感慨。   漫画诚不我欺,但凡有点逼格的反派,都不会觉得自己在做邪恶的事,相反,他们都觉得自己老正义了,将给世界带来永远的和平,就差得个诺贝尔和平奖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嘴炮出马了:“你们要审判凌家,神同意了吗?我看是你借神的名义搞职场斗争,当心我举报你。”   “看来你已经被凌氏迷惑了。”凯瑟琳没听她废话,圣洁的表情变作庄严,“神不容诋毁,你将受到惩罚。”   她说着,护士服下散落出一条巨长无比的蠕虫。外表看起来如同海洋中的线虫类生物,只是大小无限靠近《狂蟒之灾》里的蛇类,又长又光滑,身上分布着均匀的环节,两短分不清头尾。   言真真:(⊙﹏⊙)   过分恶心,造成不适。   她犹豫要不要上去给一jio,但有点害怕那种滑溜溜的触感,想想还是放弃,准备拔箭(不要怀疑,从凌恒房间里拿的箭矢,开过刃的)。   然而,万万没想到,目睹了一切的阿赵,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扭过头,就看到阿赵夺命狂奔离开的样子。   “有、有怪物!!!”阿赵性格彪悍,奉行的是“我不强硬人家就要来占我便宜”的人生宗旨,因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没让她腿软趴下,第一时间就跑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今天全庄园都停了电,光线极差,她没看清,只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才避免了当场发疯的悲惨命运,有力气逃跑。   凯瑟琳冷漠地往那边丢了个眼神。   凌家的仆从自然也是罪恶的一份子,提早解决也好。   线虫得到指令,无声地追了出去。今天的雨不同寻常,庄园的底楼已经弥漫上了一层浅浅的积水,没过脚踝,虫在浅水中的速度极快,一下便没了踪影。   阿赵闯入雨帘,被冷水浇了个透。   她跑了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惴惴不安地扭过头。   什么都没有。   没追出来?逃过了?   阿赵迟疑地慢了下来,谨慎地四处扭头。   没有。   凯瑟琳没有追过来。   吓死她了。阿赵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手掌却摸到一团滑腻的东西。   低头一看,顿时三魂不见七魄。只见胸口处,一条无比巨硕的线虫缠绕在自己的身上,正不断地往皮肉里钻进去。   和蚯蚓钻土似的扭动,还不疼,像极了被蚂蟥咬的滋味。   “啊!!”她惊恐地大叫起来,拽住线虫拼命往外扯。   手感像拽了一条黄鳝,体表分泌的粘液减少了摩擦,随时都会脱手,但又不比黄鳝结实。阿赵用尽全力那么一拽,断了。   被拽在手里的半截虫子滑溜溜地脱手,坠回了水里,无声无息地离开。而留在肉里的线虫趁此机会,一鼓作气钻进了胸腔。   阿赵浑身发冷,本能地去挖。   指甲里抓满了血液和人体组织,但线虫已经不见了。   她呆呆地在雨里立了会儿,迈动步子,走进灰楼。   林管家今年五十二岁,父亲曾是凌氏的总裁秘书,曾祖父是凌氏的司机。可以说他们家三代人都为凌氏做事,忠心毋庸置疑。   从小,他就听祖父说,当年自己在码头混饭吃,被帮派势力逼得走投无路,差点就投了海,幸好遇到了凌先生——不是凌诚,是凌诚的祖父。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林老爷子凭借自己的忠心和能力,成了凌氏的心腹。自家也从码头卖力气的低等人,变成了富裕人家。   林管家耳濡目染,对凌氏自然亲近,多多少少的,也知道一些秘密。   凌家有奇怪的传承,奇怪的信仰,奇怪的能力。但s国迷信的人多了去了,在圈子里待得久了,什么都见过。   “少问、少说,多看、多做。”这是林老爷子交给他的人生秘诀。   林管家听了长辈的话,安全无虞地活到了今天。   然后,好运气用完了。   停电后,他就取了工具,准备修理电表。凯瑟琳却突然过来,说凌老先生有些不舒服,叫他们过去看看。   正好伊丽莎白回来取伞,两人马上放下手头上的事,进了凌老先生的房间。   凌老先生不舒服好些日子了,一直卧病在床,屋里飘散着古怪的气味。可今天又和平日不同,林管家一进门,眼皮子就疯狂跳动,预感要出事。   伊丽莎白打了手电,靠近询问:“老先生,你还……啊!”   她惊叫,身体猛地后仰,跌坐在地。   只见床铺上的凌老先生已经变了个模样:原本干瘦的面孔像是被充了气,鼓囊囊如巨大的肉球,眼珠还在转动,浑浊而无神,嘴巴张大,涎水横流,被子下的鼓起老大一团,地下有东西不断蠕动。   借着手电的光,可以看到有黄色的粘液自被子下流淌下来,腥臭无比。   “还满意新药剂的效果吗?”凯瑟琳走上前来,对凌老先生微笑,“向神祈祷祂的恩赐吧。你将成为真正的神之仆从,将功赎罪,洗刷凌氏的罪恶。”   “你、你骗我。”凌老先生愤怒地嘶吼,“你们骗我!该死!你们居然敢骗我!!”   他的身体迅速膨胀,血肉融化成了一团肉酱,朝周围徐徐蔓延开来。   “都要死,骗我的人都要死!”凌老先生怒吼着,从床上爬了下来。   “快走!”林管家一把拽起伊丽莎白,转身就想走。   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去拉房门,却始终打不开。   凯瑟琳双手交握在胸前,吟唱般地说道:“渎神的人们啊,到了偿还代价的时候了。” 第83章 捉迷藏   林管家从三楼的露台爬了下来, 落地的时候没找对方向,剧痛传来,腿骨以不正常的状态曲折着。   骨折了。他捂住膝盖,冷汗顿时遍布全身。   “快, 伊丽莎白。”他忍住剧痛, 呼唤向下张望的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满头大汗, 想跳又不敢跳。   背后黏腻的触感越来越近,腥臭几乎将她熏晕。凌老先生的面孔死死盯住她,庞大的身躯缓慢地蠕动:“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心如擂鼓, 死死捂住了面孔——凯瑟琳把她和林管家锁在了房间里, 与异变的凌老先生面对面。   凌老先生已经失去神智, 虽然身体笨重缓慢,但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追着他们不放。   他们都不敢想象被抓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会死吗?还是比死更可怕?   她后退两步,背靠住栏杆。   楼下, 林管家拼命叫她:“快跳!”   伊丽莎白咬咬牙, 翻到阑干后面,努力往下够。可她身材矮小,踩不住外墙的凸起边缘,手臂的肌肉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两秒后, 人如坠下的风筝, 直直掉落在了地上。   但她运气不错, 露台下面是下沉式的庭院, 已经积了近一米的水,三楼的高度也不算高,居然没受特别严重的伤, 呛着水往外爬。   台阶上,突然出现了一双鞋,玛丽珍皮鞋,圆头黑色,扣带是银色镶钻的骷髅图案。   “你们在干什么?”伊丽莎白听见她问。   暴雨茫茫,言真真打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管家,眉毛微微弯起,似乎觉得很有趣。   林管家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气喘吁吁:“言小姐,快通知少爷回来,老先生出事了!”   “他能回来肯定已经回来了。”言真真说,“回不来,肯定是有人拦了。”   林管家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言真真仰起头,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到伞面上,脆响连绵。她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才确定三楼露台上窥视的面孔是谁。   “唷,老先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林管家犹且为主人遮掩:“老先生的病恶化了,外表有了比较大的改变,应该是药物的副作用。”   “什么药啊?凌恒做的药不可能会这样。”言真真摸了摸下巴,柯南附体,“不会是偷偷吃了别的药吧。”   “是凯瑟琳给的。”伊丽莎白浑身湿透地坐在地上,突兀地开口,“说是韦伯医生做的药。”   言真真“啧”了声,仔细观察凌老先生。   他似乎想追下来,但还没找到掌控身体的方式,本该柔软如液体的身体紧绷得像块石头,直接卡在了栏杆处。   膨胀的黏液漏过缝隙,不断往下淌,形成了黏稠的淡黄色帘子。   和亲人了断的任务应该由凌恒本人完成,她想了想,开口:“强风。”   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大风吹来,推搡着凌老先生往屋里去。   凌老先生死死不退,怨毒地注视她,面孔扭曲:“你敢拦我?!”   “你不要乱跑。”言真真心里还惦记着凯瑟琳,没工夫和他墨迹,直接言灵,“进去!”   无法抗拒的力量出现,将凌老先生推进房间。   言真真又眯眼看了看,扬手一招。   “啪啪啪”,敞开的窗户和露台门在同一时间合拢关上,将凌老先生锁在了房间里。   她说:“今天晚上,这个房间的门窗没有办法被打开。”   白光笼晕,言灵已经生效。   完美o( ̄▽ ̄)d   言真真转了个圈,裙摆划出好看的弧度。   她举起伞,问两个面色有异的管家:“说起来,你们看到凯瑟琳了吗?她跑得太快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泥鳅成精了呢。”   之前阿赵一声尖叫,破坏了大好局面。   凯瑟琳狡猾得很,看着派了条虫子跟过去,结果她一箭扎过去,人就变成了一堆线虫溜了。   应该该用捕鱼叉的。   箭捅了半天,一条都没捅到,最后用上了言灵,才戳中一条。   然后,更恶心的来了。   虫子断成了两节,分头跑了。   言真真想起来就有气。   搞了那么多烟雾弹,她用言灵说“我会碰到凯瑟琳”,只能遇到一条虫。   那么多、那么多虫,一条条扎过去,怕是要累死她。   “没看见。”伊丽莎白说,“她把我们锁在房间里就走了。”   言真真难掩失望:“好吧,再见。”   她转身,果断进了主屋。   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噬一切生灵。   伊丽莎白和林管家心中发寒,他们都知道凌家的其他人在屋里,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鼓足勇气跟进去。   高昂的薪水,累世的恩情,终归不是舍生忘死。   “我们……”伊丽莎白整理了下语言,“先回灰楼吧,你的腿要包扎一下。”   林管家静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凌家的事,由他们自己解决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向灰楼。   到门口时,屋里亮起了一点烛光:“谁啊?”   “林摔了一跤。”伊丽莎白竭力维持正常,“快把医药箱拿过来。”   光点靠近,阿赵的面孔出现:“快进来吧,雨那么大。”   伊丽莎白正要扶林管家进去,突然听到背后一阵闷响,接着,慌乱无序的脚步声响起。   “不要!”阿米尖叫,“她不是人!”   与此同时,张笠抄起一把消防斧,直直扔了过去,正中阿赵的肩膀。   没有血流下来。   一条蠕动的线虫在伤口处扭了扭,将碎裂的肌肉缝合起来。   阿赵面容僵硬,声调平直:“没有人能离开这里。”   这话自然没人相信。   张笠看出林管家有伤,架起他的胳膊往肩上搭:“去车库,先离开庄园!”   无人有意见。   林管家喘着粗气,问:“老李呢?”   “李叔被虫子吞掉了。”阿米面色煞白,惊魂未定。   林管家动动嘴唇,没有再作声。   灰楼自带车库,专门停放佣人的车辆,平日里也不锁。张笠急奔而去,开锁打火启动一气呵成,稳稳停在了众人身边:“快上车!”   阿米上了副驾驶,林管家和伊丽莎白坐了后座。   张笠踩下油门,引擎发力,轮胎碾过水潭,直奔大门而去。   阿米不停往后张望,唯恐“阿赵”会跟过来。   雨帘密集,车灯射出的两道光线起的作用有限,草木零落,仿佛潜伏在暗处的鬼影,随时会扑过来逮住他们。   “快点快点。”阿米交握双手,暗暗祈祷。   开车的情况下,庄园虽大,门口也倏忽便至。   林管家想到一件事,忙说:“电路坏了,感应门开不了,要手动开。”   无人回答。   车子缓慢地停了下来。   阿米扭过头,惊恐地问:“怎么停了?”   “咕咚”,她听到驾驶座的张笠发出了清晰的吞咽声,他喉结滚动数下,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众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外。   庄园外,浓雾萦绕,隔着精美雕花的两扇铁门,长相怪异而邪恶的鱼人们静静地注视着他们,鼓出的眼珠灵活地转动。   犹如青蛙盯住了飞虫。   一霎间,如坠冰窖。   主屋,过分宽敞的豪宅在此时显出了弊端,一眼望去,黑暗叠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人类依赖光明,畏惧黑暗,这是无法克制的本能。   但言真真并不惧怕,甚至还感觉到了自在和舒适,在这样的环境下,身为人类的部分退居幕后,另一种潜能冒出了头。   “凯瑟琳~~~”言真真走在实木铺就的走廊上,小羊皮做的鞋底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仿佛小女孩在跳舞,“你在哪里呢?快出来吧。”   她幽幽地喊:“别躲了,我知道你在这里。”   甜美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屋里回荡,却没有丝毫回音。   言真真:(▼ヘ▼#)   “凯瑟琳,你再不出来我就生气了!”她说。   仍无回应。   言真真狠狠吐出口气,奔上了楼梯。   就不信逮不着她!   凌夫人惊惧不定地看着开门进来的护士,竭力镇定:“凯、凯瑟琳,你怎么过来了,是爸叫你来的吗?”   雪白护士服的白人女子迈动步子,缓缓靠近:“不,我是来找你的。”   凌夫人强笑道:“我有点不舒服,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孙心眉,你身上没有凌家的血,如果忏悔,我可以放过你。”凯瑟琳居高临下地望向她,神色既怜悯又冷酷,“但你必须把你的孩子交给我,她是渎神者的后代,身上流着罪恶之血。”   凌夫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挡在了沉睡的凌妍面前:“你想干什么?”   “忏悔吗?”凯瑟琳问,“还是执迷不悟?”   “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妍也没有参与过。”凌夫人的嗓音因为恐惧而凄厉,“我不关心你想干什么,和我们没有关系。”   “就是念在你不曾参与的份上,我才愿意放过你。”凯瑟琳看了看她,轻轻叹息道,“还是不愿意让开吗?”   凌夫人升起一丝隐蔽的犹豫。   她感觉得到凯瑟琳的古怪,料想绝对不会是纯粹的恐吓,假如自己不让开,结局难料。可是……可是这是她的女儿啊。   哪个母亲能在危险面前,抛下自己的孩子独自逃生呢?   孙心眉知道自己不是个伟大的母亲,她会犹豫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只要想一想抛下女儿,心就止不住地疼。   她办不到。   “冤有头债有主,我和小妍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要我们还债?”凌夫人重重推开凯瑟琳,歇斯底里,“你有本事就去找他们,欺负我们母女算什么意思?”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茶几上的东西尽数扔去,好像这样就能阻拦凯瑟琳。   凯瑟琳不再劝说,护士服里钻出一条条缠绕的线虫,前扑后拥地朝凌夫人和凌妍爬去,一条接一条,缠住脚踝,不断勒紧。   凌夫人几近崩溃,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别过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别过来……阿诚,小恒……别、别过来!!”   哒哒哒。   脚步声近了,一个脑袋探进门来,雪白的面孔,乌黑的发辫,衣服上印着迪士尼的花木兰的影子。   “hello,凯瑟琳。”言真真愉快地弯起眉眼,“找到你了。” 第84章 逃与杀   凯瑟琳回过身, 表情阴冷:“你要阻止我?”   “一只蚊子飞进我的房间,就算不想叮我一口,可嗡嗡嗡,嗡嗡嗡的, 也不能怪我想把它打死啊。”言真真理直气壮。   凯瑟琳死死盯住她, 身体再度崩成千万条纠缠在一起的线虫, 棕褐色的虫身胶着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眼球就嵌在虫子中央, 一眨不眨地瞪住。   言真真伸手进裙子口袋, 摸出了一盒火柴。   掏出火柴,擦亮, 明亮的火苗窜了起来。   “来,我们比比看, 是你的虫子多, 还是我的火柴多。”言真真说着,弹出了手里的火柴,“one!”   火柴以不符合物理学定理的弧度抛出,精准地落到了缠住凌夫人的虫子上。   虫顿时被火烧着,断成两节, 脱落进水里, 怏怏地弹动, 奄奄一息。   “two。”言真真丢出了第二根。   咬住凌妍胳膊的线虫被火燎了下, 顿时缩头,不敢再过去。   凯瑟琳冷冷牵起嘴角,纤细的线虫交叉在一起, 编织成了一根粗大的触手,迅疾无比地掐向了言真真的脖颈。   啪。   一条黑色的如同阴影的鞭子突然出现,狠狠扇了过去,把线虫触手打到一边。   凯瑟琳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惊讶:“你也是……”   “不要碰瓷我。”言真真反手拔出了卡在后腰的箭矢,觉得自己这个动作简直酷毙了。她擦亮火柴,往箭矢上端包裹的酒精纱布一点,火焰顿时高高窜起。   凯瑟琳不甘示弱,窗户无风自开,大片的暴雨打进来,房间充满浓郁的水汽。之前还在燃烧的火柴无声无息的熄灭,阴寒的冷气在墙壁和家具上结出白色的冰霜。   “我们与凌氏并无仇怨。只是,神赐予我们超越平凡的力量,沐浴在神之荣光下的我们,应当感恩,为神的苏醒奉献一切。”凯瑟琳交握双手,目光炯炯,“凌氏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回报,难道不应该被惩罚吗?”   言真真秉持着嘴炮到底的原则,耐心地说:“算了吧,你关心的事,神根本无所谓。人在地上撒了饼干屑,看着蚂蚁聚集在一起,忙碌得搬来搬去,会想着要蚂蚁回报吗?”   “冥顽不灵。”凯瑟琳怫然。   “自以为是。”言真真觉得她想太多。   “伟大的神明即将苏醒,再度统治这个世界。”凯瑟琳下了最后通牒,“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净化世界,清除背叛者,假如你妨碍我们,无论你背后的哪一位,我们都不会手下留情。”   言真真勾勾手指:“我知道你们信仰的是哪一位,但我不care,因为神明一点也不在意你们的下场。”   碾死一只蚂蚁,神会动怒吗?   当然不会。   少了一只,还有千千万万只。   这下真正触怒了凯瑟琳。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侍奉神,假如神完全不在意,那还有什么意义?   线虫登时散开,一条条仿佛被狂风吹起的头发,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每条虫子的头尾两部均裂出了巨大的口子,森寒的利齿闪闪发光。   言真真不闪不避,握住燃烧的箭矢,狠狠往前扎了下去。   噗嗤,非常扎实的触感。   燃烧的箭矢插入了扭曲的线虫之间,线虫的血盆大口咬住了燃烧的酒精纱布,一条条掉落下来。   但更多的还是顺着箭矢,缠绕爬行,飞快咬住了握箭的手指。   一口下去,只有虚无。   黑暗的阴影缓慢地渡上箭矢,仿若黑洞,将一条条挣扎的线虫尽数吞噬。   凯瑟琳失去了对这部分肢体的感应,好像凭空消失了。同时,一种异样的触感爬上了心头。   她感觉自己在蠕动在膨胀,身体里的线虫不断分裂,一变二、二变四、四变一十六,力量在极速增长,控制力却陡然下降。   要失控了!   凯瑟琳惊惧不已,转身便想从窗户逃离。   “窗关。”   砰,数扇玻璃窗猛地合拢,拦住了凯瑟琳的去路。   她临危不乱,仅剩的身体散成一条条分开的虫子,想从房间的缝隙里钻出去。但言真真已经追了过来。   “你会被我解决掉。”她说着,将箭矢用力扎入了虫子的中央。   箭簇上微弱的火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燃,将所有扭结在一起的虫子烧了个正着。   “啊!!”凯瑟琳爆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言真真松开手,又擦亮了一根火柴,丢上去:“three……”   再一根:“four。”   丢到第六根的时候,虫子已经化为了灰烬。   言真真:0.0   她踢了踢脚下被水浸透的灰烬,陷入沉思。   死透了吗?   会不会按套路等她走了以后复活?   那么多虫子,说不定有烟雾弹?   就这么死了的话,到底是敌人太弱还是自己太强?   她研究了半天,无果,放弃,转头看着凌夫人。   凌夫人抱紧手臂,心怀余悸地回望她。   “明天早上醒来后,你会把今晚的事情都忘记。”言真真率先做出了言灵,然后才放心大胆地问,“你看着我干什么?”   凌夫人动了动嘴唇,似乎想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问道:“小恒……小恒呢?”   “不知道啊。”言真真记起另一件事,顿时懊恼,“刚才忘记问了,我妈妈的死,和他们有关系吗?”   凌夫人目露紧张之色:“我不知道。”   “那,和你有关吗?”她又问。   凌夫人立即说:“没有,我绝对没有伤害阿丁。”   言真真幽幽地盯了她片刻,扬唇一笑:“好吧,你说得应该是实话。那我没什么事了,拜拜。”   凌夫人迟疑了片刻,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她“咦”了声,连忙转头去看。   只见天花板上,缓慢凝滞地滴下了一滴浑浊腥臭的脓水。   然后又一滴,再一滴,绵绵不绝。   外面下的好歹是雨,里面的……言真真被熏得连退两步,抄起放在门口的雨伞,刷一下撑开,怒气冲冲地奔上楼去:“我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   门窗打不开,就搞渗漏?   无耻!   庄园里,张笠驾驶着车横冲直撞。   车的前窗上,匍匐了一只只巨大的鱼怪,它们的脚蹼死死扒住车身,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玻璃。   其中有一只倒挂金钩,后腿卡在车顶上,倒挂下来,用鳄鱼爪般的手掌去抓车里坐着的人。   阿米已经崩溃,疯狂尖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连反抗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林管家和伊丽莎白有了之前的冲击,倒是比她好些,随手拿起车里的东西,死死抵住鱼怪的爪子。   张笠在暗格里取出一把枪,单手操纵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窗外,对准前面拦路的愉快不停扫射。   子弹很疼,鱼怪已经尝过厉害,当然不会迎面直上。它们分散开来,部分从两边包抄,部分一跃而起,一招泰山压顶,直接“咚”一下在车上蹦迪。   张笠的车不是什么豪车,脆皮得很,没多久,正中央就被利爪刨出了个洞,粗粝得前肢直接抓住了阿米的头发。   她手指神经质地颤动,尖叫不停。   张笠再也坚持不住,一时没看准方向,车头直接撞到了喷泉上。   水柱崩裂,玻璃飞溅。   他满脸是血,流到眼睛里妨碍了视线,手本能地去开安全的,却无论如何都摸不到,人被死死困在了车里。   周围亮起幽幽的绿色眼光,海腥气随着雾气蔓延。   林管家的手渐渐无力,抵挡不住力量强大的鱼怪。伊丽莎白这边,一只聪明的鱼怪直接掏出了锁,吱呀一下拉开车门,脑袋凑近。   皮肤粗粝如鳄鱼,长相丑陋如蛙类,再加上恶心的鱼腥味,无一不再挑动人的神经。   要疯了。   不如现在就死掉。   死掉或许更好吧,一下子就结束了,总比面对这些可怕的东西好。   恐惧如影随形,牢牢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被拉紧,越来越紧,越来越紧,随时都会绷断。   一秒犹如一年长。   就在众人的神智即将涣散的时候,清亮而微哑的声音响起,暗藏愤怒惊惧:“你们在干什么?!”   林管家费力地撑开眼皮,看到熟悉的身影靠近。明明是单薄的青少年,却让他心头一松。   “滚开,离开我家。”凌恒冷冷道。   鱼怪们面面相觑了片刻,扑跃到了灌木丛里,簌簌而走。   “少爷。”林管家挣扎地爬出来,喘气如牛,“老先生出事……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站在他们面前的凌恒浑身湿透,脸上和衣服上沾满了猩红的血液,哪怕在这样的暴雨中,也无法彻底洗刷,血水沿着袖口发丝滴落下来,散发浓郁血腥气。   然而,他却说:“我没事,爷爷怎么了?”   林管家迟疑了下,含糊地说:“你去看看吧,不大好。”   凌恒点点头,环顾四人,又问:“看到我妈和真真了吗?”   “夫人应该在屋里,言小姐……”林管家斟酌道,“去找凯瑟琳了。”   凌恒面色一变,拔腿就跑。他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奔到了主屋,夺门而入:“真真!妈,凌妍!”   不停呼唤着,他奔上二楼,终于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小恒?”   凌恒闪身过去,看到了面色苍白却安然无恙的母亲,松了好大一口气:“你没事吧,凌妍呢?”   “小妍睡着了。”凌夫人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腕,“你去哪里了?这是……血?你受伤了?”   凌恒顾不得安抚她:“我没事,你看到真真了吗?”   凌夫人欲言又止。   凌恒的心脏骤然收缩,全然忘记了那并不是个普通姑娘:“妈!”   “她上了三楼。”凌夫人蹙起眉,不知如何形容,“还、还杀了凯瑟琳……?”   凌恒这才觉得又能呼吸了:“那就好。”停顿了下,嘱咐说,“我去楼上看看,你待在房间里,不要上来。”   凌夫人不肯松手,迫切地恳求:“小恒,你别犯傻。”   楼上很危险。   不要去。   她无声地诉说着,但凌恒心急如焚,只安抚说:“妈,我会解决的,你不要担心,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凌夫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内心深处的想法:“小恒……”   “妈?”凌恒奇怪地看着她,慢慢的,从母亲眼中读出了她的挣扎。他明白了过来,上前抱住母亲的肩膀,轻轻说:“没关系,你不用陪我去,但也不要拦我,我已经……不可能和凌妍一样了。”   凌夫人闭上眼,泪珠滚出眼眶,喉头梗塞,许久,才艰难道:“对不起。”   “没关系的,妈妈。”凌恒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害怕,我不会怪你的。”   母爱固然伟大,但母亲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每一个母亲,都能在这样可怖的危险下站出来,代替孩子直面超越想象的恐惧。   勇敢自然该被赞赏,可怯懦亦是人之常情。   他真的不怪她。   凌夫人捂住面孔,终于松开了儿子。   凌恒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上了楼梯。   滴答。   台阶上,黏稠的黄色脓液流淌,将名贵的羊绒地毯沾得面目全非。   他小跑上去,看到走廊里,言真真平举着透明雨伞,和已看不清楚人形的凌老先生对峙。   “这样你都能跑出来,算我小看你了。”她气咻咻地说,“但你绝对下不去这层楼,不信你试试。”   凌老先生面孔浮起,仿佛一张漂浮在黏液上的面具,极不真实。他僵硬地张开嘴巴,声音沙哑:“你们、都在、妨碍我……杀了你……”   “真真。”凌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她挡在背后,“你没事吧?”   言真真蓦地展开笑容:“凌恒,你回来了!”   她撑起雨伞,在空中旋了半个圈,比划说:“我已经把凯瑟琳解决了,留着他等你呢。”   中二少女的爱情,就是把小怪清掉,留着大boss和男朋友分享!   啊,爱情。   她问:“我对你好不好?”   凌恒握住她的手,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凌老先生:“爷爷,我回来了——你没想到我能回来吧?韦伯死了,我杀了他。” 第85章 祭品   一开始和韦伯产生冲突, 凌恒还以为是狂信徒的报复。   是的,世界上有很多神的信徒,有的低调,有的贪婪, 像凌氏这样的资本家也不见得少。但最可怕的莫过于狂信徒, 他们已经摒弃了“自我”, 选择成为“神之仆从”,会做出极其匪夷所思的举动。   人祭、杀戮、自戕……疯狂到普通人无法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所以,凌恒听到他说凌氏是渎神者, 便当做对准凌家来的。可没想到, 两人动上手后没多久, 韦伯问他:“你是在等安保吗?他们不会过来了。”   凌恒问:“你杀了他们?”   “虽然只是一些小虫子,但我毕竟是个医生, 滥杀不是我的风格。”韦伯医生笑了笑,“他们接到了临时通知, 全都离开了。”   停顿了下, 意味深长地补充:“其他人也一样,都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不会有人来帮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直接公布答案,却也无甚差别。   实验室的安保团队忠诚度极高, 能够让他们毫无疑虑离开的, 只有凌老先生一个人。   于是, 凌恒也懂了, 韦伯来找他并非巧合,而是……“我爷爷让你来杀我的,是吗?”   “这可帮了我大忙, ”韦伯推了推眼镜,和煦一笑,“不然,我很难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你留在这里,现在可方便多了。”   凌恒霎时哑然。   他原以为凌老先生只是贪恋生命,不信任他,所以另外安排了一支队伍研究回溯药剂。因此,他虽然为此难过,但也理解,并且愿意为自己的祖父安排另一条折中的退路。   谁想不过一厢情愿。   凌老先生更希望他去死。   是啊,想想也对,他是经受了神眷的人,给他点时间,必然威胁到凌老先生的地位。不如趁他年纪还小,受家族桎梏,再压榨一次,为研制药剂出力,等到实验成功,干脆利落地抹杀。   多么果决,多么明智。   不愧是凌氏的掌门人,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鳄鱼。   凌恒不知道是自己一直没看清祖父的真面目,还是时间长了,人就会变。   他仍然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迪士尼乐园,恋恋不舍,怎么都不肯回家,非要家里人把乐园搬回家里去。   凌夫人哄他,说家里也有,确实,家里有三个大房间打通做的玩具屋,滑梯、泡泡球、攀岩壁、秋千,样样齐全。   可毕竟不是乐园。   乐园这么大。   他不肯走,直到凌老先生过来,一把抱起他,承诺说:“小恒喜欢,爷爷就送你一个,我们就建在家门口,每天都能去。”   凌老先生一言九鼎,很快便拍下了玛格烈的一块地皮,建了座大型的游乐场。那里一直开业到五年前,才因为设施老旧关了门。   他很早就不喜欢游乐园了,但坐车路过标志性的摩天轮,便会想起家人对自己的宠爱。   实验室也是。   去了人家学校参观,非常想要一个一模一样的,凌老先生便同样买了昂贵的仪器送给他,也不在意他当时只有十一岁。   还有很多……很多……   都是假的吗?   明明说过“小恒要什么爷爷都会给你”,明明夸奖过“小恒是凌家的骄傲”,明明……曾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今天,居然能狠下心来,让别人杀了我?   此时此刻,浑身浴血的凌恒,走到了亲生祖父面前,问他:“我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这么做?爷爷,你为什么要杀我?”   旁边的言真真都惊呆了,张张嘴,说不出话。   凌老先生反应迟钝,这才认出了凌恒,含糊不清地说:“你背叛了我……你根本不想我活着……”音量越来越高,几乎咆哮,“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难道我要任你宰割吗?你不能、不能!!”   “我从来没想过杀你。”凌恒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药剂,“看到了吗?这是二代产品,已经提炼好了,可以让你活十年。”   凌老先生说:“只是十年。”   “十年还不够吗?”凌恒怒极反笑,“对,你觉得不够,不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韦伯给你的药吧,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活了两百多年?”   “韦伯、韦伯,凯瑟琳,都骗了我!”凌老先生狂怒不止,“你们都一样,凭什么你们可以长生不死,我不可以?”   “你气什么?现在的你也可以一直活着了。”凌恒冷笑,“你为什么不高兴?”   凌老先生逼近,融化的身体像是冬天冻结的油脂,光腻恶心:“不,不行,这样不行,我要变回原来的样子!凌恒!把我变回来!!”   凌恒看着已然癫狂的祖父,平静地说:“我不是神,办不到。”   凌老先生并不相信,凶恶地扑了过来。   油腻的脂肪和腥气的血液交融在一起,仿佛融化的热蜡,灼灼蔓延。这黏稠的液体有着可怕的腐蚀性,所过之处,烧掉了厚厚一层,刺鼻的白烟升起。   言真真戳戳凌恒的后腰:“他进化了,快点解决。”   “你到楼梯上去。”凌恒轻轻说,“别弄脏了鞋。”   言真真鼓了鼓腮帮子,不太情愿地挪动小碎步,退到了楼梯口。   凌恒没有动,任由黏液没过脚下:“是韦伯找到你的吗?你知不知道,他们想杀了凌家所有人?”   “嗬嗬,只要我能成功,又有什么关系?”凌老先生怪异地笑着,“我不止凌诚一个儿子,也不止你凌恒一个孙子。”   他活了一把年纪,真的看不出韦伯和凯瑟琳的古怪之处吗?不,他们未必有多么认真地掩饰,正如他也未必一无所知。   每个商人都知道,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   雕像在他手中握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感应不到任何梦境,神是如此吝啬,从来不给予他任何关照。   不甘心啊。   什么都不做,他必然在数年后病魔缠身而死,搏一搏,也许就能真正掌握凌氏的力量。   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默认。   “这是笔划算的买卖。”凌老先生只有一个遗憾,“我没有时间了,不然,我也不会信了凯瑟琳。”   他是一个老辣的猎手,对亲生的孙子犹且不信任,怎会轻信外人呢?假如时间充裕,定然会好好检查韦伯的药,确定无害后再吃下去。   可时不我待。   前两天,他收到检查报告,显示癌症有复发的征兆,这才一时焦急,信了韦伯的话,决定赌一把,直接把药吃了。   现在这样,是赌赢了,还是输了?   “爷爷弄错了,这是一笔买卖,但不是你和韦伯的。”凌恒缓缓道,“永生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必须付出代价——这是你和神的交易。”   “神?”凌老先生古怪地扭曲面孔,“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凌恒说:“有的,你马上就要见到祂了。”   话音未落,一切变了个模样,天空阴沉,鲜亮的色彩退去,天地间只有蓝白灰的色调,阴郁而邪异。   滴答。   外面的雨停了,室内的积水却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水波阻挡了热蜡般的脓液,使之无法靠近寸步。   凌恒久久凝视着自己的祖父,似乎想从那张浮肿变形的脸上看到往日的痕迹,然而失败了。   那张丑陋肿胀的面孔上,写满了贪婪、狠辣、残酷、惊惧,却唯独没有一点点熟悉的疼爱。   在他吃下药物,获得永生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不,或许……做出选择的时候,爷爷就死了。   凌恒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臂,沾满血渍的衬衫衣袖中,伸出了一条强劲粗壮的触手,外表与章鱼的腕足无比接近,柔软而有力,以看似柔缓实则迅疾的力道,直直穿过了层层蜡液包裹的身躯。   如热刀切黄油,顺滑无比地透胸而过。   滴答。   一滴水珠落下。   凌老先生迟钝地发现,场景变化了。   这不再是主屋的三楼,而是茫茫的大海,放眼望去,阴沉的天空下,深灰蓝的海面无边无际,平静地如同一面镜子。   他就站在海上,对面是谋杀他的亲孙子。   “你要、杀、了我?”他艰难地问。   凌恒说:“死亡是一个美好的结束,但现在太迟了。”   海浪涌来,巨大的浪头打向他们,将他们送下深深的海底。   凌老先生被海水束缚,无法抑制地往下沉去,胸前的伤口并不疼,可令他无法再改变自己的形态,整个人犹如打了镇定剂,神智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   “你要干什么?”他有点慌了。   凌恒没有回答他。   他们不断下沉,光线愈发微弱,隐约瞥见各种鱼类在身边游过。   但过了会儿,情况又有变化。   没有光,他却能“看见”了。   幽深而寂静的海底深处,矗立着奇怪的绿色石柱,到处都有粗犷又精美,曲折又笔直的巨石雕刻,石头上遍布黑色难闻的苔藓,浮雕上的图案怪异无比。   从这个角度看去,那里有一扇石头拱门,可下沉一段距离后再看,那又是一座凹陷的祭坛,视觉错乱,空间扭曲,叫人本能地产生不适。   凌老先生不懂艺术也不懂建筑,但审美还是有的,眼前的这一切却完全违背了正常人的审美观念,花式挑战人类的反感极限。   他觉得十二万分得不舒服,并且无缘由的变得焦躁不安。   “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怒吼。   凌恒抿紧唇角,身体骤然下沉。   咕噜噜,白色的气泡萦绕在他周围。   凌老先生被他牵着,也不得不继续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凌恒突然停了下来,站在了一个地穴门口。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海底洞穴,漆黑湿滑,犹如海洋的一道伤口,深不见底,与其说似洞穴,不如说是险峻的悬崖。   人类与之相比,不比尘埃显眼多少。   洞穴的边缘是一圈难以辨认的奇异浮雕,脚下的淤泥像是某种生命体,缓慢地起伏,似乎在呼吸。紫色又近乎绿色的瘴气浮动在水波间,偶尔能看到几只眨眼的绿色眼珠。   再仔细一听,似有若无的呢喃与歌声从地穴里传了出来,圣洁而邪恶,令人忍不住想顶礼膜拜,又迫不及待地想转身逃走。   “韦伯医生说得对。”悬崖陡壁之上,凌恒慢慢道,“几百年来,我们向神明祈求了太多,却没有奉献过什么,是时候偿还代价了。”   凌老先生不蠢,或者说到海底后,他混沌的思路反而变得清晰:“你想干什么?”   “只有侍奉神的仆人,才能得到永生。”凌恒收回了触手,衣袖中垂落的又是寻常的人类手臂,“爷爷已经得到了恩赐,当然该履行职责了。”   “你要把我留在这里?”凌老先生怒极反笑。   凌恒走上前,眺望黑暗的地穴:“爷爷是凌氏的董事长,凌家的长辈,没有谁比你更能体现我们家的诚意。”   他转头,凌老先生崩溃的身体逐渐凝结,变成一个巨大的肉块,问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可……”凌老先生的话尚未说完,就看到凌恒伸出了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   非常轻巧的动作,力道却超乎寻常得大。   凌老先生的身体就好像一只被打出去的网球,不可抑制地飞了出去,坠入深不见底的洞穴。   “不!!!”他凄厉地尖叫。   凌恒勾起嘴角,像笑,也像哭:“爷爷,恭喜您得偿所愿了。”   肉块坠入深渊,歌声自地穴中飘荡而出,是嘉奖的赞美,是献祭的欢颂,是餍足的满意。   “你得到了真正的永生,与地球共享漫长寿命。”   奇异的,凌老先生的恐惧莫名消散,他觉得自己本该憎恨愤怒,但是相反,无边的喜悦开始涌上心头。   “你将一切奉献给神,等待祂从长眠中苏醒。”   内心被极致的愉快填充,只要一想到能够侍奉伟大的神祇,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人世的富贵权力,血缘的亲近眷恋,感官的所有享受……这些与靠近神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永远,永远。”   凌老先生心头的怨憎都消失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笑容,心满意足地朝深渊张开了怀抱。   啊,多么幸福的感觉。   今后,他将生活在奇迹与荣光之中,永远、永远。 第86章 余波   雨停了。   凌恒送走了祖父, 疲惫地坐在楼梯上,盯着漏水的天花板发呆。   言真真挨着他坐下,拍拍自己的肩膀:“来吧,给你靠。”   “才不要。”他侧身靠住扶手, 看看腕表, 已经凌晨三点了, 不由叹了口气,“要快点了,天亮前得处理干净。”   言真真双手托腮:“你想怎么做?”   凌恒环顾四周,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放把火吧。”   “都烧了?”她大吃一惊。   “烧个厨房, 找借口把这屋子拆了。”凌恒瞧着沾满了奇怪液体的毯子, 无可奈何,“不然怎么解释……”   言真真说:“你妈一会儿就把事情忘掉, 凌妍一路睡到底,其他人我也可以想想办法。”   凌恒扭头:“能忘掉吗?”   “能吧, 人受了刺激本来就会选择性遗忘。”她信心十足。   凌恒思考了下可行性:“能这样最好, 但林管家他们受了点伤,不好解释。”   言真真:“我能治。”   凌恒:“?”   “这是什么表情。”她戳他的手臂,“我不能又输出又治疗吗?”   凌恒握住她捣乱的手指,贴在脸颊边上:“可以,当然可以, 你最厉害了。”   “知道就好。”言真真很满意, 拍拍屁股起来干活, “那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对了,你爸那边呢?”   凌恒沉默了下,淡淡道:“我一会儿去看看。”   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蹦蹦跳跳地下楼。   凌恒心里流过潺潺暖流,情不自禁地叫住她:“真真。”   “嗯?”她回头,猫耳发辫纹丝不乱。   凌恒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脸颊贴脸颊,什么也不说,只静静感受她温热的气息。   “唉。”言真真同情地叹气,同样抱住他,拍拍后背,“别难过了,这就是成长啊。”   主人公只有在经历重要之人的死亡后,才会真正成长。一切都会过去的,从今以后,他就成熟了,长大了。   凌恒压根没在听她讲什么,于他而言,这一刻的相拥就是安慰了。   在她身上汲取了足够的力量,他才松开手:“小心点。”   “你才是。”言真真说。   凌恒笑了。   两人分头行动。   言真真在花园里找到了出车祸的四个人,远远站了说:“他们因为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茫然靠在喷泉边上的林管家、张笠、伊丽莎白和阿米,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这才靠近,仔细打量他们。   噫,有点惨。   张笠身上扎了不少玻璃,手臂、额头、胸口都有轻伤,林管家腿摔断了,手臂上还有鱼怪抓出的伤口,阿米的头发掉了一大把,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极其糟糕,伊丽莎白脸上亦布满了小伤口。   言真真再上前半步。   一缕黑黝黝的暗影从她的影子里分出来,变成一团胶状物,糊到了他们裸露的伤口上。   很快,出血的伤口便凝结、合拢、结痂、脱落,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便完全愈合,看不出任何问题。   不过骨折比较困难,无法一天愈合,只好用别的办法掩饰。   言真真安排了剧情大纲,最后再补个究极状态:“他们苏醒后,记不清昨晚发生的事,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   搞定。   她拍拍屁股走人,决定睡回笼觉前先吃个夜宵。   五分钟后,言真真在厨房里,一手端着泡面,一手举着叉,苦恼地吸溜面条:“奇怪,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是什么呢?   主屋。   凌恒安抚了焦急惊慌的母亲,扶起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凌妍,让她们暂时去自己的房子里休息。   而后,他才满怀迟疑地走向了二楼尽头的房间。   这里是凌先生的书房。   环顾四周,墙壁和地毯上都有水渍淹过的痕迹,但比起凌夫人那边一塌糊涂的情况,这里似乎仅仅只是被暴风雨打湿,看不出任何异常。   凌恒立在门外,久久沉默下去。   屋内,凌先生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一个木盒,内衬的丝绒上盛着一枚样式古怪的挂坠,大小如硬币,印刻的图案线条简单,却有与众不同的韵味。   他低头看了看挂坠,微微勾起唇角,盖上了盒子。   目光落到厚重的门上,仿佛透过实木看到了外面站的人。   父子俩一人在内,一人在外,但谁也没有贸然开口。   漫长的沉默后,凌恒才说:“十分钟后,楼下会着火。”   “知道了。”凌先生的声音清醒而平淡,一字不曾追问。   凌恒再度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悲凉,可很多事,心里明白,不说出口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此,这个家庭才能继续过下去。   何况,有些问题本没有答案。   承诺就一定会做到吗?   亲情是可以倚仗的吗?   不,利益和威胁,才是最牢固的。   这是他的爷爷教会他的最后一课: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血缘至亲。   从今后,他必须用更成熟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家人了。   凌恒想着,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凌晨四点半,金盏花庄园里燃起了大火。   火光承接日出的光明,将昨夜的血腥统统埋葬。庄园的故事又多了一页,众人心里的秘密又添了一层,然而,他们都习惯了。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美国纽约,某公寓。   凌凡拿起手机,看了眼上面发过来的消息,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似乎失败了呢。”   “是因为凌恒吧。”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白人男子开口,他看起来约四十多岁,皮肤粗糙,似乎常年从事体力劳动,身材魁梧,“他是神眷者,和韦伯一样。”   凌凡沉吟片刻,笑了笑:“我很好奇,神眷到底是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呢?”白人男子不答反问,“世界即将迎来新的时代,人类即将走向末日,是永生追随伟大的神,还是如蝼蚁死去,全看你怎么选择。”   “我是一个商人,只有利益能让我动心,照你的说法,我们让神明苏醒,世界毁灭,能有什么好处?”凌凡问。   对方说:“错了。”   “什么?”   “人类如此渺小,怎么有能力唤醒伟大的神明?我们只是在等待,等待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神便自然会从长眠中醒来。到时候,地球将重新归于旧日支配者的统治之下。”对方缓缓道,“成为神的仆从最大的好处,便是免于蝼蚁一般死去的命运。”   凌凡挑起眉:“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当然,人不能影响神的命运,只能被动接受安排。”   “那么,”他想了会儿,慎重地问,“你所谓的苏醒,是什么时候呢,肯特?”   肯特仰起头,遥望窗外的星空,诡异地扬起唇角:“很快,马上就要到了。”   时隔一个月,冉染终于回到了s国。   她在美国躲了那么久,找的理由是和汪家的亲戚联络一下,实际则是为了躲开凌家的内斗大戏。   老实说这部分剧情有点奇葩,凌老先生不满大权旁落,派人暗杀亲孙子,结果被反杀,自己也活生生气死。   excuse me?   人家豪门都是费老大力气培养继承人,就算有养蛊的,那也是任由厮杀,不会自己动手干掉继承人。不然人死了,那么大个家族企业交给谁?   她觉得这部分冲突完全是为了突出男主的苦逼,作者生拼硬凑加上去的,被暗杀再反杀比较苦情酷炫。   不过也可以理解,玛丽苏小说,关键在男女主角感天动地的爱情,其他配角必要的时候,都可以降智处理。   冉染不想“被”降智,所以干脆躲开了,等到凌老先生的死讯传来才回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金盏花庄园仿佛被阴云笼罩,充满了颓败之气。   再仔细一问,冉染都惊了。   凌老先生病重而亡是早就知道的,但她没想到,老李中风送去了医院,阿赵本来就高血压,年三十多吃喝了几杯,夜里突发脑淤血,现在还在icu躺着。   而林管家因为那天雨下太大,电路出了问题,摸黑出去,不小心跌了跤,摔断了腿,不得不打了石膏。   阿米辞职了。   如此大规模的出事,冉染不得不阴谋论:老李等人,是不是凌老先生的心腹?因为斗争失败,所以才被找了借口赶出庄园?   这地方还是少待为妙。   正好庄园的主屋烧了,凌夫人她们暂时住在旁边的客房,但别墅非常小,根本塞不下她们的东西。   冉染借此机会,向凌夫人提出了搬离庄园的建议,把屋子腾出来让给凌妍。   凌夫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好,闻言沉默了会儿,慢慢点头:“你凌叔叔叫你搬过来住,只是想照顾你,不过你说得对,庄园里现在乱糟糟的……我替你问一问,应该不成问题。”   冉染觉得这次机会难得,凌家顾不上她,她又有合适的借口——这次她确实联络上了汪家的亲戚,从血缘上来说是她的表姨,和汪艾琳一样,同样是颇有知名度的画家。   没有孩子的她非常喜欢这个后辈,表示只要冉染愿意来美国上学,可以为她找朋友些推荐信,将来过来上学,也可以和她一起住。   果不其然,凌先生把她叫去,听她如此这般说了后,倒也松了口气。   “你妈妈那边的亲戚愿意帮你,当然再好不过。”凌先生笑眯眯地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找叔叔。”   冉染客气地应下,表示有机会一定回来探望,这才平平安安地搬出了庄园。   是夜,她住在玛格烈的酒店里,无比放松地舒了口气。   原“冉染”是在庄园里疯的,今天彻底搬出了金盏花庄园,应该算完美地避开了be的结局吧?   冉染这么期望着,却下意识地觉得过分顺利了。   她真的逃过了命运的安排,从此走向幸福的人生吗? 第87章 证明给我看   歌声嘹亮, 猩红的巨眼在宇宙中缓缓睁开。   无垠的宇宙中,群星闪烁,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转,一切都很正常, 谁也没有扰乱故有的秩序。   然而, 正如圆周率里藏有所有的密码, 群星在某个时间点,不多一寸,不少一尺, 轨迹将构成一组特殊的存在。   正常情况下, 形成这组密码还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与其相比, 人类出现的时间仅仅烟花一瞬,黑夜才是全部的等待。   但总有意外, 不是吗?   彗星、黑洞、脉冲星、超新星爆炸……宇宙无奇不有。   假如因为一个意外,密码提前出现了呢?   海洋沸腾了, 可怖的海啸席卷了所有的沿海地区, 在地球上占了百分之七十的海洋开始入侵陆地。   城市被洪水淹没,冰川融化蔓延,地壳开始接连不断地震动,人类引以为傲的钢铁丛林在这样的力量面前脆弱如玩具,顷刻间便毁灭一片。   海洋之上, 人们看到庞大的身影徐徐浮现。   祂有着章鱼般的触手, 蝙蝠一样的翅膀。   是神明降临了吗?   “啊!”凌恒喘着粗气从床上弹坐起来, 冷汗湿透了睡衣。   他眨眨眼, 看到的却还是一片片的猩红影像,许久方才从视野中退去。   “你做噩梦了?”旁边有人坐过来,摸摸他的头。   凌恒转过头, 勉强笑了笑:“真真。”   “量一下温度。”言真真拿过测温枪,对准他的太阳穴,“砰。”   凌恒配合地躺回去:“我死了。”   “你病了,38°2,还没退烧。”言真真的脸上写满同情,“真的不吃药啊,你是不是怕苦?”   凌恒说:“我不是病了,是韦伯……”   叫肯特的水手是最早接触神的人,可韦伯的意志更坚定,得到了更多的馈赠。他不仅拥有肯特的传染力,也有凯瑟琳那样的化虫能力。   只是与凯瑟琳变成无数条线虫不同,韦伯化作的寄生虫更小,只有针尖大。为了消灭他,凌恒不得不全部吞噬掉。   如此一来,他也就被迫接受了韦伯的力量。   身体需要时间适应调整,发热算是副作用,当然不需要吃药,忍忍就好了。   言真真举手放到脸颊边上,勾勾手指,做出怪物的样子:“我可以治疗,你要不要试试?”   “才不要,会死的。”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会增加它的力量,到时候我就得吃大苦头了。”   言真真不满:“你这是嫌弃我吗?”   凌恒装死。   言真真哪里容他放肆,蹬掉鞋子,爬上床呵他痒痒:“凌恒你膨胀了,居然敢这么对我。”   凌恒被她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从床的另一侧跳下,躲开她的突袭:“停停,不和你闹,马上要出门了。”   今天是凌老先生的葬礼。   虽然没有尸首,但既然已经“过世”,必然要做个样子出来。   言真真想到他最近的凄惨遭遇,难免同情,犹犹豫豫地住了手:“好吧,你是得起床了。那我去吃早饭,一会儿见。”   早饭面前,其他都可以退一步,她说走就走,毫无留恋。   唯留凌恒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远去,茫然地反思:女朋友要扑到我床上来,我躲开干什么呢?   抱住她躺一会儿,不香吗?   猪脑子!   不,章鱼脑子!   他后悔莫及,却已错失良机。   凌老先生的葬礼办得很大,s国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遗像挂在礼堂里,祭拜的人络绎不绝,花圈多到堆不下一个礼堂的大厅,只好延伸到院子,还是不够,最后只好绕一圈就送到后门处理掉。   只有个别有分量的人所赠的花圈,才会被留下来,安放在显眼之处。   当然了,虽然是葬礼,但也别想气氛多哀戚。   死的人已经死了,为其伤心的不过二三人,更多的人关心的是,死的人死了,活的人会怎么样?   这是一个社交场合。   凌先生无疑成为了全场的中心,达官权贵一边说着“节哀”一边并不避讳地提起了他们所关心的事——凌氏今后的发展,股权变动,之前谈好的项目是否继续推进,等等。   而凌夫人那边,谈正事的没有,借家长里短打探的却不少。   贵妇人们旁敲侧击:凌老先生的遗言是什么,之前的那个凌凡怎么安排,有没有其他的私生子出现争夺家产?   而凌夫人给出了她们想要的答案。   凌老先生的私生子无足轻重,凌氏财团的董事长将由凌诚担任,董事会没有任何意义。   换言之,平稳过渡了。   大家都很满意。   再一看葬礼上,只有凌先生、凌妍、凌恒三个正统继承人,上次那个凌凡来都没来,更是再无疑虑。   葬礼变成了大型的社交场合。   李贞琳跟随母亲认了一圈人,打过招呼,这才寻了个机会脱身。她避开聚集的人群,找到了独自坐在内室,拒绝与任何人交流的凌恒。   内室里只有鲜花、蜡烛和棺材。   凌恒坐在棺材旁边,目光涣散,似乎伤心至极,可仔细看他的表情,又无半分哀戚之色。   在喜欢的人伤心难过的时候,陪伴安慰当然是高明的手段,然而,如果他并不伤心呢?   李贞琳站在门外,离他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始终无法迈出脚步。   她为他的不可捉摸而吸引,却也因为无法掌控而止步。   假如追逐能有结果,她不介意先付出,哪怕辛苦,也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可若是永远得不到回报,付出又有什么意义?   投资是要收取回报的。   李家的人身上,流着政客的血。   “为什么不进去?”背后有人幽幽问,“我等你横刀夺爱呢。”   李贞琳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负手而立的言真真:“我是来找你的。”   言真真大为惊讶:“噢?为什么?”   “我不明白,你哪里比我强。”李贞琳定定地注视面前的人,从她穿的暗黑风的朋克制服裙,到机车靴,再到扎头发的骷髅皮筋,恨不得每个毛孔都看清楚。   但左看右看,仍然无法释怀。   如果言真真确实是真善美的傻白甜,她也认了,可李贞琳不瞎,看得出来这根本不是方钧口中的平民灰姑娘。   她可以输,但不能输得莫名其妙。   言真真觉得她这话问得十分没意思:“我哪里都比你强,你觉得你哪里比我好啦?”   她也很疑惑呢。   两个女孩你看我,我看你,气氛有些诡异。   李贞琳沉默了片刻,直言不讳:“证明给我看。”   “什么?”   “家世、外貌、能力、智商、才华……什么都可以,证明你比我强。”李贞琳抿住嘴唇,“不然的话,我只能认为是凌恒的眼光不好,而不是我不够好。”   对她来说,放弃凌恒并没有那么难。   难的是释怀。   不要和她说感情与这些无关,李贞琳不信这套,没有哪段感情能完全摒弃她所说的条件。   言真真摸了摸下巴,忽然get到了和李同学的默契。   她们都觉得自己是最叼的。   王不见王。   很好,很合她的胃口。   “明白了。”言真真欣然应允,“跟我来。”   李贞琳动身跟了上去。   跨上台阶的刹那,走廊的墙壁上划过暗影,鲜亮的光线扭曲,变得阴冷黯淡,喧嚣的人声如潮水退去,隔到了另一个世界。   言真真走到顶楼,推开锁住的门。   强风吹来,天台空无一人。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李贞琳在门口停步,十分警觉。   言真真笑眯眯地说:“这里比较安静,不敢吗?放心,你比赵昕合我胃口,我不会让你落到她那种地步的。”   李贞琳不信:“赵昕的事是你做的?”   “来,过来我就证明给你看。”言真真伸出手,笑容甜蜜,“过来呀。”   天似乎更暗了,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了她们头顶,地上卷起冷风,掉落的树叶盘旋成圈,萦绕黑裙少女飞舞。   李贞琳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重重跳动了下,恐惧来袭,血液停止了流动,四肢冰凉,僵硬无法动弹。   本能驱使着她逃跑,只是被强行忍了下来。   怎么能在对手面前逃跑?   不,不能认输。   难道我连战书都接不下来吗?李贞琳在心里大叫着,身体却万分诚实,不敢迈步走过去。   “想认输的话也可以。”言真真负手而立,眉眼弯弯,“欺负手下败将可没什么意思,只要你说‘你不敢’,我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李贞琳动了动嘴唇,艰难地问:“你在证明什么呢?”   “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绪,就是恐惧。”言真真说,“我想知道,你有没有面对恐惧的勇气。”   恐惧?   是在说我害怕吗?   李贞琳怀疑这是嘲笑,但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她生性聪慧,纵然不肯承认,心里却隐隐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不正是因为害怕吗?为什么非要有理由,才能承认自己输掉呢,输了就是输了。   可我不喜欢输。   她咬住嘴唇,拼命催促自己:快,走过去,只是个天台而已,走上去,证明你并不比她差。   然而事与愿违。   阴冷的天台好像成了恐怖片的现场,冷风飕飕,暗影憧憧,令她望而却步。   “认输有这么难吗?”言真真见她久久不上当,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看在你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的份上,我可以换个游戏。”   她偷偷扬起嘴角:“假如你能比我先跑到一楼,就算我输了,玩吗?”   “好。”出乎预料的,李贞琳一口应下,转头就跑。   她今天参加葬礼,配合衣服穿了双低跟的小皮鞋,踩在台阶上的时候,好比珍珠项链滚落一地,哒哒哒,哒哒哒,又脆又响,动听极了。   言真真慢悠悠地走到楼梯口,伏在扶手上,手拢在唇边,做喇叭状,嗓音却细细柔柔,幽森无比:“加油哦,贞琳~~~” 第88章 终极任务   凌恒找到言真真时, 她正靠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李贞琳在三楼的楼梯上爬上爬下,周而复始。   她穿的黑裙子皱巴巴的,羊皮鞋底磨损, 汗水湿透头发, 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整个人有气无力,神色惊恐。   “莫比乌斯环?”他问。   言真真打了个响指:“bingo,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底的楼梯间, 很刺激吧。我真是个善良大方的同学呢。”   凌恒:“?”   “她非要让我证明自己多厉害, 同学一场, 我只好满足她。”言真真觉得像自己这样乐于助人的同学,已经很少见了, “不过,我也和她说了, 认输就结束, 她不肯,我也没办法。”   凌恒:“……加个追的怪物?”   言真真心口一痛:“办不到。”   这可是现实世界,哪来的怪物,除非她亲自下场。可亲自当boss,总觉得李同学还不配呢。   凌恒:(●—●)   “中午有酒席, 在这之前结束, 不要让人发现她不见了。”凌恒提醒。   言真真摊摊手, 苦恼地说:“她一直不认输, 我怎么叫停呢?”   都二十几分钟了,再傻也知道到情况不对,她都不知道李贞琳在犟什么, 低头认输有这么难吗?   好惆怅。   她快看腻了。   叮咚。手机传来讯息,凌恒看了看,说道:“我要走了,记住,十二点。”他点了点手表,怕她不上心,补充说,“去晚了可就没得吃了。”   言真真:“……行叭。”   凌恒摸摸她的头,快步下楼。短信是凌先生发来的,重量级的客人快了,他必须一同前往迎接。   “对了,”走到半道,他倏然停步,别有所指地说,“现在楼下有点热闹,再过十分钟会比较好。”   言真真眨眨眼。   他的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言真真笑了,愉快地比了个“ok”。   李贞琳从来没有走过这么漫长的路。   她走下一阶又一阶台阶,可楼梯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尽头,不管怎么走,都有新的楼梯出现。   鬼打墙。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李贞琳不由想起听过的诸多传闻:某个坟场里埋了很多无名氏,半夜误入就会在里面打转,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抑或是小孩去了一趟墓地就呆呆傻傻,被亡者勾走了魂魄。   这里也是殡仪馆,难道是冤魂作祟?为什么他们会帮言真真,她是神婆,还是供奉了狐仙?   李贞琳不太信乱力鬼神,但周围不乏相信的人,听过似真似假的流言。   乍然遇到这样的事,曾经听过的各种故事源源不断涌上心头,哪怕什么鬼影子都没看见,脑补已经吓到了自己。   她想认输了。   不肯松口,只是仍然抱着其他希望:如果母亲发现她不见了,或是有路人看到她,也许就能把她叫醒。   这样的失败,比向对手求饶来得容易接受。   她实在放不下自尊,恳求言真真放她一马。   然而,转机迟迟没有到来,脚疼得站不住,双腿像是灌了铅,每迈一步都会牵动发酸的肌肉,心脏已经超负荷运转,在胸腔里“咚咚”抗议。   身体一阵热一阵冷,汗水印在领子上,狼狈极了。   又走完了一层楼。   向下望去,还有无穷无尽的楼梯。   身体尚且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心理的恐惧却已经压到了自尊心。   她不想像传闻里一样,变成一个丢了魂的傻子,也不想被鬼上身,从此疯疯癫癫的。过几个月她就要去牛津了,父亲更快要再升职,她还有大好的前途。   难道我要为一时之气,葬送未来吗?   不,不甘心。   李贞琳怔忪许久,缓缓收住脚步。楼道里安静极了,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回音,以及鼻腔里急促的喘息。   一声又一声吸气,似乎借此在积累某种力量。   漫长又短暂的酝酿后,她开了口,颤动着嗓音,不甘却绝望地说:“我输了。”   这三个字犹如解除魔法的咒语,静谧消失,喧嚣到来。   她迈动迟缓的双腿,走下一楼,再一楼。   底楼到了。   各式各样的花圈堆满走廊,书法家的挽联才华横溢,满目皆是来参加葬礼的人,黑衣白花,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笑意。   结束了吗?她怔怔地想,竟有劫后余生之感。   “其实你不丢脸。”言真真不知何时出现,负手而笑,“你和我的差距,就好像黑猩猩和人类这么远。输给我很正常,不要难过哦。”   李贞琳没有看她,手指紧握成拳。   比失败更可怕的,是经受胜者的羞辱。   她一秒钟都无法忍受,不顾腿脚多么酸软疼痛,逃也似的跑进人群里,仿佛只要跑得够快,屈辱感就追不上来。   恶魔般的声音并未跟随,李贞琳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后脑勺被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   李夫人气急败坏:“你刚才去哪里了?知不知道刚才谁来了?”又看到她狼狈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搞什么,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太不像话了。”   方才的场景闪回,李贞琳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客人这么兴奋,面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   “死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好的机会。”李夫人咬牙切齿,“张家的小姑娘别提多得意了。”   李贞琳踉跄地后退半步,紧紧贴住墙壁,几乎无法喘过气来。   长达半个小时的恐惧后,这一刻的失落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什么比夺走一个人最看重的东西更令人绝望。   她今天不止是输了,还输得很惨、很惨。   会心一击成功,言真真却意外得没多高兴。   她预感,从今以后,骄傲的李同学应该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她看到她,就会想起今天的耻辱和失败。   唉,支线剧情已经彻底打通,再也没有新的关卡了。   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似乎在告诉她,大结局即将到来,未解锁的篇章已所剩无几。   言真真满心怅惘,转身离开。   ——对上了老狐狸的脸。   “校长。”小恶魔变身小狐狸,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老校长平平淡淡地说:“凌家出了事,来看看,没想到瞧见一出好戏。你是怎么办到的?”   “噢,很简单,一个小把戏而已。”言真真轻描淡写。   她没骗人,答案说穿了很简单,就是把三楼的楼梯接在了一起,制造出一个错位的空间,仍然是言灵的力量。   原来做不到,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无法施展,现在知道了原理,当然就能成功。   老校长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言简意赅:“我们聊聊。”   言真真没有反对。   两人避开了大部队,从侧门拐了出去。走过一条花园的小径,就穿到了s国最昂贵的私人墓地。   如今一般的墓地都做得像个公园,但这里更夸张。不仅绿化做得美轮美奂,犹如风景名胜,每个墓地的面积更是达到了100平米以上,且独门独户,设计成什么样都行,互不妨碍。   有的搞了个等人高的雕像,有的建了微缩的园林,有的低调些只有一块墓碑,有的种满鲜花……可谓荒诞和严肃并存,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   老校长踱步慢行,缓缓说:“你的大学申请已经通过了,半个月后就是面试,我会通知你什么时候过去。”   “需要做什么准备吗?”言真真问。   老校长没有回答,显然没这个必要,只是问:“你很期待大学生活吗?”   “当然。”言真真毫无犹豫。   大学诶,没有高中那么多作业,没有高中那么多考试,简直天堂!   “这倒是奇了。”老校长说,“你对人类的生活仍然抱有热情。”   “与其说热情,不如说必须。”言真真并不反感人类的普通生活。冒险像奶茶像可乐,喝了让人愉快,但水一样的日常生活才是必须的。   没有水的平淡,就体现不出饮料的甘美,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最重要的是,没有普通人类,哪有天选之子呢。   她问:“校长觉得我会不喜欢吗?”   “你是一个特别的孩子。”老校长说,“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即便向往更辽阔的宇宙,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这就是故乡情结。”   言真真琢磨了下,笑了:“这似乎是有感而发?”   老校长停下了脚步,半晌,微微颔首:“是的。”   风吹过,草木簌簌作响。   沉睡在墓地下的灵魂无声地倾听,不发一语。   言真真问:“你现在还是人吗?”   “怎么定义人呢,外表、dna、灵魂?”老校长问。   她说:“照你的标准好了。”   “那我认为是的。”老校长开口,不疾不徐地诉说,“我是一个学者,毕生的梦想就是追逐浩瀚的知识,我为此着迷,乃至疯狂。很偶然的机会,我成为了一个信徒,得以窥见更辽阔的世界,于是,再也停不下来了。”   言真真点了点头,十分理解。   老校长道:“为了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付出一些,但你和我不同。假如这个世界即将毁灭,你会怎么做呢?”   言真真瞪大眼睛,满脸诧异,仿佛在问:这还用问?   但老校长没有读懂,耐人寻味地注视着她:“是离开这里,还是袖手旁观,又或者是……”   “拯救世界?”言真真脱口而出。   而当她将那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一种难以描述的奇特情绪激荡在心中,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终于要到这一天了吗?   啊,我一路披荆斩棘,就是为了接下这个救世主的任务啊。   没错了。   苦苦等待的最终任务终于到来。   她不假思索:“您直说吧,是不是地球要毁灭了,而我必须去阻止这件事发生?”   老校长十分罕见地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顿了好长时间才微妙道:“是的,可以这么说。”略作停顿,征询问,“所以,你的答案呢?”   “噢,”她勾起唇角,毫不犹豫地说,“yes,i can。”   霎时间,使命感油然而生。 第89章 我不听我不听   过完年后, 2月飞快过去,3月到来。   凌先生忙碌于接手凌氏财团,工作繁忙,鲜少回家, 而凌妍拿到了法国一家学校的交换通知书, 马上要飞去巴黎。   她本来还不太高兴, 觉得自己被一脚踢走,但凌恒和她说,家里要重建, 乱糟糟的, 不如到法国去, 正好之前买的一栋小古堡重修完毕,直接给她住, 参加各种活动也方便。   凌妍立即来了精神:“古堡送给我?”   凌恒:“……嗯,妈也和你一起去。”   “为什么啊, 我都多大了, 干什么还要妈管?”凌妍超气。   凌恒无视她的抗议:“妈去散心,你多陪陪她。”   凌妍反对无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凌夫人对儿子的安排没有意见。她最近都不愿意睡在庄园里,每到夜里就会做噩梦,能离开这里到其他国家散散心, 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出发那天, 凌恒送她们去机场。   凌妍没心没肺, 戴着耳机打游戏, 凌夫人却有心事,几次望向儿子,几次欲言又止。   “妈?”凌恒发现了, 疑惑地看着她。   凌夫人迟疑了下,问道:“我们走了,你一个人留在庄园里吗?不如搬到城里去住,省得人来来去去,影响你读书。”   多年母子,很多话不必直说,双方也能明白。   凌恒拒绝了:“没关系,我习惯了,而且,真真和我在一起。”   提及言真真,凌夫人的神色不由微妙了一瞬。她虽然不记得那晚的事,但感觉仍在,如今提起言真真,心中浮现的印象与过去大相径庭。   以前:阿丁的女儿,小家子气,普通。   现在:不对劲,离她远点,很邪门。   她试探地问:“一定要是她吗?如果妈妈不赞成……”   “我也不会放弃的。”凌恒平静地说,“妈,你不要管了。”   “妈妈不想干涉你,只不过你还小,可以再考虑考虑,多接触一些人,可能会找到更喜欢的。”凌夫人旁敲侧击。   凌恒抬头,凝视母亲的双眼:“您不同意,是因为她很特别,还是因为湘姨?”   凌夫人的表情僵住了。   “如果是因为她很特别,我也是。”他轻轻说,“我知道妈妈过得很辛苦,我不怪你,也不恨你,但我不想再有一个你,妈妈能理解吗?”   凌夫人喉头微涩,说不出话。   凌恒也不看她,面朝车窗,阳光灿烂,天蓝得如同颜料涂抹而成:“如果是因为湘姨,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了吗?”   凌夫人下意识地掩饰:“阿丁不是……”   “妈,我不想逼你。”凌恒打断了她,“不用说了。”   寂静,压迫感极重的静谧笼罩下来,凌夫人心里头沉甸甸的,没有任何逃过一劫的庆幸,只有沉重。   她心里难受,忍不住问:“小恒,你觉得是我害了阿丁吗?”   凌恒摇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的母亲确实有很大的缺点,但她的心不狠,做不出杀人灭口的事。   更不要说丁湘和她关系密切,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害人?   但她如此忌讳,也必有缘故。   凌夫人沉默了。   车一直开,高速路上没几辆车子,远远的,已经能看到玛格烈机场标志性的圆形穹顶。   她放低了声音,语速很快,仿佛怕自己后悔:“15号晚上,有两个客人来找你父亲。”   凌恒惊讶:“什么样的客人?”   “我没看清楚,他们神神秘秘的,很奇怪。”凌夫人低声道,“林管家那天出去了,阿丁去倒的茶。”   这话对,但不完全。   凌先生的书房是家里的禁区,只有她和林管家被准许进入。平时有客人来,都是林管家端茶进去,若不在,便是她这个女主人代劳。   可那天,她一见到那两个客人,就知道他们必有古怪,于是推脱胃疼,叫阿丁帮忙送茶水过去。   她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大不了被凌先生埋怨一顿,又或者干脆不叫进去,阿丁吃个闭门羹而已。   谁知道会这样呢?   她后来找不到阿丁,正奇怪,凌先生就说她出了“车祸”,死了。   丁湘今天出没出门,凌夫人心里清楚,一听这话便知道出了事。   她又惊又怕,既为丁湘的死而伤心震惊,又不可避免地庆幸,差一点点,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可这样丑陋的心态,无法展露给孩子知晓。   凌夫人维持着可怜的体面,轻轻道:“然后,就是你知道的那样了。”   凌恒看了看母亲,在她不自知的恳求目光里,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不用管,好好在法国陪着凌妍吧。”   他会承担起一切,她们就走得远远的吧,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凌夫人动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可是,机场已经到了。   车直接从vip通道开进去,到达私人飞机的停车场。飞机已经准备就绪,凌恒帮她们把行李提上去,临别前警告凌妍:“好好上学,不要疯玩,不准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我是你姐姐!”凌妍跳脚,“轮得到你来管我?”   凌恒伸出手指头,一戳。   凌妍一个踉跄,跌坐在真皮椅子里。   “我走了。”他对凌夫人说,“路上小心。”   凌夫人看了看无忧无虑的女儿,最终点了点头:“好。”   凌恒走了。   飞机很快起飞,爬上辽阔的天空。   从窗户向下望,机场只有指甲盖大小,慢慢的,玛格烈城也变得渺小,仿佛一只蚁穴,车如蝼蚁,人如尘埃。   孙心眉短暂地感受到了自由,缠绕在她身上的枷锁松开了很多,被压抑许久的胸膛,能顺畅地呼吸了。   但她无法开心起来。   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只是她的儿子替她们偿还了。   悲哀又自私的快乐啊,却难以放手。   凌恒送母亲和姐姐离开,言真真则留在金盏花庄园,无所事事地围观拆迁。   主屋的火烧毁了很多地方,修缮起来太过麻烦,不如直接推到重建。而暴雨泡坏了很多树木的根系,干脆连花园的地皮一起铲了,回头重新造过。   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庞大的机器开了进来,将伫立的屋舍推倒,阳光尽情地挥洒下来,好像一下子扫清了所有的阴霾。   然而,真的如此吗?   留在地面上的只是一个空壳而已,那可怖的阴森的邪恶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并未真正消失。   “咔嚓”,言真真坐在台阶上,怀抱薯片,清脆地咬下。   等到一包大份薯片吃完,凌恒也回来了,坐到她旁边:“现在,家里就剩你和我了啊。”   阿米在精神病院,老李中风,阿赵猝死,林管家骨折住院,张笠和伊丽莎白申请了休假。节假日后,本来该回来的阿杨提交了辞呈,说女儿找到了工作,要陪她住到国外去,老刘鸡贼,看出了大事,说手烫伤了,主动辞职。   更不要说凌老先生身边的人,麦克医生和营养师都不用再回来了。   一转眼,风流云散,食尽鸟投林。   这么大个家,来来去去好多工人,可等到入夜,就只剩他们两个。   “你是害怕吗?”言真真舔舔手指,笑眯眯地问,“呆胶布,我可以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凌恒瞅她,挺大方地说:“行啊,正好可以帮你补一下作业。”   “说起这个,”言真真轻描淡写地炫耀,“我面试已经过了,只要考完春和的期末考就行,至于补课,哎,校长已经提前预约了我的时间,分不出给你了。”   凌恒的心底隐约波动了一刹:“又要上什么课?”   言真真思考了会儿,不大确定地形容:“救世主的私教班?”   “救世主……”凌恒问,“他和你说了?”   “对,等等,”言真真顿住,发现了华点,“你也知道?”   凌恒点头:“上次你找身世的时候,不是正好碰到他回来么,当时他就是去了未来,看到了世界被毁灭的样子。”   言真真目露不善:“我怎么不知道?”   凌恒怕她算账,恶人先告状:“谁让你非要一个人去的?我在外面等你,就随便聊了聊。”   “后来呢,后来为什么不说?”言真真掐住他的手,深感上当。   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知道大秘密的,结果只是第三个,不,可能已经是第四个第五个了。   凌恒道:“我不是很信任他,想调查一下再说,谁知道后来出了这么多事,没来得及。”   他尝试转移话题:“他和你说什么了?”   “我也不告诉你。”幼稚的妈妈给幼稚开门,幼稚到家了。   凌恒:“……真真。”   “哼。”她扭头。   “他说的都是一面之词,我担心他想要利用你。”他努力解释。   言真真捂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救世主。”   “对对对,你是救世主。”凌恒调整策略,“那救世主需不需要同伴?你一个人能解决吗?真的把我排除的话我就不问了。”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言真真无言以对,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口:“校长和我说,今年的6月16日,人类就会毁灭,除非我愿意拯救世界。我一想,高考完了才末日也太惨了,所以马上答应了他。”   世界末日已经很惨了,更惨的是高考考完了才末日,简直人间惨剧。   作为应届高考生,拯救世界,责无旁贷!   “今年6月16日?怎么可能?!”凌恒不可置信。   老校长当时语焉不详,只是提及未来末日,他将信将疑,也没多问。   只是按照常理推断,人类还没到作死的极限,自我毁灭肯定在遥远的以后,而若是神的旨意,概率更低——神的时间是以亿万年为单位,人类出现才多少年,怎么可能这么巧就赶上了?   可是,开采琼斯矿的特殊种族着急离去,他最近常做的那个梦,又似乎预示着什么意外。   “但校长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毁灭。”言真真十分烦恼,把头靠在男朋友的肩膀上,再戳戳他,“你知道吗?”   凌恒也不清楚,不过能猜到一点:“和海里的那位有关吧。”   神明虽然很多,但真正存在于地球上的,只有那位。其他的神明,不太可能跨越宇宙,跑过来毁灭地球。   这就好比一个人无端端的,不会坐飞机跑到美国,只为戳爆一个角落里的气球一样。   “校长既然叫你去,肯定会告诉你,不用担心。”凌恒想了想,“对了,我今天问到了一件事,湘姨死的那天,家里来过两个神秘的客人。”   言真真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他们和我妈的死有关?”   “我倾向于他们带来了某个东西,会使得特殊人群发生变化。湘姨去得不巧,正好遇见,所以变成了那样。”凌恒推测。   他始终记得,那夜风暴来袭,唯有他父亲的办公室没有遭到攻击,可见他父亲的手上必然掌握着什么东西——这也符合父亲的为人,爷爷手里掌握着雕像,能够引来祂的梦境,父亲不想受制于人,定然会想办法规避危险。   而丁湘的死太突然太随机,不可能是蓄谋。对方能来拜访父亲,没有理由对家里的女仆下手,意外的概率最大。   丁湘特殊的死状也能佐证这个猜测。   “你有机会可以和校长打听一下,有没有这种效果的东西,他知道很多事。”凌恒关照说,“不过,千万不要太信任他。”   她好奇:“你觉得他会骗我?”   “信徒的想法,正常人没有办法理解。”凌恒抬手抱住她,轻轻说,“我不想真真受到伤害。”   言真真笑了起来,心脏像是喝了一罐冰可乐,冒出甜甜的气泡。   “放心吧,我答应他有更重要的原因。”她说,“这是一个游戏,我要完美通关才行。” 第90章 muma   3月份的春和比起普通学校, 少了几分高考的急迫感。   最顶尖的一撮人已经踏着平坦的跨海大桥,前往新的人生阶段,只留下普通人千军万马挤独木桥。   忙的很忙,闲的很闲, 把人生的不公平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言真真既不是前者, 也不是后者。   她不需要再为大学费心费力, 却背负着拯救世界的重担。   老校长私下里给她加课了。   想象中的加课:带她去某个神秘之地找特殊道具、一对一指点魔法技能、利用道具窥探过去……好吧,说人话,参见哈利波特!   现实中的加课。   “rrrrr……得得得……啊啊啊!!”言真真沮丧地趴在桌子上, 使劲捶桌, “我不玩了。”   凌恒:(●—●)(>﹏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啊?”言真真不明白,为什么救世主的必修课, 居然是语言??   咋滴,到时候要用多门语言和大boss嘴炮, 然后拯救世界于水火吗?   讲点道理好不好, 人家都是一门日语or英语走天下,轮到她怎么就有语言壁垒了?   科学吗?这科学吗?   凌恒想笑,但不敢,憋住说:“只是学语音,不学语系, 不难的, 中文的发音已经很复杂了, 其他的肯定没问题。”   言真真干巴巴地说:“我觉得很有问题。”   女朋友学习欲望低落, 当然要帮她树立信心。   凌恒假装思考了会儿,虽然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凑近, 咬耳朵:“我大概猜得到为什么要你学这个。”   言真真果然来了精神:“为什么?”   凌恒没有回答,反而先提出一个疑问:“宇宙中最高效的交流方式是什么?”   言真真凭借多年看小说的经验,秒答:“意念!”   “嗯,对。”凌恒表扬,拆了一颗巧克力塞进她嘴里,“但这是高等生命才能做到的事,其他种族只能利用别的手段传递信息。”   言真真感受巧克力在舌尖化开的丝滑甜蜜,含糊地说:“人类就是语言?那为什么不能都讲中文?”   全宇宙都讲中国话不好吗?累感不爱。   “因为神听不懂啊。”凌恒笑了,“昆虫对你嗡嗡嗡地叫,你也听不懂,但如果鹦鹉模仿你说话呢?”   言真真恍然大悟:“他是准备让我学神的语言?不对啊。”她找到了一个讲不通的地方,“人类召唤神明的时候,讲的都是人话。”   比如三木的那次召唤。   等等,赶紧回忆一下,当时崽崽视角的时候,好像没听到人bb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快要拯救世界了,才发现魔法知识储备不足。   “神不需要语言。”凌恒非常肯定,“但肯定和这个关系。只剩三个月,校长不会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言真真一下子颓了:“所以还是要要学?”   “不难的,语音就两种,元音和辅音。”凌恒拿过课本,“元音就是气流通过口腔而不受到阻碍,a、e、i、o、u,辅音就是受到一定阻碍,可以分为三种,唇、齿龈、软腭。”   他指着字母表:“今天就先把齿龈颤音学好,很简单的,和我念。”   言真真艰难地动嘴,但一向灵活的舌头和喉咙好像到了叛逆期,怎么都办不到看起来简单的动作。   这看起来蠢极了,她瞄了身边的人一眼,甩锅:“巧克力糊住了我的舌头!”   凌恒:“???”   “你看,就是发不出来啊。”她又试了一次,仍然失败。   “舌头放松一点,自然一点。”凌恒连比带划。   言真真:“~*%#^&%%”   凌恒:“……”   言真真:o( ̄^ ̄)o   “不要去想,自然的,轻轻的,松下来。”他重复第n遍。   言真真转了转眼珠,严肃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说,是不是别急着一步到位,先做点练习动作,比如嗑嗑瓜子?”   凌恒:“……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只要不让她继续这可耻的发音,怎么都行。   言真真飞快答应:“那就试试。”   “真的?”他觑过眼神,似乎不太相信。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她信誓旦旦。   “好吧。”凌恒弯起唇角,拖过椅子,和她面对面坐好。然后,扶住她柔软的脸颊,在言真真“你该不会是掐我脸”的怀疑眼神中,迅速低头,亲上去。   她的口中还残留着巧克力的味道,轻轻触碰,仍能尝到缠绵的甜意。   凌恒一开始难免紧张,怕她闪躲,怕她推拒,可真的吻到了,一切却是这么得自然而然。   少女撒了谎,她的唇齿分明柔软,恰如春日萌生的花苞。而谁能不为花园里沾满露珠的鲜花而驻足呢?   清香而芬芳,柔软而甘美。   觊觎鲜花而产生的谎言,并非罪恶,只是出于本能的天真冲动。   没有人能去责怪什么。他的吻那么虔诚,那么小心,让人身不由己地原谅了这小心的心机。   言真真眨眨眼,视线左右犹疑了片刻,回归到面前的人身上。   她闻到了海洋的气息。   白色的海浪卷上沙滩,清爽的凉意洒在皮肤上,细微的水珠驱散炎热,唇边沾上了海盐微微的咸味,手里还有一杯冰冰的橘子汽水。   好喜欢,好舒服。   于是,她身上的气味也变了:森林的雨后,鲜花的芬芳中又添了草木的清新,湿润的泥土散发淡淡的腥气,林木苍翠欲滴,昆虫抖落了翅膀上的水珠。   旅人行过此地,被其中的深幽与神秘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往里走去。   森林与海洋的气韵交融了。   图书馆里,埋首苦读的学生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仿佛某个夏日,他们去往僻静的海边,看见了无边的蔚蓝海洋,天地如此辽阔,一切喧嚣与疲惫都远去,心灵得到了久违的安宁。   又仿佛去山间冒险,看到了一座美丽而神秘的森林,在那里,或许会邂逅古老的独角兽,或许会惊动长眠的妖怪,又或许……会遇到精灵般的少女。   截然相反的两种体验交织在一起,时而平静,时而向往,起起伏伏,令人欲罢不能。   校长室。   老校长捕捉到了这股异样,怪异地往图书馆的方向瞥了眼。   他抬起手,在空气里敲了敲。   “咄咄”。   自习室的门被敲响了。   凌恒顿时惊醒,立即离开了她的双唇,手背擦过唇角,毁尸灭迹:“谁?”他转身去看。   没人。   言真真也趁机一抹嘴,煞有其事地说:“我刚看到有只手。”   自习室的门有一扇玻璃窗,她刚刚就看到一只手,只有手,到手腕的那种,敲了敲窗,也没看到人影。   “是鬼吗?”她问,神色严肃如林正英。   凌恒:“恶作剧吧。”   “不像,就一只手。”   “那……校长?”   “肯定是他。”言真真斩钉截铁,马上判了死刑,“偷窥真过分。”   凌恒默默点头:“侵犯隐私。”   “学校里这么多谈恋爱的,怎么就管我们?”她振振有词。   凌恒:“不公平。”   言真真:“好气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讨,假装刚才谁都没有害羞过。   猩红色的巨眼,锈红色的行星。   洪水、地震、海啸,城市在哀嚎中毁灭。   ——又一次噩梦。   凌恒疲惫地睁眼,却已没有前几次的惊心动魄。他只是盯着昏暗的房间发了会儿呆,坐起来拧亮壁灯。   柔和的光线渡满全身。   他不自觉松了口气,拿过一旁的水杯,连续喝了好几口冰水。清凉的水珠滑下喉咙,滋润了因噩梦而发紧的嗓子。   虽然不再为毁灭的场景而惊诧,但梦里的惨象仍然让他心有余悸。   得想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恒平缓了下呼吸,目光落到了床头柜上。手迟疑了下,仍然选择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那本禁忌之书。   言真真翻看图画后就对此失去兴趣,很早便还到了他手上。   只是他心存抵触,没有再主动翻看过。   现在却不行了。   噩梦似乎即将成真,女朋友又要义无反顾地拯救世界,他再不喜欢,也要逼自己尝试一次。   也许,书里就藏着答案。   凌恒静了静心,翻开了厚重的书页。   邪恶的记载再度跃入眼帘。   他又看到了无数闪烁的片段,阴暗无光的阁楼里,血液干涸成黑色,身形极其消瘦的人类捂住耳朵,发出令人惊心的哀嚎。   场景一转,变成僻远的石林,一群衣着古怪的人围在篝火边,大声吟唱着奇怪的祷词,昏暗漆黑的天空上盘旋着怪异丑陋的飞鸟,叫声像极了死亡的前奏。   凌恒努力摒弃那些干扰的画面,专注精神在文字上。   一页,又一页。   其实,经过二次神眷和吞噬韦伯的力量后,他生理上不会再感觉到难受,可至始至终,真正令他不舒服的并非来自大脑对意念的接收,而是蕴藏在画面中的血腥和暴力。   任是谁在目睹同类这样凄惨的遭遇后,都难以无动于衷。   “吱呀”,门被推开了。   凌恒骤然回神。   夜晚,庄园的工人全部离开,这个过分宽敞的家里,只有他和言真真两个人,离家最近的地方开车也要二十分钟。   是谁进来了?   “嘿!”言真真蹦了进来,笑眯眯地说,“你怎么还没睡?”   凌恒笑了:“该我问你,怎么不睡觉?”   “饿了,下楼找点吃的。”她看到了书,凑过去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呢?”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还在卧室。   凌恒顿时不自在了,别扭地换了个姿势,假装淡定:“没什么,找找看有没有线索。”   “找到什么了吗?”言真真趴在他肩膀上,探头去看。   没看懂。   她:“翻译一下。”   “这些都不是,我还没看完呢。”他在挪不挪之间犹豫了下,最后理智败给了荷尔蒙,往旁边让出个位置,“你要一起看吗?”   言真真并不想看,但转念一想,也不能太不讲义气,遂蹬掉拖鞋,爬到他旁边坐好:“我陪你。”   凌恒弯弯嘴角,故意说:“困就睡吧,找到了叫你。”   言真真掏出手机,点开游戏,自然地说:“我吃饱了,不困。”   他:“……”不困就不困,他也不困。   “你要我陪你睡觉吗?”冷不丁的,言真真杀了个回马枪。   凌恒反应剧烈:“没有啊!”   她转头,仔细瞅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那算了。”   唉,男孩子就是要面子,不就是一个人睡害怕么,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她又不会嘲笑他。 第91章 所谓神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纯洁正直的好少年, 凌恒憋着一口气,一晚没睡,用行动证明他什么都没乱想。   效果是喜人的,他找到了关键线索, 代价就是趁她睡了, 悄悄溜到厕所里吐了一回——他看到了一些惨无人道的幻觉, 反人类到极致——又喝了整整一壶的冰水。   所以,隔日早晨,言真真就看到了一个神色萎靡的男朋友。   “你看起来好没精神, ”她拆开酸奶, 吸了口, 蓝莓味儿的,“你爷爷昨天晚上回来找你玩了?”   凌恒强调:“我一晚没睡。”   “唔, 找到了吗?”她直奔主题。   凌恒:“头有点昏,想不起来了。”   言真真:“???”   他抱住手臂, 面不改色地提要求:“喝个酸奶也许就恢复了。”   “酸奶哪行呢。”言真真眨了眨眼, 松软的头发被风吹起,仿佛两只抖动的狐狸耳朵,“我给你个治疗术吧。”   她双手合拢在胸前,缓慢张开:“隐藏在黑暗力量中的钥匙啊……”   凌恒:“?”   一秒后。   “!”   魔法少女的咒语没有念完,直接低头亲了过来。   蓝莓味道的酸奶, 酸酸又甜甜。   可惜就那么一下, 没了。   “怎么样,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言真真笑眯眯的, 眉间难掩得意,“我的口水可不是一般的口水。”   是治愈的口水,疗伤的口水。   凌恒这才知道她的意思, 然而,好是好了很多,却真的很难分辨是超能力还是爱情。   咳,总之,感觉不错。   他要求不多,自己拿了酸奶和三明治吃,顺便把书翻开,指着其中的几句话:“人类突然毁灭,只有神能做到。   “而神只有在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时,才会苏醒,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但书里记载了一种特殊的情况,某位神到来之际,祂的歌声会使得群星提前到达正确的位置,因此祂也被称为‘毁灭之先驱’。”   言真真目不转睛,哪怕一个字都看不懂:“解决办法呢?”   “……没有。”凌恒无奈地说,“人类哪有力量阻止神明呢。”   “肯定有办法,不然校长也不会说让我去拯救世界了。”言真真托起两腮,思索道,“人类没有力量,那从神那里借呢?”   凌恒开始削苹果:“谁能借给你?”   “我觉得,”言真真若有所思,“祂已经借给我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   凌恒找到死亡之星的线索后,言真真心底模模糊糊有了些念头,可无法串联成完整的线索。   她还是没有想明白,在死亡之星的威胁下,怎么样才能拯救地球。   拯救世界真的有那么简单吗?电影动漫里讲的很简单,有一个要毁灭世界的大boss,消灭他就等于解决了一切。   现实却并非如此。   越琢磨,越头秃。   假如彗星(or陨石)撞地球,那都是要地球上所有国家联合起来,发射火箭(是火箭吗?)才能搞定的,她难道说一句“你不能过来”,就真的能停止星球的运转吗?   她可以吗?   好像有点不靠谱的样子。   拯救世界也要讲基本法的,言真真的唯物教育让她对此产生了莫大的疑虑。   幸亏老校长没有真正当甩手掌柜,过了一周,神秘莫测地出现在了课堂上。   那天,他们正在上写作课。   黑板上写了作文题目,很应景:人类凭借着日新月异的科技,已经成为地球上最大的霸主,下一步是否应该拓展版图,进军太空,征服宇宙?请任选一个角度阐述你的理由。   看到题目,言真真登时眼前一黑,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是让你选一个角度写吗?不是,(据凌恒说)这和国家主张有关,s国的倾向是什么样的就要写什么样的,用词还得高大上。   她咬着笔苦思冥想,就差用脑门“哐哐哐”砸桌子了。但同学们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奋笔疾书,文思如泉涌。   正当她痛苦万分,打算随便写两句糊弄过去的时候,老校长光芒万丈地出场了。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教室的门,在老师疑惑的眼神中,点名:“言真真,跟我来一下。”   言真真如蒙大赦,一把推开试卷,在同学们无比复杂的视线中走了出去。   考试之前溜号,毫不夸张地说,爽毙了。   “找我什么事?”言真真心情倍儿好,主动开口,“你叫我学的,我都学得差不多了。”   说完,满怀期待地等老校长抽查,她可以当场表演一个舌弹音。   可惜老校长没有这个意思。   他一路将她带回办公室,开门见山:“时间不多了,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你要做的是什么样的一件事。”   言真真顿时收敛了笑容。   老校长眉间隆起,嘴角紧紧抿住,苍老清瘦的面孔上满是凝重:“凌恒应该已经有预感了吧,他所属的那位旧日支配者,马上就要苏醒了。”   “确实,不过,什么叫旧日支配者?”言真真对这个陌生的名词很好奇。   “不要急,我从头和你说。”老校长放慢了语调,似乎从焦急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言真真坐下。   她预感到这将是一场漫长的谈话,当然不为难自己,选了舒服的沙发坐下,耐心等待。   老校长却不改好为人师的毛病,讲课之前,要先提问:“你说说,从头说起,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说?”   言真真:“???”   又有了被课堂支配的恐惧。   学生的命好苦啊〒▽〒   可被老师点名,不回答是不可能的,她只好说:“世界的起源?”   “嗯。”老校长微微颔首,勉强满意,“整个宇宙,起源于一片混沌,祂是万物之源,宇宙诞生的源头,被称为‘盲目痴愚之神’‘混沌原初之核’,无法描述也无法感知。祂沉眠于宇宙的中心,当祂苏醒的时候,宇宙也会随之破灭,因为宇宙只是祂梦境的产物。”   言真真:[一脸懵逼.jpg]   “什么意思,我们都不存在,地球不存在,宇宙不存在,都是梦?”她追问。   老校长淡淡道:“神祇的梦和人类的梦怎么能够一样呢?你经历过这么多梦境,应该知道很多时候,梦也是真实。”   言真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诞生,不得不接受这个解释。   “记住,真正的神祇与人类毫无关系,准确地说,所谓‘神’,正是我们为了形容那些超越人类、超越自然的存在,创造出来的名词。人类无法真正理解祂们,现有的描述都是盲人摸象的一部分而已。”   老校长问她:“明白吗?”   言真真赶紧点头。   老校长颔首,继续道:“这个至高无上的宇宙之神,你当然也无法得知祂的名字,人类通过某种方式,获得了一个近似的尊名——阿撒托斯。”   说出这个含糊不清的名字时,言真真切身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感觉笼罩而下,仿佛兔子被猎豹盯住,身体本能地畏惧僵硬。   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异样感便消失了。   “为什么你能说出来?”她疑惑,“凌恒说过,祂们的名字不能随便说。”   老校长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他是对的,我见过很多为了追逐力量而迷失自我的人,却很少见到谁能在非凡面前保留谨慎。他生在凌家,却可以抵抗住诱惑,很难得。”   言真真转动眼珠,跃跃欲试:“那,我可以说吗?”   “你与神的关系越密切,越容易得到回应。”老校长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说与不说,看你自己。”   言真真闭上了嘴。   老校长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许久,方才继续道:“这位至高主神衍生出了三样东西:无名之雾、黑暗、混沌。   “无名之雾诞生出了时间与空间的支配者,全知全能的万物归一者,犹格·索托斯;黑暗诞生了孕育万千子嗣的黑山羊,黑暗丰穰之女神,莎布·尼古拉斯;混沌诞生了伏行之混沌,阿撒托斯的信使,无貌之神,奈亚拉托提普。”   他每说出一个尊名,言真真的眼皮子就跳一下,差点没抽筋。   老校长视若无睹,或者说,他没有精力去关注言真真的状态,因为说出祂们的名字,于他而言也是莫大的负担。   他干瘦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像是淋了一场雨回来,昂贵的亚麻衬衫全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言真真于心不忍,递了张纸巾过去。   老校长接过来擦了擦,又喝了两口热茶,这才缓过气来:“这三位是非常强大的外神,被称之为三柱神。”   “外神?”她又发现了新词汇。   “不用在意这些。”老校长靠在沙发上,语气平淡,“就像我和你说的,称呼只是人类发明出来形容的词汇,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我们对祂们一无所知。假如你是一只蜉蝣,弄清楚花豹、老虎和狼之间有什么区别,有意义吗?”   言真真挠挠脸:“好奇嘛。”   “年轻人啊,”老校长哑然失笑,却又有些理解,了然地点点头,“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可以勉强为你解释一下。”   他坐直了身体:“外神,可以被理解为一种秩序,祂们构建成了宇宙最基本的运行规则,稳定的时间和空间是一种秩序,繁衍生育也是一种秩序。外神的力量使得原本无序混乱的宇宙能够按照某种规律运转,祂们不在宇宙中,又无处不在宇宙之中。”   言真真似懂非懂。   “而旧日支配者,伟大而古老的存在,祂们更像是宇宙的统治者,拥有超乎想象的巨大力量。沉睡在太平洋中,凌家所崇拜的那位神祇,就是统治地球的旧日支配者,祂的尊名有个近似的发音——克苏鲁·弗坦,拉莱耶之主。”   说到这里,老校长终于切入了正题,缓缓道:“即将到来的末日,就与这位神祇有关——祂快要苏醒了。”   “凌恒说祂本来没有这么快醒过来。”言真真问,“出意外了吗?”   “是的,一个代表毁灭的神祇,出乎预料地到达了附近。祂会使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令旧日支配者苏醒。”老校长给出了与凌恒一模一样的说法。   而言真真也终于能问出究极大谜团了:“你要我去阻止神明?”   我又没有九尾!   难道回家找家长吗?不好意思,家里崽子那么多,母亲大人忙着生孩子,不会理我的_(:3∠)_ 第92章 幻梦境   “我曾去往未来, 得知了一些消息。”能穿越时空的人就是任性,老校长不熬鸡汤,上来就剧透结局,“所以我知道, 这件事你肯定能办到。”   言真真:谢谢, 有被夸到o(* ̄▽ ̄*)o   但她也很诚实:“我能做到, 不代表我知道要怎么做。”   “我查了一些资料。”老校长深谋远虑,当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那位代表了毁灭的神祇, 名为‘格赫罗斯’, 祂是众神中十分特殊的一个, 不仅会使旧日支配者苏醒,同样会令魔神之主醒来。祂一旦苏醒, 宇宙便会化为虚无,所有的外神亦会随之消失。所以, 神祇们想方设法, 驱逐了祂。”   言真真聚精会神地倾听。   “而你要做的,就是借用神祇的力量,令祂远离地球。”老校长如是道。   借用神祇的力量……她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那个旗袍女人,却无法分辨祂究竟是谁,只好问:“向谁借, 怎么借, 借了以后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也许, 命运会给予你指引。”老校长微微笑了笑,像故意试探,又像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   言真真不清楚他知道了多少, 装傻:“我没感受到什么指引啊?会不会你就是命运派来指引我的人?”   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老校长不动声色:“救世主是你不是我。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得给予你帮助,到底要怎么做,还要看你自己。”   “我不这么觉得,救世主能够拯救世界,离不开朋友和老师的帮助。”言真真大义凛然,坚决不上套。   老校长目光深邃。   言真真不闪不避。   片刻后,老狐狸又笑了,仿佛一个拿孙子无可奈何的慈祥老祖父,半点看不出试探设套的狡诈。   “确实,在现实世界里寻找诸神的踪迹太过渺茫,地球上真正的神只有一个,其他的不是投影,便是化身。”他似有意似无意地点了一句。   言真真忍住了追问的冲动——底牌不能轻易示人,按照经验,神和神之间也未必和谐,万一祂们有仇,可就玩大了——不动如山,只抓关键词:“不在现实世界里找,难道去梦里?”   老校长缓缓点头:“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往诸神所在。”   “什么地方?”   “幻梦境。”   幻梦境和一般的梦境不同,是集体意识共同构筑的大型梦境。而这个梦并不是虚假的,一切都万分真实,甚至有的人一直生活在那里,与现实世界一样出生、成长、结婚、生子及死去。   但它又和现实世界有着明显的区别。   据说,只要一个人想象力足够丰富,就能创造出金银财宝、土地建筑,省掉奋斗的过程,直接走上人生巅峰。   更有甚者,永生不死。   可以说,幻梦境里,只要你能发自内心地接受这一切,那么,凭空变出高达不是梦,魔法少女变身也完全可行。   一言以蔽之,中二病的天堂。   然而,要进入幻梦境并不容易。   要么在现实世界里,找到某个空间缝隙——可能是怪物的老巢,也可能是深不可测的洞穴——穿过异空间,肉身到达;要么做梦时进入。   梦也不是随便做的。   据传说,最稳妥的办法是:走下七十阶浅眠阶梯,进入火焰洞窟,再走下七百阶深眠阶梯,最后打开通往幻梦境的大门。但也可以直接跳下悬崖,从发光的裂隙中进去,又或者是在海边,等待白船到来,搭船而入。   当然了,这都是普通人的入梦之法。   老校长表示,言真真既然几次都能自己入梦,可以自行想办法,只有一点:“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快。幻梦境连接宇宙的所有梦境,广袤无边,你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越早结束,对地球的影响就越小。”   “知道了。”言真真一口应下,“我一定尽快。”   “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老校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深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语调轻柔缓慢,“希望你明白,自己承担的责任有多么重大。”   “地球很小,只是宇宙中最普通的一颗行星。”他说,“但它又很大,对于生活在这里的所有生命而言,就是全部。”   她怔了怔,忽而疑惑:“你怕我放弃?”   “你不会吗?”老校长反问。   “当然不会。”言真真给出了万分肯定的回答。   这大大出乎老校长的预料,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却始终无法理解她的坚定从何而来。哪怕是一个最纯正的地球人,也不敢说在背负全世界的命运之后,不会有任何的迷茫与惧怕。   为什么呢?   难道说,在神明眼里,地球的命运就如同一场游戏,是输是赢,都不会有任何负担吗?   这可真是……太悲哀了。   老校长闭上了眼,无力地摆摆手:“去吧,祝你好运,也祝我们都好运。”   言真真张了张嘴,想说句超酷的台词——“说到做到,这就是我的忍道”——但看见他这个模样,又吞了回去,干巴巴地说:“噢。”   等了等,没有别的回应了。   她完全找不到说台词的机会,只好怏怏不乐地走了。   老校长[发布任务]:   【勇敢的少女啊,名为“格赫罗斯”的毁灭之神即将降临,沉睡在海底的旧日支配者将从沉眠中苏醒,地球进入倒计时,人类该何去何从?是否有勇士愿意挺身而出,阻止这场浩劫的到来?!】   言真真[接受任务]: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愿意!】   老校长[欣慰地看着你]:   【那么,去幻梦境吧,在哪里,你将找到通往宇宙中心,诸神所在之地,向祂们请求帮助——也许,命运的转折点就在那里。】   言真真[领取任务]:   【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地球,守护美丽家园^_^】   好像少了点什么?   队友啊!   下副本怎么能单刷,必须要组队。   [言真真]向好友[凌恒]发起组队要求,等待对方确认。   您的好友[凌恒]拒绝了您的邀请。   [言真真]向男朋友[凌恒]发起组队要求,等待对方确认。   您的男朋友[凌恒]同意了您的邀请。   [队伍聊天频道]   天选之子言真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天选之子的男朋友:【后天吧,我把家里的事处理一下】   凌恒是个相当谨慎的人,老校长说幻梦境没有危险,就算在梦里死去,代价也不过是无法再进入其中,但他并不打算贸然动身。   与神祇打交道,出什么意外都不稀奇。   两天的时间,他一方面和母亲、姐姐、父亲打了电话,说要出海玩两天,让王凛过来看家,另一方面,又紧锣密鼓地翻阅《死亡之书》,囫囵吞枣记下了一堆有用无用的记载,以备不时之需。   等到了约定的日期,收拾行李,带言真真去市区的房子住。   “我已经关照过林管家了,如果我三天后没有联系他,就让他过来看一下。我们情况良好就不用管,有什么问题就马上送医院。”凌恒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本来他们留在庄园里也没什么,但林管家等人虽然不记得那晚的事,心理上却肯定存有反感,让他前去庄园,太为难人。   正好市区这边也有空置的房间,交通便捷,离医院也近,假若发生意外,应对起来更方便。   言真真没什么意见,饶有兴致地参观房间。   这比金盏花庄园小多了,只有四百多平。家政人员已经提前来收拾过,被褥全部洗晒干净,冰箱里装满了零食和饮料。   她:(*^▽^*)   今夜的梦境注定漫长,当然要吃饱才行。   薯片来一包、酸奶来一盒、鸡爪啃一袋、奥利奥吃两片……窸窸窣窣解决了小半个冰箱,言真真才满意地去洗澡。   泡个香喷喷的澡,抹完润肤乳,她抱着枕头和毛毯,走进了凌恒的房间。   他一惊:“?!”   “不要紧张。”言真真他的枕头和被子全都堆到另一侧,摆好自己喜欢的软枕和薄毯,“我吃过夜宵了,不会把你当烤鱿鱼啃了。”   凌恒:“……”   他担心的是这个吗?   踟蹰间,言真真已经爬上床,戴上眼罩,卷好小毯子,舒舒服服地躺下了。也没忘记拍拍床边的位置:“快过来,我要准备睡觉了。”   她已经做好了言灵,睡着就入梦,如今万事俱备,只差瞌睡了。   女朋友都这么坦然,他可不能表现得太怂。凌恒默默给自己打气,若无其事地躺了过去。   片刻后,问:“关灯吗?”   “关啊。”   他伸手灭了灯。   眼前一片漆黑,睡意却迟迟不来。   黑暗中,听得到她浅浅的呼吸声,轻轻的,很微弱平稳。反观他,喘气声好像太大了,出卖了自己的紧张。   不行不行,稳住。   凌恒做了个隐蔽的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气缓缓吐出,紧张似乎也随之消失。   然后,身边的人动了动,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了下。   动作很轻微,但凌恒顿时绷紧了身体,一动不动躺着,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变成木乃伊。   “嗝,”言真真拍拍胸口,忧伤地说,“凌恒,我吃太饱了,睡不着。”   凌恒:( ̄_ ̄|||)   “我们聊聊天吧。”她戳戳旁边的人。   凌恒:“聊什么?”   “你玩过的最大的游戏是什么?”她问。   凌恒想了想:“打牌,一枚筹码一百万美金。”   言真真叹了口气,惆怅地说:“那这就是我玩的最大的游戏了,赢了,我是救世主,输了,全世界的人类一起完蛋。”   不同于面对老校长的胸有成竹,此时此刻,她流露出了一些脆弱的情绪。   赌注太大了。   哪怕所有的主人公都会成功,她仍然为此感到不安。   “你觉得我能成功吗?”言真真忍不住问。   凌恒抿住唇角,不知如何作答。事实上,没有人比他更觉得现在所发生的事是多么荒诞了。   地球即将毁灭,人类迎来末日,而要阻止这一切发生,不是集合人类所有的力量,甚至不是某几个强大的国家,只是一个女孩,一个十八岁的女孩。   哪怕她来历不凡,哪怕她有非凡之力,可她毕竟是一个人。   一个人,救一个世界,多么经典的超级英雄的桥段,可这是现实啊。   电影的剧情放在现实里,毫无真实感,根本无法令人信服。   然而,可笑的是,这居然是唯一能够尝试的办法。   千万个念头在脑海中转过,凌恒却一个都没有说。他选择翻身抱住身边的人,拍拍她的后背:“我觉得你可以。”   “为什么?”言真真只露出一张脸,面孔雪白晶莹。   凌恒搜肠刮肚找台词:“爱和勇气可以改变一切?”   “太鸡汤了。”她感慨,“你还不如说我是天选之子呢。”   “好,你是天选之子,我是天选之子的男朋友,我们肯定会成功的。”他摸摸她的脑袋,“睡吧。”   言真真的脸颊蹭了蹭枕头,再度闭上了眼。   凌恒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之前的杂念都消失了。伴随着耳畔温热的呼吸,困意如潮水涌来。   某一刻,意识离开了清醒的现实世界,坠入磅礴瑰丽的幻梦境之中。   冒险,开始了。 第93章 冒险吧!少女   远处是一片紫色的天空, 与熟悉的蓝天相比,这个颜色瑰丽而不失轻盈,仿佛如梦似幻的霞光,平添了一分奇幻之色。   苍穹之下, 是一排排石库门的建筑, 砖木结构的二层楼, 门框是石头做的,门却是厚重的实心木头,正中央挂着一副叩门的铜环。   狭窄的弄堂蜿蜒曲折, 石头路凹凸不平。   黄包车在狭窄的小路上来来去去, 好似老上海电影的片段。可是无论如何, 言真真都不会将这里误认为是过去的上海。   因为,拉黄包车的不是挥汗如雨的穷人, 而是一个个长了张马脸的怪物。   它们直立行走,后腿长得和马腿一模一样, 手臂却极其类人, 脸孔长长的,五官好像把马脸拍扁,按照人类的样子重新排列了一下。   就……马成精了。   言真真在街头立了半天,脑海中就一个念头:这是幻梦境?太太太刺激了吧?   更刺激的还在后头。   面包房里飘出了令人心醉的香气。   言真真立马忘了自己入梦前才大吃过一顿,嗅到气味, 立马转身, 准确无误地趴到了面包房的玻璃窗上。   然后, 她就看见一个长相怪异(唉, 真不想重复形容)的糕点师,从烤炉里拖出了一条超级长的面包虫。   成人胳膊粗细,上面有一圈圈花纹, 表皮微焦。   糕点师手起刀落,咔咔咔几下,均匀地分成了多块面包。   松软、甜香、可口。   柜台前排起了长龙,大家仿佛都对这样的食物习以为常,并且非常乐意将其作为食物食用。   言真真:“……”   oh,no!   她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   算了,梦里反正也用不着吃饭(?),还是找找线索吧。   有言灵的人从来不怕找不到线索,她直接开口,说:“我马上会找到与诸神相关的线索。”   话音未落,妖风乍起。   “卖报,卖报。”斜挎着背包的报童从隔壁巷子里穿出,是个圆脸、圆眼睛、圆鼻子的圆球,胖胳膊胖腿,仿佛年娃娃,“1元1份,便宜卖了。”   言真真摸摸口袋,空的。   “我有钱。”她一边说,一边想象自己真的有钱。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空荡荡的口袋里突然叮咚作响,她伸手一掏,竟然真的掏出几个硬币。   “要一份报纸。”她马上拦住了报童。   报童的眼睛往她手掌里一溜,撇嘴:“几个铜板打发叫花子呢?1元!”   “这不是一块钱吗?”言真真理直气壮,“怎么了,新版硬币不算钱啊?”   “外乡人吧?我们这里只收银元、金币或者宝石。”报童的口吻大为不屑,“没有钱就走开。”   言真真满脸震惊:“抢钱啊!”   “爱要不要。”报童一点都没有把顾客当上帝的意思。   言真真厚颜无耻,继续摊手:“这就是银元。”   当她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时,手里的硬币便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表面的花卉和头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文字和缠绕的藤蔓。   “诶,你这个外乡人很厉害嘛,居然是真的。”报童绝对有变脸的天赋,顿时改变态度,接过银元,递出报纸,“喏,给你。”   言真真狠狠夺过,一目十行寻找线索。   这里的报纸也十分复古,竖排印刷,内容包括:码头即将有一批货到达,诚心购买的客人可以到“贵得很商行”咨询;舞乐大剧院新来了当红的歌剧团,今晚将倾情演唱《万神之歌》;好香咖啡馆近日开业,限时特惠八折,下午茶套餐包括石头汁、面包虫、蛛丝糕点,等等。   她将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觉得还是话剧团的表演节目和神有直接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本地最有名的剧院,票好买吗?   言真真又凭空变了钱出来,叫了一辆黄包车,让马人拉她去大剧院。   但剧院大门紧闭,看门的保安说,晚上演出开始的时候才会开门,以及,所有的票都卖完了。   言真真试图施展钞能力:“我有钱。”要多少变多少。   “对不起。”魁梧的保安犹如一头金刚,捶了捶胸口,“小姐,请你离开,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言真真:“……”   这不是逼她当oo7吗?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绕到剧院的后门,那里停了好几辆马车,车夫往下搬箱子,全都是话剧演员需要的道具和服装。   那么大的箱子,不用来躲人都可惜了。   言真真趁他们忙乱,撬开一个大衣箱,弯腰藏了进去,顺手上buff:“我藏得很好,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话音才落,箱子就被人搬起,摇摇晃晃地往里面抬去。约莫上了两层楼,箱子停下,被重重放到地上。   接着,头顶传来闷响。   又一个箱子摞在了上头。   言真真:“???”   没有被人发现的buff,就是体现在她被压在下面吗?早知道就用幸运了,果然还是运气最好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却并没有着急,耐心地等到箱子搬完,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小小的触手。   黑影从箱子的缝隙里延伸而出,托起了上面沉沉的道具箱,其中一缕分出滑向锁扣,往上一抬。   咔哒,锁开了。   言真真探出脑袋,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在意,这才闪身爬出来。   收回触手,两个箱子无声无息回归原样。   啊,真tm好用。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触手,忽然有点理解凌恒为什么说人类和神比起来太过弱小了。   下一步怎么做呢?   她蹑手蹑脚地趴到门边,走廊里脚步声匆忙,斜对面的化妆室里,一个高昂的女声存在感十足:“这不是鲜花,是昨天的!我要今天的新鲜的花,新鲜的,只有最新鲜的玫瑰才配得上我漂亮的羽毛。”   “观众席那么远,谁也分辨不出是今天还是昨天的。”另一个声音在劝,“黄莺儿,你就别挑三拣四了。”   “如果没有新鲜的花,我就不唱了。”黄莺儿冷哼道,“你们找别人吧。”   对方妥协了:“好好好,我这就去找。”   言真真看到一只满头大汗的白头鹰走出来,翅膀上搭着一块精致的手绢,不断抹着汗,喋喋不休:“真难伺候,呸,要不是看在她是台柱的份上,老子一口就能把她啄死。”   他骂骂咧咧,叫住一个搬箱子的人:“你,去给我买一篮花过来,要新鲜的。”   “是,鹰老板。”那人赶紧应下。   言真真摸摸下巴,没有轻举妄动。   她发现这个地方和《疯狂动物城》很像,有大量非人生物生活,同时,生活在这里的人类也与现实世界大为不同,长相多多少少有些变异。   目前来看,非人生物和类人生物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等级区分,马人拉车,猩猩看门,老鹰却做了老板,类人既有衣冠楚楚的,也有给非人生物打工的。   在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她不打算贸然冒充其中的某一个,太容易露馅了。   线索是《万神之歌》,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完整得听一遍这出歌剧才行。   去哪儿呢?   言真真灵机一动,小触手再出江湖,灵巧地撬开墙上的通风口,再勾住管道,借力一拉,她整个人就腾空而起,直接跳进了管道里。   啊,再也不会因为腿短翻不了墙了。   她钻进通风管道,开始爬爬爬。   不得不说,爬通风管不愧是经典操作,确实非常好用。她不仅看到了化妆室里花枝招展的话剧演员,还围观了几出偷情戏码。   精彩!   辛辛苦苦绕了大半个剧院,言真真终于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vip贵宾包厢。   “今天这个包厢的客人因为意外,没有办法过来观看演出。”言灵完毕,这个视角绝佳的位置,就归她了!   完美!   唯一遗憾的是,包厢是半开放状态,她不能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看,只能席地而坐,趴在栏杆的空隙处往外偷窥。   不过也足够了。   她集中精力,开始想象自己一手可乐一手爆米花。   有过两次变钱的经验,她已经对幻梦境的设定深信不疑,没费多少功夫,就变出了想要的零食。   没多久,外面的走廊传来脚步声,观众入场。   无论非人还是类人,每个来人都衣冠楚楚,男士(雄性?)西装领带,女士(雌性?)长裙礼服,小声寒暄,优雅落座。   七点整,帷幕拉开,多余的灯光全都熄灭,舞台光亮起。   表演开始。   旁白是一个类人,他声情并茂地介绍故事背景:“在梦境的深处,虚空之外,连梦也无法到达的遥远而混乱的宇宙中心,不可描述的魔神之首就在那里。   “听——那令人发疯的邪恶鼓声和无比单调的长笛,神祇们在万神殿里放声歌唱,看——那混乱可笑的脚步和错乱的节奏,神祇们在万神殿里笨拙缓慢地舞蹈……”   接着,凄厉尖锐的笛声响起,仿佛指甲刮过黑板,刺激着大脑的神经。   吹笛人一边吹奏,一边旋转舞蹈。她的身体灵活地不像话,犹如一条美女蛇,盘旋匍匐,跟随自己的笛音疯狂地舞动。   咚咚咚。   惊雷般的鼓声响起,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用拳头击打着皮鼓,仰天长啸,吼声与鼓声交错,一下一下好像直接击打在胸前,引得心脏跳动失常。   “啊啊啊啊啊!”美丽的黄莺披着黑色的斗篷出场,一改天生清脆的叫声,发出了可怖的尖叫,时而起,时而落,音调和过山车,怎么刺激怎么来,一点都不考虑音乐该有的优美动听。   接着,杜鹃、麻雀、百灵、喜鹊上场,加入歌唱大军。   每只鸟的声部都不一样,每只鸟都在用尖叫唱歌,一声赛一声尖利,仿佛在比赛谁能够震碎大堂的水晶灯。   言真真吃爆米花的手已经停止了动作,愣愣地看着舞台,满脸懵逼。   别告诉她,这就是所谓的《万神之歌》……? 第94章 会合   台上的群鸟歇斯底里, 如同大型屠宰现场,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悠然神往。   言真真左看看,右看看, 陷入沉思: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 还是审美的扭曲?难道幻梦境里的生物, 想法和现实世界截然相反吗?   有病的人是他们,还是她?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强撑一口气, 终于熬到了结束。   热情的观众却意犹未尽, 不断涌入化妆室, 为演员献上最真挚的赞美和最美丽的花篮。   “黄莺儿,你实在太棒了!”   “整个幻梦境都找不出比今天的表演更精彩的了!”   言真真混入其中, 假装激动地和其他人打招呼:“唱得真棒!”   “太伟大了。”不管观众的真实身份有多么了不起,此时此刻, 他们就是最热情的粉丝, 一听到同好,立即搭话,“也只有百鸟剧团才能演绎《万神之歌》,不然整个幻梦境,谁能模仿众神的歌舞呢?”   言真真点头如捣蒜:“就是啊, 写出这出歌舞的人真是个天才!”   “应该说是运气绝佳的家伙吧。”旁边又一个口音怪异的人加入, “去往万神殿却安全回来了, 如果不是神祇的眷顾, 难以想象!”   言真真震惊脸:“什么,他去了万神殿?怎么去的?不不,去的人是谁?”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其他人满脸诧异, 从狂热中清醒了三分,看清了她迥异于常人的长相,“你、你不是我们海上城的人!”   言真真卡了一下,然后镇定自若地说:“谁说我不是,证据呢?”   “你长得就不像我们这里的人。”他们满脸狐疑,“你是外乡人吧?”   言真真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整容了,这不重要,我第一次听这个话剧,实在太棒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美妙的作品,我简直不能呼吸,太佩服了,那人是我的偶像,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她狂风急雨般的彩虹屁暂时迷惑了对方,他们嘟囔道:“还能是谁,当然是g大师啊。”   “他在哪里?”言真真又施展她过于浮夸的演技,“我要找他签名!他比贝多芬肖邦还要厉害!”   “贝多芬肖邦是谁?”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   “是外乡的人吧,肯定是。”   话题楼越说越歪,就是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言真真急了,刚想插嘴,肩膀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一个五官怪异,麦色皮肤的人和她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该走了。”   说着拉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轻轻捏了一下。   滑腻腻的,像章鱼触手。   言真真顿时吞回了嘴边的话,跟他离开。   走到走廊的另一头,她才上上下下打量他:“现出你的原形吧。”   “你傻呀。”陌生人的声音变成了熟悉的少年,“这里的人都长得不一样,你还用原来的脸在街上走。”   “凌恒,真的是你啊。”她踮起脚尖,捏了捏他的脸,纠结地问,“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不能接受你的这张脸,太丑了。”   凌恒握住她的手,心累:“这是梦,你不能变一下吗?”   言真真:“!!!”   还有这样的操作?那她cos邦德到底是为了什么?   “走吧,先跟我回去。”他说。   “等等,我还没有打听到线索。”言真真连忙说,“我觉得写《万神之歌》的人知道该怎么去万神殿。”   “没有人知道g大师在哪里,你问不出来的。”凌恒轻声说,“我约了黄莺明天来出去喝咖啡,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言真真:=口=   她明智地转换了话题:“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你进来就有背景交代,我什么都没有啊。”   “我也没有。”凌恒冷静地说,“我打晕了一个富二代,假扮成他的样子来的,有问题?”   言真真:_(:3∠)_   原来是特工片pk间谍片,她不会认输的!   “你和我说说发现了什么。”既然组队了,队友的任务结果当然可以共享给自己,言真真可耻地做起了伸手党。   凌恒拉着她从侧面绕回大门,坐上黄包车。这才说:“黄莺在百鸟剧团的名声很差,大家都不喜欢她,但她是唯一一个能唱主声部的人,所以就算是老板也没有办法把她换掉。”   “你觉得和g大师有关?”她问。   “百灵鸟说,黄莺得到了g大师的私下指点,所以如果有谁知道g大师的下落,应该就只有她了。”凌恒说,“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不是,鸟,我给她买了一个大花篮,她就答应明天和我一起喝下午茶。”   言真真摸了摸下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但直到汽车开到了饭店,她都没想出来,遂放弃,转而参观起了房间。   这个饭店充满了外国风情,尖顶石墙,大片绿色的花园,喷泉喷出五光十色的水柱,花丛间是鹅卵石铺成的小径。   她问:“你假扮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是一个珠宝商的儿子,从其他地方来的。”凌恒打开柜子,觉得里面躺着的年轻人似乎要醒了,于是二话不说又给了一触手,再次将他结结实实地打晕。   他若无其事地合拢柜门,翻动摊在床上的文件:“找本地人容易露馅,外来者比较容易假扮,所以,我直接找酒店守株待兔。”   复盘一下他的行动过程:   观察环境,发现本地人长相怪异,第一时间改变容貌;认为本地人不好冒充,去酒店物色人选,在大堂里观察客人,找到合适的冒充对象;假扮服务生(衣服也可以直接变化),骗客人打开房门;一触手敲晕,再变容貌,搜行李确定身份和来历。   他也正因此发现了大剧院的门票,看到《万神之歌》,也认为会有线索,所以光明正大用别人的身份去看了演出。   最后,遇到傻乎乎套话的女朋友。   言真真感受到了他无声的鄙视,不服气,挑刺儿:“他们好像很排斥外乡人,你用这个身份没问题吗?”   “他们说的‘外乡人’,指的不是外地人,是我们这些从清醒世界来的。”凌恒分析道,“真正的外地人并不受排斥,这里的交通很不发达,只有帆船、蒸汽火车和马车,外来的商人反而很受欢迎。”   言真真懂了,又疑惑:“清醒世界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凌恒迟疑道:“我不是很确定,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创造力吧。假如这个世界的人也有这样的能力,他们的生活肯定一团糟。”   谁都能用想象力变出财富,人们不可能正常生活,大家都不用工作劳动,躺在家里画大饼就行了。   然而,无论是非人还是类人,大家都过着普通的生活,有人卖苦力,有人做生意,一切都很正常,可见创造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言真真举一反三:“也可能是我们会用假币骗人……”   她说了和报童的对话,他说“居然是真的”,那就是也有假的。是不是创造力不够的人,虽然能变出钱,但是劣质的假币?   “你变一个我看看。”她催促凌恒。   凌恒便闭上眼,凝神屏息,在脑海中勾勒它的样子。   渐渐的,一枚银色的硬币出现在他的手心,外表与普通的银元没什么区别。但言真真一拿起来,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轻了。”她掂掂分量,又拿了一枚真的对比,发现细节处也有一些违和。   凌恒又试了一次,调整了细节和重量,才变得一模一样。   他不由道:“我明白了,怪不得这里的货币是银元、金币和宝石,银元最容易变出来,但购买力很低,金币和宝石工艺更复杂,很难凭空变造,大大降低了入梦者作弊的可能性。”   言真真同意他的判断,然后笑眯眯地伸出手:“这是一枚金币,送给你了。”说完摊开手,刚才的银元已经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金币,镌刻着奇异的文字和精美的宫殿,每一处都写着精致。   “和真的一样。”凌恒拿过来看了看,瞥她,“不,就是真的,对吗?”   “对。”她欣然点头。   他看着她:“这么相信我吗?我快要猜出来了。”   “不用谦虚,你已经猜出来了吧。”她一屁股坐到软软的床上,“其实告诉你也无所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本来就可以分享秘密。”   凌恒:“那我猜了?”   “猜吧。”她晃着腿。   凌恒:“猜对了有什么好处?”   言真真大方地挥手:“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就会变成烤鱿鱼的诅咒。”   “……”他扭过头,“算了,不猜了。”   言真真做了个鬼脸:“你好扫兴。”   “你才扫兴。”他幼稚地和她拌嘴。   言真真踢了他一jio。   凌恒戳了戳她的脸颊。   言真真大怒,挠他痒痒。   凌恒翻身躲开,抬腿绊了她一跤。   她摔倒在柔软的被子里,脸朝下。   他趁机用枕头压住她的后背,屈膝摁住她的双腿。   毫无格斗技巧的言真真被全方面压制,但她还有底牌。   是时候亮出万能的小触手了。   黑漆漆的仿佛猫儿尾巴的小触手探出,犹如一条暗色的鞭子,挥动时发出“啪”一下的破空声。   凌恒拽住:“你又作弊!”   “兵不厌诈。”她总算把脑袋转了过来,嘴巴能动了,“我还没放大招呢。”   凌恒:(●—●)   既然说穿了,再装傻他就是真的傻子。   还等什么,赶紧封住她的技能啊!   他低头,亲住。   言真真:(〃>皿<)   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信任吗?   她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哼,羊窝小恶霸,问你怕不怕。 第95章 巧施妙计   翌日, 百鸟剧团的当家台柱黄莺儿,如约到了城里最有名的咖啡馆,和凌恒假扮的富二代喝下午茶。   虽然约会的对象是一只鸟,但忧患意识还是要有的, 万一男朋友被非礼了呢?所以, 言真真早一步到了咖啡馆, 用一张典型的当地人的脸,穿着浮夸的想象出来的木之本樱的制服,拿着报纸监视。   凌恒极有绅士风度, 早到了一会儿, 点好咖啡等黄莺来。   黄莺儿姗姗来迟, 过点半个小时才出现,夸张地道歉:“噢, 蓝少爷,实在对不起, 我为了保养嗓子, 每天都必须睡午觉,结果来迟了,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黄小姐的声音是无价之宝。”凌恒拿出多年社交练出的本事,睁眼说瞎话, “相信没有任何一个观众想看到你的嗓子出现问题。”   黄莺儿叽叽喳喳地笑了起来, 优雅地招手:“服务生, 要一杯甜草虫卵汁, 再来一叠油炸虫饼干。”   言真真:呕。   点心上来,甜草汁像奶茶,虫卵就是爆浆珍珠(不!), 虫饼干油炸过,香喷喷松酥酥,像虾饼。   黄莺儿吃得非常满意。   凌恒不断夸奖她的声音多么美妙,好不容易把她拍得舒舒服服,才谨慎地问:“我真的很好奇,黄小姐是怎么唱出这不可思议的歌声呢?据我所知,除了你以外,有很多的鸟也尝试这么做,可她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黄莺儿性格肤浅,被夸得熏陶陶的,又得到了一块宝石作为礼物,这会儿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心,漫不经心地说:“也没什么,诚如传言所说,我曾经……你知道的,我非常幸运,得到过g大师的亲自指点。”   “您居然见过g大师?”凌恒的演技比言真真好了太多,平静的语气中泄露出一丝震惊,反而更让对方得意,“这位天才作曲家居然还在这里?我以为他已经被众神召唤去了身边。”   黄莺儿得意地说:“你说的没错,神明确实召唤了他,但为了写出更好的作品,g大师一直在各个梦境里游历——假如你想从我这里问出他的下落,那可就打错了算盘。”   说到这里,这只肤浅虚荣的鸟儿眼中,流露出精明的狡诈之色。显而易见,假若有人真的当她蠢笨,一定会栽个跟头。   凌恒十分沉稳,笑了笑:“我是个商人,找g大师做什么?对于喜欢他作品的人来说,能够得知他尚在人世,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他招手叫过服务生,又点了一份大蛋糕:“多谢黄小姐今天赏脸,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黄莺儿很满意他的殷勤,假意推拒了几次,还是欢欢喜喜地带着超大份的蛋糕回去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炫耀自己多么受欢迎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临别礼物除了凌恒赠予的蛋糕,还有来自言真真的言灵。   “因为吃了太多甜食,黄莺儿没有办法再唱出高音了。”   这就是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黄莺儿再蠢,也知道g大师的指点关乎自己的地位,绝对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但如果需要帮助的人是她自己,她一定会尽心竭力去找到他。   言真真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变化了外貌,光明正大地溜进了剧院,近距离监视黄莺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当夜,黄莺儿练习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出了问题。   她吓蒙了,反复练习,可嗓子就是怎么都吊不上去。   一霎间,这只神气活现的鸟儿就像是被拔光了毛,颓丧到了极点。   但当鹰老板来找她时,她又迅速恢复了高傲的模样,傲慢地说:“不,我不去参加宴会,我累了,你知道,我必须保养好我的嗓子。”   鹰老板虽然奇怪她一直把自己关在练习室里,但也没有起疑,虚情假意地安慰了两句,提醒说:“后天我们还有一场表演,你可一定要好好准备。”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黄莺儿气恼地呵斥,“别烦我,让我安静待会儿。”   鹰老板千依百顺:“好好好,行行行。”回过头就破口大骂,“这只蠢鸟,等杜鹃能唱主声部,看我怎么教训你!”   而黄莺儿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她清楚,自己一旦失去引以为傲的嗓子,立即会被剧团里的仇人欺负到没有立足之地。   整一个晚上,她都无法入眠,祈求明天奇迹会降临,嗓音会恢复。   然而,并没有。   次日一早,她绝望地发现,嗓子比昨天更沙哑了。   必须采取行动,否则明天被发现后,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黄莺儿梳妆打扮了一番,提了个手提包,若无其事地出门去。剧团里的人知道她隔三差五就有约会,倒也不以为奇,无人阻止。   言真真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过一段时间就换一套装扮,过足了特工的瘾头。   黄莺儿却没那么便捷了,她借了百货商店的卫生间,染灰了自己金黄色的羽毛,换了个土里土气的头巾包住脑袋,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麻雀。   然后,她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凹陷之城的火车票。   言真真随时随地变钱,无所畏惧,立马买了票跟上。   同时,半路加入跟踪队伍的凌恒也上了火车。   两人分工合作。   言真真近距离监视黄莺,以免错过她的一举一动,而凌恒则继续扮演珠宝商的儿子,住进了贵宾车厢,在合适的时候,在黄莺面前溜达一圈。   这是为了让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一个求助的对象。   他们所料不差,看到熟悉的粉丝,灰头土脸的黄莺儿眼前一亮,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但她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而是蛰伏了起来,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   眼见监视对象没什么动静,言真真便分出一部分的注意力,打量这幻梦境里的火车。   她从来没有坐过蒸汽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规律而喧嚣,大蓬白气形成一股粗壮的烟柱,直直飞上云霄。   黄莺买的是二等座,比最差的三等座好些,每个人都有位置坐,但很拥挤,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当然,最浓的还是烧煤的气味。   出了海上之城后,窗外的风景就变成了大片农田和山脉,牛头人在田里耕种,稻草人(?)和鸟人在田里搏斗,农夫在树下打瞌睡,小孩和狗肆意奔跑。   言真真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视野一黑,火车已经进了山洞。   洞里漆黑无比,什么也看不见,只依稀听见了啪嗒啪嗒的翅膀煽动声。   乘客骚乱起来:“天啊,不会是蝠翼鸟吧?”   “要是被它们抓走可就糟糕了!”到处都是惊慌的叫嚷。   言真真不明觉厉,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黑暗对她来说构不成什么影响,她正是自最纯正的黑暗中诞生的,只要集中注意力,便能看清楚一切。   那是一群翅膀有两三米宽的巨型蝙蝠。   它们的身躯仿佛一片厚厚的阴云,密密麻麻挂在车厢上,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幽幽亮起,绝对不可能是瞎子,尖锐的獠牙露在嘴外,淌着黏臭的口水。   她瞪住它们:“滚,别碍我事。”   蝙蝠们身体一颤,整个火车车厢好像也重重弹跳了一下。   片刻后,阴云散去。   它们飞走了。   乘客们齐齐发出如释重负的吁声。   言真真若无其事坐好,深藏功与名。   火车在漆黑的隧道里开了大约十来分钟,而后豁然开朗,光明再度降临。   言真真惊讶地发现,之前看到过农田平原已经完全不见了,如今的景象是一座巨大无比的高山。   火车就在山脊上行驶着,车窗外半米,就是悬崖峭壁。   她有点懵,这么大一座山,刚才怎么会看不见?而且火车一直都在平稳行驶,完全没有爬坡的时候。   什么情况?   “妈妈,我们到了吗?”有个小孩问出了她的疑问。   “对啊,凹陷之城到了。”母亲说。   言真真也看到了这座城,它建在悬崖之下的盆地里,从上往下看,仿佛一个微缩的盆景。   就在这个时候,身体陡然前倾。   火车以六十度的惊人角度,飞快往下冲。   言真真:(ΩДΩ)   这是火车,还是过山车?太太太刺激了。   不需要蒸汽推动,在重力的牵引下,火车顺着轨道,直直往下冲去,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脸几乎要贴在前座的靠背上。   呜——不知多少高的高山,在这样神奇的飞驰下,很快就到达了终点。   黄莺儿不知什么时候,洗掉了身上的染色剂,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她戴上有面纱的帽子,藏在下车的客流里,慢慢靠近了贵宾通道。   下一刻,浮夸的演技上线。   “噢,对不起。”她假作没看清路,撞到了凌恒,“实在是太抱歉了,咦?”   凌恒也满脸诧异:“黄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收到了一封信,说g大师的身体不太好。”黄莺儿面不改色地撒谎,“这可太让人担心了,我一刻都等不及,急急忙忙就过来了。”   凌恒说:“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黄莺儿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g大师的下落,但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花钱大手大脚,手上没几个现金,买完票便所剩无几,迫切地需要一个冤大头:“你也知道,我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但马车实在太慢了,可以的话,能送我一程吗?”   凌恒道:“当然,我非常乐意,只是我也是第一次来凹陷之城。”   “没关系,我知道该怎么去。”黄莺儿满口应下。   凌恒点头:“好的,请稍等,我的未婚妻去换衣服了——她来了。”   换脸+换装的言真真挤出人流,挽住男朋友的胳膊:“我们走吧,咦,这不是黄莺儿吗?我看过你的表演,那可太棒了。”   彩虹屁打消了黄莺儿堪堪升起的戒心,她本能地摆出明星的样子:“那不算什么,谢谢你喜欢我的演出。”   “我的未婚妻也是g大师的崇拜者。”凌恒问,“假如他出了什么事,那可是整个幻梦境的损失,我们要怎么样才能马上赶去呢?”   黄莺儿指着远处的巨型飞鸟,说道:“马车赶路要大半天,但如果乘坐这种巨翼鸟,只要一会儿就能到。”   言真真并不怀疑她的话,那些揽客的巨型飞鸟爪子上绑着吊篮,显然是凹陷之城的特色交通,就和海上之城的黄包车一样。   但有个问题。   黄莺不也是一只鸟,她为什么不自己飞呢? 第96章 G·G·G   在凹陷之城坐飞鸟是一种相当奇幻的体验。阳光一束束照进来, 伸展着巨大翅膀的飞鸟环绕着山壁飞行,倒影在山壁上投下一片片飞掠过的黑影。   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凸出的平台,供给飞鸟停泊, 乘客下车。   而从山顶飞到目的地, 最短只需要一两分钟, 最长也不过十分钟,空投交通,就是这么便捷、快速、逼格高。   当然, 收费也不便宜, 要十个金币一个人。   好在凌恒没真拿富二代的钱, 言真真却可以随便变,当下变出三十个金币, 爽快地花了出去。   他们被要求爬进一个藤筐里,框中铺着柔软的干草。坐稳后, 一只巨大的飞鸟腾空而起, 钢铁般的利爪紧紧抓住藤筐的系带,将他们带上了高空。   言真真没坐过这么刺激的交通工具,比过山车还要刺激,失重感一刻不停,有好几次, 她都以为自己要撞到山壁上被拍成肉饼了。   黄莺作为一只鸟, 表现得很好, 不断指路:“往下、再往下, 快到了,慢点,看到前面的山洞口了吗?就在那里停下。”   三分钟后, 旅程结束。   飞鸟急停在一个山洞口,放下他们,拍拍翅膀走了。   三十个金币,能买几千份报纸,几十个蛋糕,在豪华酒店住一晚上,但现在一晃眼就结束了。   言真真忽然觉得,自己的创造力其实不怎么值钱。   心态有点崩。   “接下来要坐轨道车。”黄莺儿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情绪,满心焦急,恨不得自己飞起来直接去找g大师,“大师住在11洞。”   没错,凹陷之城可不止外面看上去那么大,在山腹深处,还有许多密密麻麻不见天日的街道,只有乘坐轨道车才能到达。   轨道车类似公交,有固定的路线,按照距离收费,11洞要2个金币。   言真真继续掏钱。   黄莺儿忍不住看了凌恒一眼,心中闪过疑惑:他真的是富商的儿子吗?为什么都是未婚妻在付钱?   凌恒注意到了,怕关键时刻引起她的怀疑,功亏一篑,立即打补丁:“这里只收金币吗?我都没兑多少零钱。”   “当然不是。”黄莺儿暂时打消了疑虑,“宝石是永远的通行证,神明也喜爱它们的颜色,只不过比起海上之城,凹陷之城更喜欢黄金。”   言真真好奇:“为什么?”   “黄金比白银更璀璨,也更能取悦神啊。”黄莺儿咯咯笑了起来。   轨道车动了起来,伴随着“哼哧哼哧”的喘息声。   言真真不禁探头往前瞧了瞧,惊讶地发现,这车不是有轨电车,而是靠了几头非常强壮的巨型爬行动物在拉动。   “那是盲蜥,凹陷之城最多的车夫。”黄莺儿摆出见多识广的样子,“它们都是低阶物种,没有神明庇佑的家伙,一群可怜虫。”   言真真装出崇拜的样子:“你知道的真多,不像我,一直都待在老家。”   幻梦境本就是大型梦境的集合体,地球梦境和外星梦境在此重合,有太多的地方是人们不了解的。因而黄莺儿并未起疑,假作谦虚地炫耀:“没办法,我也是跟着剧团东奔西走,才去过这么多地方——哦,到了。”   11洞到了。   这是一条漆黑的地下通道,每隔一段路程,便一个小灯笼照明。但那也不是火烧的灯笼,而是一只只萤火虫的笼子,非常环保(?)。   走到这里,黄莺儿已经不太想让他们跟着了,只是蹭了一路不好意思赶人,又怕自己真的失去了嗓音,还需要他们的帮助,这才勉强带着他们到了11-11。   “笃笃笃”,她敲门:“叔叔,你在家吗?我是黄莺。”   门一会儿就开了,走出来一只猫头鹰。他拥抱了黄莺儿,奇怪地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这两位是……”   “叔叔,我是来找g大师的。”黄莺儿小聪明不断,“我遇到了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大师,他们是我的朋友,也非常喜欢《万神之歌》。”   猫头鹰打开门:“请进来吧,大师在创作,小声一点。”   言真真撸着黄莺儿的羽毛,问道:“他是你叔叔?”你们俩一个种族吗?   黄莺儿小声说:“对啊,叔叔为g大师工作好多年了。”   言真真了然:怪不得呢,有关系啊。   他们入屋坐下没多久,g大师就出来了,疲惫地问:“谁来了,我不是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吗?”   “大师,是我呀。”黄莺儿娇娇柔柔地说,“我最近在唱《万神之歌》的时候又有了新的感悟,想专门唱给大师听一听。”   也许是因为猫头鹰的关系,也许是黄莺的说法打动了g大师,他神色缓和:“新的感悟吗?正好,我最近没什么灵感。”   黄莺儿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她之所以撒谎,是怕出了问题找上门,大师不会管,但如果唱着“突然”出了问题,求救就好办多了。   “黄小姐现在要唱吗?太棒了。”言真真达成目的,趁机解除言灵,“你的嗓子那么棒,一定能唱得非常完美。”   话音未落,黄莺儿便感觉喉咙的涩意消退了很多。   她定了定神,放声歌唱:“啊~~啊~~~啊啊啊啊啊~~~”   仍然是凄厉的尖叫,仍然是陡峭的起伏,在言灵的加持下,黄莺儿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实力,完美得演绎了主唱部分。   g大师非常高兴,听完后连连称赞:“对对,就是这样,很接近了。”   “接近真正的神歌吗?”言真真不知何时坐了过去,笑眯眯地问,“我听说大师亲耳听过神明的歌唱,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g大师感慨道:“是啊,虽然只有一刹,可时至今日,我脑海中仍然会响起那一段旋律。《万神之歌》是我凭记忆复原的一部分,但与真正的歌声相比,仍然有极大的距离。”   “真正的歌声还要更美妙吗?”言真真捂住胸口,眼睛明亮又狡黠,“大师,我真的太喜欢万神歌了,您说,我们有没有希望,也亲耳听一听呢?”   g大师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凌恒补充道:“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空气骤然安静。   许久,g大师才说:“你们想去万神殿,亲自听众神歌唱?”   言真真和凌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对。”   黄莺儿忍不住开口:“你们疯了吗?万神殿不是谁都能去的,亵渎神祇的人会死无葬身之地!早知道你们有这样的打算,我根本不会带你们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瞄向g大师。   但出乎预料的,g大师并没有发怒,欲言又止,半天才说:“我能做到只是因为巧合,你们不明白那代表了什么,放弃吧。”   “我并不认为是巧合。”凌恒说,“假如我没猜错的话,g大师,你的全名应该是gray·g·gonzalez,是西班牙最著名的音乐家。”   刚才g大师一出来,他便注意到了对方特殊的长相,没错,g大师的外貌并不似幻梦境里的人类,而是非常典型的欧洲面孔。   他和他们一样,都是从清醒世界来的。   所以,他马上搜寻记忆,最后找到了一个吻合的对象——西班牙著名音乐家,g·g·g。   “噢。”g大师也明白了,“原来是老家的朋友,那么,请去我的书房谈吧。”   言真真大喜,连忙给了男朋友一个赞赏的眼神。   两人进了书房,为表诚意,第一时间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g大师仔仔细细看了看他们的脸,怀念地说:“好久没看到清醒世界的人了,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吧?”   “是的,您已经过世六十多年了。”凌恒说,“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在幻梦境里得到永生。”   g大师并未否认:“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我遇到了一些神奇的事,最终有了这样的奇遇——所以,你们是为了永生来的?”   “不,我们只是想去万神殿。”凌恒深谙谈判之道,缓缓说,“清醒世界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必须去那里才有办法解决。如果失败……我并非危言耸听,也许地球的幻梦境会全部崩塌。”   “什么?”g大师不可置信,“崩塌?”   言真真大力点头:“人类灭亡了,梦境当然也无法继续存在,所以,请你一定要帮助我们。”   g大师震惊又迷茫:“这怎么可能呢?发生了什么?”   “无论您是否相信,现实便是如此。”凌恒话锋一转,直奔主题,“您是有什么顾虑,才不愿意告诉我们如何前往万神殿吗?”   “不,我不告诉你们,只是不想你们去送死。万神殿在宇宙中心,虚空之外,那不是人类可以企及之处。”g大师停顿了下,苦笑道,“或许,我应该告诉你们我的故事,听完你们就会明白一切。”   他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   “我是一个音乐家,毕生的心愿就是创作出最完美的作品,在活着的时候,因为机缘巧合,我或多或少了解到了一些超越自然的真实。这让我十分震惊,也给予了我大量的灵感……然而,在现实世界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我无法再满足于普通世界的表象,想要追求更真实更高层次的东西。   “所以,我最终放弃了清醒世界的生命,来到了幻梦境。这个地方如此神奇,普通人完全无法想象,我游历各地,不断寻找灵感,最后听说了万神殿,神祇的歌声彻底吸引了我,我发誓,一定要听一听祂们的歌声。   “就这样,我踏上了寻找万神殿的旅程。有人警告过我,不能亵渎神明,因此我想了一个办法,到处寻找神庙,向神明献上我的乐曲,取悦祂们。   “我成功了,一位伟大的神祇听完我的演奏,问我有什么心愿。我说,能令神明感到愉悦,就是我最大的荣幸,假如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向至高无上的主神,魔神之首,伟大的阿撒托斯,献上我的音乐。   “祂同意了我的请求。” 第97章 黑船见闻   说实话, 任是谁在见证幻梦境这样的奇迹后,都很难不对神明产生敬畏。   g大师亦是如此。   他虽然想用取悦神明的办法来达到目的,但也无法否认内心深处,确实有对神的憧憬与崇拜。   这种敬仰的心情, 在神答应他请求的刹那, 达到了顶峰。   而后, 九十度下降,暴跌为0。   神明捉弄了他。   “祂将我带去了巨大无比的瀑布之后,告诉我, 穿过瀑布就能进入虚空, 到达宇宙中心, 可当我经历千辛万苦,终于穿越水幕后, 我等来的只有坠落。是的,我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在失重的短短时间里, 听到了众神的歌声。   “那无比单调的笛音和混乱的鼓声,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同时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还有神明的嘲笑。祂说,凡人啊,你们的惊慌和绝望, 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表演, 尽情哭泣吧, 你获得了取悦我的资格。”   g大师说到这里, 苦涩地笑了:“现在你们明白了吧,我能够听到众神的歌声,并不是因为我有多虔诚, 只是神明想要嘲弄我。”   凌恒陡然沉默。   这个故事有一个励志的开头,积极的过程,却是讽刺的结尾。   他愈发感受到了人在神面前的弱小和无力,祂们的轻蔑不必言说,却在每一个地方都有体现。   “那你最后是怎么获救的呢?”言真真好奇地问。   g大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后来还是醒了过来,一艘远洋船救了我。”   言真真摸摸下巴:“那个神是谁,我们怎么样才能找到他呢?”   “那是幻梦境里最可怕的存在,魔神之首阿撒托斯的信使,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g大师低声说着,面上掠过浓浓的惊惧,“我奉劝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去找祂。”   言真真态度坚定:“无论祂多么可怕,我们都必须试一试,告诉我那个神庙在哪里,我代表全人类感谢你的帮助。”   g大师一时沉默,半晌,见他们态度坚决,叹气道:“如果你们非去不可,那我也没有阻止你们的理由——曾经的我,大概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寻找吧。”   他松了口:“要找那个神庙,必须穿过月光沼泽,到达废墟之城,在城中找到一口七彩的井,跳进去,顺着废弃的通道穿过山腹,出口的对面,便是神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言真真也不再客气:“有地图吗?”   g大师给他们画了地图,点点出发地:“月光沼泽在暮色之城,那里一年四季有三百天是黑夜。”   “我们该怎么过去?”凌恒研究路线。   g大师没有回答,反问:“你们来幻梦境多久了?”   言真真挺坦诚:“才来。”   “我带你们去吧。”g大师说,“没有熟悉的人带路,你们可能花上三年都找不到地方。”   天降队友,再好不过,言真真弯起眉眼:“太谢谢大师了,你真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g大师邀请他们在家里住一晚,次日,收拾行李,带他们坐上了地下河的船只。   这是黑船,凹陷之城明令禁止在地下河中行驶,这非常危险,每年都会有大量居民消失在幽深蜿蜒的地下河之中。   但黑船的价格比蒸汽火车便宜很多,也不像火车只停在大站,钱给足了,什么地方都愿意过去,所以屡禁不止。   假如没有g大师带上船,言真真和凌恒只能坐蒸汽火车去,到暮色之城至少要转三次,花费半个月的时间,可坐黑船,五天即可到达。   码头漆黑一片,几无光亮,大家都摸黑前行。   凌恒改变了外貌,却无法改变自己的眼球结构,什么都看不见。倒是言真真,仗着天赋技能毫无顾忌,挽着他的手臂带路。   “像不像我们在图书馆的那次?”她摇晃脑袋,发丝飞拂到他的脸上,“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我带你了。”   凌恒一头黑线:“你个笨蛋,这叫相互扶持。”   “嗯?”某人发出不满的威胁,叫谁笨蛋呢?   凌恒顿住,转移话题:“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言真真轻哼一声,没和他计较:“码头人很多,像景区排队,你摸摸手边,是不是有麻绳?我们沿着麻绳走,绕——我数一下——八个弯,就到码头了。咦,船已经在那里了,挺高,三层呢,我还以为就是个小渔船。”   g大师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说:“地下河比你们想的宽阔得多,就算是货轮也开得进。不过,大船只能在主流上航行,如果要去偏僻的地方,必须要坐小船才行,我有一次去一个小山村,人要趴在船上才挤得进。”   “会有危险吗?”凌恒问,“我们坐火车来的时候就遇到了蝙蝠。”   g大师道:“幻梦境里没有哪个地方绝对安全,有的地方居住着食尸鬼,有的地方就在古革巨人的老巢旁边,还有地方下面就是巨噬蠕虫。”   言真真:“刺激。”   g大师:“……”   谈话间,队伍越来越短,没多久就轮到了他们。   暮色之城在偏远之地,只能坐二层的小船,地方太小,每人只能分到一张小小的床位。一个房间大概有八张床,非常拥挤。   言真真和凌恒把床挪到一起,两个人挤一挤,倒也能凑合。   船舱里不许点灯,同屋的室友谁也看不清谁,只能从轮廓判断,至少有两个不是人类。   一个太高,进门要弯腰,坐到床上,脑袋紧挨着天花板,俨然是巨人;一个太矮,缩成一团就能失踪。还有一个体型和人类差不多,一上船就开始吃东西,咯吱咯吱不知道在咬什么,声音刺耳。   言真真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总觉得半路要出事。   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   半夜三更,一声惨叫。   她本能地蹦跶起来,想看个究竟,谁知腰上缠着男朋友的手臂,牢牢把她摁在怀里。   “我去看看。”她掰手。   凌恒没松开,和她咬耳朵:“先等等,大家都没动静。”   言真真定睛一看,可不是么,虽然惨叫声吵醒了所有人,但包括g大师在内,谁也没有轻易离开自己的床位。   她再去看惨叫的家伙,居然是人高马大的巨人兄。   他抱着断臂,瑟瑟发抖地看着对面床铺的小矮子,气势和体型呈反比。小矮子也不是个真矮子,而是一条盘起来的巨蟒。   它身上套了个斗篷,看起来好像很矮的样子,然而身体展开至少三米长,血盆大口里还残留着巨人的一条手臂。   蟒蛇吞吃无声无息,等到它把一整条胳膊都吞了下去,才沙哑地说:“嘶,味道不错,嘶嘶,巨人就是管饱。”   “你、你别过来。”断胳膊的巨人声音颤抖,像皱起的黑幕布,“小心我、我打死你。”   “咯吱”“咯吱”,斜对面吃东西的“人”古怪地笑了:“那你可得快点了,巨胃蟒两天吃一个人,你只能管它一天的分量……呵呵。”   巨人更惊恐了,往墙角缩了缩,发抖。   凌恒皱起眉头,扭头看向旁边的g大师:“我们和您换个位置吧。”   g大师没动,淡淡道:“三天后要经过红毒蜘蛛的区域,只有黑巨人的皮肤能够免疫它们的蛛丝。”   巨蟒吐着蛇信,无所谓地说:“下一个,我可以吃你。”   言真真觉得它过分嚣张,喊道:“喂,那条蛇,吃我一发雄黄!”一边说,一边凭空掏出一块雄黄,狠狠砸过去。   巨蟒虽然吃了一条胳膊,但因为没有吃饱,反应还算敏捷,低头躲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毒牙森然,想一口咬住言真真的脖子。   这是蛇类的必杀技之一,鲜少有人能躲避。   可言真真早有准备,仗着乌漆墨黑谁也看不见谁,反手就是一触手扇过去。   巨蟒被扇了个正着,自半空掉落在地板上,头晕眼花。   言真真蹦下床,一jio踩在了它的七寸上:“别动,动了我就吃烤蛇肉。”   巨蟒:[不敢动.jpg]   其他人:惊!这个人类好生嚣张!   “你,”言真真指向“咯吱咯吱”吃东西的家伙,“把破布拿开,我看到你毛茸茸的腿了,你是什么玩意儿?”   对方没动。   g大师不愧是兼职冒险家的音乐家,反应很快:“几条腿?什么样子的?”   “像蜘蛛的腿。”言真真不怀好意地说,“我觉得它是内奸!按住它!”   瑟瑟发抖的巨人这次反应贼快,一抬手掐住了隔壁床的家伙。   扯掉破布,露出了掩盖了六条蜘蛛腿,红色的,贼鲜艳。   言真真松开僵硬的巨蟒,凑到红蜘蛛面前:“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东西,混到船上来挑拨离间有什么目的?”   蜘蛛人冷笑,噘嘴,“噗”一下喷出了一股蛛丝。   言真真偏头躲开,但发辫不幸沾上了一点,立刻腐蚀断落,完美的包包头双马尾缺了个口子。   她:(ΩДΩ)   昨天特地早起,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编好的水兵月同款发型!   啪嗒。熟悉的防风打火机再度登场,红艳艳的火苗高高窜起,照出了蜘蛛人恐惧的脸孔。   “呼——”言真真对着火苗吹了口气。   火焰迎风而涨。   空气里飘散出烧烤蛋白质的香气。   “不,不要烧我!”   “我交代,我都交代!”   “我是专门混上船的,如果碰到有价值的对象,就在船头喷一口蛛丝,同伴看到标志就会专门打劫这艘船。”   “救命啊!!”   “我吃的不是人,真不是,是虫干,虫干而已。”   “不要吃我,我不好吃,我的腿没有肉还有毒啊!”   “你去吃那条蛇啊,蛇肉多好吃,蛇胆和蛇皮还可以卖钱!”   缩回床头的巨蟒:mmp! 第98章 月光沼泽   暴力镇压下船舱的意外, 并且顺便解决掉了红毒蜘蛛的威胁后,剩下的路程一帆风顺。   五天后,黑船到达了暮色之城的码头。   沿着漆黑的地下通道走了一个多小时,从下水道里爬出了地面, 朦胧的灯光照下来, 恍如隔世。   暮色之城正如其名, 哪怕是白天,天空也是一片淡淡的深蓝。而在灯火辉煌的城池尽头,有一片散发着淡淡白光的湖泊。   g大师说:“那就是月光沼泽。”   “沼泽地要怎么穿过去?”言真真摸摸下巴, 脑洞大开, “直接飞行不行?”   “暮色之城没有可搭乘的巨型飞鸟。”g大师摇头否决, “而且,沼泽里生活着一群极其可怖的毒蛇, 哪怕是当地人也不愿意靠近。”   “毒蛇太厉害,连鸟都被反克制了?”言真真捋顺了关系, 深觉不妙, “这蛇是有多厉害啊,见血封喉?”   g大师神色严肃:“只要一滴毒液,就能让人在一分钟内全身溃烂而死。”   凌恒问:“它们没有天敌吗?”   “在沼泽内没有,所以才是一方霸主。”g大师解释说,“我当年花费了一年多的功夫, 制造了一个热气球, 又请人测算出风的方向, 才勉强飞过。就算如此, 快成功的时候突然下了大雨,我直接坠落在了沼泽里,幸亏已经在沼泽边缘, 才侥幸逃了出来。”   “我们也可以试试这个办法。”言真真不担心天气问题,这都是可操控的,“有一个问题,做热气球要一年多吗?”   g大师沉思片刻,才道:“不一定,如果能够找到当年帮我的木匠,按照原图纸来制作,几天的时间就够了。只是我并不清楚他是否还在人世。”   凌恒说:“那么,先去拜访一下您的老朋友,如果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g大师想想,颔首同意。   他凭借记忆,找到了几十年前为他制作热气球的木匠屋,然而,那里已经变成一间花房。   老板娘告诉他,木匠是她的父亲,几年前便已经去世,不过弟弟继承了父亲的手艺,现在开了一家玩具店。   在老板娘的指点下,他们在隔壁街找到了木匠的儿子。   他开着一家小小的玩具店,架子上满是各种各样的木偶,有的可爱,有的逼真,有的恐怖,四肢藏有关节,非常灵活。   “几年前,家里发生了一场火灾,我父亲和所有的图稿都被烧了个干净,您说的东西也已经……”听闻客人的来意后,木匠儿子惋惜地这么说。   这下,g大师也束手无策起来。   幻梦境里没有热气球,除却蒸汽火车外,大部分地区都习惯使用畜力,暮色之城也不例外,用的最多的就是马,从没有见过第二个热气球——当年他们做实验的时候,还引来不少当地居民看热闹。   “您的手艺很好。”凌恒拿起一个木偶,突然说,“能做大型的物件吗?”   “当然,我做过一个两米多高的活动人偶,可以在人的指挥下走动。”木匠儿子非常自信,“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凌恒问他借了纸笔,大致勾勒出一个三角。   言真真一看,顿时激动:“滑翔翼!”   莫非cos基德的机会来了?   “我赞成我赞成,这个好。”她兴奋地说,“你真厉害,这都会,夏威夷现在也教这个了?”   凌恒:-_-||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不过言真真激动归激动,脑子没死机,马上想到个问题:“这里是平原,我们从什么地方起飞?”   “做有动力装置的啊。”凌恒望向女朋友,“这个比较难,所以我会把图纸画给你。”   言真真震惊:让她变出来?   汝甚骚。   “那为什么不直接搞热气球?”她举一反三。   “太复杂了。”凌恒相信她变得出来,但能用多久就不好说了。金币和宝石成分单一,热气球却是个复合物件,一个地方不对就可能坠毁。   相反,动力装置就用那么一下,坏了就坏了,还可以提前试验,风险小很多。   言真真拧起眉毛,无法反驳。   言灵能够将变出来的东西定义为“真”,却不能跳过创造这个步骤。她必须按照幻梦境的规则,创造出来后,才能成真。   如今已经证明,创造并不容易,简单熟悉的东西更容易成功,越复杂越陌生,成功率也越低。   凌恒画完构造图,问:“这个能做吗?”   木匠儿子从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十分感兴趣:“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个东西。”   两人讨论了会儿,最后决定在木匠家里住下来,方便随时调整。   g大师不由感慨:“真像。”   当年的场景几乎和今天一模一样,老木匠也是在看到他的图纸后起了兴趣,邀请他一起研究,两人花费了无数时间,终于成功做出了飞上天的热气球。   今时今日,轮到木匠的儿子和另一个年轻人了。   冒险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才一次又一次上演吧。   是夜,言真真手捧图纸,眼睛却盯向窗外。   这个房间的朝向很好,正好对着月光沼泽,在暮色下,沼泽地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白色的柔光,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可想而知,假如不知道那里生活着大量毒蛇,肯定有人觉得那是一个相当浪漫的约会之地。   “你在看什么?”凌恒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发呆呢?”   言真真一本正经:“胡说,我研究风向呢。”   凌恒:“呵。”   “呵是什么意思?”她瞪眼。   “你自己知道。”凌恒拿过图纸,仔细研究,“我哪里画得不清楚吗?不是挺简单的?”   他指着部件:“这个是风扇叶片,这个是减速器,这个是发动机……”   言真真问:“你既然会画滑翔翼,为什么不画个热气球?我觉得那个更简单。”   凌恒勾起嘴角,故意说:“因为滑翔翼比较帅?”   言真真卡壳。   她没法违心说不是!   “但是热气球更简单啊,做人也要实际一点嘛。”她挣扎。   凌恒忍俊不禁,摸摸她的脑袋:“开个玩笑,热气球没有滑翔翼方便,燃料就是一个大问题,这里没有丙烷或者液化气,只有煤。而且,g大师是一个人,我们是两个,携带的燃料完全不一样,需要重新测算,与其在这上面花费时间,还是直接做滑翔翼比较合适,速度也快。”   言真真只好承认:“我觉得凭空变有点难,你能不能做个简单的,我把它变成真的好了。”   凌恒不忍心为难她:“要不然你就只提供零件吧。”   “成交!”   化整为零后,凭空变变变稍微降低了一点难度。   言真真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创造出可用的材料——只是材料,因为零件的精准度完全不够,需要二次加工——而后果就是,她脑子空空,被榨干了所有的想象力。   连马猴烧酒的衣服都变不出了。   她只能换上本地的特色服装,泯然众人。   不过,过程虽然艰辛,成果却颇为丰厚,经过凌恒、木匠儿子和g大师的共同努力,滑翔翼顺利出厂。   试飞了两次后,凌恒觉得效果还可以,决定次日出发。   “明天是个适合滑翔翼的好天气。”言灵少女粗暴简单地钦定天气。   第二天一早,果然风和日丽,常年被暮色笼罩的城市有了一丝亮光,仿佛地球的六七点钟,难得视野极佳。   “出发出发!”萎靡了好几天的言真真终于重新打起精神。   g大师送他们到郊外,殷殷叮嘱:“后面的路程只能靠你们自己了,一定要小心,记住,不要太相信祂们,神明……并不在乎人类。”   “我知道。”凌恒轻声道,“谢谢您的帮助。”   g大师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都咽了回去:“祝你们好运。”   言真真笑眯眯地说:“承您吉言,我们今天的运气会很好很好。”   一切都非常顺利。   动力装置启动,推动滑翔翼起飞,风迎面扑来,将他们送上高空。今天的风速正正好,没一会儿便推动他们到达了月光沼泽的上方。   向下望去,沼泽的真面目一览无遗。   大片的泥泞中,沼生植物一簇簇生长着,警惕的飞鸟低空盘旋,冷不丁下去啄一口就走,从不轻易停落。棕灰色的水面上漂浮着大量气泡,不知是底下有活物在呼吸,还是特殊的成分所导致。   草丛间暗影匍匐,时不时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鲜艳花纹,毫无疑问,那就是盘踞在月光沼泽的霸主——蛇。   “你看,好长哦。”言真真不用操纵方向,全神贯注地往下看,连比带划,“这么长,得有几米?”   凌恒一心二用,瞄了眼闪过的黑影:“至少七八米。”   “啧啧啧,幸好我们是飞过去的,不然也太恐怖了。”言真真不介意干掉一两条蛇,可一天到晚在蛇窝里行走,想想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此时的她还是太天真。   飞跃十五分钟后,两个新晋冒险家又目睹到了更刺激的场景。   在一个巨大无比的蛇窝里,枯木、芦苇、碎石所搭建的庞大老巢中,两条巨大无比的蛇正在搏斗。它们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腰围堪比水桶,十几米的长度占满一整棵树,蛇头碧绿,头顶凹陷的部位长着红色的肉瘤。   而在它们身上,数千条蛇交织在一起,你绕着我,我绕着你,难舍难分。   言真真:“蛇王争霸?”   凌恒:“聚众繁殖。”   _(:3∠)_打扰了!   她扭开头,非礼勿视,可滑翔翼那么大的东西,存在感比飞鸟强得多。   蛇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么嚣张的鸟了,眼看就要从自己的地盘上离开,哪里忍得下那口气,当下直起了身体,尾巴勾住树梢,整条蛇便腾空而起。   言真真:“???”   这是要蹦上来吗?   no.   蛇王凌空跃起,朝他们飞的方向吐出了一口气。 第99章 凌恒不见了   浓郁的黄色烟雾自血盆大口中飚出, 徐徐溢散到空中,渐渐弱化为白色。而滑翔翼的原理便是借助风力,好巧不巧,烟雾便乘风而来, 直扑他们的面门。   一股酸酸的、腥腥的、臭臭的组合味道飘了过来。   胃受到刺激, 不受控制地蠕动起来, 酸水往喉咙里冒。   言真真受到化学攻击,下意识地想改变风向,直接吹散烟雾。但两人现在身处高空, 投鼠忌器, 风一乱, 直接把他们吹回去了怎么办?   算了,忍住憋气!   她捏住鼻子, 手往上指。   凌恒点点头,拉动操纵杆, 重心转移, 滑翔翼向一侧翻过,险之又险避过了大部分烟雾。   蛇王:呵,小贼好生猖狂!   它调转三角脑袋,蛇信吞吐,发出高频的嘶嘶声。   缠绕在它身上的小蛇接收到了信号, 纷纷直起身体, 彼此勾连搭桥, 像昆虫一样, 在树冠上搭建出一个高耸直立的锥形状态。   蛇王顺着子子孙孙的身体爬上去,蛇头不断调整位置,似乎在判别风向。   “这蛇也太猖狂了, 怪不得连鸟都不敢下来。”言真真咕哝了句,从背后的绑带里抽出了两支焰火。   这是g大师为他们准备的草药包,当地人通过点燃草药来熏赶毒蛇。他当时能逃过一劫,多亏了藏在内衣兜里的小布包,所以也为他们预备下了。   焰火抖一抖便点燃,炫丽的焰火伴随着草药坠入蛇窝。   噼里啪啦的火星很快点着了纸袋子,研磨后的草药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   小蛇们开始骚动。   “火再大一点。”真·煽风点火。   沼泽地里水分充足,很难发生火灾,但也许是这里有大量的腐烂物质,产生了易燃的气体,有或许是群蛇聚集得太过紧凑,总之,火星顺利地变成了火苗。   底部的小蛇受惊,胡乱扭动,搭建而成的锥形高台松动,逐渐向一侧倾倒。   凌恒趁机改变方向,借住一阵恰到好处的气流,倏忽一下,飞过了这个惊险的蛇窝。   这是他们在飞渡沼泽时,唯一遇到的意外。   接下来的路程风平浪静,下午时分,他们顺利地飞跃了月光沼泽,慢慢减速,平稳地降落到了沼泽的另一头。   举目望去,前方是一座高山,山上伫立着许多模样怪异的石头建筑,只是东倒西歪,破损不堪,已成废墟。   废墟之城,一个奇怪的地方。   言真真举手握拳:“一鼓作气,今天我们就在石头城里过夜。”   凌恒却没那么乐观,天色已暗,贸然进入陌生的地方可不是明智的选择:“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天再进城。”   言真真有点犹豫:“露宿野外?”   “边走边看吧,如果没有合适的落脚点就进城。”凌恒调整对策。   言真真同意,自告奋勇在前面开路。   这是一座石头山,到处都能看到灰白色的巨石,石柱、石台、石床东倒西歪地陷落在泥土里,毫无人类活动的气息。   才走到半山腰,天就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后方的沼泽反射出明亮而柔和的光晕。但在经历过蛇王的毒烟后,恐怕谁也不会觉得“月光太美而你太温柔了”。   蛇的口气,味儿有点大。   找了个半坍塌的石头房子,凌恒决定在这里休息一夜。   他把滑翔翼的伞面拆下来,加上塔架和吊绳,把石柱当做支点,做了一个悬空的吊床,然后,把女朋友抱上去,摸头:“你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找点能烧的东西。”   言真真躺在新鲜出炉的吊床上,晃来晃去:“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态度十分敷衍。   凌恒只好速战速决,拿了火把出去找燃料。   言真真在屋里继续荡秋千,但躺在里面不好施展,瞅了眼窗外,见火光已经远去,伸出猫尾巴似的触手,探到旁边推了一把。   吊床晃荡了起来,美得很。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有点沉重,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像是由某种巨型鸟类所发出的声音,彻响云霄。   奇怪,不是说月光沼泽没有大型鸟类吗?   言真真好奇心作祟,撑开眼皮往天空瞄了一眼。   一片巨大无比的阴影掠过头顶,它比大象还要庞大,却长着马一样的脑袋。在它尖利的爪子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点。   言真真愣了一下,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她飞快跳下吊床,奔到屋外,大叫:“凌恒?凌恒!!”   声音在空旷的荒野回响,却没有任何回音。   言真真急了:“凌恒听到我的声音,马上就回来了。”   失败。   “凌恒回来了。”   “凌恒回答了我。”   失败,失败。   凌恒不见了。   在进入幻梦境的半个月后,言真真弄丢了她的男朋友。   她完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短短几分钟的功夫,突然出现了一只平时绝对看不到的巨鸟,抢走了她的凌恒?   why?   谁干的??   言真真万脸懵逼,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   等到她反应过来,大鸟已经不见了。   她在屋里转悠了两圈,左思右想,都没弄明白该去哪里救人。   “不对,我应该先推理一下动机。”言·柯南·真真上线,掰着手指头分析。   第一种可能,意外。凌恒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大怪物,被抓走了,属于突发性犯罪,没有预谋,所以无法推断动机。   但凌恒并非没有抵抗之力的小可怜,就算爆发冲突,他应该也能反抗,不可能一声不响就被带走了。   尤其大家都说过,这里没有大型鸟类,那只鸟却比大象还要大,显然不是生活在附近的土著,捕猎的行为可以被排除。   应该是有预谋的。   第二种可能,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触犯了什么禁忌,被当地人抓走了呢?幻梦境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的,说不定有什么奇怪的信仰。   那么,离这里最近的废墟之城就很可疑了。   去看看再说,猜对了最好,猜错了也未必没有线索。   勇士少女行动力极强,下定决心后,一手火把,一手石头,气势汹汹地上山了。   夜路难行,坑坑洼洼全是石头。言真真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爬,时不时会听到一些呜呜咽咽的风声,好似有人在哭。   但她浑然不受影响,脚步不缓反快,终于在黎明到来前,爬上了废墟之城。   城如其名,这就是一个大型废墟,各种爬行动物在废弃的角落里做巢,窸窸窣窣弄出许多响动。   屋里空空荡荡,看不到人的踪迹。   言真真扶腰喘了口气,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   “石头掉落的方向就是凌恒在的地方。”她抛出石头。   小石子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咚”一下,砸到了她自己的脑门。   言真真:(⊙o⊙)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信邪,又试了一次,石头依然无比精准地砸中了自己。   失效了?   言真真抓抓脑袋,换了个实验:“石头掉的地方就是七彩井的方向。”   这次,小石子没再砸脑门,落到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上。   指路成功!   看来不是言灵失效,而是无法预知凌恒的位置。   那就先去七彩井看看。   抛石头、落地,再抛石头,再落地。   言真真靠着这样逆天的笨办法,摸索到了城中央。   呜呜咽咽的声音更响了。   她心生警惕,躲在墙根地下,警惕地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沿着巷道一直往深处走,拐过一个街角,她看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场景。   许多身着白袍的人(姑且认为是人吧)围绕一口古旧的井,低声哭泣,是那种压抑的哭法,只在喉咙里发出似有若无的哽咽,声音尖细,断断续续,随时可以去鬼片里配音。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又难掩好奇。   这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哭?凌恒的失踪和他们有关系吗?   她按兵不动,姑且观察形势。   白袍人没有发现她的到来,仍然对井哀哭。   没多久,天边露出了一丝晨光。   天亮了。   白袍人陆陆续续收敛了哭声,彼此搀扶着起来——他们原先都跪在那里——三三两两散开,走回了破败的石头屋子里。   言真真满头问号。   废墟之城已经变成这样了,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居住在这里?   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她瞄准了一个体型比较瘦小的人影,东躲西藏,尾随他进了屋。   屋子破败,左侧坍塌了一角,但跟着进去便发现,这些人并不住在屋里,而是通过一个暗门走入地下室。   言真真追进去。   地下室非常暗,但白袍人并未点灯,熟门熟路地走到床边,抱起一个襁褓,轻轻拍打。   言真真视力不受限制,看清了他们的样子:白袍人是个面容憔悴的女性,高鼻梁深轮廓,怀里的婴儿正津津有味地吸自己的手指头。   她有了主意,弱弱地开口:“请问,有人吗?”   “谁?”女子口音古怪,语气充满了疲惫。   言真真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是从暮色之城来的,在找我的朋友,他不见了。你们有没有见到过他?”   “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女子专心哄孩子,好似对外人全无兴趣。   “你们真的没看到奇怪的东西吗?”言真真狐疑地问,“我刚才来的时候,还看到了一只长着马头的鸟呢。”   女子浑身僵住,一动不动,好像对面爬来了一只蛇怪,照面就被石化。   言真真知道有戏,再接再厉:“你们没看到吗?”   “是夏塔克鸟吗?”女子惊恐地问,“你看到夏塔克鸟朝我们飞过来了?”   言真真比划了一下:“飞过你们这里,往别的地方去了,你认得这种鸟?”   女子面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喃喃道:“只是路过吗?我还以为神终于愿意眷顾我们了。”   “那只鸟是神的坐骑?”言真真试探。   女子沉默不语。   她又问:“你知道那只鸟从哪里来,要飞到哪里去吗?”   “请你离开这里。”女子恢复了初见时的冷漠与疲惫,拍哄着怀中的婴儿,“这是被神遗弃的地方,你要找的人不会在这里。” 第100章 爱情的滋味   言真真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往前走了半步,咄咄逼人:“我听说这里有一口七彩的井,是你们跪拜的那个吗?和那只叫夏塔克的鸟有什么关系?”   女子抬首,眼神冷漠:“与你无关, 你该离开了。”   “我必须知道答案。”言真真弄丢了男朋友, 再也回不到游戏的心态, “如果你不肯配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女子睃过一眼,突然有所动作, 去扯床头的一根细线。她以为言真真不可能在黑暗中捕捉到这个动作, 却没想到手还没碰到线, 怀中的分量便骤然消失。   “你叫人啊。”言真真揪住襁褓,冷笑道, “看是你叫的人先来,还是这个孩子先落到地上。”   “放开我的孩子。”女子立即停下了动作, 哀求道, “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只要你配合,我肯定不会伤害她。”言真真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命令,“现在, 告诉我那只鸟是什么来历。”   “我什么都告诉你,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女子不敢迟疑, 讲述起这个废墟之城的故事。   废墟之城原名七彩之城, 因为这里有一口七彩的井,井里不仅会冒出甘甜的水,还会时不时喷出几块纯度极高的宝石。   当宝石被喷涌的水柱托举上来时, 将太阳光折射出虹彩,因此得名。   城中的人认为,这样神奇美丽的宝石,不是普通人有资格拥有的,将其献给了崇拜的神祇,换来神的庇佑。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七彩城的人们过着平静祥和的生活,是幻梦境著名的富饶之城。   直到某一天,他们做了一件无法被饶恕的事。   那年,瘟疫横行,哪怕七彩城也不能幸免,许多人染上了疫病,接连死去,无数家庭支离破碎,失去了最亲爱的人。   城里的人想方设法去寻找能够治疗疫病的办法,终于从一个外来商人口中得到了线索:遥远的北方,生长着一种特殊的药草,捣碎后煎水服下,便可痊愈。   但因为路途遥远,这种草药非常昂贵,在这里几乎找不到。   七彩城的人恳求商人想想办法,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能买到草药,就算掏光最后一枚金币都可以。   商人于心不忍,便告诉他们,自己知道一个人拥有这样的草药,但那人是神明的信徒,看不上普通的金币宝石,唯有七彩城的七彩宝石,才能够打动他。   无数人命悬一线,七彩城并没有选择。   他们交出了七彩宝石,换来救命的草药,终于将亲人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然而,这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神明发怒了。   七彩城向神明献上宝石后,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所有宝石,都被神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凡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将神的东西送出去,无疑冒犯了神的尊严。   “我将夺走你们的一切,让这座城池变成永久的废墟,痛哭吧,凡人,眼泪是你们唯一的祭品。”   祂的仆从从天而降,带来神的口谕。   女子木然道:“从那天起,井里的水便干了,这座城开始崩塌,不管我们怎么重建,新建好的房子还是会在第二天塌陷。我们搬到了地下,开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生活。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会在井边忏悔,希望神明饶恕我们的罪过。”   言真真恍然。   这么一说,居民古怪的举动就有了解释——怪不得城池成了废墟,还有人住在这里,他们不是不想搬走,而是不敢。神都说了要用眼泪作为祭品,那当然得年年上贡,如果跑了,也许会有更可怕的惩罚。   “你说的仆从,就是那只比大象还大的鸟吗?”很可惜,言真真无意为此地的居民打抱不平,只关心抓走凌恒的家伙是谁。   女子点头:“据商人说,那种鸟名为夏塔克,是神最忠心的仆从,只有神最虔诚的信徒,才可以驱使它们。”   信徒也可以?那范围也太大了。   言真真头秃:“关于你们那口七彩的井,我还有几个问题,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水和宝石的?”   女子担忧地看着言真真挟持的婴儿,不敢不答:“听我父亲说,是六十多年前打的这口井。”   言真真陷入沉思。   g大师的寻找之旅在五六十年前,显然他过来的时候,井中已经有水了。   这要怎么穿过去?   “井里一年四季都有水吗?”她问得十分详尽,“有没有干枯的时候?”   “有,每隔三年,井水都会枯竭一次,持续三个月,之后便又会继续出水。城里不止这一口井,所以我们也没有太在意。”女子回答完,终于忍不住哀求,“可以把孩子还给我了吗?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们这里不会有外人来,你要找的人肯定不在这里。”   言真真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自然不会继续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爽快地把孩子还给了她。   趁着这个母亲欣喜若狂地接过孩子,她挥出拳头,砸向对方的脑门:“不好意思,你晕过去了。”   女子身体一软,倒在床上。   言真真把婴儿放到女子的身边,拉起她的胳膊搂住,满意地拍了拍手:“你醒来后会忘记我的事,当做自己睡着了。”   现场清理完毕√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地面上,趴在窗边观察情况。   哭了一夜,城里的人都回家补眠去了,地面上空荡荡的,见不着一个人。机会难得,言真真没有迟疑,溜到了井边。   井下没有任何水汽,干得青苔都长不住。   言真真目测了一下深度,觉得徒手爬不下去,便借用了打水的绳索和水桶,栓在身上慢慢往下滑。   她没有攀岩的经验,动作笨拙,时不时就原地打转,亏得井壁并不平滑,总能找到凸出的地方,勉强稳住身形。   “唉——”独自冒险的少女,十分思念被抓走的王子。   凌恒到底在哪里呢?   夏塔克为什么要抓走他?   按照女子的表现,废墟之城的人一心想祈求神明的原谅,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抓捕外来者,应该不是他们。   而如果是神的信徒,因为某种缘故要抓他们,为什么只抓了他一个,没有把她一起抓走呢?   两个人做了同样的事,没理由对她置之不理。   难道是绑架?   他们一路上花钱如流水,也许是有人见财起意。可绑架也得要赎金吧,她没有收到任何勒索的消息。   排除掉这些可能性后,答案已经付出了水面。   要么是想通过绑架凌恒,阻止她的行动,要么就是直接出自神的授意,目的暂不清楚。   如果是这样,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继续她的行动都是最好的选择。   逼他们露面对付她,或者,直接去问祂。   不管是谁,敢抢走她这么重要的人,绝不能放过。言真真握紧拳头,默默下定决心。   十五分钟后,她到达井底。   下面干涸已久,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在一侧的井壁上,有一个被泥糊住的口子,约半人高。   她猫腰爬进去。   狭窄的路程不长,爬了不到一公里,前方便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地下通道,有人工开采的痕迹,只是废弃已久,成为了各种地下生物的巢穴。   接下来的路程,她看到了好几只脸盆大的蜘蛛、手臂粗的蝎子和蛇似的泥鳅。但很奇怪,在船上的时候,对什么都很有兴趣,什么都觉得好玩,可现在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明明是很好的冒险副本,却因为少了一个人,变得索然无味。   言真真心里升起了模糊的念头:原来,这就是喜欢。   她已经谈了几个月的恋爱,却从未真正理解爱情的意义,直到这一刻,才隐约感受到它的分量。   胃里好像空了一块。   她变成了一个空着肚子春游的小学生,不管风景多么美丽,关卡多么艰难,boss多么凶恶,都无法集中精神,只想问老师,好饿啊,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呢?   “唉。”言真真终于明白,怪不得所有的冒险里都要有爱情线。   爱情和冒险,就好比火腿肠和泡面,缺一不可。   凌恒从昏迷中醒来,脑袋犹且昏沉。   模糊的视野中央,矗立着一座闪闪发亮的白色宫殿,奇异的烟雾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如烟似雾,旁边蹲守着一只巨大的飞鸟,头部如马,双翅如蝙蝠,正警惕地看守着他。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真真呢?   他手肘支地,艰难地爬起来,下意识去寻找她的踪迹。   没有,她不在这里。   凌恒用力眨了眨眼睛,只回忆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外出寻找可燃物,结果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刺耳的鸟叫,便抬头往上看。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这只巨鸟把他抓到了这里?   “为什么抓我?”他问夏塔克,“你想干什么?”   夏塔克鸟桀桀怪叫,却并不回答。   凌恒起身,环顾关押他的牢笼。这个宫殿高大而巍峨,由最纯粹的白色大理石搭建而成,没有一丝瑕疵。   整个宫殿一尘不染,且非常安静,听不到除了他和怪鸟以外的声音。   而当他想离开这个房间出去的时候,莫名的力量阻止了他。脚步明明向前,人却在后退,手探出去触摸,只感觉到一片诡异的混沌。   他无法离开这里。   是谁把他关在了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凌恒思忖片刻,转到了巨鸟旁边。他临行前翻阅了整本书,记得很多类似怪物的名字,在记忆中搜寻片刻,找到了吻合的对象。   “shantak?”他试探。   夏塔克发出了指甲刮玻璃般的刺耳叫声。   凌恒倒吸了口冷气,他非常清楚这种生物的来历:它是□□徒的同伴,更是某一位外神忠诚的仆从。   祂要做什么? 第101章 策划VS玩家   言真真在漆黑的山底通道里走了一天一夜, 才见到g大师口中的神庙。   讲真,假如没人说是神庙,她还以为是一座宫殿,一座屹立在山巅的白色宏伟宫殿。   山极高, 她穿过的山腹只在这座山的脚下, 山顶耸入云霄, 云海波浪迭生,目测一下大概有一万多米,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   不会要爬上去吗?   关押公主的城堡这么夸张的吗?   征服幻梦境里的世界最高峰?   灰头土脸的少女一屁股坐在地上, 托腮仰望对面的高峰, 陷入沉思。   半天后, 精疲力尽的她大叫一声:“夏塔克,听到我的召唤, 速速现身!”本来还想比一个美少女战士的pose,但手脚酸软, 不为难自己了。   而随着她一声大喝, 天际的另一头,一个黑点迅速飞来,翅膀像是蝙蝠一样的薄膜,头部如马,身体比大象更大。   咻~~巨鸟携带着破空声划过天际, 降落到她面前。   言真真露出了“尽在掌握”的蜜汁微笑。   既然信徒就可以驱使这种巨鸟, 她当然也可以。   爬上鸟背, 抓住它身上的鳞片, 夏塔克鸟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向上飞去,地面瞬间被抛在背后, 磅礴的云气缭绕在周身。   气流吹拂,温度骤降,她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俯视这一片大陆。   白色的宫殿越来越近,积雪的寒意迎面扑来。   虽然飞机也飞得很高,但在封闭的机舱里,永远无法真切感受到高空的壮阔。言真真的头发被狂风吹成了鸟窝,暴露在外的皮肤被烈风一刀刀刮过,可她仍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我征服了天空。   她激动地脸都变了形,胸膛里有一种奇妙的情绪回荡。   大概飞了十来分钟,之前远不可及的高山便近在眼前。夏塔克鸟就贴着山直直往上飞,九十度的陡坡让人觉得随时会被甩出去。   言真真不得不整个人趴在鸟背上,才没被劲风吹出去。   数次擦着峭壁飞过,终于到达山巅。   夏塔克鸟停落在宫殿的广场上,桀桀叫了声。不知道为什么,言真真好像听出了一丝不怀好意。   她狐疑地打量它:“你是受到我的召唤来的,还是别人指使你带我来的?”   夏塔克鸟邪恶地注视她,不答。   烟雾缭绕,云海的大片白气忽然受到不知名的力量推拒,从四面八方向宫殿里涌了过来。霎时间,整个广场犹如仙境的拍摄场地,到处冒起了白雾。   视野大范围遮蔽,什么都看不见。   哒哒哒、哒哒哒。   她看到很多小矮人穿着白色的小斗篷走出来,每个小不点的手里都捧着一个宝石香炉。翡翠、玛瑙、钻石、羊脂玉……整块宝石雕琢成了一个个精美的香炉,里面燃烧着奇异的香草。   芬芳的香烟袅袅升起,随着小矮人的舞步旋转、盘绕、飞升,勾勒出一道道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晦涩符文。   在如此奇妙的仪式下,空间扭曲,烟雾勾勒出一个巨大漩涡,一个人影从环绕的白色烟雾中走出来。   他穿着世界上最纯正的白色所染成的长袍,比白云更白,比雪更无暇,但又如若太阳光一般,在边缘泛出浅浅的金色。   他行走的步调无比庄严肃穆,又无比从容优雅,闲庭信步的姿态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跪服的冲动,想匍匐在地,恳求神明的眷顾。   言真真的心底升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我要看看他的脸。   她也就这么做了。   然而,白袍人的斗篷下,并没有某一张具体的面孔,那是一片混沌和虚无,似星空繁乱瑰丽,也似黑洞深邃神秘。   她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所看到的场景,哪怕仅仅是描述颜色,因为那绝不是地球上的任意一种色彩,肉眼能够辨认的颜色太少太少,而此处蕴藏的色调又太多太多。   “你是谁?”她好奇地问。   “黑山羊之子,是的,从你一来到这里,我便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白袍人用甘醇而丝滑的语调说,“不仅仅是来源于黑暗的力量,还有属于我的东西——吾的某一化身曾与你相见,并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了你。”   言真真张了张嘴,犹如一个在大街上遇到爹妈熟人的小孩,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可自己完全不知道那是谁。   就,尴尬。   而更烦恼的是,该叫“叔叔好”还是“阿姨好”?   “呃,您好。”她谨慎地打招呼。   白袍人并不在意人类的繁文缛节,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来到这里,是为了完成一个有趣的游戏。请注意,我无意破坏你我的约定,只是,如果让你就这样结束一切,未免也太过轻易——神的尊严不容冒犯,试图一睹诸神真面目的人,绝大多数都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唯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逃过一劫。   “当然,我必须承认,你是个有趣的孩子:明明诞生于最深沉的黑暗之中,却因为时空的因果诞生了自我的意识,你富有好奇心,对一个遥远而弱小的星球产生了本不该有的依恋,所以万千子嗣之中,你变成了最特别的一个。   “宇宙如此广袤,或弱小或强大的生命千千万万个,只有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假如我也同时选择了你,那么,你的身上将同时存在黑暗、无名之雾以及我,伏行之混沌,三者的痕迹。   “这样的几率实在太低,就好像在荒芜的沙漠中出现了一粒黄金,在茂密的森林中长出了虹彩的树叶,在无垠的大海中找到特殊形状的珍珠,没有任何人能忽视这份特别。   “但仅仅如此,仍然稍显乏味,所以,我为你安排了一个特殊的游戏,在游戏中,你将决定一个星球未来的命运:是看着它回归旧日支配者的统治之下,还是延长某个弱小种族虚幻的自信——继续认为自己是这个星球的主人。   “我很好奇你的答案,在他们之中生活的时光,应该足以让你明白这个种族的弱小和虚伪。他们贪婪又自私,好战又脆弱,沉浸在自我感动的幻象中,多么神奇啊,明明他们也发明过‘夜郎自大’的形容,可却照不见自身的卑微。   “假如你选择坐视不理,毫无疑问,这会是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然而,你此时此刻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显然是另外一个答案,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   “我决定对我们的游戏做出一些小小的调整:如你所见,这是我其中一个化身所在之地,名为纯白高峰,高度达到了一万三千多米。选择从这里出发,你将到达虚空之外的虚空,宇宙的中心,万神殿的门槛前,一睹众神起舞的美妙场景。   “而作为代价,与你同行的那个眷者,将从这里坠落,一直一直坠落,葬身于无尽的深渊,我必须提醒你,他的死亡不仅仅是在梦境之中,清醒世界的他同样将为你的选择付出生命的代价。   “相反,假如你选择他,那么你将永远在万神殿的大门外徘徊,终身不得进入其中,格赫罗斯到达之日,正确的群星轨迹将唤醒沉睡的克苏鲁·弗坦。人类的命运就此终结,新的篇章开启,你和你小小的朋友,可以选择在新世界继续你们的人生,又或者放弃清醒世界的负担,生活在这片无限可能的幻梦境中——如果是这样,亲爱的孩子,我很欢迎你定居在此。   “做出你的选择吧,孩子,我期待你的答案。”   言真真:(⊙_⊙)她啥都没说呢,咋就说完了??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jpg]   “为啥要选一个?这两个选择又没有冲突的地方。”她十分迷惘,觉得自己和神的脑回路之间隔了个马里亚纳海沟。   已知,她要拯救全人类。   已知,凌恒属于人类。   可推出,她要拯救的人里包括了凌恒。   这不是个非黑即白的选择,完全没有必要选。   但祂说:“顺利的旅途难免乏味,没有泪水和哭泣的游戏,无法令我满意。这就是新的规则,你必须做出选择。”   “我可以有感动的泪水,喜极而泣。”言真真酝酿感情,努力现场表演一下自己的哭功——想想以后吃不到冰激凌的痛苦,再想想熬夜赶作业的心酸……她用力憋,使劲憋,可越想哭越哭不出来。   “不不不。”祂大为不满,“你不能和我谈条件,假如你哪个都不愿意选,那么两个都得不到。”   言真真不假思索:“我今年十八岁了,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而且你看看,所有这样被要挟的主角,哪一个做出选择了?”   但凡主角遇到真爱和大义必须抉择时,也许被绑架的人忍着热泪,会要主角放弃自己,选择苍生,可从来没有哪个主角真的这么做了。   这是无法选择的事。   “开发组要更新游戏版本,ok,你改。”她说,“可你也要知道,游戏改得太垃圾,玩家就不会买账。”   祂发出古怪低沉的笑声,语气中的兴味愈发浓郁:“你想放弃这个游戏?看来你对那个星球的命运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关心。”   言真真转了转眼珠,眉目间露出一丝狡黠:“事实上,我可以承认,我很舍不得地球,也并不希望人类灭亡——你也一样吧?”   她作为“黑山羊之子”的记忆很少,漫长的生命只如一瞬,乏味而无聊,并没有太多的自我意识,因此也不能体会到众神的心思。   但如果是游戏,仅仅是游戏的话,一切就容易多了。   “我喜欢你安排的这个游戏,真的,十几年来,我对此满怀期待,我希望变成救世主,而且不是那种在全人类面前出现,用超帅的pose出场,干掉大boss,在万众欢呼中接受人类膜拜的救世主——太美式了,超人那样的肌肉男和我的风格一点都不搭。   “我喜欢在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大家过着平静的生活,按时上学放学,同学们还在为期末考试熬夜复习,谁也不知道末日即将到来。但我知道,我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冒险打怪,最终击败了幕后黑手,拯救了整个世界。   “而当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以为只是过了普通的一天,我只是他们眼里性格古怪的普通同学,可正是这样的我拯救了世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逼格爆了!”   “当然,我喜欢体验,你喜欢策划,我们享受的方式不同,但有一点是我们都无法回避的——不管是游戏还是故事,都少不了背景舞台。假如人类灭亡,故事没有了配角,游戏少了npc,一切都完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不是为我打造了这个游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个游戏,选择我当了玩家。”   玩家放弃一个游戏,只是失去了一段体验。   策划人放弃一个游戏,却失去了未来的无限乐趣。 第102章 不可信神   奈亚拉托提普, 魔神之首阿撒托斯的信使,伏行之混沌。此时此刻,祂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遗憾。   游戏什么时候最有趣?当然是对方一无所知,被自己玩弄于鼓掌的那一刻。   冒险者才来到幻梦境里, 祂便安排好了这一切, 等待着她惊讶、愤怒又或者不可置信的表演。   ——戏弄人类总是令人愉悦。   可祂忘记了一点, 她人类的身躯之中,藏着特殊的灵魂。   特殊,有的时候就等于“意外”。   不过对于祂而言, 这并不是坏事, 要知道, 尽如所料也很无趣,意外若是能够带来新鲜, 亦可取悦神明。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既然你大方地承认了, 我也不必诉诸谎言, 是的,虽然人类弱小而卑劣,但因为过去他们给我带来的种种愉悦,我仍然愿意给予他们一个机会。”祂如是说。   但紧接着,又道:“我选择了你, 期待你给我带来一些乐趣, 可你不愿意继续这场游戏, 我也不会勉强, 正好,我们还有一个备选。”   祂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白雾如烟散去。   言真真看到前方的峭壁上,凌恒被铁链困在山壁上, 脚下腾空,万丈深渊,而他全凭铁链的拉力才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链子的另一头,是一只夏塔克鸟。它的利爪按住了铁链,使之不至于掉落,可想而知,假如它松开了脚爪,凌恒必将毫无反抗之力地坠入深渊。   “你是眷者,虽然同样弱小,但情况特殊,我勉强赐予你与我对话的资格。如你所知,人类的末日近在眼前,你有两个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她便能拥有一睹众神歌舞的机会,在那里,藏有驱逐格赫罗斯的唯一办法,或者拒绝,你们从此离开这里,失去所有的机会。”   祂这般说着,又对言真真道,“人类固然有趣,却并非不可或缺,假如最后一场游戏能够尽兴,从此消失也并不可惜。现在,我把他们的命运交到了他们自己的手中,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言真真怔了怔,心里陡然紧张。   祂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虽然人类毁灭非常可惜,神将失去一个游乐场,可宇宙浩瀚,生命千千万,又何止人类一家?只要今天的表演能满意,以后看不到就看不到吧。   人类,可抛型种族。   而她又太了解凌恒了。   他就像迪士尼的公主一样,漂亮又善良,牺牲他一个,换来全人类的安全,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去做。   那她怎么办?   要失去凌恒了吗?   “不行!”她激动起来,“我不同意!”   神被取悦了,祂愉快地说:“不,这就是新的游戏,选择吧,人类。”   凌恒抿住嘴角,余光瞥过女朋友和白袍人的衣角。他没有说话,这里太高,氧气稀薄,寒冷的气流又不断吹打在身上,几乎无法开口。   但他的大脑仍然冷静地运转。   神的话,他都听到了。   一个人的生命与几亿人的生命相比,当然是后者更重。即便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在面临这样的选择时,恐怕也很难自私地选择自己。   毕竟,人并不是孤单一个人生活在地球上。   若是所有人都死去,自己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选择其实只有一个答案。   凌恒仍然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可二者取其一,他也必然选择牺牲自己。但选择的前提是,交易一定能够被实现。   他能相信神明的允诺吗?   不能。   不可直视神。   亦不可……信神。   “一个人的生命与其他人相比,不值一提。”他垂落目光,注视着脚下云海翻滚的深渊,竭力镇定,“我不配成为其中一个选择。”   “一粒灰尘与一捧灰尘并没有区别。”祂漫不经心地说,“不要惹我生气,触怒我的后果远比你们想的更严重。”   凌恒很识相,马上改口说:“这太难选择了,请您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祂神秘莫测地注视着他,白色斗篷下的混沌之光闪烁流动,无法捕捉到任何有效的情绪。   凌恒顶着巨大的压力,却死死咬住牙关,撑住不改口。   做出选择之后,他就将主动权交到了神的手里。   不可以。   弱小的人类唯一能够与神明讨价还价的时候,就是在祂尚未达成目的前,为了即将到来的表演,祂们会有一点点的宽容和耐心。   果不其然,漫长的寂静后,祂同意了他的恳求:“太阳升起前,我要得到你的回答。”   凌恒松了口气。   白雾聚散,祂消失了踪影。   暮色沉沉,繁星点点。   言真真冲到悬崖边,趴在地上用触手拉住他,想把他直接拽上来。可凌恒好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钉在了峭壁上,任她怎么使劲,都无法挪动他一丝一毫。   “真真,你别费力气了。”凌恒阻止了她徒劳的努力,“趁他没回来,你坐上这只鸟,马上出发——它知道该怎么去万神殿,你也可以命令它。”   “你胡说什么呢,这里就这一只鸟。”言真真怒极反笑,“我骑它走了,你不就会掉下去?”   凌恒非常冷静:“我现在掉下去,只会死在梦里。”   “这可不一定。”言真真反驳,“万一别的地方死可以醒过来,掉进这里死就真的死了呢?我不同意。”   凌恒也不与她争辩:“那你有别的办法吗?时间不多了,随时会天亮。”   梦境里就不要讲什么正常的时间线和逻辑,这一刻天才黑,下一刻也许就正当中午,时间只是神明的玩具,压根做不得准。   他们不一定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言真真不吭声了。   她想不出两全之策,可又不想二选其一。   归根究底,无论是现在选还是晚点选,都是祂安排的陷阱,看穿了还踩,蠢,可不踩,又很难。   烦、烦、烦。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祇吗?   不美好、不宽容、不慈悲。   祂们狡诈、傲慢、邪恶。   言真真有点理解凌恒和g大师了。   可就这么认输,她不甘心。   “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她挪出半个身体,低头贴住凌恒的脸颊,“我不会放弃你的,连你都保护不好,我怎么能算主角呢?”   冒险路上,哪个主角不遇到几次困难?但最终,他们一定能解决所有的危机,获得最终的胜利。   魔法少女绝不认输!   言真真说:“我要带你一起走。”   凌恒望着她,眼中闪过一刹茫然:此时此刻,他命悬一线,却仍然有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我们真的是在拯救世界吗?就这样儿戏?   哦,是了,在神明的眼里,这就是一场游戏。   不严肃、不认真、不慎重。   多么荒诞。   但在此之余,他又感受到了另一种真实的东西:她的喜欢。   虽然她没有什么肉麻深情的台词,但在一个游戏里都不愿意放弃他,足以证明在她心中,他的分量远比想象得要重得多。   游戏里的金钱、地位、名望,都是假的,离开虚拟的世界后,什么都带不走。然而,感情是真的。   无论是不是梦,他都已经握住了最真实的东西:“真真,我也喜欢你。”   言真真:=口=   怪突然的。   不,怪套路的。   搞得好像这种生死危机,就是给男女主角敞开心扉的机会而已。   “咳。”她清了清嗓子,严肃地问,“错了,你怎么能有个‘也’,明明是你先告白的。”   比山还大的压力下,凌恒居然还笑得出来:“嗯,我告白的,我喜欢你。”   这才对。   她满意地弯起眼睛:“我也喜欢你。”   爱情在梦境中也开出花来。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颓落的精神又振奋起来。   言真真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办法,而正在这时,一团无可名状的混沌之光闪过,遁去千里之外。   “祂走了?”她大为惊讶,又去扯动链子。   没反应。   “链子松了。”她尝试用言灵。   铁链发出哗啦啦的抖动,松是松了,却没掉下来。   “这是白色君王的所有物,你永远无法打开这条链子。”有人说。   言真真吓了一跳,扭头四顾,可什么人影都没见到。   “我在这里。”一团白雾自云海中分离出来,显现出人形的轮廓,“其他人引开了伏行之混沌,我们的时间不多,就由我代替他留下,你们快一点离开吧。祂很快就会回来。”   言真真大喜过望,瞧瞧,这就是主角的待遇,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好心人愿意帮忙:“你是谁?”   “吾等是地球原神,生活在这幻梦境之中,伏行之混沌是我们的保护者,也是看守者。”白雾飘到了凌恒身上,笼罩他的全身。   而随着他变化出头颅、四肢和躯干,凌恒被束缚的身体也从封印中挣脱出来。他苦练多年的攀岩技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山顶。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们?”少男少女手拉手,好奇而警惕地看着这个所谓的地球之神。   白雾说:“幻梦境集合了宇宙所有的梦境,可最令我们眷恋的仍然是故土,假如人类从此消失,梦境也将不复存在。我们并不愿意与祂为敌,请立即离开吧,夏塔克将带你去往虚空之外的虚空,宇宙核心的万神之殿。”   “谢谢了。”言真真不多废话,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夏塔克鸟,命令它,“出发吧夏塔克,带我们去万神殿。”   同源的力量起了作用,夏塔克鸟无条件服从了她的指令。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啸,蝙蝠般的翅膀扇动,骤然高飞。   天空猛地下沉,云气消失,几乎仅仅眨眼的功夫,夏塔克鸟便飞出了地面,来到了一望无际的广袤宇宙。   巨大的黑色肉块如同鱼群,滑溜溜地自身边游过,群星一闪一闪,散发着无法用人类的色谱来形容的光晕。   太空中明明没有风,却感受到了狂风拂过的刺痛感。   远远的,传来一阵缥缈而邪恶的歌声。 第103章 中二之魂   虚空之外的虚空难以形容, 已经超出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只能勉强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做出描述。   那是一个巨大的透明漩涡,无形的魔力在此形成了一个无序失控的力场,光线在此扭曲, 力在这里变质, 狂乱的星云犹如万花筒, 五彩缤纷地交错着。   黑夜发出了诡异的歌声,低沉又尖锐,遥远又临近, 这是众多天体的歌声。   祂们窃窃私语, 讨论着今天的不速之客。   祂们桀桀怪笑, 嘲讽着最期待的结局。   更有甚者,伸出了丑陋腥臭的触手, 不怀好意地拍打他们的身体,想把他们扫落怪鸟的后背, 掉进这虚无的宇宙太空之中。   而目力所及的最边缘, 狂乱漩涡的最底层,翻滚着一团巨大无比的、黑暗又混沌的、没有具体形态的团块。   祂就是终极,盲目痴愚之神,原初混沌之源核,魔神之首, 阿撒托斯。   在祂身边, 众神跳着令人疯狂的舞蹈, 吹着单调至极的尖锐笛声, 击打着无比邪恶大鼓。   一切是这么混乱、盲目、疯狂、扭曲,在这里没有所谓的秩序可言,也没有任何的理智可存。   疯狂已经降临, 理智坠入深渊。   言真真既惊且惧,求生的本能让她很想脱掉这弱小的躯壳,回归本来面目,逃回到宫殿深处,藏到母亲庞大的肉块身躯之下。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感觉到凌恒用力的拥抱,他炽热的呼吸在耳边,他的心跳声和她一起跃动,噗通、噗通。   在这疯狂的地方,只有他们有着人类的心跳。   我不能变回去。   从“言真真”诞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是言真真了。   黑山羊之子有千千万,言真真却只有一个。   当“我”诞生起,便与其他人再也不同。   假如逃回去,“我”就失去了“我”。   这个念头犹如定海神针,牢牢盘踞在了她混乱的脑海中,将人类的皮囊紧紧裹在她的身上。   记住,你是言真真。   记住,你是主角。   记住,爱和勇气,就是打败敌人的最大武器。   言真真昏胀的神智略略清晰了一刹。   她紧紧抓住夏塔克鸟的马鬃,颤抖着嗓音,用出了平生最艰难的一次言灵:“这是我最幸运的时候,众神唱出了驱逐格赫罗斯的歌舞。”   众神不希望阿撒托斯清醒过来——祂会让宇宙变回虚无,所以,在某一段歌舞之中,藏有驱逐祂的神秘咒语。   幸运是无敌的,亿万分之一的幸运,能使不可能变成可能。   起舞吧,众神!   歌唱吧,众神!   令人疯狂的歌舞声再度响起,与之相比,百鸟剧团的歌声只不过是一滴水珠,而他们面临的是无尽的海洋。   这是无法让人顺利思考的歌声。   听过这样的歌唱后,一定会觉得电锯太温柔,刮玻璃太轻盈,高频的嗡鸣也太轻描淡写。   理论上来说,人类的耳朵无法听到所有的声部,可幸运地是,路过的两个“人”都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   他们的身体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恰好能完美捕捉到每一个音节。   言真真满手是汗,全神贯注,不敢错过任何一个音调,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力求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印在脑海中。   这个过程说起来很漫长,度秒如年,然而实际上不过片刻。   曲调变化后,言真真就知道,他们的旅程结束了。   “回去吧。”她命令夏塔克鸟。   古怪的邪恶巨鸟“呼呼”飞起,腾空翻了两个身才伸着懒腰往回飞。   众神发出不满的呓语。   祂们并不乐意看到不速之客安然无恙的离开。   耳畔响起了山洪暴发似的爆响,炸得耳鸣嗡然,一团团肉块触手涌到鼻前,腥臭的气味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星云乱涌,时光匆匆,这是宇宙的中心,而地球的梦境在遥远的彼端,众神的一个喷嚏、一个翻身,就将时空全部打乱。   此处的空间不再是来时的空间。   该如何回头?   但言真真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慌乱了。   她握住身边人的手,攥取到了无尽的勇气,而后站起身来,在眼花缭乱的各大星系之中,在无数闪烁的恒星之中,找到了太阳。   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就在那里。   我心安处,即是家乡。   她的家园就在那里,她一定会回去。   言真真往前跨了一步,顶住太空中的呼啸强风,抬手,指向正确的方向:“朝着太阳的方向前进吧,夏塔克!”   “嗤嗤”,夏塔克回应了她的指令。   它高高飞起,冲向遥远的星系。缤纷瑰丽的星云聚散离合,宇宙的纪元停了又重新开始走,旧的星球死亡,新的星球诞生。   春华秋实,宇宙的轮转亦如四季,单调重复又从不相同。   背后缀着一群紧咬不舍的追兵,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有的像是肉块,有的是根触手,还有的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气体,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啮咬。   它们也是众神的子种,或者说,一根毛发,一滴血液,一片皮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追逐他们,只是本能地接受了驱使。   言真真的脚下蔓延出了一条条黑色的影子,如同黑猫的尾巴,纤细优美又灵活矫健,一触手一个,利索地抽翻它们。   “(ˉ▽ ̄~) 切~~”她抬高下巴,不屑地冷哼。   想当年,同窝的崽崽们,只有她霸凌别人,没有别人能霸凌她的。   幼崽第一恶霸,也是尔等能挑衅的?   言真真甚至都没有多看它们一眼,这些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无名幼崽,永远比不上她。   她只是调整了姿势,右脚在前,踩在夏塔克马一样的脑袋上,左脚在后,稳住重心,双手抱臂,仿佛龙骑士驾到,酷炫无比地指挥。   “加速吧,夏塔克。带我们飞过狂风呼号的海王星,飞过冰寒刺骨的天王星,飞过大行星环的土星,飞过体型庞大的木星,飞过明亮火红的火星,然后,你就能看到我要去的那颗蓝色星球了。   “从内向外数,她是第三颗行星,从外向内数,她是第六颗,你不能多飞一步也不能少飞一步,必须正正好,在蔚蓝色的有一颗卫星的星球上降落下来,只有这样,你的任务才算完成了。”   夏塔克睨了她一眼,喉咙里发出令人胆颤的怪叫,好似在打什么坏主意。   邪神忠心的仆从,肯定不会是正义的伙伴。   言真真威胁地抽了它一鞭子:“不老实的话,杀了你。”   “咕噜咕噜”,夏塔克鸟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咕哝,最终选择了屈服,没有在关键时刻背叛他们。   光滑的翅膀飞跃了无尽的宇宙,到达熟悉的星系。   地球到了。   梦境里的地球不像是现实中这么静谧,呈现出梦境特有的奇幻感。一重又一重烟雾萦绕,幻梦的画卷展开,金色的平原、青色的山陵、蔚蓝的海洋交错,古今中外不同的风格交织,人类、类人、非人的生命在此生活繁衍。   白云悠悠,如同一床新弹好的棉被。   他们回来了。   夏塔克鸟耸动翅膀,丑陋的眼中透出潜藏的恶意。   在某个不被注意的瞬间遁去另一个时空,它突兀地消失在了半空中。   忽然间失去了坐骑,言真真和凌恒冷不丁地被抛下了高空。   “啊啊啊!”言真真快气死了,语无伦次地咒骂,“那只臭鸟!不要被我抓到!我抓你炖汤!”   在飞机上蹦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赤鸡。   身体疾速下坠,冷冷的狂风在脸上胡乱地拍打,仿佛遭到了一百个人的群殴,路过的小鸟变成了夺命子弹,嗖一下就到了眼前,好险没戳瞎眼睛。   羽毛刮过脸颊,血花飞溅,四肢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在空中乱刨,却只抓了个寂寞,仍然无法控制坠落的速度。   重力作用下,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来点什么?”言真真碎碎念,“湖,掉进湖里应该不会死吧?”   玄幻小说里可都说男主从悬崖跳下来,掉进湖里才逃过一劫,水应该能救他们一命吧?   “不行,”凌恒终于缓过来了,迟钝地眨眨眼,给出靠谱的建议,“树林,有地方缓冲。”   言真真改口:“树林树林树林,我们掉进了树林里。”   下方出现一片茂密的森林。   嗖嗖嗖,触手出马,能抓住多少树枝就抓多少树枝。当然,坠落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大,大部分树枝都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纷纷断裂。   但断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森林里最不缺的就是树。   栖息的群鸟受到惊吓,疯狂扑腾翅膀,像一片烟雾飘到了高空。   “喵喵喵!”过于快速的坠落硬生生地把一只羊崽子逼出了猫叫。言真真头一次放出了自己所有的触手,能抓到多少树枝就抓多少。   在此起彼伏的“噼啪”声中,她终于凭借触手怪的天赋,险之又险地减缓了自己的速度,悬挂在了半空中。   掉落的树叶浇了她一脸。   “呸。”她吐掉嘴巴里不知名的异物,晃悠悠地低头。   嗯,脑袋离地面只剩十公分。   如果这还不算千钧一发,她都不知道什么能叫千钧一发。   松开小触手们,言真真轻轻掉到了厚厚的腐叶上,软软的,像乳胶床。她摊平手脚,也不管下面压住了什么东西,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簌簌簌,簌簌簌,草叶摇动,灌木丛里跑出来一只棕色的啮齿动物,长相类似于老鼠或是田鼠。   它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一眨不眨看着言真真。   言真真也看着它。   “咕咚”,大眼瞪小眼的两个活物,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咽口水的声音。   迷魅鼠:⊙▽⊙   言真真:o(*^▽^*)o 第104章 归程   迷魅森林算得上幻梦境的一大知名景点, 生活在这里的迷魅鼠名声不太好,有吃人的传闻。   但柿子都挑软的捏,迷魅鼠这样的小家伙,只能欺负欺负不经意迷路到此的普通人, 落到言真真手里, 就和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她本来想把它烤了吃的。   谁让它们看起来就很适合做烧烤呢。   不过凌恒阻止了她, 挟持“人”质要挟,从迷魅鼠那里骗来了很好喝的树汁。   言真真喝着美味的饮料,大发慈悲放过了这群小家伙。   “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呢?”人生的高光时刻已经过去, 言真真有一种酒后的微醺感, 迷迷瞪瞪没缓过劲来, 提不起精神。   凌恒已经想好了:“找g大师谱曲,然后带回我们的世界。”   在现实世界驱赶格赫罗斯, 肯定需要言灵的力量,换言之, 必须由言真真亲自表演。   然而, 她的音乐细胞不敢恭维,必须要找人谱曲,转换成熟悉的模式。正好g大师有过创作《万神之歌》的经验,应该能帮到他们。   言真真同意了。   他们在迷魅森林里过了一夜,翌日清晨, 在众多迷魅鼠期待的目光中, 离开了这片森林。   下一个到达的著名景点是乌撒。   乌撒是个外国乡村风情的城镇, 据说这里有一条古老的法律, 禁止杀猫。所以此地的猫多到让人吃惊,大街小巷,屋檐墙角, 到处都是慵懒的猫儿。   黑白的、狸花的、三花的、奶牛的,一只只,一群群,或晒太阳,或互相舔毛,说不出的惬意。   凌恒向当地人打听到了流动商队,和对方约定一道出发,去往能乘坐蒸汽火车的大城市。完事儿回去找女朋友,发现她已经变身成人憎狗厌的熊孩子,到处揪猫咪撸猫。   “喵~过来给我摸一下。”她扑过去,逮住一只就狂rua。   猫咪们:(〃>皿<)泥奏凯!   言真真见识到了这群猫咪的凶悍之处,一个个竖起尾巴,亮出利爪,如同行动有素的军队,一股脑儿朝她扑了过来。   “真真!”凌恒一着急,又忘了女朋友的非人属性,赶忙上去帮忙。   猫对同伙毫不客气,扑腾而起,爪子勾住衣服,牢牢挂在他身上。   凌恒就这样被“喵喵喵”淹没了。   他象征性抵抗几下,然后就放任自己沉沦在肉垫的海洋。   别说,感觉真好。   不吸猫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猫:“喵喵喵?!”都是什么人啊。   说好了打架,他们却在占便宜。   不干了!   领头的黑猫生气地“喵”了一声,昂首阔步走开。   言真真顶着一头猫毛,尔康手:“卡机嘛,再玩一会儿嘛!”   猫:“喵!”   滚!   言真真:“你是不是玩不起?”   猫:“喵喵喵!!!”   (ノ`Д)ノ流氓滚粗!!   言真真:o(╥﹏╥)o   接下来在乌撒的一天一夜,没有一只猫愿意跟他们玩。   她怏怏不乐地离开了乌撒。   与商队同行两天后,终于到达一个大型城市,坐上去凹陷之城的蒸汽火车。这一次,他们没有任务在身,可以好好享受一把梦境旅行的快乐。   蒸汽火车在各个梦境之城里穿梭,前一个还是地底洞穴城市,下一个可能就是四面环海的岛屿之城。   假如不坐火车,坐船也可以穿行于整个幻梦境。但富有经验的旅人告诉他们,坐船曾经是一个高危选项,船长可能把船开去任何一个地方,包括月球。   外乡人不明就里,时常莫名失踪,很多时候就是被卖去了什么地方做奴隶。   言真真大开眼界。她原以为之前途径海上之城、凹陷之城、暮色之城和废墟之城四个风景不一的地方,已经足够精彩,谁想幻梦境里还有许许多多未被发现的有趣之处。   她甚至听人说,旧神会和人类生下孩子,隐居在某个地方。   也是很神奇了。   不过,他们这次带有任务,不能随心所欲地游玩,纵然心动,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凹陷之城下车。   g大师已经到家,看到他们平安归来,说不出得高兴。对于请求他谱曲的事,也满口答应下来。   “虽然我已经不在地球,但它永远是我的故乡。”g大师说,“我仍然怀念在那里的时光,怀念我的亲人和朋友。”   这话和老校长之前说的很像。   言真真不由想,或许地球确实很渺小,人类确实很脆弱,可他们拥有强大的神明也无法夺走的东西。   爱、勇气、守护、故园……邪神无法理解,人却甘愿为此赴汤蹈火。   g大师闭门不出,埋头苦干半个多月,终于将他们要的曲谱写了出来。   言真真曾以为自己要被迫学习黄莺儿鬼哭狼嚎,后来才发现想多了,驱逐格赫罗斯的并不是惊人的高音抑或是起伏的声调,而是咒语。   类似呓语的众神歌声,才是关键。   听众神的现场版时,言真真遭到太多干扰,感觉啥也没听懂,可经过g大师的梳理和调整,她居然理解了歌词的意思。   第一段的歌词:ɑшюг卡ětɑae   翻译过来就是:伟大的盲目痴愚之神啊,你沉睡在宇宙的最中心。   而理解了这门神语后,说出来也就不难了,麻烦之处在于有些音节很难通过人类的发音器官表达,需要练习和纠正。   言真真便开始自己痛苦的学习生涯。   g大师教她如何发声,凌恒负责纠错考评,两个无情无义的家伙足足折磨她半个月,才宣布大功告成。   这也意味着离别的日子到了。   言真真和凌恒在g大师家里吃了一顿正常人的晚饭,他们以迷魅鼠酿的树汁代替酒水,告别这一段漫长的旅程。   而后,梦醒了。   他们在灿烂的晨曦中,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好长好长的一个晚上,梦境里经历了那么多的冒险,到清醒世界,却仅仅过了一夜而已。   言真真伸了个懒腰,捶捶后背:“睡得好累哦。”   凌恒:“我也是。”   “骨头都僵掉了。”她姿势怪异地爬下床,不断揉按着后腰,“好像被人摁在床上打了一顿。”   凌恒:“……”她的姿势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不过机智如他,当然不会多嘴暴露内心404的想法,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一边和林管家通消息,一边定个豪华外卖。   梦里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饿死了。   言真真则迫不及待地去邀功。   她拨给老校长。   他接得很快:“有事?”   言真真戏精上身,犹如特工女杀手,冷酷又平静地宣布:“你要我做的事,已经办妥了(●へ●メ)。”   老校长问:“找到了?”   “嗯。”她问,“你什么时候要?”   “我现在就过来。”老校长挂了电话。   下一刻,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凌恒咬着吐司去开门,不是老校长还能是谁?说“现在”就“现在”,一秒钟都不带耽误的。   “早,你们刚回来?”老校长单刀直入,“拿到了什么?”   言真真在啃泡椒鸡爪,含糊不清地说:“一首歌。”   老校长看向凌恒:“能写出来吗?”   凌恒点点头,囫囵吞下吐司片,翻出纸笔默写。   曲谱很短,只有两个小节,一会儿便写完了。   老校长反反复复,极其慎重地看了三遍,问言真真:“这是众神之歌吧,你要怎么使用它?”   “唱就行了吧。”言真真抓抓头发,更苦恼另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唱,随便找个地方唱完就行吗?”   老校长皱眉思索。   半晌,他道:“你先试一遍我听听。”   “行啊。”言真真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唱。   叽里咕噜咕噜叽里哇叽咔咔。   凌恒第n遍旁听,默默回忆了下这套房子的隔音设备。   唉,早点回庄园吧,在闹市区不知道会不会被投诉,被投诉还不算什么,怕就怕人家误以为发生了什么惨案报警。   到时候怎么说?对不起,我女朋友在练歌?   omg。   倒是老校长显露出了老江湖的能耐,表情纹丝不动,仿佛在听当红女歌星的演唱会,神色相当认真。   言真真唱完一段,喉咙哑了,赶忙停下喝水,含糊地问:“怎么样?”   “干扰太多了。”老校长中肯地说,“你没办法影响到那么遥远的地方,让我想想。”   他沉吟片刻,说道:“也许可以找一颗卫星,直接在太空播放,效果应该会好很多。”   言真真懵逼,在太空里播放她的歌声?耻度爆表了啊。她虽然自信,但从来没有点在音乐上,这有点超出承受能力了。   “不太好吧。”五音不全的人发来微弱的抗议。   凌恒错开视线,故意不看她,只是问:“在地球上没有效果吗?”   “我们这个星球说普通实在很普通,但说特别,却也有特别之处。不仅有不少特殊种族将这里当做定居地之一,连神明的化身都偶有行走。”老校长慢条斯理地说,“祂们的力量或多或少会影响,太空就要干净多了。”   凌恒想想,同意对方的判断,转而开始思考具体如何操作:“必须是值得信任的人。”   正常人都不会希望人类灭亡,但狂信徒不是正常人。   他们一旦知道神即将苏醒,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迎接神的归来。   而令人郁闷的是,狂信徒平时都非常正常,比如凯瑟琳和韦伯,在凌家潜伏了那么长时间,周围的人谁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只有在特殊的时候,他们才会表现出疯狂的一面。   “我这边的人都不行。”凌恒果断道,“凌家树大招风,有心人不难查到我们的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瞟了眼老校长,口中却说:“您那边有合适的人选吗?”   “有一个地方非常合适,也值得我们共同信任。”老校长微微笑了笑,气定神闲地说,“正好,言同学也能提前熟悉一下校园环境。”   言真真吃瓜脸:“s大?”   “不。”老狐狸意味深长地说,“是另一所大学。”   凌恒知道女朋友不了解,补充说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第105章 太空舞台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一所神奇的大学。   这是世界上顶尖的高等学府之一,在地质、考古、生物、医学、物理、化学、人类学、古代历史、心理学等多个专业领域有着杰出的研究成果,在学术界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在一百多年前,这所大学还是对外招生的,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学校的管理层突然改了作风, 只接受其他大学的交换生,不再对外录取。   所以,密大近些年来几乎从普通大众的眼中神隐了, 很少有人知道麻省除了哈佛mit等名校, 还有这么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   以上, 是对外的官方托词。   事实是,密大在过去的几百年间, 不经意地收集到了大量与诸神相关的信息,已经成为了许多狂信徒的目标。   因此不得已之下, 密大关闭了对外招生的通道, 只接受推荐的交换生。   这么神秘的学校,言真真当然相当感兴趣。   她和凌恒再一次搭乘私人飞机,飞到了波士顿,而后开车前往阿卡姆。   阿卡姆是个风景秀丽的小镇,没有太多现代化的痕迹, 仍然保留着几十年前美国乡镇的风格, 建筑低矮, 只有寥寥几条主要街道。   但说这里只是普通乡镇, 又不尽然。   这座城镇里保留的一些建筑,古怪而邪异,生活在这里的居民, 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似乎对外来者十分警惕,又像是保护着什么古老的秘密。   言真真喜欢这个地方,随时随地都能探险。   与之相比,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正常很多。   这所学校如同哈佛一类的名校,建筑古老,带有几个世纪前的风格,红墙上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树木郁郁葱葱,全无都市的喧嚣,学术氛围浓厚。   他们要见的人就在一座古典英伦风的小尖楼里,一见到他们,不寒暄不招呼,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知道群星异动是怎么回事?”   好直接。   老校长比他沉得住气,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你们都观测到了?”   “已经连续一周了。”对方推了推眼镜,眼球布满红血丝,“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记载,群星怎么会无缘无故改变既定的轨迹?太匪夷所思了。”   老校长不置可否:“进去说。”   这个天文学家的办公室里乱糟糟的,到处是图纸和计算的草稿纸,坐的地方都没有。   “自己找地方坐。”教授粗鲁地搬过白板,把上面的数据敲得震天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nasa的人都来问我过好几次了,我知道个屁!”   他流利地赠送了一堆“f”和“s”开头的单词。   最后总结:“老子从来没见过这种事,违背了科学常理。”   “本来就不是科学。”老校长淡定地冲了杯速溶咖啡,“行了,我原原本本和你讲一遍。”   言真真听得没趣,老校长什么都好,就是爱给人上课,这不又讲上了?   她懒得再听,看到办公室里有个小楼梯,一时好奇,跑上去瞧了眼,竟然是个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门,通向另一个地方。   老校长看她无聊,便对教授说:“这是我的学生,让她去你上面玩玩吧。”   教授不耐烦地挥手:“别给我搞坏了就行。”   “我陪她去。”凌恒本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当壁花,闻言立刻起身,陪女朋友在新学校“探险”。   言真真高兴极了,拉了他过去。   楼梯通向旁边的一座副楼,同时也是密大的天文台。   他们早饭没吃完就出发,到密大已经是晚上,天色已黑,夜幕星辰闪烁,与大学里的灯火交映,美不胜收。   言真真趴在栏杆边看了会儿风景,又对摆放的诸多天文望远镜蠢蠢欲动,想上手试试:“你说,用这个能不能看到祂?”   “不知道。”格赫罗斯只在记载中出现,从未被真正观测到,要是能够捕捉到祂的踪迹,绝对是极大的发现,凌恒来了兴趣,“我看看。”   他自己也有天文望远镜,稍加熟悉就上了手,寻找特殊的那颗火红色的星球。   只要对天文足够熟悉,不难找到一颗多出来火红色的星辰。   凌恒仔仔细细观察了几遍,终于在遥远的西方,找到了一粒极其模糊的红点。他再三确认无误,让开位置:“应该是这个,你过来。”   言真真窜过来,扒住望远镜,语带兴奋:“哪里哪里?”   “别动。”少年从背后抱住她,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操作,另一只手调整角度,时不时瞄一眼纠正方位。   这么一来,两个人靠得极近,脸颊挨脸颊,几乎搂在一起。   言真真瞄一次又一次,终于找到了黑色背景布下的小小红点。她十分失望:“怎么这么小,什么都看不见。”   “再近就不是你能不能看得见,是感不感受到的问题了。”凌恒说,“我今天在飞机上查了下,好几个国家暴雨成灾,水位暴涨,死不少人了。”   言真真怔了怔:“也和这个有关?”   “月球都会引起潮汐,群星位置变动,当然也会造成影响。”凌恒松开她,望着校园里下课回宿舍的学生,忍不住说,“希望快点结束。”   “马上就会结束了。”背后传来老校长的声音。   两人回过头,只见老校长和天文教授一道走上来,和言真真说:“我们已经商量妥当了,学校有一颗卫星,可以给我们使用,我们就利用它向太空传递消息。你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这个时候……”   他顿了下,加重语气:“结束这一切。”   言真真犹且茫然:“那我要干什么?录歌?”   “录音恐怕无效,必须实时。”老校长说,“我们没有试错的机会,假如信号被人截取,一定会惹来麻烦,你最好一次成功。”   言真真:(ΩДΩ)   实时的意思……是开现场演唱会?   就多麻袋,她的梦想是当救世主,不是当宇宙第一歌姬啊_(:3∠)_   宇宙中心,正面硬扛众神的言真真:威风、得意、酷炫狂霸拽。   此时此刻,被迫开演唱会的言真真:卑微、弱小、无助又可怜。   短短一夜,人生天差地别。   “我感受到了邪神的恶意。”翌日清晨,言真真啃着三明治,向男朋友发泄自己的不满,“肯定是祂冥冥之中在对付我。”   凌恒:(●—●)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板脸。   他喝了口咖啡,颇为不解地说:“你当时那么……唔,那种台词都说了,这又有什么难的?”   讲真,坐在夏塔克鸟的背上,看女朋友中二之魂爆发,说出那些无比羞耻的台词时,要不是众神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恨不得挖个坑先把头埋进去。   好二啊。   真的好二。   可偏偏这么二的事都做了,现在唱个歌,她又羞耻起来。   言真真干巴巴地说:“……谁让我像柯南。”   “是歌不好。”凌恒深谙甩锅之道,“黄莺都唱成那样,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言真真:(⊙︿⊙)   然而,不管多不情愿,夜幕降临之际,该来的还是来了。   密大航天工程系的研究室就是舞台,设备全都调试完毕,时间虽然紧迫,但神通广大的密大师生愣是建出了个简易的录音棚。   言真真到的时候,被现场的盛况惊呆了。   来的教授不止是航天工程系、天文系的,也有物理系、历史系乃至八竿子打不着的化学系、生物系的,一个个无比热络地招呼她。   “言同学休息得怎么样?”   “听说下半年就要来我们这里读书了?”   “选好专业了吗?”   “今天的事有没有信心?”   “我是教声乐的,要不要我给你辅导一下?”   没错,在得知今晚将见证地球历史上里程碑式的一幕,密大的教授们不管专业搭不搭边,能来的全都来了。   言真真:〒▽〒   天不怕地不怕,但只要是学生,就逃不过被老师包围的恐惧。   “行了,让她进去吧。”老校长出面结尾,叫她进录音棚,“十分钟后,我说开始你就可以开始了。”   事到临头,硬着头皮上吧。   言真真走到话筒后面,“噗噗”两声试音。   效果不错。   她从口袋里掏出曲谱,展开,放到架子上夹住。   教授们也从狂热的期待中冷静下来,有几个站到窗边,利用天文望远镜观察今夜的群星,有几个则最后一次确认卫星的情况。   凌恒最闲,站在隔音玻璃外,默默关注着言真真。   她嘴上说“羞耻”,身体却很诚实,特别穿了件缀满亮片的小裙子,blingbling闪花人眼。   趁众人无暇注意自己,她一会儿拿住话筒,一会儿捂住耳机,一本正经地模仿歌星录歌的姿势。   凌恒弯起嘴角,心想,谁能想到这个女孩儿马上就要拯救世界呢?她已经开始做了,并且已经成功了99步,最后1步,蹦蹦跳跳就能走完。   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她是邪神之子,却也是天使。   大概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言真真朝他看了过来,酷酷地摆了一个水兵月的经典pose。   凌恒和她比了个心。   她大笑起来,做鬼脸。   “咳。”老校长扭过头,正好看到两个小朋友在眉来眼去,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他们注意场合。“开始吧。”他做了个手势。   言真真登时严肃,理理头发,抻抻衣角,确保自己的姿势十分完美,才握住了话筒。   老校长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咳。”言真真清清嗓子,低声说出言灵,“我会完美地唱完这首歌。”   讲完,她打开话筒的按钮,静气凝神。   慢慢的,浓郁的黑暗自她脚下弥漫,蔓延到了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上。这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颜料,它是世界上最纯正的黑色,能够吸纳一切光线,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永夜的黑暗。   围观的人发现,里面的少女忽然变了个样子,她仍然套着人类的皮囊,可身上散发的气息如此可怖,绝非普通的人类女孩儿可拥有。   邪异,鬼魅,冷漠,冰冷。   这一刻,她仍然在录音棚里,又似乎已远去至茫茫宇宙。   黑暗的太空中,群星隐隐,她闭上眼,开始歌唱。   一开始,并没有人听到歌声,众人正觉得奇怪,却被其中一个教授提醒,看向检测声音的设备屏幕。   上面显示,她的歌声频率最低时仅有3赫兹,而高的时候能够忽然飙升到20000赫兹以上。   然而,不等众人惊骇人类的发音器官怎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设备就发出警报声,俨然已经无法正常使用。   大家只好把它关了。   同时,老校长握住胸前悬挂的银色钥匙,将众人拉入梦境,以免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故。   在梦境之中倾听,不清晰的尖利声音,渐渐变成了能够理解的词句:   伟大的盲目痴愚之神啊   你沉睡在宇宙的最中心   无尽的虚空是汝之梦境   舞蹈的众神是汝之想象   你即是原初,你即是一切   无人能够打扰你的安眠   离开这里吧,毁灭之先驱   你的声音会唤醒魔神之主   如果美梦破碎,如果众神死去   一切都将终结,直到下个轮回   离开这里吧,审判之星   我们吹起单调的长笛   我们敲响疯狂的巨鼓   只为了驱逐你   ——格赫罗斯   你将永远在宇宙流浪   也许你的到来会使星球爆炸   也许你的声音会令生命终结   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永别吧,审判   永别吧,毁灭   言真真大声唱着古老的众神之歌,眼前浮现的却并非虚空之中,诸神狂魔乱舞的场景。   那是众神的世界,不是她的。   这一刻,她心中流淌的是另一个旋律——   “拥抱这宇宙的光辉”   “少年啊!成为神话吧~” 第106章 谢幕   歌声随着电波传走, 到达太空中的小小卫星,再由此转播到寂静的太空。   声音无法在没有介质的真空中传播,可这段歌唱却无有阻碍,彻响在这个小小的太阳系中。   不遵循已知的任何科学定理。   没有任何能够对照的数学公式。   奇迹发生了。   火红色的星辰闪烁, 摇摆不定, 似乎听到了什么令它厌恶的歌声, 群星的轨迹停止,徘徊彷徨,已经不再朝奇怪的方向前行。   黑夜那么漫长, 宇宙那么辽阔。   在遥远的无法描述的遥远之处, 名为格赫罗斯, 外形如同天体的外神,漫不经心地拐了个弯, 避开了令祂不愉快的方向。   祂继续漂泊,继续流浪, 继续散发着自己也听不到的闹铃声。   刚才歌唱的是谁, 不重要。   下一个受害的地方在哪里,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群星开始后退,返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太平洋之下, 有些许苏醒的神明又沉沉睡去, 长眠于无尽的梦境之中。   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夜, 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地球上几十亿的人, 仅有寥寥数人为昨夜观测到的天文异象而激动不解,但是更多的人一无所知。   天亮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 又是普通而崭新的一天。   成人上班,小孩上学,老人遛狗。   他们并不知道,地球的命运在这一日发生了转变。   末日危机湮灭无踪,人类又续了一秒,继续过他们傲慢而自大的日子。   只有少数人知道,明天来得多么不容易。   密大的教授们作为旁观者,一个个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熬了一夜的样子,正对着昨夜记录下的资料激烈地争辩。   他们探讨的话题非常重要:假如遥远的以后发生同样的事,必须给后人留下足够多的参考资料。   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往幻梦境,在外神手中偷来旋律的。   乐谱必须保存,音频必须拷贝,而这一切,都不能对外公开。   nasa那边,随便找个理由打发掉,不然被当局知道,鬼知道他们会不会考虑在星球大战计划后,再提出个太平洋计划。   必须承认人类的渺小,以及,疯狂。   但这一切都不关言真真的事了。   她完美地搞定自己的任务,通关了这个游戏。   胜利的兴奋久久无法散去,天一亮,她就拉着凌恒上街买冰激凌吃。   阿卡姆只有一家冰激凌店,兼卖咖啡和三明治。   言真真干了一晚上的活儿,饿得饥肠辘辘,三两口吃了个鸡排三明治,又点了三个球的冰激凌。   香草、巧克力、草莓。   从上到下添一口,一口吃三个味道。   美死了。   凌恒坐在她对面,撑着头看她大快朵颐,心情也是少见地明媚:“我们要不要玩几天再回去?好莱坞?迪士尼?环球影城?”   “好好好。”她绽开笑靥,“考完试当然要好好放松一下。”   凌恒也很高兴,低头喝了口咖啡。正在这时,他看到女朋友的脸色倏然变化了一下:先是好奇,紧接着是迷惑,然后飞快变成了震惊。   不等他开口询问,她丢掉冰激凌,都来不及和他解释一句,直接夺门而出。   言真真看到了什么呢?   她看到了一个皮肤黝黑,又全无黑人特征的古怪男人。   他站在隔了一条街的对面拐角,对她微微笑了笑。   这一笑,让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清晨的阿卡姆人很少,也见不到几辆车,方便了她追赶。但对方十分熟悉本地的地形,身影没入了曲折蜿蜒的小路,只留给她一个一掠而过的影子。   阿卡姆的居民区保留了太多古老的建筑,许多房屋建得乱七八糟,宽的地方能容车辆穿行,窄的地方却连自行车都过不去,两边发绿的墙壁紧紧挤压着行人的肩膀,地上铺就的鹅卵石小路滑腻腻的,长满了青苔。   而穿过某一条小巷,好像世界突兀地变了个模样。   高耸的哥特式教堂,荒败后院里的残破墓碑,蒙尘的窗户上有大量血液涂抹的古怪符咒,脏兮兮的墙壁上映着可怖的抓痕。   言真真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脑海中浮现过去发生的种种可怖想象。   好神奇的地方……这是哪儿?   她左右环顾,本以为看不到要找之人的踪迹,谁知一扭头,那人就在她背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一个皮肤黝黑的古怪男子,在破败教堂的阴影里,简直和鬼一样。   她吓一跳,脱口就是:“你瞅啥?”   “我来恭喜你完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黝黑的男子说,“以及,我需要考虑是否收回我借给你的东西。”   “哇喔,又一个化身。”言真真走开几步,拉远距离打量祂,“我很好奇,你那么多个化身是一个想法吗?会不会打架?”   “所有的化身都是我。”祂审视着面前半人类少女,她笑眯眯的,面上不见半点紧张,“你似乎并不担心失去已得到的东西?”   言真真勾起嘴角:“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十八岁的时候拯救了世界,完美,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作为结局——so,你要拿走的话,来拿呀。”   祂牢牢注视着她。   她摊手,转了个小圈圈,仿佛谢幕的小公主,坦然无惧。   风吹过,掠起一阵风沙。   天空忽然转暗,黑云压顶。   言真真问:“动不动手,不动手我就去吃早饭了。”   “你是觉得我拿不走,才有恃无恐。”祂说,“黑暗、无名之雾、混沌,这三者本源于一体,此时早已不分彼此,难以剥离——是的,我承认这有些麻烦,但如果我真的要做,也并不难。”   言真真相信祂说的是实话。   事情结束后,老校长将银钥匙交给她,说借她一段时间,却没说为什么。看到祂出现后,她才恍然大悟。   内测结束,充值的金手指有没有可能被gm收回?   老校长在帮她。   收回一个线团很容易,顺手的事,现在面临的却是一堆打结的毛线,以神之傲慢,也许懒得逐一分离,直接不要了。   言真真猜测,面前的“人”正是这么想的。   祂并不介意这一点点的力量,正如人不会太在意洒落在地上的饼干屑。但祂就是要出来吓唬她一下,期待看到她惊慌失措乃至哀求绝望的表现。   戏弄人类是这位神的恶趣味。   不要让祂得逞,才是唯一的解题思路。   一旦神明认为你失去了取悦祂的价值,下场必然是祂所施舍的死亡。   要像一个小妖精,永远吊着祂,不满足祂,祂觉得你有价值,才会愿意继续陪你玩儿。   人类不过人偶,地球不过玩具屋。   神明既不宽容也不吝啬。   祂们只是傲慢。   “我已经达成了目的,收不收回,随便你咯。”言真真无所谓。   就算失去了言灵,她还有天生的力量,搞个农场可以发展种植业,种田本来就是种族天赋,不然也可以建个医院,包治不孕不育。   条条大路通罗马,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吗?   而她的态度很好地挑动了神明的心思,你要我收,我偏不收。   “这只是个开始。”祂傲慢地说,“下一个游戏开始前,好好享受这段短暂的人生吧,我们会再见面的。”   言真真学美国人的做派,耸耸肩,摊开手:“好的,我很期待下一场游戏。这次我做了救世主,下次可以试试当反派,现在很流行反派逆袭的。”   高中生做救世主刚刚好,等到成年了再去拯救世界,画风有点不对。   大魔王就很合适了。   “不要让我等太久。”她已经跃跃欲试了。   祂瞧了她眼,身影化为黑色的烟雾,缕缕飘散。   温暖的阳光洒下,太阳已经彻底跃出了地平线,气温回升,天地光明。   “真真!”小巷的另一头跑过来熟悉的身形。少年如一阵风跑过来,将她重重抱入怀中,如释重负,“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言真真也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愉快地说:“没事没事,我的……”各种亲戚关系在脑海中转了几圈,终于找到合适的称呼,“我的舅舅找我有点事,我们聊了聊,在今后的人生规划方面达成了一致。”   凌恒一头黑线:“不要这么攀亲戚,很怪。”   言真真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接受现实,谈对象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啊。”   凌恒:“……”   几个月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离邪神越远越好。   现在呢?   他:o(╥﹏╥)o   她: o(* ̄3 ̄)o   三天后。   冉染坐飞机到了纽约,再由姨母的司机驾车,去往汪家的祖宅。   地方很远,她在路上睡了一觉,直到快要到达时才被司机叫醒:“冉小姐,我们快到了。”   冉染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望向车窗外。   窗外弥漫着惊人的灰白色雾气,只能隐约看见两旁伸出来的树枝。这种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三四月份还未长出新叶,枝干光秃秃地长在那里,好像怪物趁着浓雾探出了它们可怖的爪牙。   她皱了皱眉,本能地生出几分不喜。但姨母说得对,她既然打算在美国生活,当然应该拜访一下长辈。   路修过,车子开得很平坦,除了引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没多久,老宅到了。   这是一栋十分古老的建筑,主体是陈旧的白,屋檐则是城堡常用的灰,风格与英国的城堡很是相似,庭院里花草打理得十分茂盛,不见杂草,铁门生了锈,可雕琢的花纹极其精致繁复,应该是个家徽。   冉染多看了几眼。   很奇怪,老宅的年头比金盏花庄园大很多,可她总觉得两者莫名相似。   “冉小姐。”同样是管家来迎接她。   这个管家看起来比林管家更老,消瘦佝偻,态度也略显冷淡,但冉染的心境又有不同。上次是寄人篱下,战战兢兢,这次却是回母亲家里,算是半个主人。   “麻烦您了。”她客客气气地点点头,抬腿走上台阶,推开了沉重的门。   老式建筑的采光很差,屋里暗得很,她跟随管家沿着楼梯到二楼,停在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   笃笃,老管家轻柔地敲了敲门,而后不等主人回应,直接扭动把手,打开门,侧身让开位置:“请进。”   冉染迟疑了下,缓步进去。   书房很暗,只有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照出高背丝绒椅子上的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灰尘味,令人作呕。   “您好。”冉染慢慢上前,想看清对方的样子。   对方抬起了头,对她笑了笑,沙哑干涩地说:“好孩子,欢、迎、回、家。”   话音未落,冉染全身的血液已经冻结。   她四肢冰冷,呼吸几乎停滞,连一个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只怔怔地瞪着眼,喉咙被无形之力死死扼住,无法出声。   面前的老人浑身惨白,长满了尸斑,身上的血肉腐烂发臭,吸引了无数苍蝇围绕着他飞来飞去,产下的卵已经孵化,白乎乎的虫子就在腹腔里钻来钻去。   但他在对她笑。   恐惧来袭,将她彻底淹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