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娇软小画眉[古穿今]》 作者:咚太郎   文案:   阿音有把灵灵的好嗓子,相貌也灵,唯独脑瓜子不太灵。   十四岁初次登台,一举成为上海滩顶有名的小画眉,又被七爷买下。   之后娇养在漂亮时髦的大房子里,日日吃得精细睡得精细,肌肤剔透莹亮,每根头发丝都透着精细。   人人说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唯有表小姐日日劝她:   女子不该依附男人;   独立自主才是新式女子的追求。   于是阿音提着洁白盛大的裙摆,踩着小皮鞋溜出宅子,最后丢在滚滚战火里。   黑烟熏坏了嗓子和眼睛,岁月磨坏了容颜,她死在春光烂漫的废墟里。   重生于二十一世纪,阿音睁眼又在台上,下头赫然坐着温笑的七爷。   眸光深沉。   *   沈琛是圈子里著名的矜贵温雅,也是著名的口味挑剔。   谁能料到有一天,他会在台上看到自己梦里最最宠爱的女孩。   小甜饼。   装乖卖巧不求上进的小傻子x矜贵占有欲·独宠小画眉的大佬   内容标签:娱乐圈 古穿今 甜文 逆袭   主角:沈音之;沈琛 ┃ 配角:周笙;沈子安 ┃ 其它:民国 ====================== 第1章 死亡   1938年的上海没有春天。   一片连绵阴云下,沦陷的上海孤岛仅剩下贫穷、破败的街道以及数不清的死亡。   没有太阳,没有光。   更没有希望。   周围尽是低低的侬语啜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酸臭味。沈音之闭着眼睛,裹住破烂小被子靠在墙边,感觉自己就要死掉。   死。她有点知道这个。   传说人死之前将回顾今生,眼下她便看到一条张灯结彩的南京大街,看到好小好矮的自己走在里头,用肉乎乎的手指紧攥着前头的衣角。   不知谁在后头拉扯,她一不小心松开手,就这样丢在人山人海里。从此沦为人贩子手中的紧俏货物,被卖、被买过来又再卖回去。   大约十多年的颠沛流离。   她当过小女佣、当过童养媳,还当过五十岁独身男人的小女儿。好几次差点被猥亵,凶狠挣扎后换成一顿毒打。   原来有这些事啊?   沈音之想了老半天,无果。   毕竟她只是个傻子。   外头不少人说,百香门的阿音样貌灵嗓音灵,脑瓜子傻了点无所谓,反正运气好。落到红姨手里精心培养,初初登台便入了沈七爷的眼,直接赎身脱风尘,多好!   简直是傻子中的楷模,飞上枝头的假凤凰嘛!   他们常常拿这个取笑她,背后羡慕嫉妒议论她。但事实上沈音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傻。   至少没傻得彻底。   好歹记得自己是十四岁登的台。上台之前饿了老半天的肚子,还被红姨掐红了一截大腿,翻来覆去警告无数次,“别给我坏了场子。”   她没来得及说话。   外头掌声如雷,直接被推出去。   放眼望去下头黑压压的人,上头左右依旧黑乎乎的包厢脑袋。他们嬉皮笑脸问她几岁,看起来怎么这样小,她通通不看不听不知道,只管自个儿开口唱。心里想着早点唱完,偷偷溜去小厨房讨点剩饭剩菜,不然真的要饿扁。   一曲终了蹦蹦跳跳地下台,结果不准走。   红姨笑容满面凑上来,说是要带她去见个了不得的先生,又有钱又年轻,是个上海滩人人向往的摇钱树、金子做的大靠山。   红姨兴奋上头,语调飙高。   奈何沈音之对钱没概念,对年轻没兴趣。光是摸着肚皮问:“那他有没有点心呀?”   红姨脚步一停,转过来扯她耳朵:“你个没脑的烂货!点心点心成天就惦记点心,白废了老娘大功夫精细养你!沈先生难得来回百香门,甭管你用什么招数,哄住沈先生什么都好说!”   翘起来的手指恶狠狠怼着她:“要是放走了这条肥鱼,老娘要你的小命,听到没?”   沈音之捂着耳朵,神情骤然变得凶狠。   像是动物受到攻击后的本能反应,她两只眼睛大大瞪得滚圆,黑白分明亮得惊人。甚至冒出几分稚嫩不成形的杀意。   “瞪什么瞪!再瞪个试试?!”   沈音之不吱声,只眨了眨长长的眼睫。   那份不受管束的野性来去匆匆,恍如错觉。   “不准出岔子,不然没饭吃!”   这该死的小傻子!   红姨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撂下狠话继续往前走,走样的腰臀一扭一扭。   她们走在一条弯弯绕绕的长廊里,一排暧昧艳艳的小灯吊在头顶。身旁时不时有人经过,男女嬉笑怒骂不绝于耳。   未成年的少女东张张西望望,一双灵俏的猫儿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全部看在眼里。直到红姨推开二楼包厢,讨好意味十足地说:“沈先生,让您等久了,这就是方才唱歌的阿音。赶巧今个儿上台,今年才十四岁,俏得很。”   再推她:“跟沈先生打招呼。”   这个包厢位置好,沈音之抬眼,没看到所谓的沈先生,反而被台上的漂亮姐姐吸引走目光。   她身材曼妙,被一层旗袍包裹。   唱歌的时候身体轻微摇晃。头发摇,耳环手镯摇,连带着旗袍下摆以及身侧的小手帕一块儿摇摇曳曳,活像冬日寒风里的掉色玫瑰。   “好!”、“唱得好!”   管你监场警长、达官贵族抑或是文人骚客。这里身份地位没什么必要,分明只有欲望满身丑陋又肮脏的男人。手指间大片的烟雾缭绕,满口酒味,他们贪婪的脸模糊成团。   光怪陆离,醉生梦死。   这便是入夜的歌舞厅。   “阿音!”   胳膊又被拧,沈音之回过神来。眼睛渐渐适应不开灯的包厢,这下看清阴影里的男人。   他坐着。   那种非常漂亮、松散得恰到好处的坐姿。   一身笔挺的西装几乎隐没,白衬衫严严实实扣到顶。两条修长的腿漫不经心交叠,手上戴着黑手套,便只露出一小截冷白的手腕而已。   打扮整洁,很有衣冠禽兽的派头。   她歪着脑袋打量他,他微微侧头望去楼下。   在那片迷离破碎的梦幻光照中,张张面庞涌动着色(欲。他们吞云吐雾,他冷静自持;他们哈哈大笑,他面无表情,双方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静。   黑色漫了他一身,只有侧脸半明半灭。   垂眸望着众生沉沦挣扎诸多丑态,有种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的冷漠。   多像神佛,灭绝七情六欲看魔鬼狂欢。   “阿音,还不打招呼??”红姨咬牙催促。   沈音之盯住圆桌上一盘盘的点心,十足敷衍地喊了声:“沈先生好,晚上好。”   她声音脆嫩,拖腔拖调的孩子气浓浓。   红姨唯恐大肥鱼扫兴,赶紧开口解释:“这丫头小时候家里穷,高烧四十度伤了脑子。有时候傻里傻气,有时候又机灵。不过天底下数她没坏心眼,说什么是什么。”   “假如冒犯到沈先生,您千万别动气。只管告诉红儿我,回头好好再教她两年规矩就是。”   红颜衰败的老女一脸谄媚。对面的年轻先生摩挲着指尖,缓缓抬起锋利的眉眼,朝心不在焉的小丫头笑了笑:“你好,阿音。”   “晚上好。”   不紧不慢,云淡风轻。   他的声音几乎温柔地令人颤栗。   大人物的温柔慈悲是门高深功夫,红姨望了望那双沾过无数血腥的手,不禁打个哆嗦。接着便硬住头皮笑,哎呀哎呀地称赞沈先生果然菩萨心肠,难怪整个上海滩为之收服。   他听了仍是笑笑,不说话。   但那双眼冰冷死寂犹如一口深井包罗万象,什么阴谋诡计妖魔鬼怪都有,独独没有笑意。   沈音之看了很多遍,看得清楚分明。   的确没有。   完全没有。   *   后来好像发生过别的事,记不清了。   傻子嘛。   她单记得自己稀里糊涂成为上海滩顶有名的小画眉,稀里糊涂被沈先生买下。   之后便被娇养在漂亮时髦的洋房里,日日吃得精细睡得精细,肌肤剔透莹亮,每根头发丝都透着精细。   那段日子过得非常好。   除了功课什么都不用做;   除了惹沈先生生气之外什么都能做;   万事皆好,就是不能出去玩。   去年年初学校还停课,掐住手指头算算。那位沈家表小姐千里迢迢投靠沈公馆时,沈音之已经足足八个月没能出门,几欲发霉。   当时七爷难得不在家,她想趁机溜出去玩。府里人人劝她安分,几十双眼睛盯得死紧。唯有表小姐天天在走廊上踱步,小声说:   女子不该依附男人;   独立自主才是新式女子的追求。   她劝她反抗,连着好几天没得到回应。   表小姐大约按捺不住了,那天饭后拉住她,偷偷摸摸又正义凛然道:“表哥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这是错误行为!我知道你想反抗,我看的出来你有勇敢的反抗精神!你不要放弃,不要退缩,今晚半夜我就安排你秘密离开这座西洋笼子,帮你重新获得自由!怎么样?!”   对方语速太快,沈音之脑子跟不上。单听清楚结尾那句话,扑扇着眼睫问:“真的?”   “当然。”表小姐低回:“今晚十二点,你别睡死。”   沈音之点了头,表小姐露出诡秘的笑容。   全然不知这小傻子关上房间门,便拽出床底下的包袱。左右机警地瞧了瞧,手快脚快将抽屉里一套珍珠首饰塞进去。   再找张纸,提笔落下三个字:我走了。   好像缺点什么。   沈音之想了想,大大方方补充说明:珍珠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现在是我的。我走了肯定要带上珍珠,你别找我,不会还你的。   好了!   纸张压在留声机下,高高兴兴睡大觉。午夜十二点再准时睁开眼睛,她在表小姐的接应下,提着洁白盛大的裙摆,踩着小皮鞋,就这么深更半夜正大光明溜出了宅子。   “小声点,往城北走。”   表小姐塞给她一张火车票:“再过半个小时就发车去南京,城北有黄包车送你去火车站。”   沈音之正儿八经点点头,往北边。   过会儿消失在转角里,过会儿又探出脑袋瞅瞅四下无人。她丢掉火车票,立即回头向南。   她不准备去南京,更义无反顾地抛弃上海。因为她的好姐妹蔻丹终于决定离开百香门,买好了后天前往美利坚的两张船票。   她们要去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蔻丹不想再做风尘女子,阿音仅仅想做个有钱自由的傻子。   或者不做傻子。   那天晚上她们很高兴,在酒店床上打滚。美好的未来彷佛近在眼前,万万想不到飞机轰轰掠过头顶,连天的炮火猝不及防地降临上海。   1937年8月28日,日军轰炸上海火车站。   1937年11月5日,上海沦陷。   日军所到之地烧伤抢掠无恶不作,无数难民涌向租界。蔻丹死在10月,死前是笑着的,翻身跳下封锁的港口,她去追寻美利坚。   而沈音之活到38年的2月。   一直活到今天。   滴答,滴答滴答。   没有春天的上海骤然下起雨,冰冰凉凉的。   她舔舔干裂的唇,嗅到被淋湿的空气味道,隐约还听到轮胎猛然摩擦地面的声音。   有车辆在不远处刹住。   至少十多个轮子的样子。   “是七爷的车!”身旁妇女哭道:“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七爷终于来咱们这儿发白粥馒头了。宝儿醒醒,咱娘俩命没绝!”   小孩奄奄一息的哭声随之响起。沈音之昏昏沉沉掀开点眼皮,遥遥望着那人下了车。   皮鞋干净不惹尘埃,漆黑的呢大衣周正挺括。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沈七爷不含丁点狼狈,彷佛战况如何、凡夫俗子你死我活周旋得多么惨烈,通通与他无关。   他是永不跌落的神。   只是面上没了那层淡淡的笑。   薄纸般的眼皮半垂,眼神不知怎的变得又狠又冰冷。像足了失了鞘的利刃,又像曾经掐住她的脖颈、那残忍的姿态。   更更像临走前轻柔地警告:   阿音,再钻狗洞偷溜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还说了什么来着?   猫吧。   院子里有一窝她很宝贝的小猫崽,温雅的七爷笑着说,届时要活生生剥了它们的皮,骨肉剁碎丢下锅,做一桌鲜嫩的猫肉宴给她尝。   哎。   在蔻丹重病的那段日子,沈音之好几次冲动,想直接带好姐妹回沈公馆,找个医生洗个澡。   想来想去又放弃。   因为这世上有千万种苦肉计,红姨教过百八十回。她有把握蒙混过关,保全住自己的两条腿完好无损,但保全不住牵扯进来的其他。   猫、蔻丹,以及沈公馆上下数十个佣人。不论她的腿好不好,他们的腿肯定好不了。   ——这招叫杀鸡儆猴,她从别人口得知这个成语。还意识到沈七爷言出必行,奖罚分明。   独独她是例外,那便要牺牲更多别人做例子。   真真不讲道理,又太讲道理。   非常惹人生气。   沈音之皱皱眉毛,头突突地疼。身体忽冷忽热着,模糊看到他的视线横扫过大批难民,定在这里。然后抬脚往这边走来,一步,两步。   糟了。   沈七爷爱干净的事儿人尽皆知,偏偏她在战乱中挣扎半年有余,黑烟熏坏了嗓子和眼睛,岁月磨坏了容颜。沦落到如今这个模样,五天没洗澡,整个人又脏又臭,肯定要被他教训。   斥责之余又要打手心,特别疼。   沈音之下意识往破被子里缩,很快发现没关系了。一阵猛烈的疼痛袭上心脏,犹如锤头重重敲击,头皮发麻,躯壳之下鲜血涓涓。   她真的要死了。   天上阵雨骤止,阴云挪开。   小丫头片子忽然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而后施施然断了气,死在春光烂漫的废墟里。   --就在他走到面前来的前几秒。   作者有话要说:   例行排雷:   1.女主是个傻子,不搞女强不求上进;   2.男主非常病态,温柔又残忍掌控欲爆表;   3.涉及部分民国、娱乐圈全是我瞎几把编的;   回归本质:这只是一篇无逻辑的甜宠苏文,不爱看的姐妹有缘再见。   然后向旧文来的姐妹们打个招呼:好久不见那么我就给你们拜个早年吧(?)! 第2章 重生   “林小雨,你准备好没??”   一声催促犹如闪电,豁然击破了长久的黑暗。   沈音之睁开眼,只见一个披着长卷发的长裙女子,没好气地质问:“马上该你上台了,歌词到底背好没有?”   歌词?   沈音之偏了偏头,惹来她的大白眼。   “又不是什么偏门歌,你山里来的么?手机没有,这么大众的歌没听过,歌词背了半个小时还没背下来,我看你脑子真的有问题。”   她边说,边用浅绿色贴花的指甲点屏幕。   解锁手机密码,打开音乐播放器,粗鲁塞进沈音之手里,而后继续抱怨:“都怪章慧慧那个多事精,心理素质不好还瞎几把报名校庆晚会,天天在论坛自炒清纯校花,活该上台前半个小时紧张到失声。笑死我算了。”   “她丢人我高兴,就是害我们学生会自掏腰包请商演歌手救场,这他妈算什么破事儿,烦!”   长卷发说到这里略有停顿。她觉得,懂事的救场歌手这时应该掷地有声地保证:老板你放心,我绝对会把场子救好,不让你钱白花。   然而身边这歌手可太不懂事了。   她等了足足两分钟都没得到回应,只得指名道姓地告诫:“林小雨,有人说你只是个十八线的小歌手,有钱的场子什么都接。他们都看不上你,是我看你形象不错、又有点上台经验,才顶着压力让你代替上场的。”   “我们事先说好,这场唱好了给你五百,普普通通就三百,走调抢拍只两百。场子救住万事好商量,救不住你就拿不到一分钱,听到没有?”   沈音之:听不懂,不想听。   手机屏幕黑下来,底端仍然传出歌声:“白月光,心里有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这是什么新的留声机?   又是什么没听过的唱腔曲风?   小姑娘双手握住手机摇了摇,晃了晃。再翻来覆去地打量,煞有介事地伸出白皙的手指头,在屏幕上戳又戳。两只浅咖色的眼珠又大又圆,活像得到新玩具的快乐小孩。   ——当然也像个没见识的土包子。   “干什么?戳什么戳!”   “戳坏屏幕你赔得起吗?”长卷发啧了声,大拇指摁开手机侧边的屏幕开关。   “亮亮的。”   她扬起个俏生生的笑容,微微上翘的眼角眯起来。让人想起咬住小鱼干的满足猫,唇角边两个梨涡浅浅,竟然还有尖尖的小虎牙??   操,明媚灿烂闪瞎眼了。   之前没正眼看,这才发现随手揪来的土包子又白又嫩,素颜都比章慧慧那逼漂亮多了。   长成这个样子还能混成十八线,你丫的该不会五音不全给我搞车祸现场吧?   长卷发正要开口,台上街舞社已然谢幕。她赶紧收回手机,不由分说便推沈音之上去:“到你了,好好唱!”   手里被塞话筒,身体被推上台。   沈音之本能地绷紧身体,机警打量周围,而后一眼看到前排座位上的男人——   坐姿优雅,漆黑光滑的头发稍有卷度,侧脸线条冷静而克制的起伏。   他永远一身正装,衬衫洁白,外套漆黑。犹如面上温温淡淡的笑拯救苍生,又用薄薄手套下尖削的小指将你推下深渊。   这人人敬仰的道义沈先生;   这人人畏惧的残忍沈七爷;   沈音之下意识要溜,偏偏他慢悠悠转眸过来。   隔着长长远远的一段距离,她清楚分明地看到,男人唇角弧度一点点降下。   笑意骤然消失殆尽,他眸光深沉得像网。   如同深海里的大鱼张开血盆大口,一口能吞下十个傻子。慢条斯理地咬烂嚼碎,连骨头渣都存放在胃里消化成末,不给她留下分毫完好的皮肉。   真血腥。   沈音之很想拔腿就跑,但动不了。   没办法呀,就像耗子碰上猫老大。   她那两条腿软得理直气壮。   *   “校庆年年有,百年校庆难得有。作为2018届新生,开学遇到校庆也是很幸运的事呢。接下来有请大家鼓掌欢迎,18届新生小学妹 —— 章慧慧为我们带来一首张信哲的《白月光》!”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衬托下,光照渐渐转暗。背景音乐开始播放,然而——   那土包子!不开口唱啊!!   长卷发急得双眼着火,扒着幕帘喊:“林小雨你发什么呆!五百块钱想不想要了?”   台下亦是一片议论纷纷:“是我耳朵坏了还是她话筒坏了,怎么没声儿?这该唱了吧?”   “她压根没张开嘴巴,忘词?”   又有人定眼细看:“这不是章慧慧吧?章慧慧不是论坛选校花、短头发的那个么?”   操操操操操!   眼看着场面大乱,长卷发真以为土包子忘词。暴躁又崩溃地提醒:“白月光,照生死两茫茫!!林小雨你丫的再不唱,老娘待会儿就撕你的嘴,让你永远唱不了听到没有!”   这话传进沈音之的耳朵里,不知怎的变为红姨撕扯头发道:要是连歌都唱不好,老娘迟早撕烂你的嘴,便宜卖给黄包车夫过夜去,看你有什么力气再瞪我!   她垂下眼,开口唱。   傻子傻在方方面面,独独聪明在歌唱。   沈音之有着过耳不忘的功夫,模仿唱腔惟妙惟肖。嗓音空灵纯粹,干净如泉水泠泠作响,因此才有了上海滩小画眉的盛名。   后来多少人闻声而来,又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去年还有著名唱片公司找上门来,在沈公馆外候了三天三夜,只为了见识传闻中的声音。   不过沈音之再没唱过,因为沈先生不准。   那时候她是养在漂亮笼子里的雀儿,是被荆棘包围的花。有主子的人,跟有主子的猫猫狗狗没有多少区别。纵然她胆大包天得寸进尺,但终究翻不出沈先生的五指山。   她觉得被绑住了,不痛快。   所以几次三番钻狗洞、爬后院的树,闹得满府鸡飞狗跳。回回被逮住,回回不死心。   反反复复大半年,终究被她摆脱掉层层束缚,稀里糊涂地、在这儿高高兴兴地开口唱歌。   空荡的舞台上有光,有影。   长长卷卷的睫毛落下阴影,少女仿佛肤白发黑,仿佛天生的明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日!”   身后传来咔嚓咔嚓不断的动静,沈琛听到年轻气盛的男学生激动不已:“这他妈比章慧慧好看八百倍,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我发照片到新生群了,看看有没有人知道。”   同伴则是不耐烦:“操//你丫的闭嘴吧,别打扰我看仙女下凡唱歌行不行?”   沈琛垂眸,再抬起。   定定望着那舞台上单薄的少女,有些细碎的画面从眼前飞快掠过——   半阴半明的天,破旧坍塌的房。   无数贫瘠的难民,角落里蜷缩着小女孩儿。   脏兮兮的小脸,干裂凝血的唇。   她那不知愁的笑,还有戛然而止的呼吸——   咚。   仿佛触碰到禁忌,胸腔内的心脏猛然落下。   剧烈又熟悉的生理性绞痛来势汹汹,几乎是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仿佛一只粗糙的手捏碎了它,尖锐长爪又生生刺穿了它。   鲜血淋漓的疼,足以让人绝望地满地打滚。   他闭了闭眼,照旧摆着淡然温雅的神色。   仅仅用了些力气捏紧指尖,又缓缓地松开。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唯独身旁男秘书了解沈先生这来去突兀、不讲道理的心脏绞痛现象。不禁伸手进西装口袋,揣着随身携带的止疼药,细心询问:“您还好么?”   “没事。”   一首歌只有三分半钟,无声拉开成千上万个日子。依稀能够窥探见漫长的、黑暗的沉寂,像藤蔓在身体里疯狂地生长,缠绕住器官血脉。   一种诡异的窒息感。   沈琛缓缓摩挲着手指,指尖轻微颤动。   尽力压着骨子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暴戾与欢喜。静静望着那连蹦带跳下台去的背影,他起身离开,淡淡说了声——   “把那小孩带来。”   *   “要不是你唱得好,我非掐死你!”   一首深情款款的《白月光》缺了开头小段,不料后头超常发挥。长卷发这小心脏差不多免费坐了次过山车,七上八下堵得面红耳赤。   忍不住赞叹沈音之这是网上盛传的‘天使吻过的嗓音’,又忍不住嫌弃她反应慢,必须扣钱。   至于扣几百,还得找伟大的学生会会长商量。她只是个副会长预备人选,说了不算。   长卷发絮絮叨叨走到化妆室,最后伸手一指:“那有个空位,你坐着。现在没空算你那点小钱,半个小时校庆晚会结束了我再找你。”   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化妆室又大又亮堂,花枝招展的女子排排坐。   沈音之找到位子坐下来,滴溜溜转着眼珠。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很快发现不对劲:   她们打扮得好怪,怎么没人穿旗袍?   林小雨是谁,七爷又怎么肯让她再次登台?   沈音之煞有介事地想了很久,什么都没想通。   倒是面前有面四四方方的大镜子,映着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两道眉毛纤细。眼睛大而圆,眼尾稍稍上翘,眼波流转间又灵又媚。   她凑近看,再近看。   怎么看都是自己。   忽然想起七爷说过,她耳朵后面有个小痣。沈音之立刻偏着脑袋瓜子、揪着耳朵使劲看。   这时化妆室大门被轰然砸开,一个及肩短发的女人瞧见沈音之这幅模样,脸色变黑。   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过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大喊:“林小雨,你胆子肥了敢背着公司接活!这下惹老板生气,你现在就给我滚去办公室磕头道歉!”   “我不是林小雨。”   沈音之一个劲儿瞅着镜子,分心道:“你不要拉我,我照完镜子再和你说好不好?”   她咬字娇娇,尾音甜软得几乎能化掉人骨头。   撒娇嘛。   风尘姑娘的拿手绝活。   沈音之八岁就学会这套,惹是生非之余靠它好多次死里逃生。不过落在女人耳里,便是矫情造作、当着众人的面装清纯给她挖坑!   “十八线的野鸡有什么好照,天天想着爬床,还来南江大学发骚!做你经纪人真是我八辈子倒霉,今天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姓吴!”   说着便上手扯头发。   沈音之疼得嘶声,冷不丁就还手,去挠她那张涂满□□腮红的脸。   短短的指甲倾尽力气,愣是划出三五道破皮涌血的长疤。吴经纪人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难以置信地拔高嗓门:“林小雨,你敢抓我?!”   沈音之龇牙,如凶狠记仇的幼兽。   女人怒火中烧,二话不说便摁住她的脑袋往桌上撞,砰砰砰的三声响,沉闷而短促。沈音之不喊不叫,瞅准时机抬脚揣在脆弱的小腹上。   女人摔在地上,发出高亢的、愤恨的尖叫:“你这疯子不想活了!我刮了你的脸!!”   旋即扑上来,两人在地上翻滚打成团。   整个化妆室装满瓶罐子,这下乒乒乓乓一阵摔。浓郁的香水混杂,其他女生又慌乱又幸灾乐祸地聚集在门边。眼睁睁看着沈音之拳打脚踢既野蛮又粗鲁,不多时便占据上风。   秘书匆匆赶到门口时,正好瞧见瘦巴巴的小姑娘坐在经纪人的背上,不高兴地抿着嘴,眼睛不带眨地扣住人家的后脑勺,往地面上碰撞。   砰砰砰,砰砰砰。   撞头之仇双倍奉还。   哇哦。   秘书面无表情地感叹自家老板眼光独到口味独特,再面无表情地问:“林小雨、小姐?”   头发衣服乱糟糟的沈音之抬起头,瞧见七爷最信任的得力副手,差不多等同于瞧见七爷。   巴眨巴眨眼睛,一秒露出纯然无害的表情。   就好像她压根没有嚣张跋扈坐在别人背上,而只是老实巴巴窝在角落里岁月静好的小傻子。   非常的无辜,柔弱。   且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我超乖.jpg 第3章 笼子   “沈先生想见你。”   面貌俊朗的秘书如是说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音之稍有迟疑,不太想被关回笼子。但环顾四周,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怪。   不单单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连她本该坏掉的嗓子容貌都莫名其妙变好了,周副手还板着冷脸,生分喊她林小雨而非阿音小姐……   难道这是七爷的惩罚么?   因为她总逃跑,干脆没收了她的身份?   弄不清楚。   好在这天底下也没人能弄清楚,上海滩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沈七爷的心思。所以沈音之仅仅凭借直觉想了想,觉着他反正要不了她的命,便手脚麻利地爬起来,跟着周副手往外走。   “林小雨,谁让你走了?!”   经纪人像肉饼似的摊在地上,声嘶力竭:“按公司合同条约,私下接活得赔十倍商演报价!就是十万!你没钱就赶紧滚回来道歉,不然我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钱是林小雨的命脉。   往常一提钱,林小雨当众跪下来给她赔罪的事情不是没有过。怎么今天完全没反应,背影都不带停的?狗屁沈先生又是谁??   这该死的绿茶婊就知道勾引男人!   想到顶头上司吩咐过,绝对不能让林小雨擅自爬上别人的床。经纪人咬牙切齿,不得不忍着疼痛起身,追上去低声警告:“林小雨,待会儿闭上嘴少说话!别忘了公司合同和你欠的钱!”   沈音之揉揉耳朵,直接跑周副手身边去。   走进昏黑的地下停车场,四面八方的车辆整齐排放。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车,毕竟在日本军鸠占鹊巢之前,繁华的上海自有电车四通八达。四轮汽车座驾太过奢侈,算是有钱有势的身份地位象征,只有大人物才用。   沈公馆当然有车,其中还有辆洋红色。   那是沈音之自个儿讨来的生日礼物,之前盼星星盼月亮缠着七爷学开车。   后来小汽车来了,她转又看上别人家的小提琴,除了惹七爷生气的时候装模作样缩在小汽车里睡觉之外,压根没认真研究过那车的周身线条。   以至于现在完全想不起,它究竟长什么样。   只记得她抱着方向盘不松手,寒风瑟瑟里发抖。他直直在窗边站着,眼神漆黑锋利,但终究会踩着雪缓慢走过来、弯腰伸出双手揪她出来,再抱回卧室里裹紧被子。   你瞧。沈七爷要怎么取沈音之的性命?   他下不了手的。   而沈音之就仗着沈七爷下不了手,仗着这点说不清楚的底气,1937年胆大包天地逃了出去,1938年死在他的面前。又在2018年猝不及防重新站在他跟前,依旧没心没肺不知愁。   隐没在黑暗之中的男人看着她,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手腕上一串细碎的佛珠,好似一簇火延伸到身体里,在五脏六腑间猛烈地烧。   “过来些。”他说。   沈音之左看右看,往前走了半步。   双手背在身后,十分聪明地防止挨打。   “再走近点。”   身旁经纪人认出这个声音,瞳孔皱缩。   万万没想到世界上千千万万沈先生,竟然被这丫头碰上最矜贵温雅、无数女明星倾慕又畏惧的那个沈先生。这还了得?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小丫头,一脸紧张:“您好沈先生,我是林小雨的经纪人,不知道您——”   话未过半,手被甩开。   沈音之大大方方走近两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仿佛泥土里突然钻出来的地鼠,灰头土脸又乱七八糟,一头长发干燥杂乱……   不。   分明是只蓬松的小狮子,年纪不大活蹦乱跳。不过胆大包天溜出他圈好的森林,才会沦落成街头的小耗子,眨眼的功夫便被欺负成这样。   模糊想法划过心头,浓郁的不悦在胸腔内翻涌。沈琛微微压低眉,视线冷静地扫过眉眼五官,很确定这就是他梦里的那个小女孩儿。   “上车。”   他字字带着股不容反抗的命令劲儿。   沈音之往前瞅瞅黑暗里好大一团更黑的轮廓,回头再瞧瞧双眼嫉妒到发红地经纪人,当机立断抓住车门,缩小身体要往里头钻。   “等等,她不能走!”   经纪人连忙出声阻挠,隔着衣服用力掐着沈音之,“沈、沈先生见谅,林小雨是我们星娱重点培养的重要艺人,您不能、不能就这么……”   “我是沈先生的秘书,有事可以联系我。”   周秘书面无波澜地打断,单手递出名片。   他的意思好像是,所谓圈子里位居二线的经纪公司,随便由他这个秘书足以打发,完全没必要打扰沈先生的雅兴,更轮不到她说话。   经纪人咬唇,只要想到林小雨有巴上高枝、洗清债务的可能性……   她忍住接下名片的念头,格外清高地偏过头去,“身为经纪人我有义务对她负责。不管您今天说什么,我绝对不会让林小雨离开的!”   周秘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吴莉莉,二十七岁,北通人。南江传媒学校毕业,单身未婚,目前合租在南江花苑16栋403室,另外三位室友分别是——”   “你调查我?!”   吴莉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手指不禁松开些许。   没想到沈音之逮住机会便一骨碌钻上车,唰一下关上车门,在她手臂外侧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疤痕。   “林小雨!!”   吴莉莉恶声咆哮,忽然被里头一双眼睛扫过。   仿若蛇滑过皮肤的错觉,浑身寒毛骤然颤栗。她抱着手,眼看着身旁男人收回名片、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彻底的动弹不得。   直到汽车发动,那双眼的边角悠悠然挪开。   吴莉莉额角冷汗落下,像熬过一场诅咒,双腿发软的同时还被呛了满鼻子的汽车尾气。   她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呼吸,只见车身擦过面前的刹那,林小雨那死丫头探出半个脑袋,笑盈盈地挥手:“我走啦,再见吴莉莉!吴莉莉再见,下次我再找你。”   下次找你打架。   最后的两个字只做了口型而已。   小婊//子得意什么!!   吴莉莉气到原地跺脚。   *   车辆在夜色中稳稳得开,后车座一派寂静。   明灭的微光落在眉眼处,称得皮肤薄而冷白。   沈琛垂着左手,右手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串,再没有滚烫的温度袭来,仿佛之前的烧灼感仅仅是一场自作多情的错觉。   但这小孩不是错觉。   他瞥见她真真切切地窝在角落里,骨架小而纤细。不知道什么时候甩了低跟鞋,两只脚半藏于裙摆之下,嫩生生的脚趾头动来动去没个安分。   她本来专心致志看着窗外,似乎敏感他的注视,倏忽转过头来,往这边挪了两三厘米。   他不动。   一身压迫劲儿地坐着,看着沉郁。   她又温吞吞挪近点,再挪近点。   让人联想到奶酪陷阱附近徘徊的小仓鼠,步步走得谨慎。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瞅着他,好像他稍有动作,便要飞速缩回角落里装死。   沈琛假装没看到她。   下秒钟她软绵绵地来一声:“我头好疼啊。”   绝非面对陌生人的语气。   沈音之亲亲热热地拱过脑袋瓜子来,抬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似撒娇似抱怨:“刚才那人拉我的头发,还打我。你看,我的头现在都肿起来了。”   沈琛看她两眼,微微眯起眼。   恶人告状这档子事沈音之做多了,业务熟练仿佛生来的技能。   以前但凡有谁老在她面前搬弄口舌,她不高兴了,转过身便啪嗒啪嗒跑上二楼推开书房的门,委屈巴巴扑腾到七爷怀里,指这个说那个讲她坏话,往往添油加醋。   正常情况下他会笑,凌厉的线条和缓柔软。闲散地抱着她处理公事,随口问问他们为什么说坏话,又是里面什么坏话让她生气;   少有心情不好的日子,他抬眼,她只消远远看到便晓得今个儿不能告状。很有眼力见儿地收起性子,乖顺地粘在他身边端茶倒水。   但眯眼是什么意思呢?   沈音之只见过他用枪的时候、杀人的时候眯眼,谈笑间子弹穿过凡胎肉//体,人间的沈七爷便为地底的阎王爷送去好多条性命。   说来沈先生总是温柔又残忍,犹如两个灵魂在一个身体里交替出现。他喜怒太淡,干净得几乎没有杂欲,以至于沈音之没见过他饶有兴趣的眯眼,误以为他这回真的动了杀意。   所以她机敏地停下动作,适可而止。   反倒沈琛眼角微弯,温声问:“认识我么?”   没有人比她更认识他了。   沈音之开始疑心沈七爷傻了,还是他把她当作无可救药的傻子戏弄,故意撇清关系罚她?   她抿着嘴巴,在他的注视里又小心翼翼地蜷缩回去。窸窸窣窣的衣物动静之后,仅剩下两只澄澄的眼睛偷偷评估他的表情与心情。   过会儿他又说:“不是头疼么?过来我看看。”   沈音之不动,也不说话。   沈琛颇有耐心的陪她僵持良久,似是而非的熟悉感纷乱闪过,然而对方不给任何反应。   他兴致渐渐没了,笑容转淡,便如天际泯灭的月亮,进入无光的深夜。   秘书挑着时候问:“沈先生,今晚去哪住?”   车已进入市区,热闹的街道似乎吸走了小孩所有的注意力。她攀在窗户上津津有味地观赏,沈琛收回视线,吐出三个字:“蝴蝶湾。”   周秘书应声,眼角下意识扫过沈音之,两秒钟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家这位老板名下房产多多,然而蝴蝶湾与众不同。   那是一片离海很近的别墅区,偏僻但寂静。   2015年开发,因为交通不方便的关系,当初开发便不被房产商赏眼。15年末它在上市前月改成沈琛名下,圈子里纷纷观望且猜测:沈先生是否终于准备涉及房地产了?   结果它至今没上市,全凭眼缘住着寥寥几人。   那片蝴蝶湾里还有栋风景最好的别墅。   临海,落地窗,装着紫红色的丝绒窗帘,房间里摆设白纱包围的公主床,而且除了卫生间之外,处处装着摄像头,定期检修且更新系统。   这些家具装修通通由沈琛过的手,之后他再没踏进去过。   剩下七零八碎的后续工作排列在周秘书的记事本之上,他曾不经意想过,那房子或许仅仅是座牢笼。关住太多朦胧诡秘的梦,以及在清醒与梦境中徘徊的沈先生。   然而现在看来——   它大约要被用来关一个十九岁的小孩。   这样说好像有犯法嫌疑?   周秘书木着脸搜索大脑,一本正经地纠正:藏小孩而已,成语字典里金屋藏娇的藏。   *   半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周秘书打开车门。   沈音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踢踏着鞋子下了车,转转脑袋动动鼻子,仿佛在全方面识别这个新的西洋笼子。   周秘书绕圈去另外那边开车门,只见沈琛靠在车垫上闭目养神,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他便转身带路:“林小姐,跟我来。”   “他呢?”   沈琛听到她连声问:“他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是又在生气,他现在不想理我对不对?”   多么热络的语气,理所当然的孩子气。   不知周秘书扯了什么话去敷衍,他们脚步声远去,片刻后周遭回归安静,徒留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沈琛落下眼皮,忽然摘掉手腕上那串、陪伴多年不曾离身小紫叶檀手串。   他将它丢到角落,紧接着合眼。   悠长的梦境拉开序幕,这次并非废墟中痛彻心扉的死亡,而是一家霓虹闪烁的歌舞厅里。   他坐在二楼包厢,眼皮子底下有台子,有个年岁很小的丫头猛然被推上台,差点摔倒。   那时她还不大。   豆芽菜般的身板藏匿在一件黑绸小袄之下。初次登台便不老实,偷偷摸摸地扯衣服挠脸蛋,还大咧咧仰起脑袋去看二楼包厢。   而他低头,准准看清楚那张巴掌大的脸蛋。   ——俏生生、白嫩嫩,单薄精致得就像男人掌心上的小玩物,迟早长成倾倒众生的清媚妖精。   是她。   他想:就是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键的前世记忆(梦)只在关键时候出现。   明天再说为什么。   这样显得我比较高冷。 第4章 新梦   民国二十年,百花门内歌舞升平。   昏暗的二楼包厢里,半老徐娘倚在门边,笑吟吟推出身前的小丫头,“沈先生您瞧,这便是阿音,白香门未来的台柱子呢。”   未来的台柱子么。   她近看更小了。   天生一副娇俏灵媚的长相,黑发红唇衬得皮肤如雪,独独双眼泛着清澈细碎的光、稚嫩。   要说天底下的男人要女人,无非红白玫瑰,无非在清纯妩媚里择捡。那么这小孩便是又红又白,又清又欲,两厢平衡生得妙极了,只可惜被外来的浓妆艳抹坏了底,生生落成艳俗。   沈先生低下头去抿茶,忽然开口道:“年纪还小,不该往脸上抹这么多胭脂水粉。”   语气谈不上说笑,又不太像不悦。红姨拿不准他的心思,只管胡乱附和:“是、是,沈先生说得对。”   好在大人物无意为难她,抬起眼皮望向小丫头,温温然问:“你今年多大?”   她给他比划个数字:十四。   “刚才在台上唱的什么?”   “上海滩呀,你没听过?”   一脸‘你连这个都不晓得,真真没见识’的表情,被红姨低低斥责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收回去。   原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又问:“你家还有人么?”   “没了。”   “怎么没的?”   沈音之心不在焉:“她们都说我爸妈嫌我太傻就卖掉了。所以我没有家,家里肯定没有人的。”   再问:“哪个她们?”   她不吱声了。   脚丫子在布鞋里动,目光锁定小圆桌。   沈琛循着视线看过去,瞧见那碟绿豆糕。这回终于提了个好问题:“你饿了?”   沈音之坦荡荡地点头,眼看着他指尖推来小碟子,顿时眸光灿亮。   她伸出五根青葱似的手指,一把抓住糕点往嘴里塞。动作迅速而粗鲁,恐怕大街上的小毛贼都做不到这份敏捷,用来毁尸灭迹绰绰有余。   “慢慢吃,这里还有。”   精致的碟子接二连三挪进眼皮子底下,沈音之高高兴兴地说谢谢。全然不顾红姨在后头青红交加的脸色,她只管自个儿填饱肚子。   一连下口五六块糕点,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犹不满足,竟然还掏出个布袋子,试图将油腻腻的饼往里头塞,留到夜里做宵夜继续吃。   天杀的死丫头!   千叮咛万嘱咐讲规矩,这样小家子气!   红姨气得翻眼睛,面上陪笑:“万万对不住啊沈先生,小丫头头天上台犯紧张,这么没礼貌,实在是我没教养好……”   她想上手掐,却被沈琛拦住。   沈音之抽空扫来试探的眼神,发现所谓沈先生很默许她的行为,便得寸进尺将桌上美食统统扫荡干净,最后甜甜软软地夸:“你真好。”   “有多好?”   “这么这么好!”   她抱住一团大大的空气,脸边沾着碎末。两只手更是脏乱,反手便要抹在衣服上……   结果被他瞬间扣住。   干什么?   沈音之警惕抽手,但用尽力气依旧抽不出来。只听这位沈先生说:“手抹衣服未免脏了些,女孩子应该讲究干净,是不是?”   男人眉目间凝着化不掉的锋芒,音调手指皆是冷而有力。沈音之定定看着他,依稀窥见日后数年漂亮干净的日子。   又好像没有,他眼里什么都没有。   她小声说:“我不抹衣服了。”   沈琛没有立即放开手,而是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方漆黑的手帕,细细擦拭过手指手心,恍如冰的鱼、滑腻腻的鳞片贴着皮肤滑动。   沈音之乖乖地不动,他慢条斯理地擦两遍、第三遍,猝不及防开口:“红姨,这未来的小台柱子,你收多少钱才肯放?”   红姨几乎惊掉下巴,进而瞠目结舌:“沈、沈先生,您这是怎么意思,阿音她……”   “我要带她走。”   他耐心十足地重复了一次:“多少钱?”   “这、这……”   红姨眼神闪烁,精于算计的脑子立刻转起来。   这样那样衡量老半天,最终掐着手心道:“沈先生呀,阿音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足足教养四年才舍得放上台面。您不信的话,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她们都晓得我在百花门做红姨这么二十年,从没有这么手把手带过别的人。”   “这丫头是个好苗子,再过三五年,以她的嗓子身段必定能撑起整个百香门。所以谈不上钱不钱,这事儿实在是有点——”   “看来是我太好讲话了。”   沈琛笑:“我问问题不喜欢重复好几遍,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让我说上三次,你想试试?”   红姨骤然失声,如惊弓之鸟般瑟缩。   以为这事再没回旋之地,不料他半道改口:“中华民国解放思想,现在不流行卖身契了。要是红姨真不舍得,不如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那……好的呀。”   一股子威胁劲儿缠绕在脖颈,红姨作出欣然答应的模样。借口小丫头人傻反应慢,要求同她她私下说几句体己话,两分钟就好。   沈琛答应了。   下秒钟女人扯着女孩出门去,没有走很远,压低的声音混杂在音乐中,瞒不过他的耳朵。   内容没什么新奇,大致就讲他年少时心狠手辣的发家事迹。接着谈及上海滩的帮派之争,生动形象地描述他如何踩着其他六位兄弟的尸体往上爬,成为如今声名赫赫的沈七爷。   身旁周笙满眼利光,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摇头。   周笙面无表情,“弄个傻子来应付沈子安,会不会太冒险了?我认为挑个端庄聪明点的良家小姐,更符合您的身份和口味。”   沈琛望着场下影影绰绰的交缠人形,有些散漫:“你觉得她不聪明?”   “……有点。”   “那说明你还不如她聪明。”   周笙不再说话。   两分钟后两个女子回到包厢,红姨红光满面,仿佛胸有成竹。沈先生则是镇定自若地放下茶杯,眼也不抬:“阿音,你想好了么?”   沈音之点点头,又摇摇头,忽而兴致勃勃地说:“我喜欢点心,你能不能给我好多点心?”   “你听话就给。”   她追问:“天天给?”   沈琛笑容不变:“天天给。”   “阿音!”   红姨快把她后背那点肉拧烂了,到底被她从手心里溜走。   万千如意算盘功亏一篑,小小的丫头麻利躲去沈先生背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眉眼明艳艳地放话:“红姨,我要陪沈先生吃点心去啦。”   这事儿发生在1931年9月9日。   *   “几点了?”   醒来的时刻,全世界寂静。   沈琛滚了滚喉结,再度戴上小紫叶檀手串。   多少像那走火入魔的邪教分子,自己掏出封印符咒往脑门‘啪’的一贴,生理性头疼得到缓解。   前排周秘书看了眼时间:“现在十点。”   “您睡了三个小时。”   车里伸手不见五指,他的手机亮得太过显眼,沈琛无意间瞥见日期:2018年9月9日。   “那小孩睡了?”   两层楼的别墅灯光俱灭,已经听不到丝毫声响。沈先生难得睡不清醒,问了句废话,回过神来改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林小姐问房子里为什么没有衣帽间。”   “好像还想要个游泳池,夏天能够学游泳。”   周秘书说话的时候,压不住嘴角的抽动。   毕竟沈老板清心寡欲、洁身自好,几乎是圈子里公认的口味挑剔,不曾沾染过丁点女色。   以至于身为秘书但单身的他,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需要安置老板看上的、大约要包养的十八线小明星。   更没想到如今的小女孩,突然被陌生人带走都这么坦然大方,还有胆子嫌七嫌八提条件。   怎么不怕绑架犯恼羞成怒撕个票?   不过好的秘书从不表露私人情绪。他只顾着搜刮着脑袋里所有建筑公司的联系方式,边尽职尽责地问:“要满足她的愿望吗?”   沈琛否决:“不用理她。不然再过几天,该要上星星月亮玻璃花房了。”   这话没经过脑子,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熟悉、淡淡的无奈。   说完车里两个男人皆是怔住,仿佛被人摁下暂停键般静止。   许久之后周秘书才询问:“您又做梦了?”   沈琛不答反问:“周笙,你在我手底下多少年了?”   周秘书算了算:“五年零四个月再多七天。”   沈琛扯开些许领带,“我今年几岁?”   “二十九。”   二十九岁,五年,里头有不少时差。   沈琛没头没尾地说:“那你不知道。”   “什么?”   沈琛把玩手串,不知怎的生出说故事的冲动。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我从十八岁开始做梦。   翻来覆去、昼伏夜出的梦。   犹如栖息在黑夜里的怪物,心理医生、安眠药、催眠乱七八糟的手段都用了,漫长的夜里依旧无法摆脱。他根本没办法睡。   那时还年少轻狂,想着白手起家杀回国。偏偏这个梦出现的不是时候,夜夜纠缠不休。   眼看着工作效率直线下降,他没别的感觉,就很烦。烦到完全失去美好的绅士品德,只想把梦里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揪出来揍。   使阴招有意思么?   还不如来个正大光明的对决。   十八岁的沈琛怀疑自己被人背后搞鬼,干脆花大价钱委托国内外所有说得上名的侦探社,势必找到关键人物好好算账。   结果当然……没找到。   听到这里,周秘书忽然觉得自己知道太多黑历史。还觉得懂事的秘书,这时候应该发表适当的言论,以免老板时过境迁杀人灭口。   然而他怎么想怎么看,如今温雅沉稳的沈老板实在很难与热血澎湃的沈·逆袭并为一谈。   便只能摸着良心称赞:“没想到您以前路子这么横,不愧是您。”   沈琛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还挺幽默。”   周秘书摸摸鼻子,不由得想起自己七零八碎听说过,二十岁的沈先生小有成就,曾经频繁出入声色场所。不但夜夜流连忘返,而且身边无数燕瘦环肥的女人,做派堕落又张扬。   以前他从未当真,如今有些不确定了。   说不准沈先生以毒攻毒,试图在纸醉金迷里抛开那点破梦,彻底忘记梦里的女孩呢?   不过看结果,还是失败的。   因此二十五岁的沈先生风光回国,经历一番激烈的家族斗争。最终在事业上所向披靡,在梦境前一败涂地,进入了长达七年的贤者模式。   ——咸鱼般不屑再挣扎,淡然接受噩梦制裁。   想想都惨。   好久没听过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了。   周秘书颇为严肃地感叹着,某个念头划过脑海,猛然皱眉:“难道林小姐她……”   沈琛倏忽笑开。   “我从十八岁开始找她,倾家荡产;二十岁又想忘记她,刻意去醉生梦死。到现在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根本不在意她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究竟活的、还是死了。但偏偏直到这时候她才出现在我面前——”   “周笙,如果你是我,你想怎么做?”   他用那种很普通的口气,缓慢而清晰的咬字却让人毛骨悚然。   周秘书板着脸,飞速组织言语:“……想办法控制住她,再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吧。”   自认为这个答案完美符合沈老板的今日所为,他却不太满意的样子。   “五年还太少了。”   沈琛打开车门,逆着清冷的月光起身。轻轻留下一句话:“你不够心狠手辣,这样做生意迟会吃亏的,周笙。”   他被他喊地浑身不自在,眼睁睁看着他逐渐走上台阶,走进那笼罩在庞大树荫里的房子。   步步果断、残忍。   径直穿过走廊,走到床幔飘扬的公主床边。   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而后——   冰冷扼注那脆弱的脖颈。 第5章 姓名   沈音之睡得不深。   当那细腻如玉的手指贴上肌肤之时,她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睁眼准准对上黑暗里的那双眼,窥见里头毫不掩饰的血腥戾光。   视线定格足足十秒,他全无松手的意思。   她披头散发坐起来,不吵,不闹,不尖叫。   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脖上桎梏,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开口蹦出两个软声软气的字:“我饿。”   沈琛不作声,眼神寂寂。   沈音之太熟悉这股危险气息,立刻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哼哼唧唧地嘟囔:“我好冷。外面风好大,一直呼呼呼吹,吵得我睡不好觉。”   这口气太亲密无间。   男人的手指不禁微滞,又骤然收紧。   “你不是林小雨。”   “你是阿音,很喜欢吃绿豆糕,对么?”   他用梦里的信息给她设圈套,声音落得很轻、低柔,几乎还有点儿循循善诱的意味。   奈何沈音之靠直觉为生。非但不肯上当,还得寸进尺抱住他的脖子,撅着嘴巴抱怨:“我说了饿,好饿好饿的呀。”   两只眼睛浑圆晶莹,似猫似狐狸地闪烁着。小姑娘犹如幻化人形的妖精,两条细嫩的胳膊勾缠住欲念诸多的凡夫俗子,准备吸食阳气。   沈琛几乎怀疑,下秒钟她便顶着这张天真脸,甜甜地问:我好饿,沈先生愿不愿意让我吃?   但她没问。   好在没问。   沈音之仅仅是伏在他肩上,瘦骨嶙峋没什么重量。像个失去理智的复读机,含糊念叨着:我饿我饿,饿得手脚好疼浑身没力气……   没完没了的犯嘀咕。   而沈琛从她开口的第一个字开始疼。   那种火烧火燎、刻骨铭心的疼。   紧紧包裹住五脏六腑,每当她委屈巴巴多说个饿字,他就变本加厉的疼,仿佛跌落深渊。   所以不仅仅他的梦与她有关。   连他的疼都与她有关么。   沈琛眼眸漆黑沉静,定定凝望她良久,终是松开五指,“厨房里应该有吃的。”   好像死里逃生了?   小傻子眨巴眨巴眼,光着脚丫往外溜。   刚才周笙介绍过别墅的大致布局,她知道厨房。   不过打开灯之后,放眼望去一排电磁炉、电饭煲、微波炉、洗碗机冰箱……所有现代化厨具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沈音之完全看不出哪里藏着她的宝贝夜宵,回头去看沙发上没动静的沈先生,接着猫手猫脚地摸了摸电磁炉,又敲了敲电饭煲的盖子。   不明所以的在厨房里转悠好大一圈,最后来到两米高的冰箱前。抓住把手推推拉拉,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寒气扑一脸。   回头再看看,沈琛依旧没动静。   沈音之这才放心将脑袋拱进新鲜玩意儿中里,找到好多包挂面,以及一盒满的土鸡蛋。   上面印着生产日期:2018年8月29日。   她闷声不响地看了老半天。   半封闭的厨房用碎玻璃材质包围,以沈琛所在的地方,只能隐约看到一团影子,以及乒乒乓乓一串不知怎么发出来的响声。   十分钟后,沈音之走出厨房。   双手捧住大碗,里头放着挂面以及两个完好无损的鸡蛋,凑到跟前说:“我想吃这个。”   沈先生有点儿兴致缺缺,刚想说你吃。   完全没想到小姑娘又将碗捧近了些,非常精神奕奕且期待地问:“你想不想弄给我吃?”   ……沈琛笑了笑,温柔地回答:“不想。”   是真的完全不想。   *   别墅外,周笙接到电话。   他没多想,直接起身锁车进客厅。   当老板递来一个碗,突然发布‘烧鸡蛋面’任务时。他面无表情,很庆幸自己曾经报班学习,刻苦增进过厨艺,如今持证上岗不是问题。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周笙端出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放在老板面前,心里又是非常自信的。   以至于亲眼目睹老板将那碗面推到沈音之面前,他自信里仅仅多了点茫然,没能迅速反应过来。   直到沈音之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汤……   他下意识看向自家老板,不由得怀疑:大半夜给人做夜宵,这就是您口中的心狠手辣??   沈老板云淡风轻,毫不心虚。   沈音之更是旁若无人地吱溜面条,偷偷琢磨着今天的所见所闻,心里冒出好多疑问——   这究竟是哪里?   沈先生还是不是沈先生?   还只是忘了她的沈先生而已?   刚才照过锅铲,耳朵后面光溜溜。根本没有痣,那她究竟是林小雨,还是沈音之呀?   小傻子那不太灵光的脑子竭尽所能地转动,想着想着咀嚼的动作变慢,想着想着又盘起脚。   沈琛全部看在眼里,冷不丁出声:“饱了没?”   ——饱了就能继续掐,让你做个饿死鬼。   脑子里冒出如是台词,沈音之摸了摸掐痕残留的脖子,立刻挪动屁||股大大拉开距离。   一个意外坐到遥控器的开关,对面黑乎乎的荧幕里亮起。古香古色的闺房跃然眼前,头包绷带的女主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花容失色道:“我是谁这是哪?难道我穿越了?!”   屏幕外沈先生不紧不慢:“现在想清楚没有?你到底是林小雨,还是别的什么人?”   电视里丫头扑上去,声情并茂地大喊:“小姐你终于醒了!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当然张国公的小女儿,咱们国公正统的嫡小姐呀!”   小姐一愣,“真的吗?我、我忘了。”   这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有人在里头?   沈音之隐约摸到重生的概念,稀里糊涂、又有点儿受启发地回答:“我忘掉了!”   “忘了?”   沈琛与丫头言语同步。前者意味深长,后者则是难以接受:“您、您怎么连这个都能忘?”   小姐叹息:“也许……我失忆了吧。”   沈音之有样学样地叹息:“我失忆了吧。”   连语气词都不忘呢。   丫头依旧不敢相信:“您被八小姐推下养心池,已经昏迷足足五天了,怎么醒来就失忆了?”   小姐想了想,捂住脑袋:“我、我头好疼,也许……是伤到脑子所以忘了许多事?”   沈音之摸到自个儿微微肿起的额头,转头去看沈琛,几乎用眼神疑惑地催促他: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失忆啊?你快点问啊。   沈琛余光扫过液晶屏,抬眼望着她,忽然笑得非常好看:“你也伤到脑子,所以忘了?”   “对呀。”   沈音之欣然点头,周秘书的嘴角又开始抽。   停都停不下来的那种。   *   回答错误,且有浑水摸鱼装傻充愣之嫌。   沈音之大半夜被丢进私人心理诊所,又要看钟表摇晃、又要数着秒针咔嚓咔嚓走。   来来去去折腾老半天,最后趴在桌边做一些似懂非懂的心理测试题,时不时打个哈欠,可以说是非常人生艰难了。   凌晨一点。   心理医生掩门走出来,对沈琛摇了摇头:“催眠不了,自我防备意识比你还重。”   沈琛反应不大,多少有点意料之中。   心理医生拍拍屁股坐下来,搭肩膀安慰:“看开点啊老沈。那梦缠这么多年,想尽办法都解决不掉。更何况现在人家女主角活生生冒出来?我觉得不好解决很正常,太好套话才有风险。万一受过反催眠训练,真真假假的给我们下套,不小心中招可就完了。”   沈琛撇开他的手:“没试出点什么?”   “试肯定试了点,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这女孩子警惕性太高了,还凶残。我只是想用仪器检查下身体,她窜到角落里直接摔了我宝贝的青花瓷。这账得记你身上啊,必须赔钱。”   心理医生满脸肉疼,心有余悸的模样。   沈琛冷淡到眼都不抬,想着那小孩光爱撒娇。仿佛脑子里缺根筋,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害怕,还一个劲儿往人身上爬,不分好坏地亲近人。   她能凶到哪里去。   鼓着脸干巴巴地瞪圆眼睛么?   他不以为然。   只是复盘那场中断的心狠手辣时,有个不成熟的小猜测:“她脑子有问题?智商偏低?”   “稍微……有点?”心理医生耸肩:“这不在我专业范围内,去正规医院做确诊比较保险。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没发现她跟沈子安他们那家人有任何联系。”   “她对他们的姓名、照片完全没反应。倒是对我手机挺感兴趣,看着屏幕挪不开眼睛。”   一口气说完所有,他不顾形象地瘫下,喃喃自语:“如果不是沈子安捣鬼,还能有谁?”   关于梦,好似永远是个无解之谜。   他们讨论过种种可能,最终倾向于科学解释:沈琛年少时,在心理防卫机制尚未构建完全的前提下,有人趁虚而入种下了高级催眠。   随着这个女孩的出现,以沈琛所产生的连锁反应来看,这个猜测又必须完善成:梦仅仅是开始而已,幕后黑手精心挑选出现实存在的女孩作为催眠核心,很可能激发出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完成整个催眠内容。   至于它究竟什么样?有什么影响?   谁都说不准。   心理医生理智分析:“两个选择。一是留下她,我试试套近乎,运气好的话能找到线索,运气不好……你不会更糟了。二是带走她,靠你自己触发催眠,尽量在梦里找点蛛丝马迹。”   沈琛微微掀起眼,发现对面的门被拉开缝隙。   沈音之偷偷摸摸往这边瞧,被他快狠准地抓住。这时候又不怕他的,非但不躲,还古灵精怪地巴眨眼睛,招招手,再招招手喊他过去。   “还是不靠运气了。”   沈琛没起身。敛下的眉目冰冷而锐利,轻而淡的语调却像在叹息:“做事太不讲手段,容易被当成很好说话的人。那就很麻烦了。”   “你知道的,我喜欢干净,不喜欢失控的麻烦。”   沉默持续了片刻。   机智的心理医生决定不搭这危险的话茬,牢牢稳住朋友兼医生身份,以轻松的口吻叮嘱他时刻注意身心状况。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顺口问:“你带来的小女孩,知道她的名字不?”   沈琛瞥一眼不肯放弃、依旧想尽办法招着手的小孩,还记得那个烂大街的名字:“林小雨。”   “就猜你不知道。”医生促狭眨眼:“她有别的名字,保证出乎你意料之外,搞不好是个惊喜大礼包。但——”   “我不说,你感兴趣就自己问吧。”   “……”   沈琛没当回事,回去的路上随口问起沈音之,除了林小雨是否还有别的名字。   小傻子昏昏欲睡,不知跟心理医生沟通过什么,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沈音之。“说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用手指头一笔一画地写出来。   看着那眼熟的名字,沈琛耳边骤然响起一段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阿音。”   “全名呢?”   “就是阿音呀,红姨说以后还喊胭脂。”   “胭脂太俗。”   “以后你就叫音之。”   她不谙世事地问:“我姓音吗?”   “没有音这个姓。”   他的语气温和而自然:“你跟着我、姓沈。”   凌晨两点,冷水哗哗冲下。   两道熟悉的声音不断重复。   沈琛洗了个冷水澡,发梢滴滴答答淌着水。经过白雾蒙蒙的镜子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用手指抹开一道清晰,清楚望见了腰侧的纹身。   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图案。   不过是端端正正的三个字:   沈、音、之。 第6章 身份   除了次日清晨交代过必要的衣食住行,之后沈琛整整五天没提起沈音之,更没去过蝴蝶湾。   这就是男人的喜新厌旧?   又或者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单身周秘书反正不懂,只觉得他们两人达成了微妙的默契:   这边生活过得规律而平静,仿佛从未金屋藏娇过某十八线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表面上不闻不问翻脸无情,偏偏又绝口不提放人。   那边完全相反。   小女生满屋子的活蹦乱跳,犹如行走的破坏王。至今已经弄坏两次微波炉、电饭煲,还差点趁着雇佣的阿姨不注意,一把火烧了厨房。   她乐此不疲地折腾角角落落,但从来不问自己什么时候能走,好像离开蝴蝶湾这事完全不感兴趣。——至少没有搞破坏来的兴趣盎然。   ……真是矛盾的两个人。   简直矛盾得心有灵犀,矛盾成天作之合。   难为了身为秘书兼任保姆的他,天天需要留意双方身心健康。恍惚之间又如冷战夫妻背后操碎心的老妈子,日常艰难地夹缝生存。   比如现在。   周笙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新鲜出炉的资料,终究带上它,礼貌而克制地敲响了老板的大门。   “林小姐的资料送来了。”   他递出密封的文件袋。   沈琛背光坐着,眉眼浸在昏黑里。接文件的时候问了声:“几天了?”语气喜怒难辨。   了解他严苛的时间观念,周笙低头解释:“林小姐户口所在地比较偏远,星娱又捂着资料防查。为了保险起见,我让他们仔细核对资料的准确性,所以多花了四天时间。”   答案还算过关。   况且周笙所言非虚,那个名为林小雨的女孩,确实来自遥远贫瘠的山区。   家中两个弟弟早夭,父亲早早出去外地打工谋生三年前因工地意外而身亡,只赔到两万块。   其母又体弱多病,经受打击直接撒手人世,只剩下十五岁的林小雨靠着百家饭熬过高中时代,硬生生拿到北通理工大学的通知书。   仿佛苦尽甘来,然而现实常常残酷。   进入大学之后,林小雨当时遇上有钱而小心眼的室友,因外貌而处处排挤、欺负她。   学校里不少人知道这件事,男生偶尔为她打抱不平,直接引来女生集体的加倍厌恶。林小雨别无他法,只得选择默默忍耐。   直到去年年末,室友变本加厉地践踏起父母遗物,林小雨忍无可忍爆发争执。过程中不知怎的打碎了室友的香水,被迫写下八千元欠条,从此日以继夜地被催债凌霸。   为了尽早还清借款,她找同学借钱,稀里糊涂踩进校园贷的深渊。   最后落得身无分文、负债累累的下场,偶然被星光娱乐的老板看中。在预支大笔工资的前提下、签订了艺人合同,今年年初退了学,千里迢迢跑来南江发展。   星光娱乐……   沈琛记忆里有个糟糕的配对名:“徐彪?”   “是的。”周笙答:“林小姐解决债务的这笔钱,出自星娱老板徐彪的私人账户。他们似乎达成私下协议,借款方必须在两年内连本带利地偿还,否则要以别的形式偿还。”   具体什么形式?   不必多说了。   徐彪今年六十五岁有余,圆头肥耳的秃头佬,名声很臭。众所周知他病态地痴迷着年轻漂亮的小女孩,糟蹋过的人数几乎能与岁数持平。   这种人有什么良知善心?   十有八||九看上美色罢了。   而林小雨作为山里女孩,误以为靠脸就能当明星、当明星就能赚大钱。完全没想过合同捏在老板手里,他有心荒废她,谁敢给她找活?   贸然从一个火坑跳进另外一个火坑,眼看着两年之约迅速流逝。林小雨心里焦急,只得想方设法的接私活,天天为赚那微不足道的几百块钱,被闻声而来的经纪人教训得狗血淋头。   很不走运的人生经历。   不过在沈琛看来,资料上的女孩隐忍而笨拙。而他那天晚上所见到的小孩说不上精明,但胜在机警又狡黠,很能察言观色装乖卖巧。   林小雨。   沈音之。   这两者的性格气质截然不同。   好像也只有外貌身体完全的相同。   催眠能做到这么彻底么?   指腹轻点桌面,瞥着照片里几乎不敢面对镜头的女孩,沈琛陷入短暂的深思。   周秘书站在身旁,陡然发现电脑屏幕上开着半个界面的监控,他们所谈论的那个话题主角好死不死,顺着阳台爬进另间卧室里。   一眼看中满满当当的酒柜,她高高兴兴地凑过去,踮脚拎出其中外形最好看的、系着丝绸蝴蝶结的两瓶。还举在灯光里上下左右地仔细观察,好像在正儿八经比较谁更好。   别挑了小祖宗。   周笙很想温馨提醒:沈先生作息良好不嗜烟酒,唯独睡前喜欢小酌半杯。这些能出现在他附近的红酒,个个非富即贵堪称酒中沈老板,小心摔了个贵的,你又要负债数万。   他下意识以为她要挑好酒。   当然正常人都会挑庄园挑年代,看色泽看平底压花精细度,小心翼翼挑出最好的品质来尝。   无奈沈音之不太正常,犹豫老半天后放下更好的酒,选择了稍次的品质。   原因很简单:   它的蝴蝶结系得比较漂亮。   周笙眼睁睁看着她扯掉好酒的丝绸带子,欢欢喜喜地往自个儿手里那瓶次酒脖子上、又系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蝴蝶结……   他恍然大悟了她的选酒标准。   他忍不住地干咳一声:“沈先生。”   沈琛抬起眼,正好瞧见沈音之抱着酒,正大光明走出书房,然后从沙发垫子后头摸出开酒器,趁着厨房里烧菜的阿姨不注意,熟练地打开瓶盖倒个满杯,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   看着是个惯犯。   还是个鉴赏能力不怎么样的惯犯,用五位数的红酒配天雷滚滚穿越剧,窝沙发里咯咯地笑。   “像资料上的人么?”沈琛问。   周笙脱口而出:“可太不像了。”   话音刚落便意识到语气不当,他眼观鼻鼻观心,立刻冷静且机智地转移话题:“星娱那边一直打电话来问林小姐的下落,估计是徐彪不肯放手。如果他打电话来要人,应该怎么回复?”   “我这没有林小雨,只有沈音之。”   沈琛不太在意地回:“如果他非要我的人,就让他来办公室找我谈。”   面上摆着一副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是合法公民我们好好讲道理的姿态。   ……谁信谁找死吧。   但凡徐彪剩点脑子,应该不至于再来自找苦吃。不过周笙细细琢磨着他的话语……   “需要帮沈小姐办个新身份么?”   “弄干净点。”   沈琛缓缓合上文件夹,垂落的眼睫根根分明,落下更一小片完全漆黑不透光的影子。薄削的唇角溢出低语:“留在身边总得干净点,不然早晚得扔掉,你说是么?周笙。“   他的声音轻淡如羽毛。   但没有人比周笙更清楚,沈先生所要的干净有多么彻底,又多么偏执,像个疯子白日做梦。   “是的。”他顺着话说:“您喜欢干净。”   两个男人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谈,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监控里客厅的电视进入广告时间,而沈音之悄悄朝摄像头靠近。   待他们慢半拍看过去时,她已经离得很近。   一张白生生的脸无限放大,睫毛浓密而长。沈音之早就发现了这个会动的东西,有意摇头晃脑害得它扭来扭去,像个肢体笨重的木偶。   “汤来了汤来了!”   刘阿姨端着排骨香菇汤从厨房里走出来,视线沿着堆叠的桌椅向上向上,再向上,真真吓得魂飞魄散,“那、那个不能玩的,你怎么爬这么高!下来下来,赶紧小心的下来,不然被沈老板周老板看到了要开除我的。”   小姑娘歪头疑惑:“他们能看得到?”   “看得到哇,这是监控嘛!”   紧跟时代潮流的中年妇女随口科普:”白天晚上都看得到,谁动它盯着谁。老板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看,想看什么时候的就看什么时候的,拿来抓贼最好用了。我家儿子就在家门外装了个……”   沈音之已经不听了。   她稍微动了动,脚底下摇晃。   不顾刘阿姨跑过来扶椅子又催又劝,更不在乎跌落的危险。沈音之只管自个儿新鲜有趣地抱住摄像头,小声地叽里咕噜起来,憋了好多天的话一股脑儿塞给它。   她觉得他能听到。   而事实是电脑没开声音,沈琛只能看到她嘴皮子开开合合。直到尾梢才渐渐慢下速度,正面对着他咬出无声地一句:   “沈先生,你什么时候才来看我呀。” 第7章 生气   电脑没有声音。   但他分明听到了。   她那柔软而甜腻的嗓音,像糖果,像夏天化了一半的樱桃冰淇淋,几乎尽在耳旁。   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人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又或者漫漫多年里从未有过。   沈琛指尖一顿,破天荒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为了确认并非幻听,他忽然问向身旁:“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你看清楚了么?”   周笙下意识:“看清楚了。”   沈琛:“重复一遍。”   周笙:???   “您没看清?”   沈琛挑眉:不然呢?   彳亍口巴,被迫营业是男秘。反复默念着‘您是老板您说了算’,面无表情地复述:   “沈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果然话要分人说的。   他呀的太绝望,一点也不甜。   沈琛的手指重新敲点起桌面,犹如温厚长辈般善良提醒:“你不适合语气词,以后少用。”   周笙:“……”   别问,问就是沈老板英明神武别具慧眼。   忠心耿耿的秘书绝不诋毁老板的伟大形象,硬生生掰扯回正题:“今晚没有别的安排,您要去蝴蝶湾么?”   去不去呢。   沈琛望向电脑屏幕。   十多分钟的广告时间转瞬即逝,电视里重新播放起狗血小白且玛丽苏的穿越剧。   那胆大包天的皮小孩三两下爬下桌椅、踩回地面,连蹦带跳地窝进沙发裹成毛绒绒的一团。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盯住前方,而后伸手抱起酒瓶子……继续红酒配剧咕噜咕噜。   他定定凝望她很久,玩味很久。   妖魔鬼怪也好,别有用心的卧底也罢。   冷落了好几天。   是该去看看了。   *   晚七点,央视新闻横空出世。   年纪轻轻的沈音之,化身咸鱼平躺在沙发里,一根手指头无精打采地摁着遥控器,翻来覆去找了几十回,就是找不到好看的节目。   太没劲儿了。   太空虚了。   沈音之放下遥控,脑瓜里无数小心思蠢蠢欲动。这个现象用网剧女主的经典台词来概括,就是:闲来无事想越狱,实乃人之常情。   不过经过长达五天的暗中观察,她发现这回的西洋笼子可了不得。不但地处偏僻荒无人烟,而且还有个会说话会认人的厉害大门。   比如刘阿姨出去买柴米油盐。只要手指头往上一摁,它当场连说带唱:“指纹正确已开门。”   而她只是小心翼翼摸两把,跟刘阿姨前后相差不到半分钟,它立刻:“指纹错误请重试。”   试就试呗!   她试着往手指哈气,才摁两三遍手指而已。它又不耐烦地发起脾气,满口冷冰冰的:“警告、警告、危险警告。”还哔哔哔地乱闪红光。   凶死了。   傻子都不找你玩的。   厨房里飘着嘻唰唰的歌声,瞅了眼干劲满满打扫卫生的刘阿姨,沈音之果断绕开狗眼看人低的大门,猫手猫脚溜上楼梯。   推开自个儿的卧室门,再推开窗仔细看,果真在模糊的光影里找到一截笔直的水管。   这是下午偶然发现的。   现在要变成超级重要的工具了。   沈音之伸长胳膊往外摸,确定间隔距离不是问题后,立刻手脚麻利地脱掉袜子、挽起裤脚。还正儿八经地在房间里蹦跶了两下,为伟大的越狱计划打好扎实的热身基础。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亲口邀请沈先生来看她,不过是半个小时之前的事情而已。   这不能怪她薄情寡义。   真的。   要怪就该怪百香门,人人口耳相传着‘想你爱你嘴边挂,撒娇女子最好命’的秘诀。她身为红姨精心培养的未来头牌,几乎天天被耳提面命着,早早练就一身功力,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区区一句‘沈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看我‘算什么?无论对象改成沈阿姨沈奶奶,刘叔叔刘先生。她照样能面不改色说出口,又何必牢记?   沈音之自然而然地忘干净,大咧咧坐到窗沿边上。右手攥紧窗户边边,左手探出去抱住细长的水管……   成了!她得意洋洋再伸左脚。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冰冷的海风迎面吹来,带来一道堪称温润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沈音之低下头,隔着灰蒙蒙的一片海雾,依稀瞧出院子里两团模糊的男人轮廓。高高瘦瘦,两只眼眶黑洞洞,仿佛游荡人间的恶鬼。   “沈先生?”   她大睁着眼睛,十分希望不是他。   然而底下不咸不淡地回了声:“想去哪里?”   确实是沈先生。   好倒霉又被他逮住了。   沈音之头皮发麻,慢吞吞收回手脚。   关键时候记性超乎寻常的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很天真地说:“哪里都不去,我喜欢坐在这里看海。你要不要上来看?”   他笑了笑。   沈音之看不清楚,总觉得他有在笑。一如既往地温柔诡秘,像被玻璃糖纸包裹着的鸦片。   但揉完眼睛又发现,其实他在低语授意。   站在左边的周笙低头听完,抬头看了两秒。转身如影子般安静而迅速地挪到大门边,手指一按:指纹正确。   门开了。   周笙踩着皮鞋走上楼梯。   沈音之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这里好冷啊。”   她搓搓手臂,想顺势溜走。   “别动。”   沈琛稍稍眯起双眼,视线锐利如尖刀。明明处于低的地势,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   一串清晰地战栗攀上脊椎骨,沈音之忍不住再往里面退。试图躲开他的视线,又听到他低而温和地问:“阿音,你听我的话么?”   他喊她阿音,好像隔了漫漫的几十年。   沈音之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我听话呀。”便更难分清楚,所谓前世今生的沈先生,究竟变过,还是在人间长生不老地徘徊,从未变过。   她不动了。   周笙很快推门走进来,朝下方点头示意。   沈先生抬了抬手指,眼眸漆黑沉寂,薄削的唇角轻轻吐出两个字:“推吧。”   彼时沈音之没听清楚、没弄明白形势。还尚未来得及抓紧飘扬的烟紫色窗帘,一个力道便从天而降。   她无从挣扎,只得生生被推落下去。   犹如一片凋零的花瓣。   *   沈音之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还以为七爷终于彻底厌烦她了。   区区的圈宠而已,如同阿猫阿狗小蛐蛐儿,主子喜欢的时候,大可以捧在手心里作心肝小宝贝。但偏偏想着向外跑,惹得他不喜欢了。推便推摔便摔,纵然死了也不过是死了罢。   没什么大不了的。   笼子里的玩意儿大多如此。   宿命如此。   不过两层楼能摔死人么?   沈音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失重的身体已然落进一双有力的臂弯里。   一股沉沉的淡香裹上来,是潮湿的木头味道。令人恍惚觉得身处连绵阴雨天之中,树木清冽沉稳,唯独根部微微的无声的腐烂。   “还看海么?”沈先生声音从头顶传来。   手指藏在薄薄手套下,冷又滑地贴着后脖颈。   沈音之直觉摇头,免得被扔进海里喂鱼。   沈琛松开手。   小傻子的心脏犹在七上八下地跳,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老实巴巴化作安静的小尾巴。   进门便撞上大为诧异的刘阿姨:“你、你怎么从外面进来的?都说了小女孩不能乱跑,要什么东西我出去买。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干什么,我怎么没看到你走大门出去?”   哎。   刘阿姨最啰嗦了。   除了不记得她之外,同上辈子的刘妈没两样。这会儿好像完全没有看老板脸色说话的认知,急煎煎过来上看下看,絮絮叨叨一大堆盘问。   总不能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吧?   沈音之瞄了眼电视,无精打采地扯谎,“我想吃方便面,你不给我买我只能自己去买。”   “又说方便面!”刘阿姨满脸痛心疾首,“说了那东西用的都是地沟油!我烧的排骨面哪里不好吃,你昨天不是还吃了两碗?做什么老去惦记外面那些脏东西,真不怕……”   “刘阿姨。”   沈琛开口中断了她,“您会做方便面么?”   “会是会,可是……”   “麻烦您了。”   老板毕竟是老板,天大地大工资最大。   刘阿姨咽下没能出口的话语,感叹着现在的年轻人就爱垃圾食物,转身去便利店买方便面。   剩下周秘书存在感为零,沈琛撩起眼皮看到持续十多秒的方便面广告,抬手摁下关机键。   液晶屏幕转黑。   房子里顿时声音全无。   璀璨亮堂的水晶吊灯之下,只有那个人端坐着。眉目有些遥远不透明,浑身带着近似沉静的毁灭、颠覆感。   沈音之低下头,眼珠安静地转来转去。看似不经意地偷偷瞄他两眼,忽然往旁边小挪半步。   沈先生没反应,周秘书看破不说破。   她便自以为瞒天过海,过小会儿又挪眼珠去看看、再看看。翻来覆去没完没了的看,像行动缓慢的乌龟般渐渐、逐渐朝他靠过去……   好不容易挨到沙发边,正想坐。   冷不丁刘阿姨提着大袋走进来,粗声嚷嚷:“这方便面味道太多了,我挑着海鲜红烧买了。沈小姐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沈音之绞弄着手指不说话。   沈琛看过来:“说话。”   她便迅速鼓起白嫩的脸,神情哀怨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轻声哼哼着:“我脚麻了。”   “没让你说这个。”   “喔。”   沈音之状似失落,飞快伸手指了红烧牛肉面。整个人歪来倒去没安静多久,又开始鼓着脸娇声娇气地嘟囔:   “我好累的。”   “两只脚都麻了,我已经站不住了呀。”   “要是能坐会儿就好了。”   “谁现在让我坐下我肯定很喜欢他。”   她嘀嘀咕咕着,大约发现沈琛并不搭理她。便自个儿给自个儿搭话:“没有人喜欢我。你们都不要我喜欢,那我自己坐下下,呆会儿就起来应该没关系的。”   沈音之试探性坐了下去。   客厅里还是没有声音,没人理她。   她无所事事,只能摸摸耳朵又摸摸脸颊,盘腿在沙发上以手指涂涂画画。笔画娇憨地描自己的名字,接着描沈琛的名字。   行为举止狡猾又笨拙。   沈琛一时看不透她真傻假傻。   一阵长久的静默之中,浓郁香味自厨房飘来。刘阿姨端出一碗滚烫的泡面,放在茶几上。   沈音之满怀期待要去尝味道,万万没想到沈琛抬手漫不经心地一扫——   陶瓷白碗应声而碎,油腻腻的汤汤水水泼了满地。除了刘阿姨短促的‘啊’一声,回荡在耳边的便只是心惊肉跳的寂静,静得叵测。   “再烧碗吧。”   沈琛轻描淡写对刘阿姨说:“麻烦了。”   “呃……不麻烦,不麻烦。”   刘阿姨尴尬地抹了抹手,又回去厨房。   留着满地狼藉暂不收拾,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沈音之有点儿不高兴地绷着脸,尝过无数次饥肠辘辘的滋味,格外不喜欢浪费粮食。   这才是第一碗面。   她勉为其难忍着脾气。   直到第二碗同样被摔掉、第三碗面颤颤巍巍来到眼前。她敏捷地扑上去用双手圈着,如护食的幼崽,投过来的眼神充满警惕与防备。   太陌生。   太六亲不认了。   沈琛说不清身体哪部分突然不舒服,反正就是不太舒服。有些轻微却难以忽视的刺痛冒出,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指尖又去推面碗——   啪嗒。   碎片满地。   这回沈音之一跃而起。   凶神恶煞的表情,犹如活生生的野生动物受到挑衅,有人露出骨子里的孤傲不逊。   几乎要捏起碎片打个你死我了。   但又在对视的时候、不小心跌进沈琛的深沉的注视里,她很意外很敏感地发觉他的疼。   明明是刀枪不入的沈先生啊。   她困惑不解地地皱起眉头,再次定睛望去、不知怎的仍然觉着他疼。很疼,非常的疼又脆弱,活像地上碎成无数片的碗。   这是怎么回事呢?   沈音之回头瞧瞧挤眉弄眼的刘阿姨,再瞅瞅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周笙……不禁犹豫着放下敌意,张了张口,轻轻地问:“你怎么了呀?”   沈琛心头微动。   他漠然移开目光。   她偏又肆无忌惮地凑上来。   两只浅棕色的眼如琉璃般清澈莹亮,仔仔细细地扫过眉梢眼角。披着蓬松的长发,小姑娘歪着头郁闷:   “明明是你摔我的面。”   “为什么你又生气又难过呀?”   ……被看透了。   连沈琛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情绪波动,偏偏被她完全、彻底的看清楚,被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这个刹那,他的心跳慢掉两拍。   然而到了下个时刻。   又不禁扑通扑通的加倍的……亢奋起来。   似恶魔被鲜血激发了渴望。   作者有话要说:   方便面:我做错了什么?   碗:我他妈的又做错了什么呢?   老沈:别问,问了就是我变态暗黑(微笑.jpg 第8章 别气   鱼龙混杂的上海滩约有数十万人口。上至前朝旧臣达官贵族、海外归来的新潮学子,下到街头巷尾的地痞流氓、平民百姓。几乎人人都晓得一句:   有事去找沈先生。   无论人命关天背冤案,不成器的儿女闹离家出走,还是阿猫阿狗被人误杀;更无论三教九流地位高低,大家遇事都喜欢找沈先生帮忙。   因为他待人很温和客气。   他们在他面前非常舒服,又人人平等。   至于他们所求的事,沈先生总能尽力争取来最好的结果,替他们作出最恰当的规划与安排。   常常倾囊相助、又不厌其烦地来回奔波。因此获得无数名声与敬重,值当人们规规矩矩地喊一声‘沈先生’。   你看。   印象里的七爷如此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弄得沈音之有点看不得他疼,见不得他难过。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   实在想不起红姨所传授、哄男人开心的一百零八式,干脆转身啪嗒啪嗒跑楼。冲进房间一阵翻墙倒柜,再风风火火一步三台阶地蹦下来,将一个罐子递到沈琛眼皮子底下。   “送给你了。”   这是个非常精致的玻璃小罐。   瓶盖绑着豆沙粉色蝴蝶结,瓶身贴满乱七八糟的小贴纸。里头放着一个……歪歪扭扭不成人形的羊毛毡小人。头大身体小,眼歪嘴巴斜。   正当年近三十的老男人,默不作声研究这是什么外星人异形时,沈音之眉飞色舞地说:“这是我好辛苦做的,很像你吧?”   沈琛选择沉默。   一旁刘阿姨又想笑又要憋住,操碎了心的解释:“这东西是我家小孙女买来的玩具,放在家里很久了。我看沈小姐天天除了看电视没别的事情干,就带过来给她玩。没想到还挺难弄的,弄了四五天都弄不好,还老扎手,家里创可贴都给用完了。”   “扎手!”   沈音之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指头,迎着灯光挤挤捏捏,“你看!好几根手指头上都有洞。过两天我的手被针戳烂了,你还根本不知道。”   小姑娘眼眸灿亮,仿佛揉碎了星光装进去。小鼻子小嘴地摆出一副‘你在不理我我就哭给你看’的委屈表情,字里行间的控诉意味很强。   所谓恶人先告状不过如此。   沈琛不太为她所动,凉凉淡淡唱反调,“手上全是洞还能翻阳台偷红酒,再过两天直接你拆了房子,吃着方便面看着海,我才真的不知道。”   “……”   没想到会遭到反击,伶牙俐齿的沈音之一时语塞。片刻之后才小声反驳:“才没有偷,明明是你自己没说清楚。而且我……”   “算了。”   她闷闷不乐地垂下眼睫:“撒谎是我的错嘛,对不起。我不是去看海的,也没那么想买方便面,而且我身上又没有钱。”   “那你想干什么?”   “唱歌。”   大半张脸都藏在头发里,沈音之拨弄着手指头解释:“你这么久不来看我,又没人陪我玩。我就想出去看看,再像那天晚上那样唱歌。”   “我想唱歌。”   “想要手机。”   “要平板。”   “要面膜。”   沈琛:“还想要什么?”   “想要……”   穿越剧女主角还念叨过什么好东西来着?   沈音之努力回忆着,瞥见他唇角边似是而非的笑容,立刻改口:“不要了,就要这些。”   “真不要了?”   他拖长的尾音轻柔又缱绻。   深知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间真理,沈音之机智掰回三根竖起来的手指,只剩下真诚的最后一根小指头:“那我还是要唱歌,只要唱歌好不好?”   沈琛不置可否。   沈音之以为他还不高兴着呢。   为防到嘴的鸭子全部飞走,狗屁原则脾气统统滚蛋,她一秒服软地撒娇:   “别生气嘛。”   “我都说了对不起,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大不了你让我唱歌,我以后就不爬窗户,还能唱很多好听的歌给你听呢。”   小傻子刻意软糯声儿,牵着嘴角露出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忽而又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漂漂亮亮亲亲热热地往他身边凑近。   而沈琛眼神阴郁。   他在明晃晃的光线里看她,动也不动地看,身体头脑仿佛分裂成两半。   一会儿想残忍地揭穿她假惺惺的阴谋诡计,一会儿又心甘情愿地陪着她演戏,倒想看看她肚子里还有多少甜言蜜语与歪理可听。   “怎么又不理我?”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沈音之摇头晃脑凑得更近,有些气鼓鼓:“这么久没来看我,过来就推我,还说我是小偷。我都没找你生气,你自己发这么大脾气摔掉三碗面,为什么又不理我?”   “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呀?”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气完?”   她像一头小老虎,不知所谓地往前拱。   沈琛终是下不了手。   难以撕破脸皮质问她是谁、从哪来,有什么算盘又想来他这里图什么东西。仅仅本能地伸手推她脑袋,阻止她过近的肢体接触。   再让刘阿姨重新烧碗正经的牛肉面,省得这话痨小孩叽里呱啦缠着他不放。   “为什么不烧方便面?”   “你是不是不喜欢方便面?”   沈音之转过脸咔嚓咔嚓试图咬他的手指手套。不亦乐乎的样子,好像他在同她玩游戏似的。   沈琛敷衍:“不喜欢。”   “那好吧。”   “你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   小孩叹了口老成的气,出乎意料地老实下来。之后便捧着牛肉面津津有味,过半还打了个饱嗝儿,笑嘻嘻地试图用食物诱惑他。   沈琛不禁捏了捏手串。   一个堂堂的孤寡老男人,放完狠话养精蓄锐。原本气势磅礴准备来个碟中谍谋中谋的年度大戏,结果仅仅围绕着‘你为什么生气‘、‘你为什么不理我‘之类毫无营养的问题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活像陪小孩玩过家家……   而且对方全程没有露出马脚。   只有他从头到尾情绪失控、溃不成军。   全乱了。   为什么他拿她没办法?   梦里究竟还发生了什么在影响他?   沈琛不自觉走神刹那,垂落的眼睫仿佛凝着冰冷、沈铁似的光。千万心思流转着,身后周笙低声提醒:“沈先生,九点了。”   今晚十点还有个视频会议来着。   沈琛起身披外套,眼角划过松松垮垮的沙发抱枕,停顿半秒,又附身从阴影里摸出……某人偷偷藏起来的红酒开瓶器递给刘阿姨。   “收起来,别再让她碰酒。”   “哎。”刘阿姨连连应声。   又被没收了。   监控真是个坏东西。   沈音之抬头望望忠实记录所有的摄像头,很不满地皱起鼻子。转头又盯着沈琛,语气快快地丢出一连串问题:   “你要走啦?什么时候再来?什么时候带我去唱歌,要不然你下次来能给我带礼物吗?我在这里好无聊,我想要玩手机。”   谁说还要来看你了?   很想杀杀她的锐气,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幼稚,便改为模棱两可的话语:   “晚上早点睡,明天早点起。”   偏偏沈音之要在不必聪明的时候非要聪明,一下睁大眼睛从沙发上蹦起来,“明天就带我去唱歌呀?”   她欢天喜地的样子活像买彩票中大奖。   沈琛出门前才嗯了一声。   轻得像是错觉。   *   车辆稳稳停在红灯前,周笙再次望向车镜——   “想说什么?”   闭目养神的老板突然开口说,反而吓他一跳。   “真的不需要带沈小姐去医院做检查吗?她究竟是不是失忆的林小雨……还存疑。”他说自己心中的疑惑。   沈琛眼都不抬:“医院能诊断失忆?”   “倒也不能。”   周笙不死心:“但以我们的调查资料来看,林小雨来自物质条件落后的山区,但进入大学后省吃俭用买过二手手机。而李阿姨说沈小姐对手机非常感兴趣,好像从来没用过……”   “徐彪还有打电话来么?”   沈琛好似没兴致多说,漠然转了话题:“娱乐圈就这么大,早晚会碰到。你明天抽空去趟星娱提个醒,免得那边以后再来找事。”   “好的。”   老板多半有自己的打算,身为秘书只得点到为止。不过……这是捧沈音之进圈的意思么?   周笙心不在焉地想着,后面传来一声慢悠悠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被迷晕眼了?”   “有点。”   该死的脱口而出!   理智回笼,周笙顶着冰块脸挽救:“我只是认为,暂时无法排除沈小姐别有用心的可能性。她成为公众人物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   这年头流量是金。四通八达的网络、加上明星自带的名气和粉丝足以做成太多事。   周秘书担心这个,沈老板却完全不放在心上似的,仍不紧不慢:“我尽量保持冷静,不被十八岁的小孩迷晕眼的。至于公众人物——”   他顿了顿,有些轻慢地笑:“有的时候人和面没多少不同。今天能捧明天就能摔,不是么?”   “……是。”   周笙不再开口,唯剩下车载着人在浓浓夜色中穿行,路灯明明灭灭,照亮一双狭长而薄凉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老沈:这谁架得住啊?先立个flag冷静冷静。 第9章 又梦   寒冷而潮湿的季节,那是1932年后的2月。   清帮头目之子,沈子安留学归来,千里迢迢来到上海替父巡检。   沈琛作为帮派二把手,负责所有上海事务,自是大摆盛宴为其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   不过这场见面危险系数很高。   因此副手周笙做下严密安排。   “酒宴定在春丽大酒店的牡丹厅,座位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您需要背对着窗户坐,要是沈子安有什么动作,您只需要举杯往□□三下……”   “藏身在对面报社的枪手时刻待命,必要时,隔壁百合玫瑰厅还有自己人支援。”   一辆深黑色的雪弗兰车之内,周笙的语气低而凝重,浑身肌肉紧绷。似乎处于时刻准备作战的状态之中,盯着前方的眼里闪起肃然之光。   然而当事人沈先生戴起一副金丝圆眼镜,云遮月般含蓄掩去锋利的眉眼。   看上去有些不徐不疾的闲人气儿,还慢悠悠地拆台:“你只知沈子安张狂,不知道他身边军师个个瞻前顾后,至多半路伏击试探虚实而已。酒桌之上多半一团和气,白白你一场周密的安排,倒不如放他们回去睡个安生觉。”   “有必要防万一。”   周笙难得态度强硬:“昨天下午沈子安的货船到港,里头藏着上千斤鸦片。这回他有备而来,今晚再提起鸦片生意,要是您再拒绝,恐怕——”   “周笙。”   余光见着雕花楼梯上飞下来一簇火红颜色,沈琛缓缓点了个名,周笙立刻收声。   而沈音之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车门边上,探个脑袋瓜子进来问:“沈先生,你觉得我今天好不好看?”   那当然是好看的。   半大的小孩正在长身子,个头高了点点,脸养圆了点点。一双猫儿似的眼尾梢微微翘起,瞳仁水亮如色泽饱满的葡萄镶嵌着,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晶莹,剔透如剥了壳的鸡蛋。   以火红的斗篷色泽作衬,她唇红齿白活活像雪做成的精致女子,险些便融回白雪里。   沈琛漫不经心:“你的衣服好看,哪来的?”   “你买的呀。”她笑得艳丽。   美得唇红齿白又惊心动魄,只是反应比常人慢许多,过会儿才不服气地撅起嘴巴说:“为什么只说衣服好看?明明我才是全世界最好看的。”   他笑:“你知道世界有多大?”   “不知道,反正就是我好看。”   沈音之没心没肺地哼哼着,一骨碌钻进车里。稀罕地照照镜子,摸摸牛皮做的车座,眼里满是期待:“你是不是要带我出去玩?我们要去哪里玩?”   不等回答又摸着肚皮娇憨地小声说:“可是你突然叫我出来,李阿姨做好的饺子都来不及吃,我饿着呢。”   她还是这般贪食、亲人。   犹如家猫扑腾进主子的怀里,小丫头的撒娇邀宠再自然不过。任凭孙猴子的火眼金睛在世,照样瞧不出他们这小半年来见面次数寥寥的真相。   只会将满城谣言当真,误以为不近美色的沈先生这回栽了。   “时间差不多了。”   前排周笙掐着表发动引擎,打断沈音之的叽叽咕咕,再次强调:“未免他们枪法不好,三两枪打不中要害。您动手之前最好还是给我个示意……”   两个男人自顾自说着话,没人回答沈音之,没空理她。   她转着眼珠子来回望望,又想想,也就不再试图同他们搭话。   干脆转过身去靠在窗户边,津津有味地打量挂满红灯笼的长街,哼唱起侬语调调,颇有些大小姐出游的悠闲架势。   十分钟后路堵了。   一个双辫姑娘提着酥油饼经过车旁,香味浓郁。沈音之顿时肚子咕咕,拉了拉沈琛的衣角。   “想要酥油饼?”   “嗯嗯。”   她点头,伸手要钱。   沈琛回头看见不远处叫卖着酥油饼的女人,眼眸眯起一瞬,“想买几个?”   她犹豫会儿:“两个。”   “好,”他很温柔地笑了下:“你坐着别出去,我去买。”而后推开车门。   “七爷您坐着,我去!”   周笙的阻拦慢了两秒钟。   外头忽然冒出一声冲天的‘捉贼’大喊。熙然人群瞬间如煮沸了的锅水般拥挤吵闹不休,他实在打不开车门,不得不脸色微变地留在车上。   不对劲。   周笙想。   果然应该要三个饼的。   沈音之不着调地想这个。   她不明白阴谋阳谋,只管自个儿好心情地歪头,瞧见人们兴高采烈地朝沈先生打招呼。   里头有对衣衫褴褛的娘俩,大冬天脚下鞋袜破破烂烂。他给她们递去一张银票,女人立刻泪涌出眼,搂着孩子不住鞠躬道谢。   沈先生不在意地点点头,又摸出银圆买酥饼。   变故就是那个刹那发生的。   颧骨突出的瘦女人右手收钱,左手猛然从台面下抽出把锋利的刀。刀尖凝着耀眼的光点,鬼画符似的在空气中划来划去,令人眼花缭乱。   沈琛从容不迫,一只手仍在兜里,施施然躲开凶狠的招式,左手扣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折——   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   咣当,小刀落地的声音。   另外还有远处细微的枪鸣,子弹’嗖‘的划破长空而来。沈琛侧头躲过,枪打中身后的黄包车夫的左手臂。   “谁、谁开枪?!”   “救命啊有人打枪!”   周遭一片惊恐,车夫嗷嗷倒地,女人则是掀翻摊子趁乱溜走。   “沈先生!”   “七爷您没事吧?!”   保镖打手粗鲁地挤过人群而来,纷纷焦急询问情况,只得到沈七爷一声不咸不淡的‘没事’。   “对不住了,这枪本不是冲你来的。”   这是朝车夫说的,“医药费住院费我会出的,不用担心钱。日后落下病,、或是遇到棘手的麻烦,尽管来沈园找我。“   沈先生的人情?   这枪子儿挨得真值得!   车夫不怒反乐,喜滋滋被搀扶上车。   剩余该赔钱的赔钱,该追查痕迹的追查。沈琛众星捧月般回到车旁,沈音之仰着脑袋瓜子看他,嘴巴里蹦出一个字:   “血。”   “没有酥油饼了。”   沈琛说:“下次给你买三个。”   “你在流血,你要死了。”   她依旧定定深深地望着他,这个时候看起来不那么傻了。嘴唇抿成一条正儿八经的直线,表情特别严肃。   “还死不了。”   沈琛低头摘掉沾血的手套。   沈音之冷不丁地抬起手指头,绵软的指腹又轻又快地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如蜻蜓点水般迅速收回。但还是被他准准地擒住,眉头微皱。   “现在不能陪你玩。”   “别乱碰。”   沈琛声线柔软,扫过来的视线却是冷冰冰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儿。   沈音之温吞吞眨眼睛:“你本来就不跟我玩。而且我们今晚根本不是出来玩的,对不对?”   不傻的。   她没那么聪明倒也不至于傻。   沈琛淡淡回答:“对。”   “我们要去干什么?”   “办正事,办得好你就有礼物。”   小姑娘露出提防的表情:“办不好呢?”   沈琛温和随意的笑笑:“那就流血。我死了你就再没有大房子住了。”   “点心也没了?”   “都没了,新衣服也没有了。”   “……那就糟了。”   沈音之煞有介事地绷起脸,两只手从口袋里倒腾出两颗糖果、还有一条脏兮兮的手套。稀里糊涂尽数塞给他,眸光灿灿地说:“你小心点不要死呀,我还没住够大房子呢。”   ……这可真是个机灵且势力的小傻子。   沈琛垂眸瞧着手心里的脏玩意儿。   多少有点嫌弃,又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再出错我就是狗!! 第10章 盛宴   “不好意思,来迟来迟,罚酒三杯记账上啊!”   丽圆大酒店牡丹厅房外,沈子安双手插兜,口气懒洋洋的,用油光锃亮的皮鞋顶开门扉。   人走进来看清楚了沈琛脸上的伤,嬉皮笑脸地甩外套,“呦,谁敢在我七叔的地盘舞刀弄枪!狗眼长在头顶上了弄花七叔这么漂亮的脸,这不找死么?来来来,您报个姓名,我这就去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两人年差四岁而已,他以前从没喊过七叔。   不过以帮派地位而言,确实受得起这声七叔。   沈琛自然而然的应承下来,非常亲切地调侃他国外留学久了,自家成语没个用对的,实在不应该。   沈子安眼里的恼怒一闪而过。   “那要说起文化我当然比不过七叔,我们这儿就没什么人比得过。连我那大字不认识几个的老爹都不如七叔你呢,大家说是不是?”   “又说胡话了,还是找个位置坐下吧。”   沈琛四两拨千斤地踩碎文字陷阱。   沈子安撇撇嘴,看着对面打开的窗,面上继续笑嘻嘻地说:“我感冒好多天了,吹不得风。不然七叔你跟我换个座位?”   沈琛玩笑:“这么多座位你偏要瞧上我的?”   “哎呀七叔你就让让我呗,感恩大得没齿难忘。”他装模作样地握拳作揖,周笙见缝插针道:“子安少爷,七爷给您留下的是主位。”   “有这事?”   沈子安眼神扫了一圈,发现座位安排确实是自个儿在主沈琛末。心里冷哼着还算有点眼力见儿,屁股忙不迭坐了下去,口上死咬着不放:   “七叔都让出主位了,这我就不好意思辜负美意了。不过我还是喜欢你那座位,不如下回再给我让座呗?”   沈琛但笑不语,酒宴开场。   沈子安高高举杯,四处找所谓的长辈碰杯把酒言欢。独独剩下亲爱的七叔,一圈桌子敬酒到底他才吊儿郎当地站起身,脸上冷不丁闪过阴笑。   “七叔,听说那陆三省近来总找你,为的什么事啊?难不成他家里几个崽子都接不了东北三省,还得大老远召你回去继承督军的位置?“   “没有督军了,现在改为军务督办。”   沈琛继续建议小侄子多多潜心研究自家文化。   “在场都是自家人,七叔用不着避重就轻。”   “算你甩了清帮回东北做土皇帝,不是事儿。我爸说了清帮永远有你这个兄弟,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个心意,担心你以后走得太急,手头东西来不及交接……”   “整个上海滩的局势重新洗盘,在场所有叔叔伯伯可都有被牵连倒台的风险啊。”   这话一出,四座俱惊。   纷纷投来了的试探的目光,仿若群狼环伺。   玩来玩去还是挑拨离间,沈琛云淡风轻:“如今全上海人人称我沈先生,我既然姓沈,跟陆家又有什么关系?”   仿佛被触到逆鳞,沈子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说来我好久之前就想问问七叔了。”   “人人都知道七叔你娘原是前朝重臣的孤女,二十年前费尽千辛万苦托人送你来上海。她姓沈;而我家老头子掌管清帮,同样花费了不少精力培养你成材,现在还把大半帮派权势都交给你。他也姓沈。那么——”   “你这个沈究竟是这两个沈里,哪个沈?”   风流浪荡的花花公子骤然眼露锋芒,设下个精致的圈套。   进是只认生娘不认养爹,忘恩负义道貌岸然。退又成了上赶着认爹,觊觎起清帮剩下那点‘小小的权势’,堪称贪婪成性。   沈琛的笑渐渐收了起来。   只半垂下薄薄的眼皮,摇晃起玻璃杯。   屋里的气氛忽然僵滞成冰,独独暗红色的酒水如陈了的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回涌动。   一下。   两下。   众人皆是经历过风雨刀尖谋生的人,望着沉默不语的年轻七爷,顿时冒出大大的不好预感。   未免脸皮撕破受连累,他们接二连三地开口,责怪起沈子安酒喝多了胡言乱语,复又假惺惺替他道歉,望沈七爷这个长辈多多包涵。   但沈琛仍然不说话。   沈子安脸色有点儿发白。   周笙屏息盯着那杯。   它往□□斜的第三下刹那,便是他出手之时。   关键时候沈音之拉拉沈琛,手指向远处的东坡肉说:“我想要那个。”   沈琛许久侧眸:“哪个?”   形式得到微妙的化解,沈子安狠狠咬牙,意识到一屋子臭皮匠合起来都不敢同沈琛斗,只得忍气吞声地夹起一块肉,冲沈音之笑:“你要这个?”   沈音之想点头来着,瞥着沈琛的脸色又摇头。   “我不要你夹。”   她哼哼唧唧地粘在沈琛身边,一下一下地催他:“你给我夹那个红色的肉。你们都在说话又不理我,只有我拿不到那个肉,夹嘛。”   “闹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琛冷脸教训她,仍是起身给她夹了两块肉。   口头要她安分,转头又语气平平向大家伙儿道歉:“见笑了,小孩不懂礼貌,总教不好。”   大家伙儿接话:“哎呀小孩子是这样的嘛。”   “就是就是,这看着多大?十多岁?”   “十五岁。”   她含含糊糊地嘟囔,被肉烫到舌头。   “十五岁啊。”大家偷偷交换眼神,脸上笑容莫名掺了点脏乱的东西。   沈子安则是瞅准时机举杯:“我看我是真的酒量不好。这样,自罚六杯,七叔你行行好,可千万别把这事说到我爸那去。”   说完呼哧呼哧猛灌了六杯,他开始头晕。   重叠的视线之内,沈琛仍不出声。   单单坐在那儿,酒杯碗筷干干净净。一副清心寡欲超脱世外的模样,搞得他们这儿是酒池肉林,全是对他沈先生文化人的折辱。   文你奶奶的化人!   沈子安烦躁地掏出一包香烟,自个儿衔一根在嘴角。明明晓得沈琛不抽烟少沾酒,偏要恶意递过去一根,美其名曰:赔罪。   “我爸在家常说七叔你最是脾气好,什么肚子里能撑船,简直菩萨心肠简直不像混道上的。今天是我冒犯你了,真心实意地对不住,来支烟我们化险为夷成不?”   “有心就好了,我不爱抽烟。”   沈琛拂手不接,沈子安还想再接再厉。   不料啃完两块肉的沈音之又是恰到好处地抬起头来张望,朝他这人这烟一块儿皱鼻子。接着凑到沈琛耳边去叽叽咕咕,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七叔,别忘了我们男人饭桌上不该有女人的。”沈子安意味深长:“你总不能为了个女人,不给我面子吧?”   “不给不给。”   沈音之不断叨叨:“抽烟臭,抽烟臭死了。”   “知道了,别胡闹。”   沈琛摆着笑脸斥责,顺势推说下次再抽。   沈子安不情不愿地收回香烟,咔嚓点燃,转而大肆吞吐起云雾,故作感叹。   “来之前就听说七叔身边新养了女人,又是造花园又是请大厨搁洋房里宠着。那时我还不信。”   “没想到真应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烟酒不沾、不爱成瘾的七叔最后竟然栽在这么个黄毛丫头身上。难怪大好的鸦片生意不肯做,怕是天天醉倒美人乡连大洋都没劲儿赚了。”   “不过这回拉来的八百斤鸦片全是经过我爸手的,我可是立了军令状必须完好无损脱出手的。还望七叔不要私下阻拦。”   “当然,假如能帮我介绍些客人,我爸肯定会更高兴的。——他老人家这半个月四次遭埋伏,正怀疑内里有鬼,到处抓人审人,火气大得很。”   儿子没有招数用。   终于搬出亲爹压人了。   沈琛慢条斯理:“是该想办法让他老人家开心点。”   “那就当七叔答应我了!”   沈子安大为振作,正经谈起生意来。   什么旧警||察厅长妄想脱离束缚,他们决定合力推上个新的傀儡方便办事。又或者鸦片市场有多大,垄断上海滩的鸦片生意只需蚊子大的成本,足以换来难以想象的暴利……   沈琛始终反应平淡地听着。   倒是身边有人兴致勃勃地竖起耳朵,不到十分钟开始打哈欠。二十分钟之后歪歪斜斜靠在椅子上睡,嫌不舒服,又要往乱糟糟的桌上趴。   小小年纪总不嫌脏。   他不动声色地拦一下,她闭着眼睛说困,迷迷糊糊便靠到他身上来。   五根手指把外套都抓皱了,沈琛微压眉头,想她今晚表现出乎意料地好,到底没挣开,权当惯惯她了。   沈音之呼呼大睡好久,直到散桌不肯睁眼,拽着他袖口歪歪斜斜地往外走,像个盲人。   酒店之外处处是挂满发光的招牌,细碎的霓虹灯光游走于侧脸,她天生眼睫稠密如蝶翼。   沈子安本来只想仔细记个样子日后找她算账的,但不知怎的突然瞧出些骨子里未长成的散漫风情,犹如鲜嫩的水蜜桃即将成熟……   花花公子一时意动,不由自主伸出手。   指尖尚未触碰到确切的肌肤,小姑娘抢先掀开眼皮恶狠狠地瞪他,一声不吭地张口咬。   沈子安本能地收手,下秒钟只见她咬了个空。   抬头扯平嘴角,冲着他露出两排整齐细密的白牙齿,让人想起动物咬人前的磨牙霍霍。   沈琛养得这什么破玩意儿?   沈子安吓得更醉了,脚步凌乱往车里钻。   沈音之反而清醒,活蹦乱跳缠着沈琛聊天。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   “我觉得他们也不喜欢你,你们生气好几回。”   “你生气了我还有礼物么?”   “没有。”   沈音之闷闷不乐地扭过头,沈琛不紧不慢地吐出下半句话:“我没生气。”   “你有。”   “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好了。”她改口飞快,眼珠连带着鬼主意滴溜溜地转:“你没有生气,那我有礼物么?我想要你这个眼镜。”   “要眼镜干什么?”   沈琛闭着眼睛养神,睫毛根根分明。   “好看呀。我喜欢。”   沈音之高高兴兴笑着,小贼手悄咪咪探过来,想摸摸。   只是架不住对手太厉害,闭眼睛都能精准拍掉她的手背,留下一层浅淡的红印子。   她立即委屈:“你自己要给我礼物的,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乱碰。”   “我没有乱碰,给我了就是我的。”   沈琛:“我还没说给你。”   沈音之灵光一闪又反驳:“你也没说不给我。都是你说话太慢了,我怎么知道到底给不给?”   ……还怪上他了?   意识到小孩的逻辑不同寻常,绕再大圈她都能死掰扯回来。沈琛索性不陪她玩辩论游戏,摘下眼镜给了她:“自己玩去。”   沈音之真就听话的自娱自乐去了。   眼镜摘下来带上去,扣在脑门上耳朵后,盯着镜子美美的自己沉浸老半天。   回头发现沈琛睡着了似的,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去摸摸他的眼睫毛。   结果再次挨手背的一下打。   “又要什么?”   沈琛的脸匿在树影里,沈音之分不清他的情绪,小声问:“你真的没有生气?”   他半天不回话。   小傻子摸摸口袋,声音又快又软:“你要是生气,我就把眼镜还给你。还有两颗糖都给你。”   “不用。”   说不好是什么心情。   大约心软了刹那。   车停下了,小洋房外栽着一颗出生日本的樱花树。天上薄薄的云,月亮,地上的昏黄路灯交织,光影斑驳的落下来,沈琛掀开眼皮。   仍是明灭不定的脸。   仍然高深莫测。   只是漆黑的眼里多了个光点,他表情淡薄,语气舒缓地说:“乖乖去睡觉,明天带你出去玩。“   “真的?”沈音之半信半疑。   “过会儿我去看你,睡着了就是真的。”   “那我肯定睡着了!你都不用来了!”   沈音之推开车门风风火火往楼上跑,转瞬背影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琛收回视线,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才冰冷地笑了一声。   *   次日,沈子安存放鸦片的仓库走火,八百斤货物不翼而飞。十天后,被多方操控的新任警察厅厅长交接上任,当晚横尸街头。   沈琛依稀能望见那片熊熊的火光,黑烟滚滚而来。又隐约听到枪响,子弹划破皮肉,鲜血淋淋往外流淌。   但睁开眼后一切荡然无存,他明明身在2018年9月的午夜两点,处于黎明前最深的深夜里。万籁俱寂,膝上笔记本电脑闪着圆形的小光点。   ……原来他开完视频会议就睡着了。   这次又做了新的梦。   只有接触那小孩之后才会有新的梦。   沈琛敲了下空格键,尽量记下所有迄今为止的所有信息:   1931年9月百香门初遇。   1932年2月鸿门宴演戏。   1938年2月沈音之死亡。   沈音之,死亡。   沈琛看着烦躁,又改成:1938年2月沈音之意外。   情绪起减轻很多,他接着往下写。   目前出场的人物以及关系:   周笙,得力助手。   陆三省,关系不好的血缘父亲。   沈子安,你死我活的的恶劣劲敌。   这个裹脚布似的长梦犹如一段栩栩如生的真实经历。人物关系完全吻合他所在的现实世界,大致的年代事件又符合民国历史。   只是民国从未有过他们。   故事里的人个个查无此人。   前世今生,平行世界,无论哪个沈琛都不尽信。再说手头资料还不够,1932到1938年之间应该发生过更多、更关键的事……   他得必须补全这个梦。   需要继续接触沈音之。   屏幕发出幽微的光,沈琛眉间满是沉郁。   第二天早上六点,周笙接到电话,言简意赅一句话:“八点公司会议你开,我带她去星娱。”   然后就挂了。   就挂了。   挂了??   周笙:……   说好的不为美色所动呢?   这就开始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最后的梦,说明男主前世不搞军阀不卖鸦片!   说明他杀过人但还是个好男人(滚。   老沈:顺便给成熟稳重的我一个陷入爱情的正当理由。   周笙:呵呵。 第11章 说法   2018年9月25日,南江蝴蝶湾——   “只有我们两个?”   甫一拉开车门沈音之就发现了,今天那个硬邦邦的周笙不在。坐在前头把着方向盘的人,竟是身份矜贵、鲜少亲自开车的沈先生。   他不分四季穿着黑西装,似乎格外偏爱。   白的衬衫十分规整,纽扣一路扣到顶梢,折下的领干净不染纤尘,衬得瞳孔更深了。   仿佛无尽深渊般凝望着你。   生出丝丝缕缕道不分明的冷感。   “我要坐在后面,还是坐在前面陪陪你呀?”   看清了驾驶座上的沈琛,沈音之好半天没进后排车座。故意做出犹犹豫豫的样子,小眼神偷摸着往这边瞟,心思再清楚不过了。   沈琛偏不顺着她,语气平静的让她坐后面。   结果话音没落完全,沈音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来霸占副驾驶座。   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不忘借口说:“开车真的很累,我得陪陪你。”   实在有够油嘴滑舌。   沈琛不自觉扯了点嘴角,发现她又穿上了初见那天晚上的裙子。   长度到膝盖下,布料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粗糙。不伦不类的V领设计露出两条匀称漂亮的锁骨,以及一截光裸的脖颈。   怎么都是夏天小摊上低价买来的衣服,与日渐降温的初秋季节格格不入。   还有那暗淡的红色。   犹如陈旧风干的一身鲜血,看得人满心不悦。   “回去换件长袖,今天冷。”好像说过千百次似的,这话很顺畅地从沈琛嘴里溜了出来。   沈音之懒洋洋地摇头,“没有衣服了,别的衣服都不好看。”   “那就加件外套。”   她仍然不肯:“外套也没有好看的。”   衣食住行这方面都是周笙看着安排的,陆续送来三四件衣服,件件散发出浓郁的直男气息。沈音之非常嫌弃,死都不愿意穿那样的衣服出门。   正愁没理由推脱,眼尖瞧见后头隔着叠好的小毛毯,随手揪过来往身上一裹——   “好了,这样就不冷了。”   忽然想到天大的好主意,小姑娘转过脸来,声音又甜又软:“我没有好看的衣服穿了,你想不想给我买几件新的啊?”   沈琛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微微一笑。   “要唱歌还是要衣服?”   “……唱歌。”   他温柔又残忍地回答:“那就没有衣服了。”   “……”   小气鬼。   沈音之闷声闷气:“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唱歌?”   “先把安全带系上。”   什么什么带?   她满脸不明所以的表情。   ’失忆‘把安全带都忘了?沈琛稍抬下巴:“右边座位旁边有根黑色的带子,拉过来。”   “我不会,你帮我。”   沈音之裹着小毛毯不动,两只眼睛湿漉漉,沈琛不期然想起昨晚梦里,她也这么看着他,傻乎乎往兜外掏糖。   那只是梦。   虚假的梦而已。   他反复提醒自己,仍然控制不住短促的心软,俯身过去帮她系安全带。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缩短,挨得不能更近。   男人眼皮低落,底边生长出一排浓黑的眼睫。整个人都脱不开黑白颜色,在这纷乱的花花世界里,他像张永不喧嚣的老照片、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风韵。   太好看了。   沈音之忍不住心痒痒,发动起第八百回偷袭,又第八百回瞬间惨败。   不安分的两只手被沈琛摁着,他抬起冷静而沉黑的眼睛问:“做什么?”   沈音之坦荡:“我想摸摸你。”   ……?   他意外地挑眉,她又慢吞吞把话说全:“你眼睫毛长得好像比我好看,我想摸摸。”   仅仅这样而已么?   沈琛说不上信她,只说了声‘别乱摸’便坐了回去。   目光保持着固有的温和,但那个刹那流露出的戾气很多,似黑暗里缓缓流淌的血。   可能又生气了。   这人怎么天天生气?   “对不起,你别生气,下次我问了你再摸嘛。”沈音之不走心地道歉,扯起原来的话题:“我们现在就去唱歌吗?”   “还没有。”   他还理她就行,说明没太生气。   沈音之没心没肺地笑开:“那要去哪里?”   沈琛回:“去星娱解约。”   解约不解约的听不懂,想来是新时代的新名词。沈音之不再多问,窝在窗边呼吸着新鲜空气,至今都点儿不敢相信,沈先生竟然放她出去唱歌了?   真好。   真希望永远都有这么好。   *   星光娱乐建在城南边缘,离蝴蝶湾不到四十分钟的车程。   但沈琛怎么可能会来?   接到前台电话的徐彪,想也不想地破口大骂:“脑子被驴踢了吧你!屁大点事天天往我办公室里打电话,知不知道什么叫秘书,秘书摆着干什么用的?!”   “还沈琛?”   “我在南江混了几十年,五年前做行业龙头老大的时候,都没能跟他混上交情。现在成了废物三流公司,他来干什么?来收购还是搞慈善?”   昨晚陪超辣的小情人纵欲过度,补眠又被打断。徐彪将所有怒气全发泄在前台女孩身上,“就沈琛那不接采访不登报纸,见不得人的做派。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鬼样了,你算什么东西,一天天拿着工资做白日梦,闭着眼睛说沈琛来公司找我?”   “我、我不认得,是他自己说的啊……”   前台女人瞧着沈琛,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浮现委屈。   “他说是就是?那他怎么不叫你去死?”   徐彪气得吹胡子瞪眼,“别以为陪我睡了两个晚上你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不管他沈琛真琛假琛,赶紧让他滚,滚得越快越好,不然我——”   “徐老板,你找我?”   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咬字清晰而缓慢,天生有股上位者的威严。   徐彪震惊地失去声音。   过好久才小心翼翼:“真是沈先生?”   那边浅淡笑一声:“徐老板,我的秘书说你曾经打电话来找一个叫林小雨的女孩。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所以想来同你说清楚。你现在有空么?”   “有、有的,我马上下来。”   徐彪挂断电话,当即脱下沾满酒味的西装外套,喊人进来整理办公室。   而楼下前台看出沈琛是个人物,眼泪说来便来,“沈先生,你看在我帮你传话挨骂的份上,等下见了我老板能不能……”   这是个抢活的女人,沈音之十分警觉。   立刻就拉开沈琛自个儿挤进去,伸爪拍两下她的肩膀,发出天真烂漫地安慰,“阿姨您别哭,眼睛旁边都有皱纹了。”   “皱纹?!!”   女人一噎,转身回去掏镜子偷照。   “沈老板久等了!”   那边电梯门打开,徐彪讪讪笑着跑过来。瞧见沈音之不免皱眉,不过转瞬又是张挑不出毛病的陪笑脸,热情地摊开手臂:   “来,我们上去说。”   他很胖来着。   脸上毛孔粗大泛油,肚子大得扣不上皮带,而且身上围绕着一股声色场所常有的、脂粉味和汗混合的味道,庸俗又难闻。   这种老客人连百香门都不愿意接的。   难怪那个女人急着找下家。   沈音之心不在焉地想着,毫无防备地走进电梯。   然后它开始往上升,微妙的失重感从脚底攀爬上脑壳,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还有前头徐彪的气味,如同雾霭般不断扩张,往这边包围。她突然失去了所有安全感,下意识往沈琛那边靠。   ——毕竟在这狭小密封的空间内,他是她唯一熟悉的存在。   “怎么了?”沈琛看过来。   她不说话,光用手指攥紧袖。   细瘦小指自然垂下,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尖。   沈琛默不作声地看会儿。   决定装作没有看到。   不过抬眼撞上徐彪惊掉下巴的表情——   “到了。”   徐彪嘿嘿笑着开路,佯装什么都没看到。但以他的角度看来,两个人好像是在牵手?   奇了怪了,沈琛不有病么?   身心双重变态级别的洁癖来着!   一双手当宝藏似的藏着掖着,春夏秋冬都离不开手套,顶多百八十个样式厚薄看情况换。   这毛病在圈子里人尽皆知,传得神乎其神。   不少人赌沈琛如假包换真实gay,剩下的绝大多数则认为他天生性冷淡。   不然好好个男人,年轻时候在国外光泡酒吧不泡女人。回国内五六年,至今年近三十还不结婚不养女人不闹绯闻,究竟算怎么回事?   大人物的传闻徐彪瞎几把听,哪儿能想到今天见着本人……崩了自个儿洁身自好的高雅人设,光天化日之下去牵年轻女孩的手呢?   ——虽然戴着手套。   可戴手套牵也他妈是牵啊!   这到底几个意思?   徐彪越想越糊涂,只后悔自己有眼无珠。   不然早知道林小雨有这本事,谁他妈闲着没事才潜规则她?直接洗刷干净扒光了送到沈琛床上去了好么,用得着今天战战兢兢找上门?   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敲点好处。   提到利益突然来了精神劲儿,他客客气气请沈琛坐下。一边张罗茶水,一边假装不经意看向沈音之……   “长得真像林小雨啊。”   叹口气,故意往严重处说:“沈老板你是不知道,林小雨是我们计划未来五年重点培养的好苗子,算得上全公司的希望啊。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培养,本来指望她好好努力,谁晓得她突然人间蒸发了。”   “有这样的事?”   沈琛神色如常,指腹沿着杯沿摸了一圈,“有需要的话,徐老板可以联系我的秘书说说详细情况,说不定他能帮上忙。”   “……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做生意都不容易。”   口上平易近人的说着商场上应该互相帮助,沈琛自己嫌茶水脏了不碰。余光瞧见沈音之要喝,还顺便拿过她的杯子。不轻不重放在玻璃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而后从口袋里摸出张身份证,翻过正面,小姑娘的脸在上头,对应名字变成沈音之。   徐彪惊掉下巴,“这……”   “阿音,讲点礼貌。”   沈琛语调并非训斥,反而柔软:“徐老板是我的好朋友,你要朝人家打个招呼。”   四处扫视环境的沈音之暗暗竖着耳朵呢,闻声扭过脑袋。细细琢磨了沈琛面上的笑,辨别出徐彪不是个重要人物,便懒散地摆摆手:“你好,早上好,祝你天天开心。”   沈琛宠溺地笑了笑:“让徐老板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   来不及说更多,他又道:“不过徐老板应该看清楚了,我身边确实没有什么林小雨。只有这么个小女孩而已,年纪小但脾气不小,非要闹着进娱乐圈唱歌玩……”   沈音之神气附和:“我喜欢唱歌!”   饶是徐彪很肯定她就是林小雨,也不得不承认,短短几天不见她完全变了个人。看着根本不像那个胆小怕事的女孩了,好他妈邪门。   况且沈琛假身份做得很全面,今天态度分明:只要你主动承认一切都是误会,我还能你当作场面朋友,大家坐下来好话好说。   如果你非死咬着不放……   他没说会怎样,但徐彪还有点脑子。   不需要衡量更多利弊,立刻笑吟吟改口:“哎呀,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啦。年轻的小女孩长得像嘛,娱乐圈里撞脸的事多得是。都怪不懂事的瞎传消息,沈老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们解开误会还是朋友。”   沈琛颔首:“那当然。”   “不过林……啊不,沈小姐想进娱乐圈?”   他苍蝇般搓搓手:“不如签约我们公司怎么样?保证给最好的待遇最好的培训,我在圈子里还算有些人脉,肯定能帮你争取到很多机会,要不了三年就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歌手。“   沈音之看看沈琛。   沈琛淡笑着不语。   徐彪当然知道,以沈琛的地位有的是更好的去处。只不过签下沈音之好处多多,他舍不得轻易放弃,便腆着脸滔滔不绝说起公司的好处。   直到口干舌燥,两人依旧保持着她看看他他不说话的状态。倒是办公室大门被敲响,一个女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徐总,我听说林小雨回来了!”   正是那天后头一言不合就打人的吴莉莉,两只吊梢眼凶神恶煞,迎头盖面便是一句充满恶意的:“死婊||子,你还有脸回来!”   沈音之分分钟躲到沈琛身后,超级大声:“就是她上次拉我头发,很用力撞我的头!害我长了一个好大的包,疼了很多天!”   “你看,就是这边,好疼好疼的。”   沈音之指着自己的额头,非拽着沈琛看。   吴莉莉急忙解释:“你别胡说八道啊,明明是你坐在我身上打!那天化妆室里几十个人都看到了!”   说着掀起一片刘海,果然有块圆形的青紫色乌青,严重程度可谓触目惊心。   而沈音之好吃好喝,经过七天李阿姨定时定量的抹药膏,额头早就不剩下痕迹。   仅仅一片光洁细腻的皮肤而已。   徐彪咳嗽两声,刚想说一切都是误会。   下个眨眼便眼睁睁沈琛望着小姑娘……完好无损堪称饱满完美的额头,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声音冷淡地说:   “希望徐老板能给我个说法。”   徐彪:……   沈琛你眼睛有毛病吗?   谁该给谁说法看不清楚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扮猪吃老虎 x 腹黑斯文败类。   情侣档上线飙戏,分分钟拿下奥斯卡。 第12章 烂货   问:比你牛逼的人在你眼前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办?   答案当然是——陪着瞎啊!   徐彪白手起家几十年,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几乎就在沈琛发话的下秒钟,便板着脸大声呵斥:“吴莉莉!”   “你当公司是你自己家还是菜市场,放着你想进就进想闹就闹?这活到底想不想干了?不想干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公司里不缺你这么个泼妇样的经纪人!”   “……对不起,徐总。”   面临开除威胁,吴莉莉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右手依旧撩着刘海:“可是您也看到了,林小雨她实在是……   “林什么小雨?!我怎么不知道公司里还有叫林小雨的?”   徐彪故意道:“刘秘没告诉你我在接待客人不准打扰吗?谁给你的脸冲进来一通乱吼乱叫!公司的形象都被你败坏了,还不给沈先生沈小姐道歉?!”   他自认为暗示得足够明显,偏偏对方接收不到信息。   “徐总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她伸手直直指向沈音之的鼻尖,态度激动,“什么沈小姐?她明明就是我们公司旗下的艺人林小雨!”   “当年您去北通签的十年合同,还从私人账户上拨出八十万帮她还高利贷,而且你们协议过,如果她还不上这笔钱——”   这个没脑子的女人,怎么什么都说?   眼看着自个儿的家底要被抄干净,徐彪立刻粗声粗气地打断:“行了!”   “我老板还是你老板,我自己公司里有哪些艺人不知道,还需要你提醒?废话那么多没个踩重点,我给你三秒钟,要么敢作敢当朝沈小姐真诚道歉,要么滚去财务部结算三个月工资直接走人!”   说完开始倒数:“三!”   吴莉莉瞪大眼睛:“林小雨就是林小雨,徐总你为什么不承认?”   蠢货。徐彪狠狠剜她一眼:“二!”   身上长久停留着一道视线,吴莉莉知道那来自沈琛。   上回他就这种眼神看她,与他所谓斯文温和的名声天差地别,以至于她连续,梦到自己坠入不透光的深渊底端,被无数花纹艳丽的毒蛇缠绕。   就连回想起来,都不禁身体发颤。   “一!”   冷不丁徐彪数完最后的数,吴莉莉脑子里一团乱麻,但好歹还有理智,有好几张信用卡以及花呗没还。   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工作,此时只能忍辱负重,咬牙吐出一句:“沈小姐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   徐彪:“沈小姐你看,吴莉莉已经道歉了。”   “谁和谁道歉呀?我怎么没听到?”   沈音之一脸茫然,问沈琛:“你听到了吗?”   沈琛很配合:“没太听清楚。”   徐彪:“听到没吴莉莉!大声点!”   吴莉莉咬咬牙,加大音量:“沈小姐对不起!”   “还是听不到呀。”沈音之从沈琛背后大摇大摆走出来了,右手还支在耳朵旁边,“你得大声些,多用力气。”   “……”   吴莉莉捏紧拳头,用生平最大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再次重复:“沈!小!姐!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这回你听清楚了吗?!”   “稍微听到点了。”   沈音之笑得纯然:“本来就要大声说话的嘛。”   “行了,吴莉莉你出去干的活吧。”   未免氛围继续恶化,徐彪赶走脸红脖子青的吴莉莉,复又笑吟吟:“真是不好意思了,希望沈老板不要介意。要不我们再聊聊签约的事?”   沈琛淡漠:“时间不早了。”   “那……我送你们下楼。”   徐彪笑容不改,像油锅上滋滋冒泡的大葱饼,还邀请他们逛楼层。说是他们公司的录音设备在全南江排得上号,正好沈小姐提前熟悉熟悉。   这回沈琛没拒绝,不过录音室正在使用当中。   里头十八线的小歌星长相还算清秀,声音掐成娃娃音唱着口水情歌,没什么难度,也没什么感情。   沈音之闭眼听了两句,就凑到沈琛身边说:“这歌不好,她唱的也不好。”   沈琛余光扫过来:“跟你差不多。”   “才没有差不多!”   她一下子炸毛,一本正经地说:“我声音比她好听,歌唱得比她好,长得比她漂亮,连衣服都比她好看。”   沈琛实在弄不清楚,这小孩年纪不大到底哪里来的自信,梦里梦外总相信自己全世界最漂亮?   他故意反驳:“你别把自己想太好了。”   “我就是好,全世界最好的。”   小姑娘神气哼了一声:“你根本不懂唱歌,不懂漂亮。不要跟我说话了,我不想理你。”   沈琛:“……”   这年头竟然有人当面说不想理他。   简直难以置信。   *   两人又在录音室外停留了十多分钟,沈音之渐渐没了耐心。准备离开星娱之前,先去去上个洗手间。   没成想进隔间没多久,外头传来女声:“莉莉姐,到底怎么回事啊?徐总不是对你最好了么,今天为什么向着林小雨那狐狸精?”   “除了爬上好床了还能为什么?”   吴莉莉已经缓过神来,大致猜到真相。边照着镜子补口红,边讥诮:“我早看出她不安分了,只是没想到她心气那么高。”   女伴附和:“难怪天天往外跑,变着法子接私活。感情人家看不上徐总,想的压根不是那点商演费,而是找跳板直接勾搭更好的金主。说起来有点本事啊,拉皮条的中间人都用不着,而且搭上了沈琛……”   “早晚用腻了就扔进垃圾桶了!”   难藏口气里的嫉恨,吴莉莉状似高傲地撩拨着头发:“圈子里那么多女明星肖想沈琛,我本来还以为多禁欲老干部一人。没想到随随便便就被林小雨那种烂货吊上,估计私底下做派——”   砰!门开了。   沈音之影子般迅速敏捷地扑上来,扯着头发落下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吴莉莉脸被打偏,眼睛瞪大如金鱼,嘴巴里半天蹦出三个字:“你打我?”   打架的时候不能分心。   沈音之不吱声,反手再来个巴掌脸对称。   “林小雨这是你自找的!”   吴莉莉怒不可遏要还手,她只往旁边躲掉半个巴掌。   另外半个巴掌连带着尖锐的指甲,在沈音之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红印子。   吴莉莉正要得意撩狠话,不设防她眉目弯弯冲她灿烂一笑,转身跑出卫生间。   ?脑残么挨打了还笑??   “我们帐还没算完!林小雨你别跑!”   来不及仔细考量,她意图趁胜追击。   万万想不到跑出卫生间,迎面便撞上脸色阴沉的老板。以及沈音之又躲到沈琛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委屈巴巴指着她说——   “她又打我,说你不是好货!”   吴莉莉:????   我他妈烂货说的是你好么!!   *   周围同事慢慢围过来。   徐彪瞥了眼沈琛的脸色,气势汹汹:“吴莉莉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说了多少次娱乐圈撞脸很正常,你还死咬着沈小姐不放,上辈子狗投胎?接下来三个月你都不用领工资了,年终奖取消。”   “还有你们!”   他视线扫过一帮凑热闹的下属:“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沈小姐就是沈小姐,以后谁敢去外面扯林小雨,直接卷铺走人,听到没有?!”   “听到了。”一片稀稀拉拉的回答。   这样便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以后再有人将沈音之林小雨混为一谈,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徐彪算盘打得精细,笑眯眯问沈琛:“沈老板你看,这样处置行不行?”   “不行。”   沈音之回得很快,徐彪没看她。   大家伙儿也不约而同偷窥着沈琛的神色,而不是沈音之。   毕竟娱乐圈里流行捧高踩低,甭管你沈音之林小雨林大雨的,眼下这场合仅仅成了沈琛的小情人,他新养的宠。   说到底不过是金主的附属品而已,连保质期多久都说不准,又能有多少说话的资格呢?   沈琛没养过情人,没沾过娱乐圈,但他看得清楚趋利避害的人们。   他微微低头,沈音之正半仰头望他。   ……抿着嘴,活像个需要家长出头的委屈小孩。   沈琛抬起手,掌根隔着一层薄的皮料子,轻微捧住沈音之的脸。   指尖若有似无地碰,还没碰到,她已经嗷嗷叫起疼。   没过两秒眼泪汪汪他怀里扎,娇里娇气地说:“她都打我两次了,你在这里她都打我巴掌。要是你不在这里,我肯定要被打死了。”   说到这里还非常应景地吸吸鼻子,“那我死的好惨哦。”   吴莉莉:“……”   吃瓜群众:“……”   好他妈经典的白莲花台词哦!!!   徐彪尴尬笑:“沈小姐你别这么说,我们这是合法社会,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你看这样,吴莉莉确实做得不对,我让她当众道歉,再赔你三个月的工资作为精神补偿怎么样?”   似乎并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他立马推吴莉莉上来:“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道歉!”   “我……”   “我不要你的道歉。”   吴莉莉刚开口,沈音之断然拒绝。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她揉揉眼睛,拉着沈琛小声嘀咕:“她道歉都是假的,道完歉还要打我。你越让她道歉,她心里越想揍我。”   完全被说中心事的吴莉莉:“……沈小姐你不要乱说话!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你看你看她又在瞪我。”   沈音之扒拉沈琛的袖子:“我不喜欢她,不要道歉。”   吴莉莉额头爆青筋,恨不得冲上去一顿暴揍。   只是碍于衣食父母的面,只得从牙缝里用力挤出字眼:“沈小姐,刚才那些事情其实都是误会,我在这里郑重地跟你——”   “不用了。”   沈琛平静拦断她的话,偏头去问沈音之:“不道歉,你想让她做什么?”   他这时的声音几乎带着纵容。   沈音之眼睛一亮:“我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   沈琛嗯了声,神色淡淡。   “那……”沈音之歪着头,视线上下扫描,忽然露出明亮而绚丽的笑容。   吴莉莉瞳孔骤缩,不好的预感喷涌而出,下一刻果真听到她用非常清脆的声音说:“那我们就辞退她好了。以后她看到我必须绕着走,不然就关到警察厅里!”   “辞退?!”   她张大嘴巴:“你不能——”   “好。”   没有理会吴莉莉的声嘶力竭,沈琛点头,眼尾落下,有点儿刻意地说:“你高兴就好。”   吃瓜群众再次:“……”   这他妈哪门子恶俗的都市言情剧?   为什么洋溢着一股浓浓的,霸道总裁和他的娇纵小情人的即视感?   *   再次提问:比你牛逼的人在你面前演霸总怎么办?   答案自然是——陪着演。   你妈的。   左边是撂下狠话的大人物,右边则是恼羞成怒脏话连篇的小情人,二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徐彪装模作样地叹气:“看在你为公司干这么多的份上,吴莉莉,走之前去财务部结算半年工资,就说从我私人账上出。”   “徐总!!”女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又吵又闹真是难看,趁这个机会踹开未必不好。   “走吧沈老板,电梯来了。”   徐彪不再给吴莉莉眼神。   独独沈琛目光悠悠而来,将她扭曲的五官、内心无数怨念愤恨全部收入眼底。   “别想着报复。”   电梯临关门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看死人看肮脏下水道里卑微的爬虫。轻轻笑着说:“做人还是要聪明点,才能活得长。”   “……”   叮——!   电梯门闭合,密匝匝的冷汗从额角划落。   吴莉莉在电梯前木然坐很久,养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收起许多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领完工资安静离开。   既然惹不起。   那就躲着吧。   别让她抓到林小雨失宠的那天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沈音之:你还真抓不到,嘻嘻。   吴莉莉:闭嘴啊!!下线了8888!!!! 第13章 刷卡   一番折腾到九点多,周秘书重新上线做司机。   沈琛坐回到后排窗边,冷玉似的皮肤迎着光,眉目间一派静谧。   沈音之不动声色地瞅着他。   越瞅越肯定。   他这个人,他的长相他的声音;他的规矩,以及他身上的清淡味道都没变。生活在2018的沈先生依旧是个温和、但又难以接近的人。   同1932年没有多大区别。   尤其对待她的态度几乎没有变化。   果然沈先生就是沈先生嘛。   单方面下了这般结论,沈音之心情大好。   初初来到陌生的世界,甭管解约电梯录音室反正都是狗屁不通。除了新奇有趣之歪歪,心里多少会有点儿茫然,不好说又不能朝任何人说。   但有沈先生在就好了。   她没有家人,朋友少少,短暂人生里只有他无法取代。   所以只要是沈琛这个名字继续存在着的世界,无论过去未来,无论好坏长短。无论他在哪里,或者她在哪里,他永远都是她的靠山,是牢笼,又是坚不可摧的家。   他们有这种根深蒂固的羁绊。   说不清楚,也很难彻底挣脱。   至于沈琛为什么从1932跨越到2018,为什么不记得她……?   傻子才不屑想那么多呢。   “我们现在去哪里?”   沈音之开口询问的时候,车辆正在南江赫赫有名的购物大道边停下。   一条马路宽敞又整洁,两旁的树都栽种得格外漂亮。放眼望去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奢侈品门店。   这里商品五花八门,常常让人眼花缭乱,更容易让兜里的钱包迅速缩水干瘪,因此被人们戏称为‘烧钱大道’。   最近几年以’爱我就带我去烧钱大道shopping’的口头禅形式,流行在当地年轻男女群体之中,逐渐变成南江名气大噪的热门景点。   不过真正有本事常来光顾的人少之又少。   何况眼下才是大清早,街道自然空空荡荡,徒留清冷的门店傲然开放。   “在这里唱歌吗?”   沈音之钻出脑袋左看右看,有些不满意:“我喜欢大家给我鼓掌的,可是这里根本没有人。   沈琛:“不在这唱歌。”   “那来这里干什么?吃东西?”她神采奕奕,对外出觅食的期待全摆在脸上。   明明没有饿过,不知怎的天天执着吃食。   活像个囤积食物准备过冬的小仓鼠。   “不吃东西。”   残忍否决她的愿望,看着她迅速失望下去的脸,实在有点好笑。   沈琛足足观赏两分半钟,直到沈音之投来哀怨的小眼神,才慢条斯理地说:“不是要买手机和平板么?”   “!!”   沈音之顿时蹦起来,“买面膜!”   “新衣服!”   “鞋子要买!”   “还有还有……”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说下去是不是该把整条街给买下?   小姑娘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来笑了下。   眯成月牙的眼睛流转着水光,两颗小虎牙尖又白,仿佛轻巧划过咽喉。所有背景瞬间黯然失色,她笑嘻嘻说:   “其实我有好多想要的,你愿意让我买几样啊。”   *   好像整个世界都定格了三四秒。   沈琛伸手点住她的额头,镇定推远。   再报出个数字:“十样。”   “再多点吧?”   小傻子豪气万千:“再来十样怎么样!”   沈琛提起嘴角,“不买了怎么样?”   “……好吧那就十样。”   沈音之见好就收,迫不及待地拉他衣角。   偏偏沈琛兜里的手机在这时发出振动声。   屏幕显示着心理医生的名字。接起来却没人说话,只有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听不清晰。   想来多半遇上事了。   不然不会打这个私人号码。   沈琛挂断电话,决定留在车上等下个电话。   “那我要不要陪你?”   沈音之问得理所当然,好像他常常需要她陪。   “不用。”   沈琛一个眼神,敬业的秘书心领神会:“沈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买东西。”   “好呀,我不介意。”沈音之盯着沈琛:“可是我没有钱,你得给我买十样东西的钱。”   一只白嫩的手大咧咧摊到眼皮子底下。   原来当今小情人要钱都这么直接?   少见多怪的周秘书抽左边眼角,刚想说他身上有带钱。便见自家老板掏出一张,市面上少见的百夫长信用黑金卡。当成玩具似的放在小姑娘掌心上,顺便交代密码:6个2。   “这是什么?”   沈音之表现得也像拿到玩具,甩了甩。   沈琛直截了当:“钱。”   她翻来覆去打量小卡片,“有多少钱,够我买十样东西吗?要是我买了很贵的东西,钱不够用怎么办?”   “不会不够用的。”   “喔。”   沈音之点点头,很淡定地问:“那我能用掉所有钱吗?”   沈琛不带犹豫,更淡定地回:“用得完你就用。”   旁观周笙:“……”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有种昏君无度美人败国的感觉?   那边沈音之又问:“这个东西要怎么用?”   他立刻:“沈小姐,我带你去用吧。”   “好,那我们就走啦!”   她朝周笙说,也朝沈琛说。   打完招呼便径直走向一家橱窗布置很精致的店面,近百米距离连个头都不带回,哪里还有早上说‘我还是陪陪你吧‘的亲热劲儿?   “小白眼狼。”   微微宠溺的话语从唇角中溢出,沈琛不经意瞥过车旁镜,这才发现自己在笑。   浅淡的、颇为真心实意的。   从未有过的那种笑。   沈琛坐在空的车里沉默看了会儿,落下眼皮。   脸上再没有了情绪。   *   民国女子总是喜爱旗袍,沈音之当然不例外。   进门便相中一条旗袍改良裙,她开开心心走进换衣间。过会儿再走出来时,一头松软的头发盘起。   雪肤细腰被黑底碎花布料称得鲜明,眼下的少女纤细而俏丽,正处在最最好的十八年花,浑身带着猫般的慵懒,美得漫不经心。   像色泽饱满的油画美人,如含苞欲放的玫瑰。   可惜……就可惜在她会说话。   沈音之安静不到两秒,跑过来原地转个圈儿,得意洋洋地问:“我是不是很好看!”   所谓的美感彻底消失,周笙正要回答,她摇头晃脑:“算了我不要问你,不要问你的。”   别过脸去还嘀咕:“你眼力都不好,挑衣服那么丑。”   惨遭嫌弃并且耳力太好的周笙:……   不会挑女人衣服真是对不起了沈小姐。   好在店里有负责接待的女店员,疯狂输出赞美。   什么皮肤白有气质天生的衣架子,通通张口就来。三两下将沈音之捧成仙女,再不动声色地介绍起刚上新的秋季新款,由衷推荐自家主打的灰调翠绿色风衣外套。   沈音之在镜子前比划,歪着头说:“好像好看。”   周笙当机立断:“包起来。”   女店员欣喜地抿唇,又拿出两件大衣。   “最近南江天气不稳定,昼夜温差又大,客人您今天穿得好像就比较少。我个人建议您买件中厚度的外搭,比如这个纯羊毛的灰粉色大衣颜色正,显白又显气质。或者这件格子毛昵外套偏文艺复古,配个贝雷帽就很好看。“   “贝雷帽?”沈音之抓住陌生的词汇。   “想看贝雷帽的话请跟我来这边。”   女店员态度良好,转而带她去看帽子。   所谓贝雷帽毛线帽棒球帽,样样都是陌生的精致玩意儿。沈音之试戴来取玩的不亦说乎,随口说个好看、我喜欢、我没有过这个,周笙永远面无表情三个字:“包起来。”   既然不会挑衣服。   忠诚秘书只能将老板的昏君形象维持到底。   不知不觉包了一大堆东西,沈音之回头瞧了瞧,不由得皱起眉毛。   “不能买这么多的。”   她口气正经:“说好买十样东西,买多了他要生气,生气了又不理我,那我很麻烦的。”   周笙耐心解释:“十样不是十件,所有衣服都算一样,沈小姐放心吧。”   “这样啊!”沈音之高兴起来:“那你帮我记住,手机平板面膜,我要留三样买它们的。”   周笙点头,看到她又好奇地拿起靴子——   “包起来。”   接下来全部都是包起来。   大包小包几十包,女店员笑容灿烂如太阳。   付钱的时候周笙暂时借走了黑卡。   沈音之大睁着眼睛站在旁边,小心翼翼看着他捏着卡一划而过,刷卡机发出滴滴的声音。然后女店员纷纷转开目光,周笙按下六个2,付款到此完成。   “欢迎下次光临。”   女店员甜甜的声音传出去老远,沈音之只披了件大衣走,两只手来回摆弄着卡片问:“下次能不能让我滴滴?”   “滴滴?”   “就是那个。”她做了个划卡的动作,特潇洒。   “这叫刷卡。”   沈音之哦:“那待会儿能不能让我滴滴啊?”   周笙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二十分钟后,沈音之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紧张地握着卡划过刷卡机……   唰的一下,很难解释那瞬间的妙感。   她回头看看新买的衣服包包,再看看卡。   突然就觉得沈先生的卡才是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比沈先生更好上两百倍!   “还想刷!”   她眼睛亮亮看周笙:“能不能再多刷几次?”   周笙看向店员,“……麻烦拆单分开刷。”   店员:“……好的。”   沈音之因此如愿以偿。   这时沈琛还坐在车里,手机嗡嗡震动,蹦出又一条消息提示:尊敬的黑金用户,您尾号5200的黑金信用卡15日10时20分成功消费……   来不及看完,又蹦进来新短信:尊敬的黑金用户,您尾号5200……   尊敬的黑金用户,您……   尊敬的黑……   尊……   短信发来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到最后称得上刷屏。   不知道那小孩又玩什么花招。   周笙应该能盯紧吧。   沈琛刚要放下手机,手机又持续性震动起来。   这次是电话。   “老沈,你得来趟青台。”接通的那秒钟,对面男人语气凝重:“我在这出差看到沈子安了!”   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沈琛望着窗外,唇角缓缓溢出一声:“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沈!阿咚我也想买手机。   想买机械键盘游戏本还想要个火锅店!   发出骚里骚气的声音。jpg 第14章 签约   沈琛走得非常突然。   沈音之刚结束开心的买买买归来,还没来得及炫耀新手机新衣服呢。车里已经空了。   “麻烦了。”   她仔细看了看后车座,转身超正经地对周秘书说:“他说不定被人偷走了.”   “……”   “都怪他长太漂亮了。”   沈音之叹气:“虽然比不上我,但是也算漂亮。漂亮的人就是容易被偷,我们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的。   “……”   周秘书万年的冰块脸终于出现裂痕,差点就想发自肺腑问一句‘你认真的?’。   好在及时接到自家老板的电话。   说是急事走趟清台,让他带沈音之到附近解决午饭,下午再去联系好的经论公司,谈谈签约的事情。   沈老板他安排得很详细,非常上心。   ——要不是后头还有个‘趁机观察她是否真的热衷于唱歌’的指令。周笙真的怀疑,他已经深陷爱情之中。   ……幸好还有这个指令。   将恐怖设想丢出脑袋,两人花半个小时填饱肚子。下午两点半才来到,业内公认龙头老大的星秀经纪。   前台小姐大约受过交代,听到周笙的名字后,立即拿出电梯通用卡,礼貌又友善地带他们前往老总所在的顶楼。   “……不就小女孩签个约么,多大点事。我肯定给最好的合同,配最好的经纪人和资源,你放心吧,心都放进肚子里好吧?”   一行三人到的时候,办公室门大开着,远远便能听到男人浑厚的笑声:“吃饭?免了吧!你这人饭桌上不让吵不让闹,不要烟不要酒。我活腻了才跟你吃饭!”   “不过你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小女孩长什么样,赶紧老实交代。我先灭了我家女儿那幼稚的初恋,免得她天天在日记里写‘我长大了要嫁给沈叔叔’。老师逮着我问好几回,怀疑家里有姓沈的禽兽,借着亲戚名义诱哄初中生。”   走近些,声音愈发清晰。   四十多岁的男人转过办公椅,招手示意他们进来。忍不住压低声音:“沈琛,我见着人了。看着年纪很小啊,你不会突然整出个私生女吧?”   “她十八,我今年二十九岁。”   沈琛温柔提醒:“你应该算下年龄差,正确情况下没人能生出这么大的女儿。”   “也对。”   “差点忘了你才二十九,老觉着你三十九了。不过——”   男人再次上下着看沈音之,大为感慨:“老沈啊老沈,我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禽兽!”   “怎么了?”   “还怎么了!”他铿锵有力:“禽兽!挂了!”   话落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还真挂了。   这就算禽兽?   沈琛想:   那禽兽不如可太简单了些。   *   星秀经纪的老总再次仔细观察起沈音之。   他的目光很友善,并不轻薄,反而有点……看白菜被猪拱的同情与悲凉??   总之没感觉到任何恶意   沈音之就无所谓让他看。   反正她好看嘛。   “你今年多大?”老总试探性开口。   林小雨今年十八岁。   沈音之想了想便说:“十八。”   “南江人?”   摇头。   “老家在哪里?”   又摇头。   老总理解为不愿意说,继续问:“你家有没有兄弟姐妹?你爸妈呢?这个年纪不上大学了?怎么认识沈琛的?你们什么关系?”   接二连三的问题堪比婆婆查儿媳户口,周笙干咳:“陈总,您可以问点专业问题,”   他着重专业两个字。   老总啧啧:“我这不是担心你老板么?”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没有?男人!不在压抑中爆发,就在压抑中灭亡!沈琛单了那么多年……哦不对,他一把年纪根本没有脱单过。我这做老哥的,很担心他误入歧途摧残祖国花朵啊!”   周笙:“倒也不至于。”   妖精当道,蛊惑文雅书生也不一定呢。   “行吧,你多看着你家老板就行。”   老总适可而止,拿来一份艺人合同。   共计十多页的文字,全靠做过功课的周笙,以严谨态度一一提出疑问,确定合同没有漏洞。才让沈音之自个儿瞎看看,最后龙飞凤舞签下名字。   “连我的合同都不放心,有你的。”   老总感叹着签下名字,无意瞥到沈音之的签名,不由得调侃:“怎么,沈琛还管小朋友练字的?这是养女儿还是年轻人新情趣?”   周笙还没弄清楚他在说什么,外头传来敲门声:“刘总,您是不是该出发了?注意时间。”   “哦对!今天女儿表演诗朗诵,我答应她到场的。”   男人一拍脑袋,边报外套边说:“选经纪人这事就像选鞋,没有好不好,只有合不合适。这事我不好插手,就准备了经纪人资料,你们自己多聊多接触,我先走一步。”   他语速脚步都很快,不一会儿走到外面去,吩咐了声:“小张好好帮忙介绍下我们公司啊。”   “好的陈总,您路上小心。”   半分钟时间不到,秘书拿着两叠资料走进来。打个招呼分发给两人,旋即开始介绍经纪人们大致情况。   而周笙手里还握着合同,忍不住皱眉。   原因无它。   实在是这笔划凌厉,没有丝毫的女孩气。   反而像极了沈琛的笔迹。   *   相机对准签名,无声拍照后发送到邮箱。   估计老板正在断网的飞机旅途中,周笙收起手机,默不作声地盯着沈音之。   半天过去对方毫无察觉。   沈音之两只耳朵听着女秘书介绍,两只手翻动经纪人的档案文件。里头忽然掉出几张单独的纸,她捡起来,猝不及防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啊。”   不远处的女秘书发出诧异的语气词,旋即露出歉意的笑容:“文件里本来没有这张资料的。可能是我不小心塞进去了,实在不好意思。”   她躹躬,沈音之困惑:“不可以选他吗?”   周笙也看了眼:“他不是经纪人?”   “苏井里,苏老师以前是签约歌手。前几年破格改为经纪人继续工作,他的话……”   女和书难住了,小心斟期语句:“因为他的合约比较自由,条件比较苛刻……所以我们没把握说服他带新人。”   意思就是个不受公司操控的,特殊人才。   周笙get潜台词。   “他履历好么?”   她不假思索:“那可以说是全公司最好的。”   “苏老师五年前以《我是男歌手》选秀节目的冠军位出道。首张专辑销售破新人纪录,主打歌连续三年获大大小小十多个奖。他的作词编曲能力获得界内一致好评,曾被誉为最佳新生代歌手。”   “后来转型为经济人,带出林辉、郭路刃这两位炙手可热的歌手,您应该听过他们的名字吧?”   周笙确实听过。   连他这种远离无意义网络信息的人,都有印象的歌手。正说明那两人人气火爆,以及苏井里功力不浅。   “我就选他!”   观音之的视线没离开过照片。   周笙便问:“他有哪些苛刻的条件?”   “……”   秘书的表情转为无奈:“苏老师要求天赋。”   聪明人的选择,可以理解。   “能赚钱。”   经纪人讲分红,可以理解。   “必须长得好看而且顺眼。”   利于推广?   大致可以理解。   “脾气好,不打人,最好逆来顺受不顶嘴。”   ……不太理解。   “还有一一”   “不要女的。”   完全无法理解,还搞性别歧视的?   “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   好似看出两人的疑惑,秘书连忙解释:“只是苏老师患有生理性恐女症,曾经说过,带两百只鸭子组成娱乐圈家禽合唱大队,都比克服恐惧症来的简单一百倍。”   听起来很变态呢。   沈音之却绽开笑脸:“选他!只选他!”   祖宗还能怎么办?   周笙开门见山:“他喜欢钱么?”   秘书实事求是:“非常喜欢,毕生梦想。”   那就好说了。   “麻烦你带我们去见他,我会跟他谈条件。”   “好的,那请跟我来。”   秘书落落大方,领着他们乘电梯到二十六楼,路上骤然想起:“苏老师稍微有点毒舌,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沈音之戳戳周笙:“什么是毒舌。”   周笙:“很难解释。”   “喔。”   两分钟之后来到苏井里的录音室,紧闭的门里溢出一声悦耳的——   “白痴!”   “五音不全唱什么歌!该演戏就演戏,该搞笑就搞笑,想让我给你修成天籁之音?做梦!”   另个男声怒气冲冲地反驳:“你本来就应该负责修音,这是你的工作你凭什么——”   “我的工作是修音,不是造音。”   男人凉凉打断:“举个例子,我是教你开发利用大脑,而不是人工制造一个脑子,塞进你的豆腐脑壳里。两者天差地别,这样说你的豆腐脑能理解吗?”   “你一一”   “不跟你说了!”   年轻男生夺门而出,眼里隐隐带泪。   秘书送来见谅的眼神,轻轻敲开门:“苏老师,有人想和你谈谈做经络人的事。”   “有钱有颜有天赋,逆来顺受不顶嘴。暴力的不要,女的不要,符合条件么?”   苏井里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人背对着他们瘫坐在椅子里,后脑勺扎个小啾啾。   周笙瞎几把说:“符合。”   “个个都说符合。”   苏井里打了个哈欠,对旁边的助手说:“我有的时候觉得,这届金主闭着眼睛吹牛皮的样子,特别像相亲广场老妈子推销自家宝贝儿子。”   “175cm 说儿子个儿高,170cm 说不太高但也不矮。偶而来个妈说我家儿子确实矮了点,你以为是个谦虚人吧?结果——”   “儿子160cm,呵呵呵呵呵呵呵。”   助手:“……苏老师你又说话了。”   “是吗?”苏井里手指支着下巴,口气里满是不可思议:“我这不是心理活动?又说出来了?很大声?”   助手生无可恋:“真的很大声。”   “没事我习惯了。”   他顿了顿,理所当然道:“你们也习惯习惯就好,反正我只说实话,多听实话不是坏事。”   “……”   周秘书面无表情:“这就是毒舌。”   沈音之似懂非懂:“他在骂我?”   下秒种苏井里猛地转过头,表情狰狞。   “有女人!”   “两个女人!!”   “这里为什么有两个女人离我这么近!!!”   堂堂一米八的男人就这样,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一秒蹲在椅子上。仿佛看到了毛毛虫的女孩,无辜又柔弱。   周笙、秘书和助理:“……”   看看沈音之再看看苏井里,观众三人不由自主想:   光看迟钝方面。   你们两个竟然意外的合拍呢。 第15章 比赛   “……我日。”   人高马大苏井里,连人带椅硬生生被逼退到角落里。   边躲在抱枕后双目戒备,边小声咕哝:“八百年没有雌性动物进过我的办公室,搞得我在工作状态下,完全忘记世界上竟然还有女人,这种恐怖的存在惹!!!!”   助手:“苏老师你又说出来了!太大声了啊!”   “……哼。”   苏井里掏掏耳朵,抬头扫视沈音之,嘀咕一句:“还挺漂亮。”   又问:“你金主哪位,说来听听?让我看看有没有牛逼到破例的程度。”   “告诉他也没关系的,苏老师嘴巴很严。”秘书贴心提醒:“当然除了发脾气,故意说漏嘴的情况之外。”   “……”   所以这个‘严’还有必要存在么。   周笙看着异常热切的沈音之,冷冷报出‘沈先生’三个字。   这名头如雷贯耳,苏井里下意识换了个坐姿,但死鸭子嘴硬:“哪个沈?沈什么?你这么说,我怎么知道是谁?总不能全名就叫沈先生吧?”   “沈琛。”   一直沉默的沈音之,突兀开口:“你知道沈琛吗?”   她说话的时候盯着他,那种目光很有穿透性。   苏井里被她盯得毛毛的,忍不住又换个坐姿,口吻轻松又散漫:“哦,原来你们说这个沈先生。来头是挺大,全南江谁能不知道他?”   ——不,你根本不知道。   这又是个‘失忆’的前世老朋友。   沈音之瘪痘嘴巴,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   那边苏井里径自转折,“但是吧,别以为你们搬出沈琛就有用了。他又不涉及娱乐圈,就算我拒绝他的小情人又怎么样?顶多赶我出星秀而已。”   “我这个人的特点就是尊严不容贱踏,才华难以忽视,不管走到哪里都有钱赚饿不死,所以别想威逼我——”   周笙压根没听他叨叨,直接掏出纸条钢笔,唰唰唰写一串数字递到他眼前。   苏井里戛然而止。   过会儿才嗤笑:“别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行不?你们有钱人除了玩这套还能干什么?我告诉你,我苏井里的尊严可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东西!”   唰唰。   周笙加了一个零。   苏井里犹如孔雀般骄傲地抬起头:“想让我带女人进圈?别想了,想都别想!谁要熬夜走人脉安排行程,还天天保姆似的坐在保姆车里——”   唰唰,又一个零。   “ok成交。”苏井里毫不犹豫:“那女的,沈什么来着?你唱两声听听,功底太差我必须加倍收钱的。”   “……”   原来这就是用钱砸人的感觉吗?   全场不由自主地感叹:有钱真好。   *   开口唱歌着实不是难事。   对沈音之来说就像呼吸那样简单。   她稍稍沉下气儿,安静的时候似画。   音色漂亮又干净,语感咬字更妙。仿佛一个痴情女子依附在你的耳边轻轻吟唱,悄然编织出温柔陷阱,那股若有似无的热气儿便能杀人于无形。   苏井里在她出声的刹那坐直了身体。   接着表情神态转为严肃,提起笔在手心里涂涂画画。   一曲终了,他目光复杂,“白月光会么?唱下试试。”   沈音之随口就来:“白月光,心里某个——”   “ok够了。”   苏井里难得抛开偏见,敷衍地拍了拍手。转头问助手:“之前你说什么南江大学,百年校庆上热搜来着?”   “啊?”助手想了会儿,“哦哦哦,是那个学妹唱歌。”   手忙脚乱地打开微博,翻出曾经爆上热搜十五的 #神仙学妹献唱# 话题。跳出来的视频很多,随手点开便是苏井里要沈音之唱的那首白月光。   “南江大学的新生吧,本来视频拍得比较模糊,大家重点在歌上。后来有人爆照说是校花献唱,她长得挺好看的,没过几天微博粉丝就暴涨了十多万。听说最近还准备参加《歌唱新生代》选秀,不知道这热搜是不是她买来造势的,提前做好人气基础,投票环节就占便宜了。”   “不过我想不起她叫什么了。”   “章、章什么来着?”   助手自敲脑壳:“章章章章章章——”   “章个屁。”   苏井里眼尾瞟沈音之:“早说你有这条件,我说不定都懒得收钱。反正还有张花瓶脸,随便带带就能出名,花不了多少心思。”   说到这个沈音之就来劲儿了啊。   当即眼睛亮起来:“那你要不要退钱给我?”   “退钱?”   他高高抬起一边眉毛:“想得美!”   倒是反手从背包里掏出几张纸粗鲁塞给助手,再致使助手塞给沈音之。   苏井里抬下巴:“要钱没有只有歌,自个儿拿回去慢慢唱。”   苏井里作的歌可是业内抢破头的存在,堪称无价之宝。   偏偏这人脾气大,向来不搭理公司的给的指标。成天喊着头痛肚子饿,没灵感没歌再逼自杀。结果这会儿随手拿出这么多歌……   助手不免皱起眉头:“苏老师,你有这么多歌,为什么不给公司?”   “为什么给他们?”   “因为公司……”   苏井里高傲地切了一声:“我的歌,他们配么?”   助手:“……”   沈音之郑重其事:“这次他肯定在骂人。”   周秘书木着脸,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吐槽谁。   *   条件谈妥万事不成问题。   苏井里仅仅用了两首歌便听出沈音之节奏不太准、气息不够的缺定。直截了当制作个体能训练表,再一个电话临时插足所谓的《歌唱新生代》。   左右有章慧慧冒名顶替炒作在前咯。   不利用白不利用。   不过选秀节目三天后开始终选,意味着练歌的时间很短了。他原创歌没那么好唱,再说这种环节还是好听小众又好记的歌更吃香。   所以得另外选歌。   苏井里打开笔记本放歌,一颗脑袋随着音乐节拍摇来摆去,两腿还吊儿郎当地叠成二郎腿。这让沈音之想起他截然不同的前世模样。   她对他印象很深刻的。   大约1932年,她还住在沈园。白日里无所事事到处玩儿。爬墙无意间撞见他在外面卖身葬父,讲话结结巴巴,关键哭得梨花带月怪好看。   沈音之喜欢收集好看的东西。   所以去找沈先生买下他。   后来苏井里便自然而然成为沈园的小跑腿,明里暗里给她这个救命恩人,带过不少上不了台面的零嘴儿。为这事还被沈先生抓住,大冬天罚跪在外头半个小时。   那时候他好听话,说个话都脸红。   现在却是太洋气,指着她喊:那女的。   这叫忘恩负义。哼。   沈音之不高兴地抿唇,直勾勾盯着他,冷不丁喊起他的小名——   “二狗子!!”   苏井里虎躯一震,水笔掉到地上。   *   弄不清楚苏井里到底有没有残留点前世记忆。   因为沈音之喊完二狗子就被赶出去了。   “回去练歌有事留言,比赛之前别找我!”   精致到雌雄莫辨的男人,关门之后又拉开,恶狠狠地警告:“还有,不管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小名。爱我没结果,再喊我揍你,记住!”   然后砰的一声。   超大声的甩上了门。   说明他的小名还是二狗子嘛。   “二狗子再见!”   沈音之笑眯眯道别,回头研究起未开封的手机。   只是抱着手机研究好久,还是不太明白怎么储存联系人。便去找周笙帮忙,储存下苏经纪人的号码,还特别强调要备注为:苏二狗子。   周笙顺便存下自己号码:“有需要就联系我。”   “那沈先生呢?”   她问:“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刘阿姨有的时候晚上要回家,这里就没人陪我了。”   外头风大浪大,小姑娘的声音骤然被称得很轻:“周笙你能不能,告诉他要经常来看看我。”   她看着有点落寞。   这总是叽里呱啦的小孩竟然满身落寞。   周笙以为他是个心肠冷硬的人,很敌对地把她当成卧底,当成麻烦般的存在。   唯独在这时候,抬头望着那冷冷清清的别墅,他得承认他有点儿,能够想象到那种孤独的画面。像绚烂的烟花在角落里绽放,盛开的玫瑰被囚进暗无天日的牢笼。   她确实想出去的,因此冒险去爬水管。   还曾经在表小姐的帮助下……   等等。   什么表小姐,他刚才在想什么?   周笙顿时清醒,替她建立起新的联系人。   “这是沈先生的私人号码。”   他恢复不近人情的口吻:“不过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非常忙。希望你有事先联系我,不要随意打扰他。”   “好!谢谢周笙。”   沈音之一溜烟儿推开车门,脸上只有得逞的狡黠。   根本没有半点真的落寞。   *   晚上八点半。   吃饱喝足洗完澡,她钻进被子里,打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电话。   而沈琛刚到清台没多久,靠在床边看书。   彼时正是外头最热闹的时间点,夜色迷离喧嚣。   但诺大房间里空空荡荡,静谧地仿佛没有人在。   直到手机震动,他接起电话——   一声:“沈先生,你现在在哪里呀?”   倏忽打破了他的世界。   *   嘟嘟嘟。   嘟嘟嘟。   电话终于通了!   “沈先生,你在哪里呀?!l   沈音之问得欢喜,那边过两秒回:“又想去看海?”   “……”   男人的声音低磁好听,   但说的这个话,显然就没那么好。   沈音之焉巴巴地吐口气儿,小声嘀咕:“我又不是鱼,干什么天天看海?”   “不看海,买方便面?”   沈琛淡声:“现在你有钱,能买整间超市放满泡面。”   吓——!   “小黑卡有这么多钱?”   沈音之一边坚定留卡计划,一边郁闷极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小气,不要总说方便面?”   “我今天好累的,根本没力气爬窗户。不信你看监控,我就床上躺着呢,哪都没去。”   “那你打探消息做什么?”他问得挺散漫。   不过沈音之对这用词敏感,煞有介事地纠正:“没有打探消息,别说我坏话,我在关心你。”   关心他……?   沈琛不作评价,伸手拿过笔记本电脑,   “……好吧,其实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嘛。”小姑娘身穿松散的卫衣短裤,在卧室的监控界面里翻了个身,一头长发黑丝绒般铺开。   “今天下午我有了一个好厉害的经纪人!”   应该是这么说吧?   沈音之语气夸张:“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厉害!破纪录!唱歌写歌!条件苛刻,而且——”   “他特别毒舌,讲话超级快,厉害吧?”   “……”这小孩厉害的标准是什么??   “他叫苏井里,又叫二狗子。”   她又翻身,趴在床上。双手托着脸,两条匀直的小腿翘起来,无所事事地晃呀晃:“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沈琛印象里没这人物。   听到他的回答,沈音之不安分的脚丫子停了会儿,只有她不着调的脑筋在急速转动……   ——他不记得他,他也不记得他。   ——他们都不记得她,但他们还是他们。   好了,就是这样。   自认为弄明白规律,她提起别的事。   “三天以后要参加比赛,二狗子本来让我唱乱七八糟很吵的歌。我不喜欢,就选了别的安静的歌。他好几次说我品味差,还嫌我的歌太老。”   沈琛自然而然:“你选了什么?”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觉得它不老。”   ——我才老呢。   沈音之想:从1931活到2018的话,她今年都要一百岁了,可以做所有人的老奶奶。   “上海滩算老么?”他问。   她随口答:“不老,我以前最喜欢它的。”   沈琛眼尾稍抬,仿若不经意:“还喜欢什么?点心,偷红酒,还送写字?”   “我才不喜欢写字。”   她哼唧:“要不是因为——”   “嗯?”   “……没有因为,就是不喜欢。”   沈音之想了想,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你到底在哪里呀?那边都没有声音。”   小家伙怪警惕,难怪催眠不管用。   沈琛这般想着,漫不经心地答:“清台。”   没听过。   “离我很远吗?”   “远。”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比赛你要来看吗?“   沈琛语气平静地说:“我要过段时间才回去。”   这算委婉拒绝了,沈音之不懂。   五根手指一下一下揪着被角,她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追问:“我比赛好久的,你回来之后会来看吗?”   “……”   那边好久没回复。   沙沙寂静里,她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犹如一团热气跨越千里打在她的耳稍。痒痒的。   那样近,又那样遥远不可及。   “阿音。”   一个简简单单的去字,几乎溢出唇角。   但沈琛再次打开邮件,看着那八成相似的笔迹,最终说的是:“我很忙,有很多事要做。”   字字温柔。   体面拒人千里之外,沈先生总是如此。   “那好吧,你就听不到我超好听的歌了。”   不再纠缠有空的时候来不来,沈音之打个哈欠,拖腔拖调:“我想睡觉了,再见。”   “再……”   才半个字出口,她已毫不留恋地挂断电话。   监控里,小姑娘哼着歌儿蹦下床。临睡之前又胆大包天,绕去客厅偷剩下的小半瓶红酒。   好似半路觉察他的注视,她手一缩。   故意面朝摄像头露出大大的笑脸。沈音之双手背在身后,拎起红酒,像螃蟹那样横着往外挪,就差脸上写下‘掩耳盗铃’四个大字。   沈琛微微翘起唇角,又落了下去。   因为被拒绝的人没心没肺。   反是借口拒绝的他,久久凝望着无人的客厅。仿佛跌入沼泽的小丑,独自挣扎着,逃不开沉沦。   *   三天后,《歌唱新生代》终选场外。   苏井里正在强调节目规矩。   “……抽签进场。先自我介绍,然后唱歌,接着闭嘴。评委问什么答什么,别扯话题别加戏。”   “里面共五个导师评委,拿到三颗星算过关,之后再开始正式淘汰赛。她们同时给星记得说谢谢,要是同时不给过——”   他冷笑:“照样说谢谢,出来我退钱。我们一刀两断以免我苏井里晚节不保,听懂没?”   ……大概?   沈音之恶补过综艺选秀,朝半米开外点头。   “……早知道你失忆成这幅傻样儿,我疯了才肯带你!”苏井里狠狠放话:“双倍都不带。”   “三倍呢?”   “……”这可耻的犹豫   “五倍?”   “……”   沈音之挥舞起小卡卡,“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一千一百倍,一千两百……”   “闭嘴!”苏井里忍无可忍,“前面就是入口,女人太多我过不去。新来的助理头天上班还蹦迪通宵,被我炒鱿鱼了。所以今天麻烦你独立自强点,自己进去。”   “哦还有。”   “官方说法等候室没监控,不过这节目策划人是我酒友,日常操作骚得一批。十有八||九偷偷装监控了,你自己小心点,别上套,最后成了节目开播前的噱头,哭都没地方哭,懂?”   沈音之眨眼,超级诚实:“不懂。”   “……呵呵。”   苏井里一脸无语:“就别吵架少说话,摆个白痴脸坐在散发傻白甜气息,发呆就行。”   “那可以打架吗?”   “你觉得呢??”   沈音之觉得能,但看二狗子不太能的样子。   她接过润喉用的水瓶,自个儿往入口去。   鉴于沈音之空降选手的身份,没作品没名气,只有沈琛托人弄来的半真半假大学生名头。工作人员安排她首个入场选手,可谓各幅其实的小炮灰,在选手食物链里位列底层。   至于监控……   等候室里装扮复杂,又有横幅又彩带,粉红气球堆满墙角。接二连三进来的选手,忍不住都露出‘难道我在参加小学十佳歌手’的魔幻表情。   沈音之自是两眼抹黑,乖乖按照吩咐傻坐。   “下个章慧慧诶!”   随着小透明门鱼贯入场,即将迎来倒数第三位选手,对面电子屏忽然亮起——   “章慧慧,第六十五位选手。”   “13年曾荣获青少年版《中国新声代》季军,后因舞台恐惧症暂别舞台。十天前曾因‘献唱校庆登上微博热搜,目前就渎南红大学中文系。这次参加节目,她对自己要求是:克服恐惧,重觅梦想。欢迎她加入歌唱新生代,请鼓掌。”   发音标准的男声朗诵完毕,惹出一场哗然。   “哇!她怎么有专门介绍?!好洋气!”   “有名气嘛。”   “她之前热搜都爆了,唱歌确实好听。”   也有人关注点独特,皮笑肉不笑地感叹:“舞台恐惧症什么的,听起来好心酸哦。”   ……   大约少了镜头的威胁感。   挖掘并培养有天赋的素人,是《歌唱新生代》的宗旨。前头入场的女孩们大多没有经纪人,没有经验,更没有艺人该有的谨小慎微。   声音稍微压低点,便放肆嘀咕:“经历搞这么励志,目标高大上,这同情分不用说都高吧?”   “是啊。”   “而且长得漂亮……”   她们纷纷开始议论,沈音之并不搭腔。   倒是兜里手机叮叮,苏二狗子的短信跳出:   【章慧慧看到没?你头号敌人!!】   沈音之想回现在还没看到。可是她打字太慢,手写输入也不快。   才折腾完一个字,对面又:【舞台恐惧症,这说法比流浪追梦实在,还挺与时俱进啊。早知道给你安排个‘失忆忘却所有,唯剩歌唱的本能难以消灭’的剧本,可比她励志多了,同情分直接血虐她,是吧?】   沈音之删掉‘不’字,又打个‘是’。   苏井里:【啧,埋线双眼皮,眼睑做过下至手术。身上一股Dior 香水隔两米我都能闻出来,经纪人还牛逼。目测这女的家境小资,背后有金主啊,不过我这掐指一算,南江没别的金主爸爸小情人能跟你抗衡,毕竟你家灭霸沈。】   沈音之干脆停下动作,短信接着蹦。   【章慧慧经纪人跟我有仇,你尽量超常发挥灭了她,别丢我老人家的脸行不?只要你比她多颗星,出来我请你肯德基全家桶。】   【另加薯条,全家桶里没薯条我真醉了。】   又过两秒:【我说这么多你看到没有?】   【干什么呢沈音之,发呆去火星??】   短信太多了。   沈音之闷声不响,终于慢慢发:   【你】   【好】   【烦】   【……我他妈还不是怕你紧张!!!】   收完这条短信,手机终于安静下去。   同时章慧慧也进场了。   自带仙仙的 bgm,张脸如清水芙蓉。纯白裙角飘飘扬扬,原来这就是原本的那首白月光。   沈音之多看两眼,身边有人挪近,用很熟络的口吻搭讪:“哎你叫什么名字?说实话我觉得还是你漂亮,她那看就是网红脸。你觉得呢?”   仿佛听到细语,章慧慧视线扫来。   意味深长地将她从头看到脚,随后扬起笑脸,犹如公主般体态优雅地走向顶排。   沈音之窝在底排角落里。   而她在众人莫名的屏息注视之下,缓缓坐到另个那个极端的角落里,与她形成斜角对峙。   刹那之间便是画面定格。   聪明的人已感到战争拉开帷幕。   *   说素人,就素人。   共计六十八号选手入场后,大家意外发现,原来这里还是章慧慧最有人气有辨识度。   考虑到后期镜头,不少心思活跃的女孩主动坐去她的身边,早早踏出虚假姐妹情的第一步——吹彩虹屁。   “哎呀,慧慧你唱歌实在太好听啦!我视频重复五遍都不够,这次肯定能拿到五颗星吧!”   有人说到这个,当事人苦笑:“我觉得应该……不要可能吧。我舞台恐惧症很严重的,要是有三个老师给星,就已经很满足了。”   如是浅笑靥靥的说着,结果只拿了两颗星。   众人跌破眼镜,压着幸灾乐祸的劲儿前去安慰。章慧慧则是笑容依旧,眼睛却通红地坐在那里轻声慢语,感谢大家的关心。   整个人几乎变成大写的:章坚强!   “下一位,沈音之请做准备。”   轮到沈音之了。   她什么都没多想就进去了。外头看不到理由情况,只能看到屏幕亮出的评判结果——   五颗星。   这是第十八位选手;   这是全场首个五颗星的诞生。   章慧慧瞳孔骤缩,又收到场外经纪人的微信:   【慧慧你注意下,场内有个叫沈音之的。长相几乎跟林小雨一摸一样,多半冲你来的。】   【好在网上视频糊得很,清晰版本都被我们处理了。公司已经用 ps 技术帮你1张神似的照片,正在学校里收购学生自存的原始照。剩下就说灯光妆容效果,你留心沈音之,不管她是谁千万别让她利用这个踩着你炒作。】   【不然。】   【你就完了。】   章慧慧盯着最后四个字,心头一震。   她闭了闭眼,望向下排一个Bobo头的女生。   那人心领神会地摇摇手机,旋即笑道:“哎,你们知不知道,这个沈音之好像是空降的……”   *   沈音之进门就发现氛围变了。   尽管只是很小很微妙的转变。   例如推门时候,一声,“嘘,冠军回来了。”   又例如热闹的场面骤然安静,变得鸦雀无声。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像好人盯坏人那样,仔细、提防且正义凛然。   一路隐隐的排斥厌恶,直到她坐回原来的坐位,身后才开始指指点点,进而冒出一阵窃窃的讨论。   而且她周围的位置空了。   那个说章慧慧网红脸的女生,正大咧咧坐在章慧慧左手边,活泼开朗讨论着口红色号。   房间那边一片和乐融融,白裙女孩众星捧月,多像被信徒簇拥守护的信仰,高傲而纯洁。   她盈盈浅笑,她直视她。   嘴角倏忽一抬一降,悄然发泄出心底的不屑。   沈音之不屑回去,转头又开始乖乖的发呆。   “胖胖!”bobo头挥舞手臂:“你干嘛一个人坐在那边!来这里呗,慧慧正在拉我们的微信群呢。”   所谓的胖胖,隔两个位子坐在沈音之旁边。   闻言转头望了眼大部队,又瞥过灵魂出窍的沈音之,她毅然起身,边嘟囔:“怎么到处都是内幕,真恶心。”   不过她人如其名,体型实在偏大。   说不清有心还是无意,好似经过面前随意的一个抬手,便碰翻了沈音之放在扶手边的水瓶。   不大的玻璃瓶应声而碎。   苏井里准备的菊花蜂蜜水泼满地。   胖胖皱下眉头,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忙捡起。那边章慧慧一脸担忧地站起来:“你没事吧?”   “我是没事,就是——”   “没事就好,快过来吧。”   bobo头也帮腔:“胖胖你裤角湿好大块啊,幸好我有带纸巾。快点过来我们帮你擦干净,呆会儿就轮到你上场了!”   “可是——”   “别可是了,导师对我们这些‘素人’可挑剔了。万一觉得你穿着打扮不认真,批评你对舞台不认真不珍惜,为这个落选了,你找谁说去?”   “就是!”   “舞台重要啊,你捡碎片划到手怎么办?”   “工诈人员会收拾的,过来吧!”   越来越多的人开口了,中间夹杂一句:“我们都知道这机会多难得,沈音之肯定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说个对不起就行了,你过来吧。”   抱团至此摆上台面,没有人愿意成为被排挤的少数。胖胖含糊地说声对不起,匆忙要走。   却冷不丁被沈音之扣住手腕。   “道歉。”   “我已经说过……”   “要大声的道歉。”   沈音之低头看着地面,看不清表情,唯独声音冰冷而明晰地落下:“你摔坏我的东西,必须道歉请我原谅,然后捡起来,重新拼好还给我。”   胖胖握紧手机,感到被羞辱。   “不小心碰到杯子,我跟你道歉,对不起行了吧?要多少钱你直接说,赔你十个杯子的钱就是了。我没时间捡,因为下下个就——”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我就要你大声道歉。”   沈音之声音不大,但出奇的重,执拗。   抬起的双眼分明是动物的,放眼望去尽是凶狠尖锐的攻击性。胖胖咽下一口口水,有些惊慌,不由自主便提声喊:“对、对不起。”   “捡起来给我吧。”   她表情可爱了些,“我好喜欢这个杯子的,今天刚用,你得拼起来还给我才行。”   “这就过分了吧。”   bobo头再度强势介入:“杯子怎么拼?520胶水粘好也不能再用啊,沈音之你别为难人吧?胖胖都说好几次对不起了,再说她又不是故意。”   “大不了再买个一样的。”   “是啊是啊,算了吧。”   大家纷纷出声,看不下去沈音之的不依不挠。   可她本人不为所动。   那白白嫩嫩的手劲儿堪比老爷们,捏得胖胖无外挣脱,几乎喘不过气。   “得捡起来的呀,这是我借来的。”   沈音之自言自语似地,很小声说:“如果你不捡起来,我就只能自己捡,然后——”   “把碎片塞到你嘴巴里。”   她抬起明媚的脸,眉目弯弯,“你知道吗?我不高兴的时候经常这样。”   *   胖胖无语凝噎,最终蹲身捡起所有的碎片。   全过程并没有人出手帮忙。   对于重新拼成杯的要求,她实在有心无力。   颤巍巍表示支付宝转帐,又得知沈音之没有支付宝,没有溦信。只得自认倒霉,腆着脸找其它选手借现金。   这年头自带现金的人不多,拼拼凑凑不过百来块。不算大钱,不过一大把交到沈音之手上之后,大家显然加倍排挤起‘得理不饶人’的她。   于是一直到终选结束。   都没有人再愿意找她说话。   这事儿闹得不大,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连消息灵通的苏井里都不清楚内情,只在沈音之拉开保姆车门的瞬间,紧张兮兮地问:“怎么样?你几颗星,章慧慧几颗星?六十八个女的晋级几个?导师说什么了?!!”   “……你话好多哦。”   沈音之揉揉耳朵,悠哉游哉爬上车。   苏井里都要被她呛死,忽然发现她双手空空。   “你水瓶呢?”   “坏了。”沈音之懒懒不想多说   苏井里顿时暴跳如雷:“你去参加唱歌还是欠抽比赛,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初选之后特别欠呢?评比破坏能力,好好的杯子都能弄坏?”   ……解释好累哦。   怎么这个二狗子傻乎乎的。   沈音之老成叹口气,以天才看待傻狍子的嫌弃怜爱目光,慢吞吞地丢出一串回答:   “我五颗星,章慧慧两颗。”   “六十八个进三十九。”   “导师说我好,别人摔了我的杯。”   “不是你的杯子。”苏井里纠正:“别是忘了我昨晚新买的杯子,因为你喊口渴才好心借给你用的。”   “对不起,我赔你好多钱嘛。”   沈音之从卫衣口袋里掏出袋碎片,还有五块十块乱糟糟的纸硬币,零零碎碎团成团。   “不够的话我还有。”   她手指夹着卡片,口气特别狂妄:“沈先生说这张卡能买一个超市。你要是不高兴,我买超市赔你行不行?”   “……”   现在做小情儿这么嚣张的?   动不动用钱砸人?   沈琛宠小情人也这么舍得?   不怕家底败光?   苏井里都气笑了。   “请问沈先生还缺情人不?”   他指指自己,“我长得还不错,既能唱歌编曲,又会理财投资,还不摔杯。英语法语日语都会点,要不你帮我牵个线,事成分你两成?”   “……那还是算了吧。”   沈音之看了看他,语气挺真诚:“你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说话又不好听。就算练十年都干不了我这行的,还是死心吧。”   苏井里:“……”   我怀疑你在毒舌我。   只是没有证据。   *   要不要打电话问沈先生,什么是内幕?   沈音之有点拿不准。   她是傻子,又不是瞎子聋子没脑子。当然能够感受到女孩子们浓浓的敌意。只不过……   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还没做呢。   只是天生长得漂亮,唱歌好听而已嘛。   以前被骂很多次狐狸精、风||骚下贱。那个她明白,就是窝囊男人用来骂自己掌控不住的女人;而女人常常也用到它们,以此斥责更好看更惹人嫉妒的女人。   全是些俗人而已,不必同他们见识。   沈七爷当年是这么说的。   那么内幕是否该见识?   沈音之想打电话问问,又记起他很忙。   而且吧。   沈先生在她面前的时候很好,经常宠着她。   到了电话里好像没那么好了,不肯宠她。   哎。   大概是她脸很可爱,他没看到的缘故吧。   男人真是见色起意,沈先生也不例外啊。   沈音之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前头副架驶座上,苏井里出声:“她们有没有问你的梦想?”   “要是有人问梦想,你可千万别说唱歌舞台什么的,也别扯大山的女孩从小有个音乐梦,土掉渣了。我倒宁愿你实话实说,有天赋想赚钱买超市什么的,还能立个梗直人设,听到没有?”   沈音之:打不打电话?   “沈音之??”   没有回答。   沈音之在想:周笙也是硬邦邦的男人。   如果周笙是个女子就好了。   “奇了怪了,难道这次我没说话??”   苏井里疑惑地回过头,正好瞧见她捧手机唉声叹气的老成样,立刻了然:“怎么?做小情儿还带打电话汇报成绩的?”   “我还没要打。”   沈音之没精打采:“他很忙的,又不能吵他。”   ……这小孩走心过头了啊。   苏井里突然感受到,一股身为前辈的责任涌上心头!嘴皮子飞快地劝:“能不打就别打。”   “为什么?”她歪头。   苏井里哼了一声:“看你年纪小才好心提醒,别总指望着男人。现在反正进圈了,该付的报酬沈琛已经付到我手里,就算明天沈琛踹飞你玩封杀,我照样能带着你混,至少饿不死。”   “我这人就是护短,懂?”   上辈子的他确实护短。   还替她挨过枪子儿呢。   沈音之点点脑袋,刚开始感动,不想他话锋一转:“我寻思着沈琛能潜你这么大岁数的小女孩,很道德沦丧啊。鬼知道他私底下养了多少个女大学生,在外还端着清心寡欲的形象。这丫的就一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嘛。”   “不要说他坏话!”   沈音之一下不感动了,变得凶巴巴。   “……啧,病入音荒没救了你。”苏井里自顾自念叨:“年轻小女孩就是爱做梦,以为世界上好男人多。稍微看到打扮还行的人渣就——”   “不准说!”   “那种人明摆着表面好看,骨子都——”   沈音之沉下脸:“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吓唬谁呢?   苏井里偏要凉凉地说:“清醒点吧傻子,没听过一句话么?男人靠得住,母猪能——”   “你才是猪!”   沈音之噌一下甩掉钱,超大声:“我都知道的,你七岁的时候喜欢隔壁姐姐,听她的话亲男孩的嘴巴。最后那个姐姐还喜欢别的姐姐,你看到她们抱在一起了,所以你现在怕女人!”   “!!!”   这信息量过大了啊。   苏井里脸色铁青,眼睛瞪得都要掉出来了。   “停车。”他压着怒火。   助手为难:“可是这里不能——”   “停车!听不到吗?”   突如其来的暴躁怒吼,助手吓得狂踩刹车。   “下去。”   他看着她,面目狰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关心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但现在,你给我下去,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助理小心翼翼:“可是可是,这里郊区……”   “下去!”苏井里又吼。   沈音之很有骨气,转头就走。   啪嗒车门合上,保姆车远去。周围仅仅剩下一条未修好的破旧公路,与路灯下长长的影子。   沈音之久久站在原地,在这陌生世界里,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是你们先看不起我的。”   她低低嘟囔着,环顾四周荒凉的景色,到了这时才终于明白时代的差异,以及穿越的难处。   民国女子在这里太格格不入了。   她听不明白她们的话。   搞不清楚她们的优越与鄙夷。   沈音之什么都没有,只除了沈琛。   而且在今日今时今分今秒,她才真正意识到,陌生时代里来自沈琛的庇佑,对她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看来暂时溜不走了。   光有手机和一张卡没用,她还需要别的家当。   而在那之前……   沈音之拿出手机,将沈琛的备注名,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改成:金主爸爸很多卡。   二狗子念叨了一整天的词儿。   应该就是2018大家常用的说法吧?   她收回手机,哼着调调沿着公路往前走。 第16章 归来   “男人都是狗,喜新又厌旧。”   “想你口中挂,信了就是傻。”   “高兴要爱我就爱,不高兴了我就走。”   “笨蛋才不敛钱财,我有家当九万九。”   百香门姐妹倒背如流的顺口溜,沈音之不紧不慢背完四句,前头保姆车温吞吞退回来。   苏井里伸出头,表情臭臭:“除了这些还知道什么?八百年前的事情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上辈子?”   沈音之作个时髦的摊手动作,“我失忆了,不记得。”   “上车!”   沈音之不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长达三分钟,身后助手弱弱搭话:“祖宗们,那个天色……”   苏井里嘴里毫无预兆蹦出三个字:“对不起!   “请你赏脸上车,能上车了没?”   “肯德基全家桶是什么?”   沈音之巴眨巴眨眼睛:“我没听过。”   “……操。”   “给你买行了吧?给你买!”   “这是你自己说的,要花你的钱。”   沈音之高高兴兴地上了车,脸上不存丝毫的怨念。   正常女孩子遇到这种事,不是蹲在路边柔柔弱弱地哭,就该高傲冷艳一个巴掌呼上来了。   这小孩怎么脑子缺筋傻了吧唧不记仇的样子??   苏井里丈二摸不着头脑,欺负傻子很有罪恶感啊。   他挠挠头,十分别扭:“当年那百合姐妹花玩弄我幼小的感情,想把我掰成同性恋。我看了好几年心理医生好么,你这黑历史砸得太猛了,我能不激动么?”   “你先说坏话的。”   沈音之毫不心虚:“不准说沈先生坏话。”   苏井里郁闷:“你们有这么真爱??”   天底下没人能懂沈音之和沈琛的皮肉相连的关系,这玩意儿暂时无关爱情,又谈不上亲情友情。沈音之自己都不明白,更没劲儿说给别人明白。   “反正不准说。”她说。   “行吧行吧对不起,打死我都不说你家金主爸爸的坏话,当我这次纯嘴贱欠打ok?”   车里沉默会儿,苏井里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更低落:“还有那个,我有病,对你对我都麻烦。比如今天别的经纪人好歹陪到等候室外面,只有我没办法进去,搞不清楚里面情况。这事是我不够尽职尽责,对不起了。”   “……我以前没带过女人,听说过女人勾心斗角厉害,但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像这种选秀节目到处是镜头,你自己小心点。不过……也不用太小心,反正又不是孤儿没人管。你背后有沈琛,有周笙那个著名冷脸能打的秘书——当然还有我这英俊才华并具的神级经纪人。”   “你有靠山,所以有人欺负就直说,别怂知道吧?”   “知道了。”沈音之笑眯眯:“谢谢你,二狗子。”   “——下车!”   短短三个字重新召唤暴躁狂。   苏井里一秒变脸,气冲冲地大喊:“都说了不要叫我二狗子,沈音之你找打啊,赶紧给我下车!!!”   *   三天后。   9月29日,周六中午十二点。   一架型号为湾流G55的私人飞机,沿着笔直长道滑跑减速,最终平安降落南江机场。   舱门缓缓打开,沈琛独自走下短阶梯,身后再无他人。   ——事没办成。   这是周笙的第一想法。   随之而来则是厌烦的叹息:又没办成。   不过心知这时不能触霉头,他熟络地接过行李箱,一路拖到车边、塞进后备厢。全程默不作声,安静如鸡。   直到准备发动汽车引擎,才面无表情开口说:“南郊地皮的评估报告已经出来了,您可以看看。”   “昨天下午出来的?”   沈琛翻了翻手边的文件夹,不太在意的样子。   “比我们预估的价值要高很多。”   周笙沉吟,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您的表妹、沈晶晶小姐新接一部文艺电影,自称要去西藏呆半个月,想找您谈谈。没记错的话……”   看眼时间:“下午两点的航班,还来得及吃顿饭。”   一句‘您要去吗’还没问出来,沈琛头都不抬地回绝:“下次让她有事回家找长辈,父母健在,没必要谈到我这来。”   “好的。”   超乎意料的冷漠态度。   看来老板他心情真的很糟。   近来公司的事项汇报完毕,车里陷入一片静默。   过了几分钟,沈琛好似不经意地问:“没别的事了?”   “……”   难道遗落了什么重要工作?   周笙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想起一件不太重要的事:   “星秀陈总旗下的诺亚酒店下月开张,寄了两张邀请函在办公室。需要回复吗?”   指尖合上文件夹,沈琛仍问:“就这些?”   不然还能有什么事??   周笙突然一个心灵福至,脱口而出:“沈小姐最近挺好。”   “好么?”   总算听到想要听的内容,沈老板心满意足地往后靠,脸上几乎写着:怎么个好法?详细解释并举例论证一下?   “……”   别无选择,周笙只能拿出写论文的架势解释:“前天晚上八点《歌唱新生代》全网播出,截至今天凌晨播放量已达3亿。终选环节以沈小姐、选手章慧慧的话题度最高,当晚曾经登上热搜前三十。不过章慧慧水平稍次。”   “沈小姐是全场首个获得五颗星的选手,受到导师一致好评。而且在剩下的四十位选手里,投票数暂居首位。”   正值红灯,他麻利打开播放软件,将平板往后递。   沈琛接来一看,底下四十个投票头像排列整齐。作为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沈音之被安排在最不显眼的位置。   但饶是如此。   点击投票后出现一张柱形示意图。   其它素人参差不齐,仅仅四个人的票数拔地而起,犹如小草堆里繁茂生长的大树。而其中又以沈音之章慧慧两人相互紧咬着不放。   【您是尊贵的vip会员,每天可以投两票哦!】   界面跳出温馨提示,沈琛顺手投出第二票,更顺手点击播放键。   唯独弹幕是不小心点到的,上万条评论立刻涌来。   【前方高能请注意!全场首五星出场准备!!】   【沈音之沈音之沈音之!!!】   【啊啊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又来重刷了!!】   【微博来的~~】   【微博来的姐妹别错过!天使嗓音了解一下!!】   弹幕刷屏飞快,画面里门被推开。   沈音之从门缝里钻进半个脑袋,警惕地打量着环境。   “沈音之?”   导师好笑:“就这,没走错,你进来吧。”   【探头式进门,笑死我了为什么跟做贼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探头式进门总结精辟!!】   【第三次看还是被小姐姐萌晕!!!】   ……这玩意儿实在飘得太快了。   沈老男人忍不住关掉。   然后眼看着在他面前活蹦乱跳,泼猴似的小姑娘,隔着一层屏幕走进房间。不但记得礼貌掩门,还破天荒的老实。   规规矩矩站军姿,规规矩矩自我介绍,非常礼貌地问:“我介绍好了,现在我可以唱歌了吗?”   特别怂。   称得上标准的窝里横,窝外怂。   “开门见山,可以的。”   平易近人的导师 A 扬手:“来吧,用实力说话。”   沈音之点点头,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不傻,不闹,很安静。   场中央的她声音干净空灵,唱起歌来字字深情又忧愁,好似柔柔念起一首意境朦胧的长诗,令人回味无穷。   时间好像在歌声里变慢。   专业的导师们无意识打起节拍,或无声跟唱。   五张面庞纷纷浮现满意与享受的表情,直至伴奏结束好几秒,犹在频频在点头,相互用目光交换欣赏之意。   她们好半天没说话。   沈音之也不说话。   光是干巴巴杵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   场面一度陷入僵滞,导师A试探性:“你有什么要说的?”   沈音之歪头:“你们不问我问题吗?”   年轻男导师B大约想逗逗她,故意说:“没什么好问的,你可以走了。”   “我没有星星吗?”她有些困惑。   “没有。”导师明显憋着笑:“你走吧。”   沈音之皱了下眉,好似难以理解。   以她那上房揭瓦的性格,本应该气鼓鼓争论不休的。   不过似乎知道镜头前面不能乱来,小孩低头思考了两秒。眼睛里冒出那种,‘你们根本都不懂唱歌,我不要和你们玩了’的失落情绪,最终选择接受结果。   “谢谢,那我走了。再见。”   她老大不高兴地转过身,导师B噗嗤笑出声。   “等等,你都不问你为什么没星??”   “我不能问的啊。”   沈音之回头,一脸纯然的无辜:“你们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他们没说我能问星星。”   导师B也笑场:“哪来的老实小孩,又不是考试不让问答案。现在让你问,想问什么问什么的话,你想问什么?”   ——别扯话题别加戏。   经纪人凶巴巴的叮嘱近在耳边,沈音之转了转脑筋,认真反问:“你们真的不问我别的问题吗?”   “……你就问这个??噗。”   导师B被戳中笑点般捧腹大笑,这下所有导师被迅速传染。连号称最严厉的女导师,那绷紧的唇都骤然松掉。   打开弹幕更是笑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了为什么她不问星呢?!】   【就是,小姐姐都不怀疑的吗?这么好听怎么可能没星!!不瞒你说我妈上秒钟还在嫌弃我看综艺,下秒钟听到歌声就凑过来,问我谁在唱歌,唱得还挺有味道的!】   这时一条迟钝的弹幕飘过:【妈的B笑声好魔性,我大半夜笑出猪叫笑得隔壁邻居报警。笑到方圆百里路灯裂开猫狗失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前面姐妹你这就过分了啊!!】   【喂精神病院吗?这里又疯了一个麻烦拉走。】   后头画风成功跑偏,再次满场浮夸的哈哈哈。   小孩成功拿到五颗星,正有板有眼地回答问题。驾驶座上周笙冷不丁开口:“章慧慧是签约艺人,背后有团队造势,这两天买了不下五个公众号吹捧。星秀那边问您要不要帮沈小姐——”   “不用。”   话没说完就被直接打断。   沈琛摩挲着手指,入目皆是宝藏女孩、惊艳、心动之类的词汇。满满当当占据着整个屏幕,几乎遮住她的脸。   扪心自问他有点儿愉悦。   又好像更多的不悦,因为私有物被万众觊觎。   “唱歌就够了,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没必要那么上心。”   如是冷漠说着。   其实沈琛自己都不太确定,这话究竟说给谁听。   *   快到公司了。   沈琛放下平板,忽然想起:“今天周几?”   “周六。”周笙答得很快,没意识到不对动,   沈琛点头:“今天公司有多少人?”   他们公司并不提倡加班来着,全看工作情况加班。   同笙还没算出具体数字,又听老板慢悠悠来了一句:“差点忘了,我们公司周六不上班。”   “……”总觉得话里有话怎么回事?   “员工不上班,只有老板上班?”   沈琛抬起眼眸,漫不经心地问:“文件很急?”   “……其实也没有那么急。”   懂了,周笙完全懂了。当即木着脸道:“既然周六文件不着急,我个人建议您先去看看沈小姐。”   沈老板施施然:“既然你这么说,就去看两眼吧。”   周笙:……   真是好勉强的样子呢。   除了早朝,这下连周末的班都不想加了吗昏君?   *   节目组自带课程培训,女孩们白天都在按部班地上课。   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都是休息时间。沈琛到的时候,差不多休息铃刚响。   只见沈音之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地冲了出来,眼睛直勾勾锁定食堂所在位置,但眼角瞄见一只太阳下伸懒腰的猫——   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   她贼兮兮地起脚尖,悄悄屏息接近。   “喵~”   胖橘猫发出散漫的叫声,不知天性亲人,还是熟悉沈音之的气味。竟然主动伸舌头舔她的手指,又蹭蹭手心。   沈音之咯咯笑两声,手指头捏捏它的小耳朵。左手边挠着猫的后脖,边发出人工制造的‘咕噜咕噜’声。   倦倦秋日里,少女眉目精致。   人与猫和谐共处的画面非常好看,后头楼梯口又涌出成群的女孩。活像学校里的学生,个个卫衣短裙腿长长,活泼地说说笑笑着,将一方天地染上耀眼的青春光芒。   然而周笙果断挪开视线。   两眼看完了,八眼十眼都有了。他挂下手动挡,冷酷无情地提醒自家老板该回公司沉迷加班了。   不过正要踩下油门之时,身后传来一声‘等等’。   沈琛依旧望着那个方向,“为什么她们不跟她打招呼?”   “……?”   周笙抬目望去,果真三十多个女孩嘻嘻哈哈,好似压根瞧不见沈音之似的经过她。没人停下脚步,没人同她说话,她们不约而同地无视她,无视得绝对而彻底。   再瞥车镜,沈老板眼眸冷冽而漆黑。   声音却很轻柔地问:“这就是你说的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555555还是我们老沈温柔体贴!!!(?   阿爸以老丈人的身份允许你高攀我家女儿了。   限定范围是:本章内。   沈琛:?何必? 第17章 孤立   ——我被孤立了。   沈音之说不来这么现代的话。   但大致知道,自己正处在这样的氛围里。   整整三天的训练,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从音乐理论到声乐指导练习。除了在导师面前有意粉饰太平之外,没有任何人愿意同她说话。   排列二十张桌子的教室里,女孩们也是早早组成搭档。头天便选好座位,相互占位,只剩下尾排缝一张空桌。   沈音之便是如此坐在旮旯角落里,连同桌都没有。   更遑论朋友。   真要说玩伴,恐怕就只有教学楼附近这只胖猫猫,天天盯准时间趴在灌木丛里晒太阳。   哦,对了。   其实五位导师对她都还不错。   尤其身材火辣脾气火爆,被誉为一代歌后、事实上严厉当数地狱级别的导师——林诗。   眼下正在一干助理保镖的拥护下往外走,远远看到撸猫的沈音之,便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过来问:“昨天给你的书,有没有好好看?”   她话里指的是乐理入门基础教材。   因为几乎所有导师都发现,沈音之是那种纯靠天赋、毫无正统学习经验的诡异存在。   她过耳不忘,她情感充沛。   她天生知道怎样模仿、改进细节达到和谐。   可她不明白原理,看不懂稍微复杂的乐谱。又总是独自在人群之外不支声,似乎在无聊放空,也可能在闷头瞎琢磨。   他们这些前辈当然不忍心荒废‘天才’,便铆足劲儿给她开小灶。   前天‘放学留堂’,昨天送来详注过的额外辅导作业。   私底下苏井里又抓得严,天天让背诵让贯通,搞得沈音之比高三生还高三生。   简直是大家族里备受关注的,北大清华苗子生,被猛烈的太阳榨干了活力,此时萎靡不振地回答:“看了,我昨天晚上看到好晚,看得头都变大了。”   一个头两个大,她新学的词儿。   沈音之没什么导师选手的身份认知,说起话来既不刻意讨好,又无不小翼翼。   好像只把你当邻居哥哥姐姐似的,口气自然又亲呢。   林诗不禁软了些目光,伸手揉把猫,再揉把沈音之,   “好好学,别浪费你的天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巧克力,看了眼运去的女孩们背影,冷冷道:“这个圈子看着门槛很低,竞争大,所以不少人花心思琢磨捷径。但这世上从没有过捷径,镜头和观众也容不下滥竽充数。”   “你别管她们,管自己好好准备初舞台。”   “记着有才华的人不会被忽视,有皮囊又有才华的人,生来已经赢在起点上。你现在这样只需要保持心思正,别急功近利走歪路,肯定会成功的,知道吗?”   “知道。”   沈音之接过巧克力,笑眯眯:“谢谢老师。”   “就知道吃,训练别偷懒。”   多少发现这小孩的没心没肺,林诗不再长篇大论,直接起身离开。   “……那个。”   今天有点热闹,墙角边又钻出个人,是胖胖。   “我想来想去,终选那天是我态度不太好。”   她递出手里的杯子,窘迫挠脸,“本来想买一摸一样的杯子还你。可是我那天没看仔细,去饰品店找了三天,好像只有这个比较像,所以……”   “好,我原谅你了。”   小傻子的世界很简单,认真道歉的人可以原谅。   她晃了晃杯子,笑得有些天真:“谢谢你赔钱,又给我买了新的杯子,我喜欢这个。”   “没、没什么。”   全然没料到沈音之这么好说话,胖胖受宠若惊。加之她也算资深猫控,便下意识走近两走,“这猫…”   “它很好的。”   沈音之特别有主人范儿地说:“你可以摸摸它。”   胖胖蹲下来,想碰又不敢   “它会不会咬人啊?”   “不会的,它从来不咬人”   沈音之斩钉截铁,且大大方方地鼓励:“你要是害怕,就碰它头顶那边,它嘴巴短咬不到的。”   “好,我试试。”   胖胖紧张地舔下嘴唇,正跃跃欲试要伸手——   “胖胖,你在干什么?”   章慧慧甜美的声音于背后响起,胖胖仿佛遇到猫的开始,慌忙收回手,答,“没、没什么。”   “胖胖,来吃蛋糕不?”   总跟随在章慧慧左右的bobo头大声招呼:“今天慧慧生日,她爸爸送来好多小蛋糕和奶茶,来吃呀!”   胖胖含糊应好,不敢看身边的人。   沈音之偏头,迎面撞上章慧慧略带歉意的笑。   “明明跟我爸爸说过,共有三十八个同学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只买了三十七份……对不起啊沈音之,我下次再请你可以吗?”   她五官清秀柔弱,仿若清纯无助的模样。   然而……   ——不好意思了没你的份,小野鸡边上呆着去吧。   从她眼里看出这个意思,沈音之转回头去。   才不屑别人蛋糕呢。   她自己有卡,想买什么买什么,   昨天回家路上,还到小区便利店买了一大袋零食。   沈先生没打电话来训。   肯定没有发现。   “喵?”   猫又伸懒腰,圆圆的眼睛似乎在问:嘿,人类,刚才那个要老伺候本大爷的低贱铲屎官呢?怎么只剩下你?   “她走了。”   “她们都走,因为她们和我们不是朋友。”   耳听着女孩们欢声笑语,羡慕章慧慧的好爸爸,沈音之手指一顿,小声逼逼:“谁还没有爸爸啊。”   “金主爸爸也是爸爸。”   而且一个就比你们所有爸爸厉害。哼。   *   女孩们来了又走,群聚在餐厅外的遮阳伞下,享用美味下午茶。   而沈音之被留在原地。   整个人卷成小小白白的一只,缠着肥猫叽叽咕咕。   怎么看都是孤零零的样子。   根本称不上好。   沈琛静静看周笙,在笑,笑里不带丝毫温度。   周笙浑身僵硬,后背缓缓浮起一片鸡皮疙瘩。   是他办事粗心大意,他无话可说。   一片沉默在车上漫开许久,唯有沈琛手指修长,不紧不慢地敲打文件夹。   气氛太压抑,周笙几乎呼吸艰难。时间久到他以为自己要被当场炒鱿鱼之时,老板终于发活:“去问问,她们为什么排挤她。”   “好的,我马上去。”   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他迅速解开安全带。   身后又传来不喜不怒的:“下次做事上心点。”   仿佛锤头沉沉落在心上,周笙低头应是,往女孩们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沈琛则是翻开通汗纪录,拨出某个号码——   嘟两声电话接通,手机挪这十厘米。   一声清亮的沈先生划过耳膜。   果然还是这么大声。   “小声点,我听得到。”   他说着,手机挪回耳边。   沈音之哦哦两下,这回分贝降成蚊子腿大小。犹如卧底交头般,神秘兮兮问:“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听不到。”   “你耳朵好麻烦。”沈音之抱怨着,再次调节音量,又问了一遍:“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我啊?”   稀里糊涂就打了。   我想打就打。   诸如此类的回答真实,可惜并不符合人设。   “你觉得为什么?”   沈琛侧目望她,狭长的眼尾微挑。   “我可没闯祸!”   遥遥看到她撅起嘴巴,迅速为自己开脱:“只有昨天刷了你一点卡嘛!”   “就刷了卡?”   “……”   小姑娘托腮帮,小猪似的哼哼歪歪:“还有喝了点酒?真的没有,那只是之前剩下没喝完的,不能浪费。”   沈琛有意诈她,“还有呢?”   怎么还有?!   沈音之放弃挣扎,掰起手指一一交代:“我太累了,太难过了,所以每天回家之前,必须吃点薯条才会好。”   “电视遥控坏了,不是我弄的。”   “刘阿姨说换上新电池就会好,不用钱修。”   “节目组餐厅里有炒方便面,我尝了两口。”   “哦,我欺负二狗子了。”   “欺负得他眼睛都红了,因为他说你坏话。”   “还吓唬人。”   “我吓唬胖胖说,我生气就喜欢往她嘴里塞碎玻璃。   沈琛闻言挑眉。   原来这些天没闲着,难怪不再给他打电话。   “所以你塞谁玻璃了?”   “我没有塞啦,都说了吓她的。”   她小声:“胖胖太胖了,我看着不好打,只能学你的样子吓吓她咯。”   学他的样子?   沈琛来不及问,她潦草总结:“这就些,没别的了。”   “你不会又生气吧?”   沈音之皱皱鼻子,特别苦口婆心,“我已经很乖了,你得脾气好点。不能动不动生气,不然头发会变白的!”   沈琛淡淡:“谁说我生气了?“   “没生气呀?!”   沈音之顿时活过来,又奇怪:“那你干什么打电话?”   “不是要我有空来看你么?”   他顿了两秒,似笑。   “现在有空了,你往左边看看。”   *   沈音之一眼就看到他了。   眉目模糊但锋利,半脸的斯文温雅至极。   “你真的来看我啊?!”   她意外到忘记挂电话,双手抄起小伙伴乐颠颠跑过来。连人带猫钻到车窗旁的时候,后者困倦地甩了甩尾巴,用一双死鱼眼看向沈琛。   “喵~”   【愚蠢人类,想成为我的铲屎官之一吗?】   【橘猫对你发出邀请。】   “把猫放下。”   沈琛面色不变,舌尖咬出一个字:“脏。”   【收到回复。】   【你已拒绝猫的邀请。】   “它很干净的。”   沈音之口头为猫反驳,不过还是听话地把猫放到地上,敷衍地拍了拍手,权当自己更干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不生气吧?不凶我吧?不收我的卡吧?”   她警惕三连问,沈琛散漫反问:“让你买十样东西而已,什么时候成你的卡了?”   在我手里就是我的呗。   沈音之知道这歪理不能说。   “交代了这么多,怎么不告她们的状?”   沈琛眼尾扫过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孩,视线又回到她身上,嗓音偏低:“你不是很能告状么?”   “……有什么好告的?”   沈音之奇怪地瞅他一眼:“她们又没打我,没骂我,只是不想理我呗。那是她们的事,我有的是事情做,为什么麻烦自己告这个?”   “而且我本来也不想理她们。”   她摊开手:“她们人多很吵的。”   本以为小孩记仇又娇气的。   这么看倒有些意外了。   又问:“她们为什么不理你?”   她答得不经大脑:“我漂亮嘛!”   沈音之得意洋洋地再次摊手:“女孩子肯定要比美的啊。谁让我是这里最漂亮,唱歌又好听的女孩子。她们都想变成我这样,又实在变不成,当然就都不想理我咯。”   说得还挺在理。   沈琛不置可否,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深黑色的手帕,让她把抱过猫的两只手擦干净。   “它真的不脏。”   沈音之随便擦两把,手指转又攀到车窗边上。脑袋没精打采地靠了下来,叹气:“她们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知道,训练才累呢。天天要跑步要练声要看书做作业,还得学好多东西。钢琴,吉他,键盘……”   “你看我眼睛都黑了。”   她指自己的眼睛下面,掷地有声:“黑眼圈!”   沈琛唇线松动,“那不唱了?”   “……还是唱吧,我还能稍微坚持下。”   她郁郁寡欢地看他,满脸‘你好烦,你次次不按照剧本来’的表情,眉梢落着几分委屈。   好像已经很多次了。   这样不近人情地拒绝她。   沈琛眉目微垂,取回手帕慢悠悠地叠。口上有些妥协地接话:“黑眼圈都有了,想要什么鼓励?”   她情绪高涨,雄仆仆气昂昂地说:   “后天国庆节要放假了,我想出去玩儿!”   “去哪里玩?”   “看电影!奶茶爆米花!还要吃火锅!”   好似提前预支那份快乐,沈音之眼睛弯成月牙,轻轻带过一句孩子气十足的,“她们能玩,我也要玩。”   沈琛大致能从这句话里猜到,那群女孩有意卖弄过友情,放话国庆要组织小群体出去逛街玩乐。   因此勾起她的比较心理,非不肯输给她们。   他便答应下来:“过两天带你去玩。”   沈音之巴眨两下眼睛,张了张嘴巴。   “还要什么?”他眼珠滑过来,黑乎乎的。   沈音之缩缩脖子,非常得寸进尺地嘀咕:“鼓励说完了,但是还有奖励——”   “比赛那么难,要点奖励的嘛,不然我都唱不动了。”   她偷偷瞧他的脸色,见他不斥责,便软声软调提要求:“要是我下次比赛有五颗星星,你能不能再送我一张卡?”   “是你自己要唱歌的。”   沈琛一幅置身事外的冷然:“为什么我给你奖励?”   “你不要那么小家子气,你都有好多卡的。”   沈音之鼓起河豚脸,“那天我都看到了,你们两个人都有放卡的小包包。黑的白的红的蓝的黄色的,那么多颜色。我努力得五颗星,你给我张粉红色的行不行?”   她缠人功夫一流,看得出他的纵容,翻来覆去地念:“我就想要粉红色的,女孩子都喜欢粉红色的……”   沈琛将叠好的手帕搁在旁边,僵持良久之后松口:“五星难拿么?”   “那可难了!下次只有一个五星!”   沈音之眼巴巴望他,他终于点头:“拿到再说。”   “没人唱得比我好,肯定是我的。”   她自信满满,蓬松的头发跟着脑袋瓜子在光线地下跳跃,令沈琛想起刚才,陌生的女人摸摸猫,又摸摸她。   当成流浪的、没有主人的动物那样对待。   但沈音之不是。   “回去多次几次头发,洗干净些。”   “可是我昨天晚上刚……”洗过。   话没说完他就微微眯起了眼,视线从发梢滑到眼尾,一动不动地注视她。眼里有着很清晰的冰冷、平静,如尘封结冰的湖面。   底下深得让人怕。   “好吧,那我今晚找刘阿姨帮我。”   ‘教学楼’里上课铃声响起,沈音之留下一句‘我去上课了’就跑。   半路又捞起胖猫抱在怀里,并不太听话。   *   周笙西装革履打扮精贵,相貌又好,从女孩们口中套话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过多久他原路返回车上,低声转述:“《歌唱新生代》节目筹备前期,大约有半个月的海选阶段。沈小姐通过经纪人的关系网直接参加节目,又因为终选直接获得五颗星,所以被质疑是资本内定的冠军。”   “——她们背后都称她为冠军。”   不顾三七二十一扣下大帽子,一口一个内幕、冠军,周笙乍听便能觉察其中的恶意,更何况沈琛。   “她们还没看过节目?”沈琛问。   周笙实话实说:“基本都看过了。”   女孩们非常在意自己在镜头下的形象,目前尚未实行‘住宿断网’式训练,自然第一时间便观看节目。不过……   “她们看过节目。   沈琛想会儿,语速徐徐:“还是认为内定?”   “……是。”   “可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在。”   “这样。”   沈琛笑了一下,喉咙轻微地震动。周笙忍不住头皮发麻,仿佛那个自欺欺人大言不惭的人是他。   “打电话给那个经纪人,看他要怎么处理。”   老板他捏捏眉心。   纤长的眼睫盖下,遮住眼下一片浅淡的青黑。   周笙接通电话后,不禁放低声音描述现状。不过电话那边没有声音,老半天得不到回应。   “苏井里?”   “别叫了我在听。”   “那就请你尽快想办法解决问题。”周笙态度冷硬:“收了钱办事,不然会有什么结果,你不会想知道。”   “8021了还玩恐吓的?”   对面口气骤然变差:“之前不知道有这回事而已。既然现在知道,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跟钱不钱没关系,我们行内有行内的规则,我个人有个人职业道德和原则,不需要你个行外人踩在头上指手画脚。”   周笙脸一沉:“严格来说这件事是你的责任,要不是你太过随意——”   “不然我退钱你自己来?”   苏井里脾气坏到极致,经不起指责,火大之余以同样的方式反击:“我还严格来说这钱不是你付的呢,有本事让你家老板、让金主爸爸自个儿来我麻烦啊?”   “有章慧慧冒名顶替那事儿,沈音之还想进圈混,迟早她们要对上。不趁早解决,以后章慧慧出名了有脑残粉护着,十个沈音之都斗不过,只能被捏在手心里网爆蹭热度。”   “现在好歹在我熟悉的地方,从幕后策划到导演都认识,万一有什么情况都好说话。我是考虑到这些才做的决定,没搞清楚就不要高高在上来指责我行么兄弟?”   “……”   那边仍在继续,越说越义愤填膺:“再说你们自己没交代清楚,不然沈音之这情况我根本不推荐她进娱乐圈ok?是你家老板愿意花钱让她进,我才不管背后有没有明规则潜规则。我只知道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不是韩国财阀一手遮天,现实就是,谁都没办法永远护着她捧她做小公主。”   “进了这个圈子!同行排挤算个屁。抄袭、拉踩、网络暴力、黑粉、私生饭,还有p遗照p裸照,以后要面对的东西多了去。连开头这个都没法子面对,我劝你们尽早收手,砸多少钱她都混不下去!”   “……”   周笙皱眉,确实不了解娱乐圈,一时找不出话反驳。   正绞尽脑汁试图掰回局面之际,一只手从后头伸来。   沈琛隔着手帕拿过他的手机,仍闭着眼,神色很平静地说:“你错了,苏经纪人。”   “你谁?”   苏井里隐隐猜测:“该不会——”   “真正的事实是,在我面前没有圈子,更没有所谓圈子里的规则。”   沈琛不为所动地说下去,“只要我想让她过下去,她就能好好过下去。”   “如果非要有什么不能,我想——”   对面顿了顿,苏井里不由自主地屏息,下秒钟听到他字字沉缓、有力。非常温和又礼貌地说:   “抱歉。”   “那只能是你混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音言音语:谁没有爸爸!金主爸爸也是爸爸!   这章的老沈也很讨人喜欢。 第18章 打脸   “非要混不下去,只能我混不下去??我苏井里出道九年,还没人跟我说过这种话!有钱了不起?”   苏井里怒摔支票,伸手欲撕。   又止。   “妈的!还真就这么了不起!有钞票谁都了不起!”   “老子下辈子要是不能投胎做有钱的人,干脆投胎做好吃懒做的没钱的猪得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英俊才华没有钱,跟猪有什么不同!!!”   挂断电话十分钟有余,苏井里仍窝在角落里,叽里呱啦一阵口吐芬芳。顺便发短信给沈音之:   【章慧慧是什么清新脱俗白莲花,她这么多骚操作你这么不说?】   沈音之:【?】   苏井里:【让你别忍你还忍,想cos忍者神龟??就章慧慧那傻逼操作你早点说,老子出手直接灭她全家。】   他这边义愤填膺揭竿而起,她那边温吞吞回:【5上课,8回了,88。】   “……哪门子非主流言语。”   苏井里收起手机,转头气势汹汹杀入营销部,进门便是一声仰天大吼:“干活!加班!全部给我加班!下周六之前我他妈不把章慧慧给收拾了,我就是猪!”   下周六就是《歌唱新生代》的初舞台,有观众的那种。   营销部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假视频炒作那事,不是准备舞台之后再爆么?我们手里没有清晰视频啊,只能靠声音比对来带节奏。”   “到现在还没弄到清晰视频??”   苏井里眉毛拧成疙瘩,徘徊于发火边缘。   “一个校庆观众好几百,你们干什么的花这么多天还没弄到视频?”   “呃,那是因为章慧慧那边提前联系学生删除……”   “别跟我说有的没的,反正就给我去找!最好找到视频,找不到视频就挖她金主挖黑料。都欺负到我的人头上了,必须把她底裤扒光!”   “话放在这,今天准备不完通稿别想走,夜宵连明天早餐全给你们包了!”   苏井里高抬起腿,一脚踩在门边边。   犹如名副其实的拦门恶霸,且大摇大摆打起电话:“喂,张大头,我知道你终选里肯定有监控,赶紧的把录像交出来。少扯,别装,三点之前发过来,不然今晚我坐你家门口唱青藏高原,或者飙海豚音到天明信不信??”   ……   苏井里这人脾气差嘴巴坏,只好在护短。   不过沈音之对这些全然不知情,仅仅在下课后看到他发来的短信说:   【放心。老子早晚让你踩着章慧慧那傻逼的头冠军出道。】   傻逼。   沈音之默默记下这个词。   感觉以后说不定会用到。   *   苏井里那边热火朝天,沈琛并非没有动作。   只不过有点儿画风迥异罢了。   众所周知南江市中心有家名为‘sweet day’ 的网红蛋糕店。装修温馨而少女,原创甜品不定期上新,不但貌美精致宜拍摄,而且样样美味受到网络万千好评。   开业时间为早九点到晚六点,限量供应,不接受预定。   工作日平均排队时间为一小时;   工作日排队常常超过三个小时。   就是这么一家大牌且有名的蛋糕店,这天下午,许多甜点爱好者照常来排队,意外发现它大门紧闭。   透过敞亮的玻璃门,隐约可见厨房里头的店长夫妻俩,几乎个个两只手当作八只手来用。   明明忙得不可开交,做出大批的甜点饮品。可听到感应机器发出的‘欢迎光临’时,她们不约而同地致歉:“不好意思,今天不对外营业。”   “那你们做那么多蛋糕干什么?”   熟客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过,多少钱都不接受预定的吗?”   “我们确实不接受预定。”   老板娘抽空抬头,好心情地笑笑:“不过这家店已经不是我们的了,所以下次再来吧。”   !!   sweet day 被买了!   sweet day 高价易主了!!!!   小道消息迅速流走在小女生之间,章慧慧身负‘营养不良但嗜甜的万年不胖少女’人设,自然而然掌握消息,并发微博表示:   超爱的sweet day 被收购了。   希望以后还能吃到她们家的抹茶舒芙蕾,真的超好次。   配图:委屈巴巴.jpg   “慧慧你发微博啦!我给你点赞评论哦!”   为了蹭到热度,一干虚假姐妹花抢着转发评论:   【啊啊啊舒芙蕾真的爆炸好吃,发出依依不舍的声音!!】   【我落泪了,sweet day 要重新装修吗?还对外开放吗?求不改配方!】   【人生太难了。哭哭.jpg】   【本来还想约慧慧周日去尝她家新出的浅盐西西芝士的,哎……】   “不过sweet day真挺好吃,就是排队太久。”   bobo头率先完成蹭热度一条龙活动,咔嚓咔嚓掰着手指,趁着课余时间分享八卦。   “说起来不知道真假,好像有不少明星想创业,提出花钱买sweet day的配方。店长不肯。她们就退步提合作入股,自己做代言人开全国连锁店,结果店长还是不肯,非说自己享受亲手制作、开发新品的感觉,并不想发展成的纯牟利的商机。”   旁边接话:“但现在还不是卖了?”   “有钱人吧。”   bobo头照着小镜子叹气:“估计还是那种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嫌排队麻烦,直接冷冷地问:你这店多少钱?我买了。不卖?那你别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么霸总的吗?”   旁边笑得前仰后合:“那按照正常剧情发展,接下来就该有个超级宇宙无敌高富帅,手捧甜心深情款款地朝我们走来,然后——”   她看眼章慧慧,非常狗腿:“然后送到慧慧面前来说:生日快乐,我的小公主。”   “那也太偶像剧了叭!”   女伴们纷纷露出羡慕的表情,章慧慧抿唇笑。   正在这时。   导师刘诗去而复发,抬手敲了敲门扉:“谁定的 sweet day 外卖?出来签收了。”   “不!会!吧!难道是慧慧你爸爸?还是你说的那个超帅的邻居哥哥?!啊!我的天!!!!”   “我酸了我的妈,这生日太幸福了吧!!”   “我得发个微博感叹我这悲惨的人生,什么时候有人给我买家奶茶店庆生呜呜!”   想象落成真实,女孩们眼里的嫉妒,强烈得能烧死人。   章慧慧依然淑女地笑着。   尽管不清楚是谁送来的惊喜,但她毫不怀疑,在场只有她有幸接受这份大礼,成为所有选手中最优越的小寿星。   她有些难以控制地撩拨头发,刚站起身……   “啊,原来有卡片的啊。”   刘诗作恍然大悟状,从兜里拿出长方形的精美小卡片,看着字念:“希望这份下午茶能让您补充体力。在此祝您课程顺利,天天开心,亲爱的——”   红唇讥诮翘起,她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缓缓道:“亲爱的,沈、音、之小姐。”   怎么会是沈音之??!   章慧慧脸色瞬白,教室里鸦雀无声。   只有沉浸在抽屉里玩俄罗斯方块的沈音之,茫然抬起头:   “谁在喊我的名字呀?”   *   送甜点当然是沈先生的主意。   大约类似年轻人口里‘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心理?   不过这事儿全权由周笙负责。   本质有着将功赎罪的意义,因此他格外谨慎。   以高超的谈判水平说服店长卖店,而后全程盯着他们赶制出大批量甜点热饮。最后又亲力亲为送过去,确定进了沈音之的肚子之后,才回来做报告。   “连同选手、五个导师,以及导演策划类重要的工作人员的份在内,共准备上百人份下午茶。不过……”   “她不喜欢?”   “不,看起来很喜欢。”   周笙说:“只不过沈小姐把几乎把所有甜点都送给工作人员,并没有分给其他选手。”   沈琛稍有意外:“一个都没分?”   “一个都没分。”他露出微妙的表情:“而且沈小姐当着她们的面连吃三块车厘子蛋糕,剩下最后那块自称吃不下,就……决定回家路上,送给第四个遇到的女生。”   这还挺,任性的。   得收回之前说她不记仇的话。   小家伙记仇得要命。   沈琛垂下眼帘,想笑。   恰逢手机震动,打开彩信,一张沈音之手捧蛋糕的照片跳了出来。   下面还有文字内容:   【谢谢你买蛋糕给我,我非常非常喜欢!】   这回倒记得给反馈。   看来还没白眼狼到底。   沈琛问:【为什么不分给她们?】   觉得小孩想法可能没那么多,他点到为止地提醒:【你可以跟她们交朋友。】   那样被排挤的人便会变成章慧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向来是他的首选。   她却说:【不要!花我的钱买蛋糕,才不给她们吃。】   沈琛意味深长地回:【你的钱?】   【你的就是我的。】   【现在不是我的,以后还是我的嘛。】   【反正我只要漂亮的朋友,她们太不漂亮了。】   沈音之打字龟速,不巧上课铃声响起。   她图便捷,又顺手发去短信:【不说鸟,88。】   【认真上课,别玩俄罗斯方块。】   这条消息收得太精准,心虚沈某人默默关机,小学生似的盘好手手,听起无聊的理论课。   沈琛差不多同时放下手机,抬头发现周笙还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一种‘你笑了吧?你对着手机笑了?你在笑什么?‘的奇妙表情。   没关系。   沈老板不慌不忙,优雅端庄。   且十分淡定地说:“想办法在节目组里,给她安排个朋友。”   周笙:???   这还能搞安排的?   还没回过神,沈老板他视线掠过电脑屏幕上,看到章慧慧突然奋起直追的票数,再次发布新任务:“顺便让他们查查,比赛投票有没有掺水分。”   “水分?”   粉圈之外的周笙不明白,场外投票有必要做假?   不是直接开支票给节目,让他们花心思走程序的么?   有钱人的思维就这么简单,花钱省事儿。   沈琛只以为他在质疑,漫不经心地回答:“涨幅不对。”   “……”   敢情您还带观察涨幅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笙默默记下,很象征性地问:“还有别的事吗?”   真的纯属象征性询问。   谁知道沈琛想了想,神来一句:“让秘书部都投个票。”   “记得充值VIP。”分不清开玩笑还是讲真,他语气悠哉地说:“vip能投两票。”   “好的。”   周笙面无表情,周笙已经麻木了。   随便唱歌够久了,不必太上心什么的——!   反正打的又不是他的脸。 第19章 我在   录节目本没有休息日。   不过为了响应国庆法定节假日七天,给伟大祖国庆生,策划人决定破例放假两天。   沈音之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假日,深怕沈琛不知情,放假前夕又打电话又发短信,直接间接地提过几十遍。   凌晨两点还爬起来‘贴心’短信提醒:明天没有上课,我可以陪你出去玩的哦。   沈琛倒是没有忘记约定,自然说到做到。   国庆当天早上九点多开车来接,小孩两条手臂正挂在窗外。   脑袋侧靠窗台呆望天,一脸‘我好颓废我在发霉为什么沈先生还不带我出去玩’的样儿,要多沮丧多沮丧。   直到听到滴滴的车喇叭声,她猛地蹦了起来。   风风火火咚咚咚地跑下楼,一溜儿便冲刺到车边,委屈道:“你好久才来!”   不过有来就好。   一屁股挨进副驾驶座,沈音之小眼神上下瞅瞅,迎面又来一句:“你今天真好看呀!”   今天毕竟不办公来着。沈先生破天荒舍弃了他的黑西装,改成灰色的大衣。   一身廓形周正利落,里头毛衣松软。   发丝漆黑蜷曲,笔挺的鼻梁特意架上一幅眼镜,把锋利沉郁的眉目遮尽了,面上端得是一派温文尔雅之势。   沈音之在他的注视下摇头晃脑,两只水光涟漪的圆眼睛盯看他,再刻意地巴眨巴眨,暗示意味十足。   沈琛礼尚往来:“你也好看。”   她点头如小鸡啄米,露出如愿以偿的笑脸:“我们都好看,真好看!两个好看的人要出去玩了。”   说到这儿还扬手吆喝:“开车——!出发!”   简直像小学生出门郊游。   沈琛响应号召地踩下油门。   沈音之笑眯眯,趴在车窗边唱了一路的歌。   今天的行程首站是电影院。   假日佳节的商场,果然不负众望的人山人海。   放眼望去尽是学生闺蜜团、小情侣,也不乏浩浩荡荡全员出动的大家庭。男女老少一窝蜂堵在电梯前,瞧准时机便相互推搡进电梯,秒秒钟将狭小空间挤成满当。   果然应该清场的。   这么想着,沈琛伸手揪回兴冲冲往里钻的沈音之,逆着人流,走向鲜为人知的专用电梯。   不过巨大的人流量避得了一时,避不开一世。   影视五楼一到,门扉缓缓拉开。   入目前方的爆米花售卖处人气火爆,几乎挤满学生家长。不知情的人看了,准以为这儿正在进行免费发放饮品的活动。   空气里汗水脂粉味浓郁芬芳。   更关键的是,那台爆米花制造机通体凝固着深黄色的油渍,足以令所有自身洁癖者观之变色。   “别买爆米花了。”   沈琛眉心皱拢说:“太脏。”   还是他头回如此明确地表示嫌弃。   沈音之清楚他爱干净。   ——道上大爷千千万,当数七爷最讲究。   当初这话儿传遍大街小巷,人尽皆知沈七爷他不沾血汗,不碰鸦片,更鲜少亲自握枪。总是修整得令人发指。   再说沈先生委实太挑剔,导致她深受其害。曾经因为徒手掏金鱼、偷偷抱猫上床,不知打过多少次手心,如今想起来还隐隐作疼。   可是吧。   瞧着那金灿灿的爆米花,沈音之舍不得放弃,又忘记带卡出门。百般犹豫之下只得毅然伸出手,用一种大义凛然的口气说:“给你打吧。”   “你轻点儿,打完就给我买爆米花行不行?”   沈琛一时没能理解她的脑回路,她又随手一指:“脏没关系,你看他们都买,大家一起脏,我就不脏了。”   ……?   这什么虎狼之词?   沈琛瞥向不远处的红领巾小孩,“他没买。”   不料这位小红领巾不给面子,话音刚落便鼓足勇气地喊:“妈,我还想买爆米花!你给我买点爆米花吧!”   沈音之投来眼神:你看吧,他也要买的。   沈琛安稳不动如山,只听小孩他妈拒绝:“爆米花上火,容易咳嗽,不是说好了吗?只看电影不买零食。”   “我不!”   “我喜欢爆米花,喜欢咳嗽!”   小屁孩拽住栏杆不肯走,当妈的好声好气劝几句都不管用,终于不耐烦:“说了不买就不买,不看电影我们直接回家算了!”   “我不回家!!”   十多岁男孩说哭说哭,鼻涕眼泪糊成一团。   妇女露出尴尬又生气的表情,眼角瞥着爆米花售卖处,右手摸了摸钱包……看似有所动摇的样子。   沈音之仿佛领会到新技能,突然一本正经:“我也想要爆米花,要是不买,我肯定难过得哭出来。“   这是威胁?   沈琛活了二十九年从未听过如此嚣张的威胁,慢条斯理道:“小朋友才在人多的地方哭。”   “我就想当小朋友。”   沈音之独自嘀咕,为了爆米花不惜豁出颜面。   然而隔壁一声:“哭什么哭!到底看不看电影!”暴躁妈妈瞬间收服熊孩子,拽着抽抽噎噎的小孩走了。   “你看。”沈琛声音轻轻落在耳边:“哭也没用。”   “……哎。看来做小朋友也好难。”   沈音之同情大大地叹口气,垂头丧气正要走,冷不防事件来个百八十度大反转——   红领巾他双眼通红,拉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来了!   那个男人掏出钱包给他买了最大桶的爆米花!!!   眼看红领巾破涕为笑,含糊说着:“谢谢爸爸,我爱爸爸。”   沈音之恍然大悟,转头直视沈琛,特别真诚地说:“给我买爆米花吧。”   “谢谢金主爸爸!我爱金主爸爸!”   不小心音量太大,刹那间画面定格,   下秒。周遭不约而同地投来异样目光。   *   抵不住众目睽睽,加上沈音之再三保证只是尝尝味道,最终还是买下小桶爆米花。   “人多的地方别乱喊。”   沈琛说这话时态度温和,仅仅唇角边浅淡的笑不达眼底,沈音之揉揉脸,压低声音:“那人少的时候能喊吗?”   他笑一声:“你说呢?”   “不喊不喊,再也不喊。”   沈音之翻脸如翻书,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偷偷摸摸把‘金主爸爸很多卡’的备注改为‘小气鬼天天生气’。   沈琛看在眼里,权当眼花。   两人穿过纷乱拥挤的人群,直直走向vip放映厅。沈音之进门便新奇地睁圆眼睛:“屏幕好大个!”   “座位也好多个!”   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我们坐在哪里呢?”   左右没有其他观众进得来,沈琛敷衍回:“都可以。”   沈音之头回来电影院,不懂包场的奢华概念。轻易接受了‘电影院所有座位都属于我’的设定,猴子似的上跑下跑,试图感受不同座位带来的感官差别。   电影开始放映前秒,仍乐此不疲地窜来窜去。   沈琛实在看不下去,在她第三次经过面前时伸手一捞,直接把人摁在旁边座位里。   “别闹。”   仅仅两个字,小傻子总算安静下来。   看腻情情爱爱,沈音之瞎几把选了部惊悚题材的电影。   开场便是一段流畅炫酷的打斗场景,配合起3D大屏幕,震耳欲聋的声音。把小土包子看得一愣一愣,光咬着奶茶吸管,连波霸含在口里,都忘了咬。   再过会儿寂地怪物出场,bgm加倍阴森。   她忍不住缩起手脚,整个人怂怂地往旁边靠。   “坐好。”   他发话,她不听。   口里娇气嘟囔着‘我有点害怕’,不但不退开,反而双手扒拉起袖子,得寸进尺还想要抱他的胳膊。   沈琛轻车熟路地戳她小脑门,正要推。恰巧巨大屏幕里扑上一只面目狰狞的生物,镜头处理得确实有些吓人。   ——算了。   他指尖垂下,沈音之继续靠在他肩膀旁边。   温热气息扑在脖颈,下面怪物镜头更多。   她扬起双手挡脸,一条指间缝隙挑不恐怖的剧情打开,又在恐怖场景闭合。就这么反复着,开开合合无穷尽,长长短短呼吸交替,每秒钟皆是天真无知的撩拨。   “不敢看就别看。”   他忽然开口,她哼哼:“我要看的。”   “那就听声音。”   “不行。”   沈音之连连摇头:“他们讲话太快了,像放鞭炮噼里啪啦的。看字我都好累,不看字肯定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那我的电影就没有了。这次没有,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你又不喜欢我,不愿意天天——”   这话可太多了。   沈琛一个手掌盖住眼鼻,她骤然止歇。   黑暗里失去视觉,能清晰嗅到男人身上,清淡的木头味道。   电影放到第二幕,小情侣被困于方寸之地相依为命。下一刻沈音之便听到他的声音落在耳边,温淡又散漫:“怕什么,有我在。”   她呼吸放慢。   仿佛担心惊醒怪物,扑扑眼睫用气音问:“这是谁说给谁听的呀?是不是电影里AA说给BB?”   沈琛嗯声,缓缓道:“还有我,说给你听。” 第20章 舆论   火锅这玩意儿没听过,但亲眼看到后发现,原来是民国时代就是小有名气的‘古董羹’嘛。   从前沈先生不让沾辣,不爱这类味道过大的吃食。这回可算逮住好机会,沈音之口袋空空但底气足足,翻开菜单二话不说就打勾。   管你鸡肉鸭肉牛排肉,勾!   无论鱼丸蟹棒油豆腐,勾!   反正肉类通通的勾,全部的勾。   除了绿油油的蔬菜类与饮品之外,两页菜单上净是勾勾,有框必有勾。   要不是服务生胆战心惊地提醒,正常情况下双人只需要一个锅底,她还能点上所有的锅底,生生将一场包厢火锅摆出满汉大全席的气派呢。   “我们家主打鸳鸯锅。”   服务生贴心提醒:“但如果您不吃辣的话,还是推荐您选择番茄、菌菇或者养生乌鸡锅底。”   沈音之难以抉择,委屈巴巴地看向沈琛:“真的不能要好多吗?不然我们点三个怎么样?你一个我一个,剩下那个……”   剩下那个怎样?   她清甜着小嗓音说:“剩下那个我帮周笙吃!”   “周笙应该会很高兴,你能在这个时候想起他。”沈琛反复倒开水清洗碗筷,语气平和。   沈音之以为得逞,露出欣喜的表情,冷不丁沈先生微笑着转调:“可惜他是素食主义者,所以你只能选一个。”   晴!天!霹!雳!   “……你也不吃哦?”   她好生失望,犹豫之下选了个鸳鸯锅。   因为那个比较大。   因为它看起来像两个锅。   大人才要专一,小孩想要越多越好!   只不过所谓四川辣不同凡响,沈音之又太贪心,一口气往嘴里塞太多。   没两下便整得自个儿喉咙火烧,一张脸红得好像猴儿屁股,辣得眼泪直掉。   她吐着舌头,哭丧着脸喊:“太辣鸟,太辣鸟。”   对面的沈琛好整以暇看热闹。   “谁让你贪吃。”   他口上不太同情,实际上慢悠悠帮忙倒温水。面上的笑容被雾气冲得朦胧,有些若有似无。   像天边云端的神仙。   如缥缈遥远的月亮。   明知道沈先生他坠入人间沉进海底,仅仅温雅在皮,狠戾骨。可是这个瞬间,沈音之还是被这份极致的美色打动了。   她觉得她是喜欢他的。   大约主要喜欢他漂亮的脸,以及,包里那么多卡。   *   有道是:人生而不同。   这世上有人奶茶电影美味火锅,胆战心惊手指发颤。   说起来风波最初起于下午两点,没有行程安排的章慧慧,为了维持柔弱人设正饿得前胸贴后背。   试图转移注意力,她登陆小号刷起微博,不经意瞧见粉丝八百万的‘娱乐圈扒姐’突然更新微博:   【无fuck说,自己看。】   文字内容言简意赅。   1分钟前新鲜发布,还附带视频链接。   章慧慧下意识点开视频。   那首曾经横扫微博,为她带来初始高人气的‘南江校庆白月光’前奏抢先响起。   “啧,到了现在才来蹭我热度?”   她高挑平眉,半是嫌弃半不屑,并不愿意面对这个视频。抬手正要关闭,冷不防屏幕亮起来——   舞台。光束。   百年校庆大横幅。   以及一个单薄的女孩侧影,这画面未免太过清晰?   章慧慧一眼看出不对劲。   与此同时,视频里的背景乐如潮水般退去。   少女倏忽回过头来,露出精致生动的眉目。   ——那是张完全符合‘白雪公主’形象的脸。   皮肤像雪那样白,裙子像血那样红。一头蓬松柔软地头发披在身后,两只眼眸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沈音之!   怎么又是沈音之!阴魂不散!   她迟早要被她毁掉!   章慧慧脸色难看,压着火气地给经纪人打电话:“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清晰视频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么?为什么被娱乐圈扒姐发了!!你赶紧想办法联系她,不管要多少钱先让她把微博删掉!!!”   “我正在联系,待会儿给你打电话!”   经纪人挂断电话。   眼看着微博阅读量直线上升,章慧慧恼羞成怒。忍不住顶着马甲,半发泄半挣扎地留言:【这是章慧慧啊,一个月之前不是发过了么?扒姐你干什么?炒冷饭刷存在感,还是瞎几把蹭过时的热度?nmsl谢谢。】   不到两分钟,一大波阴阳怪气的diss涌来:   【恕我有话直说,傻逼你长眼睛了吗?这是章慧慧?】   【眼睛不好用的话建议宁去医院治疗。】   【眼睛好用但不想用的话建议捐献。】   【呵呵,你他妈才全家死光光。】   章慧慧再次下场:【实话说不得?一群舔狗!滚!】   奈何对面回得更凶,人数大占优势。她迅速败下阵来,万万没想到娱乐圈扒姐又发新微博:   【舔狗看谁都是舔狗@慧慧可爱可爱超可爱。】   这次附件是音频。章慧慧咬唇点开,听到经过变声期处理的女声说:“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报名校庆通过选拔的人呢,确实是章慧慧。什么舞台恐惧不恐惧,我看不出来,反正唱得普普通通。不过因为形象气质过得去,经过三轮票选后过关了。比赛之前我们排练过七八次,本来好好的,鬼知道那天下午她突然失声,直到上台前半个小时前才说。”   说到这里突然被屏蔽音:“哔!哔哔哔!百年校庆诶!!你当过家家??前几任校长还活着的全部到场,牛逼哄哄的师哥师姐大老远跑回来。我们又不能取消这个歌,只能临时找人顶上。刚好那个——”   “算了我就不说谁,反正你们只需要知道,这歌不是章慧慧唱的,跟她没关系。还有她也不是校花,营销号别再收钱拉着我们南江大学炒作!”   男声介入:“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这还要证明?《歌唱新生代》都播出了,对比下声线有耳朵的都能分辨。”   “而且校庆又不是在我家开的,那天学生老师多的是。章慧慧顶多花钱收买照片视频,洗不了脑子,你们到处问问就知道了。”   凶巴巴的女声满口不屑,匿名采访到此结束。   如果沈音之在这儿,或许能辨认出她的真实身份——那位长卷发。   不过人们并不在意爆料人的真实身份,光靠她爆的料就引起一片热烈讨论。   【章慧慧?谁?微博出道么怎么老看到她?】   【所以这视频里不是章慧慧???为什么当初热搜都说是她?】   有人一眼看透本质:【原来章慧慧冒名炒作,绝了。】   章慧慧当即披着小马甲:【你有证据?凭什么说冒名炒作?我还说你恶臭键盘侠呢,绝了。】   非粉路人:【搞错?就算别人搞错,章慧慧自己能搞错?那几天白月光视频给她涨了至少几万粉,个个说她唱得好,直播间里问她什么时候再唱一次。她回最近喉咙不舒服,过段时间再唱。这就是默认,这就是冒名炒作。相当于冒名认领丢失钱包,望周知。】   其他粉丝帮回:【白月光是你写的么?版权在你手上?不允许别人唱?有证据拿出来说话啊!】   路人:【???爆料人都说了,章慧慧花钱买清晰视频,故意往网上放模糊版,你选择性眼瞎?】   粉丝:【呵呵,鬼知道哪里来的爆料人。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傻逼活该被带节奏,还装什么理中客,键盘侠nmsl。】   路人:【?滚吧脑残粉!】   网络是个消遣地儿,稍有戾气便能发起争执。   正当双方各执一词,‘恶意炒作论’与‘阴差阳错误会论’僵持不下之时。章慧慧接到消息,娱乐扒姐不要钱,一口咬定不删博。   “怎么可能咬定不删博??不就是钱吗?给她更多钱啊!”   她急得焦头烂额,偏巧微博上有个id为超凶正义咚的用户横空出世——   @超凶正义咚:   行了够了都别吵了,明明白白告诉章慧慧粉,我就南江大学的,校庆坐在第五排。白月光那首,本来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结果上周被电话骚扰到死。非约我当面删照片,还想花钱买我闭嘴,烦都烦死。   但不好意思老子东北富二代,不缺你那几百块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呵。之前想着好男不跟女斗,狗咬我不咬狗。不过既然今天东窗事发,老子就要在这里,发出暴躁有钱的老哥声音:章慧慧学妹你有多看课本,看看你那垃圾的课堂出勤率。别再上论坛炒清纯学霸校花的人设,别再冒名炒作了ok?   ps:再说个事儿,校庆当天章慧慧短发妹,隔两天才搞成长头发冒名顶替的。   pps:真正的白月光我找到了,《歌唱新生代》沈音之老妹儿了解一下。   最后ppps:杠精滚,提我妈你暴毙全家,别惹老子不然口水喷死你。   *   章慧慧脸色铁青,手指止不住发颤,足足两分钟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人又是谁?你们什么时候能处理掉?”   经纪人:“这人我们已经在联系,可是他不回私信。我们——”   “那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她终于难以忍受,尖声威胁:“公关部那群人都在发呆吗?到现在还没反应,这样下去是要我死吗?我要是死,你们谁都别想好过!姓孙的不会放过你们的,到时候全部得收拾东西滚蛋!”   “好好好,我们会尽快想办法的。”   电话里经纪人烦躁极了,无力地长吁短叹:“这次肯定是沈音之背后的公司出手了,看你们场外票数差不多,想赶在初舞台之前反吸走你的人气。事到如今视频的事儿应该藏不过去了,不过我们正要开会商量,怎么样把风险减到最小。”   “孙总正在国外出差,一时联系不上,慧慧你别着急,千万别乱来……   “慧慧?”   “喂?慧慧你在听——”   电话被挂断。   手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眼看着话题热度节节攀升,章慧慧想,这下完了。   那些苦心经营的人气热度;   那些精心维护的人设形象。   她所渴望的名利光耀尚未起步便……   不。她的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大字:她!不!能!完!   作者有话要说:   钢铁直女阿音:别说什么爱不爱的,我只喜欢美色和钱。 第21章 彩虹屁   要捶得锤,暴躁老哥的发言画风独特,且大快人心。   抽空改名为@一个暴躁的东北大哥粉之后,不知实在热度高,还是富二代洒钱买推广。   总之其微博霸占热门头条,迅速奶起 #冒名炒作章慧慧# 、#真正的白月光沈音之#两个热搜话题。   名气大易有反噬,章慧慧的黑子酸子趁机落井下石,高喊:你赢得的满堂喝彩,都是偷来的人生。   路人得知两位当事人凑巧参加同个节目,不由得被‘炒作翻车遇真身’的戏码笑飞,闻声组队前去观看《歌唱新生代》,欣赏一场真实修罗场。   而原有的综艺粉以及老粉,成群涌去章慧慧微博。有人忠心耿耿表示相信,有人半信半疑质问真相;   有人因人品问题脱坑回踩,还有人顶着小号评论:说个笑话,舞台恐惧症。   寥寥九个字获得超高点赞,黑粉掐架路人看戏,一片腥风血雨愈演愈烈。只是那曾被调侃住在微博的章慧慧,终究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反观沈音之新人才露头,粉丝零零散散,纷纷冒出来尽力卖安利。   只是应了粉随其主那句话,她们的画风迷惑。   大多正常的这样:   地狱修罗场夹子伤透我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们超级宇宙无敌可爱的音音!人美声甜反差萌,台下呆傻台上虎(?)!粉她只花一份爱,同时两个小可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赶紧入股做元老级别大粉头吧!!】   想要偷懒的everyday:【在吗兄弟姐妹在吗在吗在吗?听听歌吧!终选曲目‘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女大学生深情翻唱经典之作,爸爸妈妈都听哭啦,转粉啦,你还在犹豫什么!?】   有的这样:【生女儿怕疼?养bjd烧钱?没事来云养人间甜妹沈音之,训练花絮ball ball你们去看!赶紧的都给我看!!】   还有这样:【不爱听歌纯看颜粉也行啊,来来来看看孩子!正脸.jpg,侧脸.jpg,后脑勺.jpg,脑壳.jpg】   这样:【不看脸用点表情包也行啊,来来来用用孩子!探头探脑.jpg,你在说什么鬼话.jpg,呆萌又不失礼貌的谢谢.jpg。求求大家给孩子投票啊啊啊啊!】   ……   粉丝。   歌女是没有粉丝的。   至少没有那么纯粹的粉丝。   台上灯光暧昧迷离,台下大烟白雾飘渺。   达官贵族哪里在意你在台上咿呀什么?   男人永远喜欢把你当个物件儿,眼睛剥着衣服,面上神秘的笑容本就是种猥亵。   高贵的女子瞧不起低贱的;   低贱的女子又如同污糟下水槽里玫瑰,拼命争夺着为数不多的干净地儿。尽管次次遭受唾弃践踏,仍要使劲力气开放,竞相抢着捞个好先生,梦想上岸从良。   但沈音之试着点进这些粉丝的头像,意外发现她们大不一样。   男的,女的,有照片的,没照片的。   他们微博里多多少少有点儿她的相关。明明没见过面,却把她夸得天上地下漂亮绝杀。   真可爱呀。沈音之煞有介事的嘀咕:“我真可爱,她们也可爱。所以她们喜欢我就是——”   “加!倍!的!可!爱!”   嘻嘻。小傻子抱着平板在沙发里打滚儿,头发弄得乱糟糟。   刘阿姨喊着开晚饭,她坐在桌边不肯松开平板。眼角瞟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故意大声地念:“你是柔软的被窝!是蔚蓝澄净的天空!尖尖的虎牙浅浅的梨涡,一笑起来就像暖风穿堂而过,是这个秋天里命运最好的馈赠!”   “……这念的都什么玩意儿?你们上课还布置作业写作文?还以为我孙子才要写。”刘阿姨百思不得其解,絮絮叨叨:“吃饭别看作文儿,小心眼睛变坏了。”   “不是作文,这是她们在微博说我很好的话。”   眼尖捕捉住二楼楼梯口,沈琛的一片衣角。沈音之更加深情并茂:“你是什么绝世美少女啊!妹妹的盛世美颜把我一个女生都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你的眼睛!就像璀璨的钻石,轻易蛊惑了我的心!你那精美的脸蛋!仿佛漫画里走出来的二次元神迹!”   “啊,沈音之!”   “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难道是仙女下凡吗?!”   “哦这该死的天使嗓音,我要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咣咣撞大墙!”   “……”   沈琛洗了个澡,换身干净没火锅味儿的衣服走下来,一脸淡然。   奇怪。   怎么没反应的呀?   沈音之声音弱下去,最后用平板挡着脸,两只眼睛炯炯盯着他。   “看我做什么?”   沈琛坐上主位。   就差他问呢,沈音之神采飞扬转过屏幕给他看:“他们都说我很好!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都在夸我好看好听!!”   一堆的花里胡哨啊啊啊,沈琛扫两眼,“所以?”   他低头去拿筷子,右手是光裸,指骨修长得犹如完美艺术品。   贪恋美色的小傻子不由自主被吸去目光,糊涂重复:“什么所以?”   他似笑:“念那么大声给我听,想让我向他们学习?”   小伎俩被拆穿了,沈音之才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而是理直气壮地点头。   只不过等来等去老半天,沈先生好像并没有模仿模版夸她的意思。反而慢条斯理吃起饭,吃相比她这个正宗女孩子好看千百倍。   “阿音怎么还在玩啊?回来都玩一下午了,难得沈先生留在这里,你们俩好好吃饭啊。”   刘阿姨端出滚烫的茶树菇乌鸡汤,用老妈子的口吻说话,伸手欲没收平板。   “他自己能吃饭,又不想理我,根本不用我陪的。”沈音之满不在乎,手抱平板继续刷微博。   “哎呀哎呀你这孩子真是。”   刘阿姨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儿,搞不懂他俩早上好好的出去玩,到了晚上为什么又说闹就闹。只得念叨:“四点钟你就喊饿了,这下饭菜烧好怎么玩平板去了?有什么好玩的,饭吃完了再玩啊。”   但任性沈某人不听,无论刘阿姨威逼利诱就是不理,自顾自津津有味地玩。   “这——”   刘阿姨有些无措,并不清楚沈音之跟沈琛的关系如何定义。只担心前者惹恼后者没好日子过,便故意劝:“沈先生你看看,要不你说两句?”   男人先前漫不经心旁观着。闻言有条不紊地咽下口中食物,连名带姓叫了声:“沈音之。”   他尾音拖得有些长,沉倦。   被点名的沈音之立刻动作停住,小心翼翼看下他脸色。   她太会察言观色,大致在他的眼底触到一片近乎冷漠的东西。便飞快放下平板老实扒饭,甩来一句没感情的:“我不玩平板啦,现在就吃饭。”   “……”   果然这样。   果然是这个态度的。   跟沈琛预料得差不多,这小孩欺软怕硬。   你对她不好,她总想跑;   但你对她太好,又容易蹬鼻子上脸不把你当回事儿。   所以是天生的没心没肺。   得软硬兼施才能压得住。   *   “以后吃饭别玩平板和手机。”   沈琛如是说道,沈音之懒洋洋地点头:“哦。”   “既然小作文念这么好听,吃完饭抄五十遍好了。”他敛眉舀汤,语调像是心血来潮。   以前沈先生除了打手心,最喜欢揪着人罚抄。当年那群舞刀耍枪的老五粗,都曾被罚抄过百遍佛经,一夜过去个个面带绝望仿佛死去活来好几轮。   沈音之没起疑心,仅仅抬头讲价:“二十遍吧!”   “五十遍。”沈先生他字正腔圆,半步不让。   “三十遍?”   “五十遍。”   “四十遍?”   “好。”他一口答应下来:“四十遍。”   “……”   明明杀价成功,但意外地根本没有成就感呢!!沈音之摸摸肚皮儿,非常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要他手里那碗汤。   沈琛没想给她舀汤,不过还是自然而然给了她。   刘阿姨不晓得她们之间的暗涌,这幕搁在她眼里,不亚于‘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的亲热劲儿,多好!   “果然沈小姐还是听你的话啊,沈先生。”   她双手叉腰,迷之欣慰:“看我说多少句,嘴巴说干了都没用。她就是喜欢吃饭玩手机,饭不好好吃,晚上才肚子饿去冰箱里翻东西吃。还天天买薯条鸡腿炸鸡柳,还要糖醋排骨小炒肉,菜叶子半点都不——”   “你别说!”沈音之赶紧把平板塞给刘阿姨,一脸严肃:“不能打小报告。”   “我这把年纪打什么小报告,还不是怕你吃坏身体。我隔壁领居的儿子就是,天天夜宵方便面,半年下来胖了二十斤,到医院检查还营养不良!现在的年轻人啊,整天晚上不好好睡觉,还老吃什么披萨、叫外卖……”   刘阿姨哎呀哎呀着走了,回厨房去整理台面。   沈音之脸埋在碗里,偷偷瞧沈琛,又瞧。   好死不死对方掀起眼帘,眼深得让人颤栗。   她愣了愣,忽然将一大盘青菜推到他面前,特别大方:“都给你了,好好吃饭,不要总是偷看我。”   标准的做喊捉贼举动,沈琛回以微笑:“你不喜欢的东西,才给我?”   “我才没有……”   沈音之犹豫再三,忍痛用筷尾夹个红烧排骨,“好了,你可别再看我了。”   说完就将那盘排骨往自己碗边挪,她加速啃肉,生怕再被他横刀夺爱似的。   而沈琛顶多想试试她,到底没碰那块排骨。   饭后,沈音之找出纸笔慢吞吞抄她的五十遍,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动静。   刘阿姨在厨房里洗碗,沈琛散会儿步,刚坐下来翻两页书。外头的风呼呼吹着窗门,衬得屋里灯光温柔,整个世界沉浸在慵懒的秋夜里。   不过有沈音之的地儿注定静不了多久。   没安分十多分钟,她兴致勃勃点播起一部八十年代的惊悚老片,还不忘给沈琛找事做。   “我想要微博,但是那个,账号我弄不来。”   她掏出水果手机给他,“你帮我弄。”   不给人拒绝机会,丢个谢谢便回过头去。   整个人裹着小毛毯坐在地垫上,脑袋起起落落,边抄自个儿的绝美彩虹屁,边看清代僵尸在墓地里蹦跶蹦跶。   沈琛定定瞧会儿,实在看不出劣质粗糙的妆容演技,有哪里值得咯咯笑的。低下头又看到,沈音之的手机近似新装,壁纸还用系统初始。   看着没什么花样与陷阱。   只除了短信记录比较多。   正想着要不要抛开道德翻短信,‘苏二狗子’的来电响起。接通后劈头盖脸来一句:“章慧慧那傻逼又给自己加戏了,傻子你在哪?”   静了两秒。   沈琛低声问:“苏经纪人。你说谁是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鲤:我就是个工具人,负责沙雕,负责被你们夫妻欺负!   周笙面无表情:吵什么?你看我说话了么?   ps:“你赢得的满堂喝彩,都是偷来的人生。”   来自bs论坛,其他彩虹屁来自瞎几把扩写。 第22章 护崽   如果说苏井里是,张口芬芳拽天炫地的拜金暴躁小天才。   那么沈先生就是,人狠话不少且道貌昂然爱护崽的超级有钱大魔王。   前者本能秒天秒地。   奈何后者面前败得稀里哗啦。   ——是什么捏住了苏井里的后脖肉?   ——是贫穷啊。   因此专业打酱油的助手阿酱,得以瞧见自家尖牙利嘴的苏老师,一秒陷入沉默,一动不动仿若僵化的石头。   第二秒将手机挪开十厘米,给他丢来一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眼神,然后——   “买个咖啡到底要拖拖拉拉要多久?操!阿酱你个傻X,工资没了!”   无辜阿酱:……???   似乎担心无法蒙混过关,苏老师用心良苦再次重复:“没错说你!你工资没了听到没有?傻子阿酱!傻子!”   接着再将电话重新放回耳边,以亲切友善不做作的口吻道:“嗯?电话通了?什么时候通的我怎么不知道。喂,沈音之你能听到吗?”   那边笑了声,以更加温柔善良不做作的口吻回:“你好,苏经纪人。”   操。输了。   技不如人不再尬演,苏井里开门见山,“沈大佬,为了避免我混不下去的悲惨命运,微博你看了没?暴躁正义咚看到没?没错那是我披挂上阵。”   “说来揭穿小学生演技也就分分钟的事,直接视频pia的摁脸上,毕竟瞎子不玩微博,章慧慧她自然无话可说,分分钟被解决……”   考虑到下文的大转折,苏老师开口就是一通滔滔不绝的自我吹捧,下意识试图把自个儿作用显摆得,大点大点再大点。   然而对面大佬慢悠悠地打断:   “只不过,没解决干净?“   一招毙命,嘎然而止。   又来了,那种被钱扼住喉咙的感觉。   苏井里烦躁挠脖,只得承认:“我高估章慧慧智商了。明明自己签约有经纪人,鬼知道她脑子里塞的什么棉花,居然到处内涵沈音之不是素人,暗示《歌唱新时代》有内幕。”   “在哪里内涵?”沈琛从沈音之手里拿过平板,上下翻阅微博没瞧见相关信息。   啧。这口气好几把镇定,好像就在问现在几点。   苏井里:“为防她洗白,稍微有点搞头的营销号,我们公司都出面打过招呼。她只能主攻匿名八卦论坛,消息没那么快流传。小道谣言不方便出面回应,所以我这边节目组那边都是准备,初舞台狗屁的内幕说不攻而破之后,再同时出面做回应……”   “只不过?”   神仙吗你??   “只不过现阶段,肯定会有很多人恶意揣测。好在沈音之没有注册微博,我打这个电话就是要提醒她,周五之前不要刷微博,不要在意网络恶评。”   这话苏井里自己说得都有些别扭,沈琛更是良久才回:“匿名论坛网址发给我。”   言简意赅不容抗拒。   像是要搞事的语气。   苏井里顿了顿,公式化解释:“沈先生,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的做法。但这确实是是我们营销公关部集体考虑出的最佳方案,你得知道,有时候做公众人物,必不可免会承担很多——”   “发给我。”   三个字落下,电话挂断。   灭霸就是灭霸,永远都像你爸爸。   苏井里长呼一口气,一连发出四五个网址。   *   匿名论坛花花绿绿,大片不知所云的字母缩写。   有个刹那沈先生不由得露出,老爷爷地铁看手机的表情雏形。   不过很快恢复静定。   放眼望去,论坛里标题提到szy的帖子非常多,唯独五分钟前发布的新帖尾巴挂着hot,回复已经超过五百。他点进去,一目十行浏览下去。   【楼主】:实在看不下去十八线野鸡的自我炒作了,简直玩得好一手清纯无辜小白花剧本,还有脸自称真实白月光??syz自己空降,不知道被哪个肥头大耳咧龅牙的金主潜百八十遍,付出不少啊终于搭上神级sjl作经纪人,直接内定冠军出道敢承认不?   有本事别光挖zhh的料啊?当初随便冒名顶替,现在才跑出来bb。大家都不是瞎子,谁不清楚你家在玩什么聊斋?   以及微博节奏真好带,个个ncf在那里gc如sb,xswl。   【一楼】:szy到底谁麻烦你告诉我。   【二楼】:zhh到底谁麻烦你告诉我。   【三楼】:微博不够你们撕?都是没作品的十八线谁有资本嘲谁?   【四楼】:我看你比较gcsb,zzf个个sb,被当成狗似的甩来甩去,给根骨头就围着假货舔,还挺有意思的?   【五楼】:只有我关心sjl??别是我想的那个sjl??   匿名区粉黑团聚,话题便从这里开始歪。   【六楼】:歌手相关,神级,经纪人,除了那个sjl还有哪个sjl   【七楼】:某s不是著名出圈的恐女症么?   【八楼】:废狗舔你家z女神去,别扯我们锦鲤谢谢。   【楼主再次发言】:不是我扯你们家蒸煮,是你们家蒸煮下台给潜女站街谢谢。   别再抱着人脚丫子舔了,瞎几把恐女症,人家那是恐丑八怪症。私底下私生活混乱,gay男泡女,这回嫖了个整容鸡,sjlf有空yy还不如存钱整容,有生之年说不定还有机会求人家舍脸嫖个粉是不?   ……   缩写可太难翻译了。   点开别的论坛都有这个新贴,主楼内容如出一辙,回复的关注点不约而同偏向所谓的‘神级经纪人’,不多时便有苏井里、锦鲤的名字频频出现。   再打开微博,果然。   苏井里已迅速登上热门话题,犹如沉寂多年的神话忽然爆出天大的丑闻,无数黑粉狂欢过年。   章慧慧粉趁机浑水摸鱼,将内幕后台说紧紧扣在沈音之的头上,把自家女神比喻成柔弱替罪羊,被迫作踏板任婊践踏。   苏井里粉选择明哲保身,暂不下场。   因此零散的沈音之粉丝,艰难反击。   白莲花、绿茶婊、野鸡、戏精、整容鸡、蹭热度,侮辱性的词汇层出不穷。   战况几乎一边倒。   “你在看什么?我也想看看。”   电影放到最恐怖的片段,正被万千唾骂的沈音之屁颠屁颠扭头爬上沙发。   她扑过来要看,沈琛敏捷转个身,扑空。   “看看嘛,你别偷偷看。”   再要扑,沈琛面不改色继续转身,留给她一个淡漠的背影。   沈音之张了张嘴,他像背后长眼睛似的接话:“你买的平板,但是花我的钱。”   她再度张嘴,沈琛从善如流:“嗯,我小气。”   “……”   这样抢台词就过分了哦??   沈音之哼哼着抢回手机,也冷酷无情地转身背对他,小声嘀咕:“我看到你在刷微博,不给我看,那我自己下微博来刷。你又不能,不让我下微博。”   “我能。”   沈琛回答迅速,神色淡定:“因为我是天天生气的小气鬼,喜欢没收手机。”   “……”   沈音之想了又想,终于从她肚子里那指甲盖大小的墨水之中,想出一个文雅的替代词。”   “吝啬——!”   不料他供认不讳,淡然嗯声,没有丝毫的惭愧。   看看男人,男人不知羞耻。   男人送礼物竟然还想收回去!   坏男人!!!!   沈音之怏怏不乐地放下手机,盘起腿,转手戳戳他的脊背。困惑地问:“为什么不要微博?微博不好吗?”   沈琛卸载微博转回身,只见她歪着脑袋瓜子挂着笑。   没心没肺又不知愁,因为她傻着呢。   小傻子光知道初次见面的人会嫉妒她漂亮,才刚知道未曾谋面的人会喜爱她歌喉。   但或许并不清楚,还有些人尚未记清楚她的样貌,便能匆匆搭上批判的潮流,眼都不眨地对她指手画脚,情绪激昂又正义地咒她全家死光。   她并不知情。   无论装的,还是真的,她的笑容太过纯净。   “不是微博,跟微博没关系。”   沈琛落下眼皮,浓而密的睫毛再落下一片阴影:“只是有些用微博的人不太好。”   喉结在薄薄的肌肤下轻滚,他说:“再好的东西,只要到了不好的人手里,就注定好不起来。”   “他们能用微博做什么不好的事?”沈音之问。   好像当年她迷迷糊糊,把玩着烟枪问沈七爷:为什么他们都喜欢抽鸦片?鸦片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些外国人,不好的人想用烟枪鸦片干什么?   一抹漂亮的浅笑挂上沈先生的唇稍,他用那有些诡异的温柔缓缓道:“他们用它杀人。”   “有时也杀自己。”   “哦……”   沈音之缩缩脖子,并不冷,而是因为他身上那股肃杀劲儿。   “算了,不要微博了,我要去厨房洗点樱桃吃。”嘟嘟囔囔地丢开手机,顺口问:“你要不要?”   沈琛拒绝。   她便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往前走。   半路好似冒出个好主意,脚步止住,她回头。正像个傻子那样,天真又残忍地问:“要是他们那么坏,我们不可以把微博弄坏掉吗?”   ——不可以把鸦片全部丢掉吗?   ——不可以把卖鸦片的坏人全部关起来吗?   只有孩子和傻子无知无畏,能够说出如此天真又残忍的话。   “那会有很多人挨饿,会死。阿音。”   那时沈先生字字清晰地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时空有些交错,答案却是相似的。沈音之眨眨眼回过神,半懵懂半失望地又往厨房去。   不过没走两步,男人捎带玩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然不能把微博弄坏,但弄坏几个匿名论坛……”   他顿两秒,轻笑:“应该不是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老沈:护个崽子还得混粉圈,可太难为我了。   今天的阿爸:日常欣慰并且鼓励女婿再接再厉。 第23章 煮青蛙   真要说起来,计算机才是沈琛的老本行。   想当年被孤零零丢在国外独自生长。生母早逝,亲爹颓废浪荡,天天抱着美人烟酒醉生梦死。远在国内的叔叔伯伯则是想方设法,阻挠他大学报考金融行业。   那时不方便锋芒毕露。   所以他违背爷爷的期望,抛弃金融选择计算机。没想到误打误撞,挖掘出一点小天赋。   在计算机方面侥幸被称为天才,不知不觉包揽下许多大赛的奖金奖牌,大学期间又因此接连获过几次奖学金。接着自然而然的,沈琛选择十八岁的年末开始创业。   凡事亲力亲为,到处招揽成员支撑起他小小的办公室,后来更是带领团体屡次研发软件,以’SC‘的代号留下无数名声与掌声喝彩。   不过那都是过去。   SC潦草解散之后,只剩下商界沈老板。   膝上搁着以前组装的笔记本,尘封至今已经沦落成,彻底的老古董了吧?   “还真是,很久没碰了。”   沈琛低眉拭去尘埃,缓缓摘下手套。   指尖尖削,浅色的指甲修整洁净。   这双指骨清晰的手放到键盘上,犹如死气沉沉的画猛然活过来,有了杀伐决断的狠劲儿。   沈音之一眨不眨地看着。   屏幕上窗口频闪,符号代码飞速跳跃。   沈先生侧脸冷然,眉眼间流动着浅淡光影。   她看着,手捧一盘艳红色的樱桃,口里咬着一颗果肉,又伸手递一颗到他嘴边。   他老半天不吃。   她便温吞吞收回来,塞进自己嘴里。   长时间看着那个那个代码魔术实在犯困,忍不住捂住嘴巴打个哈欠。   小姑娘将自个儿的美少女战士周边款,粉嫩嫩的小毛毯鼓捣鼓捣。分给他一半盖住脚脚,然后才抱住柔软的抱枕,蜷缩成团躺下去。   毯下脚尖隐隐能触到他,一片冷硬的肌理。   世界恢复安静。   沈音之重新看起她的八十年代僵尸片。   *   十五分钟之后,三个小有名气的匿名八卦论坛被攻破,主要发帖为同一ip。   顺藤摸瓜黑掉对方的电脑,意外收获很多料。   应该够用了。   沈琛就此罢手,打电话给苏井里。   对方大约以为他来兴师问罪,语速急促地解释:“出了点意外,原来我们公司孙董就是章慧慧那傻逼金主。精虫上脑智障一个,包养出真爱似的,直接把我卖了。”   沈琛耐心听他说完,再说出自己到手的料。   苏井里震惊:“怎么弄来的?!!”   “用了点必要的小手段。”   沈琛把自己危险边缘跃跃欲试的行为,形容得非常成熟,稳重,且内敛。   “我不清楚你们圈子里的办事方法,东西邮给你处理?”   “不不不不,不了大哥。”   这他妈章慧慧找上门来,他不得上法庭??   苏井里撸着头发,原地踱步:“这玩意儿太隐私,放出去他们肯定会追究怎么来的。我不能下场说话,毕竟我这么优秀女友粉众多。要是她们以为我为沈音之作黑客,保准手撕沈音之。公司也不可能发这个,不然得承担法律责任……”   急得他想啃指甲,终于想出个主意:“如果确定别人扒不出你用的手段,又能搞定孙董的话。大佬你干脆注册个微博,搞转发抽奖扩散,然后我点赞转发!反正微博不能随便泄露个人信息,章慧慧雪藏之后,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越想这越是个好主意,苏井里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怒而拍掌:“就这么干!等下把微博id发给我就行!节目组那边打电话来了,不说先挂了。”   说挂就挂。   剩下沈琛沉吟良久,薄唇缓缓溢出四个字:   “注册微博……?”   *   “我的妈,扒区都被爆了?”   “别问,问了就是牛逼。牛逼!”   “献上我的膝盖,真想问大佬收不收徒。”   推开公关部办公室,里头一群格子衬衫理工男,全在啧啧称叹。苏井里丈二摸不着头脑:“不应该忙着发新贴盖过爆料贴么?你们在干什么?谁说下班了?”   “还真下班了,被迫下班。”   部长转过电脑显示器,给他看三大匿名论坛。   整整齐齐的‘抱歉造成困扰,必要小手段’标题排列,完美符合强迫症的特点。   点击进去则是某id如无头苍蝇般,在贴吧、在知道等平台四处询问‘去哪里买网络水军’记录。   后头有张电子艺人合同,抹去公司与艺人之类有指向型的内容;另有详细的邮件来回,足以证明某id买了大批水军兵分两路,在论坛微博疯狂泼水竞争对手沈音之。   况且落尾那句:【往死里黑,最好捆绑潜规则永远翻不了身。】尤为狠毒刺目,令人不禁哗然。   “技术性屠版啊这操作。”   部长推推眼镜:“普通用户不能注册,退出后不能再登陆。不能发新贴,不能评论回复。这些匿名论坛好像算网友众筹盘下来的,管理员没几个懂电脑的,大半夜不会修。我们技术员试过,根本找不出攻击源,苏老师你哪里找的外援??”   “能要个签名不?!”   “滚滚滚。”   什么外援。   他奶奶的大祖宗护小祖宗,这才叫包养出真爱。苏井里颤巍巍点烟,手机收到短信:id,一个低调的有钱技术粉。   好样儿的,还模仿他小马甲格式??   苏井里赶紧登陆大号搜索,大致看了看。   内容跟论坛相差无几,并没有点名道姓指出某id的三次元身份。不过这扑所迷离的大量信息,足够有心人大起阴谋论,要么拽出章慧慧的粉祭天,要么直接扯本人下水。   附图说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真正让他郁闷的是文字内容:转发抽奖,抽100个8888,周六开。   100 x 8888 = 888800   你妈的,有钱了不起。   立刻翻出记事本,登陆十多个小号挨次转发。之后苏井里才用大号优雅点赞,态度高傲地评论:【某人别长张嘴急着叭叭,搞得我没长嘴巴要你帮忙似的。】   转发成功。   不出几分钟粉丝疯狂涌来。   【锦鲤哥哥!发!微博!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激动了不知道说什么我也嗷嗷啊!!!】   【孩子们快告诉你们奶奶从棺材里爬出来,当年她们粉的狗男人竟然发微博了!】   【虽然这欠揍的口气确实是我熟悉的社会锦鲤,但!如果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   前面几条原地疯癫,后面画风正常些,粉黑混杂开始质问:   【锦鲤你签新歌手了?女的?no!】   【说好的恐女症呢?骗子!】   【妈妈不允许你离别的女人近过半米5555】   【为什么签女的?以前不是说不签的嘛?】   以上态度还算好,视线内突然蹦出一条言语过激的新评论:【问问内幕是真的嘛,你嫖粉了?还是星秀高层要养小公主?】   苏井里嗤笑一声:【能问问你脑子是真的嘛?脑壳里的垃圾是自产的,还是别人直接塞进去的?保护环境人人有责,记得分类啊。】   他顺手挑几个粉丝回复:   【签了。】   【女的。】   【我也不允许我离女人近过半米。】   【才华面前不分男女。】   最后再发博:【懒得废话,看下周六初舞台】   这番操作下来,大众都安心了。   想到苏井里他暴躁耿直万年不变,退圈五年只冒头带过两个艺人,如今终于要重新开张。粉丝纷纷变回贴心小棉袄,难以激动之情。   我咚好英俊潇洒:【相信你!支持你!爱你!!锦鲤记得多发自拍!!有空直播!!】   正在享受蜜汁手扒鸡:【哥你帅,你签个鬼都对!造谣是真的无脑零成本,烦死章慧慧粉了。】   你饿不饿反正我不饿:【就是!那些人怎么不我们苏孔雀这股暴躁耿直劲儿,当初因为选秀节目搞内幕,还当众摔话筒罢工过!您能扯得上潜规则?!您敢潜,人家女孩子多不要命才敢接受你的潜?除非活得不耐烦!!狗头.jpg】   薯条可乐棒棒哒:【哈哈哈哈哈哈哈别说了,想起苏怼怼那张嘴,我已经开始担心那个谁了。】   阿爸是霸道总裁:【太有画面感惹,为什么我觉得,人家小女孩在你手下撑不过半年??!】   路人甲跟评:【三个月撑死。】   路人乙:【两个月很努力了。】   路人丙:【希望能撑完这个节目哈哈!!】   事情发展到最后。   锦鲤粉竟然开始语重心长教育正主,千万装绅士风度,不要欺负女孩子。免得以后闹出‘某男经纪人耍大牌,当场骂哭女艺人’的丑闻???   苏井里一阵无语。   不过作为男明星,尽管多月不营业,他的粉丝依然战斗力爆表。这边留言调侃着,完全不妨碍那边抄起键盘怒冲冲,揪出破脏水的彗星粉一顿嘴炮。   其毒舌程度完全不输苏毒舌本苏。   加之节目组导师集体手滑点赞,刘诗取关章慧慧。   多方粉丝便激情下场为自家偶像撑腰站场,最终连带着憋屈沈音之粉,组成超级复仇者联盟,犹如坦克般,狠狠碾过彗粉水军的脸。   局势瞬间翻盘。   章慧慧粉被虐得七零八落。   这场因两个新人闹出的混战逐渐落下尾声。   仅留下初舞台备受期待。   以及有钱低调技术大佬的传说。   在江湖之上广为流传。   *   “客气了,孙老板是个聪明人,我只是作为朋友提醒两句而已。好,下次有机会谈合作。   十点半,一通电话解决所谓的孙老板,又接到心理医生的来电。   “兄弟?老沈?”   “还是应该喊你,一个低调的有钱技术粉?”   心理医生十分戏谑:“大晚上攻击论坛到瘫痪,连个准备时间都不给,完事儿猜说什么抱歉不抱歉造成困扰的。原谅我摸着良心说实话,这事只有你干得出。”   “怎么招?可别告诉我,你要上演真人版《绝情女卧底:腹黑总裁偏要爱》之类的狗血剧本。”   沈琛只笑,笑声沉沉。   “打住打住,你笑起来没好事,我已经起鸡皮疙瘩了。” 对方及时改话题:“上次说的那件事怎么样了?确定她模仿你的笔迹吗?”   “不确定,目前只是看着像。”   沈琛看了看手里的四十遍飞凤舞的彩虹屁,“至于其他的,明天交给鉴定机构,应该很快能出客观评定。”   “字迹弄到手了?”心理医生倒抽一口凉气,恍然大悟:“你该不会,在玩温水煮青蛙?”   等了半天没被否决,估计猜测成真。作为朋友的他不禁真诚感叹:“你好骚啊。”   沈琛提调:“嗯?”   心理医生连忙解释:“纯粹网络用语,不小心脱口而出,别在意。我真正的意思是,你这操作会不会太玩火?别煮着煮着把自己煮熟了吧?”   “应该不至于。”   “那谁说得准。”   心理医生激情列举:“我老婆,网文作者记得吧?百八十年不变的霸道总裁文作者,最近正在构思新连载。什么追妻火葬场来着的题材?”   “差不多就是男主玩火上身。前期装模作样温柔似水,中期突然翻脸虐心虐肺。最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喜欢上女主,活该又挨巴掌又淋雨,台风天里苦苦求她原谅。”   “你觉得这小说怎么样?”   沈琛用词含蓄:“非常小说。”   “都说小说来自现实,你自己小心点。”   结束通话之前的最后两秒,他幸灾乐祸地补充:“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我老婆那本小说男主是以你为原型写的,祝你好运!”   “……”   想象力太好并不是件好事。   沈先生收回手机,客厅里挺清冷。   八十年代的僵尸片不知何时播完了,液晶屏幕上放映着猫抓老鼠,声音被调到最小。   视线扫过沙发,隐约瞥见小姑娘又抱起平板,乱蓬蓬的头发贴在沙发上。   好像在玩游戏。   劈劈啪啪的招式声层出不穷,嘴里还叽叽咕咕。   “又玩平板?”   同她说话好像全听不到。   沈音之继续全神贯注,眼睛越凑越近。   跟个网瘾少女似的。   沈琛抬脚往那边走,冷不丁瞧见她低头,凑近平板的喇叭孔,张口来了一句:“这里好多人打我,哥哥你快点过来帮我。”   音色非常的甜腻,柔软,且娇里娇气。   操纵男性角色的队友闻声赶来,沈音之正高兴呢。   可是头顶忽然落下一层好大的深灰色的阴影,仿佛灯光尽数被折断。   她茫茫然抬起头,猝不及防跌入沈琛的眼里。   “你在跟谁说话?”   “我……”沈音之下意识消声。   四目相对两秒钟,他挑眉,尾音轻而缱绻:   “刚才叫谁哥哥?嗯?” 第24章 王者   又怎么啦?   稀里糊涂。   沈音之不太明白他突然之间的情绪转换,但非常清楚,温柔背后往往有着天大的陷阱。   ——毕竟姐妹们再三交代,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东西。尤其男人对女子的温柔,多半在骗你哄你占你便宜。   除此之外,便是深情款款对你讲爱。   这二者皆是陷阱,不分先后轻重。   幸亏百花门自有法子对付它。   方法一:亲亲抱抱甜言蜜语。   方法二:含糊其词蒙混过关。   以上,千百姐妹亲测好用。   机智的沈音之决定双管齐下。   “抱抱!”   她语出惊人。果断丢弃平板,扬起两条手臂,朝他作出一副娇憨邀宠的恣态。   沈琛不为所动,敛眉问:“抱什么?”   “就抱抱嘛,抱抱我。”   她回得不假思索,双手揪住衣角,往身上爬。   而他仅仅出动一根中指,第八百遍抵住她凑近的脑门,面容沉静又冷淡:“抱你游戏里的哥哥去,不是叫得很亲热么?”   好似在说笑,只是眼底不起波澜。   沈音之很晓得这是红色警报。   换个时髦说法来形容,大约是前方高能。喜欢掐人、推人的凶残沈先生即将上线,危险程度max。   保命要趁早。   小傻子舍不得丢掉自个儿的美人命,又懒得逃跑。只能开动脑筋努力思考小白天,确实问题出在‘哥哥’上。   “哎——!”   她老成叹气,叉起腰,郑重其事地哄:“我根本没有哥哥,只是随便骗骗他们而已的嘛。你不用难过,你在我这里才是全世界最好、最有钱的,比哥哥厉害多了!”   你可是金主爸爸耶!!   做什么要生气微不足道的哥哥?   她脸上写着这样的话。   提到这个简单粗暴无美感的头衔,沈琛刚想开口拒绝认领——   “只要你别凶我,你想当什么都可以呀。”   沈音之掰起手指,热心举例:“哥哥,叔叔,伯伯,舅舅,爸爸,爷爷,外公,姥姥,爷爷——”   忍不住温馨提示:“姥姥是女的。”   “真的吗?”   “我没有姥姥,我刚才不知道。”   她歪头,仿佛呆板的机器人,花两秒更新知识库。然后接受设定,重新开始数:“没关系,除了姥姥还有很多人。你可以当哥哥,叔叔,伯伯,舅——”   够了,还不如金主爸爸。   沈琛捉住她白嫩嫩的手,盖住她自个儿喋喋不休的嘴,“玩游戏喊哥哥,谁教你的?”   “朋友!新朋友!”   小傻子卖起朋友毫不犹豫:“她教我玩王者荣耀和打枪的游戏。她说玩游戏被打,只要打开小喇叭喊声哥哥就行。游戏里很多人喜欢帮忙,说不定还给我买礼物!”   “新朋友她还说,游戏里可以加好友,他们——”   “你找别人要东西?”   沈先生轻声打断,笑容渐浓。眼底倏忽冒出一种如生铁般冰冷残酷、阴郁,近乎残忍的东西。   ——再次强调,他爱干净。   ——他好像从前就不许她同别人过分亲近。   “没有呀,我才没有。”   沈音之戳戳沈琛锋利的眉稍,语气小带娇纵,且如大小姐般高傲:“我有滴滴卡,还有你嘛,才不要他们的礼物。而且那些人都好放的,老叫我发照片过去。”   “发了?”   “没有。”   小姑娘没心没肺的摇头,笑嘻嘻:“我说他们太烦了,他们还说我很有……个性?听不懂。反正他们奇奇怪怪的,夸我声音好听,喜欢找我玩,还非要买皮肤送我。”   “我不想要,干脆全部送给新的朋友。她好像特别高兴,约我天天打游戏,这两天还买热奶茶给我喝。”   她没撒谎。   她觉得这个交易完美又公平,真的。   因此沈琛的视线细细滑过,没法从沈音之的脸上捕捉到丝毫反讽的影子。遑论不高兴,以及。心虚生气。   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被人利用。   或者压根不在意这点小利用。   小傻子这个时候又忽然傻得很真。   他移开眼神,终于发话:“以后玩游戏不要开语音,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记住辽~”   这下有惊无险过关了?沈音之笑眯眯点头,冷不了他又来一声冷血无情的:“平板没收。”   “啊?”   她秒变苦瓜脸,“那不能玩游戏了?”   “不能。”沈琛抽走平板,慢条斯理地宣布:“哥哥这两个字喊得挺好,先抄两千遍。”   “……”   又!罚!抄!   天天罚抄还不如打手心呢!!!   沈音老大不高兴地撅嘴,但没有出声抱怨。   因为今晚的沈先生,已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自个儿竟然如此轻易的蒙混过关,自然不敢多做抗议,免得贪心不足自找麻烦。   她想了想,只得摊手:“刚才已经抄太多了,我手疼。两千遍能不能慢慢抄,好几天再抄完?”   沈琛瞄一眼,定下期限:“三天。”   “那你……”   眼看游戏界面要被关闭,沈音之紧张兮兮:“你能不能帮我打完这盘游戏?这是朋友借给我的账号,不能老输。战绩不好看,而且容易被队友骂。”   说什么来什么,平板里及时女声,不耐烦地骂道:“奶凶小祖宗,那个小乔到底玩不玩了?刚才不是话挺多的么?别装死挂机,不玩直接滚!”   “你看你看!你得帮我玩!”   沈音之气鼓鼓,脑袋凑过来指指点点,“我教你怎么玩。这个是小地图,用这边这边走路。这边放招……”   “罚抄去。”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那你要帮我赢的。”   沈音之垂头丧气,卧回在茶几上罚抄。   而沈琛—— 一个从未接触过手游,但身为技术大触迷之自信的老男人。神色平静地操纵起,屏幕中的粉粉嗲嗲的小乔角色。   位移,闪现。   草丛中神出鬼没,敌人前招式炫丽。   他手速飞快,一顿操作猛如虎。   二十分种后,水晶塔破,王昭君跳出来发言:【***的小乔的是不是小学没毕业的*******,老娘********】【你他******的******被********下辈子*******】   好多屏蔽词。   现在的年轻实在太暴躁,这不好。   点击举报,游戏结束。   合上平板,对上沈音之的期待:“赢了吗?”   似乎完全忘记自己0杀7被杀,输出垫底的惨烈战绩,沈琛镇定应声:“嗯。”   “我看看!”她急火火要看前。   他关机,冷血丢出三个字:“接着抄。”   “还要多久才抄完啊,我活着真是太难了。”   沈音之生无可恋地趴下去,边写边嘟囔:“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哥哥这个讨厌的字,它好丑……”   沈琛不语。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话说第二天六点,铃声叮叮响起。   不知为何,周笙有种强烈又熟悉的不详感。   “喂,沈先生?”   他接起电话,猝不及防亲耳所闻——   “安排些新朋友。”   沈老板他轻描淡写,贴心提示:“最好换个不玩游戏的。人品好点,文静点就差不多了。”   周笙习惯了,周笙很冷静。   但就算冷静之后面对这个指令,他还是很绝望啊!甚至觉得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年纪轻轻突生数十根白头发!!   所谓未老先衰。   原来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周笙,我代表广大吃瓜读者前来采访,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周笙:……   ——采访到此结束。   ——今天的周笙继续祈祷,老板早点玩腻打脸把戏。 第25章 初舞台   转眼便是10月6号,星期六,《歌唱新生代》的初舞台直播日。   台上歌声悠扬,后台则是一团兵荒马乱。   “别紧张!”   “干什么都行反正不能紧张!听到没?!”   明明身处凉薄的大秋天,苏井里穿得不多,额头上却沁出细密的汗。   他往某个方向看了两眼,声音压低:“我打听过了,章慧慧那傻逼以前得的奖都是花钱买来的。说到底就是个花钱走后门的菜鸡而已,不耐打,老子一个巴掌能呼死十个。”   “你尽管放声唱,照常发挥,轻轻松松灭掉这一个白莲花戏精不成问题。相信我,没人比我更懂音乐,我说你行你就行,没什么好怂的知道吧??”   章慧慧就坐在身后,面色苍白憔悴。   沈音之无所事事地到处看,眼神不经意划过她。她立即从灵魂出窍的呆滞中回神,嘴唇抿得死紧,投来一种怨怼的眼神,充满浓浓的忌惮与厌恶。   略略略。   小傻子翻个斗鸡眼,回头自顾自打哈欠。   半米之外的苏井里瞬间变脸:“干什么?!你紧张什么!集中注意力!!”   “……”   到底谁才是傻子呀,沈音之叹气:“我不紧张,是你自己不要紧张。”   “开什么智障玩笑?!”   二狗子跳脚反驳:“当年我苏井里上台领奖的时候,你还在上初中呢!我紧张?我看你是眼睛有点紧张,看什么都紧张!哼,女人就是麻烦,情绪多变容易崩溃,还好我聪明伶俐早就做好准备——”   反手掏出一张A4字,他舔唇,开始讲正儿八经笑话。   问:“燕子为什么往南飞?”   答:“因为走着累!”   问:“一只未成年小龙被爸爸揍了,为什么?”   答:“因为它看了成龙电影。”   “怎么样,你感觉好点没?!!”   沈音之:看傻子的眼神.jpg   “这什么眼神,收回去!”苏井里凶巴巴地握拳,猛灌两口水,居然被自己呛到。   “你别紧张好不好。”沈音之皱鼻子:“有没有看过那个,警觉的狗狗表情包?你现在就像表情包一样。”   “你,说,我,像,狗???”   “没有,你长得不像狗的。”   她无辜摊手:“只是紧张的时候像狗狗。”   “沈音之!!”苏井里额爆青筋,咬牙切齿:“你要是个男人,早被我打爆头了。老子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本来就是欠我啊。”   沈音之小声嘟囔,本该混入嘈杂的大背景中。   但不知为何,寥寥八字无比清晰地钻进苏井里的耳朵。无数画面飞速闪过眼前,犹如一场模糊的电影片段,他开口变成结巴:“沈、沈小姐你别担心,你肯定是、是全世界最好的,她们、她们谁都比不过你。“   沈音之奇怪:“你为什么突然结巴?”   思绪被打断。苏井里干瞪眼睛,吐出一声操,“为什么结巴?我他妈为什么突然语气那么恶心,中邪了?梦游?”   算了算了,当务之急还是上台。   甩甩脑袋,陪着沈音之走到后台长廊。剩下的路要她自己走,即将告别之际他忽然想一件事:“这场比赛,你有没有喊灭霸现场观赏来着?”   没有回答。   苏井里不敢相信:“你该不会——”   “没关系的,反正他耳朵不好使,不喜欢听我唱歌。”沈音之从头到脚写着无所谓三个大字,说完便走。   摄像师无声尾随拍摄,她经过一条长长暗淡的走道。半路隐约听到整齐划一呼喊声,很多人在喊她的名字,好大声。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醒来,破土而出。   她提起裙摆,忽然沿着楼梯小跑上去,一溜烟冲刺上舞台中央,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再度响起:   “沈音之!!!”   “啊啊啊啊啊啊啊音崽!!”   还有道声嘶力竭、脱颖而出的女声:“女鹅妈妈爱你!爱你啊呜呜呜!!!”   好大的台子,好亮的光。   黑压压的观众成千上万,沈音之眉目灿亮。   “哈哈,大家的尖叫声非常热情呢,我们的首五星选手果然当之无愧!”主持人笑吟吟走上台来,沈音之瞧见下头不少人挥舞她的名字牌。   其中有张牌特别近,特别大,且花里胡哨粉嫩嫩。她不小心多看两眼,猝不及防地发现——   左右四个举牌的女人笑容端庄,不认识。   中间那个举牌的男人高而瘦削,是周笙耶!   对视刹那,周笙毅然别开脸。然而双手依旧勤勤恳恳地营业,麻木举着应援牌。   瞧瞧,这就是工薪族。   贫困的工薪族根本没有灵魂!没有快乐!   沈音之挪动视线,很快找到特别嘉宾席上的沈先生。   他西装革履,他气质矜贵。   他正定定望着她,眼神静谧绵长。仿佛就这样,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凝视几十年,事到如今终于被她发现。   沈琛牵起唇角淡淡的笑,一张冷清的面庞在流动的光照之下,几乎呈现出一种不可多得的温情,甚至是深情。   她眼神飘开两秒钟,又转回来,他还停在那里不动。   怪怪的哦。   沈音之手握话筒,忽然朝他快快地眨两下左眼眼皮。   【不要发呆】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看我呀?】   万众瞩目之下,她用调皮的小动作问这个。   演唱就要开始了,寂静盖过喧嚣,灯光从后寸寸往前灭亡。沈琛双手交握摆在膝上,想了想,微微仰头看她。   【没发呆】   【这不是看着么?】   他如是说着,不紧不慢也眨两下左眼作为回应。   恰好赶在漆黑到来的前一秒。   *   蓬松微卷的长发,黑丝绒长裙。   珍珠耳环,淡妆红唇。   明明被众多人定义成台下呆傻萌,如今却在台上唱着撕裂的《血腥爱情故事》。   薄雾朦胧,慵懒的轻声慢语逐渐过渡至,中后段不间断地高音迭起。那决绝而病态的爱情故事,她唱得酣畅淋漓,她们亦是听得淋漓尽致。   不可谓不颠覆,不可谓不惊艳。   “扶我一把,我不行了。”   前排女孩颤巍巍搭住同伴的胳膊,目光锁在大屏幕上动态不得,由衷感叹:“我本来不吃这款的,讲真,我只喜欢欧美韩国胸大腿长辣姐姐,从来没get到甜妹款的魅力。可是今天,今天我——”   久久没有下半段,同伴心不在焉地替她补全:“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不,是亲情来得太快。”   女孩神色郑重地宣布:“我已经秒变妈妈粉了,你记住在别在我面前说女儿坏话。”   “这么快??”   “主要你看看咱孩子这皮肤,多白多嫩!看看巴掌大的脸蛋,真就巴掌大!眼睛多好看,水汪汪!鼻子长得精致无敌,品品这股仙气儿,超像民国时代养尊处优的贵小姐,小小滴人儿大大的气场,完全驾驭这舞台!”   “别说整容,我觉得我做梦,都不敢梦到自己长这么好看。就算哪天真的狗胆包天梦到自己长这样,我肯定捶地大笑,当场把高楼大厦给捶到原地倒塌。来不及感受到天生美女的快感,就直接因为难以承担过众的美貌,而香消玉损。怎么样,是不是悲伤美女故事??”   同伴无语:“你可闭嘴吧。”   “咋了?我天生诚实能怎么办?我跟你说——”   正要继续说,前排男人侧过小半张脸,无声比出图书馆常见的‘请保持安静’的手势。   她捂嘴止声,他颔首,还她个礼貌的微笑。   女孩:!!好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帅哥,不拍不是中国人!   咔嚓轻响,发上微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我翻来覆去死几万遍!!女儿杀我!小鲜肉侧脸杀我!不就是我的命你们拿去吧!   等等,有那里不对?   今年十八岁的女孩单手捏着下巴,默默将小鲜肉改成,魅力大叔。   这下实诚又完美,她收起手机安静观赏。   直到一曲终了,台下观众爆发哗然尖叫。   “好的,感谢沈音之为我们演绎的又一首经典歌曲。接下来……”   本该轮到章慧慧上台。   偏偏眼角瞥见场控站在台边,双手交叉。   女主持人以超高地业务能力改口:“接下来让我代替大家采访我们的沈音之选手,你好像接连两次的选择,都不是当下最流行的歌。这是巧合吗?还是你自己偏爱经典歌曲呢?”   沈音之忽然被cue,大脑没转过来,实话脱口而出:“苏井里吵不过我,又不能打我,最后只能选我喜欢的歌。”   提到苏井里下头便是一阵意外的尖叫,好样的,话题出来了。   女主持人笑容可掬,继续提出多个问题,保持在妥当范围内。既不涉及私底下的亲密关系,又能调动现场氛围,成功拖延出整整五分钟的间隙。   然而场控依然交叉,附带摇了摇头,叹气。   说明这场子彻底发法救了。   “非常抱歉,事发意外,章慧慧选手似乎没法上台进行表演。”女主持人跳过她,径直报出下下位选手的姓名,“让我们有请她上台演唱!”   观众们犹在懵逼,寂静之中有人‘吁~’了一声。   “章慧慧,你连上台都不敢了吗?”   “有本事造谣,有本事你出来啊!”   “章慧慧到现在还装不知情吗?”   随之而来大片大片奚落起哄,前排女孩用胳膊肘碰碰同伴,“姐妹,你说章慧慧到底舞台恐惧症犯了,还是被咱女儿逼得没法上台?”   “咱,女儿?”   听首歌的时间,突然包办婚姻一家团圆??   “谁知道呢。”同伴不太走心:“她要是真的舞台恐惧症,沈音之苏井里的粉能既往不咎?”   “怎么可能??”   双担女孩正义凛然:“如果是她粉丝买水军黑女儿,那粉丝行为偶像买单,没有为什么。因为她是公众人物,她直接间接聚集粉丝群体,但没有进行规劝。等于她靠粉丝打榜投票成名之赚钱,有用的时候宝贝么么哒,没用的时候路人你是谁,直接开除粉籍逃避麻烦。”   “如果她本人下场,更没得洗!我管你舞台恐惧不恐惧,反正激情杀人是杀人,过失杀人是杀人。有内情的杀人是杀人,无知杀人照样是杀人。顶多酌情处理,不可能撇清。尤其本人做错事情至今岁月静好,不肯下场道歉,这事儿永远没完,她态度不好反而更应该受到惩罚!”   一口气蹦出长篇大论,同伴呆若木鸡。前面的魅力大叔又回过头来,好像对她风度翩翩地笑了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她捂着嘴巴原地蹦迪。   同伴:“这么喜欢你就要个微——”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女儿以后至少得配个这样的狗男人才可以!千万别被阿猫阿狗垃圾货色糟蹋美貌啊啊!”   “……”   真是很入戏呢。   妈妈粉。   *   微博上,#章慧慧没上场演唱#、#颜值爆表的追星男粉#两个话题热度飙升。不过前者被苏井里花钱顶上前排,后者恰恰相反。明明留言数不断增加,话题排名却稀里糊涂往下降,最终泯灭在大千网络之上。   这些姑且不提,当下重要的是公布选手排名,仅剩前两名有待揭晓。   “再次声明!本次投票结果结合截止今晚20:00的场外投票,500名观众场内投票。到场嘉宾、各大音乐平台代表人的选择,以及五位导师的特别票,投票结果绝对公平公正!那么,这次的五星究竟是谁呢?”   “是终选首个获得五星,人气持高不下的沈音之?还是目前因原创才能而备受瞩目,人气持续上涨的小炮灰?”   “我宣布——”   女主持人话断五秒,下头皆是屏住呼吸等待结果。   “大家别激动,在我宣布结果之前,我们先来问问,两位选手的梦想分别是什么!”   “我就知道会有这种环节!谁要听梦想啊!”   观众一阵哀嚎,口是心非地支起耳朵。   小炮灰的回答中规中矩,无非热爱音乐和舞台,渴望分享原创作品。接着是沈音之回答。   粉丝们真的担心她音言音语招黑,恨不得捂住自家傻乎乎的孩子替她回答:我的梦想超简单,就是努力努力努力,付出付出付出,认真对待敬爱的舞台,不辜负所有导师的辛勤教导,感谢众多工作人员私下的帮忙。   多么正能量的回答。   可是甜妹她偏不!   她不假思索:“我要交很多漂亮朋友,有很多钱!”   【对不起我们家孩子有点傻。请见谅她毕竟才十八岁,年纪还小没见过世面。】   操碎心的粉丝已经开始,搜肠刮肚想说词。台上女主持人也是一愣:“你的梦想跟音乐没有关系吗?”   沈音之摇摇头,又点点头。   “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唱歌的,但是。”耸肩,“苏井里不让我说这个,他让我做个耿直的人,还不如说钱。”   “卧槽,这个不用说出来啊!!”   后台苏井里锤桌,绝望这个傻子耿直过头。   观众则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果然是苏井里签的艺人,神他妈做个耿直的人,简直独家特色代代相传!!   不过严厉女导师,刘诗展露笑颜,好心帮忙解围:“梦想是个很大很远的词。在我看来,沈音之非常单纯,音乐的确算不上她的梦想,而只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及日常生活难以割舍的一部分。无论有没有这个舞台,她都会继续歌唱。”   大屏幕上临时播出课堂花絮,沈音之小学生似的坐姿端正。外加音乐配合,气氛被渲染出几分励志。   “除了钱,还喜欢卡!”   当事人一语打破意境,直直看着沈琛,比划着说:“喜欢那个滴滴刷的卡。我想要唱歌赚钱,然后有那么多的卡,请非常多漂亮的朋友一起喝奶茶!”   我想要卡.jpg   妈妈请给我滴滴卡.jpg   和我做朋友你就有辣么多奶茶.jpg   败家式骄傲.jpg   新一度表情包正在酝酿,女主持人忍笑清了清嗓子:“那么,接下来真的要公布本轮唯一的五星选手了。她就是两位选手之中的——”   呼吸变慢。   心跳稍微急促。   这时候什么都没了,沈音之瞅了瞅沈琛。   他对她几不可见地点头。   连坏耳朵沈先生都点头,说明她唱得很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主持人举起她的手:“让我们恭喜沈音之!再次获得五星!并成为全场仅剩的五星选手!”   排排灯光照亮如昼,一片轰然掌声如雷。   她们又开始为她摇旗呐喊,发干的喉咙里尽是热爱。沈音之歪头,过会儿才想起来要笑。   她笑得纯然无害,朝粉丝挥舞两只小爪子。   好像五星无所谓,冠军无所谓,真正让她欢喜的是来自人们的喜爱,这个时代对傻子的包容。还有终于还给女子的、生来应有的,那种肆无忌惮在台上发光的可能性。   ——当然!   还有小黑卡和粉粉卡,都得进她的口袋咯!   作者有话要说:   事业线本来不是重点,不小心写多了。   是我话痨。 第26章 野了   “五星那是理所当然的!”   “我都说了八百遍,区区初舞台小case,搞不懂你有什么好紧张的。真是被你气死,我苏井里签的歌手,个个一炮而红飞上巅峰,不然凭什么叫锦鲤?”   苏井里刻薄的嘴巴绝不饶人。左手看似随意把玩着,五星专有的钻石小皇冠。实则迅速抽出手机,暗戳戳地连拍三张照片——   咔擦咔擦咔擦。   化妆室里落针可闻,全场抬起脑袋盯他。助理更是:“苏老师,您拍照声音好像有点大。”   “……”   至少没你说话声音大啊白痴!   苏井里翻白眼,助理幡然醒悟,连忙提议:“不管怎么说,拿到五星真是太好了!不然你们拥抱下,我拍个照发微博吧!”   苏井里:“?你脑子进水了??”   “……”   后知后觉地想起,经纪人他诡异的恐女症。新来的助理灵机一动:“有办法!苏老师我刚才在后台看到玩偶套了,你可以穿那个,试试跟沈小姐击掌合照作为庆祝!”   “……”他若有所思的样子。   “避免直接接触,还是不行吗?”助理不明所以。   “不,我只是在想,你这颗大脑究竟是没傻彻底,勉强能用。还是已经傻到某个程度,所以大愚若智?”   助理:?   “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看你这表情就知道。”苏井里挑眉,“玩偶套在哪里?”   “那边!”   她指个方向,他去了。   二十分钟之后,一只圆滚滚毛绒绒的皮卡丘推门而入。助理偷偷摸两把,不禁狗腿道:“手感非常顺滑非常好,苏老师,这装扮真适合你!”   “傻帽,我就知道你这脑瓜没救。”   苏井里回以无情的毒舌,连连招手:“沈音之!过来过来,赶紧的傻笑营业。妆迟点再卸就是了,这破玩意儿挡住我天才脸蛋,热死我了。”   沈音之哦一声,刚走没两步。   堂堂一米八的男人瞬间后退三步,吓到破音:“等等等等!你别过来!离我远点!果然我还需要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哦。”   她浑身懒到没骨头,准备回去坐会儿,他又:“好了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你慢慢走过来,慢点慢点!正常走路速度放慢十倍!不!二十倍!”   “你真得太麻烦了,我照顾你好累。”仿佛经纪人和歌手身份颠倒,沈音之伸个懒腰,乌龟吞吞地往前走。   “停,差不多就停在那!伸手!”   苏井里原地转了六个圈,左三圈右三圈,紧张得像条傻狗。助理被搞得连带紧张,努力撑大那双单眼皮。亲眼见证皮卡丘右手握拳,飞快捶一下人类女孩的手心。   沈音之:“你为什么打我?”   苏井里:“啊我脏了!我好脏一男的!!!”   要不算了吧。助理满头黑线,刚这样说。万万想不到苏老师下秒钟自信道:“没关系,脏都脏了!我觉得我还可以更脏!”   ??您有病吧??   只见高大的皮卡丘,小心翼翼放出一根粗短的手指,几乎以每秒钟半厘米的速度哆嗦前进。花费两分钟的漫长时间,这跨越种族(?)和智商的两只手,总算在自家团队五脸智障的表情中,会晤成功。   他碰到她的手。   她们击掌。   他飘了,竟然大放厥词:“看在你那么紧张努力的份上,我可以再跟你击掌一次,五百块一次,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怎么样!?”   “不怎么样。”   “说什么鬼话!很值得ok?物超所值ok?”苏井里猛地一个大跨步上前,试图当众强制消费。   手刚刚碰到她的胳膊,身后助理莫名其妙地张大嘴巴:“啊!!!苏老师!”   “干嘛?别爱上我,我是你爱不到的男人!   他一个哆嗦,戒备心十足。   “苏老师你冷静一点!别忘了你的恐女症!!”助理伸手推,用生命暗示:“庆祝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要击掌你直接找我击掌吧!放开沈小姐不要碰她!”   “你看看你,才见我三面就爱成这样,都想出这种办法接近我了吗?放弃吧,我才不会碰你这种迷妹,免得你继续迷恋我无法自拔!!”   苏井里冷哼着,偏要叛逆大喊:“别跑沈音之!您家灭霸的8888没抽中我,这钱必须从你这里出!老实过来击掌!”   他三两步上前,眼看着移动的摇钱树就要落入手掌。不期然身后突感一股森森寒气,转头,果然对上沈大佬的致命微笑脸。   “不用在意我。”   声音里有些熬夜赶行程的沙哑,沈先生他特别礼貌:“我只是来后台看看,你完全可以再击几个掌试试。”   “……”   听听!你们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   熟悉的修罗场,熟悉的被抓包。   苏井里熟能生巧,秒秒钟收回贪婪之手,朝沈大佬伸出男人友谊之手,超没骨气地邀请:“为了庆祝,为了五星,不如我们也来击个掌?”   对方淡笑:“我以为苏经纪人,更喜欢找异性击掌?”   “不!胡说!诬陷!真男人就要找男人击掌!”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苏井里转看周笙:“要不我们击掌?拥抱也行?我挺爱抱男人的?”   “不。”   被周笙冷脸拒绝,他故作失落地收回手,咳嗽两声:“本来应该弄个小庆功宴之类的,既然大佬你来了,那我们虾兵蟹将……撤了ok?”   没人阻拦,苏井里得以竖着走出化妆室。今天照样为英俊睿智的自己比个大拇指!   而化妆间里原本人就不多,周笙退出来掩门。里头便只剩下年轻的化妆师走不了,被迫处在沈大佬的注视下,提心吊胆进行卸妆大业。   沈音之半睁半闭着眼,悠哉悠哉地打个哈欠儿,往后摊手:“拿到五颗星了。我们说好的,你别耍赖。”   沈琛当然不至于耍赖,掏出卡包递过来。   翻开两排满满当当的卡,色彩斑斓。沈音之抽这张看看,那张看看,迷糊举起一张橙黄色的卡:“这个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它长得不一样?”   沈琛瞄一眼:“度假村的会员卡。”   “会员卡能买衣服吗?”   “不能。”   “那没有用。”   小傻子毫不留恋地塞回去,抽出另一张蓝色的:“这个呢?”   “酒庄会员卡。”   银白色,“这个?”   “J.P.Morgan钯金卡。”   听不懂,再来张黑色的:“能不能买衣服?”   那是花旗集团黑色主席卡,“能。”   “可是我有黑色的了,想要别的颜色。”   沈音之挑挑拣拣,坚持贯彻颜控与财迷属性,最终选中两张卡。分别是粉色周年信用卡,以及开头那张橙黄色的漂亮卡。   沈琛提醒:“你只能拿一张。”   “两张不行吗?”   “不行。”他看着镜子,看着她,缓缓道:“别耍赖。”   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意思。   沈音之叹气,纠纠结结折服于美色,不忘强调:“粉色的你不能送给别人,下次我赢了比赛就要那个的。”   沈琛没说话。   所谓‘我喜欢卡’的真相竟是如此。   化妆师被迫吃了好大一口瓜,担心自己噎死。   接下来有点沉默,安静如藤蔓般延伸。沈音之摆弄着卡,忽然说:“我真的喜欢唱歌。”   “她们好多人喊我的名字,很认真听我唱歌。”   “她们喜欢我,我现在也喜欢她们。”   正常人越嘀咕越小声,她不,她越嘀咕越大声。最后以蛮不讲理地口气道:“我肯定要唱很久的歌,天天都唱。谁不让我好好唱歌,我就讨厌他,永远跟他绝交。”   这话是说给沈琛听的。   他知道,她也知道。   连局外人化妆师都听得清楚分明,沈音之字里行间藏着隐隐的敌意。那是种‘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的冷酷。   伺机而动,绝不留情。   仿佛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金主。   反倒他得瞧着她的脸色行事。   沈琛徐徐抬起眼皮。   他看她,她似有所觉抬头回看。   两道视线撞在光滑的镜子上,变成四道,八道,无数道。时间悄无声息地流动,气氛犹如绷紧要断的弦。   一直久到化妆师手有些抖,生怕下秒他们两个要撕开伪装开打,沈琛才出声。   就两个字:“走吧。”   “走去哪里?”   别家主子爱炫耀小宠儿,爱让她们出尽风头长颜面。唯独沈先生不同。   以他从前的做派,必定不喜欢被别人的眼睛嘴巴沾染自个儿的所有物。非得将她重新关回笼子里,雇十个八个保镖在外头轮流换岗。   所以沈音之紧紧盯着他,如提防狡猾的敌人。   ——到底还是养野了。   不然搁在半个月前,至少不敢这样威胁他。   沈琛漫不经心地想着,抚平衣角褶皱,不紧不慢地回:“带你去吃夜宵。额外奖励。”   “吃什么呢?”   “烧烤。”   火锅烧烤方便面,人间三大美食,沈音之三大梦想。   上回她在火锅店里讲起烧烤,他不肯松口,嫌那东西不健康不卫生。今天意外提起,多少有点儿示好的意思。   不过为防万一,小傻子存心刁难:“明天不上课,我能不能玩下平板?”   他说的没收七天。   今天才第六天。   沈琛似是不太在意,只说:“少玩游戏。”   “好!我们吃烧烤吧!”   沈音之想了想,忽而笑开,蹦蹦跳跳凑过来捏他的袖子。两人走出门去,好阵子还能依稀听到他们的对话。一个活泼无厘头,一个似乎宠溺稳重。   越走越远,远近总算没了动静。屏气凝神化妆师,倏忽脱力般撑住桌面,大大呼出一口气。   “神仙打架?”   “还是高手打架,招招致命?”   她自言自语地低喃,又想起沈音之那一脸纯净晶莹的笑容。终是一锤定音:“人不可貌相!”   “能做大佬的小情人,果然非同凡响!”   *   晚十点,沈音之高高兴兴享受烧烤。   苏井里背地里悄咪咪发布新微博:【你们看节目的,应该都看到了。1.我破例签女歌手,因为她有天赋;2.我没欺压她,是她天天卖我,还诋毁我形象。配图:钻石小皇冠。】   与此同时,节目组更新声明:   【针对前段时间的流言蜚语,本节目组在此郑重作出声明:《歌唱新生代》自创办之初的主旨就是,尽可能挖掘素人女孩的天赋,以此鼓励所有女孩在这美好的时代,勇敢追求梦想,登上自己的舞台发光闪耀。   我们所谓的素人,仅指所有未出道艺人。无论签约与否,无论名气大小,长相如何,我们抛开所有外在条件,致力为新手女孩们打造美好的’新手村‘,努力提供所有帮助,纯粹以歌声作为评判标准,从未存在任何弄虚作假/例外优待的情况。   请有心人停止网络造谣行为,停止恶语攻击。否则我们将以绝对的法律手段,起诉所有对节目组/对导师,对参赛女孩以及所有工作人员造成伤害的言行。   以上声明,如有虚假,我愿为此承担责任。   另外:为了激发女孩们继续努力,下周起欢迎童星出道的 @林朝雾,以踢馆嘉宾的身份加入节目,与选手们共同参加训练以及呈现舞台!】   章慧慧那边也有动静。   自顾自发表一篇潸然泪下的多年奋斗说,表示自己非常抱歉之前引起的舆论纷争。绝口不提舞台恐惧症的事儿,只说自己愿意退赛换取和平。   两边博文都是新鲜出炉,前者没几分钟便被策划导演、五位导师一一转发。——甚至苏井里的微博都被刘诗点赞评论:【眼光不错】。   偏偏章慧慧那边无人理睬,仿佛小丑独角戏。   又有眼尖华生,意外发现盲点:节目组官博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取关了章慧慧!!   霸道总裁咚上线:【这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吧?章慧慧戏多到什么程度,才会退赛没人搭理安慰,连官博都默默刚一波??】   无脑复读机:【估计大家都憋死了,参赛过程没好意思当面打脸。结果某人给脸不要脸,没胆上台造成流程差错不说,还有脸给自己来长篇大论小作文。   字里行间都是我有病,我多么多么艰难奋斗得不到重视,我多么多么努力但难以治愈。搞得我差点以为,我在看癌症病人抗癌日记。(没有diss癌症的意思,纯粹看不起小网红想出名,屁大点事卖苦情,抢了真正努力的人的机会。】   我今天炒鸡腻害:【看了直播的应该有留意到,女主持人拉着沈音之讲话那块,生硬得不能再生硬。明明沈音之谢幕转身要走了,莫名其妙被拉住提问,表情都傻了两秒。】   路人:【哈哈哈哈哈哈哈难怪!】   路人:【章太绝了,临走还要坑一把沈音之。突然被cue,都来不及想答案了,反射性卖经纪人真的xswl。】   有粉在场,笑哈哈回:【我在现场我证明,提问真的是突如其来。但事实是,妹妹她多重人格无缝切换。撸猫的时候叽里呱啦自言自语,练歌的时候原地转圈,倒地不起擦地板式发声。至于发呆,耿直,那都是日常操作。】   路人粉乱入:【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入坑了,本来冲着小炮灰去的,一不小心就被沈音之圈粉!舞台真他妈绝了,声音绝了气质绝了,这什么颜值实力并俱的小沙雕儿,我一个女的都心动了!!完全没有偶像包袱,好多梗啊!!竟然还要给漂亮朋友买奶茶!大方!宝贝看我!】   这条微博又引起许多议论。   【哈哈哈哈哈哈姐妹沙雕那个词可以过滤!求不提沙雕!我好担心孩子以沙雕出圈!!!】   【谁不喜欢plmm呢?沈音之出来的那秒钟全场都叫疯了。希望大家不要随便相信造谣,看完节目再说吧!】   【dei,事实证明我们女孩子才更喜欢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谁care不解风情的狗直男呢?】   【沈音之附身:别说了,你们都没我喜欢plmm。我愿意赚钱承包漂亮姐妹的奶茶钱,你们给买什么?】   ……   微博画风走偏,但真正重要的是一夕之间,《血腥爱情故事》现场翻唱版榜上有名。   数个仿妆视频冒头,更有某知名审美分析博主发长文剖析长相,将其形容成色泽饱满鲜艳,甜而不腻且的人间樱桃。   樱桃,恰好是音的谐音。   粉丝应援名由此定下。   初舞台之前她们安静如鸡,看到谣言都不敢上前为自家甜妹解释,唯恐路人烦不胜烦,因此转成黑。   被迫憋屈整整六天五夜,盼到今晚口碑翻盘。诸多粉丝终于能正大光明重新卖起安利。组织多日的全国粉丝后援会,以及反黑战,也终于准备就绪,宣布上岗营业,正式组织起投票发言等琐事。   你看。   网络总是如此的,人们总是如此。   有人在这儿杀人,自有人在这救人。   人生常态。   仅此而已。   *   隔天早上八点醒来,沈音之收到两条短信。   短信一来自陌生号码:【你好,我叫林朝雾,昨晚有到现场看舞台。你唱歌很不错啊,我长得漂亮爱喝奶茶,而且也喜欢交漂亮朋友请她吃手扒鸡。交个朋友吗?^^】   短信二来自二狗子:【今天记得收拾行李,衣服不必要,零食不必要。多带点润喉糖、野蜂蜜,还有感冒药什么的就行。明天开始住宿式训练,晚上不回家。】   住宿啊。   不回家啊。   沈音之原地蹦起:太好了!   以后天天去餐厅吃炒方便面!万岁! 第27章 生病   事实证明,住宿生活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好。   所有选手必须严格按照生活作息表,早上六点起床晨跑,晚上十二点准时熄灯。中间十八个小时里,几乎十六个小时都在上课训练不说。   关键更重要的是——   “我真的好饿好饿!”   晚十点,女孩儿们为数不多的睡前自由时间。沈音之全身缩在被窝,对着通话中的手机,一阵哼哼唧唧地抱怨:   “上课那么累,为什么还要减肥?餐厅最好的炒方便面,红烧肉都没有了。只剩下包菜花菜青菜小白菜,全部都是菜。我不喜欢,我好难过。”   “明明下下次比赛要唱自己原创的歌,老师说过原创要动脑子想曲子想歌词——”   小傻子老大不高兴,但又铿锵有力道:“我本来就没有很多脑子嘛,饿着肚子更加不聪明,还怎么写出好听的歌?你说是不是这样?”   沈琛无言以对。   到底有脑子还是没脑子?   说不好。   总之能如此理直气壮说自己没脑子的人。   实属世间罕见。   “好想吃肉。”   得不到声援,沈音之这边又开始自顾自的哀叹:“我想要肉,想要汉堡薯条,奶茶爆米花,还想要火锅和很多烧烤。”   “别想了。”   他语气淡淡:“越吃越胖越减肥。”   “就想想嘛,我根本没有变很胖。”   她不服气地嘟囔:“老师都说过我超级超级瘦,瘦得只有一把骨头,风吹过来就会被刮走。”   ——初次见面的时候,形体老师的确说过。   只不过住宿半个月后,人家麻溜儿把话吞回肚子里,开始规劝她远离夜宵,这事姑且不提。   “被风刮走?”   沈先生对此发出质疑,觉得她胡编乱造。   “太瘦就是这样。说不定以后风吹过来,我不小心飞到天上去,你在地上拼命跑都追不上。”   小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竭力强调自己的‘柔弱纤细’与‘飘渺脆弱’。而后停顿两秒,鼻息浅浅地问:“我都饿成这样了,现在还没被风吹走。那你有空的时候,想不想来看看我呀?”   “……”   沈琛没有立刻回答。   但下意识取出抽屉里的行程安排本。   结果谁知道,她仿佛已经吃定他无法拒绝。当下便按耐不住期待心情,语速飞快地提醒:   “你来看的时候可以给我买零食,雪碧可乐,再偷偷拿两包方便面。还有还有,你要告诉刘阿姨,我在这里好可怜的饿肚子,她肯定超级难过,然后给我炖香菇排骨汤!”   瞧瞧,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翻页的指尖一顿x缓慢发出一声:“嗯?”   “那不然……还是四包方便面吧。”   沈音之郑重改口,口气里还带着炫耀:“我现在有个好漂亮的朋友,我们感情非常好,所以方便面必须分给她一半!”   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泡面。   原来这通电话的目的是这个。   不小心自作多情的沈琛想笑。   “这样。”   他确实笑了,合上本子,声音低下去、柔下去,“之前让你抄两千遍的哥哥,到现在只检查到两百遍。我去看你,顺便检查剩下一千八百遍?”   “!!”   沈音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说什么这里完全听不到!喂喂?我现在要洗澡,再见!”   说完果断挂掉电话。   然后原地倒回床上做咸鱼。   什么罚抄不罚抄。   当天晚上规规矩矩抄两百遍已经算得上感天动地。后来他不提,她当然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事到如哪儿弄剩下的一千八百遍?   哎。   有钱的男人果然不好糊弄。   早知道还不如打电话给周笙。   他比沈先生笨,又好骗又好欺负来着。   哎。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到嘴的美味大餐飞了,沈音之垂头丧气瘫着,不想动。   这时浴室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停下,作为室友兼漂亮朋友的林朝雾,裹着短袖短裤走出来,随口关爱:“又打电话?今晚份的日记式汇报电话有点短啊。”   沈音之懒懒的嗯声,看她往脸上贴面膜,自个儿翻个身趴在床边,娇里娇气地举手:“我也想要面膜。”   “啧,你个懒鬼。”   “女人保养不上心,玩手机整个节目组绝逼没人比你上心。天天窝在角落里,逮住机会就打电话发短信,怎么搞得跟女大学生网恋似的?”   林朝雾口上嫌弃,身体诚实地走过来,手法细致地将一片面膜贴得平滑顺溜,复又摇头:“不对,就你这大晚上藏被子里叽叽咕咕的劲儿,小学生网恋还差不多。小心翼翼,防着家长抓包摔手机似的,没出息没骨气,成年恋爱活生生谈成偷情样儿。”   沈音之:“什么是网恋?”   “就。”她想了想,笑容甜美地定义:“无关肉体的精神依恋,既纯洁又智障。在见光死之前,基本只伤大脑不伤钱包,绝逼想象力丰富的纯情女孩恋爱首选。”   “那我不是。”   沈音之明白智障不是好词,只比傻逼好点儿。便为自己开解:“大脑钱包都不准伤,我只是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来看我。说不定能买点好吃的偷偷带过来,还有你的份呢。”   “啧,姐姐就喜欢你这点分享劲儿!”   林朝雾笑眯眯捏她脸皮,“那他来不来?”   “好像不来。”   “切,这种狗男人要来干嘛?”   “分手,直接分手,姐给你介绍更好的!”   隐约听过沈音之有金主的小道消息,林朝雾并不当回事。随手打开微信界面,哦嚯,当即跳出一排的炮友备选1234567。   “哦,这几个狗男人还是算了。年纪轻轻不够自爱,一点都不爱护自己的身体,真肮脏,配不上我漂亮的姐妹。”   定期做美甲保养的手指摁住界面,轻轻一划——   备胎1234567;   小鲜肉1234567;   腹肌不错123;   小嘴儿挺甜1234;   另有乱七八糟的:浪漫派、直男派、高冷冰山型、闷骚禽兽型、酒吧驻唱歌手、篮球社社长、混血键盘手……   百八十个男人类型各异,百八十条信息不屑多读。   “傻甜只是人设,女人就该潇洒!明白吗?”   所谓宅男女神·双马尾萌妹林朝雾,顶着一张娃娃脸撩拨长发,大方打开手机相册:“来来来,精品男人应有尽有。你看着挑,好歹比你男朋友帅吧?”   沈音之认真看完照片,摇头。   毕竟世上没多少人能及得过沈先生美色无敌。   “……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堪称潇洒女人堕落的最终表现。”   林朝雾不以为然地砸吧嘴,“病入膏肓无药可救,那就分手之后再来找姐,姐免费给你办个后宫选妃party。有酒有肉有音乐,三千男人到时候再看眼缘慢慢挑。”   孩子听到肉便连连点头,室友风情万种地挑眉:“话说明天之后手机上交,今晚要不要熬夜看个惊悚片?“   沈音之:“可是形体老师说熬夜会变胖。”   “如果我们今晚熬个夜,过两天九点就睡,你觉得能弥补今晚的胖么?我觉得能。”林朝雾循循善诱。   她沉吟:“我觉得得问问形体老师。”   大半夜的怎么问?微信问?   林朝雾翻遍微信都没找到形体老师的好友,只见自家呆傻萌的室友沉吟半晌后点头:“形体老师觉得可以。”   “噗,你精神交流问出来的答案吗?!”   不过无论如何,可以就是可以。   身材高挑的潇洒女人关掉白炽灯,手怼墙角摄像头警告:“刚才那段删掉,不然人设崩塌找你们算帐。”而后迅速钻进被窝打开播放器,两人津津有味地看起惊悚片。   昏暗中光线淡淡,林朝雾侧脸线条好看。   沈音之定定看着她,恍惚看到过去毅然投河的蔻丹。   那时她夜夜梦到美利坚。   如今的她已经活得洒脱热烈如火。真好。   视线似乎被察觉,林朝雾偏头抛来一个媚眼:“你看你,又被姐得天独厚的美貌迷晕了吧?”   “天生丽质倾国倾城还男女通吃,说实话我也常常为我自己的完美而感到颤抖呢。这大概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女人吧,人人羡慕,压力真大。”   蔻丹还变得好臭美。   沈音之认真反驳:“我不羡慕你,因为我更好看。”   “你个看不清事实的家伙?是什么蒙蔽了你的良心和审美??”林朝雾双手摁住她的脑袋一顿乱揉:“再给你次活命的机会,摸着良心再说,谁最好看?   “我。”沈音之毫不犹豫:“我全世界最好看!”   林朝雾一脸匪夷所思:“清醒点好吗?姐妹我才是世界顶级美女好吗?”   “我才是。”   “我是!”   “我是!”   “你闭嘴!愚蠢的人类!”   ……   一段幼稚的小学生吵架。   剪辑师动动手指,将它剪入训练花絮凑时长。结果没料到,姐妹争美片段出人意料的圈粉,反应热烈。   “绝美姐妹花!我宣布你们锁死!”   粉丝们都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   看惊悚片有个不好之处:容易上头。   上头之后自然而然的失眠,失眠之后自然而然的头疼,所以第二天沈音之状态很差。脑瓜儿昏昏沉沉,眼神散散倦倦,梦游似的熬过大半个早上,走进餐厅。   清汤寡水本来就非她所爱,眼下更没兴趣。   默默戳十多下,朴素无味的水煮花椰菜。沈音之实在提不起胃口,终于放下筷子。   “我不想吃这个。”   “要不回去睡觉算了?”   姐妹花异口同声,林朝雾其实没吃几口。没花时间另外打包,提起包直接扶着沈音之往寝室走。   “最近降温病倒好几个,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让小傻子脱鞋躺着,林朝雾以手背试温度。非常的半吊子,感受不出到底温度正不正常,不由得皱起眉头喃喃:“好像有点发烧,又好像没有?”   “算了,我先找工作人员拿两包板蓝根再说,下午请假在寝室里陪你。要是晚上还不舒服,直接上医院。”   她替她盖好被角,关门大步出去。   半个多小时之后再大步回来,烧热水,端碗热腾腾的青菜香菇粥,又将泡好的万能板蓝根递过来。   同时忍不住懊恼:“早知道昨晚不怂恿你熬夜。”   “是我自己要看的,不要你怂恿。”   沈音之小口小口喝着药,声音软绵无力:“你去上课嘛。我想自己睡觉,不要别人看着,不然睡不着的。”   “你确定?”   她再三确定,使劲儿推她。   林朝雾只好再三叮嘱,拿起课本忧心忡忡的离开。   房间里没了人,忽然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小傻子似睡非睡好久,黑暗,鼻塞,窒息感与心悸纷至沓来。   眼前恍惚冒出摇摆不定的货舱,一阵阵浓郁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那几乎是人生记忆的起点,她生平初次发起高烧,身旁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女孩。   “娘……”   “我好想您,我还能回家么?”   蓬头垢面的姑娘埋头在臂弯里,脊背纤细而脆弱。   沈音之依稀记得她,小名阿香,本是船上最好看最活泼的十六岁姐姐,也是人贩子手里最昂贵的货物。   她曾把硬邦邦的烙饼分给她;   还把单薄的衣服被子分给她;   但是上船第三天,阿香因为试图逃跑,被逮住当众鞭打。——那是条,毒蛇一样光滑艳丽的红色鞭子,打下来有嗖嗖的凌厉声响。   三大五粗地男人起初又凶又狠,骂骂咧咧地轮胳膊。半个时辰才感到累乏,他们突然发现阿香已是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只有进的气儿而难以再吐出热气。   “头,我看这贱货死定了,治病买药膏还要花钱呢,还不如……”   为首的大汉拧起两道粗眉毛,毛糙五指掐住姑娘家柔嫩的脸庞。瞧见她不住上翻的白眼球,不禁呸道:“晦气!还没走出家门就死了一个,赶紧弄完扔江里。”   “好咧!”   头头走出去,剩下五六个色眯眯的男人,以及半死不活的大姑娘。   那群惊慌失措的女孩儿是被迫的旁观者;   沈音之是里头年岁最小的,正面着阿香。   这世间的女子有多么容易折损,这世间最绝望凄厉又肮脏的美是什么样子——   她看到了。   她看得太清楚。   一场暴力恶行之后,残破的阿香沉进江底填泥沙。而前往上海的水路慢慢,后来又陆续死去三个女孩。   尸体在角落里逐渐腐烂、生虫,被啃咬消解。   人贩子特意留着它们时刻威慑她们,狂妄宣告:“你们这群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娘们儿,除了陪男人有个屁用。记住,落到老子手里就别想逃跑,否则通通这个下场。”   那天剩下的女孩都哭,嚎啕大哭。   独独沈音之咯咯地笑,眉目晶莹。   没有干净的食物和水,没有药,高烧奇迹般退却。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闷声不吭光会哭的老幺,而是出落得水灵又娇憨,傻乎乎能讨人喜欢的新宝贝儿。   连人贩子都从未见过如此上道的丫头片子,不由得新奇。大手伸过来扯扯她头发,捏捏她脸蛋。   后来头头更是发话,“卖这丫头保准能回本,得待她精细点。货舱里那个发烂的破玩意儿,赶紧弄出去丢掉,免得咱们的小摇钱树再生病。”   “知道了!头!”   人贩子们欣然答应,因此不再苛待她。   货舱也就这样打扫干净。   罪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只有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始终萦绕不散。几乎跨越时间空间,来到寝室大肆扩散,加倍腐朽。   沈音之猛然睁眼坐起,已是大汗淋漓。   *   茫然发呆两分钟有余,她掀开被子,沿着梯子往下爬,再踩着拖鞋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每个动作都做得很难、很晃晃,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半路遇到保洁阿姨手握拖把,边哼着甜蜜蜜,边活力四射地旋转跳跃拖走廊。   沈音之停下脚步。   “阿姨,我想借手机。”   沙哑的嗓音从背后冒出,女孩脸白得像鬼。   阿姨回头被吓好大一跳:“哇你个娃儿,同学?选手?脸色咋子这么难看的啦?”   “我想借下手机。”   她看着她,两只眼睛水雾朦胧。   “手机?”   多少知道些节目组的规定,今天开始所有选手强制性断网,手机平板笔记本通通上交,就跟高考似的严格。   区区保洁阿姨生怕违规被开除,为难地搓搓手,信口撒谎:“我,我今天没带手机,你找别人借去吧啊。”   沈音之垂下眉眼,有点儿失落的抿了抿唇。但不经意看到对方的口袋,大半手机露在外头。   她固执:“我想打电话,很快的。”   “哎呀,你这个同学怎么回事。”阿姨急忙转身遮挡,驱赶阿猫阿狗般摆摆手:“说了没有带手机的!没有没有!找别人去吧。”   “我真的只用一下下,两分钟都不到。”   小傻子到处摸口袋,软声软气地呢喃:“我有钱的,身上有带钱。你借我打电话,付很多钱好不好?”   阿姨态度坚决:“不行不行,别说了,真不行。”   “那我……还有卡。”   咽喉堵着石头似的难以喘息,尖锐的边角划过脆嫩的喉肉,吐出来的字字低微,鲜血淋漓。   她犹犹豫豫地,抽出自个儿好不容易到手的宝贝家当,递出去:“……卡里有好多钱的,我只想打个电话。”   “别别别,你别乱来!”   清洁阿姨望着走廊四处的监控,表情如遇上越狱逃跑的精神吧患者,“你、你是不是人不舒服?我喊那个工作人员来瞅瞅,让他们给你弄点药,到时候还你手机。你回去躺着,躺着啊,别乱走了我马上带他们来!!”   说完就撒腿跑,跑出百米冲刺的利索感。   沈音之在原地呆呆站半天,像块石头。   好久之后慢慢将卡塞回口袋,原路返回寝室。   独自裹紧被子想睡觉。   偏偏窒息感如影随形,她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匆匆赶来。额外带来最近驻扎节目组的医生,量体温、拉眼皮、看舌头,开药泡水一堆乱七八糟的流程,小傻子无精打采全部乖乖配合。   直到有人主动递出手机,她却不接。   “刚才保洁阿姨说你想打电话?是不是想往家里打工作人员态度亲切:“虽然规定训练期间不能用手机,不过生病算意外情况,没关系的,你尽管打吧。”   还是摇头,还是不接。   她垂下眼皮凝望着被角发呆。   又没有家人。   能往哪里打呢?   工作人员不放心,再度提议:“不想告诉家人的话,不如打个电话给你的经纪人?让他来看看你?”   沈音之一口回绝:“不要。”   前头确实有个刹那,她疯了似的想要见到熟悉的人。沈先生,二狗子,周笙都好,很想他们突然现身陪她。   因为他们都能够证明,沈音之这个人根本不在货舱。   她压根没有目睹过那些凋零的女子,而是天天珍珠钻石小裙子,精细养在华丽奢侈的西洋房子里,无忧无虑。   ——尽管那是个笼子。   ——至少那是个精美安全的笼子。   “真的不要吗?”工作人员再次问。   “不要。”   小傻子拉高被子,将脑袋瓜子藏了进去。   现在不要了。   冷静下来就不要。   不要依赖,不要迷恋;   不要期待,不要想念;   除了自己和钱什么都不要,身为风尘女子必须活成这样方能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沈音之向来争强好胜,非赢不可。   至于那个所谓的刹那——   大约因为生病而已,睡一下就好了。   是这样的。   肯定是这样。   “我要睡觉啦,你们不要看着我。”   她蜷缩得更紧,如同蜗牛躲进壳子,闷声闷气地嘀咕:“睡醒就好了,什么都好。以后说我生过病,他们肯定买好多零食,说不定都给我新的卡,那可太好了。”   “那我很有钱,而且我很漂亮。”   “我非常开心,所以天天都很开心。”   近似自欺欺人,自我催眠。   沈音之的声音越来越小。   闭上眼睛,一切喧嚣嘈杂远去。可是仍然无法阻止那股遥远而诡谲的味道,藤蔓般缠着脚尖往上攀爬。   它沿着血液经脉延伸,无限的延伸,神不知鬼不觉缠绕上心脏。狠狠地收紧,收紧,再收紧。   正在那即将被绞死的关键时刻——   “让开让开,沈音之在哪儿?”   “你们别挡路,沈先生来了。”   总策划人的声音嘹亮粗犷,最后那五个字清晰掠过耳稍,如石落水激起圈圈涟漪。   所有糟糕的,阴暗的,血腥的记忆碎片瞬间化为虚无,烟消云散后再也找不到任何存在过的证明。   就好像。   真的从未存在过一样。 第28章 枯萎   站姐:   【报,放学的音崽脸色不太好!附远图.jpg】   【报,音崽进食堂没十分钟就出来了!】   【再报,音崽下午没去上课!已经是上课时间了,我们只看到林朝雾走出宿舍楼!】   后援会粉丝ABCD纷纷:   【妹妹是不是生病了?!】   【这个季节交替的点,流感很多!!】   【节目组里应该有医生的吧?】   【啊啊啊啊啊我问官博,官博半天没回我!】   站姐:【目前没看到白大褂进宿舍,只看到保洁阿姨扛着拖把一晃而过,非常激动。】   A:【站姐能买药送进去吗?】   B:【或者找保安找工作人员带进去?】   C:【要不直接打120?(对不起我乱说的。】   D:【官博完全没反应,私信问苏井里也没反应。这个时候突然绝望,为什么我们家妹妹如此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如此低调绝美傻白甜,都不开个人微博的呢??!】   以上。越来越多的群友冒出来发言,微博粉丝群活跃整个下午,分分钟冒出消息99+。   而沈琛在六点整抵达住宿区,当时总导演正在开会讨论下次舞台搭建,对此全然不知情。   直到十分钟后,苏井里、制片人、星秀当家老总先后打来电话,一个来头更比一个大,提的全是一件事儿:沈先生连人带车被保安拦截在门外,不管你手头有什么事,赶紧去接人。   “行,我知道了。”年轻气盛的总导演挂断电话,只得撇下会议,披上外套匆匆往门外跑。   由于初来乍到没多久,日常生活不八卦不吃瓜。他压根没听过沈琛这个名字,边走还边问:“沈琛这人到底干什么的,关系网、牌面这么大?一件小事有必要这么多人打电话?”   身边助理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含糊地形容:“就很有钱,很低调,在南江待久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你别说小事,如果哪天世界末日天塌下来,只要他肯公开露面让大家不要慌,说话保证比市书记还管用。”   “哈,有钱无所不能?你们南江风气这么简单粗暴?还是他有什么特异功能?”   “怎么可能?你根本不知道南江历史吧?”   土生土长的当地助理,投来行内看行外的鄙视目光:“我们南江以前只是个农民城,五十多年他的外公是南江出去的,算当时的商业巨佬。有钱之后回来驻扎老家当大本营,花钱考察当地,致力开创特色产业链,硬生生奶起经济,养活不少人。二十多年南江改镇成市还压轴上台说话,市长都得客客气气地帮他调话筒。”   “后来他大伯接班的那二十年,无功无过没什么好说的。轮到他表哥十多年完全不行,最后到他手上不到五年,我们南江综合实力直接排进全国第五,你说他到底靠的什么?只是钱?”   “……行吧,算我胡说八道。赶紧收收你那副崇拜偶像的模样,免得丢人现眼。”   两片嘴皮上下一鹏,嘀咕着‘世界上牛逼哄哄的大人物真是又多又闲‘,脚步却是不敢放慢。   远远瞧见那辆散发着昂贵气息的名牌车,总导演吞下男人嫉妒的口水,业务不太熟练地假笑道:“你好沈先生,我是节目组的总导演,你到这来有什么事吗?”   “应该说您!对沈先生应该礼貌点!”化身迷弟的助理小声逼逼,被导演无声飞踹一脚。   “沈音之?”   从大人物口中听到自家热门选手的名字,那感觉,差不多一只金光闪闪的猪敲响你家大门,伸手讨要你家后院最水灵的大白菜。   该死的苏井里保密功夫真绝。   谁能想到猪和白菜能搭上关系呢??   导演内心郁闷。面上不卑不亢地带路,口上一板一眼地交代:“沈音之今天下午的确没来上课,人不舒服请假了。听说是因为今天要上交手机,不小心昨晚熬夜玩手机太晚——”   汇报工作似的公式化腔调,话还没说完,大人物接过话茬,温润又客气地说:“她确实贪玩,这半个月麻烦你们照顾。”   “……”   为什么有种老父亲口吻的即视感?我们这里是正经的培训综艺节目,又不是托儿所好吗??   “没什么,选手都是我们负责的对象。”   压抑着吐槽的欲望,总导演坚持汇报:“反正不排除昼夜温差大,着凉感冒发烧的可能性。这段时间节目组不少选手都出现过这种现象,我们已经聘请来24小时待诊的坐班医生,让他去看沈音之。情况不严重的话,过两天能好。”   说话间推开寝室门,入目七八个工作人员挤在一块儿,不知情的还以为里头聚众赌博哦。   导演尚未想好开场白,迷弟助理抢先开口训斥:“都堵在这里干什么,沈音之在哪里?你们都往旁边让让,沈先生来了。”   哪个沈先生?   南江还能有谁用得上如此文绉绉的称呼?   他们不必回头看清来人,下意识便让出一条路。   视线里不再有障碍,床铺鼓起的那个形状,自然而然变得格外显眼,像一只小虾。   被开水煮沸不断蜷缩的虾。   又像被网捕捉的森林动物,十分警惕地躲进保护壳,以此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无论好坏。   “你们干什么了?”   他开口竟是冲着她们来。   明明正常人,应该问她怎么了才对。   “……我们没干什么,是她自己不肯出来。”   工作人员尴尬解释:“半个小时之前就这样了。一直不说话,不翻身,喊她也不答应,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我们不好强行拉开被子……”   沈琛没多给反应,直接上前掀被子。   她没睡,至少没睡太熟。   他能够感觉到,被子里头有股不小的力气死死攥着,试图同他抗衡,只不过实在难以抗衡。   手心里的被角被一点点拉出去,刺眼的光亮从缝隙漏进来,落在眉梢。大脑昏沉的沈音之似乎受到刺激,猛然撑起沉重的眼皮。   被子掀开。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便是一个巴掌。   pia。   真真切切盖在沈琛脸上,声音不大。   但并不妨碍,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沈琛对粉丝群的猜测不尽信。   时隔半月不见,本来仅仅想顺道过来看看,他真的从没想过,会看到病成这样的沈音之。   水捞出来似的一个小孩侧躺在床上。   眼角鼻尖泛起脆嫩的潮红色,像哭过。睫毛湿漉漉的,还有好多根发丝乱糟糟粘在脸边。   黑发是丝绒般绒绒光滑的黑;   白面是毫无血色白如纸的白。   双色交错间形成绝妙反差,于是黑得更黑,白得更白。它们成了画家手里挤过量的色彩,沿着发梢指尖拼命往外溢。如四散的生命力,似艳丽的玫瑰缓缓枯萎,从边缘开始闭合腐烂。   她正在死去。   他莫名这样觉得,感觉沉进海里。   鱼游过身旁,一大块血肉被尖利的细齿撕咬开。旋即扑面而来的海浪淹没掉口鼻头顶。   人在海面前那样渺小,只能往下沉,静静地再往下沉。一直沉到深深的漆黑底端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唯独浓稠的血沫往外扩散。   耳畔忽而冒出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沈先生,您还是请回吧。”   那样熟悉,依稀记得他说过无数次。   “她已经死了,沈先生请回吧。”   “人死七日当该入土为安,不该上我这来。”   “沈先生请回。”   “人死如灯灭,身都腐坏了,即便神医华佗在世,又有什么法子救呢?沈先生请回。”   “徒梏死身不过是造孽,既造你的孽,又造她的孽。害终究害她孤魂野鬼难如轮回罢了。”   “我只能说到这里,沈先生请回。”   “开门。”   “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要她活过来。”   他这般说,他隔着门那般云淡风轻地笑。   “沈先生有权有势,而我不过破戒还俗的老僧,稍稍会些糊弄人的小把戏而已。这地狱人间我什么都能救,偏偏死人救不了,情痴救不了。”   “别说沈小姐去世两月有余,就是沈先生你,都是痴入膏肓日子不多。既然有兴致来折腾我这凡人,倒不如尽早为自己备好棺材后事罢。”   “都说你是得道高僧,今天我只要实话。”   他推开门,枪口顶上头颅,仿佛看着一具尸体,“你想要什么,到底怎样才肯救?”   他在华发白胡下摇头,看他如看徒劳挣扎的爬虫,“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晚了。”   “当真不救?”   “没人能救。”   他低头合掌,面容平和:“沈先生请回。”   没人能救。   寥寥四字足以穿肠破肚。   所谓心死大抵如此。   那是七十年前最初的海,疼痛如潮水般涌来,疼得沈琛止不住颤抖痉挛。纷纷扬扬的雪如石块投掷在身,天暗下去,从此人间再无天亮。   *   “沈先生……?”   周笙试探性喊着,意外对上一双来自七十年前的眼睛。漆黑、锋利,仿佛死过很多次。   它绝望而压抑,凄然而狠戾,好像牢笼里的凶兽疯狂吼叫,却又在转瞬间消逝得干干净净。   身边仍是心惊肉跳的静,没有雪。   没有斑驳的红漆门,没有老僧。   没有死。   没有请回。   沈琛从破碎的片段中醒来,很快恢复冷静。   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挨个巴掌要发怒呢,个个憋着呼吸不敢大喘气,以免激动过度被吓晕。   毕竟当众被女人打巴掌,正常男人谁不发货?尤其上位者爱面子脾气大,搞不好都不顾病人状况,反手两个巴掌打回去都有可能。   他们做好拉架的准备。   他们时刻准备着。   结果万万想不到沈先生他神色镇定,若无其事,反而伸出双手要去抱始作俑者?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真爱面前无尊严??   不过。   沈琛的皮肤很冷,从头到脚一身凉薄的温度。抬手的时候衣袖自然折落,手腕不经意擦过沈音之的脸颊,她顿时被冰得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   “不要你。”大脑迷迷糊糊,她再度抬起右手,不知是要打他,还是径直推开他。   周笙眼疾手快地拦住。   沈音之傻乎乎呆了两秒,毫无预兆扑过来咬。   周笙及时往旁边躲开,手没松开。   她甩着绵软无力的胳膊,越来越大声:“不要你们,你也不要看到,走开!周笙快点走开!”   小姑娘表情非常的凶,恶声恶气。   那对细致的眉毛狠狠皱成川字,漂亮大眼睛瞪着,备受赞美的音色用来声嘶力竭。   仿佛认定他们这群人,是什么满手鲜血十恶不赦的坏家伙。她断然拒绝他们的帮助,不准他们靠近。   非要把自己摆在狭小的角落里,与他们为敌,与整个世界为敌,自己孤军奋战。   不知为何让人想到没有灯光的舞台,没有观众。小丑在上头固执坚持着表演,这很怪。   无论沈音之,还是沈琛。   两个同姓的人今天都很怪。   以周笙局外人的视角看来,他们俩有点儿像紧紧捆绑的两人三足。之中有人不小心跌进深渊,便害得另外那个也跌下去同生共死。   但……不就是感冒?至于那么严重?   他面无表情,出于理智奉劝:“沈先生,既然她不愿意,还是别送她去医院了,反正只是小病。”   “你不要说话,不要抓我。”小傻子转头盯他,没头没脑地介入对话:“我不愿意,我不要你抓。”   “放开她。”   沈琛眼都不抬,定定凝望着沈音之。   “可是——”   “周笙。”   一声沉沉的点名不容置疑,他只好松开手。   “哼,讨厌周笙。”   小傻子抿着嘴巴往回缩,双手紧紧抱住床杆。   沈琛越要抱,她越挣扎,六亲不认地使出两条腿踹他。同时哼哼唧唧地抱怨:“我生病了,可是不要梦到你。才不要你这个坏东西,小气鬼,走开走开快走开,妖魔鬼怪都走开。”   好在他力气大,好歹以前练过几个把式,最终还是突破攻击把人抱了起来。她再没办法挣脱,就生气,抬手又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这回声音清脆响亮多了。   痕迹压过之前那道浅浅的红印子。   “我的天……”   众人默默脚软,她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扬起嘴角,笑嘻嘻问:“你是不是小气鬼?”   “别闹了。”   沈琛神色淡淡,但眉梢眼角覆着温柔。在她印象里,还没有见过如此以假乱真的温柔。   沈音之巴眨巴眨眼睛,眼神涣散开,又聚齐。   “是不是嘛?”她拿手指头戳他的脸:“你到底是不是小气鬼,是不是不给我买东西?”   沈琛低头望她,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不肯罢休,继续凶巴巴地戳来戳去:“那你是不是坏东西?是不是妖魔鬼怪?你说你说。”   生个病都快折腾出精神病了。   沈琛稍稍皱眉,近乎好耐心地哄她:“我是,我什么都是。你能听话了没?”   我是。   听话。   这几个字从他口里吐出来,都像是干净的冰块,凉飕飕地划过皮肤边角。   沈音之倏忽安静下来,纤长眼睫盖住眼珠。   很久很久之后,当他走出众人视线,要抱她上车的时候,才开口说:“沈琛,我好难受。”   他脚步一顿,“哪里难受?”   她茫然想会儿,呢喃出两个字:“到处。”   “到处难受。”   “都很难受。”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严肃。   声音碎的被风一吹,就散了。   这下沈琛彻底定格在原地,难以动弹。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名字。   竟然像刀划过五脏六腑。   *   关上车门,一团热气群聚而来,两人皆是手脚冰凉,没有人再刻意开口说话。   沉默。   车里没有任何声响,充斥着流不动的沉默,如幽灵般静静穿走在繁华大道之上。   红灯。   周笙不自觉瞥向镜子,看后座那团彼此依偎的模糊轮廓。忽然就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发展得有多么迅速,多么说不上来的诡异,又有多么超乎意料,远远超出可控范围。   错了,全错了。   局外人比局内人更敏锐地生出危机感。   周笙不禁加大力气握紧方向盘,以平常毫无波浪的口吻道:“字迹鉴定结果下午出来了。签名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鉴定结果为同个人所写;另外几篇相似度在80~85%间徘徊,不认为是同个人所写,因为细节处有男女用笔的通常诧异。但专家另外表示,相似到这个程度不太可能是意外,应该是有意临摹、模仿过的结果。”   “还有我们之前安排的那个‘朋友’。”   沈音之多半睡着了,上车二十多分钟不吱声,偶尔梦里享受美食似的哼两声,动一动。   周围没什么车喇叭声,周笙声音压得也低。可还是看到自家老板,状似不经意地将手掌覆在她的耳边,以防小姑娘被吵醒。   这个动作堪称柔情似水。   他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几次试探过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都被沈小姐巧妙闪避过去。日常生活除了不熟悉现代的方方面面之外,并没有找到明显破绽,毕竟沈小姐很警惕,从来没有过说漏嘴的行为。”   “说下去,周笙。”沈琛的脸隐匿在影子里,只有声音平淡描述事实:“你还想说,不是么。”   ……简直像小孩在大人面前卖弄口舌心机,被利落地拆穿。周笙不在乎丢面子,只顾着说出心里话:“我只是在想,正常状况下戒备心强到无法催眠,现在这个状况也许更有利于催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改道去——”   “去医院。”   他漫不经心地接话,便是拒绝他的提议。   “我觉得您已经受到太大影响。”   这回周笙不服输,语气硬邦邦:“之前我想您在演戏,但今晚完全超出安全范围。我坚持建议趁机催眠,直接解决掉这件事。您常去的心理诊所离这里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只要——”   笑。一声不明所以的笑,一阵路灯光。   这下周笙看清他轮廓很深的眼微微弯着,瞳孔深处却是一派冰冷的沉郁。   “你最近好像变得爱说话了。”   “……”   他唇角勾起,语调轻慢。事实则是压迫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周笙终是选择老实闭嘴。   车接着开,玻璃窗上映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沈先生,请回吧。   那句话如追债恶鬼,反复着: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了已经死了救不住你请回吧沈先生你请回吧别来再来了请回。   而后此起彼伏的枪声响起,身着素衣的老人长长叹气:“生死有界,轮回难改,你就非要,逆天而为?”   我要。   一滴雨落在车窗上,他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我要她回来。”   “无论多久之后,在哪里。”   “必须回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啊我是个菜鸡我才要枯萎。   难道是因为单身狗承担不住这逆天改命的绝美爱情吗?? 第29章 医院   量体温,低烧,打针。   小傻子除了拽着沈先生不放之外,不吵不闹乖得要命。完全没有半个小时前张牙舞爪的样子,甚至因为长得漂亮、显小,额外收获护士阿姨的橘子。   她两只眼睛笑成皎皎的月牙状,甜甜地说:“谢谢姐姐。”   再递给沈琛,努嘴:“我没有手,你拨给我。”   人类只有两只手,她左手打针,右手抱他胳膊,可不是没手么。   沈琛垂眼剥皮,五十多岁的老护士摸摸松弛的脸,笑容亲切如长辈:“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感情最好了。我看你年纪不小,有二十五往上走吧?谈恋爱多久了?你们订婚,还是结婚?我知道现在女孩子打扮起来都小小的,看着年轻。”   订婚结婚,听起来没差多少。   他没花心思去否认,老护士以为默认。   仿佛透过他们凝望自己的青春岁月,不禁对着沈音之感叹:“年轻好啊,人这辈子就年轻这么一回。就该打扮得高高兴兴,成天恩恩爱爱的。男人年纪大点儿没什么不好,事业有成,又会照顾人。年纪小的太多靠不住,不好。”   这边说完,转头三十度看沈琛,加倍的语重心长:“你也是。出去看看看大街上能挑出几个像你女朋友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好好对人家晓得不?人也是爹妈拼命生养拉扯大的,得好好宠着呀。不宠,人家老丈人你都过不去呦。”   絮絮叨叨念完好多话,老护士捶着肩膀,嘟囔一句“完了完了,真是老了爱念叨”,然后收拾起器具,迈着脚步离开。   倒是沈琛被爹妈这个初提了醒儿。   常常觉得这小孩无论脾气做派,都像极了石头里蹦出来的小猴子。而且梦里梦外半路捡来,差点忘了原本应该有这茬。   究竟什么样的大人能教出这样的小孩?   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他偏头递橘子给她,漆黑的静静描绘过面貌五官。试图找到些成长经历的影子,结果准准撞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亮亮得盈满神采,压根儿不像生病的人。   “橘子还得再剥开。”   “剥开小个小个的,不然我没办法吃呀。”   沈音之娇里娇气,非要他伺候到底。   又趁着沈琛低眉,飞快左右瞧瞧,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护士阿姨都说我好看,大街上找不到的好看,让你好好宠我,你听清楚没有?”   人前喊姐姐。   人后变阿姨。   她绝对是天底下最机灵狡黠的傻子。   “谁对你不好了?”   他分开小瓣小瓣的橘子,她接的小心谨慎,再三告诫:“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别千万不要偷偷跑掉,我不喜欢自己在医院打针,这里很臭。”   “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稍抬眉角,“你看看周笙的手,谁抓的?”   抬目望去,周笙正端着冰山脸接受酒精消毒,线条好看的小臂上,两道长长的疤分外鲜明。   “……我生病了嘛,她们说生病的人会变得脾气很坏。我觉得是病不好,我肯定还是很好的。”   一番狡辩给自己开脱,不过她敢作敢当,立刻咬着橘子小声叫:“周笙周笙对不起。我生病,我脑子不好用。你不要生我的气,以后我不说你衣服买的丑,好不好?”   “……”   真是令人畏惧的坦诚。   周笙转开视线。   “他肯定在生气,明天再说吧。”小傻子皱皱鼻子,注意力没集中多久,被高处的台式电视机吸走。   这几天大约确实小病频发,大晚上坐在医院挂吊瓶的人,还真不少。   比如隔壁的隔壁坐着一对母子,妈妈像上班族,踩着高跟鞋歪着头呼呼大睡。儿子眉目清秀,安安静静看着海绵宝宝,想笑的时候还知道捂住嘴巴,不想吵醒疲惫的妈妈。   沈琛多看两眼那小学生,再看看泥巴似的黏糊在自己身上的小孩,顿时打通任督二脉,深刻领悟什么叫做:别人家的小孩。   “你看他。”   来了,经典家长式发言:“他坐得比你端正。”   “……”   沈音之郁闷地空吐两口泡泡气儿,反而把衣袖扯得更紧。然后双眼一闭自欺欺人,“他醒着,我已经睡着了,没办法比。”   明明支着眼睛缝偷看动画片来着。   沈琛刚想说她,她几乎完美掐准时机,叽叽咕咕搬出新的歪理:“只有没人爱的人,没有钱很累的人,才在生病的时候听话,在医院里坐端正。我就不端正,他们一看肯定觉得我有好多人爱,有钱,这样才不会欺负我。”   歌女说话半真半假,傻子说话半对半错。   他问:“生个病还抓人,谁敢欺负你?”   她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前世今生遇到沈先生之后,除了偶尔被他打趣呛几声,到处搞破坏被他打手心、罚抄……那些不痛不痒的欺负抛开不提,没人能欺负到她头上,个个都得看她脸色吃饭呢。   要不是当年他动不动半夜来房间掐她,一副充满杀意的模样。又越管越紧,她说不定便窝在沈公馆里养老,哪里用得着大费周章逃跑?   你问为什么掐她?   害,谁知道呢。   男人总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傻子不在乎他为什么掐,只希望他别再掐。   最好保持在目前的状态,管得不松不紧刚刚好。退不能厌腻她,进也别太想捉住她。   “半天想不出?”   沈琛淡然下结论:“看来没人欺负你,光你欺负别人。”   哎呀一个松懈,被诬陷了。   沈音之摸摸肚子,转开话题:“我的肚子说它饿了,你饿不饿?你的肚子饿不饿?”   沈琛不答反问:“想吃什么?”   她张口欲来——   “薯条可乐方便面,烧烤火锅鸡腿堡。”   他笑,慢悠悠补上:“全部没有。”   “……那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吃货流光溢彩的眼眸瞬间暗淡,犹如漏了气的皮球,死气沉沉。   “那个谁,小姑娘你得清淡点儿啊,夜宵稍微来点就行,千万不要油腻!!”护士阿姨远程发话,这下板上钉钉。   处理完伤口的周笙去外头买粥,沈音之看完一集海绵宝宝,这时候想起来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生病?我都没打电话给你。”   沈琛:“微博粉丝聊天群看到的。”   “你在我的粉丝群?你崇拜我?!”她歪头,如果身后有尾巴,非得臭美摇到天上去。   ……倒也不是。   身为’一个低调的有钱技术粉‘,沈先生不小心一炮而红,成为粉丝后援会中的二级爱豆,关注数迅速涨到数十万。一天天的有人私信求问怎么查ip黑电脑,有人以受害者形象出面寻求帮助,还有人询问什么时候再次举报抽奖。   总之人气高,知名度太广。   连沈音之的后援会会长,都觉得这位技术粉,与那位东北大哥粉非同凡响,堪称南技术北嘴炮。两大绝代人才必须好好稳固,假日时日必是粉界令人闻风丧胆的王炸组合!!   因此费尽心机把他们请进群,做吉祥物。   对。没错。   不用发言不用打榜不用输出。   纯粹靠自身存在霸气四漏镇八方的那种,划水摸鱼达人牌吉祥物,自然而然看到聊天记录。   说出来非常鸡肋。   而且尴尬不符合身份。   沈琛想了想,轻描淡写地回:“不是我,是周笙在你粉丝群。”   提着大袋小袋夜宵回来的周笙缓缓:……?   沈音之‘哇哦’一声,“原来你这么崇拜我吗?”   “……”   周笙瞅瞅毫不心虚坑人的老板,再瞅瞅欢天喜地美滋滋的小傻子。内心一阵激烈交战,终是逐渐点下沉重的,卑微工薪族的头颅。   “为什么崇拜呀?”   “喜欢我哪个歌?”   “你有帮我投票吗?有没有帮我的朋友投?”   沈音之没完没了地追问。   周笙机智交出夜宵,躲过一劫。   他买的分量多,有粥有面有混团,打开包装面香四溢。隔壁隔壁的小孩止不住舔嘴巴,沈音之大大方方分给他一碗,自个儿面前还能上下左右对撑,摆四个碗。东一口西一口,精神好胃口大,吃得津津有味。   “你要不要吃?”   她夹小块荷包蛋吹吹,送到沈琛嘴边,纯属不经大脑的潜意识操作。   反正他向来不赏光,嫌弃别人用过的筷子、口水沾过汤汤水水,太脏不肯碰。   所以沈音之没多做停留,转个圈儿想塞回自己嘴里,不料被他捉住手,又转回他那儿。   抵在浅色的唇边。   沈琛低头咬了口,一排睫毛长而密,小小一片荷包蛋被嘴里慢条斯理地啃咬着。   沈音之一眨不眨地看,有些困惑,有些本能的不安,怎么回事破坏规矩呢?   发现沈先生今天出乎预料的好说话。   到底是因为半个月不见想她?看她生病可怜她?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呢?   她想着想着,填饱肚子打个嗝儿。   再次懒洋洋靠到他臂膀上,看着精彩动画片,脑子越转越慢,不知不觉便闭眼沉沉睡过去。   *   两瓶吊瓶,三个半小时,走出医院已是深夜十二点半。   系上安全带的时候,周笙犹在考虑开口劝。   没想到抢在他之前,沈琛发话:“去诊所。”   “!!!”   老板您终于从角色扮演游戏里清醒过来了?   周笙诧异地一脚踩下油门,路上没有行人。秋夜里的风吹过树梢,只有枯叶簌簌飘落凋零。   昏黄的路灯光影明明灭灭,沈音之埋在沈琛的肩上,像小狗似的蹭来蹭去,始终找不到睡舒服的姿势。   她烦了,揉眼睛望窗外黑压压不透光的天幕看去,奶声奶气地问:“我们现在回家了吗?”   “没有。”沈琛并不看她。   “不回家吗?”   “还有些事要做。”   “可是我想回家睡觉,回去睡觉好不好?”她隐约察觉到不对,而他只是拉起毯子将她盖好。   没有再说话。   没有人回答她。   沈音之挪动手臂,无意间碰到他的袖扣。   原来那样冰冷。   令人为之战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来:沈老狗给我死!!火葬场!(没有没有   我的火葬场不太虐,我不会写虐(?   类似小两口闹闹别扭,男人低头哄媳妇儿而已。 第30章 沈园   1932年3月,春意料峭,靡靡之音缭绕上空。   入夜之后的沈园热闹非凡。   灿烂灯光照亮华贵的绸帘,遥遥便能望见那亮堂宽敞的大舞厅。一脸风流浪荡的男人、搂着东洋女子在里头翩翩起舞。   欢声笑语,音乐,浓稠美酒如水流淌。   他们笑呀。   世间的男人偏爱哈哈大笑,女子却不能这么来。非得以手背抵唇,发出一阵矜持温婉的,玫瑰味儿的轻笑。   望远镜再往远处移。   花园,戏台,剧院,电影院。   角落里衣履翻飞,后台处长袖飘舞。   这儿是沈园,光鲜亮丽且夜夜笙歌。   几乎算得上人人向往的乱世天堂。   但你得往远处看,再远点。一直看到笼在阴影里的亭台楼阁,朱红色的宫墙,金黄色的琉璃瓦,它巍峨而哑巴着立在那儿。   空气里弥漫起一股微微潮湿的,如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她闻得实在清晰。   “又要下雨,你信不信?”   沈音之再次摆弄望远镜,离开死的,重新往活的看。   双颊凹陷的苏井里则是抬头望天,只见暗色的天,浅薄的云,一片看不出风雨欲来的平静。   “你不信?”   “沈、沈小姐说下雨,保准就、就下雨。”   他结巴的特别虔诚,眼里满是恭敬谦卑。   “那个头发盘起来,脸白白的,就是日本女人么?”沈音之看准一个始终低着头的柔美姿态,腰很细,衣服露出后脖颈一小块白腻的肌肤。   “应该是、是的,日本小姐会?会跳舞。”苏井里费劲儿地说:“俄罗斯小、小姐也会跳舞,上海现在最流行跳、跳舞,就是她们带来的。”   “我也想跳舞。”   “我肯定跳得比她们好看,哎。”   沈音之窝进藤条软椅,终于找到她的沈先生——   他正装整洁,他从不跳舞。   无人打扰时沉静如水,单薄眼皮垂得倦怠;   贵客造访才轻轻抬起,那副平静温雅的模样,仿佛在这奢靡艳丽的场所中,生生定格出一张黑白照片。   “二狗子你说——”   沈音之把音调拖得像个哈欠儿,“要是我趁他喝醉了,去找他说道理,他能不能放我出去跳两支舞呢?”   “沈先生不爱酒。”   二狗子连连摇头,“他、他从来不醉的。”   沈音之动动脚趾头,摇头否定他的否定。   “他会醉的。”   没有人能永远不醉。女子常常情爱里醉得痴傻,而男人,大多被权势富贵中醉得厉害。   “我太无聊了,我睡会儿。”   她拉起名贵的狐毛大衣,包住冻得青白的脚丫子,懒洋洋道:“他回来的时候再叫醒我哦。”   “好、好的,小姐。”   侍仆忠心耿耿的撑大眼睛,再出声已是深夜。   “小姐,先、先生回来了。”   “这么晚呀。”   沈音之迷迷糊糊睁眼,扑在象牙白的栏杆上一看。确切捕捉到那个身影,当即光着两只脚,像蝴蝶一样飞跑下楼,体态轻盈而迅速。   “沈先生!”   她一口气推门冲出来,提拉起两边嘴角,唇红齿白笑盈盈的。   “哎呀,难道那就是——”   远处鹅卵石路上,几个路过女子作讶然状,偷偷摸摸的,试图看清她。   一个从未露面便传得满城风雨,就叫全上海滩女子嫉红了眼的小丫头片子。传闻她冠着沈先生的姓,有着沈先生起的名儿。那么究竟长成什么样的女子,才有资格拥有这份排场呢?   她们好奇得要死,亲眼瞧见她身上披的白狐大衣,晃晃荡荡透着股非良家女孩的坏气儿。   还想再看看长相。   可惜沈琛并不许她们再看清楚。   他伸手拢住小傻子透风的外套。   似乎低头望了望她十根光着的脚趾头,而后径直用胳膊揽过她细细的腰。   两个人像天生缠绕的根枝条,走上台阶,掩上门。徒留女子们又诧又羡地叹:“你们瞧瞧,世上哪有什么规正绅士,男人碰上女人全是一个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沈先生照样不例外嘛。”   屋里,沈琛复又放下她在楼梯口。   “下回把鞋穿上。”   擦肩而过的时刻有淡淡的酒味扩散。他不作停留地步上楼梯,丢下一句:“明天再罚你。”   为什么要罚?   沈音之转过身,牛头不对马脚地说:“我想出去玩儿,好久没有出去玩了。明天你去跳舞,带上我好不好?”   自认态度很好,他却吐出两个字:“不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她不满:“你不讲道理。”   “我不必同你讲道理。”   他笑,声音柔软缓和。   侧过来的小半张脸明灭不定。   “我以后都不能出去玩了吗?”沈音之困惑,又有点儿不高兴。   “你已经有糕点,有玩具,有很多漂亮的衣服。”   仿佛对待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意味深长:“阿音,做人不要贪心。”   这是一个男人。   男人瘦削的侧线冷硬,男人高高在上。   他醉了。   沈音之想。   否则他讲话不该如此尖锐伤人。   “可我就是想要出去玩。”   她咚咚咚往上跑,站上平阶,仍得仰头看他。   “因为我好看,因为你办正事,所以糕点玩具和衣服是我的。你自己答应过,这是我的道理。”   “要是你关着我,不准我出去玩。现在还说我贪心说我坏话,那你得先说好你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小孩并不乖,并不完全看脸色行事。   沈琛若有所思地直直看着她,眼神如刀破开皮肉,深入血肉经脉。她在他面前像纸一样单薄,但胜在胆大包天,脾气犟得如无畏牛犊。   大约宠坏了些。   他缓过神来又笑,这回身体往前倾。   温淡的气息连同阴影一块儿扑上来,灯光暗了。沈音之能瞧见他压下来的唇,像没有温度的冰块,冰凉凉碰到她额前的黑发。   “你得听话点。”   “可是我——”   “做个乖小孩,别让我生气。”   打断她的话,热气儿贴着肌肤吐出。   而后拉开距离,他又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沈先生,不紧不慢地命令:“明早九点来书房。”   郁闷。   沈音之回头,看着他往上走。不知在哪条路上孤独的往上走,前方根本没有尽头。   她娇声娇气的哼哼两下,忍不住抬脚咚咚咚地超过他。跑进房间甩上门,然后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铺里,打着滚儿嘟囔:   “不讲道理就关不住我。”   “我早晚有办法出去玩!”   *   机会很快到来,那是二月底。沈先生外出办公三天,大约非同小可,以至于周笙都不留家。   太好了!   沈音之可太高兴了,足足花两天时间,看似成天在后花园里无忧无虑地放风筝。   实际上两手搬起石块,使劲儿凿开狭小的狗洞,生生扩成一人可爬进爬出的隐蔽出口。   夜里脱下洋裙皮鞋,随手丢开珍珠发卡。   她束起头发,套上佣人素色的衣裳,怂恿二狗子陪她溜出去玩。   “你不走我自己走,以后做什么都不带你!”   天大的恩人叉腰撂下狠话,胆小的二狗子只得愁眉苦脸地答应,挽起衣袖转出狗洞。   “看,没人能关我。”   沈音之拍了拍手,不顾脸上还沾着泥灰,自顾自大摇大摆走进舞厅,其派头堪称洋气,   “二狗子你看!那个颜色的旗袍好不好?”   “那件衣服我没看过!”   “我喜欢那个人的耳环。”小傻子说完才想起来摸摸自个儿的耳朵,算了,没有耳洞。   手指男人:“日本话好小声,听不懂。”   再指女子:“她好看,我好想和她做朋友!”   风尘俗世里打滚长大的小姑娘,如鱼得水般穿走在幔帘之后。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没礼貌的对人家评头论足,好不气焰嚣张,   只可怜了二狗子,一张脸憋得通红。不小心对上某个华贵夫人的笑眼,几乎想当场挖个地洞,把弱小无害又卑微的自己塞进去埋好。   ——没办法,他畏惧女人已经很多年。   “二狗子,这里这里,有奶油蛋糕!”   这边原地灵魂出窍,那边沈音之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一排长桌边上。装模作样地摆盘擦桌,实则趁人不注意,手指抹一口奶油,再抹一口。   心里赞叹着好吃,手上坏行径愈发的得寸进尺。   她出手便是粗鲁拔走人家装饰用的樱桃,一股脑全塞进嘴里,咀嚼果肉汁水,再吐出来好几个小小的核,脚尖踹进桌子下面藏好。   “小、小姐,我们回去吧。“   二狗子战战兢兢靠过来,哭丧着脸劝,“奶油蛋糕我们那多的是啊。别在这偷拿,沈先生知道了会生气的,又要打、打你的手心。”   “没有偷,他的蛋糕都是我的。”   她煞有介事地纠正,并且强调:“我又不是来吃东西的,还没有跳舞怎么能回去?”   ……那你别再吃了啊!!   况且来这儿的男女非富即贵,个个身旁有伴儿,谁会找下人打扮的小女孩儿跳舞呢?   二狗子这么想着,极度绝望。   谁知道事实远超乎意料。   或许因为满场的浓妆艳抹,小傻子最是天生丽质?   又可能看中她那股子稚嫩纯然,舞厅里还真有不少男人上前取酒,装作随兴地问:“小丫头,你是这儿的下人?陪跳舞的么?”   “不是不是,不跳不跳。”   “沈先生不准我跳舞,要我认真摆盘子。你别打扰我干活,不然我们两个都要完蛋。”   沈音之一脸正气,开口一通胡说八道。   好在这是沈先生的地盘,他的名号足以镇住所有蠢蠢欲动的风流心,男人们只得空手而归。   二狗子着急又不解:“小姐你不、不是要跳舞吗?为什么不跳?我们得赶紧赶回去的啊。”   “不要,他们太难看,我只要好看的人跳舞。”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新瞧上旁边盘里的牛排条。   悄咪咪往那边螃蟹挪,手背在身后一抓,再丢进口里咀嚼,心满意足如偷了腥的猫儿。   “小姐你、你真的别吃了好不好?”   时间在二狗子的焦急下慢慢流逝。死等活等,总算等到一个面貌俱佳的年轻男人,彬彬有礼地朝沈音之伸出手。   “这位小姐,不知道能不能——”   “啊!!!!”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刺骨冷风穿厅而过。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两扇雕花大门被推开,四五个守门的男佣人,大睁双眼倒在血泊之中。   “死、死人了?”   “怎么回事??”   “谁干的!谁敢在这动手!”   兵荒马乱七嘴八舌,女眷捂着眼不敢看。有个男人率先走出门外,随后惊呼:“着火了!!”   一看可不是么,沈园西角浓烟滚滚。那个气势,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包裹吞没。   “那不是沈先生的住处么?”   “不小心点着的火吗??”   各种猜测层出不穷,知情者立刻反应过来,“弄成这样不可能是意外……糟了!沈先生前脚去杭州,后脚出事,多半是仇家上门闹事!”   “啊?!什么仇?”   大家伙乱了:“会不会牵累到我们?我们怎么办?沈园里还有人吗?你们谁带枪?”   “别说了!赶紧走!”   “谁推我!”   “怎么办我的包,我的包在哪里?”   这时再没有所谓的人达官贵族先生小姐,死亡危险前没有高低贵贱。没谁顾得上谁,他们个个手忙脚乱地往外跑,豁出命去迈开两条腿。   然而没能出去百米远,前方枪声砰砰轰然,听声音大小,竟然像是往这边来的!   “回头!!”   “回去!!”   一群人原路返回,又争先恐后往四面散开。   “小、小姐,我们也得走。我走在你的前面,有什么事都、都冲着我来。你别怕,下辈子二狗子还、还给你当牛做马报恩!”   苏井里被吓得脸色惨白,紧张起来不由得加倍的结巴。   沈音之抿着唇,浅咖啡色的眼珠仔细打量两个死不瞑目的佣人,又绕着舞厅打好几个转儿。   偏生站在原地不动,可把他急坏了。   “走!走!走!”   他想拉她,又无法克服生理性的排斥。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   舞厅之外人们捂着耳朵往这跑,形成稀稀拉拉的队伍,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佣人中弹倒下。   枪声近了。   枪声来了。   苏井里压根不明白自家小姐节骨眼上发什么呆。他咬咬牙,刚要一个大鹏展翅挡在前头。   不知怎的身后一道大力气,他来不及眨眼就被人扯进里头,往红布盖着的长桌下塞。   “小姐!”   “别叫。”   沈音之紧随其后地钻进来,双手抓住红布往下拽,随后只剩一条细细的缝隙以观事态发展。   “小、小姐。”   “不准说话,你好吵。”   沈音之作个嘘声的手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梢眼角皆是镇定,任谁都无法在她这里找出半分傻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特工音——!? 第31章 我不走   灯光熄灭好几盏,乐声休止。   随之而来的是入侵者的脚步。   人们双手抱头群聚角落,眼睁睁看着年迈的女佣人被拖拽出去。连呼救求饶的时间都没有,一枪崩个额头血洞眼儿,她直挺挺倒在地上。   死了。   “还有没有?”   “好像就这几个。”   他们一伙人自问自答,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人们惊慌失措,那个死去的女人还在流活血。突出的眼睛被染成红色,直勾勾瞪着这边。   加之外头脚步声轻轻重重,枪声一下一下地不间断。二狗子不禁浑身发抖,双手捂着脸。刹那间都不清楚应该优先捂住眼睛逃避死亡,或是捂住鼻子远离血腥,还是捂住嘴巴避免啜泣连着呕吐物,一块儿从喉咙里涌出来。   “你别动,别吵。”沈音之用气音,比手划脚着发出安慰:“他们只杀衣服不漂亮的人,没什么好紧张的。”   “……”   二狗子不由得低头打量,自个儿朴素暗色的佣人装。再看看灰头土脸的自家小姐——   不紧张??   他更紧张了好吗?简直要两眼一翻晕过去!   “你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她叹气,又比划:“你别晕倒,听我的。”   他颤颤巍巍比划回去:“小姐你你你还是别说话了,求求你别动,不然我十次都不够晕啊。”   “……”   好吧,沈音之安静下来。   外头再次砰砰的两声。   一个颇为眼熟的男佣人倒在附近,尚未死透。男人的脚伸过来踩住他的头,当球似的踢两下,笑嘻嘻地问:“没了吗?”   同伴刻意压低声音:“没了。”   “这就没了?啧,要不是少帮——”   “别多话!”   同伴发出警告,走过来,对准男佣人的耳朵又是一枪。   桌下苏井里连忙浑身蜷缩,闭上眼睛捂耳朵。   “撤。”   话落,始作俑者齐刷刷撤退。   全过程动作利索,目标明确。确实没有伤害任何可能有身份地位的客人,仅仅挑着廉价佣人下手。   “小姐,我们是不是该……”   “别说话。”她踢他脚板,他老实闭嘴。   两人就在桌下藏匿好久好久。   直到其他人缓过神来纷纷离去,舞厅空下来,外面静下来。过会儿再度闹腾吵闹,沈音之爬出来,没心没肺地往窗外瞅瞅。   确定安全便挥手:“出来,我们走。”   “我们回、回去吗?”   苏井里跟在她身后,天上果真下起阴寒的雨。   春雨细细朦胧如纱,石子路旁尸体横七竖八。脚边大滩大滩的血水混着雨水流淌,妖艳的大火四起,淋不灭。滚滚黑烟翻腾,也浇不净。   她们穿过黎明前最深的夜色,悄然回到洋房住处。大门外围着几个侥幸活命的佣人。有的抹眼泪,有的摇头叹气,皆是窃窃私语:   “没了没了,这下沈园真的没了。”   “多少好东西都烧没了,哎。”   “物件没了算什么!人命上百条啊!到底谁这么狠的心,干着造孽的事?他们难道不晓得沈园是沈先生的么!”   “小声点,你还瞧不出么?”   “这回正是冲着沈先生来的,要不怎么趁他出门没两天闹这事?沈先生权势大是大,朋友多,行走江湖仇家也多的呀。上海滩这么乱,他就跟从前皇帝似的,哪儿能没人想夺位呢?”   有人不解:“可、可沈先生人这样好——”   “待咱们下人是好,待大官可不怎么样。”   那人贼眉鼠眼左右瞧瞧,马后炮道:“要我说,外公前朝重臣怎么着?亲娘大才女,在那陆三省院子里不是受尽委屈么?都被六姨太诬陷进后院关着了,要不是千方百计把他送到上海来,报不准七岁就跌在哪个井里一命呜呼。”   “事到如今又何必管鸦片那破事,坏人生意碍着人家发财,早晚要遭殃。这世道就是这样,这地儿我可不打算继续呆。今晚连夜收拾包袱,明早天一亮就找周笙结工钱。按沈先生的做派,肯定厚道,讨些安置钱赶快走吧。”   “我可是好心才劝你,小心下回丢你的命!”   原先那人并不说谢谢,而是惆怅:“沈先生会伤心的,伺候十年的刘妈都死了……”   “小、小姐。”二狗子如叶片般,在风雨止不住难以置信:“他们说说刘妈死、死、死了,我们……”   沈音之不说话。   掉头去后院墙边,怎样钻狗洞出来便怎样回去。   抬眼便能瞧见瞧见洋房烧得厉害,阳台栏杆全坏了。洁净的奶白色全部东一块黑,西一块红。被烟熏得污浊,被血染得惨烈。   沈音之走过去,需要小心地避开残肢碎体。   半路遇到房里小红丫头的尸体,她停步两分钟,有个瞬间好像想起谁,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   蹲下身,稚嫩的手掌盖下她的眼皮,打理好她凌乱的衣衫。就像她每次笑吟吟帮她整理衣服那样。沈音之不作声,继续踩着血往前走。   大厅门开着,被呼呼的风吹得要倒不倒。   风还带来周笙的声音:“……肯定是沈子安为着八百斤鸦片出手。”   “今晚六爷借走我们六成的打手保镖,平日光顾沈园的贵客都没露面,想来都是精心谋划。要不是我们回来的早,估计事情闹得更大。“   “楼上怎么样?”   沈先生如旧平静,好似什么都打不破他。   “书房抽屉里文件全没了,值钱的珠宝首饰没留下多少。”周笙顿了顿:“六男六女的佣人都在这,唯独沈小姐房里……”   “再找找。”   “好的。”   周笙离开。   沈音之登上台阶,猫手猫脚走近。   小心藏在门板后,探头迎上一派灰暗的狼藉的大厅。   墙壁上歪歪扭扭,九个‘坏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的血字,地上又有十二具尸体整齐排列。空气中凝结着,一种冷的肃杀的死亡氛围。   而沈先生独自坐在沙发上,碎发遮挡着眉目神色,如同凝固成人类形状的黑暗鬼魅。   无声,无色,无味。   长长久久沉默着,看不出难过不难过。   他似乎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冷漠刽子手,偏又像众人皆醒我独醉的大傻子。——总之是死寂的,沉郁的,远远散发出冷冽而潮湿的木头味道。   外头看着完美透净,内里的轻微腐烂泛着死气,无论毁灭颠覆都是沈先生世间无二的美。   他不动,指间猩红的火光灼烧到手指。   她不动,不远不近以外人身份观望着。   白雾腾腾模糊掉他的脸。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这时在想什么。   像弄不明白头顶永恒的星空。   “沈先生。”   周笙如影子般回到原处,“还是没有找到沈小姐,也许真的被带走了,需要我——”   “没有。”   沈音之扒着门露出脏兮兮的小脸,语气轻快:“你们在找我吗?我没有被抓走呀。”   *   沈琛缓缓抬起头,漂亮的脸上有伤,有灰,还有一抹延伸进白衬衫的红血。那是沈音之第一次知道,他并非神佛,并非运筹帷幄永不失手的上位者。   ——即便沈先生此生只失过两次手。   ——即便活着的时候只失过这次手。   但他的的确确是人。   不过芸芸众生里的凡人罢了。   沈音之揉揉眼睛,抬脚要进。他快快地落下眼皮,忽然开口说:“周笙,备车送小姐走。”   “走哪儿去呢?”   弄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随你。”   沈琛敷衍作答,旋即让周笙去收拾值钱物。   沈音之用她那颗时好时坏的脑瓜儿,严肃慎重地想了两分钟,终是将脚踩回破笼子洋房里。   “我不走。”至少三个字掷地有声。   “看到他们了么。”   他凝望尸体,过两秒,以轻缓又冰冷如刃的语调说:“今晚你本该死得比他们更糟些。”   沈音之缩缩脖子,不退反进。   “还不走?”   他提起尾音如蝎子尾,尖尖的,有毒有刺。   “不走,我走不了,走出去就得死掉。”   沈琛以为她在说仇家,淡淡立下誓言:“不会的。周笙送你去南京,那边没人找你麻烦。”   “去哪里都没用啊。”   她反驳:“我长得这么好看,没钱会被人欺负,有钱更要被人欺负。要是有小偷偷我的钱怎么办呢?要是有色鬼拉我衣服怎么办呢?”   “我还小,不能自己出去。”   犹如个赌气的孩子,沈音之撅起嘴巴:“用不着你烦我,我想走的时候会走,但现在就不走。”   话音落地,她试着走近他。   仿佛走近诡秘未知的森林深处,走近一头遍体鳞伤但戾气横生的庞然大物。   得轻轻地走,慢慢的走。   几乎费劲千辛万苦才来到他的眼前,沈音之看不得美色受损,小声嘀咕一声:“你好脏。”   沈琛喉结微震,没能发出任何声响。   “我帮你擦擦,不用谢。”   小傻子大咧咧去抹。   用袖子潦草的抹,用柔软的手掌根大力的抹,他始终沉静望着她,弄而密的眼睫根根分明。   两只眼睛分开,左眼看着死去的佣人,右眼看着她。眼珠在二者之间幽幽打转,左边是残忍,右边是温柔,他还没想好如何对待她。   该狠狠推开她。   抑或放任她趁虚而入?   “别凶我。”   她倒是敏锐察觉到危险,发出提前抗议的声音,两手没有章法地,胡乱捂住他眼睛。   寂静之中,触感放大。   她能感到纤细的睫毛扫过掌心。   他能感到温暖的唇瓣贴上额头。   “我亲亲你,你还生气吗?”   小傻子松开手,天真无邪地偏头看他。灰扑扑的脸近在咫尺,大眼睛小嘴巴,俏生生的。   沈琛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   最终低垂下温柔又残忍的眉眼,径自将雪白的线手套一根、一根地摘下,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淌着血。   冷白色的食指抬起来拭过她的眼角,他神色凝重地,像是在为自己的领域,打下绝对烙印。   生人勿进。   犯者必死。   他给她抹开一道血痕。   一滴冰冷的血落在眼睫,眨眨,坠落。   地面渐开花渍,湿了卷烟烧尽的灰末。   沈音之左肩一沉,是他抵着她纤薄的肩。被深红色的左手匀速往下滴血,滴答,滴答。   没人说话。   滴答滴答。   薄唇里倏忽溢出一声飘渺如雾的叹息,沈音之不确定是她自己发出来的,还是从他那边。   只知道他们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他依靠她疗伤,反正并没有哭。   毕竟沈先生反鸦片顶天立地,沈七爷刃仇家心狠手辣。他们从未认输,他们当然从来不哭。   *   半个小时后,万事尘埃落定。   沈先生附身一一合上死人的眼,以黑手帕徐徐盖上面貌。说声“过来”,而后用光裸的右手牵起她,沉稳而平静走出门去,对仆人们致歉。   “今晚是我连累你们,无论要走要留,无论想要什么赔偿都无妨。”   他才说个头,便有人神色激动地扑通跪下来,大声道:“我没处走,沈先生不要赶我走。”   苍老的花匠拄着拐杖走出来。“自打沈园建起,我就在这儿干活。要是沈先生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日后您去哪,我就在哪为您办事。”   “就是!您在哪我们在哪!”   “我不走!”   “我、我们想留下……”   三三两两的出声,有人留,有人不留。沈琛视线浅浅扫过去,将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这件事我会彻查,还你们个交代。”   清冷幻灭的月光里,他们并肩而立,站得脊背笔直。身后是焦黑的废墟,无辜的死者,以及仇人所给予践踏与屈辱。   沈音之扬起头,听到沈先生沉缓、有力,字字分明地说:“请大家记住,今晚沈园里有多少人,无论死活——”   “七天后,我必要他们还多少尸。”   视线再滑下去,看到他左手仍在滴血。   滴答。   滴答。   作者有话要说:   滴答滴答,是爱情开始的声音~   民国篇完全是我的初衷,爱了暗黑的话画风。   我忽然觉得:   没落的娇纵大小姐阿音 x 曾经仆人如今新贵的沈先生   两个曾经相依为命的流浪儿   女双面卧底 x 大佬相爱相杀(?   甚至:小美人鱼 x 封印千年的恶龙(??   都有点儿带感啊,默默番外预定。 第32章 直男   “感觉怎么样?”   凌晨一点,心理诊所,一场催眠刚刚结束。   做催眠的医生活蹦乱跳;   被催眠的沈音之双眼闭合,脸色偏白。   值得一提的是,仅仅旁听的沈琛竟是面如死灰,仿佛绝症病人命不久矣,分分钟能躺进棺材cos僵尸复活。   “嘿,没事吧?”   心理医生安抚性拍肩,倒是被轻而易举地躲开。   “我需要十分钟。”   沈琛语气疏淡,疏得像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心理医生悻悻收回手,为了防止老朋友想不开,特意说声:“兄弟,心理压力别太大。毕竟没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被催眠,说的是不是真话。”   沈琛没有回答。   门被轻轻带上。   封闭的静谧的房间之内,两人醒着睡着只剩下彼此。   那血流成河的声色场,仇家大肆嚣张的挑衅。连同血的腥味儿、物件的焦味儿,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以及额角落下的轻吻——   它们从她颠三倒四的描述中活过来。   几乎在他眼前重演一台栩栩如生的戏。   那样鲜明生动。   所有人都说是梦。   沈琛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居高临下的凝望。   “阿音。”   他喊她,她兀自沉默,睫毛伏得冷清。   无论他如何用漆黑的眼沉沉描绘,从眉梢眼角抚摸去菱角分明的唇,她反正不给反应。不愿意告诉他,迄今为止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到底谁在漫长的梦里沉溺不肯醒来,又是谁早早逃出梦外自在逍遥。   咚咚两声。   “十分钟到了。”心理医生端来温水:“感觉好点没?刚才到底怎么了,你脸色……说实话整个人都怪怪的,眼神表情都变了,完全不像你。”   “……你是说,你对她的叙述有强烈画面感?”   沈琛嗯,“你碰到过这种例子么?”   “有点像深度催眠的概念。”   医生试图科普:“比如沈音之她醒来,十有八|九不记得今晚的催眠。但事实上这份记忆并没有丢,只是藏在潜意识里。如果我给予一定的提示,例如重复内容、说出我们约定好的暗号,刺激达到某种程度,‘不小心丢掉’的记忆大有可能回归。”   “你现在差不多处于这个状态。不过我更在意……七点半你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沈琛微微挑眉:“什么短信?”   “就是那个,沈先生请回。”   医生打开手机短信界面:“我没看懂,这是不是跟你乱七八糟的梦有关系,具体什么意思?”   沈琛看两秒,实话实说两个字:“忘了。”   “又忘!下回干脆梦醒纹个大满背,天天看八百遍,免得遗忘重大信息好了。”   心理医生郁闷挠耳朵。   沈琛则是下意识碰了碰侧腰。   他曾多次梦到自己书写沈音之这个名字。   冰冷的、威慑的、柔软的、温情的笔触应有尽有。然而次次醒来遗忘,眨眼忘,起身忘,踩地忘,提笔又忘。   梦无数次,忘无数次。十八岁那年终是年轻气盛忍无可忍地冲进纹身店,趁着记忆犹在,拍桌大喊:“纹身!百家姓里的沈!音乐的音!逃之夭夭的之!”   华人老板当时笑眯眯:“小伙子,失恋了?要记前女友一辈子?别了吧,我劝你该放就放啊,这名字纹在皮肤上可不是小事,要跟着你好多年,以后甩都甩不掉。”   当时他不以为然,只想找出始作俑者;   如今他深以为然,只觉得梦里梦外如骨肉相连,难以割舍。   “我该走了。”   沈琛回过神,小心地抱起人要走。   医生眼疾手快伸手拦,“老沈,你走就行了,她留下。我有办法让她交代实情,保证在人道主义内。这事交给我来,你那不靠谱的温水煮青蛙就算了吧。我真的怀疑这样下去,你早晚被自己煮成焦青蛙。”   沈琛温声:“你觉得我会自己煮自己?”   心理医生板起脸,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气道:“我觉得你已经差不多熟了,就差焦。”   “你想多了。”   他云淡风轻丢下flag,扬长而去。   后头的心理医生不禁靠在墙边,如老鸨般热情呼喊:“下次再来啊!有事别一个人扛着,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前头脚步停下,沈琛并没有回头。   “不会再来了。”   他淡淡说着,后面还有句:“免得你做手脚。”   “……算你狠,算你胆大不要命。”   被猜中算盘的医生摸摸鼻子,旋即摇头叹气。   算了。   老青蛙他皮糙肉厚非常耐热,还臭脾气不肯听人话。   那么只能祝他自求多福,别真把自个儿煮成青蛙干。   愿上帝保佑,阿门。   诚心划个十字,接到亲爱的老婆来电。   “喂,老婆怎么了?”   “卡文?追妻火葬场那个文是吗,没事没事。不用着急,俗话说闯到桥头自然直,素材自动送上门,你好好休息放松半个月,肯定有灵感。”   “你别骗我。”女声绝望,“我是不是该封笔了?”   目送着窗外远去的背影,心理医生一秒反叛,柔情似水地发誓:“别胡说,没骗你。不就是男主回头的心理活动吗?问题不大,我有办法给你弄一手资料,真的。”   再次真诚祝你好运。   亲爱的兄弟老沈。   *   “我想回家。”   沈音之在回途中醒来,打着哈欠坐起来,无精打采地问:“什么时候能回家睡觉?”   她好像确实不记得被催眠的事。   沈琛目光平静如水,回答说十分钟就到。   “哦。”   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小孩收着手脚缩到角落里。靠在车门边,眼睛一下一下眨得很迟钝,一直瞅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灯,雨,并不回头。   一路上光给他瞧个后脑勺,还用毯子裹得严实。   以为她睡着了,谁知道下车的动作迅速超乎常人。   沈音之一下子打开车门房门,甩开鞋子,光脚啪嗒啪嗒跑上楼。砰的关门声不大不小,楼梯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印子。   看来是真的很困。   沈琛收回目光,转身去厨房烧开水,十五分钟后端药上来。   推门,她大约还没睡着。   听到动静坐起来,一口气灌下所有药水药片,而后一言不发地躺下去。沈音之从头到尾不看他,不说话,仅仅用拱起的后背对着他,整个人都扎进被窝里。   “别盖着头。”   他说话,她装死不搭理。   沈琛别无法他,只得弯腰俯身,亲手掀被子。   沈音之这时才看他一眼,眼里流露出八分被打扰的倦倦不乐,还有两分刺眼的厌烦。   这种眼神。   有个刹那心脏刺疼,像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个头再抽出来。   琛维持着姿势不动,半晌后低低解释:“盖着头空气不好,明天早上病得更重。”   “哦。”   再次使用没有意义的敷衍词,不过沈音之好歹听话钻出脑袋。   没有提防男人的意识,她打个哈欠闭上眼。凌乱的发丝盖住一片额头,沈琛静静看着,不由得触景生情。   毕竟梦里他亲的就是这里。   毕竟只需再凑近些,又能够亲上去。   那种肌肤相触的亲昵感近在咫尺,心底似乎有声音拼了命的渴望。亲她,抱她,牢牢禁锢住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不要让任何人听到——   够了。   “睡吧。”   克制住诡谲而偏执的念头,他替她细致地掖好被角,关灯走出去。   背对着门站了很久。   *   第二天仍然下雨,天阴沉沉的不透光,云朵重又闷。   沈音之昨晚没睡好,早上起来顶着两个浅的黑眼圈,洗漱之后直接跑到沙发边上,坐着给自己套上毛茸茸的动物袜子,转身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沈琛的声音及时从后头传来。   “回去上课。”沈音之懒散作答,完美诠释不良学生被被班主任点名,被迫发言的样子。   沈琛:“把饭吃了。”   她强调:“上课。”   “先把饭吃了。”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是轻的,语气是命令的。   沈音之站在原地不动,生个病脾气非常大。非得刘阿姨哎呀哎呀过来劝半天,才乌龟似的慢吞吞回到饭桌上。   小眼神绕着桌面转好大一圈,又病怏怏不得劲儿的低下头绞弄手指,老半天不肯握筷子。   沈琛也跟着看一圈。   入目红豆黑米粥,凉拌黄豆芽,莴笋,清炒山药。不算丰盛但也不算简陋,主要问题在于刘阿姨对她的病十分上心,特意准备一堆营养清淡小菜,难怪她不喜欢。   “怎么不拿筷子的呀!”   刘阿姨走出厨房,这回手里一盘香菇烧豆腐。   小姑娘顿时犹如生无可恋的咸鱼,上半身贴着椅子往下滑,仅剩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这边表示‘我不喜欢绿油油的菜,我要肉’,那边还有‘我生病了我好不高兴,病死我吧反正没有肉吃’的赌气劲儿。   不过不同于以往的撒娇讨好,今天她两只眼睛一齐扫过沈琛,完全不作停留,似乎并不期望打动他。   沈琛全部看得清楚,语气温和了些:“坐好,有话就说。”   “……”   她老老实实坐起来,但不说话。大清早又乖又叛逆,活像青春期躁动小哑巴,弄得老男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头还疼不疼?”他问。   她点头,再摇头,有点儿疼的意思。   “没胃口?”   点头点头。   “没有你喜欢的菜?”   频频点头,想把头给点下来。   “油腻重口味的东西病好带你去吃,现在只能清淡饮食,不想吃也得吃。”   沈琛神色寡淡,态度冷硬的说完这句话,却是偏头看向刘阿姨:“麻烦您再烧个蛋汤。”   “啊?”刘阿姨干瞪眼:“发烧能吃鸡蛋吗?我听别人说发烧不能吃鸡蛋!不然会烧坏脑子的。”   “能吃。”   而且脑子坏得差不多了,不需要过分担心。   “那、那我烧个蛋花汤,还是大块的鸡蛋汤?”   “蛋花汤。”   “那用鸡蛋还是鸭蛋?家里都有。”   “鸡蛋吧。”沈琛说。   尽管中年妇女为着小事不断发问,他始终能保持良好的修养,不疾不徐的给予回复。沈音之最是清楚,这张脸鲜少不耐,真正发火次数寥寥,都是因为她的胡闹。   但这次竟然没有生气诶。   她反应慢半拍地想起他的那句话。   ——病好再带你去吃。   寥寥七字既是解释,又是妥协。   沈先生说到做到,从未如此大方破过规矩。   为什么呢?   小傻子抿唇看他,如蜻蜓点水。   他看回来,只见她忽然戴起卫衣帽子,两只手拽紧抽绳拉呀拉。直把帽沿绷得紧紧,接近盖住眼睛,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手,朝热腾腾的蛋汤呼呼吹气。   傻呆呆的。   不知道她那病了的脑袋瓜子里想什么。   嘴边噙起细碎的笑意,沈琛垂眼抿粥,姿态周正而漂亮。   不过说来某人今天也很有吃相,食不言,没有叽叽喳喳语不休。一顿早餐因此获得破天荒的安静,连偶尔碗筷交碰的叮咚声,都被衬得格外清脆响亮。   随后送小孩去节目组,路上依旧没有对话。   只有断断续续的哼歌声,有调没有词。   她好像因为蛋汤高兴了些,无所事事地对准窗户哈欠,白嫩手指头写过擦,擦过写:   沈音之   阿音、肉   猫猫、二狗子   林朝雾、周笙   卡、花、粉丝   看似杂乱无章的生活名词记录。   沈琛从头看到尾,确定没有他的名字出现。   “到了。”   外头雨沙沙,周笙下车打伞。   沈音之接过他递来的粉红色的伞,眼睛亮了一瞬。   “我喜欢这个。”   “谢谢周笙,周笙再见。”   她高高兴兴要走,沈琛骤然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   沈音之的脚踏出去,身体被迫留在原地,回头看他:“?”   “我呢?”   她歪头:“?”   沈琛笔直盯着她茫然的眼睛,好似一路划过皮肉看到心里去。慢条斯理地问:“只和周笙再见,不和我?”   哦,原来就为这事啊。   沈音之随意地挥挥手:“再见,沈先生再见。”   然后毫不犹豫走进雨幕,正常人避水走,她与众不同,偏要乐此不疲地踩水洼边边。以脚尖踩出纷飞的水花,同时双手转动伞柄,自娱自乐沉浸其中。   明明直径三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她花十多分钟走出大大的s形路线。最后一步两个迈上台阶,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   全程理所应当地没有回头看过。   整个人仿佛大写的:沈没心肝。   徒留沈琛遥遥望着那楼,空荡荡的梯,眼神很深。   “周笙。”他摩挲着手腕上,出现细小裂痕的佛串,漫不经心地问:“你觉不觉得,她在跟我发脾气?”   被雨淋湿外套的周笙,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衬衫下,非常明显的手臂划痕。   面无表情:“恕我直言,我觉得这才是发脾气。”   “可是她区别对待。”   沈老板他用正儿八经讨论千万合同的语气,有条有理离进行举例:“我让刘阿姨做蛋汤,她没有对我说谢谢。她在窗户上写了你的名字,没有写我;主动跟你说再见,但没有跟我说。这不是发脾气,能是什么?”   “……”   周·母胎solo·直男·笙回答:“可能生病让她任性。”   “任性的是生病,不是我,生病的女孩子就是会任性!”   沈小孩昨晚字字铿锵有力,把这话讲得犹如人人知晓的宇宙真理般深信不疑。   沈·同样母胎solo·直男·沈想了想,“也对。”   “回公司吧。”   一声令下,车辆掉头。   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   什么叫真正的任性,什么叫真正的发脾气。   直男。   这就是直男。   直男对女人的残忍一无所知。 第33章 分手   二狗子来探病了。   “听说某人因为熬夜看电影生病。”   放学回到宿舍,开门迎来他的啧啧,“昨晚市区堵车,亏我当场弃车狂奔两千里,可惜还是来迟了。某人和她的金主爸爸已经你侬我侬,双栖双飞,白头偕老,只剩下一段关于两个巴掌的绝美爱情永久流传,怎么样,这是不是个浪漫又悲伤的故事?”   瘦削的小马尾男人背门而坐,双手翻着她的原创曲打圈圈叉叉,两条腿似乎想翘到天上去。奈何长度不够,才勉为其难地支在桌角。   他讲话有点儿酸,有点儿贱。   还有些没文化瞎堆砌成语的感觉。   沈音之没说话,默默放下课本。   脱鞋子,脱袜子。两只鞋子并排朝外摆得整整齐齐,袜子也要对折再对折放好。   “怎么不说话,被绝美爱情感动的失去了语言吗?沈某人?”   苏井里往后仰脑袋,不期然瞥清楚她的发白的脸,不由得又啧:“怎么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丑死了。今天不上晚自习是个好选择,不然明天微博绝逼有‘沈音之颜值崩塌’、‘沈音之整容后遗症’的话题,无数粉丝在线脱坑回踩。”   “……你才是狗熊。”   外貌攻击不能忍,沈音之慢慢吞吞爬上床,探个脑袋看他,嫌弃:“自己的眼睛一圈黑的,还说我坏话。”   “谁眼睛一圈黑,说得跟烟熏妆似的,这叫黑眼圈!!鬼知道我中什么邪,天天梦到卖身葬父的破玩意儿,还梦到……”   说到这儿戛然为止,他生硬扯起新的话题:“你那什么傻子比喻?黑眼圈很重,正常人应该形容成熊猫。熊猫知道不?黑眼睛白皮肤,狗熊浑身黑。它们长得不一样ok?”   沈音之回忆会儿,一本正经地哦,再次认真重复:“二狗子,是狗熊。”   “我可真是……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个。”   “沈音之,有本事看看你这些伟大绝妙的原创作品。编曲还好说,超乎我的预料。但这都什么狗屁不通的歌词?”   “明明肉是最好的东西,老师都说不准吃,可我偏偏想要。早上想吃却不能,中午想吃又不能。没有肉我好伤心,没有肉我怎么办。只有每天的夜里,流着口水去想肉,我的眼泪掉下来。歌名《我和肉的故事》?你怎么这么能呢??”   苏井里都被她气笑,甩了甩手里的原创曲,“还有这首《我的一个漂亮朋友》。我有一个漂亮的朋友,天下宇宙无敌的漂亮。你们谁都比不过她,但是呀但是,我才是最最漂亮的女孩。比我高的没我白,比我瘦的咯骨头。又会唱歌又撒娇,大家都要喜欢我……”   “你绝了沈音之,谁给你的灵感搞这种主题?谁给你的勇气能创作出这么没营养的口水歌词?出道之后当口水小天后??”   “沈音之?”   装死.jpg   当事人沈某早已身体躺平,盖上被子,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一副‘我正在休眠请不要打扰我’的姿态,拒说教于千里之外。   “装得还挺像。”   呵呵。   苏井里摸外套口袋,猝不及防,声情并茂道:“新奥尔良烤翅,给你极致的美——”   话未说完,沈音之鲤鱼打挺坐起来,伸出双手非常礼貌地说:“谢谢。”   “……早晚胖不死你。”   说着又摸口袋,贪吃鬼投来万分期待的目光,结果收获的只是,一个不能咬不能啃的手机。   “看你还挺失落??”   “以后节目组里只有你能用手机,白天别带出去,晚上用的时候也隐蔽的。保不准后期剪辑一个手误,到时候被黑粉发现盲点,又要麻烦我搞公关。”   苏井里抬高眉毛,笑了下。难得笑得有几分明朗:“之前算我看岔了,灭霸对你还算不错。”   好么。   沈音之望着手机,纤长睫毛盖住所有心绪。   “走了。”   潇洒转身挥手,苏井里走出去,又倒退回门边,“对了问你个事。你有没有听说过……沈园?”   “唔?”   沈音之没听清楚。   “没没、没什么,睡你的觉去吧。”   他大步离开,她拿着得来不易的奥尔良烤翅,几度在撕开和不撕开之中犹豫不决。   这时手机亮起来,短信:【拿到手机了么。】   来自沈琛。   沈音之回:【拿到了。】   【记得吃药。】   那边回复很快。   沈音之默不作声地发两分钟呆,终是老老实实把烤翅塞进被窝下面。躺下去,被子拉起来,侧身蜷缩贴着墙,鼻尖冰凉凉,脑袋露在外头。   她睡过去。   尽管手机嗡嗡好几次,并不想起来看。   一觉大梦好似荒唐,像昨晚那样,又梦到沈园烧毁七天后的傍晚。他坐在阁楼彩绘窗户后,漂亮修长的双手握着枪支,眉目静定地凝望敌人,沉肃得犹如一块冰冷的剪影。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枪一条人命。   那时正是白天黑夜的交替点,万千华灯初上,绚丽的霓虹灯光一闪一闪,好像整个辉煌繁华的上海滩都被他踩在脚下。   ……   一片血腥。   女子的战争无声无息,以攀比样貌、珠宝、男人为上,大多兵不血刃。而男人永远深陷权势纷争,动辄刀光剑影你死我活,还牵连全家。   沈音之已经不记得发生过多少次类似的事。   ——以前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记得,她向来只记好事、开心的事。如今则是零星的片段杂乱交织,实在分不清楚它们所发生的年代地点。   就像一团被猫咬乱的线条堵在脑壳,像有人趁她不注意,用蛮力撬开她的脑瓜儿顶盖,伸手进去乱七八糟胡搅一通,造成处处打结。   傻子的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唤,这下更难以自愈。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和疲倦缠绕,以至于沈音之整个人昏沉沉使不上力气,一下子失去撒娇讨人喜爱的劲儿,只想找个角落里缩起来睡觉。   可是吧,连睡觉都受连环梦的折腾。   哎。   沈音之醒来的时候,脑袋突突疼,浑身是汗。   好朋友林朝雾正坐在化妆镜前涂抹水乳精华,无意间瞥见她翻来覆去的揉太阳穴、对自己的脑袋拍拍打打,就问:“怎么了?还头疼?”   “有点坏掉了。”沈音之小声嘟囔,“不好用。”   “噗。”   “你当电视机坏了,拍两下还能再用一阵子?我奶奶才干这活好吗?”   林朝雾好笑地走过来,伸手抹她一脸的保湿霜,声音低了些,“拜托放过你的大脑,看看你手机倒是真的,一整个晚上都在嗡嗡振,刚才还……”   手机铃声仿佛掐着点响起。   林朝雾努嘴,“说曹操曹操到。”   沈音之却躺着不动。   “不接?”   她摇头,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没事,不想接就不接,我帮你关机。”   林朝雾一胳膊够到手机,无心查看隐私。不过解锁之后瞧见十多条短信前头的提要,忍不住感叹:“女朋友生病,没说多喝热水的废话。半个小时一条短信,短信里全是芝麻大小的事情念念叨叨。什么晚上睡觉盖好被子,衣服多穿点,药怎么怎么来。哇哦,你这男朋友简直跟我爸似的,对你还不错嘛,难怪你们感情那么好。”   “……”   今天第二个人这样说了。   他们觉得他对他好。   她也常常觉得他对她好。   只是用不了多少时间便会发现,沈先生好得非常狡诈,高深莫测。就像昨晚的橘子,今早的承诺,而她始终记得她在车上说,“我们去哪里?我想回家。”   那时没有人理她,没人给她答案。   所以啊。   说到底只是手心里的宠物罢了。   即便他做了她不喜欢的事情。   她的脑袋坏掉大约与他有关。   又怎么样呢?   他们是各有所图,他们是公平交易。   小傻子并不因此生气,只是闭眼哼起多年前她编的顺口溜:“男人都是狗,喜新又厌旧。想你口中挂,信了就是傻。高兴要爱我就爱,不高兴了我就走……”   “这什么绝美歌词!我喜欢!”   林朝雾依样画葫芦的念一遍,听出些眉目。   “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绝交?”   这个词太傻子。   沈音之想了想,改成很潮的一个词。   “分手。”   郑重:“分手。”   下秒钟她散漫地嘀咕道:“分手七天,七天以后病好了,我高兴起来再不分手。”   毕竟生病的傻子对上狡诈男人,吃亏。   毕竟不病的傻子还没敛够钱财,吃亏。   她有她的小算盘,简简单单明明白白。   作为姐妹林朝雾开口一通无脑吹:“有志气!有出息!这破节目一结束,姐立刻给你开party广纳美男,三千佳丽后宫选妃安排!!”   “趴体是什么?有肉吗?”   沈音之眨眨眼睛。   姐妹意味深长:“有肉,活的死的除了盘里的,还有能看的能摸的那种肉。美好的肉||体在决赛等着我们!开心不开心?!”   “开心。”   有肉她就开心,双眼弯弯。   而某人。   一不小心被分手整整七天,显然开心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用这醉酒的大脑,半夜三点爬起来码字!   啊,真是个倔强的阿爸!   解释下:   阿音并不生气。   只是警惕心爆炸,隐约感知到外力介入(被催眠。   现在身心都不舒服,同时很作为宠物的自知之明,绝不自作多情。所以处于不吵不闹不生气、但没有力气搭理老沈的状态。   “天天可爱那是很累的,我得休息休息。”   沈音之如是说道,拒绝了某人的通话请求。 第34章 傻逼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   关机。   又关机。   结束第八百次失败的拨号,沈琛翻阅起一周前的短信记录,不由得陷入沉思。   ——明明养了个上跳下窜静不下来的皮小孩,话多又爱撒娇来着。   以前不分白天黑夜,无论上课发言被表扬,还是下课摸猫发现猫又胖了一圈。或者食堂菜太淡、瞧见玫瑰色的黄昏天、创作出新的诡异的歌词……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意外。   原来之前一天有足足的几十条短信,小家伙发短信根本不在意你回不回,什么时候回,反正就是叽里呱啦一通说。   向来犹如人间夏蝉般没完没了,乐此不疲的分享生活日常。可是为什么这几天忽然变得冷淡??   最初是短信爱回不回。   回到节目组的当晚,除去那条【拿到手机了】的短信之外,沈音之再没有任何回复。这前后反差着实过大,以至于沈某人被冷得猝不及防,难以接受现实。   手机界面分明显示短信发送成功,他非要疑心手机信号不好。   人本来在二楼卧室里好好的看书,不知道为什么手脚它们忽然拥有自主意识。非要挪到书房里,硬生生翻半个小时的邮箱——   结果当然没有发现任何新邮件,更没有收到新短信。   今晚没会议没工作来着。   成熟稳重的沈先生想了想,觉得今晚有点儿心情浮躁,不适合看书。   不如看看电影。   成功给自己一个理由,美其名曰看电影。他借此移动到一楼宽敞明亮但空荡、信号绝对好的客厅沙发,打开屏幕,独自品茶,再一言不发看完半部电影。   全程非常优雅,成熟稳重,几乎以完美姿态诠释了显即将步入三十岁的男人,那股不疾不徐的翩翩风度。   一切都很完美。   只是手机依旧安静得犹如坏掉。   这不对劲。   沈琛觉得只有三个可能:   1. 小孩在上课,没时间玩手机。   2. 手机欠费。   3. 手机坏了。   为了确保并非后两者作祟,他选择在大晚上的十点整,给周笙发去一条短信。   内容简单明了就两个字:【周笙】   彼时的周笙正在家里应付亲戚小孩,被迫加入王者峡谷与小学生们激情奋战。   比起自家老板在线送人头,他还算有天赋,且虚心。被十二岁的表弟稍微□□两把之后,迅速上手打野路线,轻轻松松carry全场。   当下来到关键时候。   眼看着他操纵着英俊潇洒的李白,势如破竹般连偷对方三座塔。双方全员在菜丛中神出鬼没,表弟们喊着冲鸭冲鸭打死他们,小表妹在耳边奶声奶气说加油。   周笙眼疾手快抓住一个落单小乔,正要一套带走,猛不防界面跳出短信提示——   你的老板:【你的名字。】   没头没尾,没有语气词,意味不明的留白足以解读出很多答案。   例如:   周笙来加班。   周笙扣工资。   周笙你办事又出纰漏。   周笙你明天开始不用再来上班了。   周笙手一抖,手机摔在地上。   屏幕四分五裂,好在还能用,他飞速打回去:“沈先生,你——”   “短信说。”   电话秒秒钟被挂,徒留周笙念完剩下的台词:“找我有什么事。”   好吧回短信。   【沈先生你找我?】   没有王者一带四,四个小表弟短短几秒被群灭,个个拉扯着大表哥哭嚎吵闹。拉手拉衣服,小表妹还生气气地揪头发。   周笙面无表情等待着回信。   最后等来六个字:【没事,试试信号。】   “……”   折磨完亲爱的助理,答案已经明确:   手机没问题,多半是小孩没回短信。   但沈琛还是下意识给沈音之充上888的电话费。   然后打电话。   然后无人接。   然后再过十分钟手机铃声响起,他提起些唇角,笑得云淡风轻,深藏功与名。   直到不看备注接起通话——   “您好请问是沈先生吗?是这样的,我们刚才发现您的副卡被一次性充值888元,正好符合我们目前所做的活动:充值888元免费赠送价值2888市场价的移动手机,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不需要,谢谢。”   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整整五天。   整整五天沈音之共计回复三条短信:   【上课了】、【训练了】、【睡觉了】   干脆利落堵截话题,可谓话题终结者之王。   这天下午,沈琛不死心地发去新短信:   【火锅】、【烧烤】、【方便面】   对面回信姗姗来迟:【训练了】   ……连食物都不心动了?   这真不是自动回复么?   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沈琛:“周笙,手机借我。”   周笙一头雾水地递给他,他冒充口吻道:【沈小姐,我加的微博粉丝群正在讨论下次舞台的应援物,你喜欢什么?】   十秒后:【老坛酸菜方便面!】   沈琛凝视足足两分钟,再镇定抬头,轻描淡写道:“周笙,你错了。”   “她确实在朝我发脾气。”   周笙:……   虽然但是。   老板你为什么要用捉奸似的表情看着我呢?   *   直男花五天才搞清楚对方在发脾气。   直男花一个下午还没搞清楚,自己该怎么办。   这事搁在半个月前,他多半不放在心上。   搁在沈园梦前,大可以借温水煮青蛙的名义去哄哄。   好死不死,独独发生在这个尴尬的当儿。身边所有人再三地提醒,告诫,戳破借口过。沈琛理智知道自己不该低头,不能服软,不该将梦和现实混淆,以免不明不白被人牵着鼻子走。   然而嘴硬容易,自欺欺人难。   就像人一脚踩进沼泽,所谓挣扎不挣扎,仅仅是沉溺迟早的区别而已。   要继续掩耳盗铃式挣扎;   抑或是顶着打肿的脸皮放弃挣扎?   沈先生保持沉默,还没想好。   倒是六点的下班时间,随着一声“到点下班,人人有责”,秘书室沉肃的气氛瞬间打破。   “奉劝在座各位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以免无故加班倒扣工资。”   秘书A这么说着,一张纸巾抹去自然系口红,对镜涂上气场两米八、直男不配欣赏的牛血色口红。   秘书B解开发圈放飞自我,五指打理着蓬松卷发,随口问:“谁今晚有空?恒春路新开意大利餐厅,服务员超帅全程1对1服务,我请客去不?”   “新婚人士拒绝你的要求。”秘书C露出肉麻笑。   “我女鹅真美!”   新来的实习秘书D双手捧住花痴脸,原地癫狂。   秘书A坐在旁边,看了眼:“这不是上次我们看的那个谁?”   “沈音之!”   同时实习着的妈妈粉,眼里满是□□,“娱乐圈走傻白甜路线的明星这么多,我敢用生命保证,绝对没有人比我们家崽更傻白甜的妹妹。而且傻得点到为止,恰到好处,这绝对是种天赋!实在太天然可爱不做作,公认的行走长辈圈机,目测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粉已经能手拉手绕南江十个圈!”   “不过妹妹最近生病了,都没精神说傻话了。”   “生病?”   秘书A突发奇想:“你们说,这事要不要跟沈总说一声?别忘了沈总让我们在充值vip投票过,还公费去现场应援,十有八v九他们关系不普通?”   她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没必要吧。”   “说不定只是追星而已。”   “说不定只是单方面暗恋,不准被打扰。”   “说不定只是亲戚,毕竟他们都姓沈??”   “你们见过事业有成有权有势的男人纯属追星?见过三十岁的男人纯情暗恋搞骑士守候的那套?如果真是亲戚,为什么老板低调成这样?”   秘书A不以为然,一一地反驳回去,挑高一边眉毛:“而且你们没有发现吗,沈总一个常年断网不用微信不刷微博的反现代科技人,最近天天盯着手机,开会还时不时心不在焉瞄两眼。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觉得沈总他肯定——”   “决定拓展手机品牌??”   “??你什么脑回路?”   她丢来鄙视的眼神,旋即铿锵有力道:“沈总他肯定单方面卑微爱慕小明星,私下有接触,这几天闹矛盾被甩了!对方不理他,所以他才心情不好天天发短信等短信!”   “……”   沈总他有脸有钱有身材,多少女人抢着贴,何必?!   三个姐妹不约而同扯开话题,B继续约意大利餐厅,C继续笑眯眯讲述新婚生活的美妙之处。   D手滑点开b站的女儿今日训练室花絮,不由自主发出赞叹的声音:“我女儿真美!竟然学会wink了!敲棒棒!妈妈爱你小音之,啵啵啵!”   “集体无视我??难道我的推测不够合情合理??”   秘书A忿忿不平,试图罗列更多证据,可惜一抬头——   “沈总晚上好。”   一声招呼如警铃大响,另外三个女孩瞬间挂上甜美微笑,连声音都变了。纷纷发音如央视媒体女主持似的清晰标准,字正腔圆地跟着说:“沈总晚上好。”   “六点十五。”   沈琛敲了敲手表,眼神凉薄地滑过去,“到点不下班,想通宵加班?”   气压好低呀。   业界最温和的老板他好几天没有笑了。   “沈总说笑了,沈总再见。”   秘书们生怕触霉头,熟练挂起四脸假笑,手脚利落收拾东西快步离开。秘书D不幸落在最后头,擦肩而过没两步,身后不紧不慢传来一句:“回来。”   不会吧!!   D朝姐妹们做出绝望割脖的动作,步步后退。   “你刚才说什么。”   沈老板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重复起年轻人的流行词:“wink?”   “没错wink!”   提到女儿可就不管上下属了啊!   D当场掏出手机打开视频一个安利:“沈总您看看!这仿佛倒映着满天星辰的眼睛!这长到能够滑滑梯的睫毛!wink的角度、时长简直把握的完美无瑕。这可是我崽第一次wink!左眨右眨双眼眨,是不是爆炸可爱??!”   秘书ABC:……   想说姐妹你工作没了,她们已经开始祝她好运。   但万万没想到,老板他双眼定定望着屏幕里那个崽,目光温和而静谧,良久之后淡淡开口:“是挺好看。”   顿两秒又说:“进度条往回拖些。”   D沉浸在震惊之中,傻傻问:“啊、为什么?”   沈老板面色如常,轻描淡写,且理直气壮道:“再看一遍。”   “……”   卑微实锤!   被甩实锤!   秘书BCD集体给A比出个大拇指:   神级爱情推理大师!   姐妹强无敌!   *   小家伙看上去状态怪好。   不对。   何止怪好。   根本就是好,很好,好得不得了。   好到一脸白里透红的好气色,满地打滚嘀咕着傻了吧唧的歌词。有空趴在镜子前来回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无法自拔,却没有时间回他的短信。   啧。   沈先生破天荒不稳重地啧了一声,又好笑又好气。   还提什么发脾气。   看来是他再次高估自己的地位。   发脾气好歹吵吵闹闹提要求,而沈音之呢?   纯粹敷衍他,不想理他,活像当初走场面应付星光娱乐的老板那样。   况且。   那个星光老板还有一句:你好,早上好,祝你天天开心。到他这里丁点好话不剩,连个天天开心都不配拥有了么。   他笑,笑得不及眼。   冷酷想着既然她这么开心,只有他在穷挣扎。   倒不如从此不去看她,收走所有优待。   以后内场一片勾心斗角,外场网络舆论失了资金长期把控,字字戳心窝子得残忍。所有美好表象下的真相、阴暗全被赤||裸揭开,到时候她自然知道,是谁花心思让她顺风顺水过到现在,这个世界这么大又有谁在真正宠着她。   就这样好了。   沈琛轻扯嘴角,翻开文件夹,垂下眼帘开始工作。   一秒。   两秒。   三秒之后。   “周笙,今晚会议取消,去《歌唱新生代》。”   “……“   任劳任怨如周笙,打电话提前通知节目组,而后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导演出差拉拢投资爸爸,性格更为刻板严谨的五十多岁老副导演坐镇节目组。无论来者何人来头多大,节目组必须保证选手们专心冲刺总决赛,因此剩下一个月的私人探访一律拒绝,绝不例外。   “您还要去吗?”   周笙问:“以什么理由?”   既然私人的理由不可以。   那当然要不私人的理由。   沈琛用小拇指那么一想,挑起眼尾,以微微愉悦的口吻回答:   “就投资好了。”   *   即便搬出投资,节目组仍然不接受入夜的造访。倒是主动邀请他们第二天中午来仔细参观,保证热情款待。   沈琛十点解决完工作出门。   在去往节目组的途中,周笙半路受到指令,下车进超市买女孩子喜欢的零食。   十分钟后他提着一小袋零食出来。   直男沈老板问:“你觉得够么?”   直男周秘书稍作犹豫,转头回去扩成一大袋。   沈老板再次灵魂发问:“应该够了?”   周秘书不敢保证,为防万一又再来一袋。   再十分钟后两人沉默望着两袋零食,拿出面对千百万的合同般那种严肃慎重。挑挑拣拣抛开劣质膨化食品,又正儿八经放进所谓零添加的零食,终是周笙冒风险说:“我觉得够了。”   好似解决天大棘手的麻烦,沈琛神色有所舒缓,不喜不怒地嗯一声。   两大袋零食放在后车厢,周司机重新上线。   一路小堵历经四十分钟抵达节目组,副导演一反电话里不通人情的顽固口气,友善道:“沈先生,您有空的话不如进去转转,看看我们的设施以及选手表现。还有我们之后的舞台筹备计划,对比同类综艺节目,投入资金至少能排在前三。虽然因此造成节目中期的预算超支,但它所呈现的效果绝对是最好的,有利于现场售票,以及直播的收视率……”   沈琛微笑点头,没有灵魂地听着这样那样的介绍。   时间走到十二点,正是午休时间,周笙很是时候地提:“我们想看看宿舍。”   “宿舍啊……”   副导演有所斟酌,大约觉得那是女生宿舍似的存在,男人不方便入内。不过最终妥协于资金不足的窘境,他伸手:“这边请。”   一行十多个人浩浩荡荡往宿舍走,沈音之住在三楼。   远远便听到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走廊里。副导演八字眉一拧,脸上笑容干干的,“差点忘了,今天是放松日,我们组织了一次最美宿舍评比活动,赢的人能破例享受一顿五星级大餐。早上发放装饰资金,让选手们去超市买东西回来,现在正在相□□比,可能有人用了易碎的装饰品。”   解释是合格的。   可惜人家不给面子,又一阵稀里哗啦声接连不断,一个尖刻女声大喊:“沈音之!林朝雾!监控器都看着呢,你们别太过分了!!”   “薛定谔的监控?”   不熟悉的声音嗤笑道:“你偷手机还有监控看着呢,有本事让节目组把片花放出去啊。看看到底我们合理反击容易遭黑,还是你人品不好搞小花招直接被劝退赛。”   “你!!”那人似是无话可说,冷不丁话锋一转:“沈音之都没说话,林朝雾你着急跳什么?活该被她耍得团团转,以姐妹花名义吸你的粉,还利用你出头!”   林朝雾欣赏着自个儿的美甲,翩翩然道:“挑拨离间好土哦,有没有新鲜的?”   bobo头没有其他路子,咬牙继续挑衅:“沈音之你说话啊?为什么装哑巴?哪有人当姐妹当成你这样的,有事没事吸姐妹的血?你是蚊子转世吗?呕!”   “就是就是。”   “吸血虫转世吧!”   ……   争论声不断反大,逐渐升级成难听的言辞攻击。   沈琛一直没听到沈音之的声音,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又受欺负了。上次暗戳戳的孤立不够,这次居然脏字连篇夹枪带棒,当面发起尖锐的人身攻击。   她怎么应付的来呢?   她连说话都颠三倒四,你呀我呀像个小孩子的语气。顶多在他面前扯点歪理而已,有时候在外头反应迟钝,又听不懂辛辣的讽刺。说不准别人把她贬到泥土里了,她还光知道巴眨巴眨眼睛,傻乎乎地外头看着。   “沈先生等等,我先去看看前面到底——”   副导演话没说完,沈琛径直越过他,往发出声音的寝室走去。   ——尽管想过让她受受委屈,消消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但就如家长有时难免数落教育自家小孩,这坏话坏事要做也该是他来做,哪里轮得到别人?   他抿唇成凌厉的直线,空气仿佛凝结成冰。   副导演与工作人员只得手忙脚乱地跟上,一干人等匆匆来到寝室门口。   几十双眼睛,只见沈音之好整以暇地站着,对面歇斯底里的bobo头以及其同伙塑料姐妹花。一脸悠哉悠哉地揉揉耳朵,眼睛亮而有神,突然开口说:   “傻逼。”   她的声音清脆而清晰,掷地有声。   刹那间全场安静。   仿佛很满意这个效果,沈音之又欢快地说了一次:   “你可真是个大傻逼呀!” 第35章 撑腰   “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吵!”   “还没上楼就被你们吵得耳朵疼!”   副导演双手背在身后,火大地来回踱步。   “从来见过你们这么差劲的选手!吵架比唱歌还来劲,高音都飙出来了是吧?干脆我们这个比赛改成《吵架新生代》得了!下周舞台你们直接上去吵,拿着话筒吵,一千个观众在台下看着你们吵。完事儿现场投票,谁吵得厉害谁得票,最后选出个吵架冠军怎么样??”   宿舍里九位女生一字排开,犹如作弊被逮住般耸拉脑袋。个个沉默不语,都知道这是气话。   唯独沈音之正儿八经举手:“可是我不会吵架,老师明天开始教这个吗?”   “……”   一干人等投来难以言喻的目光,bobo头当即激愤讨伐:“沈音之,装什么无辜!你还不会吵架?刚才你说我什么,还没过十分钟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没忘呀。”   这点记性还是有的呢,小傻子非常诚实地复述:“傻逼。”   ???   又一次?   Bobo头顿时脸红脖子青,怒不择言地反击:“你才傻逼,你全家都傻逼!除了这个词还会新的词么?有本事你再说啊!”   “啧,除了挑拨离间,你骂人的词也很老土啊。”   林朝雾慵懒地撩拨着碎发,笑眯眯加入战场:“你xx,你全家都xx,这什么幼儿园句式?想吵架冲姐来,不瞒你说姐七岁吵遍天下无敌手,喷你比你唱歌还好听顺溜。要不来打个赌,输了你跪下来喊爸爸?”   好烦。   bobo头咬牙切齿:“林朝雾你能不能别管闲事!!”   “你喊声爸爸就不管咯。”   “呸!泼妇!”   两个人四只眼狠狠瞪着对方,开口便是两阵浓郁芬芳争高低。就林朝雾那精美绝伦的比喻,高频率的金句,以及快节奏把握,简直堪称一流rapper在线怼人。   这年头的小女孩怎么变成这样了??   古板的副导演差点当场晕厥,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喊声‘你们都给我安静’——   偏偏沈音之反应慢半拍地开口,于满场安静之中蹦出简短有力的两个字:   “菜鸡。”   “……?”   “白莲花。”   “丑八怪戏精。”   “一巴掌呼死十个。”   她越说越有底气,最终口齿清晰大声道:“踩着你的头冠军出道!”   “……”   这话他妈的好耳熟……   某个被电话call来的苏姓男子下意识扶墙,扶额,人生始知什么叫猪队友坑人。   而Bobo头似被刺中要害,迅速红了眼睛,转头便是一通告状。   “副导演您都看到听到了吧?!沈音之林朝雾仗着自己人气高就欺负人,天天晚上霸占着训练室,还违反规则偷藏手机!我只是不小心找出手机,她们就诬陷我偷东西!”   林朝雾皮笑肉不笑:“说好的检查宿舍美化,平白无故翻抽屉翻被子干什么?我看你这股拼命劲儿,就算找不到手机,也得想办法塞一个进去的哦?”   “你别胡说!”   “那就看监控咯?”   Bobo头一噎,有些恼羞成怒:”你们怎么跟狗似的到处咬人!看就看!摄像头肯定也拍到你们了,抓着我的手摔化妆品,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栽赃我!“   “你才是狗。”沈音之难得插上话,眼珠子绕着她转一圈,郑重遵循细节地补充:“卷毛狗。”   “沈音之!!你不要太——”   “够了!有完没完?!”   副导演一声怒吼终于镇住全场。   “全部给我回宿舍去,五千字检讨明天晚上交!”   bobo头:“可是沈音之明明违反规则……”   “……”   关于手机,副导演并不知情。   总导演不在,只有少部分工作人员清楚内情,赶紧上前耳语几句,听完来龙去脉他不禁神色微变。瞥眼走廊上所谓的‘投资商大佬’,再着重看了看沈音之。   无论如何投资要保,规矩颜面更要保。   副导演选择严厉斥责沈音之,反过来更加严厉地教育的Bobo头。   一通长篇大论如更年期的校长,沈当事人揉揉眼睛扯扯耳朵,身边林朝雾忽然一个手肘碰过来,低声说:“嘿姐妹,我发现门外有个男人一直盯着我看!啧啧,我这该死的美貌真是惹人注目。”   沈音之随意望过去,仿佛一下跌入他平静深沉的注视里。   七天不见,沈先生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不知道多了什么,深得令人起鸡皮疙瘩。   几乎令思维停止好几秒,动弹不得难以挣脱。只听旁边不断啧啧感叹:“年纪看着25岁往上走,长得是真不错啊。而且你看看那腰,那绝美腰身比,还长一张,斯文败类的脸知道吧?举个例子就那种,人前教导主任一脸斯文正经扶眼镜,人后直接揽着你的腰往床上丢,然后摁着你……”   “绝美!不过看起来不好驾驭,再加上我的炮友已经排满今年……要是他待会儿找我要微信,你说我到底要不要给呢??好忧愁,做美女为什么如此忧愁?”   姐妹已陷入臭美怪圈,小傻子无情泼凉水:“他没有在看你,他在看我。”   “怎么可能?”   当初未免引起轰动,两个巴掌的爱情故事仅仅在少数人之间流传。   林朝雾全然不知道这就是她,再三鼓励沈音之甩掉的‘网恋对象’,自顾自扭头过去直勾勾盯着,同时苦口婆心地劝:“妹妹你年纪还小,找个小鲜肉纯纯的恋爱就够了。像这种衣冠禽兽类型的狗男人,危险指数五颗星,小孩子不要碰,免得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让姐来帮你试个底,以后再给你传输经……”   “咦,那玩意儿怎么长得像周笙??”   沈音之点点头:“他是啊。”   “那这玩意儿不就是沈琛??”   再次点头:“他就是啊。”   “……切,没劲儿。l   林朝雾瞬间失去斗志,“姐妹听我说,这就是个gay,对我们而言不算男人,不用多给眼神,眼角都不必。”   您的小傻子检测到新词汇!   您的小傻子虚心请教:“什么是gay?”   “就是某些对美女免疫,天生喜欢男人的男人。”   似懂非懂,再次请教:“你怎么知道是gay呀?”   “三十岁的男人如狼似虎,谁放着好好的美女秘书不要,身边天天跟着个年轻单身的男秘书?世界上有钱有势的单身男人这么多,除了gay和性冷淡,谁会保持这么多年零绯闻,不结婚不订婚,不养小情人又从不带女伴出场?”   林朝雾一脸笃定,“就是gay跑不了,我半个朋友圈都知道这个事实。”   原来是这样的吗?   恍惚之间打开一道新世界的大门,沈音之迷迷糊糊想了会儿,照旧坚持:“我还是觉得,他没有在看你,肯定一直在看我。”   “……”   “你清醒一点!就算网恋分手空窗期七天,但一个gay的注视要来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林朝雾忍不住戳她迟钝的小脑壳儿,恨铁不成钢。   那边bobo头看不下去她们旁若无人的聊天,加之被当众批评十分钟有余。   自觉脸皮被踩在地上摩擦,终于猛然大喊出一句:“副导演你少装公平了,谁不知道沈音之有后台,你们不敢得罪她,所以才想尽办法偏袒她!”   副导演一噎,两道粗放的眉毛皱成一团乱麻,   “你有什么证据说这种话?”   “还要什么证据?!”   她额头青筋突起,歇斯底里,“还不够明显吗?所有导师都偏心她,背地里给她开小灶!章慧慧和她有矛盾,整个节目组官博都帮着她!再加上上次说什么生病,一个晚上没回来,这次又是手机,我看根本就是陪金主去了吧!”   “就是啊……”   “明明我们有医生,为什么就她能出去?”   “刘诗整天看到沈音之笑得跟朵花似的,搞得她像亲生女儿,我们都是捡来的。”   许多选手嘀咕有词,看来是怨念已久,借机发挥。   “原来你们没一心在训练上,天天琢磨着这些!”   副导演脸色沉下,眼带嘲讽地一一扫视她们的脸,“我们花大价钱请来的导师,个个都是行业翘楚。她们需要看谁的脸色?为什么偏心沈音之,你们想不清楚,非要我说个明白?好。”   他连连好了几声,说话时两边脸颊都在抖。   “娱乐圈里多少人在等机会,等了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为什么我们要选择你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素人选手?我们以为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落到你们身上,你们肯定会努力把握,给出最大的进步。结果到现在我发现,你们根本没有心理上的觉悟,根本不配混着口饭吃!”   “问为什么偏心?很简单。”   “因为她比你们有能力,她比你们态度端正!她可没像你们那样,稍微遇到个像样的对手,就急着在比赛一开始勾心斗角,玩排挤,玩孤立!”   “……”   七个女孩哑然失声,副导演怒得停不下来,“你们多大,我们多大,见过多少人多少事,以为我们还看不穿小女孩的把戏吗?!当初看中章慧慧的人气,又幸灾乐祸人家唱歌能力不够,盖不住你们的风采,所以上赶着讨好。”   “后来章慧慧走了,林朝雾来踢馆。你们巴结不上她,又重新搞起七个人的小团体,天天在直播间里内涵她们两个独占训练室!说羡慕沈音之,有林朝雾这样的朋友,还有苏井里帮忙作原创曲!不就是想说她左右逢源,没有能力全靠别人?”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真是。”   “心有多脏,看别人就多脏!”   “还有脸问别人为什么不喜欢你们!”   这话如同一个巴掌,不留情面地扇在所有人脸上。   女孩子脸皮薄,后头六个已经垂头掉眼泪。   正当副导演有点儿懊恼,自己是否激动之下说话过分之时,bobo头犹不服气:“那她到底有没有后台?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话都说到这里了,凭什么只说我们?”   他一把年纪真的被气死。   “你这女孩子真是——”   “既然话说到这里,不如我来说清楚。”   一道低和轻缓的声音,语调从容不迫。   沈琛从门外走进来,脚步不紧不慢,一刹那整个房间的氛围全变了。完全被他压制,硬生生变得压抑而安静,连女生们隐隐的啜泣声,都卡在喉咙里没敢发出来。   一种言语说不清楚的气场。   他朝副导演微微颔首,算是冷淡有礼地打过招呼,而后停在备受争议的沈音之面前。   修整的指尖落在她的肩上,以拇指和食指轻轻搭着,那像是保护者的姿态。不仅仅金主护着小情人,而更倾向于大人护着小孩,家人对于家人的肢体语言。   “你们也许知道我是谁,也许不知道,都不重要。”   他在多双眼睛明里暗里的打量下开口,薄削唇角翘起,字字清晰,几乎有些温柔善良地开口道:“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是个护短的人,有时候还是一个迷信的人。”   “尽管知道家里小孩脾气不好,爱胡闹。不过只要她在这里玩得开心,我就觉得这是个好的节目,所有工作人员以及你们这些选手,都是值得结交的人。”   “我喜欢交朋友,很喜欢讲究礼尚往来。但。”   “反过来说,要是我家小孩在这里玩得不开心。她被欺负了,她被说坏话了,或者她只是走得太快太慢,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头绊倒,不小心被你们丢在后面……”   他笑了笑,“很抱歉,那我就会因此觉得这个节目不那么好。很可能是策划人,导演,工作人员,或是你们这些选手有些八字不合?总之我会怪整个节目台前幕后的每一个人,以后不希望再在南江看到你们,这样说应该能够听明白么?”   “……”   冰水般的微笑,如刀贴着皮肤慢慢划出血痕。   bobo头咬着唇,脸上浮现位畏惧、又忿忿不平地神色。   “你觉得不公平?”沈琛问她。   她试图说话,被他打断。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公平。”   “有没有后台不重要,后台是谁、扮演什么角色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中途退赛,离开南江。”他停顿片刻,以非常礼貌地姿态询问:“你觉得是这样么?”   “……是。”   业内龙头公司驻扎南江,十多年间大大小小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在国内市场浮躁的前提下,只有这里推出许多评比,以此鼓励原创有新意的剧本。所以数不清的新生代导演在南江诞生,崭露头角,演员明星随之而来。   这儿逐渐被誉为新的追梦之城,谁愿意离开?   这个节目也是,选手大多是从未系统化学习歌唱的人。有的来冒个头,回去争取做个小网红;有人看中五大导师的培训体系,抱着撞运气的心态来免费学习。   哪里有人为了勾心斗角而来呢?   有人冷静下来,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静与理智,率先出声:“沈音之,对不起。我羡慕你有天赋,嫉妒你顺风顺水人气一路高升,确实在直播间内涵你很多次。”   这可是个意料之外的举动,沈音之眨眨眼睫,支着手超级小声问:“内涵,是什么啊?”   “……”   敢情你压根没听懂???   难怪从头到尾一脸淡定我日!   牛逼。   那人面部神经抽动,尴尬道:“反正是不好的意思,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在直播间澄清道歉。”   直播间又是什么呢?!   你们的世界好复杂哦,傻子都晕了。   沈音之抬头瞅了瞅沈琛,又瞅瞅周笙,瞅到苏井里。   他给她比个‘滚你妈的’的手势,她理解成吊儿郎当地甩甩手:“那就算了。”   ?   怼我的时候不是很凶吗?   该计较的时候你倒是计较啊?!   暴躁苏井里再次扶额:“我怎么就带了这么个冤大头,操……”   其他人三三两两的道歉,当然也有默不作声蒙混过关的。   值得一提的是bobo头历经思想挣扎,嘴里艰难蹦出个对不起。而后便情绪崩溃似的,不停地掉眼泪,然而并没有多少人理会,遑论前去安慰。   事情看似圆满解决,选手们散开。   不过该来的还是回来,沈先生好整以暇收回手,说了声:“跟我出来。”   特别像家长怼完外人,准备打自家小孩了。   林朝雾憋得要死,眼疾手快拉住沈音之问:“沈琛是你的谁?你表哥?堂哥?你叔你伯?应该不至于……是你爸吧?现在有钱男人这么会保养的吗?他多少岁来着?”   她掐着手指认真算。   “都不是啦。”   沈音之说:“就是那个老打电话,分手的那个。”   “你网恋对象??”   鬼知道网恋什么意思,反正傻子不知道,稀里糊涂就点头。   “……绝了,有生之年我能搞到这么高质量的网恋吗?·   林朝雾感叹着世界这么大真是神奇,不忘提醒,“小心他是gay搞骗婚,不要掉以轻心!别跟他走,今晚我得给你好好科普gay的骚操作免得你失足!”   沈音之点头,再往前走。   经过永远面无表情的周笙,再经过苏井里,他好心给出两个字:“保重。”   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字凸显他的存在感,前头沈琛回头扫了一眼,骤然道:“苏经纪人,麻烦你也过来一趟。”   “……”   你当狗么,喊来就来?   苏二狗子龇牙咧嘴地抬脚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中二的发言,来自《教父》,我终于用上了!   这该死的羞耻感!!   原话是:   “我必须让麦克安全地回来,洗脱种种无中生有的罪名。而我是个迷信的人,若是他不幸发生意外,或被警察开枪打死,或在牢里上吊,或是被闪电击中,那我会怪罪于房间内的诸位,到那时候我就不会客气了”。 第36章 低头   宿舍楼外阳光普照,某两人小学生受训式排排站。   暗中窥探前方灭霸沈的脸色,再瞥瞥身边傻子沈的心不在焉。说不清顾虑哪方更多,苏井里开门见山打上一张坦白牌:“不用问了,傻逼那个词,我教的。”   沈琛眼尾悠悠扫过他,他舔了舔后槽牙,继续不要命地包揽责任:“白莲花戏精,一巴掌呼死十个,踩着傻逼头出道也都是我教的。要是你有意见,觉得她不应该说这种话,大不了让老板扣我两个月工资好了。”   “两个月?”沈琛挑眉,尾音提起。   “…那三个月。”   对方轻轻扯开唇角。   “四个月??”   对方仍然不语。   对方不屑地移开目光。   不就说个脏话么!   你个死洁癖事真多,活该被当成gay!   苏井里咬咬牙:“六个月行了吧?!”   沈琛一个优雅的点头,对应而来的画面是,n双限量球鞋、n款游戏插上翅膀离他远去。   好绝望,这该死的贫穷。   万分绝望之中大佬还发话:“你可以走了。”   招之即来呼之则去?   可恶的有钱人。   苏井里刚迈出一步,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说:“该担的我担了,该扣的也已经扣了。应该没必要再训她吧?大家都是成年人,说句脏话可不会死。”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他的语气有着六分试探,两分旁敲侧击的提醒,剩下两分伺机而动。好似他说要训,他便要揭竿而起。   所谓经纪人,上回碰面没那么大气焰来着。   沈琛不着痕迹地打量苏井里,不经意捕捉到一圈浓浓的黑眼圈。   非常像噩梦缠身连日失眠所导致的,他算是常年体验着,近两年、这段时间才缓解许多。   不免联想到某些情况。   不过转念一想,编词作曲的人讲究灵感,通宵工作似乎属于行业常态。沈琛收回视线,淡漠道:“我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应该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内。”   潜台词还是那句话:别多管闲事,你可以走了。   苏井里也觉着他应该走,麻溜儿拍拍屁股溜走,鬼要掺和你们的修罗场。   可是——   双脚扎根似的一动不动,体内情绪迅速堆积,他难以自控地冷哼一声。   “说到底你又不是监护人,就算是监护人,十八岁成年人有自由。她爱说什么说什么,没必要按照你喜欢的来。要是非喜欢玩什么养成play,我劝你养条狗更实在,不然花钱弄个定制仿真机器人什么的。”   “反正你有的是钱。”   挑衅。   字里行间处处挑衅,苏井里上前一步挡在沈音之面前,无论口头身体都是无比挑衅的样式。   沈琛垂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如果把沈先生分开看作两个。一个披着温柔壳子好说话的沈先生,一个冰冷诡谲、什么弄得坏的沈先生。他们之间的交集点应该离不开笑。   只不过前者云淡风轻尚有温度,后者犹如破开封印的凶兽,特点是眼神沉郁,笑容下栖息着肃杀之意。   沈音之常常能想起他指尖滴血的样子,谈笑间生杀予夺的派头。   况且她不明白,二狗子护短归护短,但又穷又怂。   前几次口口声声的灭霸、大佬,每逢碰面巴不得离沈琛十万八千里远,避免交集避免不小心毒舌开罪。为什么这次一反常态地为她出头?   简直像……   1938的大年夜她没睡好,第二天偷偷说:“二狗子,他好像不要我了。”   他们之间向来不提名字,是个默契。   他诧异抬头,她径自盘起手,严肃在在地嘀咕:“昨天晚上看烟花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他一直盯着我看,我问他为什么盯着我看,他说因为我好看呀。学我说话,学我说呀。但是为什么晚上偷偷起来掐我脖子?”   “好像到时候了,我得走了。”   “二狗子你想不想跟我走?”   二狗子没支声,像哑巴一样反复擦她的小皮鞋,擦得黑漆漆亮闪闪。   那天晚上有人看到他偷偷摸摸进沈先生的卧室,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她们今天说他是日本人的奸细,明天变成清帮的奸细,妄想杀害沈先生反被逮住,折磨得不成人样才死;   后天呢,又有新的说法。   说他不甘心只在沈公馆做下人,成天陪着不成气候的小姐玩闹。所以求沈先生重用他去,或是还清恩情自请离去了。   大后天则是:结巴瞧上主子的傻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扔进池塘喂鱼。   那之后沈音之问过很多次:“二狗子去哪里了?”   沈先生总是说:“去他该去的地方。”   于是直到死前她都没再见过他,只收到一张时髦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小姐,我会救你出去。   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呢。   究竟以什么心情身份写的呢。   她通通不知道。   只知道他并不喜欢她,纯粹是个死心眼。   一个比她还傻的傻瓜,理该活不长命的。   ……   不过短命一次就够了。   一个人怎么能因为另一个人倒霉两次呢?   来世做牛做马可不是这么算的。   眼瞧着两个大家伙水火不容地对立着,沈音之打破沉默,说:“你走。”   “听到没?”   刚想夸傻子好歹有骨气,苏井里猝不及防被推,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用手指着自己,“你让我走?”   她点头。   “有没有搞错,明明我——”   哪有时间解释,再解释才是十个你都没了。   沈音之再伸手推他:“哎呀你走,不要你救,走开。”   “……妈的。”   俩绝配,都喜欢把人当成狗使唤是不?   “走就走!谁爱管你们的闲事,下次求我我都不管!”   苏井里凶神恶煞地翻个白眼,嘴里嘟囔着‘好心当作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的词,骂骂咧咧地离开。   *   剩下两个人。   小傻子很有自知之明地摊开手心,满不在乎地说:“你打呗。”   天边薄云浮动,遮住太阳。   整个世界好像暗淡了很久,冰冷很久,他真的打。   好在没有从前那把薄薄的尺子,人的手打下来是不疼的。十下过后沈音之甩一甩,再吹一吹,又是一条江湖好汉打不怕,下次照样能傻逼回去。   “为什么要说脏话。”   都打完了才来问哦。   她揉着手,理直气壮:“谁让她一直说我,我很烦。”   他再问:“狗咬你,你就咬狗?”   她不假思索:“我不光咬她,还揣她屁股,找更大的狗来咬她。”   “……”   锱铢必较的清奇回答。   并且突然之间他很像她口里的,更大的狗。   沈琛低头看她两眼,“手再伸出来。”   “……都十下了,你怎么打这么多。”   沈音之比以往伶牙俐齿,更能顶嘴,不过仍是乖乖伸出手。   一下。   两下。   三下。   没那么疼,手掌发麻。   过了好几秒没再挨打,她才发现手里多了颗巧克力糖。   “为什么给我糖?”   人家都说给个巴掌给颗糖不是好事,而且他打十个巴掌才给颗糖,肯定是大大的坏事不为过。   沈音之仰起头,保持绝对警惕。   他回:“别被人欺负,反击是对的。”   什么呀。   她纳闷了,“那你又打我。”   “咬狗不对,打狗对。”   他不紧不慢:“奖罚分明。”   听着有点儿道理,沈音之皱皱鼻子,“那你奖完了,罚完了没有?我想回去睡觉。”   她话里的不耐烦,沈琛听得清晰,面色不由得淡了。   “为什么不回短信,不接电话?”   他语气稍微的冷,伴着一阵冷风吹来,树叶飒飒飘落。   沈音之缩缩脖子,懒洋洋地反驳:“我说过很多次呀,要上课,要训练,要睡觉。你看今天,要不是你让他们给我手机,我都不用挨骂又挨打。”   他静会儿,眯着眼问:“你不想理我?”   沈音之不说话。   低头踢开石子,不经意瞥见灌木丛里蜷缩成团的胖猫。她立马蹲下身体,欢快地勾手指:“过来过来,猫猫过来。”   猫大约熟她,果真一扭一扭胖墩墩地走过来,接受人类的揉揉搓搓。顺带又以佛系死鱼眼盯住沈琛,晃了晃尾巴。   【又是你啊人类,这次想做我的铲屎官吗?】   他用脚尖硬生生挪开它重达十五斤的身体。   【对方再次拒绝您的请求。】   【愚蠢的人类。】   “秋天好冷。”   沈音之无厘头地展开话题,“人在外面冷,猫在外面也冷。冬天会死很多很多猫,因为它们没有家,找不到吃的。所以它们得找个暖和的房子过完冬天,春天再去外面自由自在的玩儿。”   似乎在跟他说话。   似乎又没有。   她给他瞅个头顶发旋,纤长睫毛起起落落,如飞鸟的翅膀。   ——无脚鸟。   电影《阿甘正传》里曾经提过,听说有种鸟没有脚,永远在到处飞,永不停歇。活着的时候只会停下来一次,那就是它决定死亡的时候。   是一种神话里才存在的极为任性的鸟。   不知道为什么沈琛会想起它,感觉到自己被排斥在她流动的世界之外。   他扯了扯平整的西装裤,也蹲下来,离她很近。   狭长的双眼依旧眯着,似疑问似质问地再来一次:“为什么。”   沈音之无聊地在鞋子上画圈圈,不看他。   不回答他摆脱不了。   要回答他又说不清楚。   她摸一把脸,娇纵地哼哼:“我不想说这个,你别问我了。反正再过七天就好,我会理你的,现在你也别理我行不行?”   “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费劲地抓起猫前肢,抱起来,转头要走。   “回来。”   沈琛慢慢站起来,追问:“为什么七天?”   本来就是七天。   因为你提前出现所以再加七天。   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呢?   怀里猫被抱的不舒服,往下跳的时候挠了沈音之一下。   伤痕不在外面,看不出来。它在里面的皮肤,存在于皮肤之下的意识,怎么说得清楚呢?以她肚子里脑瓜里那点微不足道的词汇量和表达方式?   她也有些烦了。   以前他们不这样的。   门禁、办事,或者其他什么大事小事都好。   他从不肯告诉她为什么,她便逐渐不再追问为什么。逆推过来她也不必说为什么,他也不该问。   这是男女之间最好的交易。   公平合理。   坚不可摧。   “七天就是七天,没有为什么的七天。”   小傻子皱眉毛:“都说了我不喜欢讲,你偏要老问。问得我头都大了,头疼好几天,今天早上才不疼的,你再说我又要疼。头疼都不好睡觉,我还要上课要训练,要唱歌比赛,怎么回短信?为什么要回短信。”   “你又不是天天都回我,干什么要我天天回呢?”   他们的交易里可不包括发短信回短信,那是她喜欢做才做的事情;不喜欢的时候当然可以不做。   责任义务与个人兴趣爱好,沈音之区分得泾渭分明,近乎冷血。   她要走。   那副决绝的姿态仿佛早晚要走,头都不回的走。   —— 真要说起来,她有哪次回过头?   沈琛恍然明白过来了。   火烧沈园她可不是误打误撞躲过去的。   日子是精心挑的,狗洞是耐心准时的。   她分明时刻盘算着走。   你关着我我就走。   不让我走我要走。   不高兴了更要走。   要不是那场火来得突然,让她意识到外面有许多沈先生的仇敌——连带着仇上无权无势、只有宠爱虚位的她——究竟她会老老实实钻回到洋房,抑或是趁乱逃走?   不清楚。   谁都不会清楚傻子心里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她后来肯定终究是走了。   独自死在流行病肆虐的废墟人群之中,而后便是一声:“沈先生请回吧。”无数次撕裂了他。   沈音之越走越远。   沈琛上前拉住她。   云挪开,周围亮堂起来。   仅仅她的阳光都被阻断了,地上落下好大一块他的影子,浓郁而长。   “哎呀,你干什么又……”   “不问了。”   话没说完,他低低缱绻的声音落在耳旁,近似一声无奈的叹息:“零食买给你了,方便面也买了。以后不会害你头疼,会天天回短信的。所以——”   “至少有空的时候,该回短信吧。”   “……”   沈音之茫然地眨了眨眼,久久难以言语。   有些记不清楚,这是否前世今生来的第一次。   他没那么高高在上的要求她做某件事。   甚至是低微的。   为她低入尘埃。 第37章 偏心   “所以,别告诉我,你们就这样和好了??”   濒临熄灯的十点钟。   宿舍,音乐,零食,姐妹谈心趴。   林朝雾手捏两片冬瓜味薯片,高高抬起眉毛,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就算对方是牛逼哄哄的沈琛又怎样?只要你点头,我绝逼敲爆你这傻了吧唧的脑瓜儿。   亲闺蜜就是这么凶。   好在小傻子争气。   腮帮子里塞满薯片,她像过冬囤食的松鼠似的,咔嚓咔嚓咬着。百忙之中抽空摇了摇头,“没有和好,说了过七天再好的,我得说话算话。”   “哇哦。”   一肚子准备好的苦口婆心不必上场,林朝雾伸手过来又揉脑袋又拍肩膀,大为欣慰:“有骨气,有出息,有原则。非常好,有我当年18岁的风范。”   不过话锋一转:“你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   “不记得了。”   沈音之顺手撕开一包薯条,继续咔嚓咔嚓停不下来。   “那他今天下午发短信来了吗?”   “发了。”   “几条?什么内容?”   “两条。”   她舔舔手指,翻开手机照念:“零食不能一次吃完。”   “你回了吗?”   “回了。”   又不至于完全不理他,今天看在零食的份上,她大方回了两个字:oo   ——翻译过来是两个字。   ——如果他会翻译的话。   然而沈先生常年断网,非常的不时髦。   事实证明他根本看不懂。   沈音之以前经常模仿鱼类,撅起嘴巴噗噗两声,做吐两个空气泡泡的动作,以此表示无语、不想说话的意思。   他大约把oo理解成两个泡泡,反击似的丢回来两个大写的OO。   表示他更无语?   还是他大大的生气,不想说话?   不晓得。   差11岁真的好有代沟哦。   说起来,见面之后的沈琛态度有所转变,不再狂轰滥炸式发短信、打电话。沈音之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而姐妹翘着兰花指,神色凝重地盘起手手。   口中念念有词:“做生意的老男人就是狡诈,段位高,搞完苦肉计再搞欲擒故纵?还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爆发,觉得自己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你竟然还不上赶着和好。他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干脆开始喜新厌旧不耐烦?”   说到这里,再次询问:“你走的时候,他看起来生气吗?”   “不知道呀。”沈音之想也不想地说:“他站在后面,我的眼睛长在前面,看不到的。”   “……行吧。”   林朝雾放弃揣度狡诈老男人的心思,但再三提醒,面子大过天的男人要不得,绝对大男子主义更要不得,因为这俩都是日后家暴男的雏形,多有钱有势也没用。   “什么是大男子主义?什么是家暴男?”   沈音之不解发问:“怎么知道他们谁是谁?”   “以后看到例子跟你说,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货。”   哈欠连天之际,林朝雾最后昏昏欲睡地说:“这两天好好观察,看他到底什么表现。太冷漠的话直接分手,我给你介绍别的十个八个小鲜肉就好了……晚安。”   晚安这个词还是晓得的,大海上坐船过来中国的。   “晚安。”   小傻子拉起被子盖好,刚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它倏忽震起来。发出很淡的光,像萤火虫一样亮在无边无际的深夜里。   她双手捂住,看了看呼呼大睡的对面床,独自钻进被窝之中。点开短信,屏幕里就三个字:【早点睡。】   她歪头看会儿,准备放下睡觉了,它又亮起来。   继续三个字:【别盖头。】   奇怪。   难道这里还装了他的监控吗?   小傻子探出头左看看,右看看,大眼睛滴溜溜转一个大大的圈儿。好像并没有新的摄像头,她握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回复。   晚安只有两个字,比他的还少一个。   可是她打了删,删了打。   终是迷迷糊糊睡过去,忍着没有发出去。   还不能发。   她想。   七天还没到。   不仅仅是他的七天。   这主要是她的七天。   不能发的。   *   一觉睡醒,回归满满当当的课程。   白天出门不带手机,短信不短信都被抛在脑后,现在更重要的是午饭。   不晓得哪个鬼才想出来的馊主意,餐厅不定期提供肉类食物,不过限定条件是:十八个选手只限量三份。   由于供小于求,造成先到者先得。   因此午休铃声一旦响起,全体选手几乎一跃而起,豁出命去的狂奔向餐厅。   种子选手沈音之往往跑在最前头,林朝雾紧随其后,每逢此时必要小声逼逼:“西兰花,我真受够西兰花,希望今天没有西兰花,愿天堂没有水煮西兰花!!”   沈音之目标精准:“肉!”   林朝雾边跑边招手,给外头粉丝丢去一个,人设范围内的甜美软妹笑。   完事儿后冷哼:“我对西兰花没有意见,有意见的是水煮西兰花。好歹加点油炒两下不行吗?来点酱油蚝油,实在不行给我包椒盐粉不行吗?”   沈音之:“肉!”   “放弃吧妹妹,淀粉做的鸡腿我们都不配拥有。”   两人带头冲进空荡荡的餐厅,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目光迅速扫过供菜区——   “果然没有肉。”   “肉是不可能有肉的,感觉一辈子都没吃过肉了。”   “啊,这一望无际的西兰花。”   “冰糖番茄……这也能算特供菜吗???!”   随之而来的全体选手们,都发出悲伤而绝望的声音。   林朝雾面无表情。   沈音之面无表情。   两人一个对视,心灵默契地转过身,毅然决定回去啃泡面。   “哎哎,那两个妹儿。”   回头,瞧见腰肥体圆的主厨大妈笑眯眯招手,犹如死神朝你发来致电。   “拒绝水煮西兰花!”   “我不要绿色的菜!”   两人并肩后退,大妈娇笑一声,更加和蔼可亲地招手:“傻大妹儿,谁说要给你们打水煮西兰花了?过来过来,想吃什么跟阿姨说,阿姨给你们烧去。”   ???   画风突变?   有无阴谋?   林朝雾撩拨头发,试探性:“我想要蚝油炒西兰花。”   大妈:“行。”   沈音之舔舔下唇,一口气道:“青椒牛肉糖醋排骨鱼香肉丝可乐鸡翅酸菜鱼。”   “……”   “红烧狮子头油焖大虾肉末蒸蛋酱油鸭东坡肉!”   全场目瞪口呆,大妈笑容僵滞:“你吃得完吗?”   “吃得完。”她双眼莹亮,一下子欢欢喜喜地扑上来说:“还要汤,我想要很大碗的鱼头豆腐汤!”   之前没仔细看过。   如今凑过来一看,还真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皮肤白生生的像牛奶,眼睛圆而长,尾梢尖尖俏俏多添几分狡黠。无论骨相、皮相都长得好极了,即便隔着一层玻璃,让年近五十的她都难以拒绝。难怪有人花大价钱关照着。   也幸亏有人愿意护着宠着。   不然搁在乌七八糟圈里,指不定闹出多少脏事。   “好。都要是吧?”   收钱办事,反正节目组默许,材料都准备完毕,大妈唰唰唰写下菜单。   一排十多个菜,几乎离不开肉。   从未见识过如此无肉不欢的小姑娘,身板看着小,胃口却活像饿了十天十夜的乞丐。难道她做的素菜就真的那么难吃,硬生生把孩子逼成这样??   大妈百思不得其解,双手搓着围裙走进厨房,丢下一句:“现在给你们烧,十分钟上菜,自个儿打饭找个地方坐着去。”   真的假的?   两人半信半疑坐到窗边,其余十六个选手也无心吃饭了。时而瞅厨房,时而瞅她俩,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大多怀疑这是整蛊环节,不可能真的有肉吃。   万万没想到。   十分钟后糖醋排骨新鲜出炉,四溢的香味勾的人浑身细胞蠢蠢欲动。近一个月没尝过肉滋味的女孩们,个个心跳腿软,口水泛滥,几乎能当场落下卑微的热泪。   “别激动,冷静!”   有人试图稳住局面,“不一定是肉!”   大家伙儿勉为其难稳住十分钟。   眼看着沈音之林朝雾吃得津津有味,而第二盘酸菜鱼又端上餐桌。那种香味犹如人对丧尸,羊对着狼,她们望眼欲穿,当真鼻子一酸,抽抽噎噎哭起来。   “我都不记得多久没吃饱饭了。”   “昨晚梦到我去菜市场帮我妈买菜,看到生猪肉我都差点扑上去生啃,你敢相信吗??”   “嗷呜呜呜呜,我想回家!!”   “奶茶!!波霸奶绿!!能不能给我杯波霸奶绿,呜呜呜一颗波霸也行。我是来参加唱歌比赛的,又不是减肥比赛的,天天不忘初心,导演组你们能不能想想你们的初心!啊呜呜呜呜我不活了,我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早知道鬼才来参加这个破节目,为什么天天都是这些干巴巴的菜。大不了我交钱,我交饭钱行不行,多给点油水呜呜呜。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你们把我饿死了,她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办,我的妈啊,呜呜呜呜呜。”   ……   场面突然失控.jpg   气氛莫名悲伤又好笑.jpg   她们集体跑去围堵大妈,七嘴八舌报出自己想要的菜名。奈何大妈挥挥手,冷血无情地拒绝:“没有,没有,只有外面这些菜,别的什么都没有。”   可为什么沈音之和林朝雾有呢?   用大拇指想想都知道,林朝雾是星二代,爸妈从不耍大牌口味良好,不至于为了女儿做到这个地步。节目组也不可能如此嚣张,在光天化日之下搞差别对待。   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   是昨天那个看似温雅好脾气的男人。   云淡风轻说出‘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公平’这样的话,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她们昨天都在义愤填膺。或多或少,或明或暗,都在埋怨节目组太过偏心沈音之。结果到了今天,那人干脆把差别待遇摆在眼皮底下,以此显示她们有多么幼稚。   还偏心呢?   之前那个算屁的偏心,这才是。   正大光明的偏心。   理直气壮的偏心。   你们能怎么样?   还不是你们小题大做,吵事得事?   选手们安静下来。   那边大鱼大肉,这边清汤寡水。这次没人背后叽叽咕咕说坏话,也没人厚脸皮上去蹭菜。一个比赛好似娱乐圈的缩影,忽然让她们提前窥见里头的残酷。   那是社会职场翻倍的缩影。   成年人不谈公平,因为涉及利益没有公平。   资本更是公平的反义词,随心所欲操纵着规则。   你所想要的名利咖位掌声都放在台上,你有什么本事去拿?你愿意拿什么东西去换?   没人能够投机取巧青云直上。   这个世界永远讲究质量守恒,付出多少得到多少。   她们沉沉呼出一口气,揉眼的揉眼,聊天的聊天,好似重新活跃起来。好像突然长大好几岁,抛开眼高手低的毛病,认真考虑起以后,究竟是否要进入娱乐圈。   “做明星可没有那么简单。”   林朝雾看在眼底,勾弄着耳环说:“能力决定上限,心态和认知决定下限,不管做什么事,都这样吧?”   沈音之实事求是:“不知道,这个太难,我听不懂。”   “……”   林朝雾失笑:“我就没见过比你心态更好的。”   沈音之不置可否,吐掉鸡翅骨头。   瞅瞅一桌子五六盘,大妈再来上菜,她站起来,神秘兮兮地凑到耳边说悄悄话。而后再坐下来、继续美滋滋享受她的全肉大餐。   林朝雾只见其他肉菜接二连三上了别的桌。那些选手难掩惊讶之情,不免全部朝这边看来,表情复杂得要死。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   别的桌都有一两盘肉去雪中送炭,独独bobo头那边绿油油一片。盼得眼睛都红了,偏迟迟盼不到,气得咬牙切齿抹眼泪,摔下筷子愤愤离去。   然后那桌又上了肉。   她更好笑:“你这到底是大方,还是小心眼?”   她回得很快:“我可不要大方,好人死得早。”   “那你还分她们肉?”   沈音之板着脸说:“才没有,她们不是朋友。她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们。只是我吃不完那么多,浪费粮食会天打五雷轰,才分给她们的。”   “我可不要被雷劈。”   “噗。”   很严肃地,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呢。   林朝雾眨单边眼睛,示意她靠近。   “餐厅大妈态度说变就变,应该跟沈琛有关系吧?”   沈音之耸肩,“不知道,我可以发短信问他?”   “别问,问他干什么?看我的!”   林朝雾将碎发别到脑后,特意逮住大妈上菜的档儿,超大声地说:“音之,你知不知道我们南江最有名的饭店是什么?对,没错,就是百年老字号南家宴。他家的饭菜,啧,绝了。梅花酥、一品蒸肉、鸳鸯鸡汤、养生银菊汤……保证你吃过忘不了,连续三天回味无穷。有机会的话,你想吃不?”   无需暗示,吃货本能令沈音之捧场:“想吃!”   “哎,可惜。”   林朝雾大叹气,摇头作失落状。   “南家宴好归好,不过店面特别小,五桌一百个人就能坐满,好像两个月前就已经预约到明年三月。里头七八个大厨,个个架子超级大,根本不管你网红明星,还是有钱大人物。反正他们一年到头都不肯出来烧菜的,当初我爸妈四十岁生日,想尽办法都请不出来。估计我们至少要两年后才能吃到。”   “那算了吧。”   小傻子很好说话地抛开期待,埋头奋斗已有的肉肉。   而林朝雾朝大妈甜美微笑,甜到仿佛蜂蜜水。   大妈:“……”   这年头小姑娘坑人,还挺狠的哦。 第38章 和好   当天晚上,节目组临时通知:   鉴于选手们冲刺决赛太过疲惫,今晚特地为大家准备豪华大餐。以直播形式对粉丝播放,同时还有神秘惊喜安慰大家疲惫的心灵。   六点到八点的自主训练时间取消,选手们回去准备。   七点钟再次集合训练室,这儿已摆上四四方方的桌,隔着碗筷餐具,还有少量冷菜水果。   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沈音之一个高兴,下意识想找个角落窝着,开开心心享受美食。   弹幕立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   【女儿别去角落,那里妈妈看不清楚5555!】   【妈妈近视800度呀宝贝。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宝贝你出场,为什么天天喜欢往角落里钻!!上课在角落训练在角落,好不容易直播怎么可以去角落!】   【哭惹,求求你们拉住孩子,别让她又躲着自闭!!】   ……关于人群缝隙里找崽崽这件事,胭脂粉能哭上三天三夜不带停。不过在她们印象中,自家崽并不合群。   ——不是孤僻的那种不合群,而是气场无形之中的格格不入。   没有确凿证据,不敢轻易谈排挤的猜测,容易招黑。   大家只能善意理解为,崽崽她热爱咸鱼,日常如树懒般慢吞吞地坐在原地发呆(沉思!),不太喜欢参与集体活动而已。   这没什么。   人的兴趣爱好都是不同的嘛。   所以她们仅仅口头呼喊,实际上根本没指望其他选手出手。而是老老实实以目光来回搜索,心知肚明,全场恐怕只有林朝雾,才能拦住崽崽蹲角落。   不求中心位,至少换个能露脸的地方呆着呀,就算目前票数遥遥领先,难道谁嫌镜头少不成?   但没想到。   这回真的有选手拉住崽崽,其他人同时往旁边避让,直接让出中间那张正对着镜头、位置最好的桌子,让崽崽坐在真真正正的c位上。   【哇!今天这气氛有点儿……友爱啊??】   【我竟然有点感动!!】   【+1,突然 get 到姐妹氛围。】   【之前都说别的节目有团魂有友谊,只有这个节目,除了沈音之和林朝雾这对绝美姐妹花之外,剩下全是塑料姐妹。现在看来也不是这样嘛。】   观众都有眼睛,自然看到章慧慧走后,直播间抱团的七位姐妹花全部坐在尾排。   尤其那个领头的bobo头,臭着脸坐在最角落里,筷子当当敲着碗,一副你们欠我八百万的姿态。   【敲碗真的很没素质诶。】   【哪有内涵别人来得没素质呢。】   【所以说风水轮流转,干坏事容易孽力回馈。】   不痛不痒地说几句,也懒得给她多关注。   今晚的主持人,是隔壁冠军出道的爱豆小师哥。传授部分舞台经验,在大家欢呼下秀一段唱跳之后,直接宣布所谓的惊喜:   原来是来自家人朋友的VCR。   兄弟朋友与爸妈在屏幕里表示鼓励支持,外头选手难免触及思家之情。这算典型套路的赚眼泪环节,非常好哭。然而沈音之的粉丝在感动落泪的同时,猛然想起一件大事:   【我没记错的话,音崽是山区来的?】   【我没记错的话,音崽爸妈都……】   【我没记错的话,音崽现在应该没有……】   【那VCR怎么办啊??】   【别人都有只有我们音音没有,好难过啊。】   【——虽然她本人看起来并不难过的样子。】   大家停手望去,可不是。   崽崽正兴致勃勃胃口大开,无视于周遭煽情又温情的画面,自顾自沉浸在美食之中。连冷菜都啃得津津有味,女儿你稳重点!!别人家的盘子没动两口,就你吃空了!!   这时一个弹幕飘过:【别紧张,别人有的我们音也会有,排场绝对在,不能丢也丢不了~】   接着又两条似是而非的弹幕:   【别急别急,压轴出场~】   【稳重端庄,惊艳四座~】   ??   什么意思??   大伙儿丈二摸不着头脑,而沈音之呢,也觉着这个环节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没有家,没有家人。   苏井里不知道为什么抗拒镜头。   周笙和沈先生好像身份特殊,不可能露面。   这样数下来,压根没有别的熟人。   她便放开了吃,一盘鸡肉一盘青花鱼吃得干干净净。隔壁桌竟然还分给她一半!这好像叫做善有善报!   小傻子可高兴了,笑眯眯地说谢谢,回头又吃精光。   热菜姗姗来迟,十五分钟之后才上。   盘子很大,菜小小的,看上去不太耐吃的样子。   沈音之夹起一块肉,对面屏幕一闪。   “啊,沈音之的,听说是特别为你准备的。”   小师哥笑着点下播放键,画面里出现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一个普普通通戴口罩的长发女孩。   一个话筒递出去,男声问:“作为沈音之的粉丝,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呢?”   女孩毫不犹豫:”穿秋裤!!多穿点!!”   她声音洪亮粗犷,带着股地道的东北味儿。冷不丁开口一声吼,震得训练室直播间猝不及防。   大家被吓一跳,旋即哈哈大笑:   【嗓门好猛啊!!】   【一开口就知道是个大东北妹儿了!】   男声再问:“那作为粉丝,你对节目组有什么要说的吗?”   “肉!!!”   女粉一个字,大楼抖三抖。   沈音之巴眨巴眨眼睛,筷子间的肉咕噜噜落地,不禁露出悲伤欲绝的表情。而她继续质问:“节目组为什么不给她吃肉!!你们是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自灵魂的拷问!!节目组你们都不是人!虐待孩子们!我听出这个粉内心的愤怒了哈哈哈哈哈。】   弹幕爆笑,选手齐刷刷地小鸡啄米点头。   男声尴尬的‘呃’了一声,“他们不给肉,好像是因为,她胖了。”   “胖个啥子!”   女粉如炸弹般咆哮:“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还胖!大腿只有我胳膊粗,脖子咔擦拧两把就能断!你们还有脸说她胖!咋不低头看看自己肥头大耳的,你们良心不会痛吗?啊?你们出来办节目不用良心的吗?”   “呃,不是,我不是那个……”   “不是你个头!你多少斤,说啊,多少斤!”   “呃……”   女粉步步逼近,男人步步后退。   声音越来越低,小媳妇儿似的报出身高体重、莫名其妙挨一顿批:“臭男人,你们这群臭男人!就喜欢白骨精是吧!自个儿重成什么鬼样,我还嫌弃你个锤子!”   还对着镜头瞪眼:“节目组的,我瞅着你们呢,就这样瞅着。谁再不给我家女儿吃肉,弄不死你们。”   视频慌乱结束,场内外笑疯过去。   【妈的为什么这么好笑,这小姐姐好可爱啊哈哈哈哈哈哈。】   【硬核威胁,节目组你怕了吗?!】   当然还有郑重其事出来说话的:   【8102年了,希望大家记住别用身材侮辱人。】   【没错,我们女生想胖就胖爱瘦就瘦!关你屁事!】   ……   本以为沈音之的应援到此为止,没想到后头还有。   第二段是超市,老坛酸菜牛肉面堆积成诡异的王冠形状。十多个粉齐声高呼:“沈音之!好好比赛多长肉!出来给你买泡面!”   排面大大的有。   第三段神。   一群着装统一、精神奕奕的大妈在公园里跳广场舞。红红的扇子舞呀舞,脚踩富有节奏的dj般又土又嗨的《火起来》,歌词唱着:“迎着那朝阳,一起火起来~,生活多重要,一起火起来~,快乐最重要,一起火起来~”   “跟着我的节拍火火火起来~!”   “魅力无处不在,激荡在心怀!”   “爱上这种感觉火火火起来~!”   “趁现在情燃烧,沸腾了四海!”   歌词已经够好笑了,间隙之中大妈们还迅速拉开一条红底白字幅,整整齐齐大声喊:“沈音之!多练唱歌少说话,妈妈做梦都害怕!赶紧出道演唱会,妈妈爱你永相随!”   【我疯了我真的疯了。】   【这个应援词什么鬼啊!!】   【原来我们家胭脂粉这么秀的吗?真有这么多妈妈粉??】   弹幕飘过:【别笑得太早,精彩还在后头~】   还有????   一看、果真还有。   第四段,超神。   百八十辆小货车沿着土马路飞驰,上下左右都贴着【玫瑰花 + 沈音之】的表情包。颜色无非大红大紫,极度富有中老年人的气息,车顶还支着大喇叭,以塑料普通话喊着:“扫码投票!啊,扫码投票!八折运货!大家不要挤!不要抢!扫码投票!为沈音之投票!!”   男声再次出现:“呃,大叔,这是您——”   “啧,叫什么大叔?我姓胡,叫胡哥就行。”   脖带金链子的男人出场,年约五十,肚子圆润,满手金戒指金手链。   “好的胡……哥,这些货车是你安排的吗?”   “是啊。”他得意洋洋:“我办厂的,送货搞活动,八折运货。你投了没?我给你打个五折怎么样?”   男声:“谢谢,不用了,我不运货。”   “年轻人说什么话。”男人扬手:“赶紧的扫码投票,待会儿我让他们把顺路把你给运走就行,不收钱。”   “呃……”   【你没有货,你就是个货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负责采访的小哥哥太难了,真的太难。】   小哥哥坚持采访:“您这样做活动,会亏钱吗?”   “怎么会!”   “一看你就是个没文化的,千金难买我高兴,没听过?”男人拉拉金链子,摆摆金戒指,两眼鄙夷:“你看我像是缺钱的样子?”   “是、是不太像。”   “啊。”   男人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你这个视频录着干什么?要给谁看?沈音之能看到吧?你个年轻人怎么不早说,重来重来,我去换套衣服抹个发油,你在这儿等着啊,十分钟我就来。”   屏幕变黑,上面打出字:原地等候半个小时,大哥依旧没有回来。采访小哥不得不离开,后来好心路人证明,胡大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容光焕发的到来。   附照片:西装革履,皮鞋噌亮,整个人年轻了十岁。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我的妈,怎么搞得跟相亲似的哈哈哈哈。】   【别笑,讲真,这个爸爸粉爆炸有钱,我当地人能证明。他的工厂估计比正常小区还大,厂房贴满崽崽的宣传照,所有员工天天投票。音崽的票里不少都是爸爸妈妈粉的功劳,毕竟他们有时间,有钱,学会投票之后投得比我们猛多了。】   【6666666666】   【是真的,我妈超爱孟庭苇和阿妹,刚好因为音崽唱过她们的歌。我妈说还不错,一看长得也不错,像她梦里的女儿(?),然后就开始粉她。天天朋友圈发家族群,让大家给她梦中情女儿投票。前两天还说织毛衣,给我一件,再给音崽来一件姐妹款???她到底在想什么?我是真的不太明白。】   【妈妈太秀了,梦中情女儿哈哈哈哈。】   弹幕犹笑不止,屏幕这回变更成普通房间。   一个五六十岁的妇女摸了摸头发,朝镜头不太自在地挤出一个笑,“阿音,听说那个节目组,不给你肉吃啊。”   【开口不给肉吃可还行。】   【果然全世界的粉都知道音崽没肉吃哈哈!】   “还有一个月是吧?你好好比,回来阿姨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好多好多肉,牛肉,鸡肉,鸭肉,鱼肉,什么肉都有,女孩子要胖点才好看,别听节目组和粉丝瞎说。”   弹幕纷纷:   【阿姨我们没有!!!】   【阿姨不是我们说的!!!】   【是那个没良心的节目组QAQ】   可惜她看不到。   “哎呀,你走了我都没事情干咯,家里空空的,没什么好收拾的。厨房锅都要锈了,赶紧唱完歌回来吧。”   刘阿姨戴上老花镜,一如既往地絮叨,随手一指:“只有这个猫陪我,你瞅瞅啦。好胖的一只猫,天天给我摆脸色,洗澡凶死啦。你说你养这个猫干什么?”   猫。   沈音之耳尖微动,抬眼望见那只,常在节目组徘徊的流浪肥橘猫。   半干不净的毛洗得嫩黄嫩黄,蓬松柔软。一身深蓝色的毛衣被它的体型撑到爆,正舒舒服服窝在软垫里,很有富贵气派地朝她挥挥手,“喵喵喵~”   【你好人类。】   【你的家被我占领了。】   【愚蠢的人类最终还是成为我的铲屎官了,完美。】   ……   没有别人知道她喜欢这个猫。   她都没对周笙说过。   只有昨天,说猫秋冬在外面会死。   所以沈先生就把它带回家了吗?   明明他很讨厌动物,以前都不许它进家门的。   沈音之傻愣愣地看着,刘阿姨又念叨几句。挥手告别之后,一只手伸过来,利落摁掉镜头。   指骨修长、线条漂亮的一只手。   漂亮的、男人的手。   大家一下子激动起来。   【那个手??!怎么肥事???】   【十分钟之内给我手的主人的全部信息ok?!】   【我有个朋友想问问,这只手的主人……】   【又来了经典的无中生友环节。难道只有我关心这是谁的手么?为什么在崽崽的阿姨家?!】   【表哥?】   【表哥为什么不出来说话?】   【说不清是个不爱说话的表哥?】   现场师哥意味深长的‘哦~’一声,八卦问道:“刚才镜头里好像出现了一只手,我看到直播间已经开始刷屏了。所以能不能问问音之,那是谁的手呢?”   沈先生呗。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好看。   但不能说他的名字,又不能喊金主爸爸。   沈音之想了想,看眼身旁的林朝雾,声音清亮地说:   “男朋友。”   “是男朋友的手。”   ……自爆恋情???   直播间炸了。   *   “不是男朋友。”多亏林朝雾反应迅速,用无奈的口气说:“这算男性朋友,你少了个字。”   “不一样吗?”   小傻子歪头,非常困惑,无辜,又可爱。   “当然不一样。”   林朝雾详细解释不同之处,这边粉丝放下心。   【孩子天天说傻话,我们已经习惯了。】   【大家请见谅,习惯习惯就好。】   黑粉跳出来讥诮:【难道不是天天说实话么?卖得耿直人设,当然一着急就说实话啊。你们这些粉丝,是不是接受不了自己爱豆十八岁谈恋爱,闭着眼睛说瞎话?】   【滚吧黑子。】   身为公众人物不可能没有黑子,沈音之没有微博,没有直播间,除了节目本身几乎零存在感。   然而因为章慧慧那档子事,因为火得太快。纵然粉丝整体年纪偏大,安安静静不闹事儿,照样免不了少数黑子见缝插针的攻击。   而一旦黑粉出没,真爱粉自是战斗力暴涨。   【xswl,这是章慧慧的粉吧。自家玩舆论战输了退赛,当初口口声声泼我们崽脏水,结果前两天章慧慧被曝真实潜女。听说还因为考勤不过关,直接被学校休学了?这还不够丢人,你哪来的脸来这找存在感?】   【上面姐妹冷静,估计挖不到黑料呗。】   【闲的。我们家从崽崽到粉丝,从来不搞事不拉踩,没有过虚假安利。而且我们崽不是爱豆,她靠实力,只是不小心美貌实力并俱,红眼病请退场。】   【十八岁是成年人,谈不谈恋爱是个人意志,爸妈都管不着,用不着我们粉丝操心。我们顶多担心孩子太优秀,不擦亮眼睛容易被狗男人骗而已。】   【妹夫肯定得帅,不然配不上妹妹这盛世美颜!】   【说个实在的,得有钱,没钱不行。】   【个子高点儿吧,我们崽崽那么小只QQ的,身高差绝逼爆炸有爱!而且最好是圈外人,圈内太乱。】   【年纪不能太大吧……】   话题莫名其妙走向,娘家人挑女婿的画风。弹幕频频跳出粉丝的标准,最后黑粉总结:   【男,有钱,身家过千万。身高180~190,圈外,非复杂豪门,不花心绯闻少。年纪不能太大,你们粉丝怎么不上天呢??真有这人,沈音之配得上么?哈哈哈哈哈哈做白日梦去吧,搞不好她就谈个170的50岁金项链老头,到时候看你们还女儿女儿的,叫不叫得下去!一群喜当妈的傻逼!】   *   黑粉一团乱战,沈音之全不知情。   只瞥见林朝雾小口咬肉,眼睛一亮,凑过来小声说:“绝了绝了,真的是南家宴的主厨,就这个味儿,除了他们家没人做得出来!!这下我确定了,餐厅还有今晚肯定都是沈琛干的,那猫也是他带回去的吧!”   “这老男人闷骚得一笔,撩妹手段好绝,不bb直接上!不是gay就是绝世好男人,妹妹好好把握。如果是前者,改天我们研究下怎么杀人抛尸躲避法律制裁。如果是后者,姐单方面同意他过门,你们结婚吧!原地结婚,婚礼上我做伴娘,给我介绍几个同款老男人!”   林朝雾说着说着,还夹一口肉过来投味。   沈音之心不在焉地嚼着,悄悄摸出手机,赶在散场的时候拍了一张照片。   这次没有犹豫很久就发出短信。   间隔半个城市的距离,一个小时的车程,两秒钟。   寂静无声的会议之中,手机在空气里振动,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声响。   “继续。”   沈琛拿过手机,久违地跳出短信。   闹脾气的小孩:   【今天晚上超级超级超级超级高兴~!   我吃了好多肉,给你看!   附图:半张脸和一沓空盘子的合照。】   他不禁笑。   淡而柔软的那么一点点笑意,奇异化解去所有锋芒。   像白雾里如水的月光,瞬间消掉所有攻击力。   尽管不知他为什么情绪转好,整个办公室里,被低气压折磨着的加班部门,饶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沈琛垂眸,说到做到的回短信:   【太多了,吃点健胃消食片。】   没数三秒她回过来:【那是什么,我没有。】   【给你买了,零食袋里有。】   【哦。】   她找到了:【我吃两个,我去洗澡了。】   【去吧。】   回完这条,食指缓缓拉着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然后改备注。   把‘闹脾气的小孩’改成‘不闹脾气的乖小孩’。   ——以此宣布为期七天的绝交期到此结束。   结果是他低了头。   她也让了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养不熟。 第39章 决赛   练歌,练歌,练歌。   除了练歌还是练歌。   半个月的时间如流水般从指缝中滑走,转眼来到决赛直播夜。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沈音之自参赛之后,周周总排名占据第一,排名从未下落,几乎是无需怀疑、当之无愧的冠军。   但。   官方结果还没有出来,无数樱桃粉不敢放心。个个眼巴巴看着主持人从末尾开始揭露排名,只担心有个万一意外,她们将与冠军失之交臂。   紧张的背景乐下,主持人正在公布名次:   踢馆选手林朝雾拿到第八。   声音浑厚的胖胖拿到第五。   善于原创但唱功稍次的小炮灰拿到第三。   她们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直到冠亚军的宣布时刻。主持人说:“《歌唱新生代》的冠军就是!”   “她就是!”   “沈音之!!”   直到她大声念出这个名字,全场猛然沸腾。   灯光灿烂辉煌,尖叫掌声铺天盖地的来。   四面八方高呼沈音之。   似乎想要用尽所有的力气。   【秋天结束了。】   有人这么说着,迅速得到回应。   【10摄氏度以下的温度,加热的奶茶,冬天真的要来了。慵懒凉爽的秋天从今天结束,不过妹妹的美好璀璨的未来从明天才刚刚开始!】   【我哭了,我真的爆哭。从没有这么zqsg追过星,更没有遇到过这么让人放心的女鹅。为期两个月的节目,不管外界评论好坏,别人的态度怎么变化。她从头到尾没哭过,没抱怨,没有沮丧失落,没有失手出错,完全不在意镜头多少。   真的是个很纯粹的妹妹,希望我们的人间小樱桃天天开心,唱歌暴富走花路!】   【这个秋天注定与众不同!我会记住的!】   【最好的沈音之!冲鸭!】   【称霸歌坛妈妈给你买肉!!】   ……   一干真情实感的发言刷屏,镜头径自转动,不知为何对准贵宾席上的沈琛。   侧颜线条克制而周正的起伏着,下颌线利落有力。   漆黑模糊了他的锋利冷寂。   屏幕外的观众只瞧见他一眨不眨望着台上,眉眼间流动着淡淡的柔光。坐在那儿像一张静的黑白工笔画,像旧些时候的贵公子,端得是温雅斯文,气质清贵。   【啊我的妈,这什么逆天颜值??】   【这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吗?难以置信!!难道不是小说里蹦出来的二次元纸片人?】   【从此我爱的腹黑优雅男主都有了脸!!】   弹幕瞬间沦陷于惊天美貌,且有华生抓住盲点:   【看他这认真的表情,感觉是个樱桃粉!】   【不会吧??我们樱桃内部人才怎么这么多?!前有东北富二代、有钱技术粉二分天下,后有初舞台不知名糊图小哥哥横空出世,广场舞妈妈粉、金项链八折运货爸爸粉,现在竟然还来一个这么帅的?】   【难道粉崽崽的都是帅哥美女有钱人??】   【那四舍五入我也是大美女哈哈哈!】   大家正欢快说着俏皮话。   黑子阴阳怪气冒出来打击:【他有说粉沈音之么?笑死。沈音之不是唱了自作多情的歌么?你们粉丝能不能别上赶着拉关系,路人觉得他十有八||九来看林朝雾的。毕竟人家童星出道,无整容零添加,天然可爱不做作。】   【来了来了,黑粉虽迟但到。】   【路人不下场,下场无路人了解一下?】   【哎呀大好日子别理黑粉。】   看这暴跳如雷的语气,多半就是昨天那个挑事儿的。樱桃们淡定如若:【来来来,忽略某路人黑继续8,真的没人知道这位镇场帅哥是谁吗?】   “……”   沈音之家的粉,可谓出了名的佛系咸鱼。   黑粉试图挑拨沈音之林朝雾失败,不甘心还想再说。冷不防周笙发现镜头,冷脸打个手势。   似乎在示意镜头移开,不过被沈琛不以为然地拦下。   众人只见他逐渐转过脸来,迎着半明半灭的光,很有风度朝她们笑了一下。   不紧不慢,瞳孔深黑。   两只交握手掌微动,原来手心里握着一卷手幅,背面赫然印满绿叶红果的樱桃。   !!   【樱!桃!!组织欢迎你!!】   【只要你粉我的崽,结婚戒指手中戴!】   【刚才那个黑粉?路人出来说话?】   “……”   黑粉怒目切齿,背负着耻辱退出直播。   倒是有人突发奇想:【姐妹们,你们看这个樱桃,有多高??】   【目测180以上。】   【大长腿,我怀疑185不止,怎么了?】   那人:【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昨天黑粉还说我们要求高,音崽配不上。结果事实证明,确实有高个儿帅哥粉我们家女鹅,说明……】   【诶,你这么一说!为什么我突然!!】   【人高腿长有气质,看着非常有钱人。这样的妹夫好像问题不大,我觉得靠谱,你们怎么看?】   【别说了,本婆婆单方面允许他进门!】   ……   一片活蹦乱跳的哈哈声,粉丝似真似假磕起cp,决定以这位不知名男人,作为自家崽儿未来的择偶标准。   而停留将近三四分钟的镜头,大约终于想起自己需要移动这回事儿。如乌龟般温温吞吞再低调转,这回对准一个戴口罩的男人,扎着八百年不变的标志小马尾。   【啊啊啊啊啊苏孔雀!!】   【是我们家超傲娇的锦鲤啊,摄像师加鸡腿!!】   预料之外的偶像露面,炸出无数真爱粉。   然后稍微镇定一看——   【等等,我眼睛出汗了,还是镜头上有水?】   【为什么我看到苏孔雀在哭???】   *   苏井里不但在哭,而且哭得停不下来。   从宣布冠军哭到直播落幕,从台前哭到幕后。   半个小时后沈音之妆卸完了,他还把自己锁在男厕所单间里哭哭啼啼。搞得她郁闷又不解:“他以前也这样的吗?”   相伴七年的助理,一脸尴尬且懵逼,“以前不这样啊。”   “之前我们带的歌手获奖,上台领奖的时候不小心情绪激动哭了,下台被苏老师炮轰半个小时。嫌他志向不够远大,没骨气,区区年度单曲奖就哭成这样。以至于后来那个歌手跳槽,到现在看到苏老师照样毕恭毕敬,上台领奖眼含热泪死绷着不哭,大家都说是苏老师调教的后果。”   “那他现在为什么哭呢?”   “不、不知道啊,我问他,他不肯出来,也不肯说……”助理弱弱求助:“音之姐,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劝两句?”   哎呀。   他叫她音之姐。   听起来好酷酷!   小傻子飘了,拍拍胸脯保证:“没关系,看我的。”说完直接无视头顶的男洗手间牌子,推门而入。   她一声大喊:“二狗子!你在干什么呀?”   卑微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你在哪里?”   沈音之一间间敲过去,两秒之后苏井里原地炸毛:“你进来干什么,女厕所在隔壁!这是男厕所!”   找到啦。   她伸手拍拍最里头的门:“开门开门,我要进去。”   ???   “出去才对吧?!”   他犹如遇到蟑螂的柔弱少女,又像被骚扰的良家妇女,拔高声重复:“这是男厕所ok?男!厕!所!赶紧给我出去,不然我他妈十年工资都不够沈琛扣!”   “不要。”   沈音之干脆利落的否决,抽好几张纸整整齐齐铺好,一屁股坐下来,大有你不开门我不走,看谁长命熬过谁的架势。   妈的,这小灭霸。   正要开口赶她,她抢先问:“你哭什么?”   一门之隔双眼通红的二狗子,顿时睁着眼睛说瞎话:“哭个屁,我没哭!”   她以不大不小的声音笃定:“你哭了。”   他加音量:“我没哭!”   再加音量:“哭了。”   大声:“没哭!”   ……   沈音之气沉丹田,超大声反驳:“你就是哭了!”   “没哭!没哭就是没哭!!!!!”   怎么可能没哭呢?   听听这哭腔,听听这下意识的吸鼻子声音。   小傻子天真且好奇地追问:“你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不出来哭?”   “为什么要躲在里面哭?为什么——”   “闭嘴!”   鬼知道为什么要哭,泪腺它不受控制能怪谁??   至于为什么躲在这臭烘烘的厕所里——   当然是为了躲你!为了躲开这种场景啊!!   谁知道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事到如今只能破罐子破摔,苏井里冷哼一声,“哭不哭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的事不用我管,我的事也不用你管,走开!”   “……”   这不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么,怎么还记得?   真是又凶又傻又记仇。   这个二狗子好麻烦。   哎。   沈音之老成在在地叹气,将手中的奖杯放在门前地上,“好吧,那我不管你了,奖杯送给你。你高兴高兴,或者难过难过,赶紧哭完了再来庆功宴,88。”   ???   88个龟龟?   苏井里当即暴跳如雷:“你的奖杯送我干嘛?谁让你把奖杯放在厕所的地上?你尊重它了吗?你尊重我了吗?你尊重鲁迅爱因斯坦了吗?回来!拿走!!!”   外头久久没有回应。   只有助理抬头,小心翼翼回:“音之姐已经走了。”   “操。”   苏井里口气硬邦邦,“你把这个奖杯拿回去,还她。我苏井里什么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个破奖杯?”   “苏老师……”   助理冒着生命危险建议:“要不,你先冷静,我们找个地方拍几张奖杯的照片,再拍两张合照放在微博上?毕竟音之姐没有微博嘛,最好从你这边做公关。”   “菜鸡奖杯有什么好拍的,就它,也配出现在我的微博里?”   苏井里万分鄙夷大声逼逼。   小助理沉默不语。   冠军奖杯都要嫌弃,那上回到底是谁,拍个五星级钻石小皇冠都津津有味,微博置顶至今来着?   而且不配就不配。   你偷偷开门拿进去干什么??   真·口嫌体正直苏井里。   *   另一边,沈音之套上圆滚滚的面包服,往外跑。   后台走廊长长,一路上碰到好多好多人。这边一个恭喜,那边一个祝贺,工作人员和选手嘉宾们堆在一块儿,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她就稀里糊涂说谢谢。   这边拍拍手,那边挥挥手,一溜儿跑出巍峨的建筑物,拉开路边车门。钻进去,瘫在座位上,然后大大吐出一口热气儿,才娇娇地说:“累死我,可累死我了。”   沈琛视线扫过来,在她白生生的一片脖颈锁骨边停留片刻,“围巾系上。”免得再感冒再生气,太难哄。   “我热着呢。”   沈音之果断拒绝,甩着手里的围巾,扑到前面说:“庆功宴要去妙鲜阁,一个小时之后开始,在三楼!”   周司机点头表示知道,她才转回去喜滋滋地晃头发,“你看看我,新的头发颜色好不好看?”   “……”   直男不爱烫头染发。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直男,天生偏爱黑长直。   而且老男人欣赏不来花里胡哨的美。   沈琛刚想说不怎么样,但保持冷静再想想,毕竟家里小孩脾气大。   某个家庭节目里说过,十八岁仍在青春期范围内,青春期的小孩需要鼓励和肯定。因此话到嘴边,从善如流变成两个字:“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   沈音之笑容灿烂,贪心不足。   得到一个直男赞美不够满足,伸爪子拍拍前头车垫,抓住另一个直男问:“周笙周笙,你觉得我粉红色头发好不好看?”   “……”   周笙望镜,沈老板同时慢悠悠抬眼。   两个直男刹那间完成世纪性目光交汇。   前者不屑挣扎,迅速而熟练的为生活低下头颅,以机器人般平铺直述的口气,面无表情道:“好看,非常好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发色,很适合你,沈小姐。”   正常人都听得出他的言不由衷。   好在这个时候沈音之傻得绝妙。   她高兴地摇头晃脑,继续显摆她的头发,边分享经历,“这个颜色好麻烦的,要漂白。然后要染色两次,要做护理,弄好久好久,坐得我屁股都疼……”   沈琛心不在焉,视线离不开她光秃秃的脖子。   此时的心态,简直跟‘宝贝别穿裙子,必须穿秋裤’的老妈子如出一辙。怎么看都不顺眼,终是拿过她甩来甩去当玩具的一条围巾,附身过来亲自动手。   围巾是新买的。有点儿扎。   沈音之嘻嘻哈哈地躲来躲去,他淡淡说声:“别玩。”   好像滚动的喉结都在空气里振动有声。   她乖乖稳住身体不动。   独独眼珠子还在动,不安分的手在动。   两只手悄咪咪往他那边爬,做贼似的瞅着他,手指头攀进西装口袋边沿,在这儿刻意停顿好几秒。   他没拦她。   于是她更大胆的往里摸,直接把口袋里漆黑小手巾、金丝细边的眼镜、卡包,以及一个小盒子全部掏了出来。   “这个不要。”   她垂眼打量着,手巾塞回去。   “这个也不要。”   眼镜塞回去。   “这个要。”   卡包打开,眼疾手快抽走红色的卡,然后再塞回去。   “这是什么?”   兴致勃勃地打开小盒子,一条细手链躺在里头。   一眼瞧见正中间,白色玛瑙雕刻成山茶花的模样。旁边叶片儿里头点缀着四颗小小的钻石,迎着路灯光有些流光溢彩。   CHANEL。   这玩意儿沈音之认得,上海滩很流行,听说非常贵。   她以前有过两个包包,当然都是他买的。   那么,这次这个手链是谁买给谁的?   能不能要过来当礼物?   小傻子脑瓜儿转得飞快,出声打探:“这是给谁的手链呀?在你的口袋里,是你买的吗?”   沈琛系好围巾坐回去,一幅淡然的表情,故意说:“不是给你买的,看完了记得放回去。”   “……”   没关系。   沈音之才不会老老实实放回去。   她不仅不放,反而作出爱不释手的模样,直接将手链搁在自个儿手腕上比划,挺大声地嘀咕:“好好看。它长得好看,我的手又好看好白,加起来就非常特别的好看。我好喜欢它,那要怎么办呢?”   说这话时,小眼神一下一下往他面上瞅。   瞧见沈琛不接话,她更来劲儿的犯嘀咕。   “真想要这样的手链呀,可是没人想买给我。”   沈琛温和拆台:“你有卡,你可以自己买。”   “……”   又是一噎。   傻子中的傻子才用自己的钱买东西呢。   傻子的聪明沈音之,灵机一动就说:“我有卡,但是又好累,今天没力气买。”   沈琛:“明天买。”   “不行不行。”   她煞有介事地摇头,一脸凝重:“我太喜欢它了,今天没有它,晚上不停梦到它。然后一下子睡过去,戴上它就舍不得再醒过来。那你们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好看的我,听不到我唱歌,你们会很难过的。我不想让你们难过。”   这是什么翻版的睡美人故事?   关键说得像模像样,差点信你鬼话??   周笙不禁回头看两眼,沈琛也不欺负她了,免得某人待会儿继续胡编乱造故事,干脆因为一条项链变成蝴蝶飞走,或是日出的时候化作五彩缤纷的泡泡升空。   “手伸过来。”   他摊开手,最近好像不戴手套。   手心冷白细腻,凉凉的,像一块捂不暖的雨。   “你好冷。”   沈音之打个小小的寒噤,再打个小小的哈欠。   眼瞧着心仪的手链落到自个儿的手上,立刻靠在窗边,抬高手腕看来看去。美滋滋地摸呀摸,摇呀摇。   这回不必她开口问,周笙熟能生巧顺口溜似的恭维:“好看,非常好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手链,很适合你,沈小姐。”   “谢谢你,你也好看。”   小傻子高兴地坐好,揉揉眼睛,不免犯困。   ——毕竟昨天晚上几乎通宵排练。   “我想睡觉了,到了妙鲜阁再叫我。”   闭上眼睛之前,她戒备心十足地撂下狠话:“不要偷偷拿我的手链好不好?不然我会超级生气的。”   小孩子气。   “你睡,没人拿你的东西。”   沈琛拉去一块毛毯,她缩进去,眼皮止不住往下掉,迷迷糊糊之间,忽然问:“庆功宴你要去吗?有好吃的。”   ——沈先生从不参与应酬。   周笙想这么说,却听沈琛反问:“你想我去?”   沈音之想了想,又想了想。   想老久老久,最后轻轻地说:“我们好像已经好多天,没有一起高高兴兴的吃饭了。”   确实有几十天了。   她斜斜窝在边角,快要睡着了。倏忽之间沈琛伸手过来帮她压毯子,指尖轻微碰到脸,还是那么凉。   但落下的声音很软。   比围巾软,比手心软,比棉花糖还软。   他说:“想去就去。”   话落。   前排周笙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过什么都没说。   反正说了也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again!!   删删写写,愿天堂没有卡文。 第40章 约定   一觉醒来九点半,有些晚了时间。   里头庆功宴已经开始半个小时有余,气氛正好。   沈音之推开门,刚露个脑袋瓜儿,便被许多人眼尖逮住。七嘴八舌竞相调侃‘我们冠军来了’、‘冠军迟到必须请客,还有‘罚三杯酒’之类的说法。   左手边则是决赛圈选手自成一桌,相处到现在感情还算可以。纷纷招手:“沈音之,这里有位,你来这——”   一个末尾的坐字尚未出口。   沈音之走进来。   后面还有个沈琛。   选手们瞬间收回手手,秒变哑巴。   犹如老鼠碰到老虎般的战战兢兢,巴不得钻进桌子底下抱团取暖,哪里还有胆子同沈音之打招呼?   关键时候多亏制片人有眼力见儿,笑如菊花灿烂,高声招呼:“没想到沈先生会来,真是太荣幸了!来来来,这儿还有两个位子,不嫌弃的话坐这!”   整个包厅就四桌。   两桌选手,一桌工作人员,一桌多是投资商制片人以及导演导师,可以称之为:全场爸爸桌。   沈琛自然而然坐去爸爸桌,成为爸爸中的爸爸,礼貌拒绝敬酒。因而连带着沈音之稀里糊涂晋升为,爸爸中的小爸爸,受到四面八方热情敬酒。   “这是什么酒?”   她摇晃着酒杯,兴致勃勃的问。   大家说是青岛啤酒。除此之外还有白酒,红酒,韩国的鸡尾酒、清酒,问她要哪个。   小傻子张口就来:“都要,除了葡萄酒。”   口气大得惊人,毕竟她爱酒。   沈音之偏爱葡萄酒好多年,而且非好不要,专门盯着沈先生酒柜里头的好酒。成天有事没事尝点滋味,完事儿到头呼呼大睡,酒量逐渐越练越厉害。   今天意外遇上新的酒种,可新鲜。   左来一杯黄澄澄的啤酒,右来一杯透明清酒加雪碧,有点儿甜。再试试怪怪的鸡尾酒,回头又是一大口白酒咕噜噜下肚子,火烧火燎着小声嘀咕:“好辣。”   身旁沈琛眼也不抬地说:“够了。”   她不听,不肯够。   舔舔嘴巴还想宠幸啤酒,举杯离桌不到三厘米,冷不丁被两根手指压住杯沿。   “干什么?”   沈音之不明所以的侧头,跌进沈琛的眼里。   他生生将杯子一点点摁回到桌上,以缓慢但不容置疑力道和速度,又重复说一次,“够了。”   这回声音低沉。   危机警报自动启动。   沈音之张了张嘴,一个小小的嗝儿先从嘴巴里冒出来。   而且一开始就收不住。   活像二狗子躲在男厕所哭得稀里哗啦,她的嗓子眼里仿佛堵着几十个嗝。排队接二连的地登场,以至于一桌子哈哈大笑,借机结束敬酒的事儿。   被笑了,沈音之还搞不清原理,很奇怪的问:“为什么我打这么多嗝?以前不会的,是不是又生病了?”   沈先生轻扯嘴角。   边拍背顺气儿,边回答:谁让你喝那么快。”   她听出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大为皱眉。   “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   “那你不要笑、嗝。”   这个嗝儿出来,沈琛有些似笑非笑了。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不光正常人要面子,小傻子也晓得面子,觉察到自己正在丢人出糗。   大家都有笑,那么多人她管不着。偏就抓着沈琛不准笑,一个劲儿的哼哼:“你别笑,不准笑,都怪你没有告诉我慢慢喝的,再笑我就不理你。”   这就威胁上了?   她不让笑,他偏要笑。   两人自成一股幼稚画风地斗了足足十多分钟,反正酒是不喝了。沈音之四周看看,随手拉住一个人问:“苏井里没有来吗?”   “来了,又走了。”   “那林朝雾呢?”   “也走了。”   那人说:“她头疼,你来之前刚走没多久。”   沈音之哦,说声谢谢。   沈琛在和别人谈话,男人很烦的,动不动就能谈起生意。   她无所事事的坐着,手痒地将自个儿杯里的酒倒到他的杯子里,又伸手夹菜。一次贪心好几块,然而都不好吃,想也不想再往他碗里丢。   反正他爱干净,外面的碗筷只放着不碰的嘛。   一桌十多个菜,没几分钟尝个遍,沈音之放下筷子,拉了拉沈琛的袖子,“这里的肉不好,根本比不上刘阿姨做的肉。”   他偏头问:“回家?”   家这个字可真好听。   沈音之下意识点头,回过神来又摇头,叹气。   “我走不了,因为我太讨人喜欢了。刚才好几个老师说,待会儿要趁你不在,偷偷找我喝几杯酒呢。”   沈琛慢悠悠地抬眼:“嗯?”   哎呀,不小心说漏嘴。   她飞快倒戈,“可是我决定,我们还是走吧。”   “偷偷的走。”   超小声说:“我假装上厕所,过五分钟你来,然后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私奔。”   “……”   又从哪学来的词?   私奔可不是这样用的,并没有必要。   他来不及说话,小孩已然拔腿就跑,活像背后有鬼在追。   算了。   沈琛静坐五分钟,准时起身往走廊尽头走。   男女厕所门外空荡无人,他正要打电话,身后安全通道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这里!”   一只手捏住他的衣角,转身是她月牙似的笑眼。   圆圆饱饱的,顾盼生辉。   “进来呀。”   沈音之神秘兮兮地躲在后头,仿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小精怪。   凝望她背后漆黑一片的楼道,沈琛忽然开口说:“这不叫私奔。”   她好奇:“那叫什么?”   他似乎笑了笑,想半秒钟,薄削唇角里缓缓吐出两个字:“偷情……?”   !!   学到了!!   沈音之立刻拉开门,煞有介事地催促:“那你快点进来,我们偷情!”   *   “沈音之?”   “你们看到沈音之没有,她不在厕所里?”   沈琛前脚应邀入门,后脚外头传来刘诗找人的声音。   “糟糕了,老师来抢我了!”   小傻子一个激灵抓住他的手腕,就是跑。   在昏暗的楼道里跑。   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头顶的感应灯好好坏坏。   常常这层楼灯光灿烂,那层楼装死不动。再下层楼,暖黄色的光闪闪烁烁,倒不如窗外光影来去,夜风徐徐而来,吹散两道呼吸,恍惚间如藤蔓般交织在一起,再也难以区分开你我。   三层楼很短。   不过稳重端庄的沈老板这辈子,还没这么带劲儿的跑过楼梯。   活像被人捉奸似的,沈音之健步如飞,一直冲出饭店门外台阶刹不住脚,整个人往外栽。   好在他反应迅速,五根手指搭在腰侧,揽住,一把捞了回来。   “偷情成功!”   她呼哧呼哧喘着气,高高兴兴给自己鼓掌。   声音挺大,引来一干路人猎奇的目光。   车不知停在哪里,沈琛摸出手机,沈音之转头过来瞅瞅:“你要打电话?”   他嗯一声:“打给周笙。”   “让周笙也来偷情?”   这一声石破天惊,过路人猛然投来惊悚的目光。   “……”   小孩脑回路太过清奇,沈琛一时没接上话。   又看她严肃板起脸,不知哪儿来的同情心,一本正经道:“不要打给他了,今天还是我们两个人偷情吧。因为他很累的,你天天找他,我上次都看到他在车里睡着了。再累下去他会生病的,所以——”   眼看着路人视线越来越诡异,沈琛终于伸手捂住她的嘴,口头答应道:“好,不叫他。”   沈音之半信半疑,声音含含糊糊,“真的?”   “真的。”   他眉目一弯,非常温柔地说:“没有周笙,就我们两个慢慢偷情。”   “只要待会儿你别哭、别后悔就好。”   ?   一个路人张大嘴巴,一个路人不小心被路边石头绊倒。不约而同的怒骂一声:操。   当今男人脸长这么帅,私下玩那么猛的吗?   禽兽!   *   沈音之的本意是,给劳苦人民周笙,贴心放个假。   以及频繁出镜的小车车,也该放假。   而沈琛的意思是:   如你所愿,我们自力更生走回去。   但凡对沈音之有些了解,没人不知道她那天生的懒散劲儿。   成天像块不长骨头的软泥巴,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稍微碰到熟人,便化身成爬山虎菟丝花类的生物,缠着你爬呀爬,一骨碌手脚全身都紧紧粘到你身上,打死都不肯下去。   所以沈琛猜她走不了多远,必定要闹。   事实也果真如此。   妙鲜阁离蝴蝶湾大约一个小时的步程,沈音之没走上十分钟就喊累。   瞧见街上别的男女一对儿,女生的包包都背在男生肩上、拎在男生手里。她有样学样,赶紧摸自个儿的口袋,把手机、小卡包、几个硬币几块糖全部塞到沈琛那里去。   还额外强调:“我只是放在你那里一下下,但还是我的东西,你不可以偷拿。”   ……啧。   沈琛发现了。   这小孩的世界很是泾渭分明,结合之前一系列事件来看。她的原则如下:   你的是我的。   我的还是我的。   简单明了,不讲道理。   而且仅仅冲着他来,永远理直气壮地伸手要东西。   换了周笙、苏井里,好像就收敛很多。   为什么?   只对他提条件,初见就敢找他告状,而后要求他来看她,大胆翻阳台偷红酒。   她本不该有做这些事的底气。   除非她本来就知道他会答应。   梦。   似是而非的梦铺列在眼前。   身边小孩喊着累,倏忽要摘下围巾。   思路就此被打断,沈琛眼疾手快地拦住她。   “再帮我拿个围巾嘛。”她理所应当地撒娇:“我好累的,少掉围巾,就少掉一点累。”   “不行。”   好歹变成公众人物,方才还在口出狂言三人偷情,不小心被有心人编排的话,谁知道会闹出多少污言秽语?   沈琛不但不接围巾,反而拉了拉,挡住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灵灵的猫儿眼、会说话似的。哀怨瞅着他,眼黑眼白都写着:你小气你小气,不就是围巾,都不肯帮我拿,你全世界最最最小气。   瞧瞧。   粉丝口中所谓的呆傻萌、乖宝贝儿。   实际上大大小小的脾气全留给他。   “我不想理你了。”   她没由来地说出这种话,口气是开玩笑的。   就像小孩子任性,不在乎言语的后果。   开口闭口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这种话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尤其经过上回。小傻子隐约意识到不理人,是对付沈先生的好招数,光今天晚上就半真半假说了两回。   沈琛反应不大,继续不为所动地调整围巾。   只是表情淡掉很多,语气清冷地说:“人做事必须付出代价。你非要唱歌,被很多人喜欢,自然被很多人讨厌。以后出门只能这样,除非你不唱歌。”   说完,松下手,越过她往前走。   他把她甩在身后,这一幕好像很久以前有过。   那时候她非常不服气,凭什么男人高高在上,凭什么他能把她远远丢在后头?   所以她老大不高兴地追上去,发现平阶仍需要仰望他,就再往上走楼梯,试图反甩他在身后。   那是种博弈的心态。   谁都不服输。   他们之前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永远在比谁的秘密更多,谁的表演更滴水不露。尽管白天亲亲热热牵手拥抱,夜里她往往翻身背对着他,盘算钱财家当有多少。他也是,能够半夜起来掐她脖子。   那时他们是亲人,是敌人。   是交易,是利益,又是动荡社会里彼此的依靠。   现在沈音之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越走越远,感觉不太一样了。   不是不服气。   竟然有些难过懊恼。   因为这辈子的沈先生不同,从他主动低头就开始不同。她傻归傻,道理听得懂。   再说这个世界上愿意给傻子讲道理的人太少太少,她只有他,可万万不能丢呀。   小傻子想通这个,快快地跑上去。   破天荒不敢说话,十根手指掰扯来去,小心翼翼去碰碰他的手指。   又勾一勾。   暖的指尖碰到冰的指尖,说不清谁在融化。   像奶油一样甜甜软软地化。   “对不起。“   沈音之从没有这么认真认错过,句末没有语气词。   顿了顿,又小小声地说:“不理你是骗你的,我肯定天天都理你。以后不说这个,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用右手把围巾再拉高,整张脸都挡住了,像个蒙面超人,怪腔怪调地跑他眼前晃,“全部遮住,这样谁都猜不到我是谁。”   沈琛任她拉着,看两眼,不作声。   “不要生气嘛。”   “我就是太累了,脚疼,头晕。我们能不能把周笙叫回来,这次的假存起来,下次再给他放两个假?”   沈音之歪着脑袋,边叽叽咕咕边瞄他脸色。   她知道什么?   她最好就好在古灵精怪。   然而坏也坏在不谙世事。   同她生气是没意义的,沈琛淡淡道:“周笙已经回家了。”   “回家了呀……”   沈音之傻乎乎地复述着,好像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她扯扯围巾,揪揪自个儿的耳朵,忽而放开手,哒哒哒往前跑出一大段,停下来,双手握成拳头锤锤膝盖。   等他走过来,她凑过来牵手走一小段。   又累了。   便又鼓足干劲往前冲刺几十米,停下来,揉揉捏捏硬邦邦的小腿肚。小眼神等着他慢慢朝她走来。   如此反复自娱自乐七八次,终于真的没力气。   她蹲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我有点走不动,我们可不可以休息十分钟?”   话落改口:“不然五分钟,可不可以?”   沈琛低头看她,小小的一团。   明明闹起来让人招架不住,麻烦多多。   不知怎的乖起来又过分乖,你会宁愿宠着她,让她肆无忌惮的发脾气、撒娇,去做天底下最不乖的小孩。   也许他在梦里也这样想。   也许她就是这样被宠坏的。   沈琛缓缓伸出手,手心朝上,纹路很浅。   “不生气了吗?”沈音之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顾盼生辉,仿佛倒映着繁星点点。   不过手没搭上去。   “可是我现在走不动。昨天一整天都踩着高跟鞋排练,两只脚后面长好几个水泡,疼的,这个没骗你。”   她委屈巴巴地竖起手指头,“就休息两分钟?”   “起来。”   他神色不改,声音落下来,非常清晰的一句。   “我背你。”   沈音之睁大眼睛。   “背我??”   好事来得好突然哦!   小傻子简直难以置信,巴眨巴眨纤长的眼睫,不经意瞧见他背后有对小情侣走过。女孩子手里拿着一束花,被男朋友揉着头,羞赧而欣喜的笑容漂亮得如同一幅画。   她挪不开眼。   纯粹深度颜控的本能沦陷。   不料沈琛回头看两秒,误以为她老毛病又犯,瞧见别人的好东西都想要。   便收了收手指,指尖微微掠过她的发梢,生疏地揉了揉。漫不经心道:“别看了,给你买。”   语气里刻意的淡漠消亡。   余下尽是平静的宠溺。   他不生气的。   小孩知道这个,握住手一跃而起,笑嘻嘻往他身上爬。   *   路边的花店小小温馨,花种琳琅满目。   不过小傻子俗得很,俗得光明正大。   什么薰衣草满天星木棉花,通通不要。她就是喜欢庸俗烂大街的玫瑰花,爱它鲜艳欲滴,爱它妩媚带刺。   她如猴子挂在沈琛背上,偷懒不想爬上爬下,就喊着沈琛低头,自己神气地伸手去指指点点。   这朵,那朵:还有边上的朵。   挑满九朵包成小小一束,付钱到手。   沈音之左手握住花束摇来摆去瞎炫耀,右手则是松松散散搂着沈琛的脖子,开心得不得了。   一开心就喜欢哼歌,哼二十分钟才将将停下,乖乖靠着他,没头没尾蹦出三个字,“对不起。”   “嗯?”   “……我没有聪明。”   “我知道,我的脑子被以前发烧坏掉了。”   傻子知道自己傻吗?   最初她是不知道的。   直到人贩子们精神奕奕拖她出去卖,有人前来买童养媳,仔细问了几个问题后。连连摇头,“好看不顶用啊,这是个傻子,不认识字又不会算数,话都说不清楚。”   “傻子啊?还卖那么贵!”   大伙儿一哄而散,人贩子们脸色难看。   后来好多人因为这个砍价。   人贩子们不肯贱卖,急得嘴上燎泡,终于私下拿起鞭子一顿抽。恨恨地说,三天之内再卖不出去,就让她做下个阿香,尸沉大海喂鱼得了。   然后沈音之就知道了,她是傻子。   “我讲话不好的,我不会像你们那样讲话。”   稍作停顿,她低声,有些茫然,“我有在学你们说话,很认真很难学的。可是呢,好像别人一听我说话就知道我很傻。有的时候好像又说不对,就会惹别人生气。”   “就像刚才那样。”   并没有‘爱花就让它完好生长’的概念,沈音之闲不住手,掰扯花瓣没多久,干脆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花。   白嫩的手指扎出一个小洞,溢出血。   她全然不在意,双手扒拉扒拉沈琛的头发,艳艳的花骨朵往漆黑的头发里别,十分好看。   伟大的作品完成,语气转成轻快。   一声:“谢谢你。”   依旧没头没尾。   沈琛走得稳而慢,随口问:“谢什么?”   “很多呀。”   “你给我卡,给我买东西,做金主爸爸让她们不敢讨厌我。我都知道的嘛,只是头太晕了才说不好话的。”   她不知道酒混着喝才容易头晕喝醉,就正义凛然地指责:“那个餐厅酒不好。肯定啤酒太不好了,又打嗝,又害我说错话,所以还是你的葡萄酒最好。”   推卸责任哪家强?   南江街头沈音之。   沈琛似笑,意味深长,“上次你还说生病不好。”   “本来就是它们不好!”   “我不生病,不喝酒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沈音之一脸自信,偏头问他:“是不是?”   早知道她歪理多,伶牙俐齿。   沈琛不再多说,一手推回她的脑袋免得重心偏倒。口上退一步:“既然知道酒不好,以后就别喝酒。”   “……”   这可不行。   爱酒达人绝不肯戒酒,一个机灵,“不是酒都不好,只啤酒不好而已。所以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喝啤酒,只喝红酒。你在的时候我就可以什么都喝。”   完美的说法。   为了不被拒绝,她又赶紧扯开话题,“这个说完了。那除了这个。除了不能爬窗户、不能拿红酒、不能玩游戏叫哥哥……”   掰手指头数数,条条框框真不少。   沈音之问:“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不能的?”   沈琛:“我说你就听?”   “说不定听,你说说。”   还能有什么规矩?   沈琛居然正儿八经想了想,然后正儿八经提:“多盖被子,扫睡觉。多吃青菜,少挑食,你变胖了。”   ?!   震惊!   “我没胖!你不要乱说!”   哼哼歪歪地反驳,做样子收紧手,勒他脖子。   袖子因为动作而褶皱缩起,一条银色手链十分显眼。沈音之盯着看好几秒,陡然停下动作,态度一变。   “好吧,青菜就青菜。你说完了轮到我,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什么?”   “除了我,你在外面还有没有别的小情人?”   沈琛不禁挑眉:“谁说你是小情人?”   沈音之不假思索:“大家都说啊。”   来了,道听途说胡来一通。   难怪天天乱用词,人家可不觉得你傻么。   他好整以暇:“你知不知道,小情人是什么的?”   她迅速抢答:“哄你高兴啊。”   不算错误答案,不过。   “现在谁背着谁?”   沈琛偏头,炙热的呼吸落在脸侧,声音低低:“确定是你哄我高兴,而不是我在哄你高兴?”   ——就算手是冰的,原来呼吸还是热的呢。   莫名其妙产生这样的想法,沈音之耍赖皮:“我有在哄你高兴,我这么可爱。你不是看到我就高兴了吗?因为高兴才背我,所以我高兴,你更高兴。那我们都高兴,不能算你哄我高兴。”   一串你我高兴,足以绕晕人。   奈何沈先生是做老板做生意的人,逻辑清晰。非常好脾气地反问一句:“说这种话,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好时髦的话。   根本不像他会说的话嘛。   小傻子稀里糊涂笑成一团,咯咯的笑。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额头抵着他的颈窝。一边觉得自己醉掉了,一边绕回最初的问题,“你还没有说呢,那到底有没有别的小情人?”   静几秒。   她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沈琛慢悠悠说出没有两个字,她才后知后觉,她其实是个坏透了的傻子。   “那你不要有了。”   沈音之两只手都环上来了,像动物紧紧护住自个儿的所有物,严肃道:“没有人比我好看。就算跟我差不多好看,也没我会唱歌、撒娇,哄你高兴。所以你不能再养别的女孩子,只能给我卡,钱都给我花。”   “……”   非常怀疑最后那句话,才是整段话的重点。   沈琛有一茬、没一茬地看向前方无尽的路,看了看脚下两个重叠的影子,只说:“那要看你乖不乖。”   他没问为什么。   没什么好问的。   沈琛活了二十九年,都搞不清楚当下自己在想什么。   区区一个沈音之,就更闹不明白,自己这话背后究竟藏着何样心思了。   他们都不觉得是爱情。   至少暂时不是。   都觉得离爱还有段巨大的距离,但又比普通人的爱或不爱,来得更厚重复杂些。   不准备多想。   沈音之独自嘀咕:“我很乖的呀,什么时候不乖了?你不要对别人好。你对我好,我对你也好,这样我们都好,就是非常非常好……”   路边灯光莹莹,天上星星很多。   遥遥望见深夜里伫立的别墅,听到海浪拍打着岸。   奇怪。   这个刹那竟然觉得它不那么笼子,不那么危险了。   怎么回事?   小傻子困惑地想会儿,想着想着想岔开。不自觉盯着沈琛的侧脸发呆,心血来潮地凑上去吧唧一下。   “说好啦。”   “你对我好,我对你也好,赖皮是小狗。”   附在他耳边说完,她蹦下来。   逆着海风往前跑,蓬软的头发在后面飞扬。像一块浓黑的流动的丝绒布。   沈音之一路不带停歇地跑到家门口,手指头往智能锁上有一摁。   门打开,里头安静没人,家具沉默。   犹如一头张大嘴巴的怪兽,想吞人。   “……”   刘阿姨不在。   她要收回前头的话,不喜欢这个空房子。   *   沈琛可不跑。   一步一步走得稳稳踏实,兜里硬币相撞叮当响。   还没走到别墅前,就见某个偷袭完就跑的小孩,从双手托腮坐在门边发呆,到兴高采烈站起来挥手手。   再走近些,她表情变凝重。   “怎么不进去。”他问。   “你今天不要走了。”   她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们一起睡觉吧!” 第41章 电话   沈琛,男,29岁。   日常生活不酗烟酒,作息稳定,年年体检没落下。   体检报告说他心脏功能良好,完全没有高血压的潜质。真是感天动地,今晚不必活活交代在重大刺激上。   有幸得以死里逃生,这时的沈先生保持着超乎常人的镇定。径自打开门,换拖鞋,穿过客厅步入厨房,开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   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他成熟稳重,且优雅端庄的一饮而尽。   老男人的心脏恢复正常。   结果下秒钟瞥见某小孩换上拖鞋,哒哒哒的也往这边钻……   “我们一起睡觉吧!”   那天真烂漫的语气仿佛再次响起。   ——尽管知道家养一个皮小孩,语出惊人是她的天赋和日常。但今晚,从三人偷情到主动邀约,是不是太过超常发挥了点?   不好意思,再来一杯温开水压压惊。   心情逐渐平复,沈琛不紧不慢滚着喉咙,被身旁小孩眼巴巴望着,他眉梢一抬,“你刚才说——”   由于内容很重大,停顿两秒以示尊敬。   沈先生唇齿交碰,缓缓沉吟道:“睡觉?”   “嗯!”   沈音之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大声:“一起睡觉!”   哦,差点漏掉这个重点,实在不应该。   “一起,睡觉。”   沈琛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微压下巴,直直看着她:“你知道睡觉是什么意思么?”   “知道啊。”   脸上写着‘这有什么不知道,傻子都知道’的表情,她声音清脆,“睡觉就是睡觉呀。”   指指他,“你。”   再指指自己,“和我。”   “两个人,一个床,你一半,我一半,晚上就不黑,不做噩梦不害怕。”   她歪头想了想,不知怎的,忽然蹦出一个词:“孤独。”   这是个深奥的词。   不太小孩子气,不太傻子。   沈琛不禁跟着她,稍稍偏头,“孤独?”   “嗯,孤独。”   小傻子似乎也惊讶于自己的新词汇,双手拍拍脸,迷迷糊糊的呢喃:“一个人不是孤独,晚上睡觉不孤独,酒醉了不孤独。可是,一个人酒醉了,不想一个人晚上睡觉,又没有人陪她,她就孤独。”   “就像生病在医院里,没有人陪你,你没有人爱,你孤独。是不是?”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沈琛看出来,真的醉了。   混杂的酒后劲最大,难怪今晚总说半傻不傻的话。   他又倒杯温水,她咕噜噜地一口气灌下去,然后大眼瞪小眼,十分期待:“睡觉吗?我们一起睡觉吗?”   “不,我不睡。”   沈琛收回杯,指尖拢了拢小孩乱蓬蓬的头发,“你上楼,洗脸刷牙,自己睡觉。”   “就我自己睡?”   沈音之好失落,好不高兴。   明明以前他们有睡觉的,从1936的冬天开始,她记得很清楚。   秋末入冬的日子,好像有不好的人,扮作保镖潜进沈公馆。摸黑往她房间走,正好撞上凌晨回来的沈先生。   ——那段时候他经常凌晨回来,漆黑的呢大衣夹一卷冷冷的风雪。有时她会被冷醒,有时太困,就不醒,或者不想醒过来。   反正醒来也没什么,就是抱抱他,亲亲他。   像沈园被烧毁的那天晚上一样,陪陪他就好。   不过那天她白天玩太累,晚上完全睡死。   过好几个月才知道,当晚沈先生迎面碰上假保镖,难得亲自动手,在审讯室里足足呆满一个晚上。里头穿出来一声声凄厉绝望的求饶,把所有佣人吓得难以入眠。   后来好长时间,佣人们不敢抬头看沈先生,听他说话都战战兢兢。唯独她置身事外,稀里糊涂搬去他房间住。   你看。   一张床上睡过无数次呢。   为什么现在不能一起睡?   小傻子不甘心:“你真的不要,我陪你睡吗?”   沈琛:“不要。”   “真的真的不要?”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不要?”   他不厌其烦地肯定:“真的。”   “……那我可太孤独了。”   沈先生说话向来不容置疑,沈音之只好放弃。   她默默转身,肩膀脑袋骤然丧气垂落,犹如丧尸幽灵般、拖着两条腿往前移动。以此生动形象地诠释,什么叫小小的个子,大大的生无可恋。   她故意走得好慢好慢,想被他叫住。   可他就是迟迟不叫她,她越来越失望。   直到脚尖踩上台阶,后头落下一句低低的、自言自语似的:“忽然想看电影,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看电影?”   “我!”   沈音之猛然活力迸发,高高举起手,原地上下楼梯地蹦哒:“我我我我我,我超级想看电影!”   她眉眼晶莹,流动着光彩。   他垂眸淡笑,温柔光下侧影长长。   夜还漫长。   *   洗头洗头,酒好像醒了不少。   沈音之回归于生龙活虎,披着半干的头发,踩在沙发上走来走去,朝厨房扬声:“我肚子好饿,太饿啦。”   沈琛回:“忍忍,外卖十分钟。”   十分钟,六百秒。   “好吧。”   摸摸自个儿干瘪瘪的肚皮,决定保留体力。   沈音之咸鱼躺下去,随手摸出平板。   界面上没有微博,没有微信qq。王者荣耀的话,不喊哥哥根本赢不了,而且里面人太凶,天天骂人。她打字慢,词汇又少,来不及骂回去,没两天便失去兴趣。   其他的游戏……   单机斗地主、大富翁、连连看对对碰,全部玩腻。   手指头兴致缺缺的划屏幕,如同皇帝厌烦后宫佳丽三千。沈音之叹口气,踢踢踏踏挪到厨房边,靠着门问:“我能不能看微博啊?今天晚上肯定有很多人夸我。”   “十分钟。”   估计今晚没多少黑粉出没,沈琛接过平板,输入密码下载微博,刹那间觉得自己管七管八活像当爹。   边想着,边再次提醒,“十分钟。”   才不。   “十五分钟。”   叛逆沈音之,小声逼逼着跑回去,很快找到自己的彩虹屁,并进行一番深情朗诵。   余光瞧见沈琛上楼又下楼,手里多一瓶红酒。她的小眼神立刻从屏幕粘到他身上,舔了舔嘴巴,试探性问:“你想不想……”   沈琛回头看她一眼,反问:“你想喝红酒?”   小傻子点头,比出一个手指节,“就想喝一点点。”   他忽而笑。   笑得那叫一个温柔雅致,而后云淡风轻且冷血无情道:“别想,想了也白想。”   “……”   哼。   不想就不想,沈音之低下脑袋再刷微博,无意间瞥见,一件搭在沙发边上的外套口袋,有手机的亮光。   是沈先生的手机。   没有备注的陌生来电,没有声音,只轻微震动。   她偷偷瞄他的背影,在接电话的边缘蠢蠢欲动。   ——虽然知道他很可能生气。   ——但她就是想试试,他到底会不会生气。   “要是生气了,以后我都不碰。”   “要是不生气,以后我都可以玩。”   人生在于冒险,傻子的爱好便是得寸进尺。   摸清底线才不会犯下更大的错,这是她的生存之道,根深蒂固的本能。   不需要再多想,接起电话,对方先开口:“喂?”   女人。   年轻的女人,不超过二十五岁。   娇滴滴的嗓音令人起满背鸡皮疙瘩。   “你在哪里?”女人用着隐隐的哭腔说:“我遇上事了,不敢回家,能不能去找你?”   当然不能的呀。   沈音之背对沈琛,开口轻快:“他在我家里。”   ?   对方一噎,语气迅速转为敌对尖锐:“你是谁?!沈琛在哪里?”   都说了在家里嘛,还问,还凶。   秉承认真严谨的正常人说话原则,沈音之改口:“我在他家里。”   不对。   这样也不对。   挠挠脸颊,不顾对方的震惊,她第三次修改答案。   “我们在我们的家里,不要问了,不准你过来。”   这样就对了~!   “你到底是谁?什么家里,你让沈琛接电话!!!”   对面声音好尖,小傻子揉揉耳朵,冷不防瞧见身旁站着的沈琛。下意识一个哆嗦,手机从掌心里滑出去,被他伸手及时接住。   “找我什么事?”   他讲起电话,手里有杯温牛奶,漆黑的眼睛望着她,看起来像是生气,又不像。   沈音之本来不太喜欢牛奶,这时候仅仅因为心虚,快快用双手捧过来。一遍小口小口抿着,一边睁大眼睛眨呀眨,竭尽所能装无辜。   他们离得很近,她贼头贼脑又靠近,便能含糊听到,电话里边一串楚楚可怜的求助。什么我好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在酒店住,我能不能去找你……   切,根本都是她说过的话嘛。   这个女敌人听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撑死三流风尘女,不能更高了。   自诩顶流歌女的小傻子,忽然获得迷之骄傲X1。   不但抬头挺胸,而且一个劲儿凶巴巴瞪沈琛,用气音指责:“你看你看!明明有别的小情人,她都给你打电话了,你还说没有!你的良心不痛吗?”   张牙舞爪如一头闹脾气的小老虎。   她生气得非常明显,直男醒悟,直截了当对电话道:“你爸妈已经回国,以后有事找他们。”沈音之又瞅准时机凑上去,神来一句:“我们要看电影啦,再见。”   电话挂断,沈琛挑眉。   沈音之脱口而出:“不是我!电话自己接的!”   多好的理由。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好理由,沈琛正要回应,外头门铃响起。   五星级餐厅为vip客户特别提供的外卖服务,来得不早不晚。热腾腾两大袋粥菜汤水到位,沈音之露出大大的笑容,一把扫开茶几上的零碎,光顾着催他快点快点。   直到肚子半饱,才想起来:“刚才那个女的,到底是谁啊?她好凶,跟我讲话超凶,像个母老虎。”   “一个亲戚。”   以为这个解释满足不了她,没想到往常很难缠的小家伙,今天只严肃追问:“不是小情人,不给她花钱?”   “不是。”   他言简意赅:“不给。”   “那就好。”   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大约是吃饱喝足的缘故。   她这样,沈琛自然也不好追究接电话的事。   反正只是私人的手机和号码,知道的人不多。除了有往来的亲戚,剩下就几个朋友而已。   算了。   第八百次算了。   遥控摁下播放键,沈琛坐进沙发里,头回用红酒配惊悚末日片。   你别说。   还挺带感的。   *   如果有最捧场观众奖,沈音之必是冠军。   她看电影不转脑筋,该哇的地方大声哇,该笑的地方咯咯笑。所谓丧尸,在沈琛眼里不过是人工化妆技术制造的产物,可是她当真,抱紧半路跳上来的肥猫,往他这边挪点儿,挪点儿,再挪点儿。   不知不觉挪太近,鼻尖几乎萦绕起牛奶味儿的沐浴露。   “不行,我要被吓死了。”   沈琛略微出神,她已经摇晃着脑袋,把音量调小。   窸窸窣窣翻出自己的手机,不知哪里来的突发奇想,要他下微信。   “大家都在用微信,可以发表情包和朋友圈。”   小跟风怪如是说道,抛下电影,兴冲冲地研究起APP。   先是添加自动推送的手机联系人,再给自己改名:天下第一超可爱。   瞧见别人的漂漂亮亮的头像,再看看自个儿灰蒙蒙的头像。她不带犹豫地打开相机夜拍模式,觉得天上地下没人比她更漂亮,所以要用自己的照片当头像。   可惜连拍几张都不满意,她转头又递手机,理直气壮:“你帮我拍照片,要拍得非常非常好看。”   “……”   直男非常非常为难是真的。   敷衍拍两张,正经拍三张,无论如何她都不喜欢,闷闷不乐地嘟囔:“不好看,根本没有拍出我的好看。你拍照片,比周笙挑衣服还差,太差了。”   ……童言无忌不要当真。   沈琛倒是给她出了个好主意:“去微博找,应该有你的好看照片。”   “有吗?!”   事实证明果然有。   粉丝精修图可把沈音之美得不得了。   情绪从低落到欢喜,短短不过两分钟。她开心挑中一箩筐照片,自顾自叽叽咕咕比较来比较去,沈琛没搭话,免得直男审美再受到抨击。   “你的微信呢?为什么没有推荐好友的你?”   沈音之倏忽抬头。   沈老板这才想起,自己从没用过微信。   “不行不行,你要微信的。”   “我在微博找到好多我的好看表情包。短信发不了,我们以后不要短信,从明天开始用微信聊天。”   她不依不饶,他就下了一个,权作哄小孩。   —— 毕竟大半个月没见,她得了冠军,今晚又醉又道歉,又要抽空孤独。   确实该哄哄,再说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听说别家真正的小情人,动辄谈及包养费、零花钱。轮到沈音之这儿,她实在傻里傻气,对这些一窍不通。手头光捏着两张信用卡,至今藏着掖着舍不得用。   成天只会提点儿细枝末节的要求。   手机、平板、方便面、零食。   来来去去四舍五入,等于没有开销。   她要是做情人,太容易满足,多半没什么出息。   沈琛这么想着,有那么点主动补偿的念头,似乎不知不觉松动底线,越来越松。   沈音之面前摆上两部手机,弄好自己的微信,又兴致勃勃帮他弄名字弄头像。完事儿不给他看,神秘兮兮说:“我送给你超级好的头像和名字,是礼物,明天你再看。”   傻样儿。   沈琛淡淡不作声,看电影。   一部看完接一部,身旁小孩不知不觉睡着,手里握着两部手机。他抽出自己的,随意看了眼。   名字是天下第一超小气。   头像是她的今晚的舞台。   粉发淡颜,背后如一漆黑的苍穹繁星点点。   粉丝后援会发过的图片,沈琛印象深刻。那条微博的配字是:如果给双翅膀,我就相信她是天使。   而事实上。   究竟她能不能飞,能飞多久。   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沈琛动了动手指,名字改成空白,终究没改掉那个头像。   放着吧。   他想,姑且放着,以后再说。   *   隔天周二,沈老板的当日行程满满当当。   然而当事人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全面失联。   男秘周笙艰难打工,连着扑空两处老板常住的房,最后关头,开车来到蝴蝶湾。   下车便见刘阿姨挎着保护环境,买菜必备小竹篮子,一脸诡异而热切的笑容。   精准形容:像你妈拉你去为隔壁小区大妈庆生,实际上偷偷安排好一场盛大的相亲。全桌除了你全是高矮胖瘦的未嫁女生,七嘴八舌抢着自我介绍。   周笙对这种笑容深为忌惮,微微点头致意,刚要擦肩而过拉开门——   “周笙呐。”   老人家熟悉之后喜欢直呼姓名,呼得他一抖,“刘阿姨?”   “没事没事,你不要紧张啦,我就问问,你是不是来找沈先生的?”   他点头。   “啊,你别叫他,千万别叫他,他好好休息呢。”   刘阿姨回头,小心翼翼拉开一道门缝。   “你瞅瞅,她们好着呢。”   清晨的落地窗洒进淡淡的光,液晶屏幕上仍自动播放着一部部电影。声音很小,如音乐一般自然地流淌着,恰到好处,打破寂静,又不至于吵闹。   一张沙发,一条粉嫩Hello Kitty毛毯。   两个人,一只猫。   它靠着她,她靠着他。   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彼此依偎着,形成一个小小的世界,仿佛天生如此,本该如此。又刀枪不入,不容插足。   明明……那个姿势绝对睡不好的。   偏偏他们安睡着,连周笙印象里,那位永远被噩梦折磨、靠白天闭目养神的老板,最是讲究、克制。   今天竟是睡衣都没换,仅仅靠在沙发上,双眼闭合,静得犹如一张沉沉睡去的画,让人难以打扰。   “咔嚓。”   拍照的动静突兀响起。   周笙低头,刘阿姨笑咪咪道:“我女儿给我买了新手机,可以拍照的啦。我看他们这么好,赶紧拍下来,以后结婚可以把这个照片洗出来挂在卧室,然后生了宝宝再拍个全家福挂在客厅……”   结婚生宝宝?   “……”   您想得也太远了吧?   *   十点钟,沈琛已经走了,沈音之伸个大大的懒腰。   小腿底下压着手机,叮咚叮咚响。   拿起来一看,好几个未读短信,微信里林朝雾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大清早发来几十条消息。   最后两条是:   【醒来回我!!!!】   【阿音,我是蔻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出来吧大家!   都给我解除封印,搞,事,情——! 第42章 走不走   见面约在中午十二点。   中心广场附近的咖啡厅。   甫一进门,林朝雾踩着高跟鞋猛扑上来,声泪俱下开场一句:“阿音!姐姐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沈音之:“……”   蔻丹好高。   被迫埋胸.jpg   然后迎来第二句:“你怎么又落到沈琛手里去了?”   哎。   蔻丹原先是个慢性子。   那种‘天塌下来别打扰我涂胭脂抹口红,先压死世上所有狗男人再说’的慢性子。自骨子里天生的爱美,分情万种但纯良,柔弱,又无害,所以她们俩如同双生姐妹。   如今不知怎么的,语速飞快利落:   “昨天我头疼到不行,半夜想起所有的事。”   “但上网查遍资料,别说百香门了,连我记得的清帮、沈琛都没有。民国历史里有的只是上海青帮,有个垄断上海鸦片生意的杜月笙,他才是青帮头头。这压根对不上号,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音之没回答。   她今天出门很听话,墨镜口罩、帽子围巾,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往身上戴。只是不小心围巾绑成死结,好不容易才摘下来,举目四处,“啊,没有人。”   “这是我的咖啡厅,今天当作重要谈话地点,当然没人。”蔻丹嗔怪,“我说那么多话,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有听。”   她懒懒的:“可是你说太快,我听完就忘掉了。”   “……”   生活不易,蔻丹叹气。   只得放慢语速问:   “我跳江之后,你有没有回沈公馆?”   “没有。”   “怎么不回去?没了我就没了把柄,你当回去才是。”   蔻丹一脸不解的剥着花生。   毕竟她跳江,小半是染上流感没钱治病,实在走投无路。剩下另外大半的缘故,便是不愿拖累沈音之。   没有她,她准能回去的。   半真半假扯点谎,千万避开逃跑的事儿。就说有人故意为难,说沈琛的仇家恶意报复……随意找两个说法,大不了受些教训,怎么着都行,总比年纪轻轻横尸外头好。   但沈音之摇摇头,温吞吞折着她的围巾。   “回不去的。”   1938年后形势愈发严峻,整个上海滩几乎一分为二。   这边是废城,风雨飘摇难民无数;那边依旧是高贵的法租界,歌红酒绿、鸦片横行,人们个个绝望而迷茫,活着等死,从而发展出一片畸形诡异的盛世繁华。   很多人想从这边越去那边。   中间必然要经过,驻扎法租界边缘的一窝日寇。   蔻丹死后,沈音之偷摸去法租线好几次,瞧见许多流落在外的夫人小姐,或趾高气昂胸有成竹,或满身狼藉眉目憔悴的找上小日本鬼子,自称自家谁谁谁是谁谁谁,要求他们放她们进租界,日后定然重重有赏。   小日本们纷纷摸下巴,交换眼神。   一干人操起中日混杂的语言,好声好气说派人前去通报,转身劳烦她们前去一间干净宽敞屋子里稍作等待。   她们进去了。   后来沈音之再没看到她们出来。   所谓国之将灭,何来王公贵族?   所以她照原路返回,可不能栽在日本人手里。   “啧,日他妈的一群杂种。”   听完内情的蔻丹一个捶桌,瞬间有点儿回到林朝雾的张扬性情。   “那接下来呢?”她点出关键:“你怎么到这边来的,怎么又落进沈琛手里去了?”   说来恍如隔世。   沈音之花好长时间回顾。   她死了,在他面前;   又活了,又他面前,又在台上唱歌。   然后他带走她,当天晚上冷冰冰来掐她……   “我就知道。”   林朝雾红唇白齿,缓缓咬出六字:“狗改不了吃屎。”   以前她就看不上远近闻名的沈琛。   嫌他装模作样,嫌他衣冠楚楚心计深。   无论百香门里多少女子梦想代替沈音之,成为沈先生的掌心宠。她总是媚眼如丝坐在一边嗑瓜子,一咬一吐,呸出一口又一口的不屑之意。   左右天下男人都是狗,越不像狗越得防。   这观点和小傻子完美契合。   只不过,她顶多私下不屑,面上仍需照常营业。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的鄙夷,可谓前所未有。   沈音之定定看她两秒,不由得笑。   “傻丫头光会笑,怪不得狗都知道盯着你咬。”   三两粒花生米塞她嘴里,林朝雾倏忽一停。   下秒钟说:“阿音,你得趁现在走。”   “我手头有钱,家里有人脉。就算呆在南江比不过沈琛,只要想办法出了国,藏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去他妈的演员歌手,我们世界旅游去,活到老玩到老。”   “这样好了。你回去收拾东西,想办法找到身份证,过两天我去定航班……不。”   咔嚓咬碎花生米,她镇定自若地改算盘:“用身份证太容易留下痕迹,我们干脆不坐飞机,开车走。反正我有驾驶证,其他乱七八糟的手续找我爸妈帮忙。”   ?   原谅傻子的脑袋跟不上节奏。   光瞅着姐妹嘴皮子开开合合,好一通周密的计划,压根没听懂。   稀里糊涂就被扣住手腕往后门遁走,瞥见阴暗没有阳光的巷道,她才回神,困惑地问:“为什么不走前面亮的门?“   林朝雾语气轻慢:“妹妹啊,你见过谁跑路还走正门?”   沈音之更困惑了:“我们要跑吗?跑去哪里?”   “天大地大,爱去哪去哪。”   林朝雾打开门,不假思索地拉沈音之,万万没想到几次都拉不动。   “你不走?”她难以理解的微微挑眉。   谁不走?   沈音之低头,亲眼看到没有别人,而是她自己的五根手指都紧紧攀在门把手上,死不肯松开。   奇怪。   明明脑子里没有‘我要抓住门把手’的念头,身体却自动这样做了。这真的是她的手吗?   小傻子一眨不眨看好久,想好久。   轻轻说了一声:“我不走。”   连声音都像是别人的,非常陌生。   她想了想,又说:“现在不走,过几天可能走。”   对了,这才是本来的声音嘛。   沈音之满意地点头。   林朝雾则是蹙眉:“为什么不走?”   “你可别忘了,沈琛想掐死你。大半年不晓得掐过多少次,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现在不走,难道还想像原来那样。成天被养在洋房里,时刻得看他的脸色。他高兴的时候就带你出去溜两圈,不高兴就关着你么?”   “真喜欢你都不带这样的,何况他只是利用你。”   “谁不知道沈琛不碰烟酒鸦片,没有家人亲戚,不沾女人?他什么软肋都没有,为了让人放心,为了给人挖陷阱,这才用你、用个无依无靠的歌女生生造了一个软肋。你在他身边七年最清楚,他身边死了多少人。一路走来成败上千条性命,连手下一群群的人,来来去去生生死死好几轮,只剩下你和那个周笙命硬。”   “你再留在他身边,有几条命够用?”   似乎想敲醒她。   林朝雾用指节敲小傻子的脑门儿,反而敲得她有点儿头晕脑胀。   “走吧。”再次催促,“出这个门,你就自由了。”   “……可是。”   “他会难过的。”   沈音之抬起一双眼睛,纯净,有些遥远模糊。   仿佛穿过长长的时间走廊,回到从前无数个夜晚里。   沈先生永远默不作声,独自坐在清冷寂寂的夜里。有时她睁眼便能看到他,瘦削的侧脸凝望着窗外。好像在想事情,好像什么都没想。   指尖一点火光,放任它反复灼烧进皮肉。   他分明什么都有。   钱财权势,美名地位通通不缺。   但他又什么都没有。   除了看得到的权势和死亡,一身寂寥。   孤独啊。   当时她看着他,想到孤独。   一个难以言喻、复杂晦涩的词,原来是他教给她的。   “连我都走掉,他太难过了怎么办呢?”   沈音之的脸上,浮现不太傻子的表情。   慢慢但坚定地抽出自己的手,她很清晰地听到自己说:“而且最近他让我唱歌,对我很好,我是不能走的。”   现在走,她会欠他很多东西。   像石头那样压在心上,人才会被永远永远的绑住。   “但是,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朝雾盘着双手,以绝对冷酷的姿态道:“现在的他不是以前的他,就像之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做什么都不算数。一辈子,几十年的记忆对人的影响有多大?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再想想,要是他哪天忽然想起那些事,保不准——”   “那就不要让他想起来。”   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被十分孩子气的话语打断了。   瞧着沈音之一脸‘我说了算’的表情,她红唇里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我服了,搞不清楚你们在想什么。”   “这个要掐不掐,只准自己掐,别人碰个手指都要血光四溅;那个要跑不跑,到了时候才肯跑,一旦跑出去就算死在外头都不肯回去。我被你们弄得太糊涂。”   “算了。”   “老太婆才管七管八,你自有你的想法。”   彻底放弃逃跑大业,以防万一才问:“除了沈琛,你身边还有没有,别的人想起这些事?比如周笙?刘妈?”   沈音之连连摇头,“只有二狗子怪怪的。”   “那个想救你出去的结巴?”   没必要提防的人物,林朝雾不大在意地挥挥手:“没关系,反正他记你的恩情。想不起来就算了,当作缘分尽了。想起来反倒算件好事,以后站在我们这边。”   她坚持认为,沈琛位列危险人物名单首位。   沈音之折腾不来阴谋算计,东张西望,瞅准吧台橱柜里的小蛋糕。   一指,“那个可以吃吗?我想吃那个。”   林朝雾一看就无语。   “一天到晚光惦记衣服点心,你这坏毛病八辈子改不了。就我实实在在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活该白白为你操心……”   大肆抱怨着,实际上身体正直的撸起袖子,嫌弃那个蛋糕太小太破上不了台面。说声‘等着,姐给你做个超大超华丽的’,而后钻进厨房。   沈音之爬上吧台,盘腿坐着,笑眯眯的玩手机。   “又傻笑。”林朝雾一个妩媚挑眼,“沈琛能对你多好,有那么开心?值得你放着大好的路不跑白不跑?”   沈音之不答反问,“你过得不开心吗?”   “……”   好像是挺开心哦。   围上围裙的林朝雾耸肩,“好歹不用做歌女,成天掐着大腿陪笑。那些肥得流油三条腿的玩意儿个个恶心得要死,要不是被红老太婆打过几十次,天知道我一嗓子能吐多少东西,全吐在他们头上,啧。”   “不过说起来,我确实吐过一个。”   “32年的时候吧,沈琛来过百香门,有个叫什么沈子安的,油嘴滑舌又毛手毛脚。老娘说过八百遍卖艺不卖身,还瞎几把摸摸摸,摸你妈呢。烦得我一口口水呸他脸上,差点被他保镖抓着揍。”   “哦,算起来还是沈琛看在你的面子上,帮我说了几句好话。就当欠他个人情好了,爱还不还,反正他又不记得……”   沈琛出入百香门不算频繁,也不算少。   林朝雾碰见过几回,这边绘声绘色地说着,那边蛋糕出炉,一时大意被烫到。   眼看着指尖迅速冒出一个水泡,她想起一个重要人物:“对了,你来这儿之后见过沈晶晶没?”   沈音之歪头,表示她完全不记得这号人物。   “就表小姐,沈琛他表妹。那个牛逼哄哄爱耍大小姐脾气,还硬搞新式运动的绿茶婊,不记得了?”   林朝雾问得挺正经。   想到沈音之比她更一本正经地问:“绿茶婊是骂人的词吗?它和傻逼,哪个更厉害呢?”   “……”   好问题。   林朝雾冷静地回答:“容我想想。”   而后陷入沉默。   半天没想出来。   *   沈音之根本没把未出场的表小姐,放在心上。   姐妹谈话之后,她继续享受着美妙的冠军小假期。成天追剧电影打游戏。日夜沉迷于小哥哥小姐姐的绝美颜值之中,无法自拔。   以至于沈琛日常打电话被敷衍,收到的短信数量再度暴风下降。动不动甩个表情包敷衍他,且三句离不开:我的朋友林朝雾、我喜欢的女演员xx,我喜欢的男演员xxx。   合起来是:我的好朋友林朝雾给我介绍了一部好看的电视剧,里面的女演员xx好看,男演员xxx也好看。好朋友介绍他们加我微信,现在我们四个都是好朋友,她们玩王者荣耀都很厉害。我很开心,打游戏去了88。   呵。   #家里小孩过分沉迷看电视打游戏怎么办?#   点击搜索,答案跳出:   1.多多抽空陪她;   2.多多带她出去玩。   沈老板镇定看了十分钟,结合日程安排,发现今晚有一场慈善拍卖会,搞不好家里小孩会有兴趣。   他发微信去问:【有没有人晚上想出去玩?】   那边回得慢吞吞:【没有。今天晚上要看大结局。】   “……”   区区大结局而已。   拍卖会邀请函的背面,有拍卖品的照片。   因为发起人是珠宝大亨,所以拍卖品离不开珍珠钻石。估计都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沈琛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这次沈音之迅速回:【好看!我也想去!】   过两秒再来:【可是我没有钱,我卡里钱很少。有没有人想给我买呀?有的话我就去,不看大结局鸟。】   前两天还说她傻。   看看今天精明成什么样。   沈琛笑了声,【六点半接你,别拖拉。】   *   当晚八点钟,拍卖会开场。   沈老板生意做的大,算慈善界小有名气的商人。加之独来独往不爱混杂在人群里,主办方特别给他安排一个二楼小包厢,这特殊待遇可以说是非常有诚意。   而沈音之,从前参加过两三次拍卖会。才不管你慈善不慈善,底下有什么风波暗涌。   她只晓得女子到那个场所,必须艳压群芳又不着痕迹。因此挑挑拣拣,晚秋天非要穿一条只到大腿的裙子,好看归好看,冻得膝盖红通通。   大家都说有个外套更保暖,她一口拒绝。   反复嘀咕着:“我不要外套,不要保暖。我是女孩子,我必须好看,好看就不冷,谁都不要阻止我好看。”   她躲着沈琛走,连沈琛都没办法给她披上外套毛毯,只得尽快走进包厢去,靠空调暖气保住沈臭美的小命。   “沈琛!”   走到门边时,身后一声哀怨娇滴滴的女声。   沈音之想回头看,但他牢牢挡着她。   “你先进去。”   他把手上的小毛毯递给她,打开门,再关上。   里头包厢布置得挺好,幔帘重重,有点儿旧时候的奢华气。小傻子裹紧冷冷的自己,居高临下看看盛装打扮的大家伙儿,目光巡视全场,确定没有人比她更美。   安心了。   转头去拉门缝,悄悄往外望。   不期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给林朝雾发微信:【表小姐出来了!】   看到消息的林朝雾:!   你小心点。   四个字还没发出去,来自沈音之的,两条消息跳出来:   【讨厌她。】   【我去欺负欺负她。】   作者有话要说:   林朝雾:?????姐妹牛逼。 第43章 表小姐   沈音之是个狐狸精!   这话搁在三十年代的上海去说,大家只会默不作声地点头,以此低调表赞同。   你再说:沈音之是个告状精!   保准他们低调不下去。   立刻就三五成群拍案而起,满腔的控诉之词,如同黄河流水般滔滔不绝源源不断。   只要你肯给她们开口的机会,她们至少能说上五天五夜不带停。   什么陈家小姐心仪沈先生,背后埋汰沈音之,隔天家势倒台;   什么新式日报的章主编,为心上人陈小姐怒而提笔,洋洋洒洒写出一篇两千字的文章,批判沈音之斤斤计较。谁料发报当晚,报社遭遇打劫入侵。一墙珍贵的报纸典藏毁于一旦,仅剩下满地的玻璃纸屑,实在令人为之痛心!   除此之外。   还有口出不逊王少爷,课堂推搡吕同学,旗袍抢料苗太太……   无数人间惨案流传于大街小巷,沈音之被描绘成貌美心恶、小鸡肚肠的风骚女子。沈先生则是不小心失足,常常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子,堪称情深意重。   至于故事真假,是否有夸张,无人在意。   反正大半个上海滩都晓得了,有事没事绕着沈音之走。从前有句‘宁可得罪阎王爷,不要冒犯沈先生’,如今再来‘宁可冒犯沈先生,绝不沾边沈音之’,完美衔接。   沈音之就此成为上海滩的头等恶霸,娇纵又任性,来去横着走。   有俗话说,常人难以治恶霸。   但更恶的恶霸可以。   正当沈音之横行上海无敌手之时。   巧了,沈晶晶回来了。   你问沈晶晶是谁?   啧啧,没见识。   传闻当年沈先生七岁离家,从东北逃来上海活命。   十二岁受人引荐加入上海清帮,拜当时的头目为大哥。再到二十二岁成为帮派二把手,这之间多年,点点滴滴离不开他舅舅的功劳。   而沈晶晶,就是舅舅的独女。   沈家正统的表小姐,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前任女恶霸。   惹是生非的能力一流,她嫉妒心极重,常年以沈先生的青梅竹马、未婚妻身份自居。直到十八岁生日那年,醉了酒,当众问他:“表哥,你什么时候娶我?”   当时沈先生只是笑了笑。   “为什么不说话?”   她再问,他仍是笑:“我为什么要娶你?”   她不可思议:“你不喜欢我??”   “有什么可喜欢?”他非常温和、富有幽默感地回答:“除了投胎好,你从头到脚还有哪里好?”   沈晶晶不死心:“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那天沈琛随口答:“省心的。”   表小姐从此远去,痛定思痛,为爱割发。   忽然抛开高贵大小姐的做派,她穿上布衣长裙,做女学生。高高举起棋子加入新式运动之中,自个儿从上海运动去南京。三年一个轮回,自认为独立自主的形象改造完成,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结果迎面撞上一个沈音之。   所谓娇纵,胡闹,不省心!   分明比她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两个新旧女子的会面不太好,尤为不好。   小傻子别的记不牢,这个记得超清楚:   当初她们在大饭店里初遇,表小姐尾随她进入洗手间,大冬天,劈头盖脸泼一把冷水。准准泼在胸前腿根,完事儿用法语说个对不起。   用日语说对不起,再用英语,最后才用中文,假惺惺道:“你应该听不懂外国话吧?对不起,我绝对不是故意。不过,反正买衣服都是花我表哥的钱,你千万别在意,我让表哥再买几件赔你就是了。”   哼。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实际上女子报仇才是与众不同。   昨天报,今天报,轮回转世继续报。   看谁报得过谁。   *   偏要小鸡肚肠的沈音之,拱在门边虎视眈眈。   不远处两人站着说话,中间有段难以跨越的距离。   以她所在的位置,没办法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光瞅见表小姐上下两片嘴巴动呀动。面上一幅泫然若泣的表情,说着说着,还伸手想去扯沈先生的袖子。   沈音之:!!大胆妖孽你走开!   她正要往外蹿,来一出从天而降的英雄救美。   不过沈琛在外人面前,忠实贯彻他多年来伟大的深度洁癖。不但精准避开偷袭,而且面色寡淡转身就走,其洁身自好的程度,当为天下直男中的楷模。   “看什么。”   眨眼间他来到面前,很大的一个。   沈音之嫌他的存在太挡视线,又要借他藏身。   便双手抓他胳膊,抬起来,自个儿贼兮兮往外探头探脑,看到沈晶晶原地跺脚的样子,别提有多高兴。   沈琛往回瞥一眼,挺自觉地交代:“亲戚,上次你接的那个电话。”   她哼哼:“坏女人。”   “嗯?”   “天黑了还要跑到别人家去,都是坏女人。”   眼尖瞧见沈晶晶走远,沈音之丢下一句‘我要去洗手间’。活像一条鱼似的,从沈琛的手底下灵活无比地钻了出去,三两下消失在走廊里。   去洗手间当然是借口,临时编的。   没想到沈晶晶当真拐进女洗手间,而后半天没出来。   在干什么呢?   她走进去,咚咚咚,从这头敲到那头。   “有人。”   “有人了。”   “这有人。”   前头皆是客客气气,唯独最后来一声:“敲什么敲?门关着没眼睛看么?!滚开别烦我!”   好凶哦。   沈音之缩缩脖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眼珠转一大圈,脑瓜里无数鬼点子闪过。   比如塞脏拖把进去横扫前世仇敌;   又或者找张椅子来,踩上去。再把活生生的脑袋挂到门顶上,翻白眼、吐舌头,保准吓人。   说来主意都不错。奈何自个儿身上的裙子太贵太漂亮,十分影响操作。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以牙还牙好了。   沈音之猫手猫脚走到洗手台前,聚精会神凝望着镜子,良久嘴里蹦出一句:“漂亮。”   “今天真的漂亮。”   沉浸于自己的美貌,同时打开水龙头。   她双手合拢,接一大捧冰冷刺骨的水。直到后头门板传来动静的刹那,迅速转身,泼!   “啊!”   一声惨叫,自然不够。   小傻子眼都不眨地继续接水,继续泼。   冷水毕竟无眼。   它们从沈音之的时候出来,在空中划过一条艺术的弧线,哗啦啦全洒在沈晶晶那儿。   别说衣服了,劈头盖脸她浑身都湿透。   眼睛糊得睁不开,伸手再一抹,黑漆漆的眼线晕染成团,加之五彩斑斓的眼影腮红与口红,一张脸秒变调色盘。连睫毛都粘成一撮一撮的苍蝇腿,滴滴答答流下灰黑色的水。   水又顺着脖子往下滑,沈晶晶冻得打了个哆嗦,顿时五官扭曲狰狞,如同被踩瘪的气球。   “神经病,想死啊?!!”   啊,本来只想泼衣服来着。   不小心泼太多了耶,小傻子一脸无辜,怪腔怪调丢下一个‘sorry啦’,拍拍屁股立马闪人。   “谁要你的sorry?你算什么东西!”   沈晶晶胡乱抹去水,视线模模糊糊,不见人,只见一片烟紫色的裙摆,从外头一晃而过。   “谁让你走了?!回来!”   她歇斯底里,“没长眼的东西!回来!”   “有本事别再让我碰到,不然你就死定了!”   *   原来表小姐气急了,是这个样子啊。   好玩。   沈音之得意扬扬地往回跑,一溜烟儿钻进包厢,脸上笑容大大的。   一看就是顽皮去了。   沈琛:“做什么坏事,用得着十五分钟?”   “没有做坏事,我做的都是好事。”   双眼睁得圆滚滚,她低声、严肃地强调:“天大的好事,是你教我的。”   “我教的?”   沈琛表示自己完全不记得。   “是啊,好的坏的都是你教的,要是我变坏了,那肯定是你的责任。”   小傻子坐到边上,双手揪起毯子,麻利把自己裹起来。完全没有之前那股‘我不冷,你们都冷我不冷’的气势。   而且‘责任’两个字运用正确,可喜可贺。   沈琛看着她,大约看的时间有点儿久,沈音之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也冷。   便善良扯出一片角角,慎重盖在他的腿上,语重心长:“女孩子才要漂亮,男人不用。你冷的话,应该多穿秋裤,不能我抢毯子,我会感冒生病的。”   瞧这话说的。   “但我就是个爱漂亮的男人,不喜欢穿秋裤。”   沈琛慢悠悠道:“没有毯子我也会感冒生病,怎么办?”   沈音之不以为然:“那你给自己买毯子。”   “不。”他缓缓摇头,“我只喜欢盖你的毯子。至于生不生病,就看你肯不肯分一半毯子给我。”   “……”   男人,不可理喻。   眼下到底分毯子,或是不分毯子。涉及到别人生病,还是自己生病,应该何去何从?   沈音之从未碰到如此复杂的问题,正儿八经沉思着,瞧瞧毯子,再瞧瞧似笑非笑的沈某人。   只得老成长长叹出一口气,说:“那只能买个全世界最大的毯子,你一半我一半,两个人都盖住。这样你不会生病,我也不会生病。”   摊手:“皆大欢喜,行了吧?”   一脸‘你别再无理取闹,我好难‘的表情,弄得沈琛意味不明笑了声。悠悠咬出一个‘行’字,总算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求生欲大考验。   “哄男人可真累呀。”   沈音之松下一口气,随手拿起邀请函,背面的拍卖品正正反反看好几遍。然后凑过来,用手指头东画个圈,西画个圈。   “我喜欢这个,这个这个。”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都喜欢。”   沈琛分心扫两眼,发现名单上的大半东西,都在她的喜欢范围之内。   好在这场拍卖会排面并不大,说到底就是一场做给外人看的慈善,里头诸多商业考量。拍卖品种类多,看着稀奇,但远远不至于上升到全球珍稀的程度。   撑死小贵而已。   沈老板没什么所谓,任由小孩伸手拿牌,玩儿似的到处漫天举牌。   遇到什么举什么,完全不顾市场价格如何,以至于有几分熟面的负责人,都亲自跑来,问他是不是不小心拍多了,价格似乎抬得格外高。   “没事。”   沈琛回以微笑:“价格高低没关系,反正都是做慈善,拍高了还好些。”   一句话讲得特别道貌岸然,负责人甘拜下风。   结果往里头一瞥,根本不是他本人举牌好么?   而是个年轻的小女孩,头发长长卷卷,手里拿着牌子,老大不高兴地指指楼下,“那个人,一直跟我抢东西怎么办?现在被他越抢越贵,我好烦,你能不能让他别抢了?“   这口气,啧啧,有够娇纵的啊?   从不知道沈琛身边有过女人,门外几个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不过半天没能听到沈琛出声训斥,只有一句不紧不慢的:“买了那么多,还不能少一样?”   “不能!”   她斩钉截铁,“刚才那是头上戴的,耳朵戴的,还有脖子、手、脚。这个……”   “这个已经没地方戴了。”   沈琛接话:“你全身都戴满了。”   好像是这样子的呢!   可是沈音之不愿意放弃,抓耳挠腮地想。忽然灵机一动:“我没有地方戴,但是可以给猫戴。它脖子上还没有东西,是不是?”   沈琛似乎也想了想。   两秒钟之后,一声:“那你继续抢,不贵。”   连负责人听了都想卑微落泪。   有钱真好。   连有钱人的猫,都比你活得好。   *   为期两个小时的拍卖会结束,沈音之过足瘾,满意了,压根不在意珠宝钻石什么时候回家。   自顾自左手甩着毛毯玩,她右手扯着沈琛的袖子纽扣,正叽叽喳喳争取一顿不健康的夜宵。   两人走出门,刚要进车。   后头突然杀出一句:“等等!”   这声音似曾相识!   前世仇敌沈晶晶再次上线!   沈音之反应飞快,二话不说便往沈琛后头躲。整个人转身只露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往外瞅。   追来的沈晶晶猛地刹住脚步,目光在沈琛和沈音之之间来回,瞳孔骤然放大。   “是你?”   沈音之:“不是我。”   “就是你!!”   沈音之连连摇头:“就不是我。”   “绝对是你!!”   沈晶晶一脸乱七八糟的妆,手指颤抖,难以置信地尖叫出声:“为什么!怎么可能是你?!”   沈音之:“……”   那到底是不是我?   你这人说话好不清楚的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现在的觉醒规律变成:越边缘的人,越先想起!   好危险的规律哦(我肯定不是故意的! 第44章 母老虎   你怎么在这?   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亲近?   什么时候好上的,发展到什么程度?   ……   无数个问题、千言万语如鱼刺般,卡在喉口。   沈晶晶双眼发直,半晌说不出别的。嘴唇抽搐似的反复颤动,最后仍是蹦出来那句毫无新意的质问:   “真的是你?!”   “不是我啊。”   察觉到沈琛扫来的视线,沈音立刻反咬一口:“是她!都怪她眼睛和嘴巴不好,刚见面就很凶地瞪我,还一直说我超多坏话。我不喜欢她,你也不可以喜欢她!”   沈琛往那边瞥了瞥,“说什么了?”   她想也不想,张口就来:“庸俗,下贱,痴心妄想还有——”   “胡说!!”   本就思绪混乱,莫名其妙又被泼一头脏水。沈晶晶下意识否认:“我根本没说过那种话,你哪只耳朵听见了?”   “两只耳朵都听见啊。”   现在确实没说。   但以前说得可起劲,她听过千千万万回。   正所谓对付坏人用阴招,沈音之没有感到丝毫的心绪。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大声控诉:“你自己长得丑八怪,眼睛小鼻子塌。嫉妒我长得好看,就说我不要脸,还想偷偷找东西划掉我的脸,你太坏了!”   “我没有!!”   沈晶晶所处的位置,离拍卖场入口不到两米。   周遭往来不少名流贵妇,个个耳聪目明,闻言投来道道打量的视线。   她们的眼睛如同犀利的x光线,从脚底板悠悠到头发丝,再从头发丝悠悠到脚底板。看个清楚利落,随后一声轻轻嗤笑,犹如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皮肤之上。   沈晶晶爱面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耻辱?   长长的指甲掐入手包表面,她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有病吧?有病趁早滚去医院看,少像狗似的遇谁咬谁!明明是你不长眼睛朝我泼水,哪来的脸恶人先告状?我什么时候说你下贱不要脸了?碰瓷有点限度,小心我告你诽谤!”   她恼火至极,自认语气狠辣。   偏偏沈音之长期浸泡在苏井里的嘴炮之中,且正儿八经撕过几场逼。对此完全无感,甚至想丢个‘傻逼’了事。   不过碍于沈琛在场,不能随便说脏话。   她不屑地揉揉耳朵,哼哼:“你才有病,好多好多的毛病。一个没我漂亮的绿茶丑八怪,呸呸。”   “你说什么?!”   沈晶晶双眼瞪得快要掉出来,像金鱼。   “你有毛病!”   沈音之也瞪眼。   眼睛比她大,声音比她清亮。   “再说一次??”   “你毛病超多!”   “你脑子有病吧?”   “你最有病!浑身病!”   “你智障??   “你更智障!”   ……   敌我双方,一个毕竟千金大小姐,无论如何绝不至于说脏话。另一个脏话不会几句,还被限制着不准说脏话。   于是这场争吵,只有几个贫瘠的词汇来回攻击,犹如两只菜鸡互啄。   你一下,我一下。   你再一下,我再一下。   全程严格遵守回合制的标准,外人看来仿佛失了智的小学生吵架水准。但这完全不影响她们俩气势汹汹,吵得一本正经且面红耳赤,谁都不肯服气谁。   实在看不下去。   沈琛正要开口,冷不防被身旁一拽。   “她骂我。”   偏头看去,原来是嘴笨不会吵架、只会原话反弹的小傻子开始找外援。   左手拉着他袖子说:“你看看她一直在骂我,我们那么好,她骂我就是在骂你!你现在应该非常生气!”   一个外援还不够,回头右手扯扯面无表情的周笙,沈音之特别义正言辞:“周笙你听到没有?她刚才骂沈琛!你跟沈琛那么好,她骂他就是骂你智障,你生不生气?”   “……“   突然被要好,突然被连坐??   直男二人组对视两秒,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沈晶晶则是满头问号,稀里糊涂被挖了个坑。   “我没说他们两个,只说你智障!脑残!神经病!”   她不愿陷入孤立无援的窘境,当即有样学样,上前两步去抓沈琛的另一只手——   “不准碰!”   沈音之猛地一个巴掌拍掉她的手。   力气大得吓人,鲜红的手掌印迅速浮出表层。沈晶晶怒,趾高气昂地冷笑:“凭什么不准碰?我要碰就碰,你算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么?!”   再次想抓。   再次清脆响亮的’啪‘声,又一记狠厉巴掌甩过来。   沈音之仿佛护玩具的小孩,双手推开她。脸色凶狠,一字一字道:“不、准、碰、就、是、不、准、碰,你这个丑八怪讨厌鬼全世界第一的大!傻!逼!”   逼字仅仅冒出一个读音。   因为沈琛及时捂住她的嘴,人为消音。   “别闹了。”   周围不乏爱好八卦的人物,沈琛神色稍沉。   他说话的时候光看着她,沈音之还以为他狼心狗肺没良知,竟然要站到他亲表妹那边去。   当下莫名委屈了一瞬,旋即翻脸不认人。   两只手扒拉他的手,眼神像看着一个背叛者,就差张口咬下两块肉解气。   直到沈琛俯身贴到耳边,低低缓和地说了声:“听话。”   他的语气里染着淡淡的宠,她听出来。   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弃挣扎,转而鼓着脸颊眯起眼,盘起双手,以一种‘我看你怎么办,渣男!’的表情瞅着他。   就好像他脚踩两条船被抓包,多么不可饶恕似的。   少见小家伙这么气呼呼。   犹如一团圆滚滚的河豚。   沈琛垂下眼,不禁伸出罪恶的双手,揉把脑袋瓜儿。   —— 这回动作熟练得多,不像上次。初次上手业务生疏,不小心揉出乱糟糟的发团,惨遭抱怨。   超常发挥多难得。   只可惜某人并不领情。   凶巴巴给他翻个大白眼,直接扭头不理。   这该多计较啊。   他不自觉的微微翘起唇角,耳边倏忽传来嗲里嗲气的叫喊:“沈琛……”   “不准叫!”   仿佛又被踩中尾巴,小傻子大大的炸毛。   反应比沈琛本人大多了,她骤然扑过来的两只眼睛又亮又凶,横冲直撞,活像一头嗜血的小豹子。   压低声音,口中警告:“不准你叫名字,再叫我就揍扁你。”脸上表情却像是说:别惹我,不然撕碎你。   她的五根手指捏成拳头,就悬在眼睫之前,分寸之间。沈晶晶愣愣眨眼,一阵寒战迅速划过后背,不由自主地退让,“不、不叫就不叫……”   “以后都不准叫。”   沈音之一手摁着她肩膀,拳头几乎要怼上眼白。   好在沈琛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回去。   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瞬间消失。   沈晶晶抚着起伏不定的胸脯,忿忿不平又胆怯,只得小声嘀咕:“这没狂犬病,谁信?”   “沈晶晶,我应该说过很多次。“   猝不及防沈琛开口,声音里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清感。沈晶晶冒出不详的预感,硬着头皮问:“什么?”   “你们已经一家团圆,有事不需要再来找我。”   “可是……”   “这类客气话我说过很多次,你好像听不懂,那我只能直白点说。比如——”   他顿了顿,好似现场想了想,而后字字分明道:“我没兴趣收拾你那些源源不断的烂摊子,并不在乎你这段时间做过什么、遇到什么事。我并不喜欢你这个人,频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打扰我的生活。”   “这样说,应该能够理解么?”   他眉目柔和,询问的语气礼貌而周到。   然而字里行间透出的冷漠,如一盆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沈晶晶脸色一变,声音尖得走调儿:“沈琛,你不能这样对我说话!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妈自杀你爸不管你,你被送回沈家那段时间处处看脸色,活得就像——”   “像什么?”   他笑,淡淡然的模样。   这不对。   这么多人在这儿,他怎么不怕她揭短?   沈晶晶失神片刻,脱口而出:“我爸帮了你多少!你就该照顾我!没有我爸就没有你现在,你欠我家的恩永远都还不清,你别想——”   他又笑了一声,阴郁。   “这种话,还是让你爸到我面前说吧。”   “至于你。”   漆黑的眼眸从她面上掠过,就好像她只是灰尘,是蚂蚁蟑螂之类不值得关注的存在。   他不屑再搭理她。   连争论、辩解的意愿都没有,转身就走。   徒留她变成笑话。   沈晶晶死死咬唇,面容扭曲。   想当年,总是以‘沈琛的表妹’身份游走于上流社会,享受各种情面优待。她最是骄傲、得意。撇去那份天理不容的迷恋不说,至少应该维持住这层身份不是?   所以她想尽办法地胡闹、闯祸。   毕竟他喜欢那样的女生。   以前他不就喜欢那种,粗鄙缠人没脑子的傻子么?   但为什么还是看不上她?   因为她不够粗鄙么?   因为沈音之又出现了?   还是因为……   某个念头闪过,沈晶晶双腿发软。   骤然如失去重心般步步倒退,不小心跌倒在地。   四面八方满是奚落嘲弄的目光,她一无所觉。双眼失去焦点,不知道看着哪里,脸色霎时白如鬼。   沈音之收回视线,低头发短信:【沈晶晶怪怪的。】   短信发送成功。   身边沈琛望着窗外,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以前认识?”   沈音之巴眨巴眨眼睛,“没有呀。”   “是么。”   他没看这边,光盯着车窗上的倒影,缓缓道:“看你很不喜欢她,还以为你们认识。”   “没有认识,不要认识。”   沈音之用特别真诚的语气说:“我不喜欢她,看到就不喜欢。就像我很喜欢你,喜欢周笙,喜欢二狗子,看到就喜欢。没有为什么,我们都不需要认识的。”   突然而来的告白?   太突然了,直男周笙一个手误按下喇叭键。沈琛相对镇定很多,轻轻吐出个:“这样。”   “嗯嗯,就是这样。”   小鸡啄米点着头,手里手机振动。   林朝雾:【你小心点。】   她回:【没关系,我不怕她。】   回完之后,余光偷瞄沈琛,默默删掉聊天记录。   万无一失。   今天的小傻子,也在努力隐藏着真相。   *   盘算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不怕归不怕。   沈音之万万没料到,沈晶晶会那么快找上门来。   才两天诶!   家里只有她和刘阿姨诶!   门外沈晶晶穿着打扮雍容华贵,妆面精致。想来是上次受她讽刺,这回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试图扳回一城。   沈音之瞅瞅自个儿身上的史努比卡通睡衣,外头还裹一件毛绒绒的兔子外套……   废话不多说,拔腿往上跑。   咚咚咚的踩楼梯声,与咚咚咚的敲门声交相呼应。   “一天天毛毛躁躁的,别人敲门你往楼上跑什么?”   刘阿姨摇头叹气,要去开门,楼梯口沈音之大声阻止,“不要开!不能开不能开,现在绝对不可以开门!”   那语气激动的哦,吓得老人家一抖。   “干什么的啦?人家在门外等着。”   “不开!我还没有打扮呢!”   沈音之探个脑袋,声音提高:“你现在开了我就要丢人,我输了,我没有面子!那我都不要活啦!你以后再也看不到我,没人喜欢你的牛肉面,你会很后悔的!!”   “……”   傻孩子又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阿姨一头雾水,索性转身回厨房,不掺和年轻人的事,省得到头来后悔。   而楼上。   沈音之飞脚踹开房间门,拿起手机一阵噼里啪啦:【沈琛你回来,快点快点跑回来!母老虎太可恶了,趁你不在偷偷跑到家里来欺负我,欺负我和刘阿姨!你得十分钟回来,不然我就被打死,没人哄你高兴了!!】   点击发送。   转头翻衣柜,衣服满天丢。   赶紧找出最贵最好看的米色羊绒大衣,三两下套上身,冲到梳妆台前一看——   哦,没关系。   她可太漂亮了。   天生很漂亮,不化妆都像星星闪闪发光。   沈音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一笑,仅仅用双手抓两把蓬松的头发。懒得再用化妆品,她走到楼梯边。   “刘阿姨,开门!”   一时没得到回应,自然开启复读机模式:“刘阿姨,刘阿姨,刘阿姨刘阿姨刘阿姨,我的刘阿姨在哪里~”   “来了来了。”   刘阿姨抹手走出来,“又怎么了?”   “开门!”   “刚才不开,现在又开,你自己怎么不去开?”   “不行,不能自己开,电视里不是这样的。”   沈音之严肃科普:“电视里都是坏女人走进来,坐在下面等半天。然后漂亮的好女人慢慢、慢慢从楼上下来,这样我才能赢,必须一开始就赢,压住坏女人!”   “……”   现在的年轻人简直难以理解。   老奶奶地铁看手机.jpg   “开嘛。”   刘阿姨停在原地迷茫人生,沈音之挤出可怜巴巴的表情,“你最好,就帮我开下嘛。”   “门外面那个女的,你不帮我赢过她,沈琛被她抢走了,以后没人给我钱没人给你工资,我们就完蛋啦。”   ?抢沈先生??   你说这个我就懂了啊。   “小三儿是吧?!”   突然高声:“啧啧啧,这小姑娘长得人模人样,脸都不要的啊。我们沈先生再好,那是有家室的男人,这都要抢?不要脸的东西我见多了,闯上门的还第一次见啊。”   心中默认沈琛沈音之为已婚夫妻,刘阿姨大手一挥,“没事,别慌,你去楼上好好坐会儿,抹个口红。看刘阿姨好好招待她,先给她个教训再喊你!”   刘阿姨超棒。   沈音之啵啵送出无数个飞吻,钻回房间再发短信。   这回万分的成熟,稳重。   没有语气词,很朴素的:   【沈琛,再见。】   【希望我们下辈子还能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沈琛:????????? 第45章 试探   “好烫!!”   “裙子!纸巾,纸巾在哪里?!”   “你、你离我远点!我的头发!!”   “哪来的猫?!”   “这只猫怎么回事?滚开!滚啊!!”   ……   不晓得刘阿姨做了什么。   楼下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沈晶晶那慌乱的叫喊声,几乎振得房子抖三抖。床上手机又嗡嗡振动,频繁的短信、来电提示音不绝于耳。   四周真的吵。   不过沈音之也是真的淡定。   自顾自盘腿坐在落地大镜子前,一脸严肃,用那颗脑袋瓜儿冷静下来,沉思足足五分钟。而后骤然醒悟,迅速脱掉羊绒大衣,往地板上一丢。   她调高空调温度,依旧要穿睡衣。   只是从幼稚卡通的史努比睡衣裤,换成一条灰绿色的吊带真丝裙。   丝滑柔软,质感良好。   再捋两把头发,浓浓的慵懒劲儿呼之欲出。   非常好。   就是要这种‘你这个大傻逼,我压根不屑盛装打扮’的姿态,照样美过坏女人!   “我可真是太聪明了,聪明起来吓死我自己。”   小傻子嘟囔着,脚步轻快,三两步走到楼梯边。   往下看。   沈晶晶不知怎的又被淋湿。   一身毛衣沾水往下沉,完全走了样。   她精心编盘的头发更糟糕,被尖利的猫爪紧紧揪着,这里拉拉那里扯扯,秒变乱七八糟头。犹如一把干树枝堆砌成的燕子窝,里头竟然还夹杂着三两片绿叶子。   “啊!!”   似乎被猫抓到头皮,她拔高嗓音,近乎粗声粗气地咆哮:“这恶心的猫!死肥猫,它为什么抓我?到底为什么抓着我的头发不放!!”   “怎么回事啊?我们家猫本来脾气好好的哦,怎么会抓人?”   刘阿姨几乎以假乱真地思索着,忽然一拍手:“啊,我晓得了。”   “猫不是喜欢薄荷吗?早知道我不给你泡薄荷茶,不小心掉到头发上。现在它喜欢找你玩,肯定是因为这个薄荷茶叶的关系!”   ??   沈晶晶拧死眉头,十分怀疑:“人的薄荷茶叶,和猫的薄荷能一样?”   刘阿姨一脸人畜无害:“那我不晓得了,我们说了管什么用?说不定猫觉得差不多,你拿它有什么办法?”   “……”   行吧。   沈晶晶算是看清楚形势,只得硬生生收起扔东西砸人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话语:“不管怎么样,你能不能,把我头上的茶叶拿掉,别光站在那里看?”   “哎呀哎呀,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什么时候光站在那里看,讲得我是什么人啦?!不是你让我离你远点吗?啊,那我都听你的,还离远不对,离近又不对,你说说我到底怎么做人嘛。而且你给我发工资吗?你又不给发工资,凭什么这样讲我,我不要面子的啊?”   刘阿姨边抱怨边走上前来,头发捏住叶片,连带摁住几根头发,一拉——   “嘶!我的头发!!”   “哦哦,我老人家年纪大,眼睛不好用。”   再一个叶片。   “头发!!你别拔我头发!!”   “没事没事,小姑娘头发多着呢,没事。”   来。   剩下三片茶叶仔细地挑,用力地拿。   最后瞧着手里一小撮头发,刘阿姨居然有些意犹未尽。抬头瞧见沈音之,立刻扬声道:“太太啊,这个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说是沈先生的表妹。我不知道她是谁,就给放进来了,你看看认不认得?”   太太!!   什么意思?!   连沈太太本人都迷糊了两秒,更别提沈晶晶。   她差点失声尖叫!   “你、你已经和我表哥结婚了??”   “没有啊。”   沈音之心直口快,随后接收到刘阿姨的眼神示意,机智且高傲的改口:“现在还没有。他找我结婚,可是我不想冬天结婚,太冷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   不能发火,不能吵架。   心中牢牢记得今天来的目的,沈晶晶面部肌肉下意识的抽动,嘴角几经挣扎划出一抹极为牵强的假笑:“不好意思,昨天我情绪不对。冷静下来想想,觉得我们之间有比较大的误会,应该过来道个歉,所以……”   “那你不要说这么多。”   沈音之满不在乎地打断:“你应该先说对不起。”   忍,忍,忍。   “对不起。”   她忍气吞声,转开话题:“为了表示诚意,我带了最喜欢的甜点。是上海老字号的擂沙圆,你吃过吗?”   “吃过啊。”   “那你,喜欢吃吗?”   沈晶晶眉心一跳,语气里带有微微的试探。   她仰头看她,心脏突突紧张地跳。   沈音之同样静静望着她。   没有表情的脸像张精致的假皮,阴测测的。   但下秒钟提起嘴角,她露出一个大大阳光的笑容。   “不喜欢。”   “我不喜欢甜的东西!”   *   小傻子如愿以偿,优雅扶着楼梯,款款而下。   只不过端正坐姿没多久,她演不动了。   立即恢复成一条没骨头的软咸鱼,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翘起脚,不断骚扰认真舔jio jio 的胖猫。脚指头还动来动去,压着它尾巴玩儿。   【幼稚的人类。】   猫扑通想往沙发跳,不幸因为过度肥胖,中途坠机。   一不小心摔成猫饼。   它粗脖子上一圈细细的铂金蓝宝石吊坠,在空中跳跃而过。竟然和沈晶晶脖子上的,出自同家品牌?!   恶心!   恶心的人养只猫,果然都是恶心的!!   沈晶晶厌恶撇嘴,一把扯下自己的吊坠,塞进口袋。   余光瞧着咯咯嘲笑猫的沈音之,她心情复杂。   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便不能轻易放下怀疑。   打开精美的甜点包装盒,又假笑道:“说起来,这两天我在上海出差,发现那里有很多特色糕点都不错。比如杏花楼的玫瑰豆沙月饼,沈大成的寿桃、桂花糕。各种各样我都买了,有没有你喜欢的?”   ”没有。”   尽管对方说得都是她昔日的最爱,沈音之兴致缺缺地回:“我只喜欢火锅烧烤麻辣烫,鸡腿汉堡和薯条。”   她的面上看不出分毫演戏的成分。   沈晶晶心稍定,再接再厉。   “对了,我还去不少景点闲逛,看到圣玛利亚女校旧址,听说民国的时候……”   对方开始侃侃而谈。   沈音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个儿神游天际。   ——明明蔻丹说过,民国历史里没有她们,可是糕点学校都有。这是为什么呢?   傻子想得通才怪。   倒是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当初表小姐回到上海大吵大嚷,急着抢回霸主地位,处处怼着她,挑她毛病。   拜表小姐所赐,沈先生终于发现他这么个鼎鼎有名的文化人,金屋藏的那个娇,压根大字不识得一个。原来那两只白嫩的小手除了握筷子之外,别无所长。   ……哦不。   怎么可能一无是处?   至少它能挖狗洞嘛!   沈园之后入住沈公馆,沈小姐老是到处搞破坏。变着法子折腾狗洞,想故技重施溜出去玩。   底下佣人保镖,受不住她活蹦乱跳想越狱。个个苦不堪言,便腆着脸,集体央求沈先生行行好,送小姐去学校折磨老师同学,放过他们这群日夜不敢深眠的可怜人。   看在他们憔悴的脸色上,沈琛答应了。   而上学好歹能出门,沈音之本人挺乐意。   众人歇口气,本以为皆大欢喜。然而谁又能想到,沈小姐才去上学没几天,迎面碰上转学而来的表小姐。   狭路相逢,大打出手。   从此安生日子没有了,两人要死要活斗起来。   大到功课分数与人气,小到专车接送讲排面。有那么一度,她熬夜通宵学习,附带撒娇打滚抓着沈先生教功课;   放学以后还躲在教室课桌下头不回家,非要他亲自来接,以此排场大大的,吊打表小姐千万米。   再到后来。   表小姐踊跃参与新式运动,在学校公开演讲,批判以她为首的旧式女子,胆小怕事不思进取,全靠家人和男人存活于世,简直庸俗腐朽地如同前朝古人。   这次沈音之可没有告状。   她摩拳擦掌想反击呢,不料其他旧式女子回去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下当真做实胆小怕事的名头,表小姐变本加厉地批斗,终是辗转传到沈先生耳里。   那天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仅仅领她去买了两件新衣服,破天荒没检查她的功课而已。除此之外别无异样、所以沈音之真没想到,第二天再去上学,学校里已经没了沈晶晶这号人物。   甚至整个上海滩都不再有沈晶晶。   从此往后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而沈音之。   至此坐稳上海小恶霸的位置。   当仁不让,无人能敌。   *   “对了,这张照片!”   反复聊着圣玛利亚女校,得不到有效的回应。   沈晶晶一着急,决定使出绝招。   她递出一张照片:   遮天蔽日的大槐树,尖角洋房纯白无暇。   庭院花园的样式都像极了沈公馆。   沈音之挪不开眼神,不由得盯着看。   耳边传来不失时机的循循善诱:“这是民国的旧洋房,我一看就很喜欢。就好像,我以前在那里住过的亲切感,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沈音之想了想,“我得仔细看看。”   “好。”   沈晶晶忐忑不安的答应。不禁端起茶杯抿一口,再抿一口,没过多久便催问:“怎么样?有感觉了吗?”   当然没有。   沈音之并不知道这是张修复合成的图片,但能够看出,这栋洋房乍看确实像沈公馆,仔细观察完全不同。   既然如此,要不要继续耍她玩呢?   正在犹豫不决的当口儿,玄关传来动静。   ——沈琛回来了。   “表、表哥!”   沈晶晶惊慌失措,沈琛没分给她半个眼角。   他光瞧着沈音之。   沈音之扑扇睫毛。   大眼对小眼长达一分钟,他无声眯起眼睛。   说好的柔弱被欺负,下辈子有缘再见?   这不气氛友好地品茶聊天?   !!   好浓郁的危险气息!   凭借着多年绝处逢生的高超业务能力,沈音之当机立断、丢开照片。直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光着脚丫啪嗒啪嗒扑过去,给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熊抱!   沈琛双手接住她,被冲力撞得有点儿往后倒。   他才站稳。   冷不防她又踮起脚尖,手指头扒住他的衣服往下扯。   “做什么?”   他作对似的偏不低头,只低下眼给她个冷冷淡淡的眼神,代表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忽悠着一路闯红灯回家。   哼哼。小气鬼就是爱生气。   但是没关系。   小傻子开始原地蹦哒:   吧唧吧唧左一下右一下,两个滚烫的蹦起来的亲亲落在脸颊。再趁所有人都没回神、呆若木鸡的刹那,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双脚勾住腰,机灵且敏捷地往上攀爬。   最后活像树袋熊那样,完完全全吊在沈琛身上。   沈音之非常做作的大喊:“你回来了!我今天好想你,你有没有感觉到我在想你,然后也特别想我呀?”   啪嗒。   沈琛尚未开口。   沈晶晶惊得摔了茶杯,白瓷碎片满地。   “想不想,有没有想?!“   沈音之不依不饶地追问着,肥猫晃悠着小肚子大屁股,走到沈琛面前,坐下。   用那双永远高傲地死鱼眼望着他:“喵~”   【抱抱我吗人类?】   它晃悠尾巴:【你们看上去很好玩,我也想玩。】   【不,你别想。】   沈琛随手捡起鞋柜上的猫薄荷球,丢到客厅角落。嗖的一声,肥猫以绝对不符合体型的速度,迅猛追上去。   打发完麻烦的猫。   还有个缠人的小孩。   他看出她在讨好他,刻意气沈晶晶。   想着有帐待会儿算,多少要给撑点儿场面。沈琛淡淡敷衍的回了个字:“想。”   “……”   哪有人这么表情寡淡说想的,根本没有认真想嘛!   那还怎么气死沈晶晶?   沈音之太不满意了,两只又大又水灵的眼,狡黠转动两下。连带着脑瓜子转两下,她想到个绝世好主意,清了清嗓子。   用前世今生最最娇气甜腻的声音说:“我太想你了,天天看不到你就想你。想得不得了,中午都睡不好觉,你有没有这样想我?”   还没演够?   沈琛微微挑眉,镇定的配合:“有。”   “那我们早点结婚吧!”   她笑眯眯的,神来一句:“太爱你了怎么办呀,哥哥~”   “??!!!!!”   沈晶晶手机又摔了。   啪嗒。   不好意思,刘阿姨人老手抖,茶杯也摔了。   那头连猫都瞪大眼睛,徒留薄荷球咚咚咚在地板上独自弹跳。而沈琛伸手拖小树袋熊一把,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   笑了一下,慢慢地说:“你想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接。”   啊,窒息。   吃瓜群众起满身的鸡皮疙瘩,当事人游刃有余的停顿片刻,温柔地继续说:   “没事。”   “哥哥更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猫:喵喵喵?? 第46章 摊牌   天生厚脸皮的沈音之,压根感受不到丝毫的羞耻,反而愈发兴致勃勃的追问:“有多爱呢?”   “像我爱薯条那么爱,还是像我爱方便面那么爱?”   沈琛一手撑着墙,四两拨千斤地回一个:“你猜。”   不要,不猜。   沈音之娇声娇气:“那你猜,我有多爱你。”   沈琛秒回:“猜不中。”   她不高兴地扯他领子:“你根本没有认真猜!你得用脑子想想!”   行吧行吧。   他装模作样地沉思两秒钟,而后漫不经心道:”啊,真是完全猜不中。“   “……你好像个傻子啊。”   货真价实的小傻子,不屑又得意地哼了一声,继续纠缠:“你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怎么说你更爱我?你骗人,爱我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不就是演戏。   沈琛淡定自若道:“什么时候骗过你,不管你多爱,我都比你爱,这样行不行?”   “不行,你得说清楚,你究竟有多爱。”   “非常爱。”   “非常爱是多爱,还是不清楚!”   ……   一问一答,一唱一和!   光天化日之下爱来爱去,要不要脸啊你们!!   被迫旁观的沈晶晶,火大极了。   嘎吱嘎吱磨着牙,愤怒、不甘以及厌恶,乱纷纷的情绪混为一团,仿佛要从骨髓里破壳而出。   “沈琛!”   她咽下口水,拔高声儿叫:“表哥!”   沈琛听到了。   但冷不防沈音之滴溜溜转着眼儿,猛来一句:“你要是真的爱我,为什么还不亲亲我?”   “……”   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沈琛不过迟疑分秒,立即被小鬼头揪住把柄。   “我都亲你两下,为什么你没有亲我?”   “你说说,为什么?”   她眉飞色舞,伸手戳一下他的脸,“说呀。”   “不说就是不爱我,不然你就亲亲我。”   声色场所摸爬滚打出来的小孩,亲亲抱抱不在话下,胆子大过天。   沈琛接不上话,她就吃定他。   面上得意忘形的笑着,口头大言不惭,叫嚣着要五个亲亲、要十个亲亲。她软绵绵的手指头更没心没肺、无所畏惧在他下巴上戳来戳去。   直到不小心碰到淡色的唇。   胸腔里的心还轻轻弹跳一下。   跳得格外高,格外轻盈。   它从来没这样跳过。   沈音之稀里糊涂的,抬头去看沈琛,又不期然从他眼里捕捉到更为陌生的东西。   像一片海潮。   缓慢却汹涌地冲着她。   那是一种隐秘的战栗感,嘴巴忽然很干。   沈音之舔了舔嘴唇,忽然绷住脸,超级正经地问:   “你真的不要亲亲我吗?”   不等回答,她又嘟囔:“虽然你不说,但是你已经很想亲我了吧?”   “我看出来了。”   “从你眼睛里。”   *   众目睽睽之下,沈琛当然没亲下去。   不但没亲。   而且指尖缓缓攀上来,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真丝料子,浅浅掐住她腰间的软肉。   一声:“还玩不够?”   低沉又缓和,告诫意味十足。   “不玩了,不玩了。”   “你不要掐我嘛,好痒的。”   沈音之见好就收,嘻嘻哈哈的到处躲闪,实际上仍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她不重。人小,个子小。   一张带些婴儿肥的脸,手脚浑身通通的小小精巧。   偏偏身上那件吊带睡裙比她更小,布料少得可怜。两根细细的肩带止不住往下滑,一大片的脖子锁骨、两条手臂都在眼前晃来晃去,简直白得花眼。   “多穿件衣服去。”   沈琛将她放在沙发上,视线落在光裸脚背上,不容辩驳地命令:“还有袜子。”   “不要。”   这可是战袍耶!   加了外套还这么碾爆敌人的气场?   眼尖发觉沈琛掀起毛毯,沈音之溜得飞快。   上跳下窜着妄想躲过一劫,奈何技不如人。   没跑两步便被逮住,被迫承受直男打包。眼看着自己即将沦为一团毫无美感的肥粽子,颜面荡然无存,她唧唧歪歪闹腾个不停,绝不肯再套上袜子。   “袜子肯定要穿的啦!”   刘阿姨介入对话,沈音之立刻:“不可以帮他说话!明明我们很好的,你是我的刘阿姨,应该帮我说话的!”   猫不失时机地助威:“喵!”   “我这不是,谁说的有道理我就帮谁嘛。”刘阿姨无辜摊手:“小姑娘年纪轻轻,天冷怎么能光着脚,不小心湿气进身体,以后难受着呢。”   猫想了想,觉得有理:“喵!”   扫一眼没有立场原则的肥猫,沈琛慢条斯理:“我雇刘阿姨,我发工资,为什么她不能帮我说话?”   “就不能。”   沈音之哼哼:“我的刘阿姨,以后都不要你的工资。以后我给她发工资,我有钱,发得比你多很多。”   他似笑非笑:“你钱哪来的?”   她不上当,一口咬定:“不管哪来的,反正到我口袋里,就是我的。”   “喵!”   三个人热热闹闹说着话,间或夹杂墙头猫的响应。   沈晶晶从头到尾被彻底忽视着,好不容易才插上嘴:“表哥,前段时间的事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解决。之前你在蝴蝶湾有留一间房子给我爸爸,记得吗?昨天我去那边打扫,偶然发现这栋别墅住了人,所以……”   她露出一个酸涩但倔强笑容,将头发别到脑后:“我是来道歉的。上次都怪我情绪太激动,今天特地带上我最喜欢的糕点,你看,是我上海出差买回来的。”   沈琛压根不看,只冷淡问:“道过歉了?”   “道过了,你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   “我没听到。”对方神色薄凉。   “……”   这摆明是为了沈音之,在为难她!   沈晶晶一下绷不住了,迁怒似的用力瞪着罪魁祸首,一字一顿道:“那我再说一次好了、对、不、起。”   “现在听清楚了吧?”   她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情。   张口还想说别的,沈琛忽然开口:“道过歉了,你可以走了。”   “??可我——”   “来来来,饭煮好我给你们打了,趁热吃饭吧!”   不知是否故意。刘阿姨正是时候的端着两碗饭,走出厨房,大咧咧打断沈晶晶的话语,   接着绝对是故意的。   她一拍脑袋:“哎呀,没想到今天有客人来。饭没煮够,不好意思啊,谁让你来之前不打个电话,这就没法留你吃饭,慢走啊。”   !!   区区一个佣人,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种话?!沈晶晶用力咬唇,作出一副难掩失落的表情:“表哥……”   他充耳不闻,只戳一下沈音之的脸:“吃饭。”   “我知道,你不要戳,你都没洗手!”   沈音之超宝贝的护住脸蛋,跑去餐桌边坐好。   再回头,只见沈晶晶双手握拳,身形落寞。   ——她不肯走。   因为她太清楚沈琛的脾气。   只要这次走出去,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走进蝴蝶湾。那她还怎么接近沈音之?怎么试探她?   她不甘心,不死心。   小傻子则是纯粹没玩够。   前者如同木头人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后者突发奇想:“我们让她留下来吃饭吧。”   手往桌角一指,“就坐在那里吃!”   *   刘阿姨围着大红色的围裙,进进出出的端菜摆菜。   所有新鲜出炉芳香扑鼻的菜肴,当然摆在自家人面前。这里一盘酱汁肉,那里一盘红烧猪蹄,又有素菜水果,又有精心炖制的汤,实在再丰盛不过。   至于沈晶晶那边——   天知道刘阿姨从哪里弄出的寒酸菜。   什么清水豆腐、凉拌金针菇、咸蛋黄切对半。再来一碗看起来就很糟糕的苦瓜,一碗黏糊糊、介于饭和粥之间的玩意儿。简直像是一堆剩饭剩菜。   “哎呀不好意思,真的没有什么菜,你凑合吃啊。”   如是敷衍地道完歉,刘阿姨又拿出一大碗生肉。   “咪咪,咪咪来,我们吃饭了啊。”   肥猫三步并作两步的飞窜而来,她摸着猫,笑容慈祥:“咪咪,今晚的菜可好了!瞅瞅,这进口的牛肉哦,五十块一斤,别人家的猫做梦都不敢梦,就你有福气,三天两头吃。还有青菜,有胡萝卜,不要挑食,全部吃掉。这个双蛋黄最好,阿姨从乡下买来的鲜鸡蛋,慢慢吃。”   “喵~”   猫呼哧呼哧享受着晚饭,沈晶晶几乎想掀翻桌子。   凭什么人!吃!得!比!一只死肥猫!还差!   气死了!   她握着筷子的手狂抖,沈音之看在眼里。   多多的鬼主意在脑袋里转悠,她狡黠一下,突然站起身来,殷勤给沈琛四处夹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都吃!”   “赚钱太累了,我很心疼你的,肉都分给你一块。”   “不不不,两块!给你整整两块肉,感动吧?”   乱七八糟花花绿绿的菜,杂乱堆满碗头。   大功告成,沈音之坐下来,看看他的碗,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碗,故意非常大声且做作地感叹:“你现在碗里好多肉和菜,我这里什么都没有,这可糟了。”   明明所有的菜都在手边。   但她一直朝他挤眉弄眼。   这是恩爱游戏玩起来,收不住手了?   沈琛不作声,没有立马配合。   沈音之还以为他听不懂,动动眉毛,更为明白地暗示:“我手好累,好像夹不动菜,有人帮我夹菜就好了。”   话落,他仍然没动静。   特别好整以暇地端坐着。   怎么回事呀这个人!   她一个着急,在桌底下踩他。   他面色镇定,不露分毫。   难道是她不够用力?   小傻子不肯安分罢休,又派出两只脚踢一踢,踹一踹。脚尖生生撞在他的小腿骨上,疼得倒抽气。   不过她皱巴鼻子,口上执着追问:“我只有饭没有菜和肉,没办法继续吃饭,要挨饿了怎么办呀?”   脚下继续没完没了的踹。   沈琛脚一动,准准卡住她两只作乱的腿。而后悠悠抬起眼,拖腔拖调地重复一遍:“怎么办呢?”   “……”   男人果然靠不住,关键时候掉链子。   哼。   沈音之老大不高兴地别过脸,还死活抽不出脚。   几经挣扎后,干脆将手里筷子一丢。   “啊,筷子掉了,我捡筷子。”   身体往下滑,她钻进桌子底下,像条鱼似的活蹦乱跳,两只脚踢来踹去往外抽,两只手不轻不重地打他捶他,又拧他。   然而沈琛的小腿瘦削,找不着肉下手。大腿又硬邦邦像石头一样,好拧死拧都拧不起来,真麻烦。   小傻子郁闷坏了。   索性准备一口咬上去的时候,一根筷子掉在眼前。   “筷子掉了。”   沈琛附身下来,只见沈音之凶巴巴朝他做鬼脸。   一根舌头吐老长,免费赠送一对黑白分明的人优质斗鸡眼,她完美cos一只吊死鬼,皮得很。   他笑了声,指尖轻轻一下弹在她的额头上。   “你打我?!”   双眼睁得滚圆,沈音之咔咔追着他的手咬。   可把她气的。   沈琛又揉揉头,低声留下一句:“起来坐好。”便捡起筷子,重新回到桌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镇定。   而她用气音说的:“那你得给我夹菜,夹好多好多菜。”不知道到底他有没有听清楚。   过几秒,腿倒是松开了。   沈音之重获自由,拖拖拉拉地坐回原位。目的没达成,还是不高兴。她赌气地挪起椅子,想离他远远的。   沈琛放她折腾半会儿,再伸脚吱呀一下勾回来。   “别拉我。”   她哼哼唧唧再往外挪。   他默不作声再勾回来。   两人日常争斗小情趣,可是那一阵持续吱呀吱呀声实在令人牙酸。沈晶晶真是眼睛难受,耳朵也难受,忍不住问:“这什么声音?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沈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脸,她讪讪闭嘴。   空气仿佛冷凝,一片沉默蔓延。   整栋房子里唯独沈音之天不怕地不怕。眼看她端起碗,一副要跑路的姿势,沈琛终是抬手给她夹菜。   左手边右手边,别管肉菜素菜通通夹。   最后还给她打汤,温情款款地哄:“多吃点。”   沈晶晶因这幕脸色铁青,反胃得想吐。   而一旦她不高兴,沈音之自然百倍高兴,张口便是:“够了,谢谢你,我真爱你!全世界最爱你啦哥哥!”   ——不就是演戏。   长江前浪留有余气儿,夹菜打汤服务周到,冷不丁接下戏份:“还不够,你得多吃点,不能饿到孩子。”   “孩子?”   饶是沈音之,都糊涂了一瞬。   沈琛嗯。   “什么孩子?”   他眉眼含笑,根根分明的眼睫铺下一片淡淡的影,语气温柔又缱绻:“当然是,我们的孩子。”   ????????   “你、你们都有孩子了??!”   “喵喵喵???”   *   一场晚饭结束于鸡飞狗跳,这下沈晶晶不得不走。   望一眼外头的天色,她垂下眼睫,以无比柔弱的姿态提要求:“外面太黑了,我一个女生不适合自己回去。表哥,你能不能……”   “没关系。”   沈琛一反常态的爽快答应,她刚一喜形于色,下秒钟他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你不能自己回去,那么,会有保安替我送你。”   喊保安?   大晚上要把她赶出蝴蝶湾不成??   这破地方建在郊区,谁说得准附近都是些什么人!沈晶晶想无可想,恨恨一跺脚,“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等等!你别走。”   穿上袜子的沈音之俯冲下楼梯,“我送你到门口!”   “……”   从这里到门口五米距离,要你送个屁。   沈晶晶压着怒火,又不想放过最后的机会,只得违背本心地答应:“好,谢谢你。“   “你走前面。”   沈音之推她一把,扭头回去凑到沈琛身边。支着手,连着嘀咕好几句悄悄话、然后才摇头晃脑追上来。   一路走到门外头,反手虚掩上门。   屋里的灯被阻断。   外头弥漫着浓稠的海雾,两人对立而战。   沈晶晶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沈音之抢先开口:“你还有没有东西想问我?”   冷笑:“我问了你就老实回答?”   “不要,那我很没有排面。”   “呵。”   就知道,所谓的傻子,不过是个伪装壳子而已。   明明这个沈音之,前世今生都是这样。她比谁都狡诈,她比谁都狠毒,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透!   沈晶晶心烦意乱,转身要走。   沈音之拦住她:“都是你问,我还没问问题呢。”   低低一声嗤笑。   “怎么,端不住你清纯小白花的人设了?”沈晶晶抱着胳膊,高抬下巴:“你问,怎么回答看我心情。”   “那我问了啊。”   昏暗的夜色里,沈音之直勾勾盯住她的眼,“之前你让我往城北走,说那里有车马。可是——”   “好像不光是车马而已,那里到底有什么呢?”   “你!你怎么会!”   从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开始,沈晶晶震惊得无以复加。一不小心踩空高跟鞋,整个人要往下跌。   沈音之及时抓住她,一张脸朦胧不清,诡秘如幽灵。   “阿音,还不进来的啊?”   刘阿姨在里头叫,她清脆作答:“很快!”   这一声惊醒沈晶晶。   她猛地挣开她的触碰,宁愿狠狠摔坐在地。   “沈音之你!”   “怎么啦?”   沈音之无忧无虑,好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语气轻快:“对了,现在表兄妹已经不能结婚了,所以你不要再想嫁给沈琛啦,想了也白想。”   !!   “你、你全都想起来了?”   “你是故意回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晶晶瞳孔剧缩,骤然失控。   “死都死了,就不能死得干净点吗?我就知道,只要你出现绝对没好事!刘妈、苏井里、周笙和沈琛,你看中哪个了?她们被你害得不够惨吗,你又想害谁?还是想再来一次,让沈琛变成个疯子,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说啊,不敢说话了吗?!”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呼出的白气儿飞速消散。   沈音之很天真的一歪头。   “你在说什么呀,我都听不懂。”   沈晶晶惊疑不定:“你又玩什么把戏?”   “我怎么啦?”   她纯然无害地挠挠头:“我送你到这里,你为什么突然摔倒。你讲话好奇怪,我根本弄不明白。”   ???   怎么回事?   幻觉?错觉?   难道又梦到沈音之来找她算账了?   是梦就好!   是梦最好!   赶紧醒来!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沈音之出现!   沈晶晶拼命拍打着头。   一阵寒冷刺骨的海风吹过身旁,头发翻飞,门扉拉开。里头透出一丝光,照亮沈音之的脸。   她在笑啊!   居高临下,两个梨涡浅浅凹陷,笑得软糯而讨喜。   落在沈晶晶眼里,却像是周身缠绕着无尽怨气的恶鬼,对她露出狰狞而血淋淋的笑容。用一种只有她们听得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   “表小姐,我来找你索命啦。”   “啊啊啊啊啊啊!!”   她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怎么肥事!人家家什么都坏事都还没干!QAQ   *   沈晶晶应该还有辣么1点点,难以自控的喜欢沈琛吧,毕竟前世影响很大。然鹅,现代法律不允许哈哈哈哈哈哈!!! 第47章 她没死   沈晶晶依稀记得,她活了很久。   几乎是所有人里最久的。   因此她所真正能够梦到的故事,最完整,也最惊悚。   ——真要说起来,一切都从1937年开始。   北平猝不及防被日本鬼子占领。   人们常说乱世出英雄。   事实证明,国难当头绝不仅仅诞生英雄而已。   它大可以趁机养育一批热血当头的爱国青年、誓死不屈的文人,突显出无数事不关己、得过且过的利己主义。   当然除此之外,最糟糕的是,它能使部分人失掉礼义廉耻。以极快的速度滋生出肮脏的告密者、检举者、日本走狗以及点头哈腰的汉奸。   一时间,北平乱得可怕。   所谓日本皇军天天提枪上门拜访。   谈生意,谈合作。   坚定不叛国的沈家几乎朝不保夕,沈家父母顷尽所有人脉,最终只赶在日本人发怒之前,将无依无靠的独女偷运出城,叮嘱她前往上海去投靠表亲沈琛。   ——那就是沈晶晶。   沈晶晶再次踏进上海,距离上次被狼狈驱逐,过去整整五年,可谓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她的父母亲人已经统统死去;   她的肌肤容貌被战火彻底摧毁。   她曾经所热爱的、骄傲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整个人犹如行尸般生活着。   直到重新入住沈公馆的那刻,瞧见无忧无虑不知愁、照常沉迷挖狗洞睡大觉的沈音之时。她突然感受到前所未用的恨意,如此浓重。   她恨她。   因为日本人狠,太狰狞,她没本事恨;   而沈琛又太爱,太遥望,她舍不得恨。   你看,实在是无人可恨。   人这种动物,没有恨很难背负人命活下去,又打死不愿意恨自己。所以思来想去,沈晶晶只能全心全意恨起沈音之。   恨她以色恃人,矫揉造作;   恨她不知廉耻。   国破家亡近在眼前,她竟然有闲趣儿偏安一隅,独自贪享大好的荣华富贵,多可恶!   沈晶晶恨得大义凛然,理直气壮!   她决定为民除害,她隐忍蛰伏,做好一系列计划和安排。终于挑中某个日子,万分激动地说出一句:“沈音之,我可以帮你自由!”   沈音之答应了。   那天晚上她又说:“你往城北走,我都安排好了,那里有马车听你差谴,想去哪里去哪里!”   沈音之点点脑袋。   她以为她答应了。   隔天下午,城北便传来消息。说是一个年轻女子,不知怎的大半夜独自跑到成山脚下,不幸遭遇狼群袭击,身体被嘶咬得血肉模糊,尺骨将将剩下小半。   分别是手一半,脚一半。   脸上皮肉没了,头骨小小的,只见耳后一片皮肤完好,鲜艳欲滴的一点红痣。   她觉得是沈音之,跑不了。   沈公馆上上下下几十个佣仆,所有人都觉得是沈音之,独独沈琛不信。   消息风传满城的第六天。   正是他们代办葬礼,以求入土为安的那天。他一身漆黑的归来,面无血色的打开棺盖,指尖稍稍发颤,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副轻微腐烂的骨肉,眯眼打量一会儿。   而后,抿紧的、凌厉的唇线松软下来。   他满不在乎地松开手,任由碎尸摔落在地。   众人惊诧不已。   他以手帕细细擦着手指,温声问:“小姐呢?”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望了望满堂的白绸,瑟缩着没人敢开口。   “还在睡觉?”   “我不是说过,别让她赖床过十点么?“   沈琛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望眼手表,“去喊她起来,就说我带礼物回来了。”   “……”   堂下一片死寂弥漫。   无人答,无人动。   他抬起一半的眼皮,说笑般的:“我这才走多久,连个人都叫不动?”   “沈先生!小姐她——”   沈音之房里伺候的小丫头哽咽一声,带着哭腔道:“小姐她没了!”   ”什么叫没了。”   他一脸镇定,他们正要开口,他不紧不慢地问:“你们没看住她,又叫她溜出去玩?”   “不、不是啊,小姐是真的没了!”   小丫头冲过来,扑通一下跪在他的脚边,眼泪哗哗往下掉。   “您罚我吧,呜呜呜呜,是我没看住小姐!”   “是我的错,我不该睡死的!!”   她猛地低下身去,砰砰砰地磕头。   砰砰砰。   仿佛响在所有人的心上,他们啜泣的声音,不由得大起来,哭着说:   “您走没多久,小姐就跑了。大半夜跑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只剩下字条,让您别再去找她。”   “我们在城里找一整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谁晓得……小姐她被城郊外的狼群咬去了。”   “是谁教小姐去城郊的,你们谁说的!城外那山荒废几十年,为什么会有狼,怎么可能有狼?!”   “小姐呜呜呜。”   ……   一片吵吵闹闹,哭哭啼啼。   老婆子抹着通红的眼睛,半怕半心疼的,去捡落在地上的残肢。   “你做什么?”   一声淡淡的质问从天而降。   抬头望见沈琛锋利冰冷的眉目,她不自觉地犯结巴:“我、我给小姐收起来。”   “不用。”   他眼都不眨地踩下去,再用脚尖踢开些。   而后摩挲着指尖,开口仍是一贯沉稳的语调:   “我知道小姐调皮,成天想着跑,多少人都看不住。这回我暂且不做追究,你们不必哭丧。”   不做追究?!   他们惊疑不定,又听他道:“如今外面世道乱,一个小女孩在外面容易出事。你们都把手头的活放下,出去找。只要把她平安无事的找回来,我自然不计较。”   “……”   这话什么意思呢?   人都死了,什么叫在外面容易出事,什么又叫平安找回来?   有人硬着头皮回一句:“可是小姐她已经……”   她已经在这了啊。   这是她生前的家,她的灵堂,她的棺材。   她除了这儿还能在哪里呢?   那人想说‘沈先生,您节哀顺变’,可是口齿干涩,怎么都说不出。   气氛僵滞的节骨眼,沈晶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顶着一双红肿眼大喊:“你还在说什么傻话?去哪里找人?有什么可找的,沈音之她死了!被狼咬死的,剩下的尸体都在这儿,沈琛你睁大眼睛看看,别再自欺欺人了!!”   她意图冲上来抱他,在他最伤心脆弱的时候予他港湾。   但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云淡风轻地说:“那不是她。”   “怎么不是她?明明就是她,根本就是她!”   沈晶晶头发蓬乱,发狂似的扑到棺材边。   顾不上恶心,她一把抓起腐肉烂骨,硬生生递给他,往他眼皮子边上递,恨不得塞进眼睛好让他看个清楚明白。   “你看!你自己看!!”   “这是她的手,这是她的脚!她耳朵后面有个红痣对不对?就在这里。”   她尖叫着逼近:“你看啊沈琛,这就是沈音之,她还是死了! 看清楚了吗?你身边的人都死绝了,连沈音之都死了,只剩下周笙那半条命在医院里吊着。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有报应吗,就因为你这个人太冷血,你连你爸、连你亲生兄弟都杀,当年陆家满门三十六口都死在你手里,我就知道你会有报应,一定有!”   “这下你什么都没了,丢光了,只剩下我。”   “我也是。我什么都没了,我爸妈因为不跟日本人合作,被日本人割掉头挂在二楼。那时候你在哪,为什么你没来救他们?为什么你这人不记恩情,为什么不肯娶我,为什么为了一个外人把我赶出上海!要不是沈音之,你和我爸就不会决裂,他本来可以逃到上海来!”   “都是因为沈音之!”   “都是因为你不爱我,都是因为我太爱你!”   “报应,人活着都是有报应的。”   眼泪争前恐后地涌出眼眶,她声音低下来,再低下来,轻轻搂住他,靠在他身前喃喃:“沈音之死了。你看你,回来得这么晚,差点连收尸都赶不上。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她,再也没有沈家,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怕死的。”   “我早就决定被你连累,我愿意陪着你。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好不好?”   沈晶晶仰起头,眼里发出一片模糊的、梦幻的期望。   万万想不到沈琛垂眸低笑,仿佛看了一场拙劣的戏。   “那不是她。”   他依旧慢条斯理的坚持:“她没死。”   “沈、琛!!!”   沈晶晶霎那变了脸色,扭曲如恶鬼,意图一个巴掌打醒他。   而他一把掐住她,面无表情地挨下那个巴掌。   五指犹如虎爪般寸寸收紧,直掐得她满脸涨红,止不住地翻起白眼球。   “沈先生!”   佣人纷纷劝:“您冷静些!冷静啊!!”   沈琛侧过脸来,漆黑狭长的眼里,唯独一片令人心悸的荒芜。   “我什么时候不冷静?你们该冷静才是。”   他朝他们笑了笑,阴冷的笑不达眼底,但声音很轻。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算什么?谁知道你们口上喊着小姐,心里把她当什么。你们识得她多久呢?”   “三个月,半年,还是两年三年?”   “——而我养了她七年。”   “她从十四岁就养在我身边。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你们究竟知道多少,又有多少是我交代下去的?”   顿了顿,柔软纤长的眼睫垂下,他更为温柔地笑开,缓缓重复:“她从十四岁起,就养在我身边。”   “她天天要吃的,要穿的,没有一样不是我的,没有一样不经过我的手。七年,她的规矩是我立的,功课是我改的。字是我手把手教的,连名字都是我起的。”   “她姓沈,你们以为是哪个沈?东北的沈,北平的沈,还是清帮那个老不死的沈、沈子安那个废物的沈?”   “……”   沈先生的用词不对。   他的笑也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愣愣咽一口唾沫,都觉得胃被拧了一下。   “都不是。”   似乎对所有人惊恐的表情视若无睹,半晌没有得到回复。沈琛不疾不徐,摇着头说:“都不是,她只随我姓。”   “姓沈琛的沈,住沈琛的房子。整个上海滩提到沈音之,连下去的不是你们任何人,只是我沈琛而已。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所以我说这不是她,这就不是。”   “我说她没死,她就没死。”   话锋一转,他掀起眼帘,目光冰冷。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周笙在北平杀了十七个日本人,被子弹穿过胸腔。现在日本人又打进上海,外面很乱,我有很多事要办,所以只能给你们七天。七天的时间找不回小姐,我要你们这里面的一条命。”   “这个七天完了,再七天,再一条。”   “如果有谁想同我对着干——”   他松开手,濒临断气的沈晶晶连连咳嗽,泪流满面。   冷不丁又被一把血淋淋的□□抵住太阳穴。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这是对沈晶晶说的。   其次对他们温柔而残忍的笑,语重心长:“好好找,不要连累你们的家人朋友,嗯?”   仆人们哑口无言,只晓得点头。   他漫不经心催一声:“那还不去。”   他们顿时如散开,捂着扑通扑通的心脏跑出灵堂。   疯了。   真的疯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   沈先生身边的人终于死绝了。   沈先生,也终于疯了。   *   梦不讲道理,时而详细繁琐,时而走马观花。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沈晶晶被关在地下室。   从1937年初秋到1938年开春,她失去一只眼睛,两根手指,变成一个哑瘸子。   受尽了折磨,不过命大活着。   搞不好是沈琛非要她活着。   她是从头到尾的见证者,目睹他从此往后夜不能寐,洁净的双手沾满鲜血。既有日本人,又有中国人,其他别的什么的国家的人,甚至是家中的奴仆。   —— 周笙始终没能醒来。   —— 沈音之始终杳无音讯。   因此他变得残酷,一意孤行。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偏执暴戾。   人们从前喊他沈先生,是自愿的,是喜爱的。   而事到如今,由于沈琛逐渐成为模棱两可、深不可测的上位者,游刃有余地徘徊在日本人和中国人之间。谁都帮,又谁都不帮,便失去绝大多数人的敬重。   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枪支越来越多。   他漂亮的洋房空落下来,夜里连猫都不来造访,只有清冷的月光和影子长伴。   起初她很痛快,觉得他活该。   接着他找到沈音之,死了的沈音之,他更疯了。   成天抱着一具尸身不肯离,四处打听高僧道士的行踪,往房间里贴满符咒。   她看着他沉寂,看着他坏掉。   抛开傲骨,豁出命去。   次次三拜九叩地登上,恳请高僧复活一个死人,那姿态低入尘埃。   之后又将国难家仇全部丢之脑后,迎着纷纷扬扬的雪。他领着手下残留的所有人,所有枪,以及山脚山腰所有无辜的人家,以此威胁那位高僧逆天而为。   他大约成功了。   大约没有。   那时她并不清楚实情,只看着夜里大火熊熊燃烧。   雪在下,不断浇灭火苗。   他的手下遵照命令,拼命往里头泼油加火。   多可笑啊。   别人救火,他加火。   好像非烧死自己,活活烧得灰飞烟灭才肯罢休。   那火里好像有他渺小的倒影,抱着尸体的双臂。   一点点、一点点的消解成尘埃。   七天后。   周笙终究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冲上上去,慢慢地、慢慢从残墟废瓦中扒拉出几根骨头,一点布料碎屑,全部葬在山后,只埋了个小土包。   原先有碑。   奈何恨他的人太多。   毕竟他从前的善竟然没有从一而终,这害得他比寻常彻头彻尾的坏人,还要坏上太多。致使更多人憎恨他,时不时前去破坏他的坟,刨他那点零丁焦黑的骨头。   沈先生终是死了。   生前权势满身,美名富贵尽在手。   死时荒唐荒凉,沦为人人喊打的恶徒。   他好像没有爱过任何人。   好像这世上也没多少人爱过他。   沈晶晶这才开始真正的爱他,恨他,同情他,又恐惧他。   她为他扫除墓上的瓜皮碎屑。   她从高高的山顶一跃而下。   那个动乱的时代结束了。   他们短暂又漫长的一生结束了。   那里没有人再记得他们。   这里根本不曾有过他们。   所谓结束。   分明彻底。   *   重复。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总在冥冥中重复。   前头冗长阴沉的梦尽数消散,沈晶晶尖叫着醒来,只记得沈音之脸上那抹阴森鬼魅的笑。   她的前世记忆永远停留在城北。   她梦到自己害人。   隐隐觉得不只是梦那么简单,还觉得沈音之这个人确切存在,并且迟早会出现于现实世界。搞不好,还要找她算一笔陈年旧账。   但心里仍然抱有大半的侥幸。   梦醒之后,她总是千方百计纠缠着沈琛不放。除了享受便利,除了梦里那点情愫影响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努力建立亲密关系,以此检测沈音之,时刻提防她出现在沈琛身边。   她提防了整整五年,前头四年顺风顺水。   可谁能想到。   这次仅仅一时松懈,去西藏拍了两个月的戏。一个活生生的沈音之,不知从哪个旮旯缝隙里突然蹦出来。不但大摇大摆搭上沈琛这条线,而且知道那城北的事,难道……   真的不只是梦而已?   那沈琛怎么办?   被沈琛知道的话怎么办?   以他的性格,以他梦里梦外对沈音之的在乎程度。她害死沈音之,她绝对死无全尸。   怎么办。   怎么办。   沈晶晶急得咬指甲,冷汗簌簌落到眼里。最终打开手机,乱七八糟定了一堆机票。   她没想好去哪里。   不过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反正趁着沈音之没告状、沈琛没反应过来之前,逃得越远越好。   然后。   她毅然翻包,从夹层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旧名片,拨打上面的电话,接通了。   “你、你好。”   沈晶晶不安地舔了舔下唇,下意识压低声音:“我是沈子安的小表姑,麻烦你告诉他。我和沈琛闹翻了,手头有个重要的消息想卖给他……”   她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她向来做两手保障。   比如同时拉拢沈琛,以及他的死敌沈子安。   再比如。   自顾自的跑。   搅和局面让他们叔侄俩内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发现我的亲戚关系一如既往的混乱。   前文南江的历史,从爷爷的功劳改成外公!   然后沈琛前世今生的身世都一样:   妈倒追爸不受宠,他被迫离家,改姓沈(从母   中间受到舅舅的帮助,欠人情。   并且该死的惹上作孽沈晶晶。   长大之后反手灭了老爸,从沈子安父子手里硬抢权势。   不同点只有:   前世没有亲戚关系,沈子安客套喊个七叔。   现在有亲戚关系,实打实的表叔侄。 第48章 礼物   沈晶晶消失了。   这回消失得彻底。   似乎在入院的当晚离开,仓促登上第二天凌晨的飞机。而后毫无目的性地辗转多次,更换交通工具以及手机号码,就此切断与所有人的联系。   七天前,她的经纪人发现失联。   三天前,她的父母才同样发现自己找不到亲生女儿,便接连打电话过来。问沈琛是否留意到她有什么不对劲,是否知道她的去向,完事儿又拜托他费心思去找。   那时沈音之在玩微博,不亦乐乎。   忽然想起沈晶晶是个演员,就搜索她的名字。   微博里迅速跳出一堆‘娇生惯养耍大牌’、‘连花瓶都不配当,搞不懂她哪来的资源’、‘连电影宣传都不不转发不参加,赶紧退出娱乐圈’,之类的恶评。   顺藤摸瓜去沈晶晶的本人微博,粉丝不过千万。   以前发博勤快,一天少说一两条。如今完全沉寂,从慈善拍卖会那天开始,足足大半个月没更新。个人账号犹如一块荒地,只有稀稀拉拉的真爱粉在其下问:晶晶最近怎么不发微博?   是啊。   沈音之老大不高兴的抿唇,也想问。   好不容易冒出一个大仇人,好多坏点子都没来得及使。只不过提了两个问题而已,难道对方就这么轻易的不战而败,并且落荒而逃了吗?   那她可太失望了,失望之中还有几分后悔。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手下留情。   像猫玩老鼠那样,留着沈晶晶慢慢玩,好歹还有些乐趣。不像现在,前有姐妹开路,后有金主爸爸垫背。一个经纪人苏井里搬出来,又凶嘴又毒,三两下不管男女老少通通气哭。以至于她在外横行霸道,整个公司里外,压根没人敢招惹。   只能天天吃饭睡觉录音棚,逛街花钱滴滴卡。   哎。   无敌。   无敌多么的寂寞。   人生王者的沈音之,老声老气叹一口气,仿佛尝遍人间沧桑。而录音棚外,苏井里再次催问:“准备好了没?好了直接开始!”   他语气很冲,不耐烦。   这人就这样。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看谁都不顺眼,爱挑刺儿。加之最近日夜作息太点到的关系,苏井里顶着两只熊猫眼、嘴边生出燎泡,整一个行走的超级炸||药桶。   “好了。”   沈音之懒懒给个ok手势、他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低头在调音台上一阵牛逼哄哄的扳来摁去,富有律动感的前奏音乐,同时涌入双方的耳机。   这是苏井里的得意之作。   又是出道专辑的重要主打歌。   因此坚守高标准、严要求的原则,录制过n+1个版本。沈音之听得耳朵都起茧子,根本不需要大脑,嘴皮子一掀一合,歌词活像排着队从嘴巴里蹦跶出来。   她边唱,边在心里默数3,2,1。   果不其然。   一面玻璃之隔的苏井里,从双手抱臂、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能唱成什么样’的严苛表情,逐渐转为‘好像并没有那么差,我再观察观察‘的动容。再到双眼闪闪发光,忽然热泪眼眶,简直每根眼睫毛都在虔诚地说:   小姐唱得好!   小姐唱得棒!!   二狗子永远都是小姐的迷弟,小姐冲啊!!!   ……   这表情怎么看,都属于前世结巴的苏井里。   但他本人打死不认。   次次录歌过程泪如雨下,录完歌曲就八百米冲刺去卫生间,飞速洗脸揉眼擦眼泪。过五分钟若无其事回到录音棚,甭管你怎么问,他故意装疯卖傻到底。   这次也同样。   沈音之录完歌,摘下耳机,只见他的残影一闪而过,迅如闪电。   怪怪的。   她看向半路潜进来的林朝雾:【你觉得呢?】   林昭雾点头:【怪,非常怪。】   沈音之走出来,神秘兮兮地低声:“那我们要不要去去问问他?”   “去哪儿问,他不是死不承认么?”   林朝雾眼露疑惑。   不过下秒钟,她们心有默契冒出同一个想法:   当然去男厕所问。   而且得堵着问。   让痛哭流涕的二狗子无处可溜。   *   绝代姐妹花气势汹汹往男厕所杀来之际。   彼时的苏井里,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犹在镜子前扒拉着眼皮子,浑然忘我的咕哝着:“搞什么鬼,为什么眼睛自动掉眼泪?!眼球发炎?泪腺堵塞坏死?该不会是什么绝症的预兆吧。老子年纪一大把,存那么多钱可不是为了治病。”   有人从外头走进来,笑着搭话:“苏老师,没有这种绝症预兆。不过保险起见,逆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不!做梦!是香奈儿的回旋镖不好玩?爱马仕的麻将不够炫,还是supreme的砖头不够狠?只要我活着的一天,就不会让医院别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分钱!”   “不过我买了眼药水。”   苏井里猛然掏出一支,半截手指大小的眼药水,眉毛嫌恶地皱拢:“这屁大点破东西那里值十块钱?我杀价老半天,竟然还是要整整十块钱。难怪我辛辛苦苦的赚钱,活了二十七年一分存款都没有,都是因为这瓶眼药水吧!!”   “……”   好颠倒黑白的一人。   好清纯无辜的一瓶眼药水。   你的钱,难道不是全部花在稀奇古怪的奢侈品上了吗??   那人无语的摇摇头。   苏井里径自仰头滴完眼药水,伪装完毕,往外走。   冷不丁的一声:“二狗子!”   女人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那深入骨髓的恐女症发作,一个脚软连滚带爬缩回男卫生间的角落。   直到看清楚笑嘻嘻的沈音之,不由得发出卑微又绝望的哀嚎:“是女厕所不够大么,还是眼睛不好使,看不清楚头顶的性别标示牌?!这是男厕所ok?又不是什么南江5A风景区,沈音之你到底有什么癖好,天天喜欢不打招呼就往里面钻!”   “沈琛知道这事么?沈琛都不揍你的么??”   沈音之揉揉耳朵,正儿八经的安慰:“我还没进去,你冷静点行不行?”   林朝雾则是撩头发,抬头看两秒,满不在乎地抬起脚——   “别进来!”   男厕所里同时发出两道尖叫。   林朝雾往回退,瞅了瞅慌乱的路人,淡定自若:“你别紧张,我们不找你麻烦。”   “呃,那谢、谢谢。”   那位兄弟赶紧关上隔间门,手忙脚乱的往外跑。   男厕所里只剩空荡,继续留下来,只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之中。   因此苏井里一咬牙,硬着头皮憋住呼吸,紧跟着往外狂奔。   他的计划很美好。   甩掉两个女恶魔逃之夭夭。   奈何实行起来太不好。   沈音之对他的印象根深蒂固,记得他不敢碰女人,下意识躲得远远。偏偏林朝雾肆无忌惮,轻轻松松的一个伸手,稳稳扣住他的手腕。   那力道,那速度。   就像老鹰啄住小鸡崽子的脖子,那样的快狠准。   就像狗血小说里霸总抓住落跑小情人,那样的命运。   场面突然定格。   空气静止半分钟,连远近想上厕所的人们,都震惊的停住脚步。   “我有没有看错?”   “妈也,苏老师终于被非礼了!”   “万万没想到我能活着见证这幕,拍照留念,咔嚓。”   一声咔嚓,声声咔嚓。   而当事人苏井里。   他颤抖。   眼皮频跳,面部肌肉与嘴角疯狂抽搐,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堂堂一米八出头的男人,双眼通红,眼药水缓缓从眼角流下。   他是那么的柔弱,惊恐,毫无抵抗之力。   甚至呆若木鸡,傻傻地问:“我,被,摸,了?你,是个女人。而且你,刚才摸到我,纯白无暇的一片肌肤了?”   这看起来像个正宗智障。   林朝雾嫣然一笑,松开手。   她的手指印残留下罪痕,苏井里举高,一眨不眨地望着。良久之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我!被摸了!我被!女人摸了!!我好脏啊!!男厕所好脏,这个楼层好脏,整个世界都!好黑!好脏!操操操操操操□□不活了!”   他拔腿就跑。   这下又犹如虐恋情深文里的带球跑小娇妻。   “你跑什么??”   光堵厕所了,目的尚未达到呢。   林朝雾反应极快地追上去,苏井里跑得更拼命,还抱紧身体大声喊:“你干什么?摸了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追着我跑??你他妈该不会是我的脑残粉,想生米煮成熟饭,逼我就范吧??想得美,我永远不会属于任何女人!!”   林朝雾:“追你不为别的,想问你件事。”   “我不听!不要跟我告白!我不听,我拒绝!”   林朝雾加音量:“不是告白,你别跑!”   “我不!这么低级的谎言,我他妈要是上当,我早被就不是纯情的我了!”   她冷笑:“……你个傻逼。”   他早就料到这招,狂妄的哈哈大笑:“你才是个傻逼,这么小学生的激将法没用!别痴心妄想!”   “……”   这狗病得真不轻啊?   林朝雾蹬起高跟鞋健步如飞。   两人绕着楼层一圈圈的跑。   沈音之最不喜欢跑步,留在原地看他们一圈圈跑得挺开心刺激,都不好意思拦。   直到他们第八次经过来,个个气喘吁吁开始口吐芬芳地互相狂骂。她觉得时机到了,横空跳出来拦路。   架不住苏井里眼疾手快,随便钻个工作室进去,反手砰得甩上门,差点撞到林朝雾的鼻子。   傻逼天天有,这么傻的真不多见。   这个梁子结下了,她靠着门平复呼吸,顺过气儿才拍了拍:“苏井里,跑够了没?正经问你事。”   “什么事?”   话没说完,里面喘着气儿回答:“别想对我负责!我是新时代男人,摸手不会怀孕,不需要你负责。”   林朝雾朝刘海吹了口气,顺带优雅翻个白眼。   “我们只是想问,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   “问这个干嘛?”   “是不是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里面有你,但又不是你。”   “……”   “还梦到阿音?梦到沈琛?”   “你怎么知道?”   苏井里突发奇想,大惊失色:“你他妈不会在我家装监控吧??这是违法的,老子要告你的啊变态!!”   妈的,这狗。   林朝雾挑眉:“想知道怎么回事,你就露个头。”   苏井里来回踱步,考虑半分钟:“那你们后退两米以上,离我远点。”   “行。”   两人往后退,门扉打开。   苏井里还真就鬼鬼祟祟露个头。   “他以前就这么怂?”林朝雾问。   沈音之郑重给回答:“那还要怂很多。”   林朝雾啧了一声,苏井里则是语气拽拽地问:“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搞什么鬼,说不说?”   感觉像神棍算命。   直接说轮回转世,正常人都不会接受吧?   林朝雾附耳,让沈音之说点以前的事。   她想了想,挑出代表性的:“你有没有梦到卖身葬父、沈园着火?“   苏井里瞳孔放大,应该被说中。   “你以前在厨房打杂,有的时候帮忙跑腿,有次偷偷给我买烤鸭,然后被罚跪。外面下雨,我送你一把黑色的雨伞,然后你又被罚多跪了一个小时,记得吗?”   “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   他的表情渐渐严肃。   沈音之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以前我还带你钻狗洞、翻墙,去厨房偷点心。你有帮我擦皮鞋,给我端茶倒水剥葡萄,捏肩捶背写功课。那时候你可会说好话,打着结巴说我长得最好看,唱歌好听,整个上海滩没人比得上我。哦对了,你还说要永远记得我的恩情,来世还给我做牛做马伺候我……”   等等。   打住。   就第一句还好,后面都是什么鬼??   苏经理脸色从红到白到铁青,最后黑如锅底。   “你们连起伙儿耍我??”   他再次缩回脑袋,关上门,说什么都不再搭理。   “算了。”   林朝雾勾上姐妹的肩,凉凉道:“想不起来就拉倒,反正欠揍哭包一个,想起来也没什么用。“   “不过——”   她眯起眼,放下狠话:   “下次见他,我绝对捶爆他的狗头。”   *   累了,两人坐电梯下楼。   原定的逛街计划,只行使小半。   两人在路边等车,林朝雾忽然问:“沈晶晶晕倒,沈琛就没问怎么回事?”   “问了,我骗他。”   沈音之如实回答:“说她楼梯踩空,摔倒。”   “没怀疑?”   “应该没有?”   她自己都不太确定,弄得别人好气又好笑。   林朝雾上车之前,还捏了捏她的脸,再三叮嘱:“最近我左眼皮老跳,你记得回去之后,白天隔两个小时就给我发条微信,发个句号都行。”   沈音之老实巴交地哦一声,挥挥手。   车开走,面前是一行斑马线,红灯。   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眼瞧见那个黑裙子的女人。   很高,太高。   脸白白的,头发长长的,嘴唇红红的,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她没想出个所以然,手机铃声响起来。   “我在肯德基前面呢,你看到我没有?”   以为是开车过来的助理,沈音之看也不看就接起来,报出所在位置。   对方慢条斯理,以同样的句式回:“我在你附近的车里,你看到我没有?”   沈琛!   “你今天来接我呀?”   沈音之语气欢快,沈琛嗯一声。   她原地蹦哒着找人找车,又问:“今天没事情做吗?”   前几天事情可多,别说人,连个微信都说不上几句话。他们好几天没见面,关系变得非常冷淡。   沈琛靠着窗,远远看她往反方向乱打量,非常好心提醒:“不在那边,往别的地方看看。”   再有些散漫地回答:“我天天都有事情做。只不过昨天晚上有人说,再不带她出去玩,就再也不想理我。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当然只能放下做不完的事情嘛。   听出他的潜台词,沈音之笑了。且得了便宜又卖乖,死不认账地撇清:“我没有,肯定不是我!”   “那是谁发的微信?”   他声音低低落在耳边,“该不会,是猫?”   “对!没错!”   她咯咯笑出声:“就是猫,你真聪明!”   傻样儿。   “行了。”   沈琛伸手:“在这边,别乱找。”   “我看到啦!”   挂断电话之前,沈音之邀功似的特意说:“我今天买了好多好多东西。有你的一个礼物,你开不开心,期不期待?是不是非常爱我!”   “你是说。”   他翻着手机短信记录,顿了顿,“下午刷了二十六次卡,给我买了一个礼物?”   “……”   说的好像是事实。   听起来好像别扭。   “哎呀,有礼物就很好了,你不要太贪心!”   小傻子决定继续耍赖皮,凶巴巴逼问:“到底开不开心,不开心我就不给你了。”   他低着眼皮,似乎有笑,慢悠悠道:“真开心,简直迫不及待。我什么时候能够收到礼物?”   真配合。   “我马上就来啦,你闭上眼睛,数到五!”   沈音之兴高采烈地挂断电话,准备要跑。   这时仍是红灯,她鬼使神差往对面再看一眼。   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上一章太消耗感情了,感觉我都没缓过来??   再次卡文枯萎。 第49章 车祸   说不清犯什么傻,沈琛还真闭上了眼,默数。   一,二。   数到三。   车门被拉开,一阵冷的气流趁机入侵。   “你数到几啦?”   小孩一股脑儿钻进来,几根细软的长发拂过脸庞,泛起细微的痒。   沈琛颤了颤眼睫,她立刻派出暖烘烘的左手,pia一下盖在他脸上。特别有气势的命令:“不准偷看,你只用嘴巴回答我,眼睛不要动!”   “没看。”   他似笑非笑,清晰咬出一个数:“四。”   沈音之啊一声,“怎么这么快,我还没有藏礼物呢。”   “还要藏?”   “肯定要的,数到五你找礼物,找出来才有惊喜嘛!”   沈琛稍抬眉角:“我已经数到四,下个数就是五。”   “不行不行!你千万不能数五!不能那么快!”   她左手不肯放松,嘟囔着‘我让你数五,你再数五’。仅剩下一只右手到处摸口袋、翻包包,闹出好一阵窸窸窣窣的大动静,终于找到神秘礼物。   藏在哪里好呢?   沈音之的眼珠转溜,有那么点儿狡诈,故意在后车座翻来覆去的,做假动作迷惑人。实际上小指头悄悄拉开沈琛的口袋,屏息往里头一放,全被周笙看在眼里。   “好了,你可以数五,可以开始找你的礼物了!”   她拍拍手,脸上大写的自信。   而沈琛顺从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掀开毛毯看看,再抬起脚瞧瞧。作出一副完全找不到礼物的模样,似乎还嫌戏不够,尤为装模作样地问:“真有礼物么?”   沈音之不假思索:“当然有啊。”   “在你包里?”   “才没有,礼物就在你旁边!“   沈琛四周看了看,仍是一本正经的坚持:“我觉得没有礼物,你在骗我。”   “明明是你自己找不到,你可太笨了!”   沈音之扑哧一声笑了,得意洋洋的提醒:“别盯着我看了,礼物根本不在我身上,在你自己身上。”   好了,戏该收了。   无意间瞥见前排周笙,一脸复杂如便秘的表情。沈大老板决定适可而止,便低头去摸口袋,做恍然大悟状:“一开始就在这?”   “都说了就在你旁边的嘛,这都找不到。”   沈音之兴致勃勃:“你看,你快点看。这是我好喜欢的礼物,看你喜不喜欢。”   作为一个,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一只脚将将迈离钢铁直男行列的男人。沈琛下意识要说喜欢,不管怎样必须闭着眼睛说喜欢,这是脑海里浮现的标准答案。   然而谁能想到。   他伸手那么一摸,摸出个手机壳。   还是个粉粉嫩嫩闪瞎眼的手机壳。   背面一只朝天鼻的粉红小猪,人模人样穿着衣服,快乐地在草地上蹦哒蹦哒。头上写着I am pig,左手写着cute cute pig,右手再来 happy happy pig。脚底竟然是:Do you want to be a pig,like me?   “……”   究竟什么人受过什么打击,才能设计出这种手机壳?   周笙忍不住咳了咳。   “你不喜欢?”   沈音之大眼睛巴眨巴眨,时刻观察沈琛的表情变化。整一个人秒焉巴,嘴角有悲伤下垂的趋势。   沈琛只犹豫零点零一秒,面不改色、但违心的回出三个字:“很喜欢。”   她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不把它套在手机上?”   “……”   直男周笙投来同情的目光。   半直男沈老板云淡风轻:“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想仔细看看。”   简直是满分答案!   “反正送给你了,你慢慢看~”   沈音之万分满意这个回答,不再纠缠他。   反手拿出又一个小猪佩奇限量版手机壳,扬长胳膊,搁到周笙面前晃一晃。   周笙非常上道,完全不带脑子的发出赞美:“好看,非常好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手机壳,很适合你,沈小姐。”   “不对!”   她煞有介事:“你说错了,这个不适合我。”   周笙:?   下秒钟,沈音之欢快地挥舞起手机壳:”它应该适合你,因为这是送给你的,你超级喜欢吧?!”   周笙:??   沈琛:???   难道这不是他才有的特别礼物么??   周笙果断拒绝。   ”我不用手机壳,谢谢。”   说出如是冷静而不近人情的言语,以至于沈音之大受打击。掉过头来瞅着沈琛,委屈巴巴的咕哝:“周笙不要我的礼物,他好像嫌我的礼物不好,他不喜欢。”   沈琛刚想顺势说他没眼光,别送给他。   不料沈音之突然叹气,“哎。你都喜欢我的礼物,那我的礼物应该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周笙肯定不喜欢我,所以不管我送什么,他都不会喜欢的。”   长长再叹一口气:“我真是个讨人厌的人,哎!”   周笙:“……”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故意上升啊?!   “周笙,好歹是礼物,你收下。”   沈琛口头这么说,温温和和犹如一个完美和事佬。   但他投过来的深沉眼神,分明在说:你收个试试。   想和我用情侣款手机壳么,周笙?   “……”   周笙不想,打死都不想。   因此分分钟推拒并辩解:”沈小姐,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我只是——”   语气停顿长达五秒,艰难又严肃地憋出借口:“自出生起就对粉红色严重过敏,先天性,跑遍医院治不好。”   “什么是过敏?”沈音之歪头。   他面无表情瞎掰:“如果长时间接触粉红色,血液无法循环。轻则头晕目眩、呕吐,重则停止呼吸。”   “就像二狗子不能碰女孩子?”   她睁圆眼睛:“但是你比他更严重!”   周笙义无反顾地点头:“没错。”   “哦。” 沈音之叹息:“你真可怜。”   呼,躲过一关。   尴尬的气氛有所缓和,然而沈音之:从包里翻翻摸摸——   一个手机壳。   两个手机壳。   三个四个手机壳。   八个十个手机壳。   一大堆粉色手机壳堆满后车座。   “看来没办法啦,我买的都是粉红色的。”   她捏住下巴,犹如在外旅游带回特产的人,郑重其事地盘点划分:“这个给刘阿姨,这个给朝雾,这个给二狗子。这个给二狗子的助理,这个给我的助理,还有这个……”   “……”   怎么人人都有。   敢情你这还是批发的礼物??   这他妈的简直——   沈琛看了沉默。   周笙听了也想落泪。   *   关于为什么大家都有礼物。   沈音之理所当然:“我们大家都那么好,只有你有礼物,她们不是会难过的吗?”   那好,为什么大家的礼物都是手机壳?   她更理直气壮:“我们大家都那么好,只有你的礼物不一样,她们不是会难过的吗?”   “所以你选择让我难过?”   沈琛倏忽垂下眼帘,递出手机壳:“还你。”   他语气好低落。   沈音之一时搞不清楚,他是真的难过了,还是又在吓唬人。   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小心翼翼地安抚:“不要难过嘛,我有别的礼物给你。过几天才给,偷偷的给,只有我们知道。这样大家都不会伤心,好不好?”   沈琛不语。   “哎呀,你是个男人,你不能这样闹脾气的。”   沈音之推推他,又拉拉他的手指,不经意的一个抬头,正对上隔壁的车窗。   那个女人。   白纸脸,血红唇,侧脸棱角起伏,睫毛稀少。   她如木偶人般一点、一点侧过头,露出一双轻佻而阴冷的桃花眼。   她直直看着她,双眼瞪开,眼白大大的翻出。而后提起嘴角两边的弧度,不高,不敌,维持在最最诡异险恶的程度,仿佛小丑狰狞虚假的笑脸。   时间停住了。   又恢复流动。   嗖的一声,那辆车猛蹿出去,连带着那张脸一闪而过。   他们冲过人烟稀少的路口。   而沈音之终于想起这张脸。   “有个奇怪的人。”   她语气压低,表情十分凝重。   偏偏沈琛习惯她大惊小怪的做派,没有特别当回事儿。只以为,她又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细节,便语调随兴地问:“怎么奇怪?”   “很高,很高很高,只比你矮半个头。”   “脸很大个,长的,白的;头发长,黑黑的,油油的。眼睛这样,鼻子长长的,嘴巴扁扁的。”   小傻子的描述能力太弱,估计小学生都不止这个水平。沈琛总结为:个子高,面相硬朗偏中性,因而得出结论:“模特?”   “不是!”   她努力比划着,始终难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没法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因为她只见过几次。   她没法说出在哪里见过他,因为那是前世的事。   “他不是女的,但他现在打扮成女的!”   周笙加入话题:“异装癖?挺常见的。”   “哎呀,不是不是!都不是!”   小傻子太难了,她郁闷得跳脚。   好不容易想起一个关键性证据,赶紧两只手挤眉弄眼。余下一根小指头,往鼻子嘴巴之间一点,“他这里有个痣!”   那是媒婆痣所在的位置。   并不算常见。   结合之前的描述,足以令两个男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沈琛喊了声:“周笙。”   周笙当即应了声:“知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开到人烟稀少的十字路口,一辆载满货物的小货车,直直朝这边撞来。   周笙竭尽所能地转动反向盘,右手在到处摁些什么;   沈琛只是下意识的,将不安乱动、妄想拉开车门滚出去的小家伙,按进怀里。   他护着她,一下子世界灰暗,视觉失去作用。   看不到了。   只剩听觉。   她听到车轮狠狠摩擦地面,尖锐又刺耳。   下个瞬间货车撞上来,无数零件发出扭曲破碎的声音。有刹那的天翻地覆,身体连同大脑受到猛烈的冲击震荡,陷入短暂昏迷。   沈音之最后记住的是味道。   汽油的味道,火的味道,空气里潮湿的灰尘。   以及熟悉的、浓郁的血。   是他的血。   滴答滴答。   *   “沈琛,沈琛。”   沈音之不停地小声叫,犹如幼鸟围绕在大鸟周围叽叽喳喳那般。她本可以从他怀里、打破玻璃钻出去,但她不停地叫:“沈琛,沈琛,沈琛你醒醒。”   直把嗓子都叫哑了,沈琛的意识被硬生生叫回来。才缓慢抬起单薄的一层眼皮,露出一半漆黑的眼珠。   “你又流血了。”   她仍蜷缩在他的怀里,半仰着头,指尖碰碰他的脸侧。   ——那道不知什么划出的口子,狭长凌厉,一路划到耳垂。不但瞧上去狰狞恐怖,而且随意一碰,便沾一手指的鲜红的血。   沈琛耳边嗡嗡的,有些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反用气音问:“你流血?”   “没有,我都没有血。”   沈音之摆摆手脚,确认安好无事。   他眯着眼睛辨唇形,又问:“疼么?”   “不疼。”   她回答完,很困惑地皱巴起眉毛,“是你一直在流血,你在疼。不是我,你别老是问我。”   “没事。”   沈琛满不在乎地动了动手,还能动,便往四处摸索。   不小心碰到点破玻璃渣,从座位缝隙里硬生生拉出一张毯子。他用着力气抖了两抖,然后再扯回来,动作轻缓地将她裹住,尤其整个脑袋瓜子都蒙住。   “把脸遮住。”   他说:“待会儿会有很多人,别让他们看到你的脸。”   “为什么?”   小傻子的好奇从不分该不该,不顾场合。她摇晃着脑袋,露出两只迷糊的眼睛:“为什么不让他们看?为什么很多人来?我可以直接爬出去,可以带你去医院。”   她语速太快,嫣红的唇张张合合,沈琛看不真切了。   “别让他们看到,别动。”他只是竭尽全力地重复了一遍,盖住她,沙沙地吐出两个字:“听话。”   “可是你还在流血呀。”   “乖。”   又一个字。   好小声,她从来没听过他这么小声的说话。   这样沉,好像绑着一个大石头跌落山谷。   沈音之抿了抿唇,模糊瞧见他的眼皮,起起落落如飞鸟的翅膀,终是寂静落下。   玻璃球儿似的漂亮眼珠不见了。   一根根睫毛静静伏着,铺下浅淡的影。   血还在流。   她用袖子去堵,沾到伤痕,他似乎有所皱眉。   她有点怕。   惶惑地收回手,傻乎乎的探头探脑。   瞥到防弹玻璃上一个个圆形的子弹坑,以及四处分裂的纹路,犹如一颗妖异生长的大树。   熊熊火光在外面烧,原来是那辆小货车在烧。   现在周遭还没有人。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在观望。   沈音之想起自己以前很坏,点着柴火往耗子洞里丢,就爱看它们吱吱叫着逃窜。   现在她们好像变成老鼠。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觉得周笙和沈琛都比她聪明。他们的主意肯定好,于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按兵不动。   眼神转一圈,无所事事。   终究转回沈琛失血泛白的唇上。   她低头擦擦两只手,擦干净,擦热点,又吹吹。   吹吹自己的手。   也吹吹他的伤。   然后小心的、很小心地轻轻按住伤口。   定定看着他的血染红她细密的指纹,好像流速慢了点,又好像没有。   沈音之皱皱鼻子,牙齿用力咬住舌尖。破开一点皮肉,感到一股血腥味儿迅速涌出来。   她凑上去亲他。   没头没脑地亲,撬开牙关乱伸舌头,像一只莽撞冒失的小动物。她不是在亲他,而是本能地救他。   总觉得他的血流失太多。   总觉得她的血分他一点,他就能慢点冰冷。   沈音之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认认真真亲好久,她舔舔嘴唇,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脸边。乖乖的,产生一种安静而温柔的亲密感。   “不要再流血啦。”   反复喃喃着:“沈琛别流血啦。”   这回没人应她。   连星星月亮都消失不见,天下起了阴寒的秋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多温情的一幕! 第50章 带她走   下午两点,沈琛醒来,身边只有个心理医生。   正背对着他挥舞菜刀。   “你干什么?”沈琛淡淡问。   “在剥柚子啊。”   对方义正言辞地回了一声,而后继续呼哧呼哧地撸袖子、劈柚子,口中念念有词。   直到数十秒猛然察觉不对,回头一看已经坐起身来的沈琛——   “别动!”   一声大喊:“千万别乱动,我这就去叫医生!”他飞快放下手里的东西,激动得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   “慌什么。”   沈琛保持绝对镇定:“你不就是个医生?”   “对哦。”心理医生状若恍然大悟:“我自己就是个医生,我紧张什么。”   他点点头,拍拍裤腿,毫不紧张地坐回原位。很有职业精神,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而后询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口头问着,手里甚至重新拿起柚子和刀。   沈琛:“不怎么样。”   医生:“具体什么不怎么样?”   “浑身无力,怎么解决?”   “啊,这个问题啊,我想想……”   医生表情凝重想了一秒。   两秒。   三秒之后菜刀咣当落地,他整个人跳了起来。   “我是心理医生好么兄弟,你当我无所不能包揽外科?浑身无力还能归我管??”   “能。”   当事人沈琛不紧不慢地提议:“你可以催眠我,让我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   你还真别说,赚钱新思路啊。   不愧是生意做遍大江南北的沈老板,病床上照样智商过人。牛逼。   “还有力气开玩笑,看来不算太严重啊?”   医生默默比个大手指,不过还是坚持要去叫医生。   ——专业的那种。   “不用去了。”   病床边有个不起眼的按钮,沈琛连按两下,接着便掀开被子。   “干什么,输液呢,你想去哪?”   “上厕所?”   “呼吸新鲜空气?”   医生有意装个傻,而后才告知:“周笙轻微脑震荡,早上九点醒的,趁你晕着干脆利落替你开了两个会,连合同都代签了。那小孩更实在,从头到尾压根没失去意识过,昨晚在外面蹲半天,早上又在你这蹲半天。我来的时候买了碗排骨面给她,还有精神把几十颗葱挑得一个不剩。”   看眼时间:“刚吃饱喝足没一个小时,估计在隔壁睡得正香。用不着你惦记,更不需要打扰美梦。”   沈琛一边听完,仍然穿上拖鞋。   “哎哎,哥们你能不能有点正牌病人的自觉,能不能尊重一下你轻微出血的内脏?”   医生抱怨着,但自知拦不住他。只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取下掉水瓶,暂时充当人形输液架。   沈老板家大业大,上哪儿都是至尊vip。   住院不必说,大名鼎鼎的私人医院以及名医,再来个超豪华病房作标配。里头要办公室就有办公室,要陪护房就有陪护房,遑论沙发电脑液晶电视。——要不是众所周知沈琛的不近女色,估计今天这病房里,还能多两个温柔可爱的女护士。   而沈音之。   她的确无忧无虑的呼呼大睡着。   一个人睡姿乱七八糟,滚着被子,一条手臂还掉在床边。   “你看,我就说吧?”   开门看两眼,医生以为足够。   偏偏沈老板认为不够。   非得推开门走进去,细心调高空调温度,又替她盖好被子,如图一个操心老爹。   沈音之并不领情。   她连睡觉都是叛逆而自由的,受不得任何拘束。   上秒钟你把她硬生生塞进被子里,下秒钟她的两个脚丫子露个尖,悄悄从缝隙里钻出来。再来两条手臂,堂而皇之翻出来,揪住被子拉高高,只把头蒙进去。   好标准一缩头乌龟。   沈琛拉下被子,她拉起来。   他又拉下来,她又拉,拉不动,开始哼哼唧唧嘟嘟囔囔。口里冒出一个依稀的:“沈琛?”   鼻音很重。   反正医生压根没听懂,倒是沈琛低低地应:“嗯。”   好吧。   仿佛能听到老成的叹气:因为你是沈琛,因为你流很多血,那好吧。   小孩的脑袋往这边一歪,脸贴在他冰凉的手上蹭了蹭,旋即放弃了挣扎。   乖乖的睡着,乖得太不像话。   沈琛静静看着,忽然又扬起被子,松开手。   被子盖脸,这是沈音之熟悉的感觉,很安全。   她高兴地打个了滚,恢复成不像样的睡姿。   但这回把半个脑袋露在外面。   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变   似乎又什么都变了。   *   “都说了没事,我还能骗你?”   “毕竟车祸瞬间他们都抱着头,没造成严重损伤。”   回到病房,医生凉凉丢来一个眼神:“不像某人。关键时候不把自己的头当头,反而急着护别人的头。”   沈琛接过一杯温水,无所谓的受下这份挖苦,问:“肇事司机怎么样?”   ”当场死亡。”   “身份?”   “身份查清楚了,是个有案底的毒贩。刑满出来不到三个月,一家老小都在清台住。现在警方基本认定他是沈子安的人,正在查他的人际关系。”   说到正经事,医生表情有所变化,坐姿也端正了些。   “车祸现场摄像头太少,没有拍到其他人。不过按照沈音之的供词,查街道监控器之后发现类似沈子安的人。确实打扮成女人,事发之前坐的士经过你的车旁。两小时之后又出现在市中心的百货商店。”   “黑长直,白裙子进的厕所,不到五分钟厕所门口闹事。他打扮成短发羽绒服的流浪歌手趁机溜走。连查监控的警察都走眼,一段视频连看七八次才发现他。”   他越说越激动。   所有人都没料到沈子安会装成女人重回故地。   这么大胆,而且关键装得真像。高跟鞋踩得有模有样,恐怕真女人都得甘拜下风,难怪没人认出。   沈琛冷静得多,直截了当问结果:“抓到人了?”   “……”   医生哑然失声,结果再明显不过。   半晌,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录音笔,“警方托我问你,为什么沈子安对你这么执念,愿意铤而走险回到南江?”   该说的都说过了。   说过不止十遍八遍。   所幸沈琛耐性好,便垂下眼散漫的再重复一遍。   一切得从最开始说起。   他的生母沈女士,是商业大佬沈峰的幺女、独女。   原先备受宠爱,结果不顾父母的阻拦处处热脸贴冷屁股,嫁给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陆三省。因此与父母断绝关系,分隔两地不再往来。   直至七年后自杀身亡,娘家方才出面举办葬礼。   沈琛便是在头七的日子,从陆琛正式改名为沈琛。也从摇摇欲坠的陆小家,回归到权势暗涌的沈大家。   那时逐渐掌权的人,是沈子安的父亲,算沈琛的大表哥,无功无过算不上优秀。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本来沈子安必是下任接班人。不料沈琛横空出世,年岁相仿的两人形成最激烈的竞争关系。   因此沈子安嚣张暴躁,处处欺压沈琛。   而沈琛始终隐忍不发,以待厚积薄发。   一晃到五年前。   沈峰丢给两人各一个烂摊子,直言谁收拾得干净,谁就是继承人。   沈子安急功近利,眼看着公司在他手下越来越糟糕,远不如沈琛的业绩边角。鬼使神差之下,他被诱惑着碰手毒v品生意,以此谋取暴利,将公司假账做出花儿。   正要收手之际,被沈琛告发。   沈子安就此成为弃子,被驱逐出沈家。   为了彻底撇清关系,保住沈家世代积累的家当。他的父母遭受连累,一并赶出沈家。人到老来跌落谷底,不知出于羞耻还是忿忿不平,一怒之下跳楼自杀。最终余下沈子安一人,如同打不死的蟑螂,犹如过街老鼠四处逃窜至今。   他恨他是正常的。   只不过罪有应得罢了,沈琛并不愧疚。   “虽然但是,说到底他不应该恨你外公吗?”   这个故事不管听几次都觉得莫名其妙,医生丈二摸不着头脑。   “明明带你回来的是你外公,给你继承权、让你们竞争、赶走他爸妈的都是你外公。而且正经做生意的人,那时才二十岁出头,怎么可能接触得到那种门路?”   沈琛不语。   只想起梦里,沈子安同样执着鸦片,为了八百斤鸦片火烧沈园,之后似乎还展开一系列的复仇计划。拼了命的想杀他,好坐稳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清帮少帮主的位子。   两厢对照,还挺应衬。   “好在你的车经过改装,这回周笙发定位又及时。”   医生再度开口:“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警方那边着急抓人,还想找你当诱饵骗他出来。我估计这事风险系数大,没什么可行度,你听听就好,没必要当回事。”   “啧,不说这些倒霉的,还是聊聊抱头事件好了。”   他收起录音笔,再次和柚子较上劲儿,意味深长道:“老沈,我一直相信潜意识不会骗人。所以——”   “这一个半月你是不是又做梦,受到更大影响了?或者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事无巨细都跟我说说吧。”   他露出鼓励的目光,标准套话大尾巴狼。   沈琛开口:“我觉得……”   “那些梦不仅仅是梦?”   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医生迅速转为看智障的眼神。   “不。”   沈琛笑了笑,眉目温柔,“我觉得,你可以走了。”   ??   这不符合剧本!   “您好,沈先生。”外头不失时机地传来敲门声:“我是您的主治医师,现在能进来吗?”   医生下意识站起来,要去开门。   身后沈琛慢悠悠跟上一句:“记得把柚子剥完,切块,放下,然后走。”   VX攻重呺:tbook520   “……”   柚子你都惦记??   过河拆桥的奸商!   医生从鼻子里哼出两团气,再往前走几步,似乎想到什么。   “这个还你。”   一个粉嫩嫩的手机壳丢了过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粉红色的东西,昏迷还死不撒手?好歹是个成功商人,注意点形象吧,兄弟。”   他半侧过头,戏谑:“光上次的微信头像,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电话给我,明里暗里打听你是不是心理出问题?连你外公怀疑你压力太大,不然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怎么能用人家小女孩的照片当头像,多不正经。”   “……”   上次路过秘书室,就听到有人神秘兮兮的感叹:“我们沈总本来有个完美形象,清心寡欲醉心工作,管你爱情女人通通莫挨老子。”   “结果自从他用了崽崽的头像,我觉得人设崩塌了。突然变成就垂涎年轻小女孩的单身老男人,你们说,单身久了真的这么压抑?”   看来不是幻听。   光头像就如此。   再加上个粉嫩手机壳……   他究竟会变成:垂涎年轻小女孩的变态单身老男人。   还是:单身太久身心压抑,突然迷恋上粉色的老变态?   生活不易,沈琛自闭。   但还是老老实实捡回了手机壳,谁让这是小孩第一次送给他礼物呢?   ——尽管。   只是没有感情的批发礼物:)   *   沈音之醒了。   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苏井里。   醒来迎接的第一个字是:“走!”   他几乎同手同脚,超激动地冲进来说:“事情都安排好了,走,我这就带你走!”   沈音之看向林朝雾。   林朝雾摊手:“突然觉醒,我也不知道他受什么刺激。”   哇塞。   这小傻子就来劲儿了,顿时双目清明,神采奕奕地喊:“二狗子!”   苏井里:“……”   “你是不是二狗子,到底有没有想起来?”   沈音之抱着枕头,一脸戒备,好像他是个骗子。   迫于无奈,苏井里挤出一个绝望的笑容:“没错,我就是二狗子,行了吗?”   “不行,我觉得还不是。”   她摇摇头,非常严谨地再提问:“你记得沈园吗?我是怎么带你逃出去的?”   他嘴角抽动,几经努力才低声回答:“钻狗洞。”   “对了,下一个问题!”   沈音之笑嘻嘻:“他们放火的时候,你躲在桌子底下有没有哭?”   “没有。”   本能的否认,他,堂堂苏井里,一个巴掌能呼十个白莲花的绝世好男人。上能认遍所有奢侈品,下是娱乐圈里行走的整容、绿茶鉴定机,怎么可能哭?   哭是不可能哭的。   这辈子不可能。   但上辈子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发过誓永远不对救命恩人说谎。   仿佛灵魂都受到肮脏的践踏。   苏井里顶着耻辱承认:“有想过哭,差点就哭了。”   “嗯嗯。”   沈音之满意点点头,再接再厉。   “那你有没有给我擦皮鞋?”   他脸涨红:“……有。”   “有没有端茶倒水剥葡萄?”   他脸红得要滴血,“……有。”   “捏肩捶腿做功课呢?”   “……有。”   耳朵脖子全红了,红通通的一片,苏井里试图结束这残忍而羞耻的酷刑,一口气道:“我就是二狗子,1932年进的沈园。我、我想报恩,所以我什么都干。以前说过你是最、最好看的,唱歌最好听,全上海摊没人比得上你。都是真、真!”   舌头打结,莫名其妙开始结巴了呢。   终于有点儿二狗子的模样。   沈音之揉揉耳朵,“你是不是说过下辈子……。”   苏井里闭了闭眼,就差眼睫毛都变红,放弃挣扎般:“下辈子还给你做牛做马。”   人在做天在看,记仇大人饶过谁。   现在开始算账了啊。   小傻子在此刻,将闻名遐迩的小恶霸属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掰起手指头盘点。   ”上个月你叫我傻子,说我没脑子。”   “上上个月你把我赶下车,一个人扔在没有人的路上。”   “你说我白痴,嫌我傻样儿,还叫我那女的!”   “……”   别说了。   窘迫的苏井里恨不能原地晕倒,他现在是真的要哭了。   “那是因为我没想起来——”   “那你有没有说?”   “我……”   他竭力挣扎一番,终是低下一颗高傲的孔雀脑袋,弱弱认错:“我错了,我狗胆包天。”   旁边一声幸灾乐祸的嗤笑。   林朝雾叠着两条大长腿,老练磕着瓜子儿。整一真实吃瓜群众,好心情追问:“二狗子,你后来怎么着?被沈琛给灭了,还是赶出去?半点消息都没有啊。”   “你别叫我二狗子。”   苏井里秒变脸,握紧拳头,超凶:“小心老子喷得你找不着北。”   沈音之高声:“二狗子!”   他:“……在。”   所谓生无可恋,就是苏井里本人。   “我也想知道,你后来怎么了?”   “……”   当然没被杀。   说起来还是蠢事一桩。   他有多天真,才傻不愣登揣上一把刀,偷偷摸摸溜进沈琛的房间?   那时他没想那么多。   根本没想过沈琛为什么要掐小姐。   没想为什么那天小姐回自己的房间睡。   更没想过沈公馆里保镖几十上百,他究竟是怎样走进他的房间。   桩桩件件,分明是画好的陷阱。   他全然不知,只想着为小姐讨回公道,进去开门见山道:“沈、沈先生,要是你厌烦了小姐,觉得利用够她,就放、放她走好了。你犯不着杀她,因为我、我会带她远走高飞,保准这辈子都不、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说话时两条腿肚子都在轻微发颤。   竟然到了这个时刻都无法遏制结巴。   他对自己有轻微的厌恶。   而沈琛坐在窗边,眉目笼在朦胧黯淡的月光里,像一头黑暗里的怪物。   “你想带她走?”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润。   不像想象中的暴怒,苏井里因此得了更多力量,沉住气,慢慢地说:“她是我的恩人,我不会看着她死。你可以不放她走,但只要你对她不好,我就杀了你。”   “呵。想要我死的人很多。”   “想从我手里抢走她的人,也很多。”   “苏井里。” 他把他的名字,都念得柔软慵懒,像一个贵气花瓶的名字。   “你要怎么带她走?”   怎么走?   当然两条腿走,坐三轮车、坐电车火车走。   穷小子不解地皱皱眉毛,沈琛笑。   “她吃的是全国各地送来的新鲜水果,还有国外坐飞机来的点心和巧克力。她的衣服抵别人全家一年吃穿,梳妆镜上随便一样首饰,拿出去都能买一座宅子。又养得娇气,丢三落四,爱攀比。别人有什么好的她都要,别人没有,她也要。”   “我不在意。”   他摇晃着酒杯,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好似自言自语,“哪怕花在她身上的钱,足以建一个小上海。我全不在意这些,因为这就是我唯一能给她的东西。本该给她的。让她高高兴兴的做小姐,开小轿车,无论走到哪里去都风风光光的。”   “她值当这些,或者不仅仅值当这些。”   “我很愿意惯着她,那么你,你这次把自己卖给她,以后终究要卖给别人。”   他轻轻地笑,骤然眯起的眼眸如刀刃,语气愉悦如鬼魅。   一句:“到时候究竟哪个恩人更重要,你又要报哪个恩呢?”讲出来。   他就输了。   几乎被掐住脖子般窒息,输得溃不成军。   “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他双膝发软地跌在地上,沈琛倚靠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发话:“今晚我就当没事发生。”   “为什么……?”   苏井里问得很傻,他微微弯起唇角,玩笑道:“当然是因为她喜欢你。”   “不然还能是我,舍不得要你的命么?”   沈先生是这样的。   无论何时何地,永远游刃有余,连握枪杀人都是优雅至极。   他放过他。   可他无论如何都放不过自己。   便一笔一画写好明信片,收拾起所有家当换一张船票,跑到国外去闯荡。   苏井里什么都没有。   只想救她。   只不服他。   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操着一口生涩的中英夹杂语言,硬是玩命儿混出点名堂。但午夜梦回多少次,他依旧在他面前渺小,永世难忘他那一抹玩味的笑。   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咿咿呀呀学语着。   猝不及防窥见真正的大人。   压根分不清自己在害怕他,钦佩他,还是向往他,甚至想要成为他。   沈音之和沈琛之间有段诡异而沉重的羁绊。   苏井里稀里糊涂在里头插了一脚,拼命仰望着他们背影狂奔。   他跑呀,跑呀。   赚了所有东西,到1937年,听说上海动荡,取出所有东西尽数花在路上,最后依旧两手空空的回来。   费了大半年,只见一个死了的活人,抱着一个活了的死人。   见着那场大火。   烧得那么美,那么漂亮。   他又稀里糊涂冲进去,便一同烧成灰烬。   这回他没发抖。   这回他没输给他。   苏井里这十六年用来穷苦,后六年用来报恩,从未对不起谁。   唯独那句:我带你走   他没能落实。   到底是欠了她的。   生生世世还不清楚。   所以他还得带她走。   赶在烟火之前,赶在沈琛发疯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大家都开始疑惑:沈琛你他妈到底为什么要掐我崽崽!   答案不远辽,这周应该能揭晓。   但我觉得其实很好猜!那就是——   你猜。 第51章 同类   前世落幕太过惨烈,苏井里不想详说。   因此一个故事讲到一半,他硬生生中断,剩下内容通通化为两个字,“走吧。”   “我答应过带你走,现在就能带你走。”   ?   沈音之正听得津津有味呢,当即抗议:“不要说这个,你的故事都还没说完!才说到你去英国,有人偷你东西,还有人欺负你是中国人。你饿了两天的肚子,在街上遇到别的中国人,然后呢?我想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以后有空再说。”他着急,犹如赶着投胎。   “不行。”   沈音之本人却半点儿不着急,以小恶霸本霸的气势发话:“我现在就要听,你必须现在说。不然以后等你有空,我都不想继续听了。”   “……”   做人难。   做二狗子更难。   苏井里没法在她面前说谎,又难以反抗霸权统治。   不由得眸光闪烁,脑子里飞快闪过以前看过的各种废材逆袭小说。东拼一点,西凑一些,三言两语下来,给她瞎编了一个中国小子摇身变富翁的华丽故事,哄得她眉眼弯弯,好像非常满意他在外面混得那么好。   故事说完,回到正题。   眼下沈琛昏迷不醒,周笙来回奔波,压根没人在意沈音之,正是跑路的最佳时机。   “你就说、说你认床,在这睡得不舒服,想回去住一个晚上。”苏井里来回踱步,说出心里琢磨好的算盘。   “我、我们陪你回去,以最快速度收拾完东西。然后不能坐飞机,不能用你那个身份证,因为留下痕迹,会、会被沈琛查到,他花招太多。在南江我们没办法他,只能往国外走,直接开车走。”   “正好我有一辆新买的越野车,我们去、去银行里取出所有现金,接下去……”   啧。林朝雾真的听不下去。   还以为什么绝世好主意。   原来跟她的想法如出一辙?   她冷不丁投来轻蔑的目光,红唇白齿吐出两片瓜子壳,“狗子,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一激动就结巴?”   “!!”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柔弱的二狗子被自己吓到戛然而止,林朝雾则是饶有兴趣地吐槽:“这算你恢复记忆后新增加的设定吗?”   “有你什么事,我、我才没有结巴!”   苏井里恼羞成怒一开口,反而犯下结结实实的大结巴。   一时间沉默蔓延,紧接着林朝雾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气得他想往她嘴里倒一把瓜子,噎死她一了百了。   砰砰。   敲门声忽然响起,苏井里表情凝重,满房间打转儿。   一边催促沈音之:“记得按我说的说!”   一边冷眼打量窗户的高度,煞有介事地低喃:“实在不行就用逃生办法,扯了被单绑成一条绳子,直接从窗户吊下去……”   “这里是十八层楼,弟弟,你脑子没事吧?”   林朝雾翻个优雅妩媚的大白眼,拉开门,瞧见周笙。   “晚饭时间要到了。”   周笙保持着固有的冰山脸,考虑得挺礼貌周到。   “vip病房提供餐点,味道过得去。两位要留下来陪沈小姐吃完饭么?还是一起出去,我开车送你们。”   不过。   他说话时单单看着沈音之,摆明只听沈音之拿主意。   沈音之没多做犹豫,害真就不客气地拿了主意,不顾二狗子的疯狂暗示,径自道:“我不用他们陪,她们要回家吃饭。”   周笙:“那我开车送他们回去?”   “不用不用,她们都是大人,她们自己会回家。”   苏井里要炸毛:“可是—”   “二狗子,下次见,我们下次再说。”   小傻子没心没肺甩着手,笑眯眯。   说过无论如何都支持她的姐妹林朝雾,更阴险的笑眯眯。   一下子冒到苏井里的眼前,口中嘟囔着:“去,去,去,自己回家去。”两只手挥呀挥,就如同驱赶小鸡崽子似的、哄阿猫阿狗似的,硬生生把他逼到门边。   二狗子可太怂了。   这辈子恐女症没治好,连带上辈子的份直接翻倍恐惧。在女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得满脸憋屈,被硬生生赶出门去。   仅仅来得及留下一句铿锵有力的宣扬:“明天我还来!!”   紧接着尖叫:“离我远点,林朝雾,别用你肮脏的手玷污我的眼睛和灵魂!!”   余音缭绕不散,沈音之又揉揉耳朵,欣慰感慨:“二狗子就是这么怕女人,碰到女人就会尖叫。还好你没有那么怕粉色,看到不会尖叫。”   “粉红色这么可爱,你怕它太可惜了。”   小傻子摇头晃脑,突发奇想的提议:“下次你还是用一下粉红色的手机壳吧?我总觉得你可以治好那个病!”   “……”   不,我不能。   周笙摸了摸喉咙,开始认真考虑。   要怎样尖叫,才能打消小祖宗这个恐怖的念头。   *   他推来餐车,三菜一汤一人份,红烧鱼上满挂葱。   “让他们去掉葱,看来又忘了。”   语气平铺直述,周笙想也不想地抽出一丝筷子,耐心挑掉所有葱。   沈音之盘腿坐着,看着,实在想不起她有没有在周笙面前说过,她不喜欢葱。   这辈子应该没说过。   不过有可能,是刘阿姨说的。   “我昨天晚上一直做梦,今天下午也做梦,睡得真舒服。”她玩着筷子,一时兴起似的仰起脸问,“周笙,你有做梦吗?”   “没有。”   “昨天没做梦,还是以前没做梦?”   “都没有。”   周笙手指修长地调整着碗盘顺序,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父母多年研究睡眠课题,从小注重我的睡眠质量。可能出于这个关系,印象里我没有做过梦。”   沈音之哦一声。   抿两口汤,又提问:“沈琛还没有醒吗?”   “下午两点醒过,因为药物副作用,又睡了。”   “那我不能吃完饭再去看他了?”   “最好不要。”   周笙语气温和许多:“沈先生需要休息,你也需要平复情绪。今晚我在隔壁房间处理文件,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话,你可以叫我。”   “好。”   她软软地说了一声谢谢。   周笙微微颔首,掩门走出去,房间内重归于寂静。   沈音之咬着米饭,温吞吞的咀嚼。   她捧着碗走来走去。靠在窗边看会儿玫瑰色的晚霞,看会儿小品动画片。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十二点都睡不着,心脏扑通扑通跳着,隐约有些空落落的。   她没有感受过这种空。   阿香死的时候空过,沈园烧的时候空过,苏井里、蔻丹,身边人一个一个离开。但是他们给她造成的空,都不同于沈琛能给她的空。   ——那要更深,更沉,更长久。   像身体里空了好大的一个洞,你往里面扔石子,咕噜咕噜滚下去。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可是都没有底。这个空缺下面什么都没有,所以永远填不满。   她想看看他。   她觉得她应该看看他。   沈音之想了又想,觉得她有必要告诉他:我因为你都咬破嘴巴,把血分给你了。那个时候,其实我把命都分给你一点点,所以你得好好奖励我,至少五张卡。   她想好这番台词,并不突兀,十分干脆利落。   然后便偷偷摸摸打开门,留下拖鞋,光脚悄悄踩在地上。两只手沿着墙壁摸索,鬼鬼祟祟绕过周笙那亮着的房间,拧动真正病房的门把手。   吱呀。好轻微的一声。   惊得她差点头发都竖起来。   好在里里外外都没动静,小傻子放心地舒口气,猫手猫脚走进去。   房间很暗。   独独床头有盏光束稀疏的小灯。   沈琛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睡着,一根根睫毛浓密而长。   眼角眉梢落着莹莹淡淡的光,眉心却皱出几条细小的皱痕,   “不好看。”   沈音之小小声咕哝着,指尖点点他的眉心。   他那么冰凉,稍稍松开些许,下秒钟皱得更紧。   她能感觉他在做梦,梦里可能有个非常重要的人,那个名字将将咬在齿间。   但他是沈琛。   他永远不会念出来的。   ——至少在梦里不会。   她很喜欢他这样,能够感觉到他们是同类。   尽管他非常克制。   她随心所欲。   他爱给她立规矩;   她不爱他的规矩,爱打破它的刹那。   白天的沈音之和沈琛,任谁看来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不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只有这般静谧的夜晚时分,天上月亮星星都知道,他们是骨肉相连的同类。   同样步履薄冰、无依无靠地活着:   即便无人在意,偏要加倍珍爱自己的性命。   “不要皱眉毛啦。”   沈音之细细抚平他锋长的眉。   因为她是他,他就是她。   皱眉好像意味着难过,象征着束手无策、输。   她从不准许自己输,就更不准许他输。   除非输给她。   可是他又慢慢、慢慢地皱起眉毛。似乎与她作对,又似乎在梦里碰到实在棘手的敌人。他生着病,抵抗能力大大下降,因此才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难得脆弱。   “哎。”   沈音之歪着头,定定瞅好久。   口中念着‘真是拿你没办法呀’,身体渐渐附下去。   淡薄的一层影子随之落下去,她将柔软的唇贴上他的额头,好似公主给骑士的一个鼓励吻;   又似英雄给美人的一个安慰吻。   她亲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倏忽一动。   单薄的眼皮缓缓抬起。   像睡美人一样浪漫的醒来。   *   你为什么在这?   他不问这种问题。   我为什么来这?   她也不解释这种问题。   光是视线相碰几秒钟,她自然而然地掀开被子钻进去,他自然而然抱住她小小蜷缩的身子。不需要任何言语,他们形成天生契合的姿势,像半圆合成一个整圆。   “又不穿袜子?”   他摸到她光裸的脚,冰凉凉。   “好痒。”   她笑嘻嘻挣扎开来,小猪似的拱两拱,拉扯他的胳膊放在脑袋下,作枕头。两只手又抓着他那只手掌,揉一揉捏一捏,仿佛玩泥巴。   “你的手链要坏掉了。”   手腕上一串小紫叶檀手串,粒粒珠子都生长出深刻的裂痕。足以用伤痕累累来形容,竟然没有立刻分崩离析,几乎像一个奇迹。   “我喜欢这个。”   她摸了摸,又动物那样嗅了嗅,很确定地点点头:“我也想要一个。”   “没有了。”   这是沈女士大费周章从不知名高僧手里弄来的。   似乎一厢情愿地相信它能够代替她,庇佑儿子健康平安。她笑吟吟地将它戴在他手上,再三叮嘱他不要摘下,转头就在浴缸里割腕自杀。   沈琛取下手串,改戴在她手上,送给她了。   沈音之喜不胜收,不过小有良心地提醒:“只有这一个,真的给我?”   她常常问真的真的,反复的问。   沈琛一次次回:“真的。”   “谢谢你啊。”   小傻子高高兴兴地笑,没头没尾提起另一件事。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挡脸呢?”   “挡了么?”沈琛问。   “挡了啊。”她迷之骄傲:“好多人想拉我的毯子,力气都没我大,拉不开。后来是我听到你那个朋友的声音,自己拿下来,不然他们根本看不到我。”   “可是为什么呢?”   她满心不解,“为什么要挡着脸,他们又不坏,坏的人反正已经看到我了。“   “因为你是公众人物,不应该和我扯上关系。”   “为什么?”   沈音之完全是成年的十万个为什么。   他声音沙沙的,低低的解释:“因为你还没真正出道,专辑都没做好。”   沈琛的那辆车经过改装,有安全定位和自动报警装置。一切以备不时之需,这次及时发出信息。大大有利于警方迅速找到事发当地的监控,救护车及时赶到。   只不过救护车动静太大,引来周围寥寥的住户围观。   他的车太过引人注目,少不得有人喜欢拍个照片、拍点儿段视频发朋友圈。以粉丝的狂热程度,但凡拍到半个模糊后脑勺,保不准能认出人。   到时候三两下传出风言风语,多半离不开潜规则之类的难听话。   而作为追星界的合格入门选手,沈琛曾被科普过所谓爱豆、实力派的差距。   大概靠人设路线区分。   严格来说,自家小孩不玩微博不上综艺,连个直播间都没有,更别提卖人设、想方设法刷存在感固粉。况且她光唱不跳,并不符合‘唱跳爱豆’的门槛条件。   麻烦在于她出身综艺选秀节目,除了一首原创曲,暂时没有其他能打的作品。加之年龄、外貌条件天生优异,吸引一大波粉丝,莫名其妙往爱豆那边靠了过去。   尽管苏井里制定好一条实力派之路,是最不限制个人自由的路。然而在获得确切成绩、真正具有含金量的奖项之前,她只能尴尬地挤在爱豆边缘,注意维护形象,免得出道即巅峰,后续糊一脸。   这里头的功夫太大,当初沈琛听了都一个头两个大。   这会儿以最简单的形式输出,沈音之仍然听得云里雾里,光顾着数他的睫毛,还不着调的想: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原来他在想这个啊。   “那……”   “为什么要帮我挡啊?”   沈音之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容隐瞒地盯住他。   “为什么呢?”   沈琛闭了闭眼,眼皮沉下来一些。   “为什么?”   “为什么。”他复读机一样。   她以为他在玩,赶紧戳戳他,“我在问你为什么,特别认真的问,你不要学我问为什么!”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地回以三个字:“不知道。”   沈音之不满:“你再想想,多想几次。”   沈琛好似想了想,又想了想。   答案依旧是:“我不知道。”   奇怪。   他怎么可以做一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沈音之万分不理解,眼珠活泼地转来转去。实在想不清楚,最后只能要求:“那你以后别这样。”   “我是个大人,有两只手,两只脚。我自己管好我自己,你自己管好你自己。不要来管我,这样我脑子都乱了,我们大家都乱了怎么办?”   沈琛垂眼抚摸着她的头发,指尖轻轻划过几分细软的发丝,好像没在听。   “你快点,说你以后不这样。”   沈音之摆出十分霸道的语气:“快说快说。”   偏偏沈琛说不了。   他没有办法答应,因为他没有办法控制。   “我累了,要睡了。”   他倦倦地又落下一些眼皮,再抬起。眼珠是漆黑的,底下一片依稀的柔色。   再呢喃似的问一声:“你想不想再亲亲我呢?”   落在耳朵里很清晰。   *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大约忘了呼吸。   缓过神来,沈音之眨眨眼,连忙亡羊补牢式的吸入一大口空气,然后凑上去吧唧亲两下。   这是看在病人的份上,免费送一下。   “你睡吧。”   她侧过身来,“我亲过好几下,会睡得很好。”   “好。”   他很疲倦的阖上眼,没花多久便睡过去。   而她不睡。   手指头攀上他的脸,无声描绘着眉毛眼睛和鼻子,以及脸颊贴着的纱布。   ——下个恢复记忆的人就是他。   沈音之隐约听到自己那一小部分、仅剩的聪明在大喊大叫:【沈晶晶,蔻丹,二狗子。本来下一个人应该是周笙,可他不做梦,那下个人就是沈琛,跑不了!】   【他马上就要想起来,你得走!】   结果另外大半的脑子不干。   【你不能走。】   它也急急地吵闹:【沈琛对你很好的,你不可以丢下他,你这时候走真的太坏了。】   小聪明脑子:【你不走才是傻!他绝对还要掐你,少说关着你,傻死你吧!】   大傻气脑子:【不不不,他不会。】   【他会。】   【他不会。】   【他会。】   【他不会。】   哎呀!吵死了!   手头有朵花多好,扯花瓣比脑子打架好使多了。   沈音之敲敲脑壳儿,大脑子瞬间好用,猛然爆出一段怒吼:【生死关头他帮你挡着,那时候你们都有可能死!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肯帮你挡着,你都没帮他挡着!你走,你走个试试,你肯定永远忘不掉他,永远找不到对你更好的人,孤独!】   【……】   有理有据,小脑子甘拜下风。   “你们都好烦哦。”   沈音之谁都不听,摇摇脑袋逼迫它们滚回角落去睡觉。自个儿又借微光,骤然瞥见桌头的沈琛的手机。   朝下放。   套着粉色的手机壳。   她伸长胳膊拿过来,解开密码,打开微信。   能看到他的微信。   竟然还用着她的头像。   为什么呀。   她好像有点儿难过,不清楚为什么难过。总之心里酸溜溜的,她想,这应该就是难过。   手指点开个人信息页,点开微信。   在寂静无声的黑暗里凝望着自己的照片。   沈音之鬼使神差地把它换掉。   随便换成相册里的某张照片。   她屏住呼吸做完所有的事,再小心谨慎地放回手机。假装无事发生过,回到他身边躺着,一眨不眨看着沈琛。   唇里溢出轻微的叹息,正儿八经说道:   “沈琛,你不要流血。”   因为她不喜欢。   “不要抓着我。”   以前沈园被毁之后,他开始抓住她。像抓住一只鸟,紧紧捆住翅膀,收起风筝的线。   她也不喜欢。   “还有。”   沈音之顿了顿,顿好久,更轻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对我好,给我买衣服,给我卡就可以了。你高兴,我也高兴,但不要帮我挡,不要太爱我。”   “不要太爱我。”   “真的不要。”   催眠般,决绝般重复着。   小傻子闭上眼睛,躲在他怀里睡下。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是真实的没心没肺大佬级别,简直完爆沈琛的那个程度啊姐妹们!   那个顺口溜我重复了两遍!8是凑字数啊,就是她真的很绝情!   不然你们以为她上辈子怎么会溜走的!   她根本不相信男人。   根本不相信爱情!!   到现在没走都是情分!   换微信头像什么都是她良心发现,类似:爱我没结果,别深爱   阿音就是那种能够以你最喜欢的形式出现,攻略完你,自个儿心里还门儿清的人设!!   她和沈琛是同类啊,她们始终走得是同一条路。 第52章 生日   不喜欢被抓得太紧。   然而事实总是不肯如人所愿。   原先沈琛一直独自住在别处,白天常来蝴蝶湾,夜里几乎不作留宿。   但就在出院那天,一堆人上门量量测测、敲敲打打。将所有窗户玻璃、大门通通拆一遍,又重新装一遍。   下午,周笙开车带来两箱行李。   沈音之抱着猫窝在沙发里,很天真地回头问了一下,“那是什么,我的新衣服吗?”   “是沈先生的东西。”   周笙这么说着,将它们抬到二楼主卧去。   当晚沈琛来到蝴蝶湾。   第二天早上从这里出去,晚上又准时准点地回到这里。   直到第七天晚了些时候回来,竟然主动绕路买来一碗羊骨汤,当作夜宵带回来。   “哇!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沈音之一跃而起,欢天喜地抓着骨头咬,弄得汤水四溅。   肉在眼前六亲不认,填完肚子才发觉满桌狼藉,赶紧抽出一大把纸巾到处擦擦抹抹,试图趁沈琛不在瞒天过海。   眼角余光瞄见他下楼的身影,内心正暗暗叫着不好,他却破天荒地,没有批评她吃相糟糕。   “谁要看电影?”   他问得漫不经心,狭长的眼稍凝着锋芒点点。   “我看!”   沈音之永远爱恐怖电影和肉,当即丢下碗筷,蹦跶蹦跶跟在他身后。   之后电影开播,沈琛打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小声敲打键盘。   她抽空瞧了两眼。   他好像并不在意被偷看,捉住她的小眼神,反而大大方方将电脑斜过来一些。   “乱七八糟,不好看。”   沈音之看了两分钟,不感兴趣地推回去。   只不过她天生多动坐不住,扯着猫的尾巴摇来摇去。   连猫都嫌她烦,忍无可忍地扭扭屁股跳下沙发。徒剩她一个人安分没多久,又凑到沈琛身边,像小狗似的嗅来嗅去,嘴里忽然蹦出一句:“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又一惊一乍地睁大眼,“你用我的沐浴露?这是女孩子才用的诶!”   沈琛脸不红心不跳,镇定道:“明天刘阿姨买了新的,就不用你的。”   沈音之哦一声,手里玩着遥控。   用了整整七天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不会走了。   看来打算长久住下。   *   不仅同住而已,沈琛突然开始插手她的工作。   不但熟看并背诵她的行程,日常探班。而且没问过她的意见,直接将杂志封面、珠宝服饰代言一类的周边工作通通推掉。他只给她留下纯粹的唱歌相关,还雇佣一男一女两个保镖,天天同进同出连上厕所都不离左右。   这待遇有点儿似曾相识。   一切好像自然而然地,往前世的轨道一路狂奔发展而去。   苏井里对此现象非常窝火,不止一次鼓动小傻子一走了之。   尤其今天早上,沈琛要求过目主打歌的mv剧本。三两下2连他们小心翼翼安排的错位吻、碰个手指的戏,都删得干干净净,请问这还拍个鬼的恋爱向mv??   二狗子冷笑道:“我真他妈想用我珍藏的supreme砖头敲开他大脑,看看里面装得是什么牌子的豆腐乳,有生以来没见过这么神经质的!”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天天教唆阿音跑路,这mv十有八v九拍不成。”   林朝雾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翘起手指涂着红艳艳的指甲油,悠哉悠哉。   “我说得嘴巴都干了,你看她有半点想跑的样子? ”   “不但不想跑,还准备给沈琛过生日???”   他一腔怒火无从发泄,瞧见沈音之推门进来,立刻放大声音:“这回才三个月!光三个月就达到之前三年的进度。再这样下去,不出四个月,我们全都玩完。所、所以说,趁现在收拾东西麻溜走人,免、免得越拖越麻烦。”   “别激动,你又结巴了老弟。” 林朝雾善良提醒。   苏井里凶神恶煞:“闭、闭嘴!谁是你弟!”   两人大眼瞪小眼,沈音之拍桌:“你们能不能不要吵架,有没有想到帮我想到送什么礼物啊?“   “礼物个屁。”   苏井里哼哼:“supreme的砖头,免费赠送要不要?”   林朝雾靠谱些,轻轻吹着指甲,“男人能要什么礼物,无非手表,钢笔和钱包。不过你确定要帮他过生日?为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   沈音之望着窗外,不太确定原因。   因为车祸里他帮她挡了一下?   因为她没办法再来一场车祸,反帮他挡回去?   抑或是她自己没有生日,而他总在生日当天不太高的样子?   无论如何。   她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远远超出公平公正的交易关系。   她不愿意欠着他,不喜欢混淆纯粹的关系概念。   所以得想办法还清楚,扯平。这样才不至于心里酸溜溜的、有愧疚感。不至于动摇她最最喜欢的、唯一信任的交易关系。搞不好还能避免上辈子的结局。   她这样说,对面苏井里猛然止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许久偏过头去,溢出一点自嘲的笑。   “你是醒着的。”   他伸手掩着眉目,自言自语般嘀咕:“我差点忘了,你从头到尾都是最清醒的,连沈琛都……”   比不上你这份清醒。   林朝雾则淡然。   她们经历相似,她再清楚不过。生长在风月场所里的女子,天生需要这份清醒,否则谁还能指望着男人,指望着男人一时给予的爱情活下去不成?   那会丧命,九尾狐狸精在男人的多变滥情之下,命都不够用。   只是。   “有的东西是还不清楚的,阿音。”   她语重心长,“有的东西,越还越乱,越还越深,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沈音之想了想,并不清楚地摇摇头。   林朝雾并不给她答案,继续问:“还清楚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走么?”   她又摇头,十分莫名其妙。   “他没有做不好的事呀,为什么要走?我还不想走,想走的时候我肯定会走的。”   “……”   上次是不能走。   现在是不想走。   林朝雾直勾勾凝望她良久,仿佛终于窥清什么好玩的真相一角、命运恶劣的捉弄。她唇角一弯,缓缓道:“沈琛遇到你,算他倒八辈子的霉。”   随后又得感叹:“当然你也倒霉,本来这世上没人能让你心软。”   “我听不懂。”   小傻子一如既往地巴眨眼睛,茫然。   “以后你会懂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她笑盈盈地起身,“行了,我有个新主意,你给他做个蛋糕怎么样?”   好像还行。   沈音之点点头,轻易将那番复杂的谈话抛之脑后。   *   蛋糕完成了!   沈音之人生第一次做蛋糕,给自己打一百分!   提着蛋糕麻溜儿钻上车,她贼兮兮地打探:“沈琛有没有给你们打电话呀?”   保镖摇头。   “那你们有没有告诉他,我在干什么?‘   两个保镖一对视,再摇头。   男保镖说:“我们只负责安全问题,不负责监视。”   女保镖说:“别看我们很酷,但我们有职业道德。”   okok。   沈音之连连比着手势,放下蛋糕找手机,发现沈琛给她打过好几个电话。   从她离开公司就打。   果然牢牢拿捏着她的行程。   不过好在没有禁止她唱歌,没有禁止外出、交朋友,比起从前大有进步。   小傻子往刘海吹一口气儿,回拨电话。   嘟嘟嘟。   无人接听。   那打给周笙。   嘟嘟嘟的,依旧无人接听。   怎么回事呀这两个人?   背着她偷偷在干什么,竟然都不接电话!   沈音之百思不得其解,打开联系簿,意外翻出一个备注为小气鬼2的联系人。   这是谁?   什么时候存的?   记不清楚,应该不是她存的,那就只有沈琛了。   沈音之按下拨打键,这回对面接得迅速,传来一道好听甜美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沈盛集团沈总的秘书室,请问您找谁?”   “找沈琛。”   百八十年没听过别人直呼姓名,秘书C一瞬间露出诡异的表情。   语气保持客气:“抱歉,沈总正在开会。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他……”   身为公众人物,好像不可以报姓名的哦。   经过沈琛不懈努力的教导,沈音之好歹开始有自觉,挠挠头,硬憋出一句:“我是他妹妹,你能不能让他,开完会打电话给我?”   她喊过好几次哥哥,他还自称哥哥。   这样说应该能知道吧?   然而秘书不知道他们的情趣称呼,秘书微微皱眉。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沈总并没有妹妹,请再说一次您是哪位?”   “那我不找沈琛了,我要找周笙。”沈音之机智改口:“你就说,粉红色的手机壳找他,他就知道。”   “抱歉。”   对方言辞变严肃:“我无法传达这种模糊信息,所以最后问一次,您哪位?”   “……”   好难搞哦。   “我……”   沈音之被难住了,老半天找不到可以用的名头。   那边秘书C收到邮件急需处理,手肘碰了碰身旁的秘书D。一手掩住话筒,一遍低声:“帮我接个电话。”   “谁啊?”   “不知道。”   秘书C咋舌:“上来喊沈总全名,估计又是个死缠烂打的。你问问她是谁,问不清楚就算了,直接找个借口挂了。”   “好。”   秘书D义气相助,话筒刚贴上耳朵,冷不丁对面冒出:“那还是找沈琛吧。”   “我是阿音,我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都没有理我。姐姐你就说我找他,很着急的找他,他知道我是谁的,可以吗?谢谢。”   秘书D顿时瞠目结舌!   这软糯Q弹的小嗓音,这自来熟天然萌的说话腔调。即便经过八百重电流变音变质,照样瞒不过她这个资深妈妈粉的耳朵好么?!!!   “你!”   她好激动,她心脏扑通扑通,唯恐吓到宝贝女儿。竭力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求证:“你、是不是沈音之?”   名字报出来,不仅电话里沉默,连整个办公室都陷入瞬间的惊悚沉默。   几位秘书纷纷眉来眼去:   什么情况?   沈音之怎么会打电话来办公室?   该不会!   沈总追星成功,粉丝上位成功??   我的妈好大一口瓜!!   *   “啊,所以你接下来都没有露脸安排吗?”   沈琛开完会回来,经过秘书室,只听到里头小姑娘语气低落:“好难过啊,简直人生无望!崽崽你真的不考虑接个综艺吗?拍个写真?再不行弄个微博,开个直播间怎么样?我们要求不高,只求你一天发个九十九张照片,直播九个小时就ok!”   下刻钟又原地爆炸兴奋。   “沈总那个会不知道要开到猴年马月,宝贝儿你要不要来公司坐坐?我们公司的地址是xxxxxxx。”   ……   光听这亲亲热热无比宠爱的语气,还以为是母女间的对话呢。   沈琛看一眼时间,十二点半,午休时间。   难怪才出电梯就听到里头闹腾不休。   得了。   员工办事不出错就行,活力总比死气沉沉好。   沈琛没打算计较,径直走过。   不料入耳‘歌唱新生代’五个字,他又默默倒退三步。看清楚接电话的人是新来的实习生,似乎是自家小孩的铁杆儿妈妈粉。办公桌上除了一张全家福,一张自拍,其余摆一大堆明星爱豆的周边,数沈音之的最多。   以及。   背后八卦老板与女鹅扑朔迷离的秘密,她最起劲。   他抬脚往里走。   秘书本人正沉浸于近距离接触女鹅的狂喜之中,完全瞧不见姐妹们频频眼神暗示,激动追问:“专辑下个月就能出来,过年前能出来,真的??那正好我发年终奖,直接买爆!我要去粉丝群里说一声,大家一起买买买!专辑数量堆上去,榜单数据排起来,崽崽给我火!火爆天际火出宇宙!无!极!限!”   说到慷慨激昂兴头上,办公桌被敲响。   她转头,笑容定格。   “沈、沈沈沈沈沈沈……”   沈不下去,太尴尬辽。   “转接到我办公室。”   沈琛说完就走。   回到办公室,接起电话,果然是自家小孩。   “你都没接电话,周笙也不接电话!”   开口便是一个大招,“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情,两个人偷情?”   沈琛眼皮跳了一下,压着声音回答:“没有,秘书不是说了,在开会么。”   “今天下午去哪了?” 他问,事无巨细地问,最近常常这样。   沈音之懒懒散散地回:“找好朋友玩,她有个咖啡厅,蛋糕好吃。”   “女的?”   骗是骗不过去的,她老实交代:“二狗子是男的,他只呆一下就走了。”   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能不能早点回来?”   “怎么了?”   “给你礼物。”她又用上神秘诱惑的腔调,“超级好的礼物。”   沈琛看着桌上那格格不入的手机,回以微笑,“又是批发的礼物?”   沈音之一噎,“反正你早点回来,回来就知道,几点回来?”   昨天他加班到十点,今天……   “七点。”   “七点也太晚了。”她嘟囔着:“六点半吧,六点半怎么样?”   日常讨价还价,沈琛早给她备好讨论余地,不多不少半个小时。   因而从善如流:“那就六点半。”   “好,等你,挂了,拜拜。”   她老样子,挂得毛毛躁躁。   沈琛打开电脑,继续处理公务,没留意外头乱成一锅粥的秘书室。   直到敲门声响,秘书D探头探脑道:“沈总,我给您泡杯咖啡,您要么?”   大中午泡什么咖啡。   他猜到她有话说,淡淡答应:“进来。”   “好勒!”   秘书D背负着全组的八卦重任走进门,轻手轻脚放下咖啡,脸上公式化的笑容逐渐走味儿。   “沈总,沈总沈总,在这美妙的下班时间,能不能看在我们粉着同一个崽的份上,稍微透露一下你们之间……”   她抬高眉毛,一脸‘你懂’的表情。   沈琛懂装不懂,眼皮都不抬地反问:“透露什么?”   “就……你们发展到什么情况了?”   沈琛张了张嘴,妈妈粉紧张至极,精神紧绷,万万没想到得来两个字:“你猜。”   呵。   骚还是你最骚。   秘书D干脆利落地放弃打探计划,转身高傲离开。   不到三步又折回,楚楚可怜地竖起一根手指:“沈总,敬爱的沈总,能给我弄张签名照吗?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办公室里八卦您,而且自愿免费加班一个月。”   他抬起眼皮,正儿八经:“只值一个月?”   “……两个月??”   她咬咬牙:“三个月,三个月行了吧!求您了沈总!”   正好沈音之至今没给粉丝签过名。   前两天不知受什么刺激,狂练签名,害絮絮念叨过别人走在街上,竟然有那么多人围着要签名。自称她只是没有走到街上,因为他不准她露出漂亮的脸而已,不然肯定更多人想要她签名,把街道都给堵满。   沈琛回过神儿来说:“不好意思,我们公司不提倡加班。”   秘书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又慢悠悠补上:“签名照明天放你桌上。”   !!   她倒抽一口凉气。   旋即热泪盈眶:“沈总您真是我见过有史以来最成熟稳重优雅端庄的老板。能在你手下办事简直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我这辈子一定会尽职尽责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以虔诚炽热的心永远效忠公司效忠您——”   边吹彩虹屁边外外走。   堪堪关门之际,她转身郑重其事道:“沈总,这世上除了您没人配得上我家崽!”   “我相信您绝对可以继续上位,成为追星界人人崇拜的王者大老粉!!”   “加油努力!永远别放弃!祝您好运!!”   这回真的走了。   才说过不再八卦,转头又在在外头欢呼雀跃,大肆感叹着爱情真美妙。得到爱情的老板当真温柔善良又体贴大方,跪求爱情长久眷顾老板永不失恋。   “……”   这到底在祝福他,还是咒他?   沈琛重新投入工作,嘴角噙着一抹细微的笑。   *   六点准时下班,六点半准时到家。   平常这个时候别墅应当灯火辉煌,不知怎的今日黑漆漆。   沈琛皱了皱眉。   “我去开门吧。”周笙似乎也联想到不好的情况,想挡在前头。   “不用。”   沈琛径直越过他,打开门。   pong的一声。   暖黄的微光亮起,五彩斑斓的礼炮彩条纷纷扬扬从上空落下。   “生日快乐,沈琛,祝你生日快乐!”   小姑娘捧着蛋糕,三根细小的蜡烛火苗摇曳,脸上笑容大大的。   眼睛弯得好似一轮皎洁月牙,咯咯笑道:“过完今天你就三十岁啦,三十岁!”   啧。   何必重复两遍。   沈琛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郁闷,转眼踏上奔三的道路。   不过仔细想了想,还是笑吧。   毕竟。   他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过过生日。   这世上好像根本没人记得他的生日。 第53章 吻   “蜡烛蜡烛,得吹蜡烛。”   一个层层叠叠的复古小蛋糕摆在桌上,爱心形状,裱花精致,中间还有个大大的粉色猪头,周围歪歪扭扭写着:沈琛生日快乐。   沈音之的脑袋凑过来,双手托腮,突然冒出一句:“我也想吹,能不能蜡烛给我吹?”   刘阿姨立即一个慈爱的巴掌盖头。   “你管你的,唱个生日快乐歌给沈先生听听。”   这意思就是,吹蜡烛不归她的事儿。   但她并不死心,摸摸后脑勺,转而眼巴巴瞅着沈琛,“可是我都从来没有吹过蜡烛,今天好想吹蜡烛怎么办呀?”   沈琛低眸,半空迎上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   “过生日的人要吹蜡烛,许愿,然后才能实现愿望。”   他声线温润,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说:“要是你吹了我的蜡烛,谁帮我实现愿望?”   仿佛找到漏洞可钻,沈音之脱口而出:“我帮你嘛!”   话音落下又很机智,迅速补充:“只要你别想我的钱,别抢我的肉,我能帮你实现的愿望,全部都帮你实现,行不行?”   “行。”   沈琛像是轻轻咬出这个字,看她的眼睛很深,一片漆黑里只凝着一小点明艳的火光。   “那我吹啦!”   “吹吧。”   沈音之双手合掌,鼓足腮帮子,呼一下吐出一大口气。   所有光被吹灭,周遭陷入一时的昏暗。   刘阿姨说着‘我去开灯’之际,沈音之侧过头,对着身边模糊的轮廓,口气严肃地说:“沈琛,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琛不自觉也低些声:“什么?”   “非常非常重要的惊天秘密,你过来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她招招手,他凑近。   万万想不到她背地里五指沾蛋糕,猛然往他脸上一抹——   下秒钟灯光亮起,只见她满脸得逞的得意笑容,撒腿边跑边喊:“刘阿姨拍照片,快点快点,沈琛脸上有蛋糕,你快点给他拍好多丑照!”   中招了。   沈琛碰了碰脸,一手的奶油。   看不到自己的脸被小孩恶作剧成什么样,不过余光瞥见周笙扭头偷笑,他不禁挑眉。   “好笑?”   周笙一秒面无表情:“不好笑。”   然而高冷不过三秒钟,他扯平的嘴角小幅度抖动,最终还是翘了起来。   沈琛紧跟着轻轻笑了声。   “周笙,要过年了。”   这话题跳跃有点儿大啊,周笙丈二摸不着头脑,遵照严谨的思维回答:“还有一个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年终奖是个好东西。”   老板他双指摁住蛋糕低边指,推进五厘米,悠悠道:“好东西不该人人都有,想到得到好东西必须付出代价才对。”   周笙看了看蛋糕,再看了看老板,艰涩吐出一个:“比如?”   “比如。”   沈琛一脸善良:“你选择放弃年终奖,还是自己来?”   “……”   社畜好难。   周笙瞬间陷入人生绝望。   而某个罪魁祸首犹在逍遥法外,连声催促:“刘阿姨你太慢啦,太慢啦!!”   “别急别急,我手机怎么找不着了,刚还在这儿呢!”   刘阿姨满屋子打转。   沈音之往沙发边跑,想贡献出自己的手机。   冷不丁沈琛三步并作两步,动作迅猛得令人难以躲藏,直接从背后一把捞起她。   都懒得抹,直接低头,往她脸边蹭一层白花花的奶油。   一边好心提醒:“刘阿姨,你手机在厨房。”   “哦哦哦,原来在厨房啊。”   刘阿姨抹抹手,打开相机,一下子对着三个脸上满是奶油的年轻人犯傻眼。   “你们怎么都这样了?”   她诧异:“那我还拍不拍啊?”   “不拍不拍!”   沈音之已经沦落成一只花脸猫,满脸乱七八糟的奶油,正双手双脚奋力挣扎着,试图反击。   “那周笙……”   周笙投来麻木的视线,脸上分明写着:别理我,请把我当成一个死人般忽略。   整间屋子,唯独再过五个半小时便年满三十岁的沈先生,语气愉悦地丢出一个字:“拍。”   “我拍了啊。”   倒数三秒。   三。   “放开我放开我!”   沈音之捏住沈琛的脸,用力往两边扯。   二。   “看镜头,笑一个。”   沈琛笑容浅浅,一手捏住她的脸,捏成一只圆滚滚的河豚。   一。   大肥猫晃悠晃悠跳上桌,高贵而优雅的坐下,不屑扫视着三个愚蠢的人类。   咔嚓。   快门声响。   照片就此定格。   *   “周笙周笙。”小祖宗对您发出邀请:“给你一块大蛋糕!”   “不,我不需要,谢谢。”   对方再次发来热情邀请:“周笙,蛋糕,我给你切的蛋糕!”   “不,谢谢。”   “周笙,蛋糕。”   “不,谢谢。”   “周笙,蛋糕。”   “不用,谢谢。”   如此轮回多次,对方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反而越挫越勇,坚持不懈地叫:“周笙——”   “……谢谢。”   周笙最终屈服。   接过软绵绵的蛋糕,实在下不了手,只能偷偷溜回外面车里去。   这对大小祖宗。   惹不起他躲得起。   “剩下的蛋糕给刘阿姨一块。”   “给沈琛的一大块。”   “我一大块,分好了。”   沈音之嘟嘟囔囔的放下刀,猫将两只前肢攀上桌,沉沉发出一声猫叫:“喵。”   【我的份呢?人类。】   她没反应。   猫只得自力更生地拉长身体,努力将鼻尖凑过去。   【投喂我,人类。】   “不可以,猫不可以吃蛋糕,你下辈子当个人吧。”   沈音之一手堵住猫脸,无情推开。   “喵——”   猫生气离开。   沈音之呜囔呜囔解决掉蛋糕,灵机一动翻出买蛋糕送的荧光棒,又去找猫玩。   “咪咪,咪咪!”   【干什么愚蠢的人类。】   猫眯着眼睛回头,亲眼见证荧光棒刹那间发亮,仿佛火光四射——   “喵喵喵!”   它吓得原地起飞,弹跳足足半米跃下楼梯。   “哇,你可以跳这么高!”   “你这么胖还可以跳这么高耶!”   少见多怪的小傻子新奇不已,立刻追着猫跑:“咪咪,再来一次!”   “喵!”   荧光棒关闭,打开,猫起飞。   再关闭,再打开,猫再起飞。   猫在前头拼命跑,荧光棒在后生死相随,沈音之还高兴地鼓动:“再来再来,咪咪再来!”   “喵喵喵?”   【滚啊。】   一人一猫绕着楼上楼下疯跑,一阵咚咚咚从这里响到那里。   “好了好了别玩了。”   刘阿姨终于看不下去,现身阻止,猫立刻抱着她的大腿喵呜喵呜叫。   沈音之也玩累了,一屁股坐在餐桌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眼珠不经意的一转。   这才发觉沈琛一直静静坐在这里,一眨不眨看着她。   已知他手里有杯红酒。   他手边还有瓶红酒,所剩无几的样子。   求解他喝了多久,醉了没有?   不知道。   连沈音之都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只觉着他的眼神有些乌沉、散倦。   她坐着坐着,身体忽然朝左晃一下。   他的眼珠跟着往左移。   她猝不及防往右倒。   他又缓缓往右移。   好像醉了?   再试试。   沈音之精神为之一振,指指他的酒,义正言辞道:“你酒里有虫子!”   “有么?”   他真的低头去看。   一层白的单薄的眼皮下落,睫毛细细长长,铺盖住静谧的眼瞳。   好傻哦。   沈音之双手捧腮,追问:“看到没有?”   “没有。”   “就在那里,好大的一个。”   小傻子以假乱真嚷嚷:“它居然活着,又飞出来了,你看你看,往那边飞!!”   她指着他背后的方向。   他回头去看。   趁这个间隙,她狡黠一笑,伸手碰到他的红酒杯。   不料刹那之间,沈琛已经回过头。   冰凉如玉的五指按住她,也按住杯,语气轻柔:“想做什么?”   “没做什么呀。”   出师不利被逮个正着,果然醉了的沈先生照样不好对付。   沈音之连忙缩回手,信誓旦旦地发誓:“我只是有点儿口渴,绝对没有想偷你的红酒。”   他有些迟钝似的看着她,细细的看,而后说:“厨房里有牛奶。”   ——我才不要牛奶。   这话差点脱口而出,幸亏她机灵,临到嘴边改成:“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牛奶?我今天可是给你做了世界上最好的蛋糕呢!”   “好。”   他非常好说话地站起来:“我帮你拿。”   万岁!   举双手庆祝,沈音之眉飞色舞,立即凑过去咕噜一大口。   为了弥补空掉的部分,还眼疾手快又往里头倒上半杯。   半分钟后,沈琛回来。   酒杯依旧稳稳当当摆着。   小孩依旧有模有样坐着,瞧见他便冲他笑,犹如一束照进灰暗冬天里的春光,灿烂得几乎晃眼。   “偷酒喝了?”   他这话好像说得不太醉,沈音之眼神闪烁,不过坚持摇头:“才没有,不要诬陷我。”   “就算醉了也不能胡说八道!”   她理直气壮地伸出右手,“牛奶给我。”   他默不作声,将一杯牛奶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修长漂亮的手指搭在她的手上,沿着骨节肌肤向下滑。   柔软的指腹悄然触到她的指尖,捏了捏。   一下不轻不重的力道,简直犹如一团棉花糖裹住你的心脏尖处,这样捏上一捏。   酥酥麻麻的。   让人难以招架,像冰淇淋一样融化。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音之疑惑又戒备十足地睁圆眼睛,二话不说就想跑。   然而沈琛更快一步,以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压住她的肩,让她动弹不得。   “你——”   你为什么捏我?   她想问这个,他已然俯身过来。   她下意识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沈琛仍然一点、一点,仿佛猎人看待陷阱里徒劳挣扎的猎物,不紧不慢地逼近,直到不能更近。   一股清冽的、他的味道扑面而来,如阴云笼罩。   眼神暗沉而有力地游走在皮肤之上,描绘过有菱有角的唇,那儿泛着点暗红色的痕迹,是红酒。   “是不是偷酒喝了?”   他又问了一次。   “没有,根本不是。”沈音之小声说着,摇头,非不肯承认。   沈琛笑了笑,呼吸很烫地落在她的唇角。   “那我换个问题。”   气息顿了顿,慢条斯理接下去:“这世上没人知道我的生日。”   “你是怎么知道的?”   *   你自己上辈子说过。   这话当然不能说。   糟糕。谁能知道过个生日会露出马脚呢?   所以才说不能做好人,好人死得快!   嘴角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沈音之双手抵着他,不太机灵的大脑努力转动。   怎么说好呢?   怎么说才可以蒙混过关?   “你自己告诉我的。”   她快嘴快舌地说:“在医院里的时候,你都要睡着了,说你过几天生日,想要我的礼物。”   “真的?”   “嗯嗯,真的。”   她以为敷衍过去了。   可他倏忽又紧紧捏住她的手,喉间溢出一点儿低低的笑。   “你骗我。”   “我没有。”   短短三个字如晴天霹雳,沈音之多想一跃而起,却被沈琛死死压制着。   “你有的。”   “你一直在说谎,说得太多了。”   他近乎温柔、冷静地拆穿她,像大人看待一个孩子的恶作剧。   这般幼稚、拙劣,不值一提。   沈音之几乎瞬间从他的语气里,从他那细微的诡谲的叹息里识别出一个事实。   这不是沈琛。   绝不是那个,她可以直呼其名,只用五成功力轻松应付的沈琛而已。   他是沈先生。   他回来了。   又或者他从来如此。   心脏砰砰跳着,沈音之也随之冷静下来,歪头。   摆出最天真烂漫的模样儿,故作疑惑:“你都在说什么呀,越说越乱,我都听不懂。”   沈琛背光站着,面庞被阴暗拢住,细碎的发丝掩住眉目。   似乎在看她,似乎又没有。   浅浅弯着嘴角,说了一声:“没关系。”   “说谎也好,装傻也好,继续做梦都没关系。”   “我不在意这些。”   在货车撞上来的那一秒,在昏厥沉入黑暗的那一秒。   失去的恐惧喷涌而出,一切真假虚幻都化为泡沫。   是梦。   是轮回。   平行世界亦或是诅咒。   他已经全部不在意了。   沈音之浑身紧绷,只能依稀听到他在低喃:“我什么都不在意,继续骗我吧,只要你——”   什么呢?   她再也找不到后续了。   因为他的指腹划过唇畔,骤然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又是甜美可口的卑微沈 第54章 亲嘴儿   沈音之常常亲人,很少时候被亲,她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她生来拥有这类技能,能够动辄张开双手要抱抱,没心没肺冲上去吧唧吧唧好几下。   牵手,亲亲,拥抱,或是肆无忌惮的卖乖撒娇。   权当做男女之间的一种计谋、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伟大招数的话,沈音之几乎运用得纯情炉火。   以至于世间所谓的爱恨情仇,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百无禁忌、光怪陆离的游戏。   她在这里头游刃有余,无所畏惧。   直到冷不丁被吻住。   那温热柔软的唇角如美妙的陷阱,这一秒游戏洗盘,沈音之重新变回猎物。   对方以舌尖挑开唇缝,潮湿又用力地扫过牙床,像猫逗弄手心里的老鼠那样,来回舔舐着尖尖的虎牙。   一股浓郁的红酒味儿入侵了她。   她被他舔得手指打卷儿。   沈琛吻得很深、很重。   唇齿之间暗涌着情II欲癫狂,缠着不谙世事的少女缓缓下坠,入深渊,入地狱。   沈音之难得被狠狠压制住,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阴谋诡计、爱与欺诈全没了。   她光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定定盯着他瞧。   一副迷茫的笨相儿。   沈琛轻轻笑了一声。   “看什么?”   额头抵着额头,他低低的嗓音里染着慵懒的醉意,“想不想再亲会儿,嗯?”   话音刚落,又吻上来。   这回克制许多,温柔许多。   浅尝则止的含着唇,温柔得让人想哭。   一阵酥软几乎从骨头缝隙里弥漫出来,沈音之心跳混乱,只觉得自己好像坏掉。   “不要亲。”   她有些缓过神来,推他,含糊小声地拒绝:“不给你亲了,不要亲我。”   “别动。”   沉沉地叫了一声:“阿音。”   沈琛的眼仁漆黑,又深又静,拥有恶魔般的蛊惑之力。   她立刻被点名的坏学生,下意识安分下来,放弃挣扎。   “好小孩。”   他浅浅弯起眼,眼梢几乎泛着三分绝不该有的轻佻。   冰凉的手掌落在脸庞,指尖一下一下揉着柔嫩的耳垂。   沈音之止不住轻轻的颤栗。   他揉一下。   她颤一下。   沈琛玩味地重复着动作,几分钟之后终于被小家伙挠了一下。   像坏脾气的猫,受不了不要脸的人类死命贴上来,保不准下秒便要甩动尾巴,转头大咬特咬。   “不要亲!!”   沈音之彻底清醒过来,板着脸,手掌一下盖到他脸上。   打了个巴掌。   力道不大。   但有啪的清脆一声,看来是不高兴了。   “好,不亲。”   “你不想亲就不亲。”   沈琛很好脾气地握住她的手,眼底一片柔光潋滟,问她饿不饿。   “我要睡觉。”   小傻子抽出手,一脸‘我觉得我输了,但想不清楚到底怎么突然输掉的,所以我得回房间仔细想想,明天再找你算账’的表情。   既严肃正经。   又咕噜咕噜冒着傻气儿。   之前吵着闹着要亲要抱,得意的模样历历在目,事到如今倒是大不一样的表现。   沈琛犯个坏心眼儿,明知故问:“我陪你睡?”   “才不要!”   她果然炸毛,推他一把,踩着拖鞋啪嗒啪嗒,一口气冲上楼梯。   并没有直接回房间。   而是悄然放慢脚步,一步三回头地看他,再看看他。   仿佛打量一个奇奇怪怪的外星生物。   眼神里尽是戒备与不解。   无论如何。   终于肯回头看他了,不是么?   沈琛收敛起所有神色,镇定而冷静的坐回原位,抿了口红酒。   依稀的苦味涌入喉管。   他低下眼的瞬间,心里又生出新的、压制不住的贪婪念头。   区区回头算什么,仅仅亲吻又怎样?   不够。   远远不够。   *   男人的吻究竟怎么回事?   沈音之不懂。   毕竟当年她被赎身太早,红姨压根没来得及教,百香门姐姐们嫌她年岁太小,更不肯在她面前细细的说。   她想不明白。   沈琛为什么要这么做?   捉弄她,报复她?   又或是恶意挑衅她、告诫她?   他究竟有没有想起什么?   他到底要不要找她算1937年逃跑的帐?   乱七八糟一堆问题堵塞在脑袋里,小傻子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没睡好,一概想不明白。   乃至第二天早早起床,一双眼睛止不住偷瞄沈琛。   下楼一路瞄。   坐在餐桌边时不时瞄。   再到但凡夹菜扒饭,抬头低头必要飞快地瞄一眼。   她好像自以为动作非常隐秘自然。   实际上那股鬼鬼祟祟的劲儿,连刘阿姨都看不下去。几次开口想说,皆被沈琛一个眼神及时制止,这才豁出老命飙演技,故作不知。   如此一来,饭桌上维持着虚假的平静。   沈音之继续贼头贼脑。   而沈琛任凭偷窥,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大写的稳重,端庄,找不出分毫漏洞。   她不信邪,目光炯炯的盯。   这样盯——   那样盯——   翻来覆去盯——   沈琛通通无视,云淡风轻吃着饭。   “……”   这个人做坏事怎么都不心虚的呢?   沈音之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收回眼神。   汤匙捞起一大块肉沫鸡蛋,正要张大嘴巴——   猝不及防对面开口:“昨晚——”   震惊!   她蓦地睁圆眼睛,竖起耳朵,犹如听到猎人脚步的小狐狸,眼里迸出机警的光。   “昨晚好像喝多了,一个晚上都在做梦。”沈琛捏了捏眉心,刻意放慢语速:“不过醒来都忘了,只记得头疼,刘阿姨,麻烦你再烧个醒酒汤给我。”   这下沈音之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欢欣雀跃。   忘了好呀。   太好了,她就有时间旁敲侧击慢慢打探、收拾好家当,以备不时之需。   高兴。   小傻子嗷呜一口吞下肉,冷不防沈琛又淡淡自语道:“感觉昨晚发生了很多事,我再想想。”   “不要想!”她脱口而出。   沈琛:“为什么?”   “因为你会头疼,我不想让你头疼。”   甜言蜜语总是没错的,实在不行,再来个恐吓双管齐下。   沈音之迅速想好对策,发出老气横秋的叹息:“而且还有件事情,我都不忍心告诉你。”   连不忍心都会说了?   沈琛稍稍挑眉:“你狠狠心,说来听听。”   “好吧,既然你非要听。”   她正儿八经地望着他,又叹气,幽幽道:“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我看到你的酒杯里有好大一只虫子。它有两个圆圆的眼睛,四个翅膀,八条毛毛的腿,长得特别难看。”   “我很大声,跟你好几遍不要这杯酒,不要这个虫子。不知道为什么你根本不理我,只管自己一大口一大口的喝酒。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看着那只虫子被你吞到嘴巴里,到你喉咙里还有嗡嗡的声音。好恐怖,真的太恐怖了。”   “我担心你想起来,会觉得恶心,想吐。”   小孩如是说着,纯净的双眼闪烁着无以伦比的真诚。   多么顺溜的谎。   居然还记得把昨晚的谎圆上。   沈琛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从善如流:“那我应该是醉了,才不听你的话。”   “是的,下次你应该听我的。”   沈音之扑扇眼睫:“虫子应该还在你的肚子里,你要接着想昨晚的事吗?”   他摇头:“不想了,确实恶心。”   搞定!   沈音之当即得意洋洋藏不住,仿佛狐狸尾巴翘起来。   一切都被沈琛看在眼里。   正好刘阿姨端着醒酒汤出来,大嗓门嚷嚷:“都八点半了,沈先生你快点把粥给喝完,再喝这个,不然来不及出门。”   送上门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他不紧不慢地回:“我也想快点,只不过——”   右手一松,筷子掉桌。   “有点没力气,夹不了菜。”   一抹有气无力的笑容挂在脸上,真实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沈琛真诚而又失落道:“而且肚子突然有点疼,可能是虫子的关系。”   “……”   胡编乱造影响这么大的吗?   沈音之摸摸耳朵,想起他是个爱死了干净的人,指不定真有这么大影响。   早知道就说一只美丽的蝴蝶在他肚子里飞,能不能好点?   总而言之。   后悔是来不及后悔了,她毅然起身,“没有力气也没关系,你别难过,我给你夹菜!”   沈琛伸手摁压着太阳穴,“头也有点——”   沈音之不假思索:“我会按摩,我会!我很厉害的!”   “嗯,厉害。”   沈琛脸上的微笑鲜明了,徐徐说了声,谢谢。   *   沈音之这辈子没这么伺候过人。   又是夹菜打饭,又是垂肩捏背,十几分钟下来沈琛精神气爽,换她无精打采地瘫在沙发里,似乎已经用尽一天的运动量。   好在暂时不用出门。   她有足足的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闲得很,照常打开电视机追剧,被新的小鲜肉男主迷得神魂颠倒。   眼睛活像口香糖粘在电视上,连听到沈琛说:“我走了。”   都懒得回头,直接挥手敷衍他,“再见。”   沈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五分钟在片尾曲的映衬下,重复一次:“我走了。”   “再见!”   声音大了点,不过沈音之仍然不回头。   他忽然:“昨晚——”   才两个字出口,她一个激灵转过头,业务熟练地举双手挥挥:“再见,路上小心,多多赚钱,晚上见~”   迟了。   沈琛动动手指:“过来。”   沈音之只动了动脚丫子,“为什么要过去?我不想动,你过来。”   简直架子大得要命。   沈琛假意沉了点脸,连名带姓地喊:“沈音之。”   她生平就杵这个,不免缩了缩脖子,蹦打蹦打跑过来,口上抱怨:“我太累了,就看会儿电视嘛,你别凶我嘛。”   又问:“过来干什么?我下午才走,不坐你的车。”   沈琛弯下腰,凑到她眼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亲一下。”   ????   大脑自动联想到昨晚那件事儿,沈音之脚底抹油,本能就想溜出十万八千里。   偏偏被他一下扣住手腕。   “sweet day 的蛋糕奶茶想不想要?”   沈琛觉着自己差不多是个披着外婆皮的狼,语气里带着几分哄:“就像沈晶晶在的那天一样,亲一下,下午给你买。”   “……”   世间唯独金钱、美食和美人不可辜负,小傻子的脑袋瓜子登时开始疯狂转动。   名词锁定沈晶晶。   那天她有亲他好几下,只是纯粹吧唧的亲。   sweet day,超喜欢的蛋糕,但是因为前段时间一日三餐当主食吃,受到惨无人道的禁止,截止至今已有半个月——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出于小心谨慎的原则,沈音之再三确定:“就亲一下?”   “一下。”   “只亲脸?”   “都可以。”   沉思片刻,她说:“我要樱桃味儿的蛋糕,大个的,两杯奶茶,十分甜,加椰果和珍珠。”   沈琛一口答应:“好。”   “那我要亲了。”   沈音之目的明确,只亲脸,以此严格区分亲亲和吻。   因此一手推开他的脸,小声嘟囔:“看那边,不要转过来,我数三下就亲了。”   一二三。   她在心里数得飞快,半秒钟都不到,便双手拽着他的外套,踮脚去亲。   万万没想到他守株待兔似的侧过一点脸来,那个纯粹的亲亲,结结实实印在唇角。   似乎就此变得不那么纯粹。   沈音之目瞪口呆,人生初次遭此暗算。   而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低垂下眉眼,意味深长道:“不是说好数三秒,只亲脸?”   顿了顿,他喉咙震动,溢出一声细碎的笑:“怪不得不让我看。”   “原来想偷偷亲嘴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啊,这就叫教会徒弟(骚)害死师父!!!   and: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少吗,因为我又翻遍了bilibili的kiss合集,被吻戏搞得生无可恋。   啊。   什么时候伟大的柏拉图恋爱才能统治世界,我期待着那一天!! 第55章 小白脸   沈老板今天心情好,很好,简直好到爆炸。   一开始周笙没有发现这点,所有心思都搁在副驾驶座上。   双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他几经踌躇,开口道:“沈先生,这个月我爸妈去国外市场做调研,又寄了一些药物样品过来……”   可能天底下的父母都为女子操劳,有着送礼求包涵的心态。   大约三年前,周笙随口提过老板睡眠不好的事,他那对从事睡眠质量研究几十年的父母,一下子来了劲儿。   从今往后三天两头来电话,日常隔空关爱自家儿子的老板的睡眠作息。次次全家对话,离不开‘你老板这几天睡得怎么样’的话题。他们还热爱邮件分享国际上最新的科研报告、时不时再寄些乱七八糟的药,简直把老板当成半个儿子般,爱得深沉。   所幸沈琛做老板没什么架子,那些瓶瓶罐罐又多少有点儿用处。   久而久之,周笙便眼看着老板和爸妈感情日渐融洽,而他最终沦为没有感情的中间工具人。   就像这次。   重达5kg的国际快递,冰冷无情的到付。   只有一张轻飘飘的‘宝贝儿子我们爱你’纸条是给他的,剩下全体的重量都要他转交给老板。   周笙几乎习以为常,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后头传来声音:“替我谢谢你爸妈,不过,以后应该不用麻烦他们了。”   他才稍带诧异地往后瞥了一眼。   意外发觉老板他气色不错,眼下一片青色消减很多,不免逾矩多问:“您最近睡得好么?”   沈琛嗯了一声。   毕竟他已经不太做梦。   除了车祸醒来的当晚,反复做着小女孩儿死在废墟里的梦,至少后头小半个月,他没再做过梦。   天天一觉到天明。   终于获得久违的安生。   但又像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宁静,令人隐隐不安。   他下意识把玩手腕上的珠串,因为外婆年迈信佛,曾经说过佛珠镇梦魇之类的话语。   不过伸手碰了空。   沈琛低头,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串佛珠遭遇车祸仍保持着要碎不碎的样子,颇有点儿保命挡煞的气势,如今应该戴在小孩的手上。   想到她,必不可免又想到出门前的恶作剧。   他低着眼睫轻笑,侧脸晕染在清晨的光线里,好看得犹如一幅画。   连周笙都被他笑得恍惚了一下,唇齿上下一碰,擅自冒出一句:“您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沈琛侧过头:“很明显?”   老板请照镜,看看您那春光明媚世界灿烂的笑容,还附加亮闪闪的打光特效,还能更明显点吗?   周笙诚实点头:“非常。”   “那应该是。”   沈老板他想了想,唇角再翘起些许弧度,笑笑地说:“在家陪小孩玩游戏,难得赢了一把的关系吧。”   “……”   啊,这耀眼的笑容。   周笙面无表情,只想打自己一个巴掌。   让你话多,让你问。   这狗粮你不吃,谁吃?   *   一整个早上,旗开得胜的沈老板如春风般和煦,秘书D喜获崽崽签名照。   而接连战败的沈音之,当然状态截然相反。   盘腿托脸,小姑娘坐在安静的房间大床上,仔细复盘着两轮经过。   她很认真,奈何她困。   思着思着不小心睡着,满床打滚直到中午醒来,再饱餐一顿,已是多云转晴。   沈音之卡着下午一点的时间,抱着平板出门干活,今天的行程是去南江大学拍mv。   ——没错。就是那个被沈琛删掉错位吻、连牵手都不准拥有的mv。   全仰仗着编剧的脑洞大转弯,改编成清纯校园单恋故事。   一切暧昧删得干干净净,不涉及任何脖子以下剧情,可谓是纯得犹如白开水,纯得柏拉图式老少皆宜。   沈音之作为女主,身上任务不重。   无非猫手猫脚往抽屉里塞个牛奶,趴在桌上反复默写男主的名字,以种种行为或正面或侧面地表现少女情怀即可。   她没有精湛的演技,但欢喜失落的神态拿捏八II九不离十。   加之人美嘴甜年纪小,天天哄得大家乐呵呵,全剧组上下没人不喜欢她。   所谓业内严厉老牌的mv导演,来之前一张脸皱巴巴绷如面皮,来之后三天两头哈哈大笑。   口上说着沈音之不是科班出身不必苛刻,免得用力过猛反而不自然。   他有百八十个借口放过她,能过就过,省得站在外头风吹雨打晒太阳。而后一转头,立刻把所有劲儿使在科班出身的男主身上。   三个小时过去。   被戏称为垃圾桶捡来的男主持续挨训,而沈音之早已坐在室内篮球场,休息。   玩着庄园游戏,动不动问身旁的助理:“有没有人找我?”   助理摇头。   她不高兴地皱巴鼻子,三心二意继续玩,过会儿又去问高冷保镖:“沈琛有没有打电话给你们,让你们去买东西?”   男保镖说:“我们只负责安全问题,不负责跑腿。”   女保镖说:“别看我们很酷,但我们有职业底线。”   沈音之歪头:“真的没有?”   异口同声:“没有。”   “那我的樱桃蛋糕还不来,它不见了,沈琛骗我。”   她哼哼歪歪,嘀咕着骗子。   身边忽然坐下一个年轻男生,二十出头,以十分热切爽朗的口吻道:“什么樱桃蛋糕,要不要收工之后,我请你去吃?”   “不要。”   沈音之温吞吞移开一大截位置。   “今天没空的话,不然加个微信,下次约?”他又移过来,变得委屈巴巴:“好歹合作拍了一个星期的mv,给点面子嘛。”   作为同公司小有名气的小鲜肉,这支mv的男主,这位炮灰走的是小奶狗路线。   万分不巧。   他面前是一个更能撒娇卖萌且无往不利的民国歌女。   两人路线相撞,沈音之犹如王者碰青铜,浑身弥漫着满级大佬对菜鸡的不屑一顾。   不喜欢他,不讨厌他,反正对他半分兴趣都没有,她打着哈欠瞎扯:“我没有微信。”   “小骗子,怎么可能没有微信?”   他抛媚眼:“别推辞了,加个微信,以后说不定约得着呢?”   ‘约’这个字咬得重而有力,饶是小傻子都能听出些不对味儿来。   肯定不是好话。   她上下扫视他两眼,倏忽笑开。   “我有微信,可是你不能加。”   “为什么?”   “因为我家里的人都超级凶,他们会揍扁你。”   炮灰小鲜肉摸摸下巴,“我怎么记得你是山区来的,没有家人?”   “你记错了,我家好多人,我哥哥最凶。”   沈音之信誓旦旦,一脸严肃:“然后我阿姨凶,我姐姐凶,猫凶,我的保镖凶——”   该配合的两位保镖,刹那丢来凉飕飕的眼角。   “我小弟也凶。”   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她大声喊:“二狗子!!”   苏井里猛然回头,“干什么?”   苏井里的喷人功力,全公司上下有目共睹。   小鲜肉当即笑得牵强,压低声音,服输似的:“好好好,不加微信就不加,我不加了行么?”   胆小鬼,不好玩。   “没事了,我就叫叫你。”   沈音之笑眯眯地回答。   苏井里第一反应是‘傻子’,下秒钟受到上辈子记忆挤压,硬生生改为违心称赞:“叫得好。”   “那我过会儿再叫你!”   “你高兴就好。”   他神色复杂而卑微,看起来想打人。   她捂着嘴巴嘿嘿笑,那副得意小样儿足以让人心痒痒,小鲜肉忍不住伸出油腻的手。   想来个装模作样的摸头杀。   冷不丁后头传来一声淡淡的:“阿音。”   沈音之眼睛亮起来,立马放下平板跑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啦?”   “蛋糕,这是不是我的蛋糕,你自己去给我买蛋糕?”   她一头往他怀里扎,麻雀般的活蹦乱跳、叽叽喳喳,扯着他手上的袋子,翻找她要的蛋糕喝奶茶。   在小鲜肉以及苏井里的双重皱眉注视之下,沈琛缓缓抬起手掌,落在她的脑瓜上。   娴熟地揪了揪,揉了揉,正大光明地宣示主权。   他眼神冷寂,小鲜肉打个寒战,所有勾搭人的心思不翼而飞,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坐姿挺拔。   苏井里则是脸色臭臭地掉过头去,烦。   眼不见心不烦。   *   不仅仅送蛋糕奶茶而已。   沈琛在现场旁观足足两个小时有余,仿佛一个正直的社会主义监督人,弄得苏井里无形暴躁,剧组上下不明所以。   好在mv仅剩下最后一个剧情,女主痴痴望着男主打篮球,在关键的投篮时候大喊一声加油。   仅此而已。   没有任何肢体、眼神接触。   男主还因为这声突如其来的加油,吓得手一抖,稀里糊涂失去反败为胜的资格。   沈琛对此剧情非常满意,轻轻笑了声,直言下次有机会再找这位编剧合作。   散场之后他亲自开车,领着自家小孩去餐厅填饱肚子,接着,车往声名赫赫的烧钱大道驶去。   “去干什么?”沈音之不解地问。   沈琛回:“去买衣服。”   原来他今天来给她买衣服的?   沈音之更困惑了。   “你陪我去买衣服?为什么?”   “之前都没有陪我买衣服的。”她掰着手指头清点:“周笙陪我买过,林朝雾陪我买过两次,就你没有,你根本没有陪我买过。”   连上辈子都没有过。   毕竟沈先生是那种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身上难找鲜明的喜怒哀乐,就更难找出柴米油盐的痕迹。   他不爱去人多的地方,从前顶多开着车载她出来,独自沉静坐在车里,不问数目不问模样,他只管掏钱包、付钱。   这次他居然玩笑道:“现在陪你买衣服,难道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为什么,肯定有为什么的呀?”   沈音之非要刨根究底,脑袋不停往这边拱,不停地念叨:“天上不会掉陷阱的,男人不会突然对女人太好,除非他干了坏事。我觉得你干坏事,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给别的女孩子花钱?你给别人买衣服了,是不是?”   扯到钱。   他的钱就是她的钱,她吝啬得很,骤然凶狠之色溢于言表,手指头一下一下戳他的手臂。   这才叫活生生的小母老虎。   “又瞎说些什么。”   他淡淡反驳,五指握住她的手,挠了挠手心。   她像受到骚扰的良家女子,凶而戒备地瞪过来:“你看你都这样。”   “怪不得你给我买蛋糕奶茶,怪不得要亲亲,我就知道你干了天大坏事,我太失望了!!”   讲得跟真的似的,还赌气要甩开他的手。   “开车别闹。”   又过了十分钟,沈琛停下车,下车之前说:“围巾戴好再出去。”   沈音之演戏上头总是没完没了,摆出一副幽怨的表情,嘀嘀咕咕:“你以前都给我戴围巾,现在都不给我戴围巾。我知道了。”   睨一眼,哼一声:“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沈琛拿她没办法,俯身过去给她戴围巾,声音沉沉:“这次好好买衣服,别买乱七八糟的。”   直男审美,永远无法适应破洞单品,遑论大冬天里的裙子、以及下半身消失穿搭法。   “为什么?”   下车,沈音之屁颠屁颠跟在身后,满嘴仍然挂着为什么。   “因为要买过年的衣服。”   沈琛边说边拉开门,商店售货员立即笑容满面走上前来。   她是替闺蜜值班的临时售货员,并不认得沈琛这个生面孔。只冲着长相眼前一亮,旋即瞧见沈音之,不禁脱口而出:“我没看错吧,你是沈音之?”   “是呀。”   “那个《歌唱新生代》的沈音之?”   “是呀。”   平时被保护得太好太严密,被人认出来,真是个新鲜体验。   沈音之大大方方的承认,眼睛巴眨巴眨,十分期待地问:“你喜欢我吗,你要我的签名吗?”   “可以吗??”   “可以啊!”   两人一拍即合,聊天说笑,迅速签名,还想合照留念,被沈琛恰到好处地打断。   “走吧。”   他揪着闹腾小孩的后衣领,拉回来。   沈音之云里雾里:“去哪里,不买衣服?”   “换个地方买。”   “为什么?这里衣服不好看?”   沈音之伸手一指:“可是我喜欢那个衣服,红色的,我穿着肯定好看。”   他不作声,不回答。   偏低的眉骨瞧起来压迫感十足,双目狭长又漆黑。   仅仅云淡风轻的一扫,店员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战战兢兢地笑:“不好意思,刚才我太激动了。你们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对外乱说的,我们经常见到明星,有押金和保密协议。沈小姐您说的是那件衣服对吗,我拿给您试试?”   沈音之拉拉沈琛,娇声娇气:“我就喜欢那件衣服嘛。”   他低头直直瞧着她,她半点儿不带怕,变本加厉地闹:“就要试试那件,我要试试!”   “沈小姐,衣服我拿来了,您看……”店员欲言又止。   沈琛终于松了口,“去试试。”   “我去了,过三十秒我就美美的出来。”   沈音之高高兴兴跑进换衣间,实际上过了两分钟才出来,披着件小斗篷转圈圈。   “好不好看?”   店里光线打得好,明亮,但纤柔,照得她眉目盈盈,梨涡清甜。   两颗浅咖啡色的眼珠犹如泡着水的琉璃,一下钻到他面前,清脆地重复:“问你好不好看呢!”   沈琛平静地回:“好看。”   “那我觉得我可以更好看,再试试别的!”   她到处乱窜,要这个又要那个,不嫌累的一直换衣服。   沈琛唯一的用处就是当观众,吹沉稳的彩虹屁,开口闭口:好看,这个更好看,非常好看。   以至于始终压抑不住心情的临时店员,趁着沈音之再一次换衣服,偷偷打开微信,对本该在这里的闺蜜一顿狂轰滥炸。   【你知道店里来了谁么?沈!音!之!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心爱的妹妹?】   【她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有个男的,妈的,帅炸天!!】   【个子高,有气质,话少,这俩凑对绝了,又有身高差,又有我在闹你在笑的cp感!】   【只不过】   她张望一眼,盲打:【这男的全程负责赞美,给我一种诡异的感觉,世界上应该没有这么优质的金主,说男朋友又不像。】   消息发出去,那边沈琛指了指一件衣服:“你好,这件。”   “好的。”   店员熟练并迅速地藏起手机,取衣服,为了姐妹的提成一阵瞎扯:“这位先生眼光真好,这款颜色好,款式简约大方。过年过节穿回家再适合不过,洋气又喜庆,爸妈看了都说好,连爷爷奶奶都喜欢。”   沈音之看着普普通通。   不知直男沈先生被什么点打中,正儿八经地发话:“试试。”   试就试呗,试试还是很乐意的。   沈音之在里头脱衣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们要怎么过年啊?”   不然只有他们两个,他何必管她衣服买的好不好?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沈音之扬声求证:“不在家过年吗?”   沈琛不喜欢在公开场合多说,只嗯。   下秒钟她发出抗议的声音。   “可是我想要在家里过年,不想去别的地方。”   “因为刘阿姨的儿子女儿在外面,不回家。林朝雾家里也没有人,我们已经说好要一起过年,我得说话算话呀。”   她问:“你自己去别的地方,我呆在家里行不行?”   没有得到回答。   能得到回答才怪。   沈音之小心地拉开一点帘子,钻出小脑袋。   倒也知道避嫌,乱指远处一件衣服,打发店员去拿。   而后重新组织言语道:“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不想和别人过年。你去别的地方,过年那天再回来,我在家里等你行不行?”   沈琛有条不紊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沈音之瘪嘴,保证:“我乖乖的。”   “不行。”   “你可以让保镖呆在家里。”   “不行。”   “天天发微信嘛,我们晚上打视频的电话。”   她很知道怎么博取同情,双手托着脸,跟朵花似的,软软地念他名字:“沈琛~”   “不行。”   “哥哥!”小傻子狡猾得要命,没脸没皮,撒娇地喊:“好不好呀,哥哥?”   沈琛眼皮一抬一落,来点儿宠溺微笑,仍是温和又坚决的一个:“不好。”   再慢悠悠加上:“宝贝儿。”   “……”   郁闷。   沈音之半天想不出更恶心肉麻不要脸的称谓,挫败地一把拉起帘子。   盘起手手咬指甲,沉思半分钟,只能使出绝招。   她扒拉扒拉头发,风风火火一掀帘子,一溜烟儿冲过去抱住他,吧唧吧唧脸上来两口。   莽撞又粗野。   双眼熠熠生辉,仿佛点着莹亮的万家灯火:“这样行了吗?”   沈琛眼睛很深,徐徐摇头:“不行。”   不信,不服,不甘心。   沈音之决定豁出去了,低头往嘴角亲。   恍如蜻蜓点水的一下,一秒。   他的嘴唇软绵绵的,温温热的,鲜明的触感令人颤栗。   根本不像她为了自己的目的,使着美人计亲他一口那么简单。   而是她悄咪咪碰了一下他的心脏柔软的部分,软得她手指发麻。   又像他碰了她。   冰凉的手指弄得她瑟瑟发抖,深沉的注视令人沉沦。   视线对视不到两秒钟。   小傻子被这感觉吓到头发都竖立起来,炸毛般手忙脚乱逃遁回去。   双手紧紧攥住帘子,脚底板有些发软,声音都虚软,很小声地问:“现在、行了吗?”   半晌。   极小一点笑意在面上浮现,沈琛咬着字说:“行。”   *   这家店有男装区,竟然还有情侣装。   似乎坚持着‘我出糗之后,你必须比我出更大糗’的信条,沈音之生拉硬拽着沈琛试了几套衣服,最后害抢着付钱。   因为她沉迷刷卡嘛。   一来,一去,悦耳的滴滴声响起,这就是美丽小富婆的最大爱好。   她高兴极了,冲着这份快乐又叫嚣着:“我好有钱,我再给你买东西好不好?”   “买衣服裤子鞋子,买钱包!”   “都买都买,买买买~”   沈琛不置可否,店员豁然露出震惊的表情。   低头便手指微微颤抖地发微信道:   【你家妹妹出息了,原来她包小白脸啊!!】   【而且包的一个像模像样要什么有什么的小白脸,牛逼,真的太牛逼了!】 第56章 离家   转眼到了一月初,农历大年二十五日。   七点四十五。   一大清早楼下动静真的不小。   一会儿是进进出出的开门脚步声,一会儿外头敲门声,咚咚咚的又吵又烦人.   弄得沈音之根本没法好好睡觉,只得满心不情愿地爬起来。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犯着轻微的起床气,气呼呼往外跑,想喊他们静一静,别吵,好歹让她睡到十点钟再继续吵。   不过人走到楼梯边上,她一眼瞧见门口的两个行李箱。   ——深灰色,横放在地上。   而自家重达十五斤的肥猫死压在上头,姿势妖娆而妩媚。闻声动了动耳朵尖儿,抬起一双看破红尘的死鱼眼,朝她慢悠悠地晃尾巴。   【早上好,赖床的人类,从不赖床的人类要走了哦?】   啊。   沈音之一拍脑袋,这才骤然想起,今天是沈琛出门的日子。   也就是说——   他要离开南江四天,直到大年二十九才回来陪她过年。   足足的四天耶。   眼下沈琛似乎已经收拾妥当,往身上披一件挺括的黑色呢大衣,正往门边走去。   沈音之转了转眼珠,连蹦带跳下数层台阶。   这回决定从背后发起偷袭。   她大大打开拥抱,光着脚一阵冲刺,而后瞅准位置一蹦——   双手搂住脖子,双腿缠住腰。   就像一只灵活且熟练的小树袋熊,刹那之间将自个儿完全挂到沈琛身上去。   他被她那股劲儿冲地往前仰了一下,而后反手撑着她,站直,淡淡训了一声:“早晚摔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往身上乱跳。”   她不以为然,自管自个儿的嬉皮笑脸。   “你要走了吗?现在就走?为什么偷偷的走,不喊我起来,你都不想我送送你的?”   “喊是想喊。”沈琛眼尾一扫,有些散漫:“只不过有人不许喊,才敲了两下门,就吵着让我走开,怎么继续喊?”   有着回事儿?   沈音之撑大双眼,作出一脸假假的震惊。   “我从来都不会这样的,不可能。”   “应该是你听错,你的耳朵又不好用了,必须去医院做检查。”   她边说边点头,好像自己赞同自己。   接着耍杂技般,呼哧呼哧挪到前头来,巴眨着双眼道:“你放心的走,不用担心我,我保证乖乖的。”   “是么?”   沈琛语调沉缓,眼里明晃晃的不信任,几乎印着:就你还能乖得起来?   八个大字。   不容动摇。   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家这只皮猴子,三天捣乱两天折腾,日日夜夜在挨打挨训的边缘反复试探。   有人压着尚且胡作非为,一旦没了他,不闹翻天才怪。   所以想时刻兜在身边,免得四处闯祸来着。   奈何她不肯。   刚好他要回的宂城势力错综复杂,一年下来堆积不少繁琐事情需要处理,届时顾不上她,人生地不熟必要嚷嚷着无聊。   警方那边又传来消息,有人目睹沈子安再度出没于清台,南江的危险便直线降低。   两厢综合思索,沈琛答应让沈音之留下。   但并不指望她听话文静,也不对她说教,因为知道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不记在心上。   他转身,径直递给刘阿姨一个过年红包,同她讲:“阿音皮得很,最能顺竿往上爬。我要走了,再说什么话她肯定不听。估计您也管不住她,只能麻烦多看着,有什么事尽管去找那两个保镖说。反正她打不过他们,耍赖皮的招数使不上,到时候只能老实。”   “好、好,你放心。”   刘阿姨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再三答应:“我肯定看着她,不让她乱来。”   被摸透脾气的沈音之不高兴,一个劲儿捏拳头捶他:“谁耍赖,我才不耍赖,你不要乱讲,败坏我的形象!你这是那个,侵害我的名誉权,小心我找律师批评你,告你,你得给我赔好几万块钱。”   沈琛似笑非笑:“开始学会用法律捍卫个人权利,这是踏出现代公民的第一步,有进步。”   “……”   分开听得懂,合起来压根听不懂。   沈音之选择避开这个话题。   时间走到八点,客厅里挂钟响动。   “差不多了。”   沈琛看眼钟表,看眼她。   这眼神沈音之非常熟悉,用不着他说,双手一拍地捧住他的脸,凑上去便是啵啵两口。   不就是亲亲嘛。   她这一个月下来都淡定了。   回家要亲亲,出门要亲亲,买蛋糕买爱奶茶要亲,想要夜宵还得亲。   亲来亲去成自然,只除了嘴巴,她还是不喜欢乱亲,受到巨大诱惑迫不得已才亲。   沈音之不觉得有什么。   左右沈琛没想起从前的事儿,没再抓着她吻。   一切都在安全范围之内。   不触及底线她就很好糊弄。   “告诉你个秘密。”   小傻子爽快亲完,神叨叨支着手,贴耳轻语道:“我早上起来还没刷牙。”   她了解他爱干净,有意报复他,吓唬他。   过两秒松手松脚跳下来,笑嘻嘻补上后半句:“不过我嘴巴里有糖,应该不会臭,就算臭了,反正臭你不臭我。”   她吐了吐舌头,底下压着一颗薄成片儿的西瓜糖。   难怪开口一股西瓜味,还以为她用上西瓜味的儿童牙膏去了。   沈琛屈指敲她脑门,两下,之后打开门,真的要走。   临走之前回头道:“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别乱跑。”   “乱跑会怎样?”沈音之洋气地点点下巴,“你说一下,我听一下。”   “乱跑。”   沈琛的眼犹如浓稠的墨汁,黑不透光。   眉目间有股儿似真似假的肃杀,他慢慢地说:“就打断你的腿。”   沈音之不由得怔住。   恍惚之间联想到当初,他离开上海,走之前也是温柔又残忍地说:你再敢钻狗洞溜出去玩,我就打断你的腿。   明明是笑着的。   明明身处白天。   无边无际的黑暗却猛然涌来,令人唇齿寒战。   “知道啦。”   她不自觉地摸摸宝贝膝盖,点头点头,脆生生道:“不乱跑,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呢。再见。”   沈琛嗯一声,“乖乖的。”   然后关上门,外头陆续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车轮胎滚过地面,走了。   拉开门一看,真的走了!   太棒啦!   身后刘阿姨问她今天要吃什么菜,好去买菜。   前脚沈琛刚走。   后脚沈音之回头抱住刘阿姨,一口气道:“火锅!今天中午次火锅,晚上次烧烤,夜宵要羊骨头汤和炸饺子!”   “明天肯德基,后天披萨,大后天麻辣烫全部是我的!!”   “……”   这就是现代青年的魄力。   未来四天伙食早已安排得明明白白。   刘阿姨无语凝噎。   *   宂城,离南江七个小时的动车路程,坐飞机只需一个半小时。   那是沈琛的外公,沈峰最初发家致富的地方。   说起来,当年沈峰毅然回到南江打拼,一是察觉它有无限发展潜力,二是出于家乡情怀。   然而谁料到。   长短几十年努力下来,不仅仅南江经济迅速发展而已。连这天气都好像莫名其妙受到波及,莫名其妙就从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逐渐变得冬季漫长、阴冷且潮湿,万分不利于老人生活。——更别提沈家老爷子、老太太都患有风湿病,每逢阴雨疼得厉害,没几次能挣扎下床。   沈峰想了又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留下南江蒸蒸日上的公司心血,交给儿女负责,自己则是回到四季如春的宂城从头来过。   当时他年近六十。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还能如何辉煌。   但他确确实实做到了,就差那么点儿,沈家在宂城的地位近乎直逼南江。   直到近几年膝下没有出色的晚辈接班,宂城日渐没落,只因为两位老人长期居住,依旧作为沈家的本家所在地。但凡过年,远亲近邻个个自五湖四海赶来,一起度过红红火火阖家团圆的日子,当然也有你争我抢暗流涌动的好戏。   沈琛一回去,便有七大姑八大姨排着队儿求办事、拉拢关系。   早上是奶奶的表妹的孙女想要私立小学的就读名额,下午又有过时妈妈的闺蜜的弟弟想去南江发展,能否帮忙介绍工作。   一天下来只放下了行李,连饭菜都没来得及吃两口,入夜又得匆匆赶回去,见两位老人家。   外婆出身于普通农民家庭,作了一辈子接地气的老太太,大字不认识几个,没兴趣学。   见了外孙子就吆喝:“瘦了,瘦了,又瘦了,看看你瘦成什么样!”   接着招招手,小声道:“你把手机拿出来,打开那个什么,微信,给外婆瞅瞅。”   沈琛递手机,老太太东戳戳,西点点,同两个月前沈音之玩手机没差别——瞎玩儿。   “怎么没了呢?”   好不容易给她点进个人页面,她干瞪着头像喃喃:“不应该啊,不是这个照片。前段时间我看你外公手机里,你不是这个照片,他说是个漂亮年轻小姑娘,给我瞅过。难道我又记错了,不应该啊,我才多少岁,还没老到那个程度,怎么记错不成?”   沈琛望着九十二岁的高龄老人,大致知道她要看什么了。   他不记得自己换过微信头像。   分明好久没打开过,不知道是否bug。   “我来。”   他翻了翻手机相册,再次麻溜儿揪出小孩的照片做头像,这下外婆高兴了。   “对,没错,就是这个。你弄大点儿,外婆戴上老花镜仔细瞅瞅。”   她笑得像个小孩,颤巍巍戴上眼睛,眯着眼睛贴近屏幕,看了又看,朝着老板儿啧啧称叹:“好,这小姑娘好。你看这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还有酒窝。长得真讨人喜欢,是不是像咱们以前过年那个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外公威严地摇摇头,评价三个字:“不正经。”   外婆纳闷儿:“胡说什么啊,人家小姑娘招你惹你了,凭白无故被你说闲话?”   “谁说个小丫头了?”   他不耐烦地啧:“我说你外孙子不正经,一把年纪还想图人家年轻漂亮,我年轻都不干这事儿。”   “我外孙子不是你外孙子,怎么,还想离婚了怎么的?”   外婆不高兴了就打人:“你才一把年纪的死老头,半只脚踏进棺材,好意思说阿琛,不要脸,臭不要脸。”   转头秒变慈眉善目,满含期盼地问:“阿琛,这小姑娘什么时候领回来看看,我好给你翻黄历挑个日子结婚摆酒啊。”   外公:“八字没一撇,连你都大白天都梦。”   “少说话,没人想理你。”   外婆怒瞪,又慈祥:“还没追到手是吧,那这小姑娘干什么的,脾气怎么样,你说说,外婆给你出主意。我们争取今年把她拿下,年后结个婚,年底外婆就有重孙子抱,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琛:“……”   今年只剩四天零四个小时了呢,外婆。   “她喜欢唱歌。”   小孩没个正经职业,光懒散度日了,沈琛想来想去只能这么说。   “唱歌。”外婆想了想,鼓掌:“好,唱歌好,很好,我喜欢唱歌,你妈——”   你妈也喜欢唱歌。   老太太要说这个,但提到早逝的宝贝老来女,很难说下去。   气氛沉闷片刻。   她眼皮抖动,忍着心里的疼,笑着说:“这几天日头不好,你妈那边就别去了。下回把这小姑娘领回来,一块儿去看你妈。你这年纪老大不小,再过两天都能做表爷太了,是该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省得芸芸老给我托梦,念叨着你的婚事还没成……”   “知道了。”沈琛应。   外公故意大喊:“哭什么哭什么,烦死了,出去出去,我们男人有事情要说,你出去。”   “糟老头。”   外婆当即生龙活虎地呸一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小小慢慢地走出去。   门一掩上,房里空里仿佛停止流动,沉了许多。   “说你出了车祸。”沈峰开门见山:“没伤着什么?”   “没有,休养差不多了。”   “那就行。”他眼皮褶皱很多,半压着,浑浊的眼珠时而转一下,又说:“沈子安,又让他跑了?”   “跑回清台了。”   “就他会挑地方躲,一点机灵脑袋爱瞎往坏处使。”   沈峰讥讽地提了提嘴唇,沉默会儿:“吴局长记得吧?上个月他找到宂城来了,说是他们想了个主意,这个找你说过没有?”   “说过。”   以他为诱饵,跑去对方地盘玩引蛇出洞的笨招数。   危险又被动。   他想都没想地拒绝了,结果他们掐着日子跑到这来。   “他们说需要你配合,你有空找他们配合配合。”   不清楚所谓的吴局长说多少,怎么说的,总之听到外公说这话,沈琛依旧镇定,口头只说好。   这个家任何人不管敬畏、隐忍或孝顺,在老爷子老太太面前就这么三句话来回说:   好,记得了,知道了。   方便顺着他们的心意,以免一言不合气到九十多岁的脆弱身子骨。   “陆三省那边闹个没完,好歹是你爸,这几天你去看看。”   “好。”   说完这个,良久无言。   毕竟陆三省这个女婿,是沈峰这辈子唯一的失误,没伤着他的生意钱财,独独死了他们夫妻俩最疼爱的幺女。   估摸时候差不多,沈琛起身要走。   推门之前,身后沈峰别有深意道:“阿琛,外公这个人眼里不容刺,这一辈子活到现在够了。医生说我没两年活头,但外公还剩下两个心愿。一是替你妈看着你结婚成家,二是活着看到沈子安坐牢,别再牵连我们家里任何人。现在沈家大半交在你手上,所以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把他死活的弄回来,明白么?”   言下之意。   无论多么危险,不惜一切代价,即便他诱饵作出花,仍然要把沈子安这个潜藏的危险分子摁死。   “记得了。”   沈琛微微颔首,开门,再关门。   倒没有什么失望难过或诧异。   他所生存的世界本就如此严厉。   *   外婆不会用微信,沈琛耐心教她如何同意好友、发语音。   其次家里回来不少小孩,个个心里门儿清——当然也可能是爹妈心里门儿清——忙不迭找上门来。   毕业的找沈琛问职业市场,高中的来问大学和专业选择。初中小侄子气派大,作业本里夹漫画书,躲在表叔房间里看两个小时漫画,伸手要个压岁钱,然后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潇洒至极。   一对双胞胎三年级姐妹胆小,一看就是爸妈逼来的,连该叫他什么都不晓得。瑟瑟缩缩摆出奥数题,小手指这里指一下,那里指一下,眼睛瞎转悠,心里计数似的,数满半个小时,欢喜雀跃地说谢谢,合上试卷拔腿跑得干干净净。   全都应付完,已是半夜十一点多,沈琛看了看监控,自家小孩左手鸡腿右手薯条快活得很。   算了。   就不打视频电话,当作给她放个寒假。   他洗了个冷水澡,看会儿书,闭眼躺在床上,果然睡不好。   老觉得四面八方尽是死人的味道。   这是他妈的房间。   准确的说,生前,出嫁前作女孩的房间。   几十年过去白墙斑驳,灯束暗淡,床太小,太柔软,连他的脚都放不下,次次睡得不舒服。   但不能变动。   不容许丝毫的变动,这个房间里任何一张纸,一个盒子罐子,都以他妈的形式永恒存在着。   ——尽管他在这里断断续续住过十多年,不准变动,不准移动。   事实便是如此。   沈琛是沈芸如的儿子,身上流淌她的血液,几乎是她的部分延续,是这个房间里的一部分。   区别只在于它们大多死物,他是活的,会看,会说话,会动。   但又没什么不同。   他终究只是延续品,一个死人的遗物。   *   房间阴冷渗骨,稍有动静,床板便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声音。   幸好没带小孩回来。   不然以她那股娇气劲儿,睡不好,铁定要卷成一团坐在床边生闷气。   这么想着,沈琛又打开笔记本电脑,看着监控视频。   她在看电影。   好像不是一贯的恐怖片,搞不好是歌舞片,因此踩在沙发上蹦蹦哒哒,手舞足蹈作弹吉他装,头发甩得非常酷。   还甩了三次。   左一次,右一次,似乎觉得还是左边好,那么梳好头发再来一次。   酷!   她举着咬过两口的汉堡,鞠躬,鞠躬,鞠躬,一副闭幕谢场美滋滋的模样。   戏还挺多。   一个人就能玩得满头大汗。   沈琛看着看着,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笑。   指尖贴着冷冰冰的屏幕,缓缓,细细,静静滑过发梢耳尖。   大拇指和食指分开十多厘米,就能圈住她这个人的高度,感觉就像是,八音盒里精致的玩具,手心里清媚的精怪。   要是真的应该感觉不错。   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揣在口袋里,拢在手心里,谁也不见,谁都见不着。   完全的禁锢。   彻底的拥有。   脑子里不断浮现这类想法,这个跃跃欲试的冲动。   冷静点。   冷静点。   还是打个电话吧,至少能听听声音,俏皮活泼的一声‘你干什么这么晚打扰我呀’,便足以劈开沉寂。   手机放在床柜上,他抬手去够。   碰到。   刚碰到,一阵猛烈的困意呼啸而来,瞬间剥夺所有意识。   砰。   指尖垂落。   手机摔得四分五裂。   他终于又被卷进诡秘的梦中,做起新梦。 第57章 沈家   1936年12月25日,沈琛抵达东北,火车站外大雪飘扬。   ——归家探望重病之母的。   他的生母乃前朝重臣之女,早在豆蔻十三岁,对少年陆三省一见钟情。   那时世人皆知沈家有女名芸如,狂放大胆痴缠陆家三公子。   而陆三省生来冷面寡言,除了温柔文雅的青梅竹马林娇娇之外,对世间一切女子不屑一顾。   于是她爱慕他,他珍爱她。   她穷追不舍不肯放弃,他百般冷对不留颜面。   多世俗、又多稚气的情爱纠缠。   人们背后都说,陆三省意志坚定,沈芸如迟早伤透心肠,铩羽而归。   然而谁能料到,里头突然冒出一个野心勃勃的陆父,一心想同沈老结亲家,便伙同妻子大肆反对家世平平身子娇贵的林娇娇进门。扬言陆家儿媳非沈芸如不可,否则就请儿子踏着他们的尸体,娶别家小姐前来拜他们的牌位成婚好了。   好死不死,陆三省有点儿孝子。   被父母逼得进退不得,他屡次脸色难看地陪伴在沈芸如左右,唯独口上依旧不肯松,迟迟不提求娶之事。   林娇娇那边更有意思,隔三差五的出事儿。   不是头晕目眩自觉命不久矣,便是咳血葬花落泪不止。遑论身旁两个丫头手脚口齿皆麻利,日日徘徊在大街小巷。但凡瞧见陆三省与沈芸如,必要扑上去玩一出哭哭啼啼的截胡,好替自家小姐稳住少夫人之位。   啧啧。   孽缘啊。   当时人们眼看着三方对峙不休,日日嗑着瓜子瞧热闹,调侃戏称他们为天下第一孽缘。   直至1895年,战争爆发,朝廷腐败。   一代忠臣沈老年近六十五,自请亲自率兵上战场,一时震惊朝野。   沈家父子上阵英勇奋战,不到半年以身殉国,仅剩一女沈芸如,自然而然的沦为,天下爱国之人皆有所偏爱的苦命遗孤。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沈芸如该何去何从之时,陆家父母以死相逼,陆三省当众求娶沈芸如。   或无意,或早有预谋,又或是顺水推舟。   事实就是他在节骨眼上抉择果断,被誉为仁义之人,斩获大好名声与诸多钦佩。又有昔日沈家父子手下的能人将士,纷纷转而效忠,大好前程以此起步。先后担任督军、东三省巡阅使,因职位姓名荣获称号‘东北王’,最终成为军系首领,人称陆大元帅。   1912年,民国成立,林娇娇病逝。   陆大元帅现有五房姨太太,而大太太沈芸如入门至今十七年,仅有双胞一胎儿子,年五岁。   13年,陆三省新娶风尘女子林娇安,七分神似林娇娇,连姓名都仅有一字之差。   大太太与六姨太的宅院之争由此开始。   仅当年,大太太丢一子。   次年,大太太女死胎中,且因善妒失态之名,被陆三省丢弃后院,从此只有大太太之名,吃穿用度常常不如下人。   沈琛是沈芸如拼了命保下的大儿子,如今算家中唯一嫡出的活着的少爷。   以旧时候的立嫡立长,以如今沈家旧部、天下文人的不满抱怨,无论陆三省如何作想,众人皆知,沈琛必是下任家主。   ——当然前提是他有命活到那时,他就是。   沈芸如深知林娇安满腹心机算计,容不下她的幼子,因而求助远房表兄,费尽千辛万苦谋划出一条生路——逃。   1915年,年仅七岁的沈琛被秘密送出东北。   1920年,凭舅舅的引进加入清帮。   1928年,帮派二把手的位子已稳,沈七爷之名在外。   但沈芸如拒绝前来上海与子同聚。   1932年,小报刊登沈芸如得病,陆三省发送电报命令沈琛归家探望。   两天后,沈芸如的书信辗转来到上海,称无病,切莫中陆三省除子之计。   1935年,传病重,陆三省再三斥责,沈琛依旧按耐不动。   终是到了1936年12月18日,沈芸如送出最后一封信,要求儿子做好万全准备再回东北,但愿能在死前母子团聚。   *   沈琛在收到信的当天安排好一切,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出发,但看来,终究是迟了。   东北寒风凛冽,白雪皑皑。   昔日威风飒飒的陆宅高挂着白绸白花,已有人死去。   周笙皱眉。   沈琛默然望了会儿,旋即抬步,朝门口两个玩闹的孩子走去。   兜里有糖,因为家里小孩嗜甜如命,他摸一把,摊开手,花花绿绿的一堆国外糖,瞬间引得孩子们的侧目。   他们舔了舔嘴巴,凑过来,其中一个神气在在地问:“你这个糖,怎么卖?”   沈琛微微俯身,口吻温和:“只要你们回答几个问题,糖是白送的。”   哇塞,不卖白送。   这搞不好是个傻子。   神气小孩叉腰,一抬下巴:“你问。”   他生得漂亮,唇红齿白有些雌雄莫辨的精致。   沈琛问:“这是不是陆元帅的宅子?”   “当然。”小孩一指牌匾:“那个是陆字,我们这儿只有元帅家里是这样。”   语气里藏不住的骄傲。   沈琛仔细看了看他,“陆元帅家里死了谁?”   “不知道,一个疯婆子。”   “不对,不是疯婆子,她是……”   另个小孩想说话,被神气小孩粗鲁推开,“我说是就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个疯婆子。”   沈琛敛目,无声将糖分给他们,立直身体。   他往陆宅大门走,那小孩立刻跟上来,伶俐反问:“喂,你是谁,你打听陆元帅家的事干什么?你要进去?你找谁?”   “你进不去的,小心被打出来。”   小孩站定在他面前,很有自信似的,摊手,“把你口袋里所有的糖给我,我能让你进去。”   沈琛的手放在口袋里,除了糖,还能摸到一张薄薄的纸。   他给他糖,他在手里数了数,一把塞进自个儿兜里,伸手拉住他,用词时髦:“走走走,我带你进去,去见我妈。”   沈琛:“你妈妈是谁?”   “啊?你到底是不是东北人,怎么连我妈都不知道?”   十岁出头的孩子反应极大,往前跳了一步。   “我妈——”   “就是当家作主的大太太,我们家的女将军,连我爸做事打仗都要听她的主意。所以甭管你上我家找谁,只要我妈说能见,你就能见,厉害不?”   他以大拇指搓过鼻头,一脸天然的骄傲与得意。   原来是林娇安的儿子。   沈琛抽出被他捏住的袖边布料,抬头便是如雪覆盖的灵堂,漆黑,肃静。   淡淡的烟雾弥漫笼罩,冷不丁一股冬风闯堂而过,香火摇晃,灭了一支。   死气阴影迅速涌上。   如饥饿的兽。   陆家的嫡大少爷停住脚步,陆家的庶小心肝回头:“走啊,你干嘛?”   “我就在这。”   沈琛没有看他,语调一如既往的沉缓。   “你这人怎么比我还少爷,多走两步都不肯?”   小孩摸出一颗糖在手里丢,啧啧作声:“那行吧,看在糖的份上,给本少爷等着。”   他熟门熟路地绕过走廊。   沈琛笔直往前走,灵堂里哭声依稀。   一人背后宽阔,像是整个人扑在棺材上;一白发妇女侧坐,堂下跪着寥寥几人。   他凭记忆认出妇女脸边一块灰色胎记,是他生母的奶娘,他儿时唤她:“燕婆。”   燕婆子回过头,冷不防瞧见个眼熟但面生的成年男人,裂开的嘴唇不住抖动。   “你、你是——”   惊疑不定地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他,喉咙漏风似的,嗬嗬,嗬嗬响,许久才发出一声:“大少爷,您是大少爷对么?”   “我回来了。”   沈琛吐出这句话的时候,风雪骤然变大。   白绸漫天飞舞,烛火又灭一支,似浅浅的叹息。   年迈的燕婆子踉跄起身,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沈琛接了她一把,好像接住一把胶水粘连的骨头架子。   “回来了。”   她仰头望他,眼睛虚掉了,“足足的二十年,大小姐日夜记挂您,您终于好好的回来了,只是——”   “您回得差了,差三天,只差三天啊!!”   “她前天一早就没了,没之前还问我,今个儿什么日子了,大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我说快了,快了,小姐您千万别闭眼,不然大少爷走进门来,见你闭着眼,保不准心里难受,以为您这二十年压根没念着他。”   “她说好,她撑着眼,又问我,那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接着问,小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大小姐病了,她病了好多年,脑子糊涂了。”   燕婆子连连摇头,泪水簌簌而下:“怪我,怪我跟着糊涂,一时犯傻没哄住她。”   “大小姐慢慢又想起来了,靠在床边说:差点忘了我是大太太,又是一年冬天了。”   她模仿她的语调说:“我们阿琛怨我这个没出息的娘,怕是不肯回来了。”   “我的阿致丢了,囡囡八个月就没了,我听到他们在喊我。”   “她这样说,说了一个早上,然后、然后就——”   膝盖身躯一点点滑下,燕婆子已是溃不成军,嘶哑而迷茫地喊:“这可怎么是好,大少爷才回来,大小姐又走了,怎可怎么是好。”   “哎呦呦呦呦。”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都不看着点儿,又让燕婶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呐?”   “什么大少爷回来、大太太走的,晦气死了,大太太我在这儿没人瞧得见啊?”   闻声,雍容散漫的声,字字卷着舌头说,力图娇媚。   再见人,四十多岁的女子保养得当,个头矮小。   一身玫红旗袍裹白裘,戴着珍珠耳环翡翠手链,生生搁北方做起南方人,因此端得是世间罕见、妖媚无二。   她步子迈得细碎但快,眨眼工夫走到大院来,瞧见沈琛,眼神不由得闪了闪。   “哎呀,我还以为怎么回事。”   “一会儿功夫灵堂吵吵闹闹,连风啊雪啊都变大了,闹得我心里不踏实。”   “现在看来。”嫣红的嘴皮子张张合合,道一句:“原来是咱们金贵的琛少爷回来,许是姐姐在天上看着,不高兴你来迟了吧?”   “呸!”燕婆子撑着膝盖又起直了,挡在沈琛身前,破口大骂:“臭狐媚子,有爹生没娘养的贱货,这儿有你什么说话的地儿?滚,给我滚得远远的!少脏了我们大小姐转世路,不然我豁出这条老命,今个儿就送你那两个小狗玩意儿给我家二少爷、小小姐垫脚!如今小姐走了,没人拦得住我弄死你这个毒妇!”   林娇安下意识退了两步,脸色讪讪,瞧得出她丝毫不敬畏死人复仇,倒杵这个瘦骨嶙峋的老婆子。   “有话好好说嘛,老人家真是的,这脾气坏的喽。”   稳下心,她拍了拍胸脯,勾了勾脸边落下的发丝,又看向沈琛。   “姐姐已死,尸身都凉透了,少爷这趟回来扑个空,打算如何呐,吃个饭再上路?”   “什么上路,上什么路!”   林娇安素来擅长言语占人便宜,燕婆子半点儿不肯吃亏,怒气冲冲地以手指她:“你才上路,连你肚子里的孽种一块儿上路!”   “你!”林娇安也变了脸色,“老婆子,看在姐姐死人一个的份上,我够忍着你了,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燕婆子还想再说,被沈琛拦住。   “灵堂之前,六姨太自重。”   他个子高大,看来瘦削颀长,皮肤冷白,穿一身素黑,鼻梁上架着金丝眼睛。   看着十分斯文、仿佛只能提笔而不碰刀枪的文人学士,但身边一个周笙冷脸冷眼,不大好对付的模样。   林娇安摸不着底,尽管不满被称为六姨太,为了谨慎也只能大退一步。   “我自重,还请燕婶儿一同自重。”   拢住衣服又道:“大伙儿都自重,琛少爷来做什么直说就是,省得猜来猜去又成了不自重。”   “当然。”   沈琛笑。   笑得所有人都糊涂,他怎能笑得如此温良从容。   “以我母亲之命,我是来取东西的。”   “什么东西?!”   林娇安犹如吝啬的守财奴,闻言露出刻薄的一面。   “少爷,我在这儿当着大伙的面还唤你一声少爷,只是出于对姐姐的敬重罢了。你万万不得自作多情,以为陆家还稀罕你个出走双十载的大少爷。何况我听闻,你常年在上海同不入流的人厮混,认了一个帮派头目做大哥,又改姓成沈惹众人议论。既这样,这陆家断断没你的份,你一个子儿都别想拿走!”   “六姨太说笑了。”   他声线更柔软,“我并不想取陆家分毫,这趟只来取我该取的东西。”   “你该取的东西,难道,你说的是姐姐遗物,当年嫁妆?“   当初沈芸如孤苦无依,身携家族世代积累的忠名钱财,以及旧主的恩赏。其出嫁之风光,嫁妆之丰厚,远近百年难找出一个女子能够匹敌。   即便陆三省收买人心花去不少,多年来一大家子用去不少。   如今陆家如日中天,倘若细细分下去,还真有两三层,依旧是沈芸如的嫁妆,当归沈琛所有。   林娇安可不干。   刹那间翻脸如翻书,手心掩着唇呵呵笑。   “少爷有所不知,姐姐当年嫁妆多是多,架不住她这坏毛病呀。”   “一连病了多少年?我数数,哎呀,可不就是你走的那年落下隐疾,七年前便开始病的么?”   她将罪过全推在他身上,暗贬他不孝。   “病呀,人生在世就怕病,一病拖累全家人,是不是有这话来着?”   “我林娇安大可以摸着良心说话,替你妈把持院子十多年,除了前头年少不知事,往后从未克扣过用度。尤其她那病。今天要请中国大夫,明天得看外国医生,还有这个药那个药,花钱简直比烧钱更快。你是男人,不当家不知油盐酱醋茶,我当家心里苦呀,但掏钱照样利落,向来没有推辞的。”   “好在姐姐体谅我,早些年自个儿说了,不想动用大帅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愿意用嫁妆治病,所以——”   “你放屁!”   燕婆子再度急红眼,“大少爷,别听她胡扯瞎掰!”   “太太所有嫁妆搬到东北,全锁在后院里,连陆三省都曾经对外发过誓,断气之前绝不再碰半点儿。但十年前,这没安好心的贱蹄子诬陷太太偷东西,硬把太太推下床,从枕头套里搜出的后院的钥匙,私吞嫁妆至今。”   “你仔细去看,她戴得耳环就是大小姐的,手上玉镯是太太作小姐时候的生辰礼,翡翠质地、雕工皆是一等一,里头还刻着太太的小名。这镯子价值千金,拿去当铺都没人敢收,就被这货色攥在手里!”   她一手拽着沈琛,一手去抓林娇安:“脏玩意儿,还我小姐的镯子!”   “干什么,你干什么,松开手!”   林娇安尖声喊:“建材,建材,建材你个混小子还不给我出来,你妈要被老泼妇打死了,建材!!”   女人打架最是凶狠,家仆不敢上前。   沈琛一个眼神,周笙强硬分开她们俩,拉住仍挥舞着双臂的燕婆。   “误会了。”   沈琛低着眼,声音很轻:“我不是来取嫁妆的。”   “那你取——”什么。   林娇安话没说全,只见他左手一起一扬,银白色的刀光自面颊滑过,干脆而利落的削掉小半块耳朵肉,飞落在地。   她没能反应过来,都不晓得疼,愣愣把话给说全:“你、你到底要取什么?”   “取公道。”   雪落在肩头,血溅在脸侧镜片上。   沈琛微微转过头,笑着说:“1913年,你入门三月,失手将开水泼在我母亲的耳边,以致失聪。”   俯身,以手帕拾起那半只温热的耳朵,他礼貌而周到地递到她眼皮子底下。   “今天取你一半的耳,这是我应取的公道之一。”   “……”   林娇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移不开眼,手指发抖地去摸自己的耳朵,后知后觉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建材!建材!!”   她呼喊着儿子,捂着鲜血淋漓的半耳,嗓门尖厉划破长空。   一个翘着头发、约莫刚睡醒的青年男子后脚冲进庭院之中,单手扶住林娇安,一看情形怒骂:“哪来的龟孙子捣乱!”接着就要掏枪。   但周笙的枪口已经碰上他的脑门。   “你奶奶的,有枪了不起?敢用枪顶着老子,你死定了!”   似乎手头有实权,陆建材毫不畏惧,反而拔高嗓门喊:“出来,兄弟们都给我出来,把这俩龟孙子给我收拾了!”   蹭蹭蹭。   匆匆赶来数十个膘肥体壮的东北大汉,个个手里拿刀握枪。   “怎么样,怕了就赶紧给老子松开,跪下喊爷爷还来得及!”   陆建材得意自大,瞥瞥沈琛,并不认识他,还吊儿郎当地调笑:“怎么,这还有个兔儿爷,长得不错,你就不用跪,给爷热热炕头就成。”   “闭嘴!”   周笙对沈琛最是死心塌地,一直容不得有人说他半个字不好。   右手持枪顶着脑门不动摇,左手又摸出一把,朝天开了一枪。   震耳欲聋。   众人捂耳朵的空档儿,外面小跑进三十多个整齐黑帽黑长衫、一律持枪的男人。个个面色冷峻,眼神凶狠,一看就是杀过许多生的老手。   陆建材的人围着庭院,他们围着陆建材的人,枪指后脑勺。   门外还有一阵脚步响动,令人惊疑不定,外头究竟多少人?   “日,什么仇什么怨,你哪个道上的?”陆建材右腮跳动,眉目狰狞。   “许是。”   “黄泉道。”   沈琛脸上的笑又鲜明些,半脸血光,如雪地里开出的一朵刺目艳花。   他手里盖着帕,帕里握着枪,缓慢抵上他的脑门,好声好气地唤:“六姨太。”   “那年年末,我母亲得孕前去庙堂祈福,半路遇山贼,同你有什么关系?”   林娇安迟迟不语,眼神闪烁不动,仿佛在想说辞。   燕婆子忍无可忍,跳出来指责:“是她做的!她肯定想推脱,可去年我们找到那伙人里的两个,他们都认,阿致少爷被他们逼得跳山了!”   “没事,我再问问。”   沈琛朝陆建材的左腿开枪,砰的一下,他身子歪一截,暴怒大吼:“动手!都给我动手!打死这狗东西!”   几秒过去,无人敢动。   陆建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里钻出许多刁钻的难听话。   “六姨太,山贼同你有什么关系?”   第二次问,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陆建材另外一条腿上。   “我、我——”   林娇安心里一团乱麻,耳朵又不疼了,脑子里只有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自己怕是活不过今天。   第二枪响。   陆建材龇目跪在地上,想偷偷摸枪,被周笙踩了一脚,枪踢好远。   “建材!建材!”   眼睁睁看着儿子中枪,林娇安心要裂开。   恶魔又在发话:“六姨太,你可能不清楚,我有个规矩,凡事只问三次。”   “那么第三次。”   枪缓缓移到陆建材的后脑勺上,“山贼同你有没有关系?”   手指在动,在一点、一点的扣住板机。   冷汗层层滑落,林娇安咬牙承认:“是,是我安排的,你想怎么——”   砰。   开枪了,陆建材的脑袋重重磕一下地,倒下去,死了。   “陆!琛!!!!”   林娇安额头青筋浮起,眼里血丝重重,“我都承认了,你为什么开枪!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公道。”   “以你儿子的命,还我兄长的命,这是公道之二。”   好像听了个笑话,沈琛唇角始终凝着钢铁般冰冷的笑。   眼仁深沉不见底,下一秒滑到她稍稍隆起的肚皮上,字字清晰,“六姨太好命,不知这胎是男是女。”   又给予仿佛真诚的祝福:“我希望是个女孩。”   “不!不!”   林娇安联想到什么,捂着肚子连连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后背碰到圆形的枪口,她不得不回来,能屈能伸地扑通跪下。   “孩子是无辜的,真的,我做什么都祸害不到孩子。”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娘磕头,我给你磕头认错行么?”   她紧紧拽着他的裤脚,顷刻间流泪满面,不过开口条理清晰很清晰:“孩子,她还没出生,她都没来到这世上!你娘不会愿意你这样的,我了解她,她是个好人!她绝不会这样报复我,不会要这样的公道,陆琛!你娘信佛,头七未过!你这样说是犯杀孽,会连累她下辈子投不了好胎的!你行行好!”   “行行好,放过我吧,求你!”   苦苦哀求。   卑微至极。   边上倏忽钻进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大喊一声:“妈!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再一看,有血,有泪,跪着,场面不同寻常的诡异寂静。   他凶神恶煞地瞪着沈琛,“你干嘛,为什么让我妈给你下跪!”   “糖不要了,还你!”   稀里哗啦一堆糖落地,糖纸晶莹剔透,流光溢彩,那么明净。   “你再凶我妈,小心我揍死你,杀了你!”   他如小男子汉般张开双手护着自己的母亲,沈琛很难说在他身上看到了谁。   那股灵动劲儿。   嚣张,漂亮,孩子气。   像他自个儿家里养的小孩,又说不准,他所失去的家人活在世上,该是这个模样。   沈琛轻微的心软。   轻微的。   这股稀里糊涂的心软让他声音低哑,弓起膝盖,低下去平视林娇安那张脸,温柔地问:“你有两个孩子,我只取一个,你想留下哪个?”   “不!”   她拉着一个孩子,俯身努力藏住一个孩子,将为母之道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年沈芸如也是如此。   拉着沈琛,用被褥包裹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口答应让出大太太的位置,只要放过她肚子里的孩子。   林娇安说:“你选一个。”   沈芸如选不出来,她帮她选,狠狠踢她下床,鲜血流淌满地。   如今世道轮回转。   “你不选,看来只能我帮你选。”   沈琛知道。   圣人以德报怨,君子不牵扯无辜。   但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   不姓陆,没有沈,前无头,后无尽。   自七岁起颠沛流离,年满十二便为帮派杀人。   他独自走在一条狭窄的独木桥上,走的是血腥之道。   这条道不许他夜里深眠,不许他轻谈是非。   不准他输得太难看,不准他赢得太漂亮,不准他太脆弱,不准他看着完全不脆弱。   不准他柔软,又不准他冷血太过。   他什么都不是。   他绝不放过任何对不起他、对不起他身边人的人事。   否则这个月他的下属会死,周笙会死,沈音之死,连他沈公馆花园里一窝稚嫩的猫,都会因他这瞬间的好心而死得模样凄惨。   更不能对老人、怀有身孕女人以及孩子退让。   否则他迟早会死在老人、怀有身孕以及小小孩子的手下。   没必要多做抉择,他本就是孽缘之下诞生的孽,手指一动,枪声耳鸣。   男人叫,女人叫,孩子哭喊,汇聚一堂。   一瞬间好似全天下的声音都在这里,那个伏在棺材上的人似僵尸般直起身体,转头,灰败的眼珠直直看着他。   没有语气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大帅!”腹部涓涓流血的林娇安如同抓住救星,扑腾着往那边爬,绷长手指求救:“大帅救我!!”   “醒了就走!”燕婆子火急火燎地上前推他:“陆三省!大少爷已经回来了,太太肯定不要你守灵,你给我滚!”   他纹丝不动,望着他,突然掏出裤兜里别着的枪,朝着他怒吼:“孽子!芸如都已经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双颊凹陷,面色青白,胡渣满下巴疯长。   啊。   多像一个痴情的人。   这事信里没提过,不过沈琛没兴趣多问,只是伸平手臂,以枪对枪。   温声道:“陆三省,依照我母亲的遗言,我来取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不知不觉搞多了。   不过这场闹剧似的长辈爱情纠葛,就是沈琛的身世和成长经历。   大抵是他不相信爱情,两次递进式黑化的根本原因。   太狗血了。   谁他妈要这个爱情。 第58章 什么爱   儿子杀老子,已经是件惊世骇俗、天理难容的大事儿。   这一出妻子留遗言,让儿子杀老子,当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天下第一诡事。   沈芸如能有这么狠的心?   做儿子该不会真要光天化日之下弑父吧??   庭院里不分男女老少共计三十余人,皆投来震惊又狐疑的眼神。   连林娇安都忘了肚皮里哗啦啦往外淌的鲜血,就那么直愣愣扑在地面上,仿佛僵化。   一时间满场寂静,北风呜呜。   独独被枪指着的陆三省十分高傲,不以为然,口中甩出冷冷的一声:“好你个混帐东西!一回来在你娘灵堂外生事,对长辈兄弟动手,还敢用枪指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放肆?”   “什么遗言不遗言,没有影子的东西,话说得好听。”   “我看你就是在上海厮混惯了,没了家教礼数和廉耻。这次回来给你娘报仇是假,想搅乱我陆家,趁机崩了我抢夺权势吧?”   他眼神锐利,体形高而健硕,五十的年岁只为两鬓添上些许白发,样貌依旧冷峻好看。   ——毕竟六位姨太太为他争风吃醋多年来着。   沈琛并不意外他皮囊上的优越,只是近乎好声好气、轻声慢语地问:“你怎么断定没有遗言?”   这语气还差不多。   不过没用您?   陆三省略带不满,极有威严地起身,“就凭你娘重病以来,我日日抽空照料她。而你作为儿子,本该在她身边尽孝,然则三请四催不肯回东北。死活不见一点人影,只有你改头换面沉迷女色的消息一路从上海传到东北,害你娘伤心落泪!”   “那是——”喜极而泣吧?   燕婆子嘴唇扇动,想说自家大小姐挂念儿子多年,担心他小小年纪远离生母家乡,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后来得知陪伴而去的奶娘死在他人首胜,就深知他逃去别处仍避不开纷争漩涡,免不得万分忐忑,夜里梦魇缠绕。   直至听闻那位嚣张跋扈威风满上海的歌女小姐,大小姐终于安下心,喃喃着‘他不像他爹,这很好’,便落下泪来。   到底不知为谁落得烦心泪,燕婆子便住嘴不多说。   沈琛不作回应,微微翘起的唇角没降下去过,惹得陆三省严厉皱眉,眉宇间挤出一个川字。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   他大步走来,途径奄奄一息的林娇安,避开小儿子的双手。   眼珠往死去的陆建材身上转,仅仅停留三秒不到,又带着几分厌烦地收回来。   陆三省最是清高。   清高到坚信适者生存,清高到区区后院之争,嫡庶子女厮杀如万虫养蛊王。   他光是在意宏伟大业,并不在乎这点儿事不关己的小伤亡。   因此能够面不改色走到沈琛面前,语气犹如施舍:“就算你是我和芸如的儿子,今天入我宅院捣乱,冒犯长辈,我至少有十个理由收回你的命。但看在你娘的份上,我给你十秒钟,但凡你能说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我今日就留你一命。”   陆三省这个人从头到脚满是自信。   不知哪儿来的,好像对自个儿作丈夫作父亲,有着绝对问心无愧无可指责的自信。   多有趣。   沈琛忍不住自肺腑里轻笑一声,“确定没有遗言?”   “当然!”陆三省胸有成竹:“你娘断气的时候,我就在她身旁,我亲口问过她有什么意愿,她说没有,她只求我往后——”   “那,这是什么呢?”   沈琛手里多了一张薄薄对折的信纸,一股浅淡的香气溢散在空气里。   “大太太!”   不知谁脱口而出:“大太太房里只熏这个味儿的香,外面买都买不着!”   陆三省瞳孔骤缩,一把抢过去看。   上头只有几段。   一是:【娘恐命不久矣,望你做好万全准备,近日能回东北一聚。】   二是:【自知有错。】   下有长长,道是娘年少时鲁莽,自以为名门贵女,才貌双全,该是嫁给盖世英雄,受万千宠爱。   当年一眼爱上陆三省,始终不觉输以林娇娇何处,实在输得万分不愿,不甘,因而加倍痴缠不放。   只是娘十三岁时不明白,直到四十三岁才明白。   情爱不讲究先来后到,不攀比才貌高低,它说不清,道不明,你抢不走,避不开。   是娘圈地为牢,作茧自缚。   倘若你我生前不得见,勿伤心,娘死当是自作自受,不为己怪人。   但我们沈家世代忠良,你外祖父自小教我良善为民,敬长爱幼。   我沈芸如自问这一生不曾害人,不杀生,不食肉,不知为何仍然落此下场。   这好人不做也罢,我欲死前作恶,然身患重疾,只得托付于你。   阿琛,娘愿你,为你跌落山谷死去的兄长阿致报仇,杀林娇安之子陆建材偿命;   为你素未谋面便下九泉的六月大妹妹报仇,杀林娇安二子陆建宁偿命。   杀林娇安。   因她残忍,嫉妒,残害我的孩儿及婢女,多次辱我沈家声名;   杀陆三省。   因他虚伪,自私,默许他人迫害我孩儿,且暗地叛国勾结日本人。   但愿能你将娘的尸身回昔日京城沈家,与我爹娘为伴,与你兄长幺妹团聚。   下土安葬之日,便是我前尘尽忘做回姑娘芸如之时。   再愿我儿一生平安喜乐;   珍爱眼前人,莫成陆三省。   另:   我们沈家世代忠良,傲骨铮铮。   我儿一不得兴鸦片,二不能为他国之走狗,否则列祖列宗地下难安,切记!   ……   信件到此为止。   确实是沈芸如的字迹,是她的遣词造句以及心声。   陆三省的眉头反复改动。   皱了又松,松了更皱,因为沈芸如走得决绝,临断气时支开他,吩咐燕婆将她所有贴身之物烧得干干净净,分寸不留。   但他看,一看再看。   里头提到他的只有那句:杀陆三省,因他虚伪,自私——   “不!不可能!”   男人猛然抬头,双目染红:“这不是芸如写的信,她怎么可能让你杀我?!”   “我问过无数次她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是她自己亲口说的什么都不要,不怨任何人!她连林娇安的名字都不想提起,只说爱我!自她十三岁起见我就爱我到死,她什么都不怨,什么都不要,只求我往后余生平安到死,这都是我亲耳听到的!”   好似忽然想到什么,他咧嘴,迫切地看向燕婆子:“当时你就在一旁伺候,你听到的是不是?大太太说过人活着多少要犯错,我是男人,我要顾着大局自然管不上小家!林娇安胡作非为我概不知情,她说过错不在我,她原谅我,来世还愿意做大太太!她就这样说的,她要早早遇上我,比林娇安比林娇娇更早,做我青梅竹马的女子!我也答应她,来世陪她游山玩水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你听到了不是吗?”   “……”   燕婆子默不作声,悬空的手轻微颤抖。   “来人!”   得不到回答的陆三省,犹如得不到肯定的孩子,难得心慌意乱,大吼:“冬琴,大太太房里伺候的冬琴在哪里?滚出来!”   转头又不知对谁说:“我记得她那天在场,她肯定听着了!”   然而迟迟。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几位姨太太不明所以地冒个头儿,加入这场乱局。   所谓冬琴没有出现。   “不必找冬琴,夏琴也不必。”   沈琛语带玩味,好心道:“我这还有一页信纸,是留给你的。”   又一张纸。   【陆三省,愿你死不瞑目,尝我一生微薄之恨。】   ——沈芸如绝笔。   浓墨重笔十七个字,几乎能够透过字,望见面无血色的女子,已是白头华发。   掩住不住咳嗽的口鼻,用尽力气,一笔一画地长埋下恨意,片刻之后缓缓折平,放进信封。   而后对进门的他柔柔一笑,眉梢眼角尽是情深意重。   骗!子!   她一直在骗他!   可她究竟为什么骗他?   难道父兄死在战场,叫她无意间发觉陆家出的一份力?   还是沈家旧臣心腹纷纷倒戈他麾下,被她察觉不对劲?   因为林娇娇,林娇安,还是孩子们?   该死。   她又从哪里开始骗他?   明明是个张扬执拗不服输的女人,失去女儿之后,躲在后院小木屋死不肯见人。   然而几年之前的那段时日,沈芸如突然外出,常常站立在他的书房外默望。   她为什么深夜弹琴,为什么反复做他喜欢的点心,又碾碎喂野狗野猫?   他以为她仍对他念念不忘,以为她总算安生不挑事儿。   他逐渐作客小木屋,她在他面前好似意外地咳血,找到大夫一看,已是发病后期,只有三五年的光景。   直至死前。   沈芸如那张柔弱貌美的脸,那番善解人意的话。   她对他谅解,体贴,深爱,夜里永远为他留一盏灿亮的灯,连咳嗽都翻过身去,小心地不让他听到。   这女人为他亲手缝制衣服鞋袜,至死不忘竭力表现对他的依依不舍。   以至于他肝肠寸断,守着灵堂寸步不离。暗暗埋怨她懂事得那么迟,懊悔他发现内心真正的牵挂那么晚,害得这一生没能白首不相离,才过百千个日子便是一遭天人永隔,被留下的是他。   他足足两天两夜没进食。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甚至抚摸着她做的衣衫落了泪。   结果事到如今,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她竟然日夜想着要他的命!还要他堂堂的陆三省死在儿子手里!!   陆三省不禁浑身抖动,抖得像风中一颗内里早被蛀空的树。   “大帅!”   林娇安费力地攀爬而来,楚楚可怜地喊:“我就说过那女人不爱你,她是骗你的,只有安儿是爱你的,还有安儿肚子里的孩子……”   “滚开!”   字字如针扎在心上,喉间气血疯狂涌动。   陆三省冷不丁吐出一口血,眼都不眨地踢开林娇安。   他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仍自欺欺人:“这信是假的!沈芸如不可能杀我!”   旋即咬牙切齿地逼问沈琛,“你究竟从哪儿弄来的信纸,找谁仿照的字迹?说!你说!”   沈琛不语,望着他的目光,好似绑在一根浮木上的必死之人。   而林娇安倔强地捏住他的裤脚,如同一株藤蔓,一条妖娆阴毒的蛇,沿着小腿缓缓攀爬而上,双手留下一个个暗红的血掌印。   “妈。”   小儿子稀里糊涂地掉眼泪,想扶她,被她推开。   眼角余光望着死透了大儿子,以及断断续续流血的肚子,林娇安嘴角挂起凄厉的笑。   “怎么就不可能杀你了呢?”   她仰着头,非常真诚地说:“难道你觉着男女之间犯错的只有女人,只有你不爱的人,而你永远没有错处?”   “你在说什么?!”陆三省横眉立目。   林娇安扬唇一笑。   “我算是看清了,今天反正你我必须死在这,大少爷,你要是说话算话,就留我宁儿一命。”   “要是说话不算话,拉倒,我们母子三人阴间团聚,我宁儿保不准好过你一人孤零零活着。”   她推开哭哭啼啼的儿子,“哭什么,闹什么,边上去,妈有事跟你爸说。”   而后吐出一口半冷不热的气儿,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开口道:“我和沈芸如斗了几十年,以为她有多蠢,多痴情,没想到临死能被这蠢货被摆一道。不过还好,我林佳颖活着还有两口气喘,找不着死人算账,绝不会让别的活人好过。”   “说的就是你,陆三省。”   “别的姑且不提,至少沈芸如有件事儿没说错。你,陆三省,确实虚伪,自私,自大还虚荣。”   “孬种一个而已,甭想把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   她咬字很狠,双眼赤红如鬼,想要用尽所有力气。   “世人只知我是你陆三省八抬大轿进正门的六姨太,风光是真的,但你关上房门是怎么对我的??”   “呵。”   “鬼知道林娇娇是什么千年祸害,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处就是跟她长得像!要不是你陆三省和沈芸如的狗屁算计,何必连累我?”   “闭嘴!”陆三省被戳中痛脚般,扯住她的头发:“闭嘴,你给我闭嘴!”   “闭什么嘴?我说的不是事实么?您忘了?”林娇安眉眼妩媚。   “我曾经说过,只要你敢娶我进门,我林佳颖非要闹得你后院鸡飞狗跳,全家不宁?”   “我会为难欺负你所有姨太太,尤其是大太太。”   “我不给任何人敬茶,别想我卑躬屈膝,我明个儿就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离我远远的。”   “院子里的孩子真多,吵吵闹闹烦死了,我得想个办法除掉几个,当然最好除掉儿子,给我的儿子让路,家产不要白不要。还有三姨太又有孕了,大太太又有孕,我肚子里还没动静,不行,不能碍路。”   “这一句句话耳熟吗?”   “我在桌边说,我在床榻边说,你摸我我要说,你亲我打我耳光,我照样说。”   “明明白白全说了,我这恶妇当得光明正大,而你陆三省,做什么了?”   陆三省脸色铁青,枪改指着她的眉心,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低声胁:“我杀了你!”   她耸肩,高傲,不以为然。   “你说有意思,没见过我这样的女子,你给我改名林娇安,让我进门,这后院之争你就看着,毕竟你当我是玩物。”   “你当天底下所有女人,所有孩子都是玩物,棋盘上杀来杀去的子儿。年轻时候觉得,只有活到最后的才配得上你,年老觉得,只有活到现在还不图你权势,而只像傻子似的爱你的女人,才能真正做好陆三省的女人,让你安心不必担忧饭菜里有毒。”   “你爱过谁啊,别装了。”   林娇安乐不可支,“你连儿子老子都不爱,何况女人,何况沈芸如和林娇娇。”   “你不过是爱自己的痴情模样,爱权势;又爱自己清高不为权势所动的样儿,所以想尽办法给自己找借口,掩盖真面目。”   “恐怕就连灵堂这两天,你都做戏欢快吧?”   “我没读过多少书,很奇怪为什么世人只怪女子而不记恨男人。”   越说越激动,语速飞快:“如今大家都说我最毒妇人心,说你始终被蒙在鼓里,感天动地你俩的阴差阳错。可惜依我看来,你这守灵堂的两天,伏在棺材上痛哭流涕。多半觉得,啊,我陆三省英俊潇洒,权势滔天,如今这事儿来得恰到好处。必定一心算着吧?我该咬几粒米,我该掉几滴眼泪,从左眼掉,还是从右眼掉?我要不要为爱发疯,疯到什么——”   “我让你别说了!林佳颖!!”   一声暴怒,砰然枪响。   恶妇双目圆睁,面带讥诮的笑容缓缓仰身倒下。   “妈!!”   陆建宁伸出双手,长哭破空。   陆三省胸膛剧烈起伏,抬眼怒斥:“贱人,还有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孽种,今天我就杀了你们,给芸如报仇!”   奶娘见势不妙,上前一步挡住自家小少爷。   “大帅疯了,小少爷快跑!”   她推他一把。   他的机灵聪慧,早被一场乱糟糟的恶人互咬大戏弄没了,如无头耗子般乱窜。   他到哪儿,枪声紧追到那儿,人们避之不及,接二连三地倒下。   雪地晕染开一朵朵红艳的花。   陆建宁张皇失措,咬牙朝看起来全场唯一,冷静且安全的沈琛身边跑去。   陆三省的枪又移了过来,又对回沈琛,唇边咳嗽处几丝雪,眼神浑浊灰白。   “你、你。”   他花一会儿功夫才辨认出这个儿子,说:“滚,我不杀你,你给我滚!”   沈琛徐徐摇头:“做事讲究有始有终,我还剩下一条命未取。”   “您看是——”   “我来动手,或您自己来?”   笑容温柔而凛冽,你看,且仔细去看,必能看到里面藏有一层冷漠,杀意在底边无声流淌。   陆三省近乎透过他看到了沈芸如,她的笑容就是这样的,死前费尽心思的作戏,将他玩弄在股掌之上——   “你,怪你。”   活人没办法找死人算账,活人只能找活人算账。   故而陆三省揪住面前的儿子,语无伦次的斥责:“要不是你不肯回东北,要不是你来迟,她是不会死的!今天不会闹成这样!所以是你的错,明白吗?全是你的错!芸如真不该生你,不该留你!早有算命的说过你命里煞气重,而你哥哥阿致五岁有个坎儿,过去之后能够辟邪旺宅!“   “那年寺庙祈福生死关头,芸如不该留你!指不定是她左右坐着两个儿子,她伸错了手!不然该死的就是你,阿致活着绝不会走到这步,他不像你贪生怕死,他不会离开你娘,不会离开东北。只要有他在,定能哄得你娘开开心心,就不会——”   “……”   指责辱骂受过千千万次,命里有煞似是新说法。   沈琛低头摩挲着手指,尽管用了手帕,白手套上仍沾了血点,擦不掉。   “您不肯自己来,那就只能我来了?”   他好整以暇。   衬出陆三省的狼狈,一时惊醒,放眼望去他所应有的敬重爱戴通通消失殆尽,众人一脸怪异。   他无法忍受。   什么爱呀恨呀真的假的打结缠绕,他爱自己,但连真正的自己都无从爱起。   假面被戳穿的一瞬间,他便难以存活。   “沈琛,你是我的儿子。”   语气陡然舒缓了,他提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沈芸如不愿意你像我,可你是我的儿子,流着我的血。”   “你终究像我,会成为我,至多是沈三省罢了。”   “既然你娘给你那么多愿,我作为你爹也给你留个愿,我愿你——”   “数十年后便如今日的我,家破人亡,被自己的儿子逼死在众人眼前!”   说罢,伸手扣住周笙的枪,望他手上一摁。   一代奸雄陆三省,如小山般轰然倒地,死在大雪里,死在自己手上。   挺体面的。   陆家众人不可置信地安静会儿,陆续传出无措、恐惧、后知后觉的哭声。   “给些钱打发了,送他们离开东北,不准再提起陆家。”   沈琛如是发话,周笙当即去安排。   他转身,一块石头划过脸际,破了皮。   是陆建宁,稚嫩的眉目已被深沉的恨意所填充。   他眼疾手快捡起陆三省的枪,咔擦咔擦板动扳机,可惜一枪之后尚未上膛,打不出子弹。   “七爷!”   外头涌进来人,压住他双臂。   “放开我!”半大小子嚷嚷着:“都是你,你害死我爸妈,我杀了你!!”   “想法很好。”   沈琛噙着淡笑俯身,指尖抹去他眼角的一点血,“不过痴人说梦。”   这人怎么像妖怪。   陆建宁开始对他又恨又怕,因为满院从他开始笑,到现在小半个时辰,人死光了,只剩下他笑容不变。   “放开他。”   沈琛往地上扔了厚厚的一沓银票,没什么所谓地说:“捡起银票跑吧,我只开两枪,打不中你就放过你。”   “你要是能从我的手下跑了——”   他的眼珠滑过来,漆黑死寂:“我叫沈琛,待你有底气的时候,尽管来上海杀我。”   手下见着眼色松开手,小子犹豫掉两秒钟,捡起银票疯跑,如一头绝望逃窜的小兽。   沈琛随便开了两枪,离他远得很,他回头一瞪,转入拐角消失。   “就这么放过他?”下属摆明的不认同这个做法。   “不进上海就算了。”   沈琛手指微动,枪从指尖滑落,连带淡淡的一句:“只要他踏进上海,就杀。”冰冷落在地上。   周笙动作很快地安排好一切,已经运走棺材,望着一地七八具尸体问,“沈先生,这怎么办?”   沈琛想了想。   “烧了吧。”   再没有比一场大火来得更好的死亡了。   仰头是澄净白雪,再低头瞧见陆三省,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摘下手套,丢在他的眼睛上。   轻轻地说:“抱歉,要让陆元帅失望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家。”   “又哪来的儿子?”   他转身离开,身后大火熊熊。   *   回去还是坐火车,隆隆穿过很深的夜色与暗淡的月光。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山洞外也不过光亮依稀。   沈琛支着下巴,长久凝望窗外,突然开口问:“周笙,什么叫珍爱?”   周笙一个激灵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醒来,脱口而出:“珍惜她,爱她。”   沈琛尾音长而散漫:“那什么是爱?”   “……”   孤儿周笙无言以对,半晌憋出一个:“分很多种。”   “沈芸如对陆三省是爱?”   他手里把玩着信纸,眉目淹没在黑暗之中。   周笙努力转动自个儿的大脑,硬着头皮回:“爱吧。”   至少爱过。   “林娇安对陆三省?”   这题有点难,闷头思索片刻,吐出两个字:“爱吧。”   不然她手段那么多,朝夕相处几十年,为什么不对陆三省下手?   今日重伤被陆三省无视多次,伤心愤怒之下才撕破脸皮,想来有爱。   不过爱恨交加,里头还掺和着更多对陆家权势的爱?   搞不清楚。   下个问题又砸过来:“陆三省对林娇安呢?”   “……”   这题真的难,周笙眉心纠结,觉得还不如让他出去赤手空拳以一打十来得干脆。   更换问题:“陆三省对沈芸如?”   这不更难了么??   周笙无语凝噎,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还没有爱过别人,也不能爱人,否则我就没法为您做事了,沈先生。”   以防万一,他又补充:“不过也许您以后会爱上别人,您能明白的。”   好在沈琛不再问了。   沉默无声无息地往周遭蔓延,他昏昏欲睡,面无表情地与困意作对抗。   火车在山洞里进进出出,光明明灭灭。   倏忽。   对面冒出打火机的一小簇火光,犹如一条火舌头,迅速吞没折叠的信纸。   “不,周笙。”   “我永远都不会明白。”   沈琛眸里跳着微光,嗓音低低:“因为我不需要。”   *   三天之后,火车停靠上海。   正是大年前夕,火车站挂满红灯笼,尽管飘着雨丝,不大的站台里依旧挤满了人。   沈琛下车之时,不远处有个深灰鸭舌帽、宽松立领大衣打扮的小伙子。   原本支着一条腿浪荡公子哥儿似的,嘴边叼一根狗尾巴草坐着,懒懒散散地喊:“卖报纸,好便宜的报纸。”   实则双手空空,半张报纸都没有。   余光划过沈琛的侧脸,他拍拍屁股一跃而起,如鱼般灵活钻进人群。   他个子矮,不过方位拿捏得转。   七弯八绕到沈琛身边。伸手拉低帽檐,外套内袋掏出一卷报纸,抖了抖,在他身旁吆喝:“报纸!卖报纸。”   他并不理他,几次都经过他。   小伙子穷追不舍,终于用报纸敲他的手肘,粗声粗气道:“先生,买不买报纸?”   沈琛斜一眼,“怎么卖?”   “五——”   嗓音飘高好几个声调,他察觉了,故作咳嗽:“五块钱!”   “什么报纸要五块钱?”   “这是个骗子吧?”   路人脚步不停,口中道:“别人五毛钱都不要的玩意儿,小小年纪做奸商!”   小伙子有些着急,凶巴巴:“就是五块钱,我的报纸很好,值五块钱!”   小傻子走哪儿去都是傻,言辞间透着傻气儿,一开口便暴露。   沈琛眼神扫过报纸,看着她:“你的报纸被雨打湿了,还要卖五块钱?”   “必须五块钱!”她顿了顿,卖个机灵:“您看着是个好人,不然十块钱也可以。”   沈琛掏钱给她,被许多人摇头叹气,说他钱多没处儿花。   他往前走。   小傻子手心里兜着钱,木呆呆在原地站会儿,往左歪头,又往右,下秒钟再翻出一支玫瑰花来。   “先生,先生,那个五块钱的先生!”   她快步追上来,围巾帽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块秀气的鼻头。   “再买个花吧?”   刻意的粗声粗气:“二十块钱,你可以带回家送给家里的小姐。”   ——然后你就会发现她不在家里,而是用着这新鲜的二十五块钱,坐在街边小店里吃饺子尝小酒。   出人意料,沈琛回:“我家里没有小姐。”   ???   那我是谁??   哼,男人出门在外是这样的。   家里有太太非说没有,十八个风尘女人偷养着,在外又是清清白白柳下惠。   你就装吧。   “没有小姐,你去找个小姐领回家过年呗。”   沈音之捏着嗓子:“实在不行,送给你旁边的先生也可以,我看你们很要好的。”   无辜中枪的周笙:“……”   沈琛考虑会儿,“也行。”   他又掏钱给她,接过花,还问:“这下没有别的东西要卖给我了吧?”   沈音之下意识摸摸口袋。   “没有了。”   “那你走吧。”   “……再见。”   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劲呢??   沈音之摸摸头,擦肩而过的瞬间,鸭舌帽被掀开,一头黑绸缎般的长发乱蓬蓬掉下来。   果然!被发现了!   回头撞上沈琛似笑非笑的危险表情,她毫不犹豫地一手勾上去,笑嘻嘻地夸:“你好聪明呀!”   “这次怎么溜出来的?”   他沉沉问:“我走之前,说过什么?”   不好,这是要算账。   沈音之转而双手抱上去,一脑袋扎进怀里,装模作样地呜呜:“我好想你,太想你了,你终于回来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外面天好冷,床好冷,枕头冷,我的心更冷。”   “呜呜呜呜呜呜呜。”   啜泣一阵子,脑子里拼命回忆以前饿肚子的情形,真给她逼出点泪眼朦胧的水光效果来。   赶紧抬起下巴,满脸湿漉漉,娇声娇气地问:“我都抱你了,你怎么不抱我,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的吗?”   他不答,她当即哭诉:“那我是一厢情愿,我太伤心,简直不想活了,呜呜呜。”   “……”   小孩乌溜溜的一颗脑袋都是冷的,白生生的耳朵,更冻得东一片红,西一片红。   不知在火车站等了多久。   好歹这次她没想着逃之夭夭,只是存心恶作剧来了。   沈琛不太用力地拥住她,一只手掌覆盖在她的头上,下巴抵着额头,以此挡去细细沙沙无尽的雨丝。   这天地之间究竟有多大。   又有多小?   他不经意的,在脚边一块水洼中瞧见相拥的倒影。   路人来来去去,水波圈圈涟漪荡开,整个世界就在这里,颠倒,缩小。   “阿音。”   他感到自己浑身冰凉,听到自己轻微的声音,“我爹娘死了。”   “——往后我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一声心底钻出来的无奈叹息。   在它溢出唇角之前,连他都不知道,身体里竟然藏着如此软弱的叹息。   “没关系嘛,人都会死的,死了就没了,你就不用记着他了。”   小孩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洒脱:“我从小都没有家,没有亲人的,你看我照样好好的,是不是?”   他反问:“是么?”   “当然是的。”她拍拍他的后背,声音清脆:“而且晚上有我陪着你,白天你去外面玩还有周笙天天陪着你。”   自缝隙里看一眼周笙:“你喜欢陪着他,是不是?”   周笙面无表情:“……是。”   “回家把.”   她迟疑,十分照顾他心情:“还是你现在比较难过,想要抱着?”   沈琛垂眸不语。   视线之内有雨,有水,透明色,一眨眼变成流不完的红色。   血。   火。   身体里仿佛侵入一股寒雾,他拼了命地紧紧拥抱她,却又无比冷酷地想着:   他不要爱。   绝不要那种狰狞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给老子掐!!!!!!! 第59章 掐   一梦。   再梦。   眨眼便是1936年的大年夜,外头天色昏沉,正是晚上七点整。   沈公馆内灯火通明,已摆好四桌丰盛的酒菜,坐满人。   场面十分喜庆。   毕竟沈公馆早有规矩,所有无处过年、有处不方便回去过年的人们,尽管穿戴上新衣裳新鞋,到这儿来找个喜欢的位子坐下。   今晚没有主仆,没有高低贵贱谁伺候谁,大家伙儿只管吃,放开了吃。   不但白白享受一顿上好的酒楼饭菜,过会儿,更有沈先生给的红包小费,人人讨个新年彩头,多好呀!   因此往年的这个时候,人们尽数到齐,只待等着沈先生办事回来开席,简直再热闹不过。   这边谈天说地嗑瓜子,那边敲筷打碗演二人转。桌上有打牌玩小钱的男人,桌下有双手灵活盲打毛衣的妇女。还有几个胆大皮紧实的,嬉皮笑脸开始猜赌攀比,今年沈先生要发多少钱,你多少,我多少。   几人之间你言我语,热闹声儿逐渐仿佛汇聚成一汪浩瀚的海浪,远在大门之外几十米就能有所听闻。   然而。   这回情况有所不同,沈公馆安静得有些生分。   明明水晶吊灯下菜肴鲜美,香味四溢,泛着星星点点的油光。   ——菜是很好的,没出任何差错。   可人们多是一副面对着人肉苍蝇与猪粪的表情,身上衣服穿得红艳艳,脸上颜色却是白黄交加。   没人大声说笑,唯独窃窃秘密的眼神与私语在传递。   氛围十分压抑诡秘。   沈琛没进门就觉得不对。进了门,众人慌慌张张地起身打招呼,椅子咯吱——划出难听的声音。   电光石火之间他明白了,多半消息已经传进沈公馆。   ——今天是沈芸如的头七,东北陆家覆灭的第三天,不知是否有心人在推动,消息迅速传遍上海的大街小巷。   传得还很玄,层层递进。   比如大清早说的是,只见一个黑衣白面的男人进去,随后便是林娇安的哭啼声,枪声,陆三省的怒斥声,最后噼里啪啦的火声。   陆家被烧个精光   至于这男人是谁?   中午闹个半明白,似乎是原配大太太的儿子,流落在外心生怨怼,趁着亲娘死了赶回去抢夺家产。   小娘不给,一言不合便杀了小娘,以及自个儿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完事儿又和亲爹吵上,一枪崩了爹,索性杀光陆家上下老小二十八口人,一把火烧了了事。   再到五点多,小道消息开始流传。   那个惨无人道的家伙是沈琛。   他亲手杀掉自己所有的家人。   ……   谣言无论多离奇,人们总是爱信的。   并不想在这种场合多作解释,沈琛刹住脚步,只淡淡道:“我还有事要办,今晚便由周笙代我主持酒桌。”   脚尖一转,他在几十双沉默的眼睛注视下,走上楼梯。   途径书房取了瓶红酒,独自走进寂静的露天小花园,背对着月亮坐下。   准备小酌几杯就去休息。   没想到酒过两杯,一团黑漆漆的玩意儿偷偷摸了进来。   是沈音之。   头顶肩裹着厚厚的被子双手抱碗筷,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   沈琛眼皮一掀:“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给你帮忙。”   沈音之左右看了看,直白拆台:“但是这里没有桌子没有钢笔没有电话,你根本没有事情可以办,我怎么帮你?”   她卸下被子到处乱铺一通,看样子打算驻扎营地。   沈琛有条不紊地重新给她叠起来,淡声回:“你别在这捣乱,就是帮忙。”   这话说得明白,搁其他面皮薄的小姑娘,必定转身就跑。   偏偏沈音之不按牌理出牌,一边小声嘟囔:“你一这样说话,我就知道你不高兴。”   “没关系,你凶我就凶我吧,反正我今天高兴,我就坐在这里陪你。”   一边非把被子展开,分给他,盖住自己。   被子不够两个人严严实实地盖住,她就死皮赖脸地挤过来,双手捧住碗筷,呼哧呼哧又咔擦咔擦的大快朵颐。   沈琛看了两眼,碗不大,放了几块肉几根菜,估计没几口能见底。   心知这只小皮猴子屁股抹油——坐不住的劲儿,他便闭目养神,不理她,不搭话茬,想着待会儿她无聊了就会走。   事实证明他对她的了解对也不对,大约不够深刻。   沈音之确实闲不住,不过能来事儿。   三口五口解决碗里吃食,她的兴趣转到他身上。   笑嘻嘻问一声:“你睡着啦?”   旋即伸手拉拉他袖子,摸摸口袋,又捏捏耳朵。   沈琛忍着不动。   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适可而止四个字,自是变本加厉,拽他漂亮的袖扣,又无所事事地在他大腿上画圈、写字。   手指头隔着一层布料滑来滑去,眼看着要往不该去的地方碰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琛及时摁住她的手,眼珠黑沉沉。   沈音之娇憨又无畏地笑起来,指指对面:“我们坐那边,可以看到月亮。”   改了位子,仍然不肯安分。   她的手伸过来,脚缠过来,不一会儿变成了一摊烂泥完全黏糊在他身上,凑在耳边低语:“我辫子乱了,你能不能帮我重新编?”   今晚实在粘人得过分了。   沈琛回绝:“我不会。”   “试试嘛!”   一颗脑袋靠在肩上拱来拱去没个完,沈琛破天荒的有些烦,想让她走开。   走得远远的,别对他撒娇玩闹。   不要抱他不要缠他,最好不要再有任何肢体接触。   那样。   他就不会过分依赖她。   没错。   他不该依赖她。   不该有所软弱。   以前不曾察觉不对劲,只觉得身边有个活泼闹腾的小孩,正好中和这死水般阴沉的岁月。   直到两天前火车站的那个拥抱,大庭广众之下不受控制的失态。   已远远超出沈琛给自己划定的安全线。   “坐好。”   因此他皱眉,冷冷推开她,试图将她推出自己的世界。   而沈音之重心一丢,稀里糊涂摔坐在地上,有点儿懵。   “你有这么不高兴呀?”   依稀望见他眼底深深的沉郁,她不是很明白,自个儿在原地傻坐好几秒,才慢吞吞爬起来。   “那我不烦你好了。”   明哲保身,她还是知道的。   从兜里摸出几颗美国大樱桃放在桌上,她说声‘我走啦’,好像又是小心翼翼、茫然无辜的语调。   天很暗,寒风吹过来很冷。   冷透了。   沈琛闭了闭眼,心脏深处剧烈地一缩一缩起来,忍不住又后悔,要她回来。   “地上好冰的,就算你再不高兴,可不能再推我一次。”   她扭扭捏捏地往这挪,像乌龟,哼哼呢喃:“不然我摔疼了,我才是真的不高兴。“   “不推你。”   ——不要太依赖。   但轻微依赖没关系吧?   如此沉寂无光的夜晚,大过年,就算是他这种人。   没人在乎他是谁,没人在意真相和谣言之间的差距。反正这个世上愿意真正关心他,永远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么少,少得可怜。   那他。   稍微有点念想,年末年初的日子,稍微为自己伸手讨点儿温存,应该不过分吧?   *   沈琛从未如此动摇过,如此柔软且矛盾。   或许陆家的事终究对他造成影响,他放弃抵抗似的,轻轻说了一句:“过来编辫子,我试试。”   “好!你肯定行的!”   沈音之眼前一亮,立刻蹦打蹦打凑到眼前,毫不客气坐上他的大腿。   “为什么今天你要说自己有事情做呢?“   她有着察言观色的天赋,知道现在可以问这个问题,所以现在问:“为什么周笙不说话,大家不说话。我感觉你们今天都不高兴,怪。”   “因为陆家,他们怕我。”   沈琛道出个中内情,不动声色地盯住她,没能找出任何负面情绪。   只有不解:“你又没有杀他们全家人,他们为什么怕你?”   好问题。   问得太有水准,以致沈琛深思片刻,要笑不笑道:“也许他们觉得,我连自己的兄弟都能杀,杀他们更不在话下。”   “……”   “不懂不懂。”沈音之一个劲儿摆手,怪腔怪调道:“那我是傻子,我不懂他们怕什么。”   沈琛脸上浮现很浅的笑意,冷白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穿插。   忽然问:“那你呢?”   “什么?”她转头。   “如果我确实杀了所有陆家的人,或许有天我连周笙都杀,你就不怕我么?”   他的语调温柔而缓慢,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莫名让人联想到背对着悬崖、无路可走的人。   你永远分不清楚,他伸出手,究竟想要获救,还是想要拽着你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沈音之眸光流转,正要回答,天边biu地炸开一朵烟花。   “哇!你看!就应该坐在这边!”   她欢喜地手足舞蹈,像个真正长大不大的小孩,只顾着凝望夜空。   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烟花,升上夜空五彩交织,仿佛炸开一片纷繁迷乱的美梦。   莹淡的光落在侧脸之上,照得眉目温软,笑容澄澈。   这个年过得很还行。   沈琛捏着编了一半的辫,冷不防沈音之回过头,一阵光影摇曳。   她轻而快地动了动唇,声音被烟花吵闹声掩盖。   沈琛慢慢学着重复了一遍,才明白,她说的是: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好。   我不怕你。   biu。   又一朵烟花炸开,万千火光亮彻夜空,耀得人眼花缭乱,丢了心。   *   咚,咚,咚。   心脏在胸腔里沉沉的跳,久久得以平复。   入夜。   沈音之一骨碌钻进被窝,抓着边角将自己挡住,光露出一个脑瓜儿叫喊:“你过来,过来过来。”   为了安全,他们从几年前就开始睡在一张床上,各管各的半张床和一条被。   不过沈音之睡相不好,睡前非要玩闹掉所有精力的习惯更差。   沈琛只当她又要玩什么花把式,并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挂上衣架。   “你快点嘛!!”   沈音之拖长音,娇纵催促着。   双眼几乎灿亮亮的,一逮住他的走进,便像动物似的迅猛扑上来,双手拽住手臂一拉,生生把他也拽进黑蒙蒙的被子里。   “又玩什么?”   沈琛点一下她的脑门,要走。   “我有事情说,大事!”   她拽住他,神神秘秘地停顿会儿,酝酿会儿,郑重其事地问:“沈先生,请问!”   “今天晚上八点钟,外面天上有很多烟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看烟花,光看着我发呆呀?”   她心里是有预设答案的。   因得意洋洋的小模样都摆好了,只能你夸她;你要是不夸,今晚能闹得你没法安睡。   沈琛想了想,半是敷衍半是真的说:“因为你好看。”   再加个:“呀。”   “哎呀,你学我说话!”   沈音之作出一副‘受不了,我被你肉麻死了’的表情,推开他,抱着自己的被子满床打滚,咯咯天真地笑。   眉目晶莹而灵动,鲜活而娇媚。   沈琛又听到心脏发出的声音。   如同无数个沉沉的大石头,闷头往死潭深水里丢。   明明灯已关了,人是倦的,眼前却不断重复着一幕幕光景:   浩瀚的夜空,烟花,少女。   嫣红的唇,洁白细齿,以及她那无忧无虑的笑。   “我不怕你。”   她在身旁睡着,他怎么能听到她甜甜软软的声儿,伏在耳边轻声慢语道:“我知道你很好。”   “我知道的。”   “天底下所有人都不知道,没关系,我是知道的。”   “我很知道的呀。”   一声一声,长久回荡。   一跳一跳,生生不息   有什么东西在咚咚咚、咚咚咚如骤雨般乱蹦,竟然跳得他发疼。   别跳了。   别想了。   手掌覆盖住眼眸,它犹如牢笼里难以制伏的怪物,反而跳得愈发竭力,愈发用力,时刻能冲破皮肉冲出来。   这是为什么。   不必多问。   沈琛静静起身,呼吸紊乱,眸光暗沉。   绕到床的另一边,便能瞧见卷着身体的沈音之,纤细而柔软的发丝铺散在枕头边,黑夜模糊了她的轮廓。   他以指尖拨开她凌乱的碎发,描过眉目唇角,滑下脖颈,停住。   他的心跳受到天大的刺激般,吞没世间所有的声音,疯狂在耳边鸣叫。   手掌悬空良久。   终于。   他眯起眼,单手扣住她的脖子,根根手指掐了上去。 第60章 她死了   妄想将不该存在的事物,扼杀在萌芽之初。   然而就在手指逐渐收拢之际,沈音之迷迷糊糊地醒来,问他在干什么。   他沉默,一种冷冷的沉默。   “做噩梦吗?”   她含糊咕哝,揉揉眼睛。   两条手臂犹如柔软的藤蔓。缠绕臂膀,攀爬至肩头,搂住脖子,整个人轻盈地凑上来,无声的安抚的吻落在唇角。。   然后再回去,双手握住他的手。   这只手握住两根手指,那只手握住三根,温吞吞将它们挪离自个儿脆弱的脖颈,搁在脑袋顶上。   “睡觉。”   “我陪着你呢。”   呢喃声落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她拉他坐下。   双手抱住他的腰,侧脸枕在腿边,不消片刻便呼呼大睡。   温热的身体近在咫尺,活的,动的,脉搏缓慢的起落,浓密的睫毛垂着,乖顺得不可思议。   像家里偷娇生惯养的猫。   光是天真,光是亲热,在他面前半点儿没有防备的必要。   沈琛定定望着她,安静、专注。   一只手悬在半空,张张合合,只掐住一把又一把的空气,终是落在脸边细细的摩挲。   他下不了手。   在简直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分明他杀过许多人,太多人。   不提男的,女的,好的,坏的,必要时候他都杀,不存丝毫心软。   而她是他亲手养出来的小孩,沈琛不想假手于人,他想亲自杀,杀得干净些,利落些。   却始终杀不了。   不但今天杀不了,明天杀不了。   杀了小半年没能得手,沈音之活着,活蹦乱跳。   照旧的说话做事没头没脑,到处惹是生非,而且开始计划着逃跑。   当然,她之前就经常逃跑。   钻狗洞、爬树翻墙,又打扮成小厮,沈音之花招无数,得逞的次数双手数不过来。   就算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非要往兜里揣几个钱,大摇大摆去街巷上晃荡,买点零嘴儿,尝点小酒。   那时不必太担心,因为天黑之前实在没人找着,她自个儿晓得找路回来。   但自1937年起,她走得决绝。   天天不忘拎上包袱,旮旯缝隙里留下纸条。   家里开饭她不回来,外头天黑她不回头,不管风吹雨打世道再乱,反正拦不住一个小傻子铁了心要走。   典当,住店,扮乞丐,买船票。   他教她的念书识字,教她算数,她门门功课挨不上及格,偏做这些如鱼得水。   好似天生的小毛贼,胆大心细无所谓脏乱差,一个小姑娘涂花脸尽管往全上海最脏最破的小角落里躲着。   最长五天五夜不见人影,生死不明。   最远溜到荒无人烟的城郊,似乎知道城边有人要抓,二月寒天绑紧包袱,准备往薄冰冷水里扎。   而最后一次,他在港口逮住她。   一只脚已然踩上船板,左手挂包袱,右手油乎乎的两张饼,活像煤炭里捞出来的浑小子,差点儿便上了一艘满是男人的黑船。   “放开!”   沈音之不服输,咬他一口,撒腿还要往船里钻。   那时沈琛已经放弃杀她,足足两个多月没掐她。   他认了。   但她未免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那天沈琛破天荒地发了场大火。   他一路死死捏住她的手腕,拽进书房,锁上门。   外头什么都看不着,只听见戒尺一下一下打得清脆响亮,以至于过路仆人纷纷缩脖子,听着都疼。   又听到他问:“你到底想去哪?”   语气里没有多少该有的优雅,镇定。   生气的沈先生,低低地,沙哑道了一声:“苏井里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你找不到他。”   他以为她要去找苏井里,以为他们俩是商量好的,同去同留,同生共死。   沈音之抿紧嘴唇不出声儿。   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误会,反正,她觉着这误会对她有利就行。   ——这是他曾经教她的,聪明人做事从不让人明白他真正的意图。   她学得很好。   不过样样用以对付他罢了。   沈琛看着她缩在阴暗的书柜窗帘下,捂着红肿的手心,孤零零的一小只,仿佛被抛弃的幼崽。   实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你哄,你疼,任你好声好气抱着她宠爱;   你道歉,你生气,你掏心掏肺威逼利诱全丢尽了。   都没用。   她不为你所动,根本不在乎你说什么想什么。仅仅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盯住你,揣摩你究竟下秒钟要打她,还是拥抱她,以此决定自身态度。   倘若你要打,她万分戒备。   獠牙尖爪蓄意待发,动辄扑上来玩个同归于尽,否则就转头逃跑,当务之急是保住自个儿全身而退。   倘若你要拥抱,她便立即亲亲热热蹭上来。   搂住你,亲着你。   甜声左来一个‘我好想你哦’,右来一个‘外面好冷呀,不好玩。我以后都不跑出去玩,只陪着你好不好?’。   甜言蜜语作陷阱,真真假假分不清楚,直骗得你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待你冷静下来转过头,她早已逃之夭夭,全无半点不舍。   沈琛被骗过十多回,他弄明白了。   七年朝夕相处至今才明白,沈音之原本就是这样的。   看似柔软,浑身尖刺。   她面上纯然无害,她心里打着自己秘密的小算盘,永远不肯告诉你,不准你走近真正的她。   仿佛在外头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沈琛宁愿她吵,她闹,肆无忌惮地发脾气、摔东西,好歹说说她想做什么。   嫌沈公馆住倦了?   上海不好玩,大街小巷逛烦了,没有新鲜玩意儿让她欢喜?   她究竟想去哪里。   杭州,南京,北平。   英国,美国,俄罗斯,只要她说出个地名,他总有办法带她去。   但她不说。   偏爱大费周章地挣扎、逃跑,弄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遍体鳞伤。   沈琛拿她没办法。   打不得,训没用,束手无策,最终只能关着她,牢牢关着。   封窗锁门,除了必要不能出门;   另外严厉规定,任何人不得同她说话,不准搭理她。   五天后,沈音之总算服软。   七天后,沈琛前往北平。   *   离开上海的前夜分分秒秒,沈琛记得清晰。   他睡不着。   倚靠在床边,目光落在行李箱上,轻声警告:“阿音,别再跑了,不然我会打断你的腿,省事。”   光是如此不足以吓住她,他知道的。   因而添上沈公馆数十条人命,百香门的歌女蔻丹,还有后花园里一窝她很宝贝的小猫崽子。   他笑着问:“下次我回来便生剥它们的皮,骨肉剁碎丢下锅,做一桌鲜嫩的猫肉宴让你尝尝,怎么样?”   “……”   沈音之狠心归狠心,为人处事倒是讲究义气,不连累他人。   “知道啦。”她背对他躺着,挠挠耳朵,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万事万物皆不放在心上。   他们离得那么近,那么远。   他们之间到底怎么走到这步的?   沈琛想不透。   说不清是谁触了谁的底线。   他想看看她的脸,想在分别之前抱抱她。但又十分清楚,她被他关得心灰意懒,已经不愿意陪他演亲密依偎的戏。   “这次去北平,有些风险。”   指尖轻轻压住卷翘的发梢,沈琛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良久之后又问:“要是我死在北平,你会高兴么?”   “你不会。”她语气笃定。   “人都会死,我当然早晚会死。”   沈琛指尖绕着几缕发丝,黑白纵横交错,犹如两条性命紧紧绑在一起。   “我死了之后,你就爱去哪里去哪里,我管不着你,你高兴么?“   他执意问这个,话里甚至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凉薄笑意。   沈音之那时候懵懂。   不懂他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种话,还以为他在嘲讽,嘲讽她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她一股气坐起来,瞪他,“我又没有那样说过,没说过我会高兴。”   “本来都要睡着了,你讲这种话还赖在我头上,我怎么好好的睡觉?”   她听不得死字。   沈琛落下眼眸,唇角边淡淡的笑容很漂亮,如梦似幻。   “我要是死了——”   “你好烦啊。”   沈音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反应过来又捂住他嘴巴。   他仍在说,眼睫寂静蛰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活着没有家,死了也没有,你猜我会埋在哪里?”   一双剑走偏锋的桃花眼,形状凌厉偏似柳叶,直至这时才无端流溢出几分轻挑。   “你别说了行不行?”沈音之闷声闷气,“现在我根本走不出房间,没人理我,我想跑都跑不掉,你干嘛还故意说这些?”   “不想理你。”   小声哼哼着躺回去,她用力闭上眼睛,从头到脚堆满不高兴的情绪。   沈琛不说这个,说起别的。   说北平精细的吃食多,届时给她带回来;   说日本人贪婪无度,既然占了北平,自然没有理由放过上海。   还说这个身份太过打眼,这趟回来得尽早处理掉手头事物,领她去国外避避。   他说。   说了许多许多,百转千回拼了命地告诫她,挽留她,试图抓住她,困住她。   有个瞬间恍惚听到一个‘好’字。   是否幻听,误听,沈琛至死没法辨别。   只知当时月明星稀光影浅,她翻个身凑过来,难得钻进他的怀里。   夜里温情而静谧,他就信了。   信她还剩点儿良心与怜悯,信她没那么想走,信她终究要看着他平安回来。   然而事实证明他太自以为是。   这辈子只自以为是这么一次。   从此就丢了她。   *   后来很多人说她跑了,很多人说她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沈琛不信。   死都不信。   沈音之如此狡诈机灵,如此残忍狠心,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连他都被耍得团团转。   怎么会死呢?   当然不会,绝对不会。   他了解她,他能感觉到她,没有离开上海,就在这儿某个不易察觉的小地方窝着,洋洋自得的看着,笑着。   “你看,你找不着我吧?”   “我就在你旁边,你怎么还没找到我呀?”   沈琛无数次听到她的声音。   起初梦里能听到,睡去醒来的刹那才听得到。   要不了多久变成常常听到。不论站着,坐着,躺着,处处能听到,看到她嚣张的笑脸在转角人群中一闪而过。   所以每过七天佣人哭着说:“小姐真的死了”时。   他温温抿着笑,摇头,“不,她活着。”   他们问他怎么知道,他轻描淡写:“我看到她了。”   昨日看到,今日看到,明日还会看到。   他们露出‘您真的疯了’的表情,他不奇怪,他不介意。   真的。   毕竟沈琛和沈音之这两个人,骨肉之下有一层东西紧密连通着,任谁都扯不断,否认不掉。   他们没有,他们不理解,很正常。   不过七天又七天,他们都找不到她,他们都死了,周笙又昏迷不醒,沈先生只得自己日以继夜的找。   找呀,找呀。   有人叹气:“沈先生何必白费力气,还是算了吧。”   他不听。   有人幸灾乐祸:“人在做天在看,是非善恶到头自有报应。”   他不理。   还有人意欲趁机打击,阴阳怪气道:“沈琛,你是不清楚日本人什么德行么?但凡是个女人都逃不过,何况你那只金丝雀儿养得那么水灵,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不然落在他们手里谁知道要玩弄多少回?找回来也没用,脏成什么——”   他割了他的舌头。   他继续找。   找呀,找呀。   好像一个人独自走在一条长长的漆黑的路上,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休息,没有喜怒哀乐。   就找。   所有人逆着他的方向冲撞,就他往前走,走,走不到尽头。   又好像无意间跌进无底洞。   到处摸索攀爬,有的时候摸到尖锐的石头,有时候摸到生铁,刀刃,针。   血肉模糊接着找,渴望能见着一束光。   一直到了来年三月。   沈琛来城郊发放粮食,触目所及是千疮百孔的上海,一片灰暗的废墟,难民成百上千挤成团。   淅淅沥沥的雨丝中,他一眼看到她。   终于。   还是被他找到了。   *   沈琛抬脚往那边走去,一步,两步。   半年,一百多个日夜。   他反复设想过,可能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找到她,该用怎样的态度语气面对她。   ——答案首先是,不能太好。   绝对不能太过温和好说话,不然说谎成性的小骗子不得教训不长记性,想必还有下次,下下次胆大包天的出逃。   想到这里,沈琛收敛不自觉浮出的笑,刻意垂下嘴角。   可是也不能太严峻。   这小孩宠得脾气太坏,心眼小,最是记仇。   远远瞧她沦落成脏兮兮、瘦巴巴的一团,披着破布烂衣。想必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不知多少委屈憋在心里。   罢了。   倒没必要凶过头,以免她觉得家里家外都要看人脸色,一生气又闹着要走。   那么该说什么?   该这样说?   短短几分钟路程,沈先生脑子里转悠出不下十个版本,精细拿捏着轻重,冷静又理智。   直到走到边上。   天上阵雨骤止,阴云挪开,小丫头片子忽然抬头给他一个没心没肺的笑。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所有的算盘、想法分崩离析,心软得稀里哗啦,只能本能的拥住她。   “你看,我说过了,不管你走到哪里去,我能找到你。”   “外面好玩么?玩成这副样子,该够了吧?”   “阿音,回家吧。”   他的声音轻柔沙沙,她不说话,不动,贴在他脸边的肌肤冰冷如水。   身边赶来的人察觉不对劲,小声地喊:“沈先生,她、她好像——”   “又闹什么高兴,不理我?”   沈琛叹了一口气,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语气近乎宠溺:“你玩都玩了,我又没凶你,只是说了两句,做什么闹脾气?”   “沈先生。”旁人硬着头皮说:“她没气儿了,您还是——”   死。   这个字划过耳廓,沈琛稍有茫然。   浑身经脉里的血液逆流涌上,冲得他头重脚轻,眼前黑了一瞬,世界发出轰然巨响,但又没有东西在崩塌。   错觉。   他看了看四周,觉得错觉,转过头阴郁地笑了笑,说:“你被骗了,她只是在憋气,同我闹脾气而已。”   “过会儿就好了。”   他喃喃:“过会儿就好。”   然后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时间滴答滴答,仿佛火车隆隆在耳边开来开去。   怀里的小孩始终没有呼气,她好冰冷。   “不然送去医院看看吧?”   那人换了个可以接受的方式,干笑道:“这位小姐说不定饿晕过去了,难民里头常有这个事,去医院看看怎么样?”   沈琛想了想,点头,说好。   他抱着她上医院,脱了衣服盖在她身上,一路对她说话。   “阿音。”   喊她,手拨开凌乱枯黄的发丝别在耳后,又连名带姓地念:“沈音之?”   没有反应。   “再不说话就要上医院了。”   沈琛低着头,鼻尖碰着鼻尖,吓唬小孩似的低语:“你不是最怕上医院么?打针疼,吃药苦,做手术还留疤?”   没有反应。   再说:“周笙在医院里,好几个月没醒,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她就是不给反应,不搭理。   瞧瞧,脾气坏极了,除了他哪有人担得住?   沈琛在司机战战兢兢的偷窥之下,仔细拢住衣服,遮盖住她的脸,面上仍然带笑。   温柔而神秘,令人毛骨悚然。   医生说沈音之死了,他是这样笑的。   护士说沈音之死了,他是这样笑的。   所有人都说沈音之死了,所有人都劝他入土为安,他还是笑,笑得有些麻木,活像在做梦。   沈琛不接受事实。   万万不接受她的死。   明明他费尽力气才找到她,明明她抬头朝他笑了;   明明他——   他杀过人,确实。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慈悲救世的好人,他承认,他全部都承认,从未试图否认过任何罪恶,从未妄想做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但是。   不至于吧?   不至于那么坏,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的,是不是?   掰开了揉碎了,他做过好事的呀。   他不分高低贵贱帮过全上海无数人,他杀的不少是作恶多端的坏人。   没有碰过鸦片,没有叛国卖国,他上次去北平还是为了救人,是不是?   沈琛自认为走在狭窄的独木桥上,已经尽力去选牺牲最小、杀戮最对的那条血腥之道。过去他的兄弟妹妹死了,他的奶娘佣人死了,爹娘死了,全死了,他这双手杀过多少人,就埋过多少人。   如今他的心腹昏迷不醒,他的权势摇摇欲坠。   他周旋在日本人和中国人之间,有时必不可免的要做戏,做坏人。甚至想方设法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坏人,更像日本人的同谋伙伴,他的名声没了,他时而被人夸赞,时而遭人唾弃。在这些人口里如神佛救世,在那些人眼里肮脏龌龊。或许数十百年后,历史上记载的沈琛只是个虚伪胆小、与日本人狼狈为奸的人。   他不在乎。   都无所谓。   他又没有求过名利富贵,又没有想过扬名立万。   从头到尾他只是要活,活下去,后来才想留住一个沈音之。   为什么非要弄成这样呢?   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要受到这个程度报应呢?   难道是真的天生命不好?   难道他不配活着,本应该在五岁那年死掉,让更为优秀、受人喜爱的兄长陆致活下来么?   沈琛找不到答案,没有人供他发火,质问,遑论倾诉。   所有情绪堵在身体里,发馊,腐烂,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绝望犹如一堵墙,曾经短暂地挪开,慢慢的沉沉的又压回来。   他关着门,不开灯,不准任何人进来。   三天。   病房里三个人。   活着的,死了的,昏迷的。   有人信誓旦旦的声称听到哭声,有人听到低如咒语的喃喃。   听到悲伤,痛苦,不舍,绝望。   不过没人听到,静静的沉默的崩溃,以及死亡。   那是没有丝毫声响的,世界破碎犹如玻璃渣,划过眉梢眼角,割裂皮肤,戳进五脏六腑里。   有人担心他杀人,有人担心他自杀,还有人担心他发疯。   但沈琛什么都没做。   只是坐着。   安安稳稳地坐着,脊背笔直,姿态漂亮。   眼看着沈音之身体冰凉,指节僵硬,皮肤泛白发青,最后涌上漆黑。   眼皮缓慢地起,缓慢地落。   三天之后走出病房,他决定复活沈音之,不惜代价。   并且决定,从今往后都要死死锁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半步。   不准她再去任何危险的地方。   至死方休。 第61章 苏醒   想复活死人,正统的医生大夫自然不管用   必须得走歪门邪道。   所谓世外高人,灵庙高僧,修行道士,以及坑蒙拐骗无所不能的江湖混混,沈琛一个都没放过。   要说这世道动荡有千不好万不好,独独好在绝大多数人食不果腹,自我者迫切希望得到庇护,忘我者不忍家国子民饱受压迫。   而大名鼎鼎的沈七爷没有家。   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连子女心腹都没有,只有手里大把花不出去的钱,似乎在日本人面前颇有面子。   这简直是块唐僧肉,新鲜,保值。   因此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足足三天时间,七十二小时,奇人异士纷纷找上门来,沈琛几乎不曾合眼,共见了三五十个。   得知他要救活一个死透了的沈音之。   有人震惊难以置信,有人当场甩袖离去;   有人摇头叹气奉劝清醒,有人抓耳挠腮地翻书刨邪方,更有叽里呱啦摆阵贴符,天灵灵地灵灵的咒语念上几十遍。   没用。   通通无用。   别说复活,他们连弄醒周笙都做不到。   沈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冷,一心扑在死去的沈音之身上。   什么国家存亡,什么民族大义,不管了。   左右他已死不死,活不活的。连自己的进食休息都不记得,何况城郊日日发放粮食、救济难民的事?   忘了吧。   全忘了。   直到隔天傍晚,一位达到忘我境界的高僧走进沈公馆,告诉他,自己庙中有位师叔,似是长生不老之躯,年岁过百仍然保存着壮年的模样。   “师叔精通医学药理,钻研命理,佛法造诣很高,只不过破戒杀生食肉,我十多岁的时候,他就被逐出师门,独自修行去了。”   高僧白发苍苍,九十多岁的模样。   他愿意说出师叔的下落,条件是继续发放粥粮救济难民。   沈琛答应了。   当天上山找人。   暮色苍茫之下只见山腰一件破木屋,灰烟缕缕升至长空,一个老头坐在门前烤鸟儿   白头发白胡子,看着比高僧还年轻个十把岁。   侧面对着他,双眼紧盯手里反面的麻雀,缓缓道:“孤寡老头,没儿没女没媳妇,屋里没有藏特务,你尽管搜,别打翻我的碗就行。”   “我找人。”沈琛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找谁?”   “本真和尚。”   老人下意识摸了摸头,镇定地眯起眼睛看他一眼,“您就是沈先生?”   不及回答,他直截了当道:“人死七日当入土为安,不该上我这来,沈先生请回。”   说完,闭嘴。   之后犹如河蚌般紧紧锁着两片嘴唇不出,无论说什么皆不理,问什么皆不答,仿佛聋哑。   ——做师侄的再三提点过:“师叔脾气不大好,沈先生找他办事,请多包涵。”   沈琛定定站会儿,按耐住焦躁暴戾的情绪,没有直接掏出口袋里的枪。   他转身下山。   他耐心很好。   今天不行再明天,明天不行再后天,天天来,天天被那套‘我无能为力,沈先生请回’不留情面地打回去。   一连半个月。   天大的耐心消耗殆尽,他终于闯进门去,枪指脑袋冷冷地问:“到底救不救?”   破过戒的和尚仍然摇头,低头合掌,云淡风轻道:“没人能救。”   “沈先生请回。”   沈琛依言回去。   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沈公馆很静,只有他们两个。   他抱着她,下巴轻轻抵住额头,眼看着雪纷扬,坠落,落地而后覆灭。   耳边几乎能听到她皮肉之下的筋骨在轻轻地腐烂,糜化,继而完全的分解,消亡。   “会疼么?”   他不知道在问谁,声音同雪落在地里,得不到别人的回答。   过了很久很久,他自己回一声轻微的:“我疼。”   是真的很疼。   *   天不亮,雪未停,沈琛去而复返。   这回领着手下所有人,所有的枪,压着山脚山腰所有无辜的男女老少,再次上门拜访。   本真和尚推门而出,入目便是一张张冷酷无情的脸,一张张惊恐无措的脸,不由得无奈吐出两个字:“何必。”   “如今日本人踩在头上为非作歹,无恶不为,上海朝不保夕。国破家亡已经近在眼前,人人皆有死,你死,我死,谈话之间数千万人死在抗战压迫之中。而沈先生您有钱,有人,有枪,不用他们对付日本人,居然为了区区一个故去的人为难数十活人,何必?”   “她只是你的区区,就如家国对我而言不过区区。”   “而这些人的命,连我的区区都算不上,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沈琛轻嘲慢慢地抬起眼,瞳仁漆黑空洞,如深渊。   手中的枪已上了膛,指着浑身发抖的妇女,三岁大的孩子在她怀里大大大哭。   摆明已无周旋余地,素衣老人沉沉长长叹一口气,心道劫难到底躲不过。   口上仍不死心地问:“生死有界,轮回难改,你就非要,逆天而为?”   沈琛恍惚了一下,才冷笑着回:“我要,当然要。”   本真和尚又叹了口气,看出这执念入了痴,成了魔,已无药可救。   “进来吧。”   他转身入院,掩上门,闭了闭眼,沉声道:“沈先生你须知晓,就算我有通天本事去阎王殿要回人,沈小姐那半月尸身发烂,已然用不得。且人死不能复生是世间真理,没谁能破,我一个小小的还俗老僧,所能做的只是,以命抵命送你们俩去别处相见。”   沈琛微微眯起眼,锋利的眸光汇聚,问:“何处?”   “许是百年后,许是千年后,许是异国他乡,没人说得清楚。”   院子中央摆放着一张石桌,本真径自坐下,双手捧着茶壶小幅度摇晃,边告知:“逆天而为绝非常人乐意做的事,代价有三。”   “一,你名下所有店铺房契转成现金,所有钱财分发捐国,但——”   他顿了顿,“你此生得不到丝毫美名,反而恶名当头,招致万千唾弃,死不得安所,连七岁小儿都能毁你的坟,丢你的骨。“   活人总是忌讳死去受苦受难。   沈琛倒是想不出有什么比活着更苦更难。   他轻蔑地笑了笑,一口应好。   “二。”   本真倏忽闭上眼,手指头掐来掐去,片刻之后睁开,平静道:“沈先生一生缘浅,从未享过合家之乐,至今事业有成却命数坎坷。”   “要是我算的没错,你分别在五岁,七岁,十二乃至双十当年,都历经过生死攸关的坎儿吧?”   —— 五岁遭遇山贼,七岁背井离乡,五年后卷入清帮纠纷,再八年手刃叛徒惊险夺得二把手的位置。   确实如此。   他点了点头,“是,怎么?”   “你的命数已定。”本真目光如直线:“人生在世除了阴损借命,不经轮回转世,便只有一条既定的命数。你如此,沈小姐如此,围绕你们身旁受你们牵连的人大多皆如此。不过逆天改命的恶算在你头上,她们还有周转余地,你没有,除了这条命数无路可走。”   “命数?”   “年少离家寄人篱下,生母良善软弱至早亡,亲父薄情寡义死在你的手下,这便是命数。”   本真提起茶壶,滚烫的茶水高高落下,烟雾腾腾。   他低些声说:“你的命数照旧,然而中断在如今的年岁。”   “运气好的话,顺顺当当活过前头四个坎儿,遇到沈小姐。逆天改命即成,再应个坎儿便能余生安稳;但多数运气不好,不小心栽在哪个坎儿上,又或是没能遇上沈小姐。你的逆天改命未成,没有后头的命数,便只能死,死了重来。”   “再不成,再死,再重来,直到你成了逆天改命为止。所以我说——”   “许是百年后见,许是千年后见,一切看你的运势能耐,我说不准。”   “这样还要改?”   沈琛不答反道:“还剩最后一个代价。”   “好。”   本真浅浅抿口茶,语速温吞:“最后便是,到时桌椅挪开,你就在这儿坐着,大伙三天三夜,火不能停,你不能移,如何?”   ——没有什么比死在火里更为干净纯粹了。   “我同火有缘。”   沈琛没碰茶水,起身,淡淡问:“什么时候?”   “七日后。”本真起身送他,临了提醒:“那时将有狂风大雪。”   而后立在山腰目送沈琛的背影离去,他双手合十,喃喃出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沈先生,祝您如愿以偿。”   “阿弥陀佛。”   *   七日之后,火烧。   火在晕染不开的黑夜里烧,木头茅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星火四溅。   如本真和尚所说,它们不约而同地绕开满院汽油杂草,仿佛躲避天敌,迟迟烧不到沈琛身上。   少顷,果然下雪。   有人在门外大喊:“七爷,雪太大了,弟兄们要加柴火了,您——”   噎两秒,低落两个字:“保重。”   “好。”   沈琛应着,仰起头,无边夜空之下四月飞雪,冰雹般发了疯地往下落,似乎妄想着打断他所有的念想。   但火终究烧起来了,半山腰里明灭闪烁如一场浩瀚的烟花,美得惊心动魄,甚至存几分妖异。   它们缓缓将他们包围,往中心逼近,像小心谨慎的动物捕食。   沈琛一动不动地坐着,怀里是死去多日的沈音之。   皮肉消融成就一摊零散的细骨,她已经不那么活泼,漂亮,能言善辩。   也不那么狠心,吵闹,过分的惹是生非。   不过没关系,不重要。   火烧灼过皮肤,黑烟浓郁滚滚。   沈琛始终不动,不挣扎,仅仅收紧手臂抱着她,低下头,沙哑轻语。   “阿音,你看。”   “我要找你,你能逃到哪里去?”   喉咙里溢出两声愉快的笑,他俯在她的耳边缓缓叙述:“好好躲着,藏好了,我还是会找到你,然后。”   “带你回家。”   说完,侧头,唇角落在死去的肌肤之上,被熊熊火光吞没。   火确实烧了三天三夜。   揉碎了骨头,分不开他们紧扣的十指。   *   2018年,农历大年二十六。   沈琛豁然睁开眼,那种火烧的疼痛,窒息的绝望似乎大半残留在身上。   上午十一点。   俯身捡起手机,沈琛披上大衣,往外走。   “阿琛?”   经过一楼客厅时被某个面生的亲戚叫住,笑容满面地问:“怎么睡这么迟,还急急忙忙的,赶着去哪里啊?”   “回南江。”   “啊,怎么就要走了?你手里都没有行李——”   忘了而已。   眼下想起被遗忘的两个行李箱,沈琛并不折返,而是眼角视线划过那位大嗓门的亲戚,扯了扯领子说:“今天邮寄给我就好,到付。”   语气可谓十分不客气,如同指使佣人。   那人气得嘴斜鼻子歪,没说话,后头厨房走出老太太。   摆明听到她的‘大声宣传’了,意外地瞅着沈琛:“你作晚才回来,怎么今天就要走啦?不在这里过年啦?”   “有事要办。”   沈琛随意给出四字解释,再往前走两步,外公从天而降,不悦地皱起眉头。   “大过年,什么生意什么钱犯得着赶回去?你外婆还给你留了早饭,有什么事一家人好好过完年再说。”   沈琛停在原地不动,双眼狭长而冷冽,翘起了唇角,缓缓说一声:“没必要。”   搁在往常他多半妥协。   毕竟对方是老人,毕竟对方掌控权威不容置疑,而且一年到头他们只碰几次面。   但现在他心情不好,淡然:“反正你们全家团圆需要的不是我,我需要的也不是你们。”   “怎么回事,怎么说话的啊?”原先那人跳出来了,“阿琛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阿,我们大家看着呢,你可别仗着——”   “有些事我觉得是时候说清楚了。   他温声打断,“那个房间是沈芸如的房间,那张床是沈芸如的床。我不是她,我并不喜欢住在那里,所以我不会再回来陪你们演戏了。”   “还有。”   走到门边停下来,隔一段长长的距离望过两位僵化的老人,沈琛轻但清晰地留下一句:“祝您新年快乐,连着以后所有的份。”   *   出门才发现浓云严密遮着天幕,犹如一条积灰的厚毛毯。   突降的狂风骤雪迎向航空,正常飞机航班尽数推迟,私人飞机不例外。   “抱歉,沈先生。”负责人专程前来解释:“这个天气实在不适合起飞,危险系数很高,希望您能理解。”   “没事。”   沈琛借手机,往沈音之那打电话,没接通。——以她常年静音,常年翻床倒柜念叨‘手机手机,你在哪里呀’的做派来看,拨通才是中奖。   想着周笙不在南江,备用通讯录又在笔记本电脑里,他索性坐在机场里,鼓捣起手机。   弄着弄着突然开了机,运气不错。   然而不给他翻通讯录的机会,下秒钟来电响起,备注显示:冗城疗养院。   “喂,是沈先生吗??”   对方语态焦急,火急火燎地倾诉:“是这样的,我是晋江老年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小科,您还有印象吗?我是去年开始接手照顾陆老先生的,之前都没有出过问题,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他——”   陆老先生,他的生父,陆三省。   仿佛在避讳什么话题,她声音挤压到很低,委婉道:“他好像有点反常,到处收集尖锐物品。今天不到十点就要求吃中午饭,要牛排以及意大利面。我问过负责医生,确认老先生可以吃这些东西才准备的。没想到他趁我一个不注意,就用刀叉割了自己的手腕。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   小科,没印象,听起来像个好心但做事毛躁的年轻姑娘。   切牛排的刀叉也不锋利。   “现在怎么样?”沈琛问得很敷衍。   “现在好像刚稳定下来,我从十点半开始一直打电话给您,但您的手机拨不通,您要过来看看他吗?”   “不用了。”   没什么好看的,年年这个时候闹几处似真似假的自杀,习以为常。   沈琛确认完情况就想挂电话,但眨眼之间又想起,没人知道陆三省为什么要自杀。   关于父母,梦外的故事和梦里差不了多少。   无非沈芸如对中看不中用的陆三省一见钟情,在陆三省创业危难之际,不顾父母反对下嫁而去,因此和沈家断绝关系。   不过血缘这东西,当断难断,陆三省顶着沈家女婿的名头,借起东风迅速度过危机,很快晋升为成功商业人士。   那时他心里有位大学前女友,白月光。   当年出国留学挥泪道别,奈何在国外没混出什么名堂,镀金回国,又深情款款找上陆三省。   必须,两人好上了。   好像还生了个女儿。   查出绝症的沈芸如不堪打击,内部外泄陆三省的公司机密后,自杀了事。   没多久,陆三省公司破产,白月光携女儿离开。   巅峰跌落低谷,陆三省放浪形骸四五年,到处挥霍剩余的积蓄,赌钱,赛马,玩女人,天天酩酊大醉如烂泥。   后来说不清什么时候就疯了,父子俩之间没有分毫亲情可言。   沈琛只负责疗养院的花费,从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又为什么年年挑着沈芸如的生日——同时即日——的周边日子自杀。   他以为他恨她,颠覆了他的成功人生。   但现在。   大好的验证机会摆在眼前,沈琛漫不经心地发话:“你问他,沈芸如的照片要不要。”   “好的。”   那边声音静止片刻,随之而来诡异的尖叫,咆哮,像一只笨重的熊在嚷嚷着,给我。   “沈先生,陆老先生他!!”   小科吓坏了似的,“陆老先生他情绪非常激动,问照片在哪里,他好像很想要照片,怎么办啊?”   果然。   梦里梦外沈芸如都死得干干净净,别说照片,连半个字,半点气息都没留下,只有娘家的全家福以及闺蜜手机里几张合照保存完好。   陆三省想要这个,原来他年年演的是殉情。   那样的话。   他的白月光不是林娇娇,就是林娇安,否则林佳颖,没区别。   重要的是命数既定,沈音之真的复活了。   沈琛闭了闭眼,心跳加快几分,面上噙着笑说:“告诉他,想要照片,他不配。”   “啊?”小科一头雾水,哪有父子俩这样说话的?   但陆三省不知何时挣扎下床,面目狰狞地扑腾过来,破口大骂:“沈琛,你个吃里扒外的杂种,别忘了我才是你爸!”   “你骨子里流着我一半的血,你这么对我,小心将来你儿子也这样对你!”   歇斯底里发出的诅咒,可惜没什么新意。   沈琛不以为然。   那边艰难制服发狂的六十岁中年男人,小柯干巴巴问:“呃,不好意思沈先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您、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可以帮你转告老先生。”   嘴巴上这样说,心里巴不得别说,免得待会儿又暴走,活像丧尸抓得她满手疤,真的要命。   好在沈琛也没兴趣多说,只吩咐:“自杀随便他,别让他死了就行。”   字里行间满是薄凉,小柯一噎,想再确认一遍,对面已经挂断电话。   一句:“可不能死的那么便宜。”   轻轻的,玩味的,根本不像儿子会说的话。   *   挂断电话,手机又陷入自动关机无法开机的困境。   同时有个好消息:天气有所好转,再过两个小时飞机起飞。   沈琛便不再介意手机的问题。   十二点,沈音之发来短信:【今天晚上专辑趴体,我可不可以去玩?数五秒钟没有回答,就是可以。】   【12345我去玩了!!】   他没收到。   他没看到。   他光是在想,在无声地猜。   家里小孩有没有记忆?   十有八II九正向答案,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认识他,了解他,难怪知道他的生日。   还误打误撞借失忆掩盖时代差异,天天巴着电视机汲取新知识,在他面前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很努力的想瞒天过海。   只不过,要不要戳破这层伪装,现在要看他的决定。   现在的局面还算和平。   但也仅限于和平。   怎么办好呢?   机场里,飞机上,一路上沈琛都在想这个问题。   仿佛沉睡千年的吸血鬼骤然醒来,面对新鲜美味的血液,食物摆放在眼前,他热切又贪婪。   既想掰开了撕碎了一次性过瘾,又想按耐住性子留住她,咬住她,用以慢慢品味。   四个小时的飞机,外加一个小时的车程。   抵达蝴蝶湾时已是下午五六点,天暗得如同七八点。   沈琛推开门,里头是漆黑的,寂静的,没有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诧异地扭头大喊:“你回来啦!”   走上二楼,推开房门,又是空空荡荡的。   没有人掀开惺忪睡眼,含混地抱怨:“你怎么回来了,吵到我睡觉了。”   没有。   根本没有。   什么我会乖乖的,她总是如此这般,说谎成性。   他还真敢信?   一片朦胧的轮廓之中,沈琛浑身湿透,浓黑蜷曲的发梢落着水,潮湿而冰冷。   沈琛垂下眼,薄唇里发出低低哑哑的笑,不由得感慨一声:“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不听话啊。”   *   与此同时,酒吧里。   沈音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毫无预兆地,分崩离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第62章 对峙   手串散得很突然,没有任何声响。   所以沈音之没能立刻发现,它已经裂了,坏了,摔落在地任人踩踏。   那时包厢里彩光迷离,照得雕花玻璃杯里液体涌动,一会儿是红的,一会儿是黄的,蓝的,绿的   鸡尾酒犹如新鲜玩具般吸引着沈音之,她向来贪酒,两只眼珠子左右转转,不假思索地尝掉一杯又一杯。   完事儿舔舔嘴巴,甜的。   小姑娘不由得露出满足的笑容,两边梨涡浅淡,泛着点酒气,傻气。   不过没关系,反正全场情绪高涨,大家嚷嚷着今晚才是真正的庆功宴,纷纷找她敬酒。   庆祝出道专辑终于制作完成;   庆祝今天下午为了数字专辑预热,团队以她的名义注册微博,发表短短几十秒的demo,几乎秒上热搜,转发评论远远突破目标数字。   全体团队高兴得要死。   毕竟这是他们大过年不休假,加班加点换来的结果嘛。   而无所事事路过探班的林朝雾小姐,瞧见他们个个惨不忍睹的憔悴样儿,嫣然笑道:“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今晚我替阿音请大家玩。”   接着打两个电话安排,大伙儿便来到这不知名、不对外开放的高档酒吧,完全放飞自我疏解压力,玩得不能更high。   敬酒仅仅是个小插曲,人人跑来打个照面,灌两杯,说上几句好话就走。   余下沈音之一下子几瓶酒进肚子,拍拍肚皮似乎还能听到水的声音,好玩儿。   她往嘴里丢了一颗饱满的红樱桃,唇齿破开皮肉,殷红的汁水带着轻微的涩。   想再来几颗。   手伸出去,视线落在手腕上,这才发觉它空空的,有东西不见了。   “去哪了?”   小傻子开始找。   摸沙发,望地面,手机光照缝隙,探头探脑到处搜索。   中间苏井里打断过,他肯定醉了,上一秒绷着脸,凶巴巴地吼:“沈音之你个傻逼,老子他妈路都安排好了,你为什么不走?”   车祸恢复记忆至今四十二天,他就没放弃过教唆逃跑。   沈音之听了百八十回,没什么感想,满是嫌弃地摆手:“你走开,别挡着我的光。”   “……”   暴躁苏锦鲤噎住了。   下秒钟怯懦二狗子无声上线,看着她的表情,简直委屈得要哭了似的。   “我、我说真的,小姐,你真得走了。再不走你就会——”   隔壁正在鬼哭狼嚎,唱歌,传来惊天动地的:“死!了!都!要!爱!!”掩盖了他的句尾。   “什么呀?”沈音之问。   二狗子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像个忠诚小跟班,再次艰涩开口:“再不走你会——”   隔壁:“宇宙毁灭!心!还!在!!!!嗷嗷嗷嗷嗷!”   又被悬殊的音量差距压倒。   苏井里还想再说第三次,冷不防身边经过一个女人,香水味浓郁——   “操!”   深度恐女症患者发出尖叫,捂着嘴巴跄踉冲向厕所。   “哎。”沈音之连连摇头,老成叹气,嘀咕出林朝雾的名台词:“迟早人格分裂哦。”   至于什么叫人格分裂?   傻子不懂,傻子纯属有样学样而已。   低头,数了数手里六颗珠子,还差七八颗,她蹲下身去继续找。   像小鸭子小企鹅般慢吞吞地移动,脚尖似乎碰到一颗。   珠子骨碌碌滚过地面,她随之转过视线,眼前忽然多了一截拦路的裤腿。   黑色,规整,笔直。   他踩住珠子,轻微的一声咔嚓。   “你踩到我的东西了!”   沈音之大喊,没有得到回应。   以为他听不清楚,她皱眉毛,伸手推:“脚不要放在这里,我的礼物都被你踩坏了。”   对方仍然无动于衷。   终于。   她老大不高兴地抬起头,凭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他,沈琛。   面皮冷白,指尖发烧淌着水,满身潮湿与阴冷,如同水里打捞出来的鬼。   “你怎么在这里呀,我为什么不知道?”   沈音之眸光忽闪忽闪,蹦跶起来,伸手去碰他的头发。   却半路被沈琛捏住。   他施施然垂下眼眸,瞳仁沉而死寂,语气轻柔地近乎诡异。   “我有没有说过,要是你再敢乱跑。”   “就打断你的腿?”   *   他捏得她指尖发疼。   他的眼神,他慢条斯理的语气似锋利的刀刃切肤划过。   沈音之察觉不对劲,本能想跑,但转瞬被扣住手腕,稀里糊涂拉出了包厢,离开酒吧。   这时外面停了雨,没有风。   天已经黑了,又没有黑透,是梦的颜色。   —— 噩梦。   沈音之被塞进车,副驾驶的位置。   她就像一头直觉灵敏的小兽,手脚并用迅速躲到后排座位边,锁成小小的一团,目光警觉。   眼看着沈琛打车门,关车门,启动引擎。   他没有同她说话,不看她,仿佛她完全不存在,并没有发火的迹象。   这让沈音之绷紧的精神稍稍松懈,朦胧的醉意再度统治大脑。   她是万万安生不住的。   忽然蹑手蹑脚地翻起口袋,制造出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悄咪咪掏出手机,翻出短信记录,反复看了三遍,默念两遍。   沈音之笨拙爬回副驾驶座,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有条有理地辩解:“我没乱跑,你不能乱说我。”   “明明打电话给你,是你不接的。”   “我只能发短信说,都发了好几条,就在这。”   她晃着手机,不断拽他的手臂,似娇纵的小孩子在吵闹:“你看,你自己看嘛,五条短信!”   他不看。   目光直直望着前方不动摇,只说:“不想我在车里罚你,就乖乖坐着。”   声音十分的低。   语调温柔没有起伏,令温度生生下降。   他怎么了?   沈音之没有头绪,根本弄不清楚他发脾气的原因。   她搓了搓手臂,老实巴交坐会儿,软声咕哝:“好冷呀。”   撒娇,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法宝,必要手段。   沈音之相信它的百试百灵,故意大动作扯了扯裙角,自言自语道:“我的外套忘记拿,真的好冷好冷哦。”   余光瞧见沈琛打开车内的空调,她觉得成了,天大的矛盾应当到此为止,既往不咎。   然而沈琛又睨了她一眼,傲慢,冰冷,挑衅十足。   仿佛在说:你就只有这些把戏,我都看腻了。   在问:没有别的招数了么?   用意似嘲非嘲,态度高高在上。   近乎一盆冷水泼下来,沈音之一秒收起笑嘻嘻的假面。   转过头,窗户上映着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 你有脾气,我当然也有脾气。   她赌气地想:不撒娇就不撒娇,我十天都不撒娇,不说话,不理你,看谁脾气比谁厉害。   于是沉默蔓延。   时间化作死水填满车厢,湮没他们,直到车停在蝴蝶湾别墅前。   下车,进门。   没人说话,没人开灯。   仅有玄关处两个圆形小灯亮着,视线之内模糊而昏暗。   —— 睡觉去了。   沈音之脱了鞋,手机往沙发里一丢,踢踢踏踏要往楼梯边上走。   不料身后突然一股推力,她失去重心,一股脑儿跌在沙发上。   “干什么推我!”   这回是真的发脾气,不过没有抱怨的余地,更来不及坐起来。   身后那团黑影轮廓,骤然压下,用力将她摁进沙发里,无声无息,好像想活活把她塞进缝隙之中,杀人灭口。   但下个瞬间又倏忽吻了上来,吻得很深。   唇齿热烈交缠,他的眉眼昏暗沉肃,眼底缓缓流淌着浓黑的潮水。   沈音之在里面看到很多东西。   浓烈的,沉默的,癫狂的,凶狠的;   贪婪,怒意,爱,恨,怨。   光影像烛火那样摇曳,像清水流动,空荡的房屋里弥漫起浓郁的暧||暧以及海雾。   所有东西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在唇齿间翻滚,啧啧作响。   它们浸透皮肤,缓慢地缠绕,狠狠裹住她的心脏,生拉硬拽着她坠落,下沉,死亡。   一阵战栗穿过脊骨,沈音之猛然清醒,挣扎。   双手又推又打,绷直两条脚不管不顾地踢蹬。   周围响起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可惜对沈琛只起到极其轻微的作用。他轻松压住她的腿,一手抓住她两只手,像逮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我生气了!”沈音之如是表情凝重的宣布完,瞪他,别过脸去。   连生气都是孩子气的,幼稚的,没心肝的。   沈琛低头,柔软的指腹拂过脸颊,捉住一丝乌发。   他能闻到许多味道。   呛鼻的烟,糟糕的酒,香水,男人,女人的味道,尽数掠过鼻尖。   而她依然别着脸,连生气都是孩子气的.   无忧无虑的,没心肝的。   有个瞬间,沈琛简直想把她丢进医院拍个片看看。看看这人的骨头血肉到底怎么长的,怎么就长得——   这么无情无义呢?   他沉默望着。   他亲她,咬她。   细密的吻沿着漂亮的下颌线,唇角停在脖侧。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象牙白的皮肤,便是皮肤之下跳动着的脉搏、生命。   沈琛突兀地笑了,两只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满是笑意地说上一句:“我也生气了。”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乱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回来——”   什么?   她不是去个party而已吗?   沈音之被搞得糊涂,而他声音轻轻贴在耳边,呼吸滚烫,嗓音嘶哑:“那我是什么呢,沈音之?”   “我养着你,让你住洋房,供你吃穿玩乐。不管你想要什么,你就有什么。”   “而且我放过你走。那时你不走,非要留下来,说是陪我,实际上一次次的哄我,骗我。”   “那天晚上打电话你说过什么,还记得么?”   他的笑容愈发鲜明了,诡谲了,如恶鬼般漫不经心地模仿:“你说想我,说沈公馆太无聊了。”   ——“我好想你呀,沈公馆都没人陪我玩,太无聊了,你还要几天才回来,我们能不能去美利坚玩?”   记忆受到触发,紧张感猛烈地炸开。   他知道了。   他想起来了!   刹那间沈音之浑身发冷,骨子里多少有些对他的畏惧,心虚,恐慌,瞅准时机渗入心脏。   他好像不知道,好像不在乎,径自继续说下去:“你问我还要几天回来,我说再过七天,你说好,会乖乖等我。”   “我信了你。”   冰凉修长的两根手指掐住沈音之下颌,扳正她的脸。   沈琛那铺天盖地的、近乎牢笼的目光笼罩着她,讥诮地勾起唇角:“我真是昏了头,连你都信。”   “我很想问问你,沈音之。”   他喊得她眼神闪烁,他发现了,眼神又静又空,依稀滚着猩红。   又喊一次:“沈音之,我很想问问你。”   轻而缓缓地问:“我是不是对不起你,还是有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你总是想骗就骗,想扔就扔?”   “请问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东西呢?”   沈音之说不出话。   因为他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喉咙,表情纷纷褪去,余下的是他本该有的冷漠,优雅,镇定。   静静欣赏着她的徒劳挣扎,还有闲情雅致,伸手抹开她唇边的口红。   抹到脸边去。   抹到眼角去。   他仿佛在画画儿,如此有条不紊,淡定自若。   —— 要比残忍,狠心,虚伪,谁曾输给谁,谁才是谁最好的老师呢?   沈音之的空气被剥夺了,窒息感灭顶。   整个世界消音,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逐渐放慢。   她真的要死了。   她不甘心。   她以指甲深深掐住他的手背,弓着身体试图逃脱,又意图伸手掐他。   一双眼睛浮起水光,清澈,明亮。不加掩饰的嗜血凶光,露出骨子里的高傲,犹如一头野性不逊的狼崽子,所谓温软甜劲儿皆是华丽的伪装,撕破表皮满身尖锐。   这就对了。   这才是沈音之。   狼是养不熟的,但同时,狼是孤独的,凶残的,忠诚的。   他们是同类,只不过她自稚嫩起便占地为王,禁止所有动物进入她的私人领域。   她是他,又不是他。   因为她并不孤独,并不期盼拥抱和温暖,她永远可以成为下个他。   而他永远无法成为她,早在长成的路上不知不觉弄丢了可能性。   难怪。   沈琛眯起眼,突然很清晰地入了迷,入了痴,入了梦。   他在她的注视下松开手指,捧住脸,这次的吻温柔如情人,如美妙的药物,鸦||片,迷离致幻。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音之咬他。   缓过神来依旧逃不开他,就生气,发泄,莽撞又小心眼地用上所有力气,凶巴巴地撞他的牙,咬他的肉。   咬得皮破血流,唇齿之间鲜血淋漓。   “你醒着。”   沈琛稍稍放过她,似有所觉地喃喃:“大年夜那天,原来你醒着。”   搞不好不仅是那天。   而是1931年到1938年的每一天,她从头到尾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完美无瑕地维持着假面,无比清醒地活在他身边。   哪有什么骗不骗。   只是从没把他当回事,没有相信过他而已。   沈琛落下眼皮,炽热的、充满血腥味的呼吸靠得很近,他的唇色鲜艳欲滴,沾了血。   沈音之酒醒了八分。   又被他拽进深渊,还拼了命地咬她,舔她,像个发疯的怪物。   她当然要反击,连着手,脚,眼睛,牙齿舌头全部的反击。   他接招。   ——她们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气。   他要她的爱,他要制伏她;   她没有的东西没法给,不愿意给,死不被驯服。   两个人深陷在黑暗之中,窄小的沙发之中谁都不肯退让,谁都不肯服输地对峙着。   沈音之在融化。   沈音之在崩坏,她自个儿能感觉到,这场打架不算打架,亲热不算亲热的戏码里,她最终会落在劣势。   这是女人生来的缺处。   “谁在楼下?”   适逢刘阿姨开灯,茫然:“阿音,你回来了?谁在下面?”   好机会。   她挣开他,反手抓挠过他的脸,留下两道长长的破皮,旋即抽出脚,连滚带爬冲上楼,锁门。   心跳砰砰七上八下跳动着,仿佛死里逃生,仿佛情II欲残留,反正她不清楚。   只知道躲。   得想个法子躲过这劫,否则她打不过他,咬不过他,必定吃大亏。   沈音之以手背抹去唇角溢出的血,严肃扫视整个房间。   *   “这是怎么了啊,你们吵架?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哎呀。”   客厅里满地狼藉,刘阿姨絮絮叨叨地发牢骚。   沈琛拉开茶几抽屉,尾指勾起备用钥匙,上楼打开门。   窗户是紧闭的,事实上当初为防沈子安下手,已更换成智能窗户,没有遥控打不开,夜里必定打不开。   衣柜里没人。   床底下没人。   来来去去只剩下紧闭的浴室门,锁了,拉不开。   “出来。”   沈琛淡淡道:“你自己出来,别让我抓你出来。”   里面不说话,水在哗啦啦地流淌。   雾化玻璃浴室推门,不经踹,不过玻璃碎开乱崩是个麻烦。   “刘阿姨,浴室的备用钥匙在哪?”   “啊。”被点名的刘阿姨惶惶不安,她不明白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剑拔弩张。   “在楼下,应该,我去找找哦。”   她转身去楼下,十分钟才回来,期间沈琛怎么威逼利诱,沈音之都不开门。   截至钥匙入孔,旋转,开锁。   门开了,沈音之蜷缩在浴缸一角,头发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脸色苍白。   头顶的花洒大开,水哗啦啦落在地上,没有冒出丝毫热气。   冷水。   大年二十六,零下的温度,她往身上淋了十多分钟的冷水。   刘阿姨大呼小叫地诧异,斥责她出去玩傻了脑子,怎么不知道开热水。   她傻么?   沈琛不禁莞尔而笑,似是而非地叹上一句:“谁能有她聪明?”   他走上前,关掉开关,缓缓蹲下身来,手掌抹去她脸上眼边的水。   “数你聪明,沈音之,还能用这招对付我。”   “仗着我舍不得你,嗯?”   缱绻的尾音如羽毛般划过心尖。   他笑得很是温柔,好看,脸颊边还有她抓出的两道长痕,往外渗着血珠。   沈音之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63章 恍然   俗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   没心没肺的小傻子被逼到绝境,立马狠心上演一出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苦肉计,颇有成效。   —— 必然,双方面的成效。   眼下她便冻得面色惨白,披着八成干的头发,裹在毛毯里瑟瑟发抖。   “还冷?”   沈琛抱着她,又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两度。   沈音之连牙关都在打寒战,绵软无力地咬出一个‘冷’字。   “活该。”   平铺直叙的陈述语气。   沈琛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但还是默不作声地扯过来大片的被子,将她包得仔仔细细、实实在在,赫然一个新年贺岁版加量不加价的豪华粽。   而沈音之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眸光不禁闪了闪,发现自个儿这条路子选得很对。   对得不能再对。   因为无论看在她这张脸,这个人,或是前世几年朝夕相处的情分上,他到底舍不得她。   —— 就算冲动之下常常想杀她了事。   但只要她有办法混过当下的节骨眼,待他冷静下来自有办法保命,直到下次他再露出冷血的一面。   他们之间便是如此。   他温和,她逮住机会可劲儿的无理取闹,恃宠而骄;一旦他凶狠,她就迅速转变为弱小听话又无助的依附者。   个中原理犹如阴阳调和,软硬交兵,又像是输赢胜负颠倒轮回的来,沈音之早熟能生巧。   现在正是需要乖的时候,她乖得要命。   浑身不长骨头般窝在沈琛怀里,卷翘的眼睫挂着细小水滴,还可怜巴巴揪着他衣服。手指关节发白,眼尾鼻尖逐渐晕染开一片潋滟的红色。   那架势。   好似初生的小鸡崽子降世,深深畏惧着陌生浩大的世界,拼了命地依偎在你身前,不愿意你走,不准你走。   她谁都不信,光信你;   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好似方才一番撕咬打斗从未发生过,她从未抛弃他,伤害他,遗忘他,他们依旧全天下最最要好。   沈音之有这种亲热人的天分,沈琛并没有拒绝,反而拥得紧些,低头以额碰额,试体温。   声音里的冷漠都隐隐减少几分,问:“有没有难受?”   她往他脸边蹭了蹭,奶声奶气:“有点点头疼,我还想要空调,再高点。”   眼神水汪汪地,张开手指头比个数:“我还想高五个温度。”   那得闷死,保不准闹个脱水。   “别想。”   “可是我想—”   “白想。”   沈琛一口回绝不留余地,且将一杯温水抵到她嘴边,不晓得为了补水还是封口。   沈音之瘪嘴,只得双手捧过来,小口小口地抿。   房间里氛围有点儿好,门口刘阿姨感到自己有点儿多余,还有点儿茫然。   分明她亲耳听到楼下噼里啪啦一通摔,亲眼看到楼下的凌乱以及俩人糊一嘴巴的血,你跑我逮,你锁门我要撬门的架势。   就前脚的事呀?   后脚怎么就峰回路转成这样,成没事人了啊?   刘阿姨小小的脑袋里,蹦出大大的问号,走神之中被沈琛叫到。   “我房间枕头底下一本棕色的电话本,里面有医生的电话,麻烦您打个电话。”   “哎,好的好的。”   她快步离开。   半个小时后,心理医生提着医药箱靠在门口,再次严肃重申:“我是正经做心理治疗的医生,请你不要随便给我拓展业务行不,兄弟?”   沈琛看了看怀里睡着的小孩,放轻声儿:“感冒,可能发烧。”   “哦,没事,这个我真会。”   心理医生搓搓手,当即兴奋投入于新业务之中。一度试图扒拉眼皮嘴巴被阻挠,最后只能派出最传统的温度计,得出结论:   “低烧,感冒估计八II九不离十,问题不大,我有常备药。”   他掏了药,讲了次数分量,还想打探大过年的沈琛为什么不在冗城,小家伙为什么淋冷水来着。   不过心理医生视力好,明确看出自己的电灯泡属性,十分有眼力见的闭嘴,闪人,完美演绎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去。   沈音之被喊醒,吃了药,再次闭上眼睛。   刚才又冷又累真睡着,这会儿装睡,盘算着自个儿的头发已经吹干了,药水灌进肚子了,她又睡了,沈琛应该能走。   ——她盼着他走。   今晚这事儿来得太突然,迟钝的傻子平白无故栽了一个大跟头。   她得想。   关于沈琛在想什么,想做什么,还会不会杀她,什么时候杀。   到时候她要如何应付,怎样给自己留后手和退路……   桩桩件件横亘在脑瓜里亟待思索,偏偏沈琛迟迟没有离开。   不但没离开,而且始终抱着她。   为什么不让她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觉,难道这是算旧账的方式之一?   忽然一阵细微的动静,沈琛似乎在俯身,连带着她一块儿往前倾。   他要干什么?   沈音之偷掀开一只眼皮,瞧见他拉开抽屉,翻了翻。找出一个指甲剪,而后——   开始剪她的指甲。   从左手的尾指开始,他用两根手指压制着她,没有温度的指甲剪紧贴着肌肤边缘,以耐心十足,又近乎变态的严厉态度修剪她的指甲。   活像一个城堡主人在整顿他的花园,一个艺术家在改动他的画作。   他比她更拥有这具身体的掌控权,他比她更追求细节的极致完美,因此他慢慢地剪,细细地。剪。   十根手指头,非要剪出十条流畅无暇的曲线,沈琛又是安静地剪,偏执地剪,不容抗拒地剪。   指甲剪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回荡在没有声息的房间里。   他不光剪她的指甲。   被剪掉的不止是指甲碎屑,而是她的獠牙尖爪,她天生的刺,凭什么?   沈音之不高兴,假装被剪疼了,叮咛支吾一声,往里卷手指。   但沈琛捏着她,不慌不忙地把一个、一个不听话的手指拉直。   拉得直直的,继续剪,咔嚓,咔嚓。   “这次用指甲抓人,就剪指甲。”   他的声音落下来,清晰沉郁:“下次再咬人,就拔了你的牙。”   咔嚓,又一下。   指甲剪边角反光炫目,触到指尖,传过来凛冽的寒意。。   沈音之看着他。   看着他漂亮堪比艺术品的手,骤然意识到这双手什么都揉得碎,毁得掉。   有些毛骨悚然。   她反射性闭上眼睛,抿死嘴巴,选择装死。   *   好阵子沈琛才剪完指甲,终于放她在床上,盖上被子。   关灯。   然而没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沈音之调动所有感官,没听到任何声响,只隐约捕捉到他的目光。就立在床边,视线锋利而长久,犹如一团外形诡异的怪物,他在黑暗里盯她。   悄然无声,一眨不眨。   沈音之谨慎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保持缓慢,平稳。   “你就没有想对我说的话?”   他忽然开的口,声音听起来很模糊,好像被深夜吞掉了一部分   “没有解释?”   稍作停顿,伪装温和:“连个编好的谎言都没有么,阿音?”   沈音之百分百确定他在诈她,打定主意不回应。   继激烈的斗争、短暂的温存之后,他们似乎迎来了沉默对抗的时间,看谁能够故作无知死撑到底。   过两秒,沈琛手指落下来,冰凉凉的。   沈音之差点出声,好在及时忍住,沉默的架势摆大大的。   沈琛轻轻地啧一声,冷冽极了。   手指轻轻划过下唇,指腹恶意揉着唇肉,微叹一声:“都咬破了。”语调万分怜惜的模样。   ——但!可不就是你咬的么?   还说我咬人,拔牙齿,你才是狗咬我,我咬回去而已!   小傻子针尖点大的心眼,正腹诽着,冷不防他弯下腰,热热的呼吸扑在面上。   先是亲。   绵长有力的亲着,单手扣住她下巴,容不得半点儿推拒。   又舔。   动物之间疗伤那样煞有介事地舔舐来去。   舌尖潮湿而柔软,像酒做的,舔得人四肢发麻,软成一块傻乎乎的果冻,所有盘算计划不翼而飞。   脑袋里只剩下纪录片里,大老虎舔小老虎,大猫舔小猫的场景。   那种上来爪子摁住你,瞬间凑上来吧唧吧唧舔你一脸的做派,你歪头摆脑就是甩不掉的胡亲劲儿,不外乎这样。   沈音之忍不住睁开眼,拽着被子滚到床的另一边,不高兴地瞪他:“我都感冒了,你干什么不让我好好的睡觉?”   “解释。”沈琛声音沉下去,这是不上她的套,不陪她玩撒娇游戏的意思。   沈音之识相地收起小情绪,天真地问:“什么解释?”   沈琛:“为什么要逃,找个借口骗我也行。——只要骗得过。”   沈音之:“骗不过呢?”   “那就罚你。”   “罚什么?”   “没想好。”   “……”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沈音之正儿八经想了想,小声嘀咕:“谁让你想杀我。”   “后来我没想了。”   倒数两个月都没想,可是:“你照样跑。”   —— 谁知道你以后什么时候又想杀我呢?   沈音之没有说出来,不过大意都摆在脸上。   还有藏着掖着的后文:与其担心受怕这种问题,反正我家当存够了,上海呆腻了玩够,还不如一走了之。   沈琛看得一清二楚。   以前有人说过玩笑话,上海滩的歌女分两种:一种八辈子没有人爱,好容易满口情爱说不完,黏着你甩都甩不开;   另外那种是战场中的女人,女人中的男人,只谈你腰包里的钱,而绝不要你胸腔里那颗心,管你磕头下跪都打动不了她。   应了这话。   只是没想到自家圈养的小孩竟然属于后者。   他定定凝望着她,过会儿才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掐你?”   那重要吗?   沈音之眨巴眼睛。   “是不重要。”沈琛弯起嘴角。   那股阴森森的危险感回来了,小傻子警觉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以防万一。   不过对方立在原地不动,仅仅笑着说:“重要的是我花钱买了你,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那么。”他近乎不可思议的温柔,眯起狭长眼眸,如诅咒般语速缓缓道:   “阿音,欢迎回家。”   “从今往后你再也走不掉了,只能呆在这里,死在这里。最后连烂,都烂在我身边。”   *   沈音之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当晚连做好几场噩梦。   一会儿是她漫山遍野哇哇叫着撒腿乱跑,沈琛腰间别着枪,兜里揣着张大网,手里挥舞着套索穷追不舍;   一会儿他变成庞然的老虎、狼,她变成他嘴边的肉。   两排细密森白的牙齿,分分钟咬掉她的手脚,搁在口里咔咔嚼碎骨头,餍足卧在悬崖边。   吃了她的肉,还无所事事地伸舌头,舔她一身口水。   糟糕透顶。   以致她醒来的时候精神恍惚,盯着对面墙壁出神发愣十多分钟,大脑根本没转,人更疲倦了。   温吞吞抹了把脸,刷牙,又坐回到床上。   感觉忘了很多要紧事,但算了,没劲儿深思。甭管沈琛要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逃跑的事情抵赖过去就成。   反正人活着又不是为了思考。   而是为了吃肉啊!   沈音之想得很开,天大地大没有肉大,摸摸自个儿空空的小肚皮,便叫住门口经过的刘阿姨。   “阿姨我饿,想要排骨,你端上来给我好不好?”   她双手合掌,小乞丐似的恳求,两只眼睛水水的。刘阿姨怎么看怎么心疼,不假思索地答应:“阿姨给你打饭打菜去!”   耶!   沈音之高兴得扑到床边,想摸摸死鱼眼坐在那儿的猫。   “喵。”   【我们已经绝交了,人类。】   它高傲又不屑地瞥她,拖着过度肥胖的身体慢悠悠往外走,只留给她一个扭动的屁股。   猫就这样,打火机戏耍之仇没齿难忘。   沈琛生日那天被她整了一通,之后就天天在她面前晃悠,有时故意坐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勾引她伸手去摸。   她真要摸,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手心下逃脱,回头挑衅一眼,送她大屁股,请她吃屁。   “你这样子早晚被揍。”   沈音之小声逼逼:“沈琛今晚就揍你。”   猫停下来,转身叫:“喵喵喵喵喵喵喵?”   【拜托,他要揍应该揍你好么?】   沈音之迷之理解它的脑回路,嘴硬反驳:“揍完我就揍你,你不保护我,接下来轮到你。”   “喵喵喵喵喵猫。”   【可拉倒吧,他根本不理我,压根没有正眼看过我。】   “那他揍我,我揍你。”粗暴的人类挥舞起拳头,“这叫食物链!”   “……”   【幼稚。】   猫冷哼着离场,刘阿姨复上楼来,双手空空。   沈音之压低声音:“他现在已经生气到,不给我吃饭了吗?”   “说什么傻话。”刘阿姨哭笑不得,“沈先生说不用我,待会儿他端上来给你。”   不好的预感 x 1   坐以待毙绝不是沈音之的风格。   饿死都不要他端来的饭,什么的,只有君子和傻子中的傻子才干这等事。   沈音之自认傻子中的佼佼者,不玩硬碰硬,穿上拖鞋便鬼鬼祟祟往楼梯边钻,连连装咳嗽,一声声的。   沈琛看她一眼。   “我饿了,好饿。”   她双手背在后头,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委屈巴巴地发问:“我还能吃饭吗?”   肚子里恰到好处地发出一串咕咕。   “没人不让你吃饭。”沈琛收回视线。   揣摩他的语气,觉得还算可以,沈音之乖模乖样地说谢谢,屁颠屁颠跑下楼,拉开往常坐的椅子——   “你不坐那。”   沈音之以为他不想看到她,不想她离那么近,就指了指对面最远的位置:“我坐那里。”   不料沈琛仍然:“不坐那。”   沈音之被这话弄得犯懵,左看右看,“那我坐哪里?”   该不会罚她站着吃吧?   事实证明倒不至于。   “坐这。”   沈琛指着自己的大腿。   沈音之用力眨三下眼睛,特意揉了揉,明确无误地看到,他一脸镇定指着自己的,大腿。   她下意识退缩,两只手搭在椅背上,“我想坐椅子上。”   试图拒绝,不惜抹黑自己:“昨天晚上吃了全家桶,我变胖了,很重的。”   “一定要让我说好几遍?”   拒绝失败。   好吧。   以前不是没坐过,只不过都是她死皮赖脸缠着他。这突然位置交换的感觉,有股说不出的怪味儿。   加之时节敏感,沈音之心里毛毛的,老觉得她坐在一块生铁上头。   又冰,又硬。   房里打着空调,他搭在她腰边的手截然相反,是热的,软的。   仿佛受到冰火双重夹击,坐姿最差的沈音之,今天硬是不敢乱动,疑心随时能冒出尖锐的棱角刮掉她一层皮肉。   不自在。从头到尾都不自在。   巴不得叼上几块排骨逃之夭夭,手里却没有筷子。   “我没有筷子。”沈音之想趁机溜走,“我去拿筷子!”   “不用。”   沈琛摁着她,慢悠悠说,“你不用筷子,我喂你。”   “!????”   上辈子都没这出啊,打什么坏主意啊?   沈音之止不住偷瞄打量他,不详的预感 x2.   “小孩子才要别人喂,我自己能吃。”   反抗的话语说了白说。   沈琛一个凉飕飕的眼神过来,她不傻,犯不着为了这点细枝末节激怒他。   权衡之下选择默许,沈音之牢牢盯紧筷子和他的表情,以免其中再有阴谋。   不过两分钟之后,她明白了,确实没有阴谋。   阳谋而已。   不听人话而已。   “要吃什么?”   前头分明在她耳边这样问,一幅‘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的慷慨姿态。结果呢?   她指蛋花,他挑韭菜;   她指排骨条,他往碗里放形状相似的山药;   再点名道姓:“我要肉!很多!很多的肉!排骨!肉丝!和—— ”   “医生让你饮食清淡,来,豆腐。“   沈琛轻描淡写,一勺豆腐堵住沈音之吵吵闹闹的嘴,面上没有丝毫愧疚。   “……”   生病好难。   一顿饭下来,沈音之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嘴里催眠似的喃喃嘀咕着‘宁愿被一顿暴揍,好歹能大口吃肉’。   两只眼睛巴巴黏在排骨上,馋得眼神都涣散。   —— 这是中华上下五千年有史以来最残酷的折磨。   —— 以及,沈琛是五千年有史以来最过分的仇家。   她单方面敲定事实了。   “我吃饱了,我回去睡觉。”   看到吃不到,不如不看,不如待会儿找机会偷,或者买通刘阿姨给她藏两块。   沈音之歪门邪道最能转脑筋,转眼要走,沈琛叫住,“再给你个机会。”   “什么?”   吃肉的机会?   沈扭头瞧见桌上剩下半碗饭 —— 那是因为她下来打断他的用饭,他光顾着喂她了。   “我可不要喂你。”   小傻子大退三四步,不上当。   “你来夹菜。”   沈琛看似很傻很大方地说:“你可以报复我。”   听着稳赚不赔,沈音之跃跃欲试,想尝尝风水轮流转的快乐。   可是一面对满桌子的菜,她清醒地发现一个事实:   她喜欢肉,他喜欢素。   给他夹素,岂不是求之不得正中下怀?   但给他夹肉?   怎么可以——!   她自己都没有肉诶,凭什么给他肉??   沈音之就此陷入长达五分钟的纠结,表情变来变去,生动活泼没了生病样儿。   真不知道说心大,还是狡猾更为恰当。   不玩这种小把戏就处处躲着他,装睡装傻;玩起来又完全沉浸其中,好似完全不受过往的影响,无所谓他处于什么样的心态中沉浮。   沈琛支着下巴,眼睫散漫地遮盖住瞳孔。   原本不在意她的决定,看她一脸骑虎难下的表情,陡然来了点儿兴趣,催她:“还不给菜?”   “你别说话。”   她哼哼唧唧地抱怨,眼神转悠来去,终是给他夹一把菜。   夹完又后悔,一个人呜囔呜囔的自言自语,复盘,傻相鲜明。   余光瞥见沈琛面色有所改变。   尽管只是几不可见的变化,沈音之与生俱来的天赋本能钻了出来,看着他脸颊边结痂的疤,软声软气儿地道歉:“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抓你的。是不是流血了,你疼吗?要不要抹——”   “现在是在关心我么?”   沈琛撩起眼皮,一双明媚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一句:“是真的在关心我,还是为了下次逃跑做铺垫,随口哄我高兴?”   字里行间流动着浓浓的戏谑,散发出沉重的,阴郁的气息。   沈音之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她也不知道。   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   红姨说过两者掺杂在一块儿搅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别人分不清楚,你也分不清,那你便是天底下最好的歌女,一流的风尘女子。   她做到了最好。   但她并不开心,好像也让别人感到不开心。   这该怎么办呢?   没人能告诉她。   *   在沈音之眼里,打个不成熟的小比喻,那就是——   沈琛升级了。   如果说之前2018的沈琛是七十级勇士,沈音之位列85分进阶选手,1937年她所认识的沈先生,当然在九十分左右徘徊。   而现在。   沈琛出门不到四十八个小时回来,仿佛背地里连磕数颗经验丸,秒升到九十五级魔王,离传说级别的巅峰满级仅仅一步之遥。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打不过,你就得躲。   本着欺软怕硬的生存之道,沈音之饭后以最快的速度俯冲上来,躲进房间。   接下去两三天,分分秒秒龟缩在自己的房间发呆唱歌看电视,除了吃饭绝不离开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   期间沈琛也没太限制她,并没有强迫她时时刻刻陪着他,之类的过激行为。   沈音之松了一口气。   心里红色警报悄然解除,换上有待观察的黄II色警报。   —— 这茬最危险的时候应该过去了。   她作出如上判断,这才开始小心思百转,在客厅里找起自己的手机和平板。   记忆里手机被她扔在沙发里,但没有。   平板好几天没玩过,应该在茶几抽屉里,也没有。   它们去哪了?   进阶选手翻遍整个家,仅剩大魔王的书房和卧室没找过。   就挑了大年二十九,气氛还不错的晚饭时间,随口道:“刘阿姨,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我找不到,好像没有带回家。”   她当着沈琛的面,不问他,不问平板,假意推说自己可能忘记带回家。   这已经转了三百六十五个圈,比山路都崎岖。   但好像还是触犯到他的禁忌,椅子摩擦着地面,挪出吱的一声。   他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吃完饭来书房。”   熟悉的命令语气,从前他要检查功课,讲作业,打手心,罚抄……一切被定义为严厉的事情都在那里发生,沈音之皱了皱眉。   一碗饭刻意放慢速度,活活拖了四十分钟,她上楼去,敲响门。   里头灯光幽幽的,沈琛靠在桌边,投下瘦削漆黑的长影。   转过面来又是眉目遥远,神色清冷凛冽。   他看着她走近,像出来森林觅食的小动物,两只眼睛暗藏防备,心里滴溜溜转着鬼主意。时刻准备转身,时刻准备着全身而退。   她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我的手机!”   见了什么好东西只管伸手去拿,沈音之七年没改过毛病,被横空出世的尺子打了回去。   生疼。   她搓着自个儿发红的手背,眼睁睁看着他口袋里出来的别的东西。   黑的银行卡,红的,粉的。   还有她在拍卖会买来的好多珠宝,闪闪发光地堆积在这里。   “那是我的。”   沈音之嘴角下垂,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几分敌意。   “是你的,但只能放在我这里。”沈琛慢慢地说:“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   —— 指的是1937年,她收拾珠宝首饰作为盘缠的前科。   还嫌不够似的,再掏出三样东西,薄薄的。   “身份证,艺人合同,还有你从林小雨到沈音之的身份资料,知道它们有什么用么?”   他以两根手指压制着它们,目光犹如止水,没有波澜的极端冷静。   “坐火车,坐飞机,出境,出国,进网吧,住宾馆,样样需要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你哪里都去不了,顶多逃进穷乡僻壤里,没有热水没有电,到处都是蚊子和虫。”   “签约合同。”手指移动,“想躲开我,你就不能留在南江,以后再也不能登台唱歌,得付大笔的违约金。”   最后是“还有身份造假,坐牢,三年以下。”   “还给我!”   小傻子记得身份证的重要性,林昭雾和苏井里再三提过。   坐牢听起来足以吓唬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她也想抢,又挨了两下打。   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打过她。   “你跑不了的。”   神佛掌控命运般的发布宣告,沈琛往后退。   步步退到窗帘遮住的阴影里,按了下什么,电子机械音响起来:“欢迎使用智能保险箱。”   他将指纹覆上去,叮——!   “保险箱开启。”   “关闭保险箱。”   “感谢使用智能保险箱。”   结束了。   他永远熟悉当代社会的规则,永远是她人生路上遥遥领先的老师,对手。   他锁住了她的命脉,几乎就锁住了她,在这个小小的,黑乎乎的箱子里。   沈音之是不会哭的。   即便被嫌弃,被贱卖,被侮辱,被践踏,她骨头很硬,眼泪和爱一样的稀少,光是直直瞅着那个箱子不放。   砰。   窗外天边骤然炸开一朵红色的烟火,耀眼灿烂到了不真实的地步,一如1936年的大年夜。   “差点忘了。”   “你喜欢烟花不是么,今晚的烟花都是给你放的。”   他伸出手,掌心脉络疏浅,指尖修正;   他朝她笑,迷离而又妖冶,像一朵安静开到美艳处,濒临开始枯萎的花。   砰砰砰。   斑斓的色彩照清沈音之的视线,她看了看他,看了看他的手。   —— 那只牵过她,抱过她,利用过她保护过她,又刚刚囚禁她的手。   她明白了。   没头没脑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掐她。   不是想杀她。   原来他爱她。   爱到连他自己都怕的程度。   才要杀。 第64章 哈巴狗   到底还是看了烟花的。   屋外有冬天,秋千,披肩,身旁是冬眠的海,生出模糊的雾。   烟花徐徐盛开在夜空之中,留下如流星般短暂的绚烂光景。   “喜欢么?   沈琛问话,良久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沈音之仍然沉浸在震惊情绪里,正在严肃而专注地想事情。   她在想——   ‘爱’这个玩意儿。   传闻爱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到,又嗅不出味儿的东西。   有的时候它很厉害,能治病,赚钱,创造奇迹,天底下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   有的时候它又很糟糕。   害你自卑,嫉妒,贪婪,多疑,颓废,绝望,足以彻底摧毁往后的人生。   无论如何。   贵不能卖,贱不能买,爱不讲情面,没有道理。   沈音之并没有亲生经历。   不过生长在百香门内,今天阿娇为爱赎身,明天玲玲为爱被赎身,后天还有个玉儿为了爱,不断推拒富家少爷赎她离开的大好机会。   她看了不少,机灵的得出一个结论:   做歌女是不得有爱的。   有了爱才做歌女,你注定永世不得翻身;   做了歌女才讲爱,你是脏的、旧的妄想,是天堂有路不肯走,地狱无门非要闯的二愣子。   毕竟。   歌女是戏子的摩登化,□□的台面化,文明化,骨子里还得会演,要妓,又保持点儿良家女子的做作。   没人愿意真正爱歌女,你必须想方设法离开这个行当,才有自尊谈情说爱,有资格谈婚论嫁。   可哪有那么容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   只得效仿那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 你且登台去,在艳艳的灯光下生生剥开皮,抽去筋,鲜血淋漓红肉翻出来,犹如杜鹃啼血般唱上最后一支歌。   他们要笑你就笑,他们要哭你就哭。甭管男人要你扭腰摆臀搔首弄姿,还是女人要你磕头下跪迫切从良。反正你得乞求金主旧客谅解你,恳求尖嘴利牙的长舌妇大发慈悲放过你。再竭尽全力捞上最后一笔天文数字,献给悉心栽培你的红姨。   如此这般仍然大难不死,你成了,你满心欢喜奔赴爱情。   然而要不了三五年,你还得回来。   真的。   有多少人飞蛾扑火为爱放弃所有,就有多少人付出代价为爱遍体鳞伤。   红尘女子十之八II九离不了红尘,兜兜转转还得回来,腆着脸哀求给个机会重操旧业。   “所以说。”   红姨常常翘着兰花指,唇边抵着烟枪,吞云吐雾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鸡窝,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是痴人说梦编故事,还不如在红姨我手下好好赚钱。好歹赚着的钱全放在你自个儿的口袋里,永远不会背着你跑去别人口袋里,是不是这个理儿?”   敲打意味十足。   沈音之推开雕花窗户听到的便是这些话。   那年她不足十四岁,被锁在小房间里不得外出,除了吃饭睡觉和唱歌,天天学得便是如何讨男人欢喜,又如何不因男人的欢喜而欢喜。   “你得使男人爱你。”红姨耳提面命:“他爱你才牵挂你,爱你才给你金银珠宝,但你不能爱他。”   “因为男人就爱他爱不着的女人,你爱了他,他就变心不再爱你。”   “你不爱他,他永远念想着你,你永远都输不了,知道么?”   沈音之通常满不在乎地点下脑袋,瞧着红姨出门便转头敲墙壁,喊:“姐姐!”   她不能外出,不过左边住着高傲妖娆的玫瑰小姐,右边住着温柔小意的百合小姐。   两位皆是小有名气的歌女,房间墙壁隔音不大好,大家伙儿平时没事儿聊两句,常常嫌红姨招式俗套,话语里头百般挑刺。   这回她们破天荒地没有异议,问左问右都说:“听红姨的,不爱男人,你永远输不了。”   可是她们自己没有听话,她们输了。   一个输给正儿八经的世家才子,一个输给喊打喊杀鲁莽率直的猪肉铺老板。   玫瑰被赎身。   才子起初痴迷她率真的做派,艳丽的风情,惹人怜惜的身份,动不动为她作诗作文章;   后头厌烦了她泼辣的举止,粗俗的谈吐,不够端庄的妖精皮囊以及遭人非议的身份,便转头另娶她人。   留个玫瑰在深宅大院里,被婆婆,被七大姑八大姨,被乱七八糟的规矩为难得寸步难行。   她像个下人被呼来唤去,不小心摔了台阶,肚子里无人知晓的三月大女儿没了,婆家居然完全没反应。   “左右不是儿子。”小姑子说。   “好歹是个女儿啊。”才子尚未为人父,倒有几分不舍。   “不打紧,不打紧。”婆婆半眯着眼,掂量颗颗小佛珠说:“要生了个像她这样妖模妖样的女儿,扔还来不及。”   “是这个理。”   同样出身低微的弟妹,顺势恭维道:“我看是娘这几年吃斋念佛,感动了菩萨,菩萨保佑我们家少了个祸害呢。”   “就你会说话。”   女人们淡然说笑,才子的不舍逐渐消散,喃喃了声:“也好,免得我再遭人耻笑。”便扬长而去。   玫瑰病好之后大闹了一场。   能摔的摔,能伤的伤,一脚踹了人家的佛龛,指着吓破胆子的小老婆冷笑:“就你这装模作样恶心人的死老太婆,明面吃斋念佛做善事,翻过面来处处为难我,害我落胎还有脸说我咬。我呸,姑奶奶要是菩萨,嫌你还来不及,明个儿就降道雷把你给劈了!”   她嘴巴狠,没过两天才子家还真被雷劈了。   伤亡不大,人家找关系把她关进警察局,折磨大半个月,红姨才悠哉悠哉来捞人,逼着玫瑰签下新的一份苛刻卖身契。   而百合。   她是自个儿倾家荡产赎的身,过得了穷日子,挨得住妯娌嫌恶,前后剩下儿女一双。   这样看来还不错。   奈何世间对自以为的罪人作指责,通常要株连全家祸及九族。   她的儿女生得不错,伶俐,小小年纪懂得分担家事,似乎不足以抵去‘生母做过歌女’的龌龊,更抹不掉‘身世不明’的肮脏猜测。   他们自小没有玩伴,饱受非议,明明到了年岁,凑足了钱,却被学堂几次三番拒之门外。   —— 因为其他家孩子的父母,不愿意接纳这样的一位‘同学’。   百合素来能屈能伸,回头亲手做好糕点,精心包装,家家上门拜访孩子们的父母,希望得到他们的包容。   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   坊间流传的是,其中有个被她‘抢’过心上人的富家太太,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当是恶语相向,字字诛心。   “我做过什么是我的事。”百合问:“你要怎样才不为难我的孩子?”   “你去死。”   富家太太轻飘飘地丢下这话:“不想害小孩遭殃,你死了不就好了?说不定我们还觉得小孩可怜,摊上你这个丢人的妈。”   百合什么话不说。   默不作声地回到家,打扫院落,洗衣晾被,哄孩子们出去玩。   当天下午就死了,自杀。   血流了大片大片,玫瑰去的时候她还有气儿,血淋淋地握住她,只说了三个字:“我真悔——”   悔什么?   爱,成婚,生子,自杀?   她悔得什么,终是不得而知。   沈音之更猜不到。   玫瑰百合搬走了,隔壁住进别的人,她全是道听途说的。   直到年满十四岁,为了登台做准备。她得以走出小房间,完事儿逛了逛阳光明媚的百乐门,在偏角处不期然地看到一个女人。   细瘦如柳条的身子依着窗扉,灰色的卷发如藤蔓般蜿蜒而下。   她有些老了,眼睛,皮肤留下点儿松弛的痕迹,遮不住骨子里的风情万种。   “现在什么季节了?”   她双目寡淡无光,没有归处,过会儿叹气:“还是冬天啊,看来春天不会来了。”   那时沈音之就站在走廊边。   转头便是雅致春风卷花瓣,漫天纷飞,柔情万物的景色,那人视若无睹。   她就是玫瑰。   死在几年后的夏天里,没有瞎,死前依旧在说:“我盼着春天呢,春天怎么就不来了?”   没人在意她的疯言疯语,除了沈音之。   她晓得是什么摧毁了她。   ——爱。   *   问题来了。   # 人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爱?   # 突然被爱怎么办,有没有一键屏蔽的功能?   # 怎样帮助我的商业伙伴摆脱爱情,脱离苦海,以此长久保证公平,公正,稳定的合作关系?   以及:说不定不是爱,搞不好弄错了,怎么解开这个误会?   沈音之起劲儿运转着大脑苦苦思索,但思维被某人打断。   原因无他——   他亲她!   又亲她!!   头顶烟花看着看着,突然就低头亲她,好像根本没有原因,没有声音,这不亲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嘛!   像猫肉垫似的软绵绵,在脸边玩游戏似的,来来去去亲个没完,非常痒。   “你看烟花,别亲我。”   她忍不住一手推开,脱口而出:“我想事儿呢。”   “想什么?”沈琛冷不防捉住她的手,又亲了亲指尖,“在想怎么跑?”   “……”   我不是,我没有,你看你被爱情搞得——   多疑!   沈音之投来复杂且嫌弃的眼神,沈琛落着眼,视而不见。   下巴靠在她肩上,指腹沿掌心脉络细细摩挲,玩味道:“光你自己跑不了。”   “就像当初沈晶晶放你走,但我知道,以你的能耐躲不了这么久,肯定还有人接应,给你出主意。”   “会是谁呢?”   他侧目过来,语速折磨人的慢:“苏井里,还是,林朝雾?   ?!   这是要找他们秋后算账的意思么?   还是现在就下手免得她故技重施?   “不是他们。”她死鸭子嘴硬,“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二狗子在哪里。而且林朝雾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你讲她干什么?”   沈琛不眨眼地看着她,那眼神过分的深,过分的静。   沈音之又生出那种感觉,在他面前好像一张薄又透的白纸,很容易被看透,更容易被撕碎。   “看来是林朝雾。”   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结论,心跳不禁漏掉两拍。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又担心越抹越黑反而害了好姐妹,思来想去仅仅出口一声叹息。   哎。   七十级根本斗不过九十级,她讨厌作弊的游戏,必败局不好玩。   见她这个反应,沈琛加了几分力气捏住手:“被我说中了?”   “我根本没在想逃跑,你自己想七想八别诬陷我。”   沈音之气哼哼地抽回手。   他微微挑眉:“不跑了?”   “才没有。”   说谎要挨指责,哄你又不高兴。   沈音之做人好难,索性实话实说:“只是有别的事情更重要,我在想那个事情,现在没有脑子想逃跑,也没有空理你,所以——”   想了想,再板起脸,挥挥手敷衍道:“别打搅我,自己玩去。”   说完她自己捂着嘴巴笑。   因为以前沈琛经常对她说这种话,威风得不得了,一幅‘我没空搭理你这个小鬼头’的架势。   现在轮到她,抬高下巴,就成了‘不好意思,小鬼头没空搭理你个多疑大魔王’的傲慢。   学了个十成七。   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笨拙。   沈琛含糊依稀的笑声,似轻柔羽毛落在耳边。   有什么好笑?   沈音之转了转眼珠,猛然想起红姨说过:“男人爱你的时候,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就觉着你可爱,看你就想笑。”   我的祖宗老天爷呀。   “别笑别笑了,打住,停!”   她急火火伸手,反复想抹平他嘴角的弧度。   沈琛任她作怪,又问:“所以你想完更重要的事,还是要跑?”   沈音之不答,机灵地保持沉默以免留下罪证。   传染似的,他也意味不明地沉默会儿,问:“为什么?”   “上次我要杀你,你跑,到了现在,为什么还要跑?”   “难道。”   顿了顿,语气很散漫:“就因为我要爱你,这也不行?”   爱你???   爱你!!!   他说出来了!   竟然当着她的面说了这种话!!   话音落下,沈音之顿时如炸毛的猫,受惊的小动物,两只眼睛睁得浑圆警惕,仿佛看着持枪的猎人。   “你不是猜到了么?”沈琛淡然。   “那你!”她超震惊,超小声:“那你也不能说!为什么要说出来?而且太大声了!”   这反应。   好像他说了个鬼故事。   “大声么?”   “大声。”   沈音之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百香门里不谈爱,撑死了有人小心翼翼找个僻静处,关上门,小心翼翼问:“我好像爱上了,怎么办?”   活像身染脏病,脸色苍白:“我好像染上了,怎么办?”   除了逢场作戏哄老板开心,谁敢正大光明讲这个词啊?   —— 百香门外沈琛当然除外。   不光讲一次,瞧着小孩咋咋唬唬的反应挺有意思,还恶趣味回味起往昔。   “怎么,不是你说的么,天天看不到我就想我,太爱我了怎么——”   “别说!”沈音之眼疾手快地捂住他嘴巴,又眼疾手快地收回来,摇头又摇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哪里说得清楚,就耍赖:“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想。”   擅自作主:“你想你的事情,我想我的事情,现在开始谁都不打扰谁。”   沈音之把两只手全藏进披肩里,侧头,以此避免他又乱七八糟亲,竭尽全力的回忆,红姨还说过什么来着?   男人爱你就给你花钱。   男人爱你就——   脑筋打结没能想个所以然出来,沈琛又使新花招。   揉揉耳垂,又捏捏,轻一下重一下,闹得外头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热烘烘。   “你别捣乱。”   沈音之皱眉抗议,他湿热的舌尖又缠上来。   她颤了颤,被刺激得全想起来了。   男人爱你就喜欢缠着你。   男人爱你就喜欢亲亲抱抱又舔舔咬咬。   红姨曾经笑道:“哈巴狗遇上肉骨头似的,高兴不高兴反正不讲人的道理,脾气摸不着边,你都不必把他当作人看。”   啊。   全部对得上,怎么才想起来呢?   沈音之饱受打击,精神劲儿一下消失了,抿着嘴巴往地上蹦。   “不看烟花了?”沈琛拉住。   “不看了。”   她心不在焉,随便找借口:“我要睡觉了,睡觉。”   沈琛没放手,慢悠悠来了句:“我陪你?”   !!!!!!   红姨鉴定爱情之终极批语:男人不爱你可能不想睡你,但男人爱你,绝对超级想睡你!   “不要!”   沈音之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只要我跑得快,爱情就追不上我!   沈琛:是么? 第65章 该走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明明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换睡衣,同时竖起耳朵严防敌人入侵,可是——   当沈音之走出浴室之时,自己粉嫩嫩的床铺上,已经多了一个不请自来、被拒偏来的男人。   正穿着睡衣,戴着眼镜,神闲气定靠在床头看书。   那模样,那气派。   简直倾国倾城且优雅端庄,仿佛他天生就该在这儿,像个床铺杂志模特,又像买床免费送的绝美赠品。   ——能退货不?   沈音之花足足三十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有你自己的房间,为什么来我的床上看书?”   “有件事。”赠品淡然开口:“你是不是说过,我的就是你的?”   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   “你的只是你的?”   正宗守财奴沈音之,想都不想地回答:“肯定的嘛!”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既然这样。”   赠品他合上书本,语重心长:“那么不管我在哪个房间口那张床看书,并没有区别,本质上都是在你的房间际的床上看书。”   来了,礼貌笑问:“你觉得呢?”   “……”   我的直觉你在挖坑。   但我的智商和逻辑都觉得你说的对。   沈音之陷入自我纠结之中。   而罪魁祸首的沈琛,取下眼镜,抬眼道:“反正我们以前就这么睡,不是么?"   这回她的直觉智商和逻辑都说:【这是个台阶,大写加粗递到脚边的台阶。】   沈音之嘀咕一声‘也对’,立刻放弃脑子爬上床。   不过——   “我们以前枕头被子是分开的,这里只有我的枕头被子怎么办?“   突然抓住漏洞,反击X1   她抱着被子滚两圈,大‘有看你这回怎么办’的得意。   不料对方成熟稳重丝毫不慌,分分钟打开欧式公主柜,从一堆花里胡哨粉黄蓝色被单之中,抽出一套朴素的深灰色枕被。   沈音之捏下巴,失望又困惑:“我肯定没买过这样的被子,灰不溜秋的,它从哪里变出来?”   沈琛:“刘阿姨放的,她很高兴我们睡在一张床上。”   ???   还有这事儿?为什么没人告诉过我??   激动的一骨碌坐起来,只见入侵者有枕有被,抬脚朝床的方向走来。   根本就是蓄谋已久嘛。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木已成舟。   沈音之索性不说,扒拉扒拉枕头被子盖住自己,小猪似的哼哼:“我睡我这边,你睡你那边,从现在开始不准过线,不准说话。”   话落没两秒,身后传来一声:“好。”   —— 都说了不准说话的。   她盘手手,闭上眼睛。   心里不断自我催眠快睡觉,但大脑很清醒,很清晰的感受到房间之内所有的动静。   比如床铺轻微的下沉,清冽的潮湿的木质香无声无息扑过来,像光,像影,像笼子似的缓缓裹住她。   他坐在旁边,放好枕头,铺展开被子,躺下。   动作有点儿大,好像无意间压住她的头发。不疼,只不过牵扯着头皮心尖,微妙地拉呀拉,仿佛有线的吸铁石,想把她完全拉到他那边去。   这是例外情况,沈音之小声抱怨:“你别动来动去,压到我好多头发。”   “嗯?”   沈琛自喉咙里发出一个绵长的语气词,似乎抬手看了看,随之揉揉她的脑瓜儿,“疼?”   不疼,她皱巴鼻子,非要娇声娇气地说:“疼,疼得我想拔光你的头发。”   沈琛会怎么回?   她在想,要是1931年,他应当笑笑不当回事,不必放在心上。   搁在1933年,沈先生会招招手,走近瞧清楚,便不咸不淡说一声:“成天犯娇气。”   1936年他哄哄她,2018年他心情好的话,指不定装模作样陪她演两把,煞有介事道:“后脑勺揪秃了,这下你可不漂亮了,怎么办?”   如今。   如今冰凉的手指缠绕着发丝,顿两秒,低着声儿问:“你下手这么狠?”   沈音之说:“就狠。”   他笑出些浅浅淡淡如云雾般柔软的鼻息,复又揉起脑袋,声音轻轻的,卷着淡淡的慵懒与宠溺回一个:“行。”   “拔就拔。”一种天凉王破为所欲为的口吻,“明天拔,还是现在拔?”   沈音之眼角乱跳,一颗心说不清的失重,一颗脑袋往被子里头钻了钻,含含糊糊的改口:“不拔了,我才不要花时间给你拔白头发。”   谁有白头发?   沈琛揪她耳朵尖尖,“我才三十岁,什么时候长过白头发?”   她反驳:“早晚会长的,反正比我早长。”   “现在还没长。”   “说不定已经长了,你自己没发现而已。”   “是么?”   沈琛轻描淡写:“那你找,找到了明天过年就有新衣服穿。”   找就找。   沈音之一个翻身,绸缎般细软的发丝从沈琛手心划走,随之悠悠转个圈儿。   两人冷不防打个照面,眼睛望着眼睛,鼻尖碰着鼻尖,近得不能再近。   他们的呼吸混在一起。   错落的心跳混在一起。   柔和的光线之下全乱了,模糊掉你我,有什么东西在彼此之间暗涌。   “我没过线。”   沈琛挑起眼尾,根根分明的长睫像画上去的。   他又挪进些许,问:“找到没有?”   “什么?”   沈音之直勾勾盯着活色生香的男色,三魂七魄全被迷住了。   她几乎能看到、听到沈琛突起的喉结在皮肤之下滑动,震动,又静止。   指间留有她一缕头发,细细的摩挲,动作眼神背后是不可思议的温柔。   良久之后,他小弧度弯了眼,才悠悠道:“没有找到白头发,还一直盯着看了这么久,你这算不算。”   “在对我耍流氓?”   *   “——睡觉!”   以前觉得是被戏耍,现在定义为被调戏。   小傻子慌里慌张地背过身,啪嗒迅速关掉灯,然后双手交叠摁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复读机似的嘟囔:“睡觉睡觉睡觉睡觉睡觉——”   不知不觉真的睡着。   今夜有梦,这回梦到她转圈圈,开着屏的孔雀随之绕圈圈。   她晕了,一头栽倒在他花俏的羽毛里头,差点儿闷死。   这时候风雨大作,孔雀没了。   一条花纹艳丽、冷冷滑腻的蛇尾拂过脚踝,狠狠缠了上来。   他朝她嘶嘶吐气,眯着诡谲竖瞳,分叉的舌尖碰到脸庞,收回去,又探出来碰碰,仿佛君子克制地尝个味儿,思索着要如何将她大卸八块吞吃入腹。   沈音之惊醒了,意外发现她就像袋鼠袋里的小袋鼠,浑身巴巴全粘在沈琛身上。   怎么回事?   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脚,对面空调呼呼冷风扑面而来。   破案。   空调昨晚睡前二十八度小热风,今早遥控界面变成:十八度中冷风,看来它坏了。   沈音之放下遥控,准备下床。   偏偏沈琛翻个身,一条手臂牢牢桎梏住她,好意思嫌她睡相不好。   沈音之回头做个狰狞鬼脸。   忍不住趁机戳戳脑门儿,戳戳脸再扯扯头发,就差找个笔往他脸上画只大王八。哼。   以此报完连日噩梦之仇,这才轻手轻脚摸去浴室,终于有了独自思考的空档儿。   ——还是爱。   爱情盲目,华丽,狡诈多变。   沈音之不曾拥有过它,天生对它无感。   就像她漫长的被买卖生涯里,无数小丫头指望爹娘,指望路过的好心人,指望菩萨佛祖能大发慈悲救救她们,唯独她不。   她压根不指望外界的任何东西,除了钱。—— 这个她承认,她又不是君子。   她只是个好漂亮又好俗气的女孩子嘛,有点儿小机灵,晓得这世间没有什么永恒。   年岁,美貌,人的嘴皮子,人心,善恶以及规则。   她不相信这些,不要成为阿香,玫瑰,百合,通通不要。   别提爱,婚姻,男人,家庭。   这个大千世界只有口袋里的钱能给她安全感,所以她愿意在最好的年岁努力赚最多的钱,以此为几十年后苍老的自个儿铺好有钱又体面的生活。   ——工作。   严格来说沈音之仅仅在工作,消耗她的美貌甜嘴儿赚取自认为合理的报酬。   说出来搞不好会被人嫌恶厌弃,但她没有所谓。   反正她不以此为荣,不以此为耻,她只是工作,工作,自食其力的工作赚钱,像仓鼠为冬季储存粮食,像蜜蜂停不下来的劳作。   她有能力,有态度,绝对是年度最佳员工,截至目前都很好。   直到前世今生爱情两度找上门,打乱了完美的工作状态。   爱很烦。   真的。   沈先生是位很好很好的老板,很好很好的商业伙伴。   沈音之花大把时间走过一条长长的刀刃,没有跌落万丈深渊,因为她业务能力高超,摸透了他的脾气。   万万料不到现在爱来了,沈先生变了。   他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该生气的时候会笑,该笑笑而过的时候又生气。   她很迷茫。   加之所有的家当被没收,仿佛她的年岁日夜,她所付出的精力情绪尽数被否定,她不高兴。   不过好在。   有人说过爱情这玩意儿,就算你捂住嘴巴,它照样会从眼睛里漏出来。   沈音之似懂非懂,便大半张脸贴上冷冰冰的镜子,从四面八方乱扒眼皮。   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哎呀没有爱,她没有看到爱,应该还没有爱,还没有输得稀里哗啦吧?   “呼。”   松了口气,拉开距离,沈音之静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该走了。”   她对她说:“到了该走的时候,你必须走。”   镜子里的沈音之没有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姐妹会不会觉得阿音很作,没事找事。   我个人是觉得必须走,因为沈琛作弊升级之后,无论社会、身份地位、钱以及心机什么的都达到了碾压必胜局。   阿音七十级被压着打,手头苦肉计是迫不得已的缓兵之计,离开是仅剩的突破口。   这次溜走没那么沉重,类似猫抓老鼠,摆上台面的:   ’我要造反!‘   ’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擦亮眼睛看着啊。’   ‘来,你来,我看你怎么造反。‘   这样。 第66章 斗智   —— 走是肯定要走的。   况且沈音之照镜子的当天,过年,以往她准能收到好几个厚厚的大红包。   心肝小宝贝似的揣在兜里,饭桌之下摸了又摸,关上房门数了又数。最后才将一叠纸钞整整齐齐放进储钱盒,夜里依依不舍抱着睡觉。梦里都是数不尽的小钱钱,高兴得合不拢嘴。   今年红包依旧有,沈琛给的。   只不过到她手里没半个小时,又被他收回去了,美其名曰:为她保管。   沈音之:面无表情.jpg   沈琛:“你可以提别的要求。”   她眼睛亮起来:“下周六有我的专辑发表会,我要去!”   他眼都不抬:“别的要求。”   哼,就知道不行。   退而求其次:“那我要手机。”   “不行。”   “平板?”   “不行。”   “就玩半个小时的平板不行吗?”   沈音之巴眨巴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声音又软又甜。   这回沈琛抬起眼,依旧一个:“不行。”   犹如板砖压到脸上,那感觉,简直令人窒息。   沈音之一脸冷漠。   似乎察觉到自己过分,沈琛问:“你要平板干什么?”   发微信,微博发私信肯定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沈音之低头,无精打采戳着碗里的大鸡腿,信口撒谎:“玩游戏呗。”   “那就买个游戏机,能连接电视玩游戏。”   他夹过来一大把绿油油的青菜,“你应该没玩过那种,开心么?”   你看我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沈音之果断拒绝朴素的青菜投喂,并且反手给他塞一块油腻腻的超肥红烧肉,小声逼逼:“天天吃饭睡觉看电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自闭了。”   自闭。   新闻里学来的新词汇,好像是种严重难以治愈的精神疾病。   她故意用这个吓唬沈琛,希望他适可而止,但——   沈琛不以为然。   低头看了看永远厌世死鱼眼的肥猫,又看了看边生气边大口吃肉的活力小孩,好心宽慰:“不用担心。猫自闭一百遍,都轮不到你自闭。”   “……”   沈音之低头,猫抬头,目光撞上。   两秒之后双方同时挪开视线,别过脸。   都感觉受到了冒犯哦。   *   以上,愈发坚定了沈音之要走的心。   甭管能不能走成,能走多远,她非走不可。   你问怎么走?   问得好,她还没想好。   不过沈琛有句话说得没错,光靠她自己走不了。   被没收手机红包与珠宝,身份证,信用卡,分角现金都没有的状况下,恐怕她走出去活不了几天。   沈音之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法单独越级挑战大魔王。   她得组队。   找队友。   玩一出出其不意的里应外合,运气好的话聚集天时地利,这事儿才有几分成的可能。   俺么当务之急便是弄到手机,联系上天然队友苏井里以及林朝雾。   至于怎么弄到手机。   沈音之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能再病个七八天,病得严重点。   毕竟她家当空空,手上没有任何能够威胁沈琛的把柄。紧急情况下不如牺牲自己,顶着生病buff好办事嘛。   说起来前头的感冒有所残留,她准备病上加病。   想象中的重病再简单不过,推开窗吹两把冷风就成。   事实证明,不好意思。   房子里所有窗户双手推不开,遥控仅在沈琛手里,她摸不着碰不到。   外头的冷风没指望了,屋里更是天天放着空调,常温二十六度,脱光衣服都冻不着。   而且。   现在才想洗冷水澡故技重施,迟了。   魔王他九十级不是白来的,绝不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早早做好防备之策。   就在她感冒发烧的隔天,浴室里沐浴间没了,拆了。   现在摆在眼前的是,一个豪华烧钱的智能浴缸,无论你上看下看左右怎么看,上头根本没有按键。   ——还自带糟糕的控温系统。   沈音之暗地里摸索这玩意儿好几天,愣是找不到操控方式。   沈琛便天天亲力亲为放好热水,盯着她进去,人在外头捕捉动静,还免费附送计时功能。   搁十分钟敲敲玻璃确认安全,时长满了三十分钟又敲,淡淡问:“还没好?”   “还没有,我再泡会儿。”   沈音之咸鱼瘫在鱼缸内,瞧着游来游去的两只小黄鸭,不免长长叹出一口气:哎!   太严了。   真的防太严了,连个缝隙都不留给她钻。   自闭。   自闭之余抬起胳膊扑扑扑,扑腾出大片大片的水花,细小的气泡与玫瑰花瓣随之沉浮不定,香气混着白雾缭绕不散。   你还真别说。   冬天泡澡无敌享受,什么精油沐浴球溶在水里,生出粉粉蓝蓝超多泡泡,泡得皮肤香喷喷,滑溜溜,活像——   一只洗干净待宰的香香软软猪。   这样想沈音之就不享受了,默默收回调皮的胳膊。   外头再次传来敲门声。   “知道啦。”   她应着,温吞吞套上睡衣,往脸上摁张面膜,出去又不成样子的瘫倒在床上。   无所事事看电视,反正只能看电视。   “吃药了。”   沈琛递来水杯,沈音之机灵急转,想出个好主意。   她照常一口吞药,实际上把七八颗药粒全压在舌头底下,就算会溶化,好歹比全吞下去好。   指不定就能迟点好呢?   主意打得好,美中不足是操作起来不那么简单。   因此她只抿下两口水,作出吞咽的姿势,就将水杯还给沈琛,以皱脸表示自己一如既往被药苦到。   “好了?”   “嗯。”   点点脑袋,余光送着沈琛走出门,立刻绷直脚尖,迫不及待地勾来不远处的垃圾桶,打算吐。   冷不丁沈琛无声退了回来。   此时幽灵似的静静立在门边,像极了突然在教室后门小窗口,查岗晚自习的班主任。   他的眼里没有怒,没有笑,栖息着近乎诡异的平静,定定望过来。   糟了,被看穿了。   沈音之连忙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我好像被噎住。”   对方薄唇微动,吐出清晰的五个字:“吐出来试试。”   没有什么语气。   以至于让人分不清楚,话里意思是善良体贴的:你努力试试看,能不能吐出来。   抑或是阴森森的:有胆子你就吐出来,试试?   沈音之偏向后者。   沈音之迅速摆好手脚,挺直脊背,坐姿如小学生般端正。   双手捂住嘴巴,没水,生生干咽下所有药片,而后心有余悸样儿地吐了吐舌头。   “现在好了。”   煞有介事揉着喉咙说:“刚才卡在这里太难受了,我还以为我要死掉,没想到你过来马上就好。”   再来清脆一声:“你真厉害呀!”   管你三七二十一高帽子甩到头上去。   她双眼剔透晶莹地像两个琉璃珠子,左边黑体加粗‘我超真诚’,右边双重下划线‘我好柔弱’。   横批:就算你看透了我的阴谋,冲着我的真诚和柔弱你绝对不能揍我。   呵。   沈琛但笑不语,接下来,盯得更紧。   *   连续三天时间,经过一番暗戳戳且激烈的斗智斗勇,沈音之痊愈了。   感冒无情抛弃了她。   她又变回那个生龙活虎,精力旺盛,一顿能吃两碗,一天必须四顿的大胃王。而且因为缺乏运动,过度食肉,夜夜沉浸在夜宵之中无法自拔,直接导致过年期间不小心长体重增长四斤。   45kg。   她胖了。   站在体重秤上的沈音之:……   别问,问了就是悲伤。   她从未因为自己健康的体魄,良好的胃口感到如此沉重的悲伤。   她那伟大的离家出走初计划,至此宣布失败。   第四天,沈琛所补偿的游戏机到了。   第六天,年假结束,沈老板准备去公司巡逻两圈。   而两天前一脸不屑看着游戏机的沈音之,这会儿已经坐在巨大的液晶屏幕前,双手紧握手柄,咿咿呀呀仿佛全身心投入游戏之中。   —— 信你有鬼。   沈琛从她背后走了过去,没反应;   沈琛从她背后走了过来,没反应。   沈琛索性经过她面前,这回她目不斜视,派出小脚丫子踢他脚跟,连声催促:“走开走开,你挡住我屏幕啦!!”   他不信邪,走到门边,刻意说了声:“我出门了。”   沈音之:“嗯嗯。”   “六点回来。”   “嗯嗯。”   沈琛:“不要光嗯嗯。”   沈音之欣然:“嗯呢。”   “……”   沈琛沉默片刻,淡声:“趁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有什么招数可以尽管使出来。”   这下轮到沈音之无语凝噎。   你这话我就接不下去了啊?   “我就在玩游戏而已,你为什么老喜欢说我?还当着我的面说我,这样很不礼貌!”   她转过头,迎面撞上三十岁老男人,脸上挂了一抹老奸巨猾但确实好看的浅笑。   哎呀美色误人。   沈音之捏捏大腿,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再见,你再见,你小心,你六点回家,可以了吧?”   沈琛不作声,视线沉甸甸停在她身上不动,沈音之熟悉这个眼神。   就是要亲亲的眼神。   年前不知不觉养成习惯,不管谁出门必须亲亲,有时候睡觉之也亲亲。   今天不想亲。   沈音之扭头假装没看到,自顾自的换了个游戏卡,尝试新的趣味闯关游戏。   一把玩了十分钟,身后没有动静,难道走了?   眼珠滑到眼角瞅瞅,并没有。   沈琛正无比沉默地杵在那儿,像狗狗似的,两只眼睛黑漆漆湿漉漉,会说话地瞅住你。   她被看得心烦意乱,大声道:“不亲,今天不要亲。”   “你看我也没用,就不亲,你自己亲自己吧。”   话说到这份上,再玩十分钟。   余光里的人依然不动,成了被抛弃的可怜哈巴狗,固守着小小的天地不肯离去。   郁闷。   心不在焉五分钟,GAME OVER 的字样跳出屏幕,沈音之瘪嘴,关掉游戏,老大不高兴地嘟囔:“你这个人真的很麻烦。”   ——先说清楚啊。   她才没有心疼他,只是念及他好大一大个人,一坨,堆在眼角余光里实在碍眼。   再说他应该出去赚钱。   如果他不出去好好的赚钱,过两天家里没有钱,背地里把她的钱用光,她找谁讨钱?是不是?   对,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沈音之成功说服自己,走近了,很大牌地招招手。   沈琛默契俯身,线条漂亮的侧脸凑过来,皮肤冷白,淡青色血管在下头妖娆蔓延。   为了杜绝上次恶俗的亲嘴意外,这回沈音之伸手摁住他的脸,嘴巴凑上去碰了下。   轻轻的,十分短促,香香软软像块棉花糖、猫的肉垫若有似无搔过面庞。   “好了啊。”   小家伙亲完秒翻脸,不耐烦道:“走吧走吧,你可以走了,再见。”   “还不可以。”   沈琛及时揪住她,得寸进尺地挑毛病:“上次不是这样亲的。”   ?   你和我提上次?   在没收我所有家当,不准我出门结果自个儿当面出门的时候,提上次??   沈音之双眼睁得圆滚滚,一对眼黑眼白眼睫毛皆在质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那就不说上次,我们说上上次。”   沈琛不痛,手指向某个地方:“应该是那里。”   “什么?” 沈音之看过去,没看着东西。   “上次你就是从那里跑过来。”   然后跳跳虎般活泼地蹦到身上,爬呀爬,双手捧住他的脸,这边那边吧唧吧唧好几下。   另外划重点:嘴里要有颗西瓜味的糖。   沈琛的声音低沉好听,沈琛的描述生动扼要。   画面感扑面而来,抵不住沈音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情不自禁伸出手,碰到他的微凉的脸皮。   捏住,拉扯。   “还在啊。”   松开,再捏,拉扯,留下红红的手印。   她很困惑地皱眉,自言自语:“红姨怎么没说过,爱会让人变得臭不要脸呢?”   沈琛:童言无忌不必在意。   “如果嫌麻烦的话。”   他低下头,侧过脸,桃花眼稍稍弯起,冬日绵柔的光落在深邃的眼里,好像一汪波光潋滟的水。   小傻子犯颜控毛病,稀里糊涂跟着重复说了一遍:“嫌麻烦的话?”   他眼里有她,只有她,声音轻缓缱绻道:“嫌上上次麻烦,就像上次那样亲个嘴。”   “也行。”   *   也行,个呸。   沈音之往嘴里丢颗糖,摆出百米冲刺的架势,猛地扑了上去。   她想压倒他。   奈何他重心挺稳,瘦削的身材如竹子,似不倒翁,纵然往后仰去大一截,分分秒秒又能轻松前倾回来。   切。   早晚弄坏你的三十岁老腰。   沈音之小小声哼,探出舌尖舔嘴巴,恶意糊他一脸黏糊糊的吧唧,然后拽拽问:“够了吧,行了吧?”   当然不够。   沈琛掐住她的腰,唇角贴在耳边,慢条斯理,尾音长而散漫:“今天怎么不叫哥哥了?”   “……”   忍,要忍,七十级正面打不过九十级,小不忍则乱大谋。   “回来的时候给我买奶茶和蛋糕。”   沈音之以忍者神龟般绝妙的忍耐力,重重咬着字喊:“哥!哥!”   “好,哥哥买给你。”   沈琛好似听不出里头的敌意和嫌弃,放下她,转身开门,往外走。   本该关门的,动作过半他停住,唇边溢出点儿意味不明的笑,反而大大打开。   有阴谋。   你还想作什么妖?   沈音之下意识后退两步,她已经完全弄不明白沈琛的脑回路。   “门开着,方便你跑。”   多么讨人喜欢的发言。   可惜后头还有一句:“这次记得跑远点,别被我抓回来,以后这双腿——”   视线在她纤细笔直的双腿上流连,后头的话语不言而喻。   他朝她笑。   真的不关门就走。   沈音之小心翼翼地探头,东张张西望望,找不出丝毫不对劲。   ——这说明外头埋伏高超,以她凡眼难以识别。   傻子都晓得这时候不能走出这道门,沈音之压住蠢蠢欲动的内心,伸手关门。   居然自己把自己关进房子里。   可恶。   没心情玩游戏了,她盘着双手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喵。”   猫慢悠悠路过,迟钝的大脑猛然受到启发,意识到沈琛刚才使的那招,分明是她用过的苦肉计。   她坑过他,他转头又坑回到她身上来!   都怪她偏爱猫猫狗狗。   可恶可恶。   太可恶了。   沈音之原地气成河豚,刘阿姨下楼的时候顺口问:“怎么啦,又和沈先生吵架了?”   她很冷酷:“不要提他,我不想提他。”   哎哟。   看来吵得还不轻。   刘阿姨无奈摇摇头,遁走厨房,没多久便传出切菜声。   沈音之重新捡起自己的离家出走计划。   手机,手机,去哪里弄手机。   苦苦思索着,不经意瞧见刘阿姨的背影,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主意浮上心头!   她为什么非要自己的手机?   为什么非要两个队友,而不是三个队友呢?   决定了。   拉刘阿姨入伙组队,没得商量!   *   “刘阿姨刘阿姨!”   有了新主意的沈音之瞬间头不疼,心不乱,兔子似的蹦打蹦打跑进厨房,大声说:“我帮你烧菜!”   破天荒的一遭,刘阿姨不禁泼冷水:“又折腾什么呢?你哪里会这个,看电视去吧,不是玩游戏机么?”   “我会,我会的,我什么都会。”   她眼睛亮亮,掰手指:“洗碗切菜擦地板,洗衣服,喷火,杂耍,胸口碎大石,空手刃砖块,我通通会。”   “真的?”   “真的呀,我骗你干什么?”   沈音之雄赳赳气昂昂,充满自信:“以前我天天去河边洗衣服的,洗干净一桶有热水,洗干净两桶有饭吃。一天四桶就能吃饭,六桶能在房间里打个地铺睡觉。我什么都会,就是以前太会了,现在才不想再做。”   “有这事?”   刘阿姨不免多打量两眼,怎么看都是精娇细养的洋娃娃,瞧不出受过苦的痕迹。   “那你有饭吃不?”她问。   “没有。”   沈音之坦坦荡荡:“冬天衣服泡了水太重,我抬不起来呀。地上是结冰的,鞋子又很滑,一下子就掉到河里去了,最后只有我爬上来,忘记捡衣服,就没有饭吃了。”   “什么衣服这么重?”   “忘了,就是一件衣服。”   她努努嘴:“说不定不是衣服重,是我太不重,那时候我九岁。”   “九岁?”   刘阿姨吓了一跳:“九岁就让你自己去河边洗衣服,还冬天,结冰?这家人干的什么事啊,犯得着吗?”   自然犯得早。   人家买她又不是作小姐养。   权当干活赚钱的下人,以后再给他们瞎眼瘫痪的儿子做媳妇的。   那天九岁的沈音之哆哆嗦嗦地回去,挨了顿狠打,便被赶去猪圈里头睡觉,连着三天没给饭,只丢点面粉碎末瞎喂。   但她不这么说。   她不喜欢说实话,不喜欢讨别人的同情,迫不得已才干这事儿。   因为傻子晓得世上的人哭很容易,笑很难,她要讨别人笑,那样才会被喜欢。   —— 红姨没教过这个,玫瑰百合也没有,她是自个儿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   眼下天真地歪过头,转溜眼珠子想想,笑嘻嘻地说:“肯定是我太漂亮了,她们嫉妒我。”   刘阿姨果然笑开,吐槽:“九岁你就漂亮,啊?九岁能漂亮到哪里去?”   “漂亮的呀。”沈音之双手托在下巴,小脸蛋花似的娇艳,骄傲道:“我生下来就是这么漂亮,从小漂亮到大,美死了。”   刘阿姨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拍脑袋:“行行行,你美,美死了。”   时候到了。   她擅长把握时机,压低声音,话锋一转神秘秘问:“刘阿姨,你手机借给我好不好?”   “怎么啦?又要玩手机?”   摇头:“不是玩,我有事情。”   刘阿姨没能一口答应,倒分给她两朵小青菜:“这事你不能找我,得找沈先生说的呀。他不准你玩手机,要是我手机给你用了,咱俩都没好日子过。”   “他不让我玩,他现在根本不讲道理。”   沈音之掰扯着小白菜,状似情绪低落:“我只想给我朋友发个短信,那天party回来太快了,我还没和她们打招呼。”   “谁让你天黑还出去玩。”   这件事刘阿姨是站在沈琛那边的,絮絮叨叨:“我说了吧,晚上不要出去,不要出去,沈先生知道了准生气。你非要出去,非说他答应了。结果你看看,连个电话都不打突然就回来了,不晓得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找不着你。那天晚上脸色难看的哦,吓得阿姨晚上睡不好……”   “刘阿姨~”   小丫头软绵绵抱上胳膊,左摇右晃,一股劲儿地撒娇:“别说那个了,你就借给我手机嘛,我只发十个字好不好?”   “哎呀哎呀,不是我不借给你啊。”刘阿姨去冰箱拿鸡蛋,“是沈先生不给你用手机,我白天在房子里干活也不能用手机,不然监控看到赶我走了怎么办?你没有刘阿姨,上哪儿去找被人给你烧牛肉面?”   沈音之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敏锐抓住漏洞。   “在房子里干活不能用,出去买菜呢?”   “白天不能用,晚上是不是能用?”   她没骨头般黏糊上来,委屈巴巴:“刘阿姨帮帮我,你最好了,我最爱你,我就发个短信。我记得手机号码的,我记在小纸条里,撕下来给你,你晚上两分钟不到就发出去,然后把纸条扔到马桶里冲掉。谁都不知道,只有我们知道,不告诉沈琛好不好?”   “这——”   “刘阿姨刘阿姨!!”   “别晃了,别晃了。”   哪里有人架得住这幅软磨硬泡?   刘阿姨松了口:“我给你发,但是你要发什么,说给我听听,不能乱发。”   “好!”   沈音之想了想,在手心打草稿,边写边念:“就发,周六新闻发布会,我会去,没有关系的吧?”   内容没什么关系,不过。   “沈先生不是说了,不让你去新闻发布会的吗?”   刘阿姨诧异:“你不会想偷偷去吧,这可不行啊,短信不能帮你发。”   “我没有,我不会偷偷走的,怎么走得掉嘛。”沈音之垮下肩膀,“我就是想去自己的新闻发表会,到时候要放我录了两个月的歌,还有粉丝来看我。我想要看看她们,看他们到底喜不喜欢我的歌。你就帮我发吧,要不然她们以为我不去,取消我的发布会怎么办。”   “可是你去不了啊,沈先生不让你去。”刘阿姨不解。   “我去的了,我有办法,只要你帮帮我。”   “我——”   刘阿姨本能想要拒绝,谁知沈音之神来一句:“我想出去走走,不想永远像现在这样,好像在坐牢。”   这话。   怎么这么耳熟,做梦般的耳熟,好像上辈子在哪里听过似的?   刘阿姨恍惚之下应:“怎么帮?”   沈音之精神为之一振,瞥了瞥监控器,凑过来神神秘道:“我,要,绝,食。”   “他不让我出去我就饿死我自己。”   当然当然。   是假装饿死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愿天堂没有丢稿。   本来我设想的是很狗血虐心的绝食,anyway,现在变成欢乐向。   但我会坚持搞点儿虐沈琛。 第67章 又绝食   “绝食?”   傍晚从电话里听到这个词,冲击力丝毫不亚于当初突如其来的‘沈琛,再见,下辈子再见’。   于是沈琛不得不为爱早退,连闯两个红灯,风尘仆仆回到家,进门便问:“阿音呢?”   “还在楼上。”   刘阿姨双手紧握,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   “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的啊。”她讪讪地:“中午喊阿音吃饭,她说不饿。我以为她在吃零食,就说饭菜摆在桌上,让她饿了自己去微波炉热一下就行。——反正微波炉她是会用的呀。”   “家里洗洁精洗衣粉没了,我四点出门,顺便去买点菜,差不多五点钟回来。谁晓得桌上饭菜还没动过的啦,我越想越不对劲,问她到底为什么不吃饭,她就突然闹什么绝食……”   沈琛翻了翻零食,确实没有动过的痕迹。   这就说不过去了。   好端端的小孩说绝食就绝食,打哪儿学的?   “我觉着是电视上学的。”刘阿姨信誓旦旦:“家里没有别人,我们没讲过这个,肯定只能是电视放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看着什么新鲜就学什么。”   沈琛:“她今天看什么电视了?”   “这我不晓得的啊。”   她眼神闪烁,转开话题:“要不沈先生你还是上楼去看看她,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吧?”   沈琛应好,待两人走到楼上,又忽然改口:“算了。”   刘阿姨立刻紧张地瞪大眼睛:“你不去看她啦?”   “公司有事没处理,我先打个电话。”   原来如此。   刘阿姨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哦,好,你打。”   沈琛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并没有当面拆穿,而是径自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回放监控录像,连带着打电话。   —— 有件事沈音之猜得没错,房子里头有监控,房子外头设埋伏,有人时时刻刻在盯梢。   连刘阿姨都在防范名单之内,因此电话里的人,能够清晰无误地报出她下午的行程:超市,菜市场。   以及她所买的东西:洗洁精,洗衣粉,一堆菜,一大袋沈音之超爱的酸奶夹心面包。   后者刘阿姨可没有提到过。   “辛苦了。”   沈琛挂断电话,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   “来了来了。”门外传来刘阿姨超小声地通风报信:“他来了。”   “知道啦。”   收到消息的沈音之,迅速合起漫画书藏到枕头底下,自个儿则是完全躲进被子,努力酝酿她压根没有过的忧郁情绪。   不得不说。   酿得挺不错。   半分钟之后沈琛进门,便只见着一团鼓起来的被子,枕头边延伸出几撮无精打采乱糟糟的头发丝儿。   整个房间内寂静无声,仿佛洋溢着浓浓的‘我对生活没了期待,我对美食失去向往’的氛围,扑面而来。   你看你看,刘阿姨不住使眼色:你看孩子这难过压抑的,我就说不对劲吧?!   “沈音之。”   沈琛上前掀被子,开口冷冷清清地命令语气:“下楼吃饭。”   “不要,我在绝食!”   里头被子抓得紧紧,不松手。   透出来的声音小又闷,似乎带着几分挨了两顿饿的有气无力劲儿。   —— 孩子这不晓得发哪门子疯,要不你给哄哄吧?   刘阿姨再次拼命使眼色,巴不得他放低姿态,她开门见山,小年轻两个赶紧的谈及什么发布会,然后达成共识,好了,完事儿。   然而事与愿违。   沈琛脸上没有出现丝毫的心疼心痛,几乎称得上镇定自若,单单坐在床边问:“你想吃什么?”   烧烤火锅海底捞,泡面鸡腿手撕鸡猛然涌现心头。   沈音之犹豫好几秒,咬紧牙关才说出一句:“什么都不吃,我绝食。”   “南家宴也不吃?“南家宴三个字似恶魔的引诱。   “绝食。”她用生命拒绝:“不吃。”   “不会饿?”   “不饿。”   几次三番硬cue绝食都被无视,他怎么不问至关重要的绝食原因,偏要问些七七八八的问题?   她决心把话放得决绝些,口上就说:“你不要拉我的被子,我饿不饿不要你管,不想理你!”   实则放开双手,作好被他拎出来算账的心理准备。   到时候该说什么都想好了,万万料不到沈琛当真松开手,淡淡嗯了一声。   嗯?   嗯??   嗯什么呀你为什么要嗯的?   郁闷。   不光被子外的刘阿姨郁闷,被子里的沈音之更郁闷无以复加。   这台词这态度差了计划十万八千里啊?   为了成功走好剧本,她只得硬着头皮改口:“我饿。”   沈琛慢悠悠来个:“嗯?”   “我饿死了,但是我不高兴,我就必须绝食。”   边说边钻出半个脑袋,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会说话似的,无声催促:问我问我快问我,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沈琛没有接话,倒是刘阿姨十分上道:“好好的绝什么食,你是不是又闹别扭?有别扭尽管说出来,不吃饭怎么行!”   好队友!   沈音之张嘴正要说,沈琛的手探进被窝缝隙,碰到她软绵绵圆滚滚的小肚皮。   戳了戳。   “干什么!”   她戒备得很,小力推开他,精心保持自己绝食两顿的柔弱姿态。   演技实在不错。   要不是说话的时候,嘴里平白无故冒出一股浅淡的漱口水味儿,这场戏就作的天衣无缝。   沈琛挑眉:“你不高兴,要绝食?”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   沈音之期待点头,冷不防他笑眯眯给她盖好被子,来了句:“那就绝到你高兴为止,我去把奶茶蛋糕放到冰箱里。”   ???   这是人说的话吗??   而且话音刚落他就起身走了!   真的走了?   刘阿姨挪到门边看两眼,“真的走了。”   啊??   “难道我们露馅了?”   沈音之抹抹嘴巴,没有面包渣嘛。   往手心哈口气,嗅嗅,也没有酸奶的味道啊。   到底怎么回事?   沈琛明明昨天晚上抱着她睡觉,今天下午出门还非要亲亲,怎么说变就变,现在绝食饿死她都无所谓啦?   不应当。   着实不应当。   傻子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终是一脸凝重,自言自语道:“肯定是我绝食的时间不够长,再绝两天试试。”   *   沈音之真就绝了两天的食。   当晚楼下飘荡着南家宴的香气,隔天改成烤鱼,浓郁香气挠心挠肺,勾的肠胃疯狂叫嚣高歌。   她忍。   白天分分秒秒忍耐着为美味佳肴而妥协的冲动,偷偷摸摸干啃小面包。   到了晚上溜到楼下翻冰箱,偷吃掉蛋糕和奶茶,空壳摆在猫的面前赖给它。   回到房间爬上床,沈琛好似无知无觉睡得香甜。   她便故作睡熟做噩梦的模样,咿咿呀呀借机来一套拳打脚踢,以报该死的食物诱惑之仇。   沈琛差点儿被踹下床。   他起身离开,之后整整十分钟没再回来。   “哼。”   沈音之以为他被招呼怕了,逃去别的房间睡觉,便摊开大字形状躺在床中央,骄傲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成功。   结果不到二十分钟,沈琛无声无息又回到房间。   不知哪里弄来两条弹力带,套住她的脚腕套住胳膊,这下似乎放心,照常搂着她睡觉。   迷迷糊糊想开揍沈音之:嗯嗯嗯?   睡眠之中骤然惊醒,她又是一阵活蹦乱跳的挣扎,被沈琛牢牢摁压住仍不服气,一直闹到天蒙蒙亮才精疲力尽的打哈欠,睡着。   就这样。   白天他搞诱惑,晚上她玩偷袭,两天下来无事发生。   所谓绝食的人并没有饿倒,被绝食威胁的人有条不紊。   沈音之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之处,这天醒来就喊住刘阿姨,正儿八经道:“我们暴露了。”   “啊?什么露?”   “我们被他发现了。”   “哦。”刘阿姨心定之余竟还有点儿好奇:“你说他是怎么发现的?”   沈音之也想不通。   依照她们的计划,沈琛嫌她房间卫生间里香薰味道太重,鲜少进去,顶多清早起来在这儿刷个牙。   所以小面包藏在卫生间里非常安全,饿的时候往肚子填几个,包装壳丢进马桶里冲掉,完事儿洗脸漱口不留任何痕迹。   沈琛究竟怎么发现这天衣无缝的计划的?   无所谓了。   反正看沈琛的反应,她们就是暴露,计划失败。   “要不你就实话说吧。”刘阿姨劝:“有什么话不能摊开好好说,保不准他就答应你呢?”   “不行。”她摇头:“没用的。”   刘阿姨哎哎两声:“那你还能怎么办呐?”   “有办法的。”   下秒钟沈音之严肃地板着脸,作出决定:“现在开始我要认真绝食了!”   *   又绝食??   没完没了的绝食,遑论认真绝食什么的,刘阿姨五六十岁的人,根本听不了这个。   想来想去对不上味儿,干脆敲响书房的门,进去三两下,把前头绝食的真相告诉沈琛。   这绝对不是叛徒行为。   因为她又把沈音之后头的绝食宣言传达给沈琛,苦口婆心道:“沈先生你不要嫌我话多,阿音她,毕竟年纪小,过完年还不到二十。”   “我自己家里有女儿,我很清楚的。真的,我女儿以前上高中,天天穿校服戴眼镜,天天躲在房。里学习。上了大学还不是照样敷面膜,买化妆品,有时候一大堆朋友出去吃饭逛街,天黑了还没有回寝室。说起来我肯定操心,但小孩子到这个年纪她就是这样的嘛。”   “哎呀,阿音调皮是调皮,脑瓜子鬼精鬼精,她在想什么东西你根本搞不拎清。但真的要说起来,乖也是乖的。”   说着瞧了瞧沈琛的反应,见他没有反感,刘阿姨继续说下去:“人家说当明星压力很大的,抽烟吸毒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我看我们阿音,除了没事买几件衣服,变着花样弄几顿夜宵,其他不来事儿的。还有她那个专辑发表会,说是跟唱歌有关系,她才非要去看看人家喜不喜欢她的歌。我觉着这个也不算大事,就跟考试似的,辛辛苦苦复习老半天,试卷弄完了,总要看看老师给什么分数,怎么丢的分,对不对?”   眼看沈琛不表态,刘阿姨平地一声惊雷道:“女孩子家家不能饿肚子的啊,以后生不了孩子怎么办?”   “沈先生我给你说,我隔壁邻居的女儿的同学就是,小孩子嚷嚷减肥,嫌跑步麻烦,空肚子想把自己饿瘦,没几天就被送进了医院。肠胃伤了,身体坏了,后头大把大把掉头发,小半年下来整得不成人样儿,自己都走不动路了,还怎么生孩子,是不是?”   她想在再接再厉说些反面事迹,脑子里到处搜刮饿肚子减肥的糟糕下场。   但沈琛已经发话:“这事我心里有数,您不要管。”   刘阿姨便不好多说,小声嘟囔着:“人是铁饭是钢,饭必须要吃的啊,哪儿能不吃饭呢?”走出去。   房门关上,寂静扩散。   沈琛缄默盯着监控,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   沈音之说到做到。   不仅早饭不下楼,就连中午,特意做了满满一桌好菜好肉,全是她平日里的最爱,她依旧窝在楼上死不动摇。   “这脾气真不知道像谁。”   连续嚷嚷几嗓子得不到回应之后,刘阿姨眉心皱出一个川字,给出一针见血的评价:“犟得像牛!”   沈琛不置可否,独自坐在那儿—— 搁她眼里变成妥妥的犟大牛。   大牛小牛俩头牛明面上较劲,死撑着两不相让,难为她想尽办法做和事佬呦。   “要不我还是再上去喊喊?”刘阿姨摆好碗筷,抹布擦了擦手。   “嗯。”   沈琛盯她半天了,听到这话才收回视线。   一副‘我是不在意,你要喊你就喊’的淡然表情,没挂足半分钟,又追过来一句:“就说我等她吃饭。”   “行,我去说。”   刘阿姨上楼,五分钟后怎样进去又怎样出来,遥遥冲他摇头。   “说了么,我在等她。”沈琛抬眸。   “说了,她不肯。”   “我说饭菜打好给她端上去要不要,她就不要。”   刘阿姨愁着脸走下台阶,试探性提议:“不然沈先生你给上去说说?”   沈琛不。   笔直端正坐在椅子上仿佛在开会,没有分毫挪动的意思。   “那。。。。。。”   难为和事佬,处境尴尬,老半天想出打圆场的话:“那要不你先吃了,过会儿我给她打碗饭,就说不让你知道,偷偷的吃。”   “不用。”   沈琛轻描淡写:“我等她。”   “可是——”   话没说完被打断,三个字没有起伏地放慢,重复:“我等她。”   刘阿姨只得收声,亲眼见证钟表之上的时针分钟咔咔挪动,外面日头渐渐西落,中午十二点做好的饭菜,直到现在六点钟。   ——足足六个小时。   它们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她进进出出加热好几趟,沈琛始终没有动过,影子长长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我再上去催催吧。”   刘阿姨实在杵着没事做,不如上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劝小牛,好过楼下低气压,犹如石头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儿来。   这回拖十几分钟出来,仍然摇头。   “小孩子闹脾气,沈先生你别管她,我给你打饭吧。”   她伸手去端碗,他以单指压住,黑得纯粹的眼珠滚到眼眶边上,冷冰冰没有光。   “她这么说的?”   “啊?”   “让我别管她?”   呃。   “阿音她。”中年妇女那股豪迈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磕磕巴巴地复述:“她是说不用管她,她饿她的,你——”   “她饿她的?”   一声突兀的嗤笑声落下,惊得刘阿姨后背发凉。   她觉得沈琛是座火山,六个小时不言不语,耐心至极地坐在这儿,安安稳稳没有丁点儿声响。   但你说不准他什么时候爆发,没有预警,没有防备。   就像现在。   好似剥了层皮。   印象里稳重有涵养的沈先生不翼而飞,狭长的眼里戾气横生,薄凉质问一声:“为什么不能管?我不能管,谁能管?”   不是。   说的好像是别管,不是不能管啊?   刘阿姨噎住,艰涩劝解:“哎,她就是想要去那个发布会嘛,要不沈先生你抽个空,陪她去去就行,何必闹成这样呢?”   他视线里掺着刀片,碎着冰,尖锐划了过来,声音轻轻的:“凭什么?”   “她想要的我能给的,我全部给她;但是我想要的东西呢?”   “我好声好气的要,我讨,我抢,有什么用?”   他好像不是对她说话,眉目遥远,“我只想她留着,别到处乱跑,我想要的东西她捏在手心里明明可以给我,稍微给我点就行,但她不肯。她偏要跑,闹成这样还是要跑。又不把我当回事,那我为什么要,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凭什么?”   “……”   什么你想要我想要,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玩意儿?   刘阿姨听得云里雾里,当然回答不上来。   所以他起身,上楼,去找当事人要答案。   房间里沈音之要睡不睡,电视机里放着动画片,看起来非常安适。   沈琛直接关了电视,拽她胳膊,不重,一下子半个人拽了起来,冷冷丢下两个字:“吃饭。”   “我不!”   一天没吃饭的沈音之浑浑噩噩地,瞬间来了力气。   一边去抢遥控器,一边天真无畏地嚷嚷:“你别管我,不要你管,你吃你的饭去,我要绝我的食。”   沈琛提了提唇角,嘲讽意味十足,反手将遥控摔了出去。   砰地撞在门上,又落在地上,支离破碎的。   这是他头回发这样大的脾气。   因为前几天她病着,这几天她还算老实。   尽管脑子里心里经常冒出各种各样的小把戏,没关系,无伤大雅,他并不在意愿意陪她玩玩,脾气藏在深处按兵不动。   但眼下她铁了心要饿死自己逃离他。   今天下午的六个小时,三百六十分钟,两万一千六百秒,分分秒秒他坐在楼下,不想发脾气。   他告诉自己沉住气。   他不相信她有那样的狠心,更不相信他有糟糕到这个地步。   然而她狠。   她对他狠,对自己更狠,归根究底全是尖刀利刃往他身上扎,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百孔穿心的疼痛,好像当作蟑螂老鼠般避之不及。   他难以接受,有个瞬间又冒出血腥的念头,想要摧毁所有,首当其冲就是她。   他摔那个遥控,几乎摔的就是她。   沈音之感觉到了。   她望那个遥控,依稀望见自个儿死无全尸的模样,她也有脾气上来了。   “吃不吃?”沈琛捏得她手臂骨头要碎掉。   “不!吃!”   她硬气死了,生气死了。   “不要你假好心,我才不要你这样的爱我。”   人气急了什么都说:“反正你只顾着你自己高兴,你想永远把我关在这里!”   “我在这里待得根本不高兴,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你!不要陪你玩了。”   她清脆地大喊,有恃无恐:“你再关着我,我就自己饿死掉,我不开心我们谁都不要开心!”   死。   这个字近似死穴,稍有触碰便是鲜血淋漓。   “你想饿死?”   他一手扼住下巴,沈音之动弹不得,说不出话儿,那双眼睛莽撞又率真,汹涌澎湃的叛逆与敌意盛不下,就差满溢出来。   “刘阿姨。”沈琛咬着字:“麻烦您饭菜端上来。”   “不要!”   沈音之发出含糊的抗议:“我不要次,端什么都没用,我不——”   剩下的字眼被他发狠压住,催促:“刘阿姨?”   “我,我这就去。”   这都什么事儿啊?   服个软儿说两句好话的事,怎么就不肯退让非搞成这样??   刘阿姨手忙脚乱打打饭盖菜,老骨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生怕迟来一步便闹出人命。   沈琛已经将挣扎的沈音之摁在腿上,手依旧扣在下巴上。   她残留的力气用完了,苍白的脸上漫上一层红,犹如稀释的血。   “给我。”   他接过饭,不管不顾地往她嘴里塞。   起初沈音之咬合牙关不肯松开,不料被他以冷硬不容抗拒的外力撬开。   饭菜不经过同意进了嘴,她恼怒地咬他,转头呸呸呸地吐掉。   “就不吃。”   她双眼亮得出奇,眉梢尽是挑衅。   “你吐。”   沈琛呵笑,慢条斯理道:“就算你吐,也要吃完再吐。”   他非要硬喂,她非要乱吐,双手乱抓乱挠,扯下他袖口几颗袖子,骨碌碌落在地上,反射出灯光。   双方势必要闹。   说什么话都不好使,这是他们俩的事,刘阿姨在旁边焦头烂额插不上嘴。   没人搭理她。   这是他们长久积累下来的矛盾,你有棱角,我有棱角,谁都不肯给谁的棱角让路。   上回沈音之插科打诨混过关去,拖到今天再次爆发,非要有人心甘情愿的认输不可。   刘阿姨眼睁睁看他们闹了半个多小时。   饭是一口没吞进去,满地的狼藉,沈音之大口大口喘着气,找着机会就钻进床底下,猫似的蜷缩身体藏在里头死不肯出来。   沈琛的身形挤不进去,刘阿姨更进不去。   他伸手她就闹腾,闹腾起来乒乒乓乓撞自个儿满头包,额头红通通肿起好几个包。   “阿音。”刘阿姨叫叫这个。   又叫叫那个:“沈先生。”   不理。   他们僵滞长达十分钟,沉默如暴风雨前乌云,沉甸甸压在头顶。   “你想怎么样。”   沈琛终于率先松了口,她警惕地盯着他:“我要去发布会。”   “不行。”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一口拒绝,反道:“只能给你手机。”   沈音之想了想,“可以。”   她还不出来。   手机到手,开机翻来覆去的检查,没有问题。   她非常谨慎地仔细观察沈琛的表情,如森林里的动物凝望着猎人。   直到他说:“出来。”   语气底下凶狠的杀气没有了,判断危机解除,才慢手慢脚地爬出来,整张脸灰溜溜的,双手抓住手机不放。   “我不要吃饭。”   她摸摸肚皮,哼哼:“我肚子不舒服,要吃牛肉面。”   刘阿姨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无论如何和解就好,忙道:“我烧,我这就去烧。”   “不要刘阿姨烧。”   她有些得寸进尺的任性,有些劫后余生的狂妄,手指头指着沈琛,说:“要你烧。” 第68章 退让   有一说一,沈琛的厨艺是个谜。   毕竟出身有钱人家嘛。   姓陆的时候压根没进过厨房,后来改姓为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多少有点儿寄人篱下的意思。   行为举止需要看人眼色,处处小心是真的。   但苛刻不给饭吃,逼他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什么的……倒不至于。   关于下厨做饭,仅仅是出国念书那段时间,沈子安的父亲名义上掌管他的生活费。常常说不清有心无意,动辄拖上十天半个月不给钱。闹得尚未成年的他为了省事省钱,有段时日自愿自学了厨艺,成天在学生宿舍里挥着锅铲瞎琢磨。   没事煎煎肉,整个三明治,西式餐点不难,还成;   中国美食博大精深花样繁多,所谓清蒸水煮红烧爆炒,抱歉,他全不行。   妄想重温家乡的味道,然而做出的玩意儿日常半生不熟,甜不甜,咸不咸,算得上自取其辱的低效率行为。   因此十八岁后他发誓不再碰厨房——   谁料十二年后他自打嘴巴又走进了厨房,试图烧面。   而且是一碗加鸡蛋的红烧牛肉面,堪称史诗级别挑战任务。   “哎哎哎,油热了油热了,赶紧扔葱姜蒜,还有八角。”   刘阿姨犹如任务考察官般,第八百次指出错误:“老抽,要加老抽!你那个不是老抽,是酱油!”   “……不一样?”发出由衷地质疑。   “能一样吗?人名儿都不一样!”   涉及专业领域,刘阿姨气势汹汹地叉腰:“光放酱油不地道,就要老抽和生抽,在你旁边,就旁边那个!”   “这个?”   沈琛真有点儿手忙脚乱。   而沈音之双手插兜靠在门口,脑袋歪着抵门,不声不响地看着。   七点钟。   外头天色黑了个彻底,独独房子里,厨房里充斥着暖洋洋的灯光,开水咕噜咕噜的沸腾,淡白色的雾气朦胧了景物。   冬天啊。   低头便能瞧见穿着爱心牌针织小背心的肥猫,尾巴扫来扫去,被她踩住。   “冬天猫在外面会冷死,在家里就不会。”   她弯下腰,试图抱猫。   抱不动。   重达十八斤的猫丢给你一个鄙视的目光。   “你太胖了。”   “喵!”   【滚啊。】   小傻子不滚,反而凑在它旁边很小声地叽叽咕咕:“有的猫在家里待得太舒服就走不了,有的猫不要舒服,它就走了。”   “有的猫下个冬天会回来,有的猫过两天就回来,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就是得走。”   “因为她不能被关在家里,那不叫家。”   “只有她自己愿意待在家里,才是家,你懂不懂这个?”   她一本正经。   它一脸麻木:“喵。”   猫不懂,猫不想懂,猫扭扭屁股就走。   “好了好了,就这样,可以了!”   那边,沈大厨牌红烧牛肉面新鲜出锅,香气四溢。   至少卖相不错。   沈音之提起筷子,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夹起几根面条,转两圈,咬住。   然后滋溜滋溜。   “怎么样?”刘阿姨问。   沈音之神色凝重如美食家,又往嘴里丢两块牛肉,丢小片荷包蛋,咀嚼咀嚼,发出意味深长地一声:“嗯~”   全过程指导的刘老师,比沈大厨紧张十倍,焦急地问:“好吃,还是不好吃?你给个话嘛。”   她不说话,光瞅着沈琛。   沈琛别开脸,冷静且冷声道:“你只要求我烧,没说味道。”   言下之意就是不保证好吃。   另外,很显然,他的坏情绪并没有完全消散,正处于危险边缘的火山休眠期。   好像大人是这样的。   讲究对人不对事,对某个人的情绪具有合理的延续性,累积性。   偏偏沈音之不讲道理,随心所欲。   她想跑就跑,被掐脖子势必逃跑;   又想气就气,被关在笼子里经常赌气。   同时沈琛没事逗逗她,她又能没心没肺地笑哈哈,仿佛压根不记得自个儿在笼子里,在盘算着溜走,不应当朝他笑。   总而言之。   她的喜怒哀乐尽在当下,转瞬即逝。   这会儿绝食那茬过去了,她便前头好坏全不计,兴致勃勃地卷一团面,筷子伸到沈琛嘴边。   “你吃,你吃吃看。”   小姑娘两只眼睛如水般澄澈,弯成无辜又稚气的月牙形状,令人难以拒绝。   沈琛伏眼,咬了两口。   味道真糟糕。   蛋太咸,肉太老,面条微糊没入味儿,以至于他咳嗽了两声,难以下咽。   “不好吃啊?”   刘阿姨瞪大眼睛,拍着脑袋嘟囔:“不可能啊,我盯着的,怎么会不好吃,不就是这样做的嘛?”   说着说着转过身去,似乎准备回厨房尝尝锅底的汤滋味,研究问题出在哪里。   没两分钟传来一声怀疑人生的:“怎么是这个味儿呢??”   沈音之闻言咯咯笑。   两排细白的牙齿咬住筷子,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唇边梨涡浅而清甜。   “别吃了。”   看她还要夹面条,沈琛忍不住阻止,破天荒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不。”她往旁边躲,双手抱着碗不放,“这是我的了,我就要吃。”   “哎。”   刘阿姨也在里头叹气:“饭还热着,要不还是打饭吃吧,啊?”   “我不要饭,我只要面。”   沈音之扬声拒绝,瞅了瞅沈琛,说:“刘阿姨你就打饭给他吧,他不要吃面的。”   —— 原来还记得他没吃饭。   沈琛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余光见她无忧无虑地滋溜面条,恍惚想起的是,九月初逢的那天晚上,她捧着鸡蛋和挂面跑出来问:“你想不想煮面给我吃?”   那种天然的撒娇劲儿。   要是她始终记得所有的事,那她为什么不跑?   明明找到苏井里林朝雾之后便有了帮手,有许多机会,为什么她不在他恢复记忆之前跑掉?   沈琛想不明白。   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仿佛不小心扎进迷宫里,被迷雾蒙了眼,迎头总是撞上死路,好像根本没有生路。   生路不在他这里。   要看她。   他不禁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她,指尖悬在空气里,慢慢地,静静地描过眉眼五官。   喉结滚动,溢出沙哑的自语:“你在想什么?”   落在夜里没有答案。   他看了许久,一个冰冷的亲吻落在发顶,最后低低说的是:“沈音之,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你才没有良心。”   似睡非睡之际,隐约听到她的回答:“我都在哄你高兴,你没有,你害我不高兴,不公平。”   —— 我有哄你高兴。   他下意识想说这个,又觉得不对劲,似乎应该改为:我有在我可以,我准许的范围内哄你高兴。   但这话更奇怪了。   沈琛是这个时候猛然察觉到‘圈养’的意义的。   他圈定了她的世界,他曾经想杀了她,后来又想弥补她,哄哄她便当无事发生。   她从未如此。   除了‘不要给别人花钱’之外,她没有过问他的行程,没有限制他的行为。   甚至。   从头到尾连他究竟在干什么,在外接触着什么人,赚什么样的钱,究竟有没有女人。   他觉得她不必知道,她就识趣地没再过问。   有哪里不对。   沈琛隐隐察觉有哪里不对。   —— 公平。   是这个词不对?   “要是我放你去发布会。”   他肯定在做梦,说出清醒时候绝对不会说的话:“你还会跑么?”   没有回答。   你看。   连他的梦里都不肯给个好话,他有些疲倦,有些怅然,身旁又冒出模模糊糊的一句:“我又没说我以后都不回来。”   更像梦了。   沈琛没再说话。   意识不断地不断地下沉,已经分不清梦和真实。   *   手机到手了。   同时离专辑发布会只剩下五天。   次日的沈琛没有任何异常,没提起过发布会,倒是沈音之消停下来,不吵了,不闹了,连话都说得少。   颇有心灰意懒的势头。   她以前所未有的老实状态窝在房间里,看看综艺网剧,玩玩手机睡睡觉。—— 当然,手机里没微博,游戏没几个。她很警惕地不在手机微信上聊天,没两天玩腻了对对碰连连看之类的小游戏,不知不觉变得嗜睡,成天赖在床上没劲儿动弹。   刘阿姨最早留意到这点,掐着时间算了算,骤然发现以前只睡六七个小时的活泼小孩,近来天天十二个小时不够睡,加上午觉少说十四五个小时。   她不晓得这个正不正常,没往外说。   单单私下里用心良苦,嫌冬天湿气重,影响睡眠,就常常炖红豆薏米粥,估摸除掉湿气应该能好转。   然而事情永远比想象来得复杂。   毕竟沈音之才是维系着家里氛围的人,她高兴,好话甜话源源不断,哄得大家伙儿乐陶陶。   她折腾,她盘算小阴谋,纵然闹得鸡飞狗跳,剑拔弩张,好歹家里活生生,天天有新鲜事儿。   可她一旦睡了,静了,全完了。   蝴蝶湾本就是不对外开放的小区,两层楼的别墅近三百平米,光住着沈琛、沈音之、刘阿姨三人。   这下白天如死了般的寂静,近乎落针可闻。   沈琛皱了皱眉。   正在拖地的刘阿姨回过头来,抹了把额头:“沈先生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啊?”   才四点。   “公司没事就回来了。”他问:“阿音呢?”   “睡觉。”   她指了指楼上。   “还在睡?”   沈琛敏锐捕捉到不对劲,近来打电话回家,无论饭前饭后,她次次在睡觉。   “她最近总在睡觉?”   “是,就这几天开始的。”刘阿姨犹豫着说出事实:“天天睡到大中午才起来,吃个饭打打游戏又睡到四五点。我觉着人不对了,睡傻了,走不动路似的,家里开着空调还喊冷,盖着两层被子睡觉。我炖了不少汤药给她补身体,好像都没什么用。”   沈琛脸色微变,快步上楼,推开门,果然。   身形单薄的小孩蜷在两层被子底下睡觉,呼吸细细的,皮肤仿佛透明,手里还握着小半手机。   —— 多半是玩着手机睡着的。   “阿音。”   喊她,推她,没反应,她兀自大睡。   “阿音。”   拍了拍脸,他手冷,她皱眉毛,皱鼻子,很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皮,似埋怨似委屈:“我要睡觉呢。”   声音轻得像一团棉花。   “迟点再睡。”   沈琛也放轻了声音,放柔,哄她起来。   “我不想起来,我想睡觉。”   她往被子里缩,后面含糊不清连着一串话,呜呜咽咽的,大约在生气他现在连睡觉都不让。   他只能连人带被拉起来,声音低低:“蛋糕吃不吃?”   沈音之闭着眼睛,拖腔拖调地问:“什么味?”   “樱桃。”   “我喜欢樱桃,也喜欢睡觉。”   “但是不喜欢走路,因为我很累了。”   她挣扎着撑开两只眼睛,胳膊小腿缠上来,挂在他身上,往肩膀一靠,又要睡了。   “别睡。”   他捏她的脸,威胁:“再睡,蛋糕给猫吃了。”   “猫不能吃蛋糕,你是不是傻。”   “它能吃蛋糕,它还能开冰箱。”   她昏昏沉沉地反驳:“它不能,它胖死了。”   “它能。”沈琛旧事重提:“不然之前冰箱里蛋糕奶茶谁偷吃的?”   “不知道。”   她嘟囔着‘反正不是我’,原本非常宝贝自己的脸,不准任何人乱碰,现在无所谓似的随便他捏。   直到蛋糕到手才打起点儿精神,耸拉着眼皮大口大口地吃。   “你为什么一直睡觉?”沈琛问。   “没有事情干,我就睡觉了。”   沈音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怎么会没事情做。”   “没有,就没有,你自己待在家里试试。”   讲到这个她不高兴了:“新的网剧不好看,长得乱七八糟,演得乱七八糟。游戏不好玩,反正我玩腻了。”   “那买新的游戏卡。”沈琛表情淡淡。   沈音之温吞吞眨巴两次眼睛,放下蛋糕,“我不想和你说了,你自己买给你自己玩,我要睡觉了。”   “我现在开始冬眠。”   她开玩笑似的说这种话,不知怎的没有人笑,沈琛眉心微皱,还掐得她胳膊生疼。   “刘阿姨。”   “啊,怎么了?”   发丝阴影遮盖住眉目,模糊了神色,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光听到六个字,平铺没有起伏地:“打电话,找医生。”   *   “这次又是什么新业务?”   心理医生来的时候,沈音之又在睡觉。   不要怪她,她尽力了。   眼皮子上下打架半天,百八十个哈欠排着队冒出来,就像鱼在水面吐泡泡,拦不住。   连沈琛发话没收手机,用明天份的蛋糕、奶茶作诱惑,通通都拦不住。   她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又冷,瑟瑟缩缩往沙发角落躲。   沈琛看不过去,才将她搂在怀里,披上毯子。   因此心理医生换了双拖鞋,伸长脖子看两眼,除了刺眼的白,没发觉丝毫病状。   不免脸上挂着笑,戏谑:“好好的小孩怎么给你养得白血病似的?没事出去晒晒太阳,女孩子再爱美也不用那么白吧?”   末了才问“今天什么情况?感冒,发烧,咳嗽,还是怎么的?”   低头轻轻地勾开散乱的发丝,她无意识揉了揉脸。   沈琛直截了当:“嗜睡。”   “大概的睡眠时间?”   “超过十五个小时。”   “没有生理期,生病,吃药之类的别的情况?”   “没有。”   “那确实多了。”医生搓了搓大腿:“你看能不能,把她喊醒,我单独聊两句?”   沈琛这回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弄醒沈音之。   她几次三番被打断睡眠,心情也不好,一脸‘不要和我讲话’的表情。   沈琛不太放心。   “没事,我和她说。”   心理医生关上门,转头挂起和善的笑容。   无非问问题,给她纸笔涂涂画画,神神叨叨在她看来像个标准的江湖道士,骗钱的那种。   沈音之大致猜到,这个医生弄乱过她的脑子,戒备心很强,只有涂色、画画之类哄小孩的好玩项目她愿意参与。其他试图聊天,拉近关系的行为,她沉默拒绝地干脆利落,再笑眯眯都不好使。   半个小时之后,心理医生出来,举双手投降:“这绝对是我从医生涯以来遇到的最难搞的病患,搁别人,双倍价钱我都不干。”   沈琛没心情说笑,直问:“怎么样?”   “怎么说呢?这情况才出来几天,时间段,不足以判断是不是嗜睡症。”   “而且嗜睡症本身不是广泛性病症,定义模糊。治疗方法说来说去无非三种:锻炼身体,稳定作息,保持好心情。”   医生摸着后脑勺:“你家这问题不少,我聊了两句,感觉心里挺压抑的啊?”   沈琛摩挲着手指:“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都不肯说。”医生哗啦啦翻了几张画,想想又算了,“我说结论吧,给你分析你未必听得懂。”   “她好像觉得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所以看图说话,她看什么东西都像笼子,笼子,就关动物的那种,明白吗?”   “她有话想说的。”   心理医生作出思索的表情:“我很明确感觉到,她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想和我说——估计也不想和你说。她没有朋友吗?女生之间经常来往,出去玩,你来我家住两个晚上,我去你家住两个晚上,谈天说地聊男人,什么话都能说的那种好朋友?”   林朝雾的名字闪过心头,但沈琛没有提及。   “她最近没有和别人往来。”他说得很含蓄,云淡风轻。   “最近?”   “半个多月。”   “没有和别人往来的意思是……?”   医生环顾周围:“就你,还有那个阿姨?”   “嗯。”   “手机之类和别人的线上交流都没有?”   “没有。”沈琛不经意瞥过脚尖,拖鞋不知何时磨破了一层皮。   “有没有搞错?”   医生倒抽口凉气,指着紧闭的门:“要是我没记错,她喜欢唱歌,而且之前参加综艺,在台上唱歌得了冠军的?”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出了什么事,但是你在想什么啊,老沈。她又不是那种喜欢宅在家里的小女孩!”   “她喜欢在人前唱歌,她喜欢掌声和鼓励夸奖,她是那种享受在人群里生活的女孩子,明白吗?外向。你不能把内向的小孩丢到人群里自生自灭,她会社交恐惧症;同样的道理,你不能把外向的小孩锁在家里,她迟早心理出问题,以后不小心得了忧郁症怎么办?”   医生语气加速,有几分激动。   沈琛依然镇定,近乎诡异的镇定,笃定道:“她不会的。”   他了解她。   她又不是温室里的花,她是在外头生长出来的杂草,命大,骨子里又狠厉。   “什么不会的,你现在——”   “你被她骗了。”   沈琛声音不大,但字字有力:“她不可能出问题,只是在耍你而已。”   “我。”医生傻眼又词穷:“我怎么搞不懂你在说什么?拜托,兄弟,动物园里的动物还得定时放出去溜达两圈,你以为为什么?动物都会忧郁,人不会?你现在打包票有什么用,以后真的得了,有后悔药给你吃吗?”   沈琛不语。   他坚信她没有那么脆弱,只不过走进房间,她又在睡。   头发散开乱蓬蓬地铺在床上,眼睫纤长寂静,乖乖的,软软的,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头疼,眼睛疼,五脏六腑都在疼,连小指头都疼得微微抽动。   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想。   尽管她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要糖的时候吵呀闹呀,管你天王老子六亲不认。   他很希望她能消停,能静下来。   但真的静下来又不对了。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音之本该蹦来蹦去没个安稳,仗着漂亮的皮囊与脑壳里那点小聪明到处乱窜。   她骄傲,她高傲,几乎可以称之为孤傲。   天生谁都瞧不上,谁都不怕,能够肆无忌惮地撒娇,得寸进尺地任性。   他爱她这些小毛病。   这世上应当有很多人爱她年轻,漂亮,会唱歌,他不是。   他爱她张扬,幼稚,你的他的全部都是我的小土匪作风。   就像曾经的上海滩无数女人痴迷沈先生的俊秀,财富,权势。   而只有她了解且接受背后的深沉,危险,以及没有尽头的腥风血雨。   他又绝望于她的小毛病。   像她不喜欢他暴风雨般压倒过来的禁锢。   再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沈琛又不是为了抓住留住不快乐,不自由,病怏怏的她,才想尽办法逆天改命的。   他更贪婪。   他所祈望的,是一个高兴的,满足的,健康又活泼的沈音之,来填补他生命里缺失和空洞。   得有人退。   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必须有人往后退,否则就像两只刺猬抱成团,彼此刺得鲜血淋漓没有好下场。   是他先爱她的。   反正他还能逮住她,稍微往后退点儿,能不能得到好点儿的结局?   沈琛不知道。   只知外头昏黄的夕阳下山,光线迷离。   他闭了闭眼,掌心轻柔落在她的脸颊上,沙哑地说了声:“该起来吃饭了。”   后面还有一句犹如叹息:“别闹了,发布会你想去就去。” 第69章 跑了   半小时后,沈音之活了。   一口气承包整盘糖醋排骨两碗饭,肚皮撑得圆滚滚不说。   饭后心血来潮满屋子追着猫跑,吓得猫到处飞檐走壁,不小心跳上衣柜上层,这下前脚搭柜门,后脚踩柜板。   ——可谓前头收不回,后头跟不上,身体被迫拉长再拉长,处境很是尴尬。   “你下来啊。”   沈音之完全诠释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仰头可劲儿教唆:“你是猫,摔不死的,跳下来就行。”   猫:“……”   说得好听有本事你来跳啊!   子非猫安知猫摔不死?   它冷冷无视她,依旧缩手缩脚进退两难。   沈音之叹气:“你有九条命,怎么胆小成这样,算了,我在下面接住你行吧?“   她摊开双臂,满脸真诚:“跳吧,我肯定能接住。”   “喵喵?”   猫半信半疑,奈何没有更好的选择,便原地压低肥胖庞大的身躯,酝酿情绪,然后,英俊潇洒纵身一跳——   沈音之瞬间后退三步。   眼看着猫咣当贴上地面,立刻鼓掌予以表扬,万分骄傲:“你看,我就说摔不死吧?”   同时不忘善良提醒:“就是别的猫摔下来脚落地,你摔下来脸落地,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应该减肥了呀?”   【你才减肥,你全家都减肥。】   猫尾巴拍地板,眼神凶狠,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危险声音。   下秒钟变成恼羞成怒的猫,追着笑嘻嘻的小姑娘到处跑。   一人一猫活力无限。   “忧郁?”沈琛神闲气定坐在沙发里,仿佛早有预料,好整以暇地问:“压抑?”   心理医生略显尴尬。   “刚才测试结果是真的压抑啊,你要相信我的职业水准,绝对不会出错!只不过我以为应该是长期倾向,没想到。。。”   他摸了摸下巴,好奇:“你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她突然开心了?”   沈琛:“你猜。”   “猜什么猜。”医生扶额:“三十岁的人能成熟稳重点吗?”   “确实没什么好猜,反正说什么不重要。”   沈琛半落眼皮,手指沿着茶杯沿移动,“重要的是没人比我了解她,我说过她不会出问题,就不会出问题。”   医生不服:“那测试你怎么解释?”   “想出去玩,闹小孩子脾气而已。”他瞥了瞥他,慢慢吐出三个字:“你不懂。”   “……”   不是,我不懂就不懂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呢?   这是秀恩爱吗?   是的吧?   医生再次无语凝噎,临走之际才组织好话语,挑衅反问:“就当她没有压抑没有忧郁,我被测试误导。那你算怎么回事?明明觉得她在闹脾气,为什么还要放她出去?可别说是我的慷慨发言起了作用啊,我不信这种鬼话,你就压根没采纳过我的建议。”   “不然呢?”   “她不听我的话,软硬不吃,昨天闹绝食今天又闹嗜睡,我能怎么办?”   沈琛半侧着身,漆黑眼珠原本随着沈音之不动声色地转悠。   这时倏忽转了过来,暗沉沉地扫过他,定定落在外头的路灯光晕上,翘起的唇角泛着几分自嘲。   一句‘还不是她说了算’伴着冷风吹过,医生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顺便:“嗝。”   饱了。   *   周六,下午三点的发布会。   沈音之起个大清早,换好几套衣服上下楼跑动,活像麻雀站在台阶上叽叽喳喳,不断问:“好不好看,这衣服好不好看?”   “好得不得了,打着灯笼找不找更好的。”   刘阿姨非常捧场,甭管你问什么,她给的答案永远是,好看好看非常好看。   以至于沈音之有点儿怀疑,就算自己披着麻袋走出来,刘阿姨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夸:好看!   她转个圈,又问:“那这个好看,还是刚才那个好看?”   “我想想啊,我想想。   这就涉及刘阿姨的盲区,她老半天没想出下文。   沈音之索性去烦沈琛,拉扯他问好不好看。   沈琛正在发邮件,头都不抬地说:“好看。”   “乱讲,你根本没在看嘛!”   沈音之不乐意地扑到书桌边上,双手压住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合上,白净的脸凑得很近,两排睫毛卷卷翘翘。   “好不好看?”她眨呀眨巴眼睛。   “好看。”   沈琛抬起手,想摸摸脑袋。   不过还没摸着,她咕哝‘我就知道好看’,喜滋滋的转头就跑,不知又去琢磨什么好看玩意儿。   刘阿姨摇摇头道:“换了十几套衣服,我这两只眼睛硬给看花。”   但也发自内心感叹:“还是这样最好,她高高兴兴的,家里才能热热闹闹。”   热闹。   沈琛有些失神地想,仅仅这几天的热闹罢了,谁知道能持续几天?   …   下午两点,打扮好的沈音之犹如小学生郊游,蹦蹦跳跳准备出门了。   说好沈琛陪着去,他却忽然止住脚步,说了声:“等等。”   等什么?为什么要等?   该不会临时反悔吧?!   沈音之暗中警惕,加急小碎步往前偷偷摸摸地挪动。   小动作落在沈琛眼里,他只消两根手指头揪住后衣领,轻而易举便将她拽了回来。   “你不能耍赖皮,你已经答应我了!”   沈音之原地踏着步,凶巴巴道:“男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女人和小人才可以!”   沈琛立刻领悟到背后的强盗逻辑:“所以你可以说话不算话?”   “没错!因为我是女孩子,我又小,我可以赖皮。但是你不能,你——”   她说得理直气壮,回头想瞪。   而他冷不丁抱住她,十分用力。   是那种几乎要把她压扁了,揉碎了,塞进自己皮肉里头的力道。   “你干嘛呀?”   隐隐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沈音之没有挣扎。   光戳戳他的胳膊,小小声嘟囔:“你要是耍赖皮,我就不理你,抱我没用的。—— 而且你抱得我开始疼了。”   “我不去了。”   沈琛的声音好低,好轻,云雾似的划过耳廓。   说的是他不去,并非他们不去。   沈音之:“那我自己去吗?”   “嗯。”   他俯身靠在她脸边,两片肌肤没有隔阂地紧贴着,像只大大的熊在背后拥住她。   沈音之觉着不可思议:“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   沈琛没解释原因,只是字字清晰,沉缓地说:“我就在家里等你。”   沈音之的呼吸莫名乱了两拍。   不过尚未想明白原因,他骤然又松开手,神色清淡道:“你走吧。”   她就这样被指尖推着往前走两步,踩在门线上,半只脚在里,半只脚在外。   后头是沈琛,猫,以及住了小半年的洋房。   前头是蓝天,云,海面波光粼粼卷着浪花,漂亮又危险,深不见底。   沈音之不禁回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净是不解。   她要走的。   这个家里大概仅有刘阿姨不明所以,误以为发布会是纯粹的发布会,而非绝佳的离开契机。   剩下的人都知道。   她知道,他应该知道,连猫都知道她要走,昨晚被她生生抢走脖子上昂贵的项链,气得牙牙痒。   她以为他会严加防范。   或者不以为然。   觉着她的小伎俩翻不出水花,便同之前那样满不在乎地陪她玩玩,关键时候再撕破脸皮,威胁她,告诫她,凶她,又想杀她。   就像猫逗手心里的老鼠,允许你在小小范围内胡闹。   但归根结底你是他的,你的天地是他的,没有资格挑战他的权威。   她不喜欢这样。   所以这次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万万没想到沈琛突然变成这个做派,为什么?   她想不透,她犯迷糊。   沈音之像惊疑不定的小孩停在原地不动,久久板着脸盯住他瞧。   风吹动她微卷的碎发,围巾,还有樱桃般鲜艳的红色衣角,在空气里没有规律的浮动。   “车来了。”   “走吧。”   沈琛缓缓关门,他的面庞身形逐渐窄小,仿佛被门吞了,全部消失。   沈音之永远都记得那个眼神。   刻骨的骄傲,孤独,不抱希望的沉默,死寂。   他根本不指望她再回来。   分明做好了彻底死心的准备。   *   两点四十五,沈音之抵达发布会附近的停车场。   —— 总算来了,幸好来了,就怕她临时出变故来不了。   “这里!”   苏井里招了招手,无数问题堵在嗓子眼想往外蹦,不过瞧见她后头两个保镖,麻溜儿吞进肚子里。   面上故作恼怒的模样,狂七拽八凶道:“你上辈子到底是乌龟还是鸽子,彩排不来就算了,正式的还玩迟到?就十五分钟了赶紧的!”   边说边坐电梯赶去化妆室。   本来女保镖还想进来,不过被苏井里一通暴躁的行业秘密说挡在门外,不了了之。   关上门,苏井里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什么都别说了,没时间说,反正我们安排好了,发布会分内场和外场。内场是新闻媒体记者,弄噱头的,外场有粉丝。待会儿你上台唱完主打歌,坐在我左边,记者肯定放屁似的瞎几把提问,你爱回就回,不爱回拉倒。”   “应该十五分钟搞定,然后粉丝进场,这栋楼会停电两分钟。你记住,我在你的右手边,我说粉丝进场你就往我这边靠,免得我拽错人。”   他紧张。   看得出来他忐忑不安,唯恐计划有变。   反而沈音之这个当事人被沈琛态度搅乱了,热血激动不翼而飞,还有心情质疑:“可是你不能拉我呀,你会想吐。”   “我忍着不行吗,大小姐?”   苏井里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哼哼道:“都说了这辈子当牛做马,吐两把有什么。还有别的问题没有,赶紧的。”   “我想想哦。”   沈音之悠哉悠哉想两分钟,“粉丝呢?”   “什么粉丝?”   “她们来看我呀,我走了她们看不到我,以为我消失了,变成蝴蝶飞走了怎么办?她们会很难过的。”   她问得正儿八经,双眼澄澈又天真。   苏井里焦躁到扯头发的地步:“粉丝用不着你操心,你现在还有空为别人操心?”   “那肯定要担心。” 沈音之打个哈欠:“我还想她们喜欢我的新歌的。”   “你还有心情打哈欠!!”   苏井里简直恨铁不成钢,一口气道:“我想过了,之后他们会放消息说黑粉捣乱,你受伤,为了安全只能立刻送去医院。所有到场粉丝免费送签名海报和签名专辑就行,还有问题没有?没了吧?”   有也不敢有了。   沈音之点点头,转眼上台唱歌,下台接受采访。   二十多个记者排排坐,摄像机咔嚓咔嚓拍,乱七八糟的问题数不胜数。   什么灵感来自哪里?   为什么要创作单恋的歌,你在单恋么,对象是谁,确定恋情后会官宣吗?   封面为什么这样设计,有什么奥妙,为什么用这个颜色而不用那个颜色?   歌名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沈音之脑子没转过来,光脑袋瓜子像陀螺般转来转去,搞不清楚他们哪里来的为什么。   真是的,傻子都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什么时候才停电。”   她小声逼逼:“我觉得他们都不聪明,和他们讲话真累呀。”   苏井里:“……”   你有资格这样嫌弃别人吗,祖宗?   “三分钟。”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声音紧绷:“右边,我在你右边,你没有左右不分吧?”   没有。   沈音之正想说,坐在最后头的记者举起手。   “我有个问题想问。”   正常流程要主持人请他提问,他才提问。   但这个人戴着口罩,不顾流程自顾自站起来,高声问:“沈音之,当初章慧慧退赛是不是被你逼的?”   谁?   沈音之茫然问身旁:“章慧慧是谁啊?”   她真的忘了个彻底,对方仿佛因此被激怒,激动痛诉道:“都是因为你!你有内幕,你有后台,是你逼得她退赛,被退学。现在她自杀了,今天是她的头七,你竟然敢在这种日子开专辑发布会,是不是故意的?沈音之你是人吗,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恶心的人,非要把别人逼上死路,连死了都不给安生?”   这话冒出来,犹如石头砸进湖水,记者媒体皆是哗然。   沈音之后知后觉想起来,章慧慧就是那个长头发,白裙子,舞台恐惧症,两颗星,生日爸爸给她买蛋糕的女孩子。   她确实退了赛,退了学,被曝出潜规则的消息,后来便失去大批粉丝与关注,竟连死讯都没人知晓。   “真他妈的人在台上坐,锅成天上来。”   苏井里骂了声‘操’,给主持人使眼色。   主持人立刻微笑请这位情绪过激的记者离开现场,言语暗示现场保安帮忙。   那位矮矮胖胖‘记者’更激动了,胸膛剧烈起伏,“别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了,还想装无辜是吧?你做梦,我他妈拍到了,全拍到了!!”   他瞠目欲裂,眼眶里血丝纵横,眼下青黑烟圈,望向沈音之的视线仿佛掺着毒。   猛地伸手进外套摸索,甩出一大叠照片。   “我拍到了!”   他又哭又笑地吼:“你们大晚上拉拉扯扯,你们在车上乱搞,那肯定是你的金主!你根本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当上冠军的,你这个婊子,都怪你栽赃诬陷慧慧,你排挤她!你抢了她的位置,害她死了还托梦给我!沈音之你不得好死,我他妈要弄死你,弄死你给慧慧陪葬——”   照片如雪花般四处掉落,大家纷纷弯腰去捡。   一张落在面前,沈音之才看了一眼。   灯灭了。   全场被黑暗笼罩,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大声仍是那个‘记者’,声嘶力竭一声声的:“你去死,你去死,去死吧。”   “走!”   有人拉住她,挤过人群拼命地往外钻。   像鱼在缝隙里求生。   *   两分钟之后灯亮起,所谓记者满头是血,场面混乱。   沈音之不见了。   两个保镖前前后后跑满场,在楼梯口碰到,默契冲进停车场,只吃到一嘴车尾气。   沈琛的手机开始嗡嗡振动。   “对不起,沈先生,沈小姐果然跑了,我们现在就——”   电话挂断。   戛然而止。   跑了。   还是跑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还在奢望什么?   讥诮的笑声溢出咽喉,手掌遮盖着眉目,仅露出边角,瞧见了保险箱外贴着的小纸条。   —— 什么时候贴的?   沈琛揭来一看,龙飞凤舞的字迹:我有事情要想想,过几天想好了就回来,别找我,别打扰我。   翻过来,还有字:   你也想想,是不是应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音:我想想要不要给你个机会,你,给我反思!反省!道歉!懂? 第70章 不要爱   仅仅两分钟而已,时间很短。   好在苏井里动作快,瞅准灯熄的刹那便拽起沈音之,挤开拥挤人群,跑向安全通道。   发布会在三楼举行。   他眼不带眨地冲下楼梯,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停车场,依着喇叭声找到准备好的车辆。   上车,开车,动作迅速而粗暴。   全过程不到五分钟,苏井里仰在副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跳至今以高频率砰砰跳着。   “速度还行,没拖后腿。”   林朝雾问了声:“现在去哪?”   苏井里立刻回答:“直走两公里,上高速,你开上半夜,我开下半夜。”   他都筹备好了。   家里那些无厘头的奢侈装饰品统统转卖,该取的钱分批量取成现金。   连同必要的水,面包,这会儿全放在后备箱里,以备不时之需。   车抽屉里还有张地图,他拿出来,咬着笔壳,笔尖点了点圆圈标记的地方:“今晚直接出南江,明天中午应该能到这里。”   “我有认识的人,打过招呼,到时候换辆越野车再往这边走。”   三角形标记:“大后天到这边弄个证,然后——”   地图上红的蓝色路线弯弯绕绕好几条,终点皆是通往国外。   所有休息点、换车加油的地方,他安排全面,细致程度几乎是通缉犯跑路现场,甚至如同世界末日逃之夭夭。   可是沈音之脑袋凑过来,这样那样听了一耳朵,光盯着地图瞅良久,摇了摇头说:“我不要去那里。”   苏井里正说到越南。   以为她不喜欢越南这个地方,笔尖停顿,正想挑别的路线,冷不丁又听沈音之说:“我们不出南江的呀。”   为什么?   苏井里大为不解,不过没来得及问。   林朝雾已经朝后视镜瞟两眼,啧道:“别想了,有人追上来了。”   这下你想出都出不了。   毕竟国道笔直开阔无阻拦,车辆少。   高速上更没有躲藏之处,难不成大家都拼了命地踩油门,深夜不睡觉跑出来玩绝命赛车?   拉倒吧。   “别的不提,甩了她们再说。”   林朝雾往嘴里塞颗口香糖,加速,好心提醒:“安全带系好啊。”   话落果断转动方向盘,猛然来个百八十度的转幅。   对方似乎发现身份暴露,当即拐弯,正大光明地追上来。   城郊离市中心约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期间敌我双方不约而同的开车炫技闯红灯,凶猛又刺激,几乎当场上演了现实版的速度与激情,后头沈音之撞得额头红通通。   一直到了繁华的市中心,车流量骤然增大。   她们开的银灰色大众车,不负其名地非常大众,分分钟混进来往冗杂的车流之中,没多久就成功甩掉尾随者。   不过为防万一,林朝雾仍然耐心的到处绕路,兜圈到七点才放下心,开进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老旧居民区。   “4栋2单元606。”   没有停车场,车只能停在路边,有意盖层布作为遮挡。   林朝雾眯眼找着4栋楼,一招手:“走,那边。”   沈音之乖乖地跟上。   至于苏井里——   他忍不住了,离女人太近以及晕车的双重作用,他在垃圾桶旁边大吐特吐,几分钟之后才默默找过来。   小区是真的老。   外头路灯没几盏,楼道里的声控灯明明灭灭,迟钝如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你跺烂脚它都未必搭理。   周边白墙斑驳脱落,放眼望去满是不孕不育不举的小广告,小孩的涂鸦。   到了606,进门又是股浓重的尘土味儿扑面而来。   “坐。”   林朝雾轻车熟路进厨房,开灯,取几个铁杯子,接了饮水机里头的水。   “这是哪?”   苏井里脸色苍白,虚弱之中不忘嫌弃:“你确定这杯子干净,饮水机里的水还没过期,能喝?”   “那你渴着。”   林朝雾不屑接茬,拉开椅子坐下来,咕噜噜灌几口水,看向沈音之:“这半个月怎么回事,说说?”   沈音之开口:“我——”   一口气干掉所有水的苏井里:“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办个party,转眼找不到你。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我们到处打听又没人知道你住在哪里,好死不死赶上过年放假,想杀到沈琛办公室里要人,他们压根不上班。急死老子了,还以为你被沈琛掐死切碎直接丢到外面去喂狗了知道不?”   沈音之:“沈——”   “再来杯水。”   苏井里不客气地将水杯递给林朝雾,感慨劲儿再次席卷而来,“还有。既然你后面有办法发短信,就不能发得清楚点吗?没头没尾说个发布会,你来。我他妈玩密室逃生,试卷做阅读理解都没这难度。你这是相信我们的默契,还是相信我智商够用?真想破头了我,大小姐,麻烦你下来别再用这招ok?”   沈音之皱眉:“那是因为——”   林朝雾勉为其难倒来水,苏井里掂着水杯,又催促:“哎,你说话啊,老半天不说话怎么回事,说说这半个月到底——”   沈音之不高兴:“你能不能不要说了,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我都没办法说话了!”   苏井里秒怂。   “你说,你说。” 受上辈子的记忆影响,还不由自主犯起狗腿,诚心诚意给她端茶倒水,贴心道:“您慢慢说。”   “……”   沈音之表情凝重:“那我要说了。”   林朝雾&苏井里:洗耳恭听。jpg   “我得分开说,你们不要打断我,因为我脑子乱糟糟的。”   她拍拍脑瓜子,嘴里先蹦出一句:“他全部想起来了。”   二人组:猜到了。jpg   再来:“那天晚上他又掐我,而且把我的手机,身份证和信用卡全部锁在,用指纹的保险箱里。”   林朝雾:细眉微蹙。   苏井里激愤到拍桌而起:“我说什么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沈琛他——”   说到兴头上。   余光瞥见沈音之林朝雾双重面无表情的脸,他闭嘴,作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坐回去双手捧住杯子,弱小又无辜。   沈音之抿着嘴唇,半晌说出最后的话:“他这次掐我不是想杀我。”   “不对,他有想杀我。”   她想了想,非常实事求是的修正,一句:“但是,他掐我好像是因为他爱上我了,所以才要杀掉我。”   犹如重磅炸弹落下。   林朝雾有种预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淡定。   苏井里则被炸得四分五裂外焦里嫩,忍不住小声逼逼:“逻辑呢?这逻辑在哪里?”   两个女孩自然忽略掉他,林朝雾缓声:“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不准备离开南江?”   沈音之:“嗯。”   “如果不打算离开南江,为什么大费周章搞这出?”   苏井里不明所以,“南江说白了就是沈琛的地盘,你根本藏不了几天,之后再被逮回去,没有机会逃了怎么办?”   “不是。” 沈音之又摇摇头,张张嘴巴,湿漉漉的大眼睛瞧着迷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模样仿佛迟疑。   令苏井里不期然想起那场熊熊燃烧的火,这辈子的暴脾气说来就来:“该走的时候就走,你明明是这样说的,为什么到了时候不走?”   “不是。”   “不是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苏井里光照之下的脸落着阴影,有些冷酷:“林朝雾现在好端端的星二代,要钱有钱花,要戏有戏拍。我花了半个月规划好路线,我们都愿意丢掉所有东西陪你走。因为我们不想看到你死,谁都不知道你这次死了还有没有运气好的下次。那你呢?你要我们帮你跑,又不准备离开南江,就是不打算离开沈琛的意思。你在干什么?只是想玩两把躲猫猫,还是不把你自己的命当回事,没把我们当回事儿?”   “不是!不是!” 沈音之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样说。”   他咄咄逼人:“那是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苏井里。”林朝雾连名带姓,冷冷地告诫:“想走不想走阿音自己心里有数,难不成你还想当下个沈琛,非要替她做决定?”   苏井里理屈,不说话了。   “不是。”   沈音之依旧反复喃喃着不是,转过身去,自个儿给自个儿戴上卫衣帽子。   盖住额头,眉毛,眼睛。   全部盖住,眼前就没了光。   你看看她。   走不是,留不是,能怎么办呢?   “阿音。”   林朝雾拍拍她的背:“你有什么想法,没关系,你说,我们听着。”   “你们没有听,根本没有人在听我说话。”   她慢慢地摇头,破天荒地沮丧。   “不会的。”林朝雾安慰:“你说说看。”   “说了也没用。”   沈音之本来想说的,掖在心里的话没地方说,想找他们说说。   现在没有这股劲儿了。   她拨弄着手指,温吞吞道:“因为我是傻子,你们不是,你们知道这个,就永远听不懂我的话。”   像猫猫狗狗。   要是你知道你是两条腿的人,它们只是四条腿的猫猫狗狗,你不会听懂。   只有你忘掉这件事情,忘掉两条腿和四条腿的差距,才有可能听得懂小猫小狗说的话。   沈音之常常听明白猫狗。   然而这个世界上愿意听明白她的人寥寥无几。   “算了,我要回去了。”   她起身,脚下影子孤零零的,小小的像个迷路的小孩。   “去哪里?”   “不知道。”   门拉开缝隙,沈音之双手放进口袋里,望着外头无声无息地楼道,自言自语道:“我要自己想想,去别的地方想想。”   她往外走。   林朝雾飞来眼刀,苏井里烦闷地挠挠头发,大长腿伸过去关上了门。   别别扭扭憋出一句:“你别走,要走我走,对不起。”   他这辈子算栽了,以前火爆脾气不管不顾地发火,搁别人都是哭着绕着他走。   偏偏在她面前,次次烂摊子烂收,低声下气地道歉。   不过沈音之不接话,空气近乎停止流动,安静以至于尴尬。   “好了,行了。”   林朝雾不得不打圆场,拉着沈音之坐下:“不管你怎么样想的,说说看吧。”   两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她终于轻轻地说:“我不想他爱我,我就想要以前那样。”   “你们有没有办法让他——”   “不要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该死的手,我这该死的作业,妨碍我输出。   明天好想日个八!! 第71章 深夜   爱是什么?   沈音之始终没想明白。   她只知道截止过年前的生活非常好,她好,他好,周遭的朋友们都不错。   前世今生皆是如此,涉及所谓的爱,好端端的日子才生出变故,才有了掐,有了逃。   她不逃就得永远被锁在笼子里,逃了被逮回来,又是没完没了地对峙。   犹如恶性循环,生生无尽。   傻子的思维简单,想着既然爱不好,就不要它好了。   她问朋友们:有没有办法除掉这古里古怪的爱?   苏井里不说话。   林朝雾摇了摇头,说,不能。   “那——”   爱果然是个烫手山芋,沈音之正儿八经思索片刻,又问:”那有没有办法让他少爱点,别那么爱我?”   “我觉得我是喜欢他的。”   这个她想得透彻:坦荡:“我喜欢他长得好看,喜欢他给我花钱,喜欢他很多很多地方,可是没有爱他。”   “所以他也不用爱我,他喜欢我,愿意给我花钱就够了。”   没必要为她挡车祸;   更不应该禁锢她的所有。   她没打算占便宜,不喜欢背负上任何负担。   听说喜欢得深了会变成爱,那么反过来,爱得浅了是不是可以退回到喜欢?   小傻子有些天真地期待着。   然而林朝雾淡淡道:“阿音,爱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不仅我们没法控制,你没办法,连沈琛都没办法,就是因为世界上没人能控制它,它才是爱,懂吗?”   沈音之似懂非懂,小声嘀咕:“那就麻烦了,我只想到这个办法。”   她陷入沉思。   对面坐着的苏井里欲言又止。   止了又言,“要不还是走呗?”   他别过脸盯着白花花的墙面,语气态度松软许多,吊儿郎当地:“就当开年旅游,路上看看风景还能找灵感。真要想到办法,大不了再回来,反正难的是逃出去,自投罗网又没有什么难度。”   “不行的。”   沈音之无精打采:“我们根本跑不出去,他马上就能找过来了。”   “这他还能找过来?没导航我都找不到。”   “不至于。”   两位队友先后发出狂妄的声音,林朝雾尤其不以为意:“这是我外公外婆住过的旧房子,以前他们住在六楼。全家有七八把钥匙,只有清明节扫墓之后才会来坐坐。房子常年空着,还记在我舅舅名下,要不是今晚看到老钥匙,我都想不起这个地方。”   “就算沈琛再怎么神通广大,起码今天晚上他——”   她往窗户边上走,似乎要验证自己所说的话,边说边拉开窗帘。   然后戛然而止。   两秒之后一声:“啧。”   林朝雾麻溜掩上窗帘,回头,摊手:“阿音说的没错,他找过来了。”   这秒打脸。   她不得不服。   *   不过还心存侥幸,她往旁边让个空位,招呼沈音之:“我近视没戴隐形,你来看看是不是他,小心点。”   沈音之悄悄捏住窗帘布,掀开缝隙,光露出半只眼睛。   往下看。   两栋居民楼之间停有熟悉的车辆,车边赫然站着个男人,又高又瘦,犹如深夜里冒出来的幽灵。   好似敏锐察觉到视线,他陡然抬头往这个方向看来。   沈音之始料不及。   明明隔着长长的距离,他眉目遥远,神色模糊。   刹那间她依旧觉得被逮住了,仿佛被庞然大物扼住脖子,凛冽的爪尖差点儿能刺破皮,给她无数鲜血与疼痛。   “是他。”   她缩了缩脖子,强迫自己挪开目光。   “真找过来了?操,警犬投胎?“   苏井里脸色变化:“关灯么?”   “别了。”林朝雾反驳:“我故意把车停在别的楼下面,他还能找到这栋楼。你现在关灯相当于欲盖弥彰,不如不盖。”   “那你这楼顶有没有天台什么的,能不能从别的楼下去?或者有没有认识的邻居,借地方躲躲?”   “天台没有,我记得四楼也是我外公的房子,好像租给别人了。”   林朝雾冷静摸手机:“打个电话问问我妈。”   苏井里连声催:“赶紧的!”   没料到沈琛动作如此之快,他们冒出不同程度的忐忑与不详心情。   反是沈音之展露出超乎寻常的镇定,因为她知道自己跑不了。   前世她跑过无数次,沈琛死不肯放过她。   她并非故意折磨他,又不能拖累两个朋友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无论怎么看都跑不了,这回出来只不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反抗之举,结果几乎注定。   ——她终究会落回到他的手里,时间早晚的差别。   关键在于他的态度是否会变,从而涉及到她之后要怎么打算。   这个事情她讲不清楚,他们好像无法理解。   沈音之只好双手捧着水杯,望着轻轻敲动的窗帘布发呆。   这时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咚的两下。   力道不轻不重,速度听着是从容不迫,顿时衬得房里寂静可怕。   苏井里起身要去开门。   沈音之却快他两拍,瞧见门外令人意外的人。   不是沈琛。   而是许久不见的。   周笙。   *   周笙神色淡漠,身后空荡,似乎是单枪匹马上来的,浑身裹挟着寒气,凛凛的。   而沈音之后头站着苏井里和林朝雾,明晃晃的两脸戒备。   他一看便猜到怎么回事,眼神落到沈音之身上,冷道:“沈先生让我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   苏井里想接,他躲开,只递给沈音之。   “您的睡衣,还有。”   他顿了顿,用上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刘阿姨做的菜,本来准备今晚庆祝发布会的。”   —— 刘阿姨以为你会回去,但你没有。   沈音之从里头听出点儿隐约的指责,失望,或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沈琛会送这两样东西过来呢?   她困惑地问:“他不抓我回去吗?为什么?”   周笙面无表情:“我不清楚。”   “那他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周笙反问:“您有话想对他说么?”   沈音之不语,想不到这时候有什么可说。   “好好休息,这就是沈先生要说的。”   周笙转身下楼,沈音之下意识开门走了出去。   “周笙,你也想起来了吗?”   她踩住影子,瞧见自个儿的影子扭曲飘忽地铺下台阶,以及周笙停住脚步,影子没入黑暗。   “是,我想起来了。”他没转头,单单叫了声:“有什么事要吩咐么,小姐?”   没错,是了,就是这股子口吻。   前世的周笙是孤儿,不知经历过什么,九岁起便在沈琛手下做事。   没有亲人,不讲情爱,冷血得近乎完美,视沈先生为信仰,不容任何人侮辱,背叛,何况伤害。   起初他对她的态度冷冷淡淡,直到1937年,她再三出逃惹得沈琛不高兴。   他完完全全站在沈琛那边,自然而然不待见她,转为冷漠。   如今也算殊途同归吧。   之前不错的相处一笔勾销,不过事情总是双面性,有坏自有好。   周笙了解沈琛。   是那种男人对男人的了解,旁观者清醒的看待,加之他把沈琛看得不能再重。   沈音之就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沈琛喜欢我,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不爱我?”   “没有。”   可惜得到的答案依旧叫人失望,他字字冷锐:“要是世界上存在那种办法,我会不择手段弄到手,你本该死者安息。”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她哦。   他往前走两步,沈音之追下两个台阶。   楼道灯光随之晃了晃,微弱亮着。   “那他就是乱七八糟的爱我,我没有爱他怎么办?”   沈音之双眼澄澈,到处摸口袋。   外套两个口袋,里头毛衣没口袋,垂坠感良好的针织半身裙又两个口袋。   她把身上口袋全部翻出来给他看,十分无辜,茫然。   “你看,我真的没有爱可以给他,真的。”   “这样他不高兴我不高兴,你也不高兴,所有人都不高兴,所有人都对我生气,好像是我做错了。”   不知怎的对他很轻易地说出口:“可是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因为我就是不高兴呀。”   “我又没有傻到分不清高不高兴,是不是?”   “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你们光在那边生气,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你们在气什么。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当然有的时候我也搞不懂我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知道沈琛聪明,他有钱,他能做的事情比我多,我没有他厉害,但是我不想死呀。”   “我想高高兴兴的,我高兴了就愿意哄他高兴,大家高兴,我错了吗?”   “我不应该想办法高兴吗?”   “难道他的高兴重要,我的高兴不重要?”   “而且他的爱是他的,我的爱是我的,你们说了没有办法控制。为什么他非要爱我,他是对的;我控制不住爱,我不爱他,我就是错的呢?”   讲累了,小傻子拍拍屁股坐在台阶上,盘手埋脑袋,表情万分严肃。   “我要是做错了,错的地方肯定是,我想让所有人高兴。”   如果她只想让自己高兴,不管别人死活自个儿逃之夭夭就是了;   如果她只想让沈琛高兴,违背内心哄哄他骗骗他,以此换取名利富贵便是;   如果她只想让朋友高兴,应当抛弃所有想法按照朋友们安排好的路线走。   她错在贪心不足。   错在自以为能够让身边所有人开心,到头来徒惹满身臊。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轻轻的,糯糯的,回荡在楼梯之间:“周笙,你要是我,会怎么办?”   啪嗒,灯灭了。   周笙转身往回走,灯又亮了,照得她发顶有个小小的亮圈。   她仰起脸,双眼澄澈,没有眼泪。   手指头掰扯着卡通袜子,稚气又通透。   周笙依稀明白这个傻子特殊在哪里了,薄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如果你能不爱所有人,就没必要爱他。”   算是出了个主意。   然而远在理解范围之外,沈音之满脸疑惑,“可是——”   “愿意被他爱就够了。”   他声音清冷:“沈先生很好哄,他想要的不多,只是无法接受什么都没有。”   最后说:“他只剩你了,沈小姐。”   他不作停留的离开。   沈音之脑袋靠在膝盖上,独自闷声不响坐良久。   *   送来的饭菜是热的,三人解决掉晚饭,潦草打扫下房间,准备睡觉。   沈音之和林朝雾一个房间。   床铺靠墙,坐起来便是窗户,能瞧见无边夜空里没有星星没有月光,寒风吹得树木枝桠摇曳不止。   沈琛依然立在原地。   一身周正的漆黑呢大衣,指尖凝着零丁的火光,唇角溢出一团飘渺朦胧的白雾。   —— 他在抽烟。   这是沈音之生平头回见他抽烟,不禁眼神驻留,又瞧见雪。   稀稀拉拉的雪点儿,漫天如纸屑般洒落在他的肩头。   有人走近说了什么,应当是周笙,撑起黑色的雨伞。   沈音之拉开窗户,手掌伸出去接住几片雪。   口袋里手机立刻嗡嗡振动,收到言简意赅的短信:【关窗户。】   【我想玩玩雪呢。】她回。   【再玩就回家玩。】   他凶凶的,不容反抗。   沈音之低头,模模糊糊感觉对上沈琛的视线,他正在伞下往这边看,手机发出柔柔的光。   她关上窗户,长时间凝望窗外,直到玻璃蒙上一层雾,糊了眼睛。   她伸手在上头涂涂画画,喊:“蔻丹。”   “嗯?”林朝雾似睡非睡地应:“怎么了?”   “为什么——”   小傻子歪头,脸枕在冰冰凉的大理石窗台上,迷糊发问:“为什么他在我旁边的时候,我能看得到他,但不觉得他在爱我。现在他离我有点儿远,为什么我又突然,好像,稍微感觉到他在爱我了?爱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吗?要离得远远的才能好?”   “还是说。他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就觉得他不爱我,他做我喜欢的事情,我又觉得他爱我。”   “爱不是从头到尾的,是会因为他做的事情变来变去吗?就像玫瑰本来爱那个男的,后来因为他娶了别的女人,就不爱他?”   “不是,阿音。”林朝雾睡意朦胧:“所有人的爱都是不同的。”   “不过能够确定的是爱需要磨合,嘴巴上该怎么说,手脚该怎么做,没有真正的答案,她们得自个儿摸索。无论你所听过的玫瑰百合,红姨,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故事。爱本身没有错,只是她们后面的路走错了,只能说女人好像有天赋,女人有找路的天赋,执着到底的毅力。男人没有,他们很容易走错,走丢,把我们丢在迷宫里自生自灭。”   “所以百香门里忌讳讲爱,是打从开始就杜绝掉风险。你是你,真要到了那个地步,没必要被别人的故事吓住。”   “……”   沈琛。   在窗户上慢慢写出这个名字,好似能穿透时光,回望他曾经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地练字。   “他真的爱我吗?”   沈音之眨眨眼,转头,眼眸熠熠生辉:“我只听到他这样说,你觉得他真的爱我吗?他会不会搞错了?”   “他爱你。”林朝雾没有多作犹豫:“这种事情很难弄错,人爱不爱另外的人,他自己清楚。”   “那我爱他吗?”   沈音之像个被难题绊住,解不开,索性想抄答案省事的差生,可劲儿盯着林朝雾瞧。   这回对方无奈地弯起嘴巴。   “这不能问我,阿音,你不能靠别人去判断你到底爱不爱那个人。”   “那我怎么知道呀,又看不到它,摸不到它。”沈音之嘟囔:“太难了。”   “到时候你会发现的。”   林朝雾最后道:“只要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听到有声音说:我爱他,我好爱他,那就是爱了。”   “……谁的声音呢?我的声音?”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丈二摸不着头脑。   爱真是个麻烦的玩意儿啊。   *   接连两天。   沈音之没有离开南江,沈琛没有出手逮人。   俩人仿佛达成微妙而默契的约定,彼此相安无事,安分得过分要命。   奈何外界没有这份定力。   发布会之后,章慧慧自杀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曾经的真爱粉悲痛欲绝,黑粉秒删恶评,改称:【愿你来生平平安安。】   不明所以的路人纷纷转发官博消息,点赞照片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小姐姐真的漂亮,键盘侠收手吧!】   短时间全网呼吁停止网络暴力,微博犹如大型和平爱好者聚集地,满屏善意谅解,温柔祝福死者安息。   不过转眼扯出沈音之,提及往日旧事,竞相评论——   【难道只有我不喜欢沈音之吗?】   【那什么沈音之到底唱过什么歌啊,为什么我光记得她那张脸,还有她的经纪人是苏井里?狗头。jpg】   【同不了解沈音之,好像某段时间经常在热搜看到,能不买热搜吗?】   【我还以为沈音之潜规则是众所周知,照片也出来了,没想到评论里还看到粉丝在洗。拜托,你家正主不是朴实大山妹么,凭什么选秀之前签约公司,还直接给签了苏井里?】   【楼上姐妹nsdd。之前沈音之和章慧慧同节目撕逼,营销号突然反水,还有什么东北大哥粉,技术粉。两个大粉头有组织有纪律带头搞事,加上八卦论坛被黑,苏井里、节目组导师组团下场搅浑水。已经很明显证明沈音之有后台好么?粉丝别傻白甜了,编身世博取同情,或者金主超牛逼,自己挑个认。】   【别的过去都不说了,我就想问问沈音之,你挑同期选手的头七日开专辑发布会图什么?是想在死人面前炫耀吗?不怕半夜做梦吗?啧啧,简直身体力行诠释什么叫用心险恶,恶心死了这女的。我反对网络暴力,但像你这种人品还想当明星?恕我脾气暴,祝福你早日被暴力出忧郁症,支持的点赞。】   五花八门的评论看得人眼花缭乱,关键时候章慧慧的大粉下场,发表评论:【心碎了,慧宝,我至今无法接受事实。昨晚做梦还在想,要是你没有参加什么综艺选秀节目,没有碍着某人的路,是不是现在还高高兴兴在学校里做个普通学生呢?   还有初舞台的前天晚上,你在直播间元气满满地笑,反复说这次绝对要克服舞台恐惧症,不让我们失望。结果到最后你没能上台,没露脸,只有微博上冷冰冰的文字解释。我真的好后悔,没去了解你背后的苦衷,没能想办法捍卫你的清白。对不起,作为粉丝,作为彗星我太不合格了,我愿意受到惩罚。】   这番话得到许多粉丝的赞同,安慰,以及劝阻她千万别做傻事。   与此同时,沈音之被推上风口浪尖,桩桩件件‘铁证如山’的坏事终于触怒了人们的底线,他们开始自发涌向她的微博。—— 尽管她注册微博以来只发布两条微博,一是:【大家好,我是沈音之,谢谢大家喜欢我。】;二是:【专辑demo要不要听?附件。】   迅速被大批恶评刷屏。   沈音之的粉丝群体 —— 樱桃气得跺脚。   所幸签约公司靠谱,公关团队铁腕。   现场扣留所谓的‘良心爆料记者’,花24小时调查清楚,他是章慧慧的真爱粉,沈音之的职业黑,曾在多个论坛上发布非事实言论抹黑沈音之。   秘密采访章慧慧的主治医生,得知她是轻微抑郁倾向,截止去世当日并未构成真正意义上,得到医院确认的抑郁症。   当然,不排除短期猛烈恶化的极小可能性。   公司原话是:【相关团队皆有文字、视频相关证据,足以证明艺人沈音之的专辑发表会,早在半个月前开始筹备并且确定开展场合。此处仅放上现场租凭合同证明,我们所约定的使用日期,即发布会日期早过章慧慧去世的日期,不存在恶意冒犯逝者的说法。我们非常谅解章慧慧的亲属及其粉丝此刻的悲痛心情,但希望大家理智对待谣言,切勿披着正义的名义使用网络暴力,或是被所谓的虚假正义驱使,成为真正用心险恶的暴力者的帮凶。   另外迫于无奈的宣言:如有恶意者依旧执意抹黑,言论过激,我们别无法他,只能通过法律捍卫个人的权利。   网络并非法外之地,望大家心存温柔,未经了解不作评判。】   说白了就是起诉。   人人键盘上敲两个没问题,真要闹到法庭去,何必?   路人黑粉默默消音,剩下挑刺的真爱粉、坚定黑粉到处鉴定合同的真假,试图反击。   偏偏苏井里近来火气大,管你死不死的,反手甩出当初《歌唱新生代》初选视频。   视频难以作假。   没有什么能比视频来得更直截了当。   章慧慧出场时候风光,瞥见沈音之瞬间的脸色微妙。   后头还有沈音之进门评测星级,她朝bobo头的眼神暗示,无数细节被放大镜女孩扒出。   视频到了末端,只见所有人离沈音之远远的,瞎子才看不出这赤!裸裸的排挤。   樱桃粉心疼死了,怒而发言:【忍不住了,这他妈到底谁欺负谁,别以为忧郁就能为所欲为。】   粉黑不得不止歇。   —— 表面上的止歇,私底下不甘心,自是使劲儿找其他漏洞,目光转移到那张照片上。   看不清面貌五官,不过异性,深夜,拉扯,上车,这几点没得洗。   尽管苏井里找到附近店铺的监控视频,力证‘车震’之类的肮脏说法不存在,两人上车不到两分钟就开走了。   尽管公司官博皆声明:艺人沈音之出道至今始终专注个人事业,个人情感无关他人,不作干涉。   粉丝也努力保持冷静,相关事件报道下不牵扯他人,光是粘贴复制:【网络并非法外之地,希望大家心存温柔。私生活无关事业,新专辑《破晓》已在各大平台上线,欢迎试听、购买、评论以及点评。】   照样止不住心有怨念的人们。   俗话说坏人是挡不住的,真正想做坏事的人拉不回。   沈音之的行程本来就不多,因徘徊在公司附近的黑粉,彻底停了所有活动,白天没事就去林朝雾的片场玩儿。   观望拍戏,初次上手笔记本电脑。   沉迷4399老半天,打开微博,登陆账号,便瞧见999+的评论与私信。   坏的掺多。   什么【你还有脸发自拍?哦,差点忘了,你除了脸什么都没有,不就是靠这个潜规则的么。】   【有本事恶心人,有本事出来道歉啊,唱得什么狗屎玩意儿,白送我不要。】   【多少钱能睡?】   【在吗,卖吗?】   【粉转黑了,不要b脸,别以为有公司洗白这事就过去了。】   【脱粉,不管怎么样你间接害死章慧慧,晚上睡得着觉吗?】   【今天没事来问问,嗨,死了吗?忧郁了吗?】   ……   诸如此类私信翻都翻不完。   甚至还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骂你,不过我最近心情挺不好的,所以也来骂骂你吧,你这个%%$%$……】   这个骂人的词。   看起来比傻逼厉害很多啊?   沈音之正看得起劲儿,笔记本电脑屏幕被外力合上。   “别看了,没意思。”   林朝雾撩开头发,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什么脱粉,粉转黑,爱信不信吧,很多都是黑粉披着皮发的私信,存心膈应你。”   “你演好了吗?”沈音之抬头。   “没,还没轮到我。”说起这个林朝雾就不得劲儿:“在拍那个有金主的小白花,说好三点能结束,这都拖到九点,不等了,回家睡觉,明天再来。”   “喔。”   沈音之乖乖收起电脑,坐大姐大的跑车回家。   她现在差不多就是个不干活光享受的小跟班,成天无所事事,苏井里林朝雾,谁有空谁的行程好玩她就跟着谁。   就这样误打误撞,还有杂志品牌之类的负责人,喜欢她近来热度高,曝光率少又有争议,热情邀请她有机会合作。   “我们弄点好吃的去,想吃什么?”   林朝雾一手把着方向盘,许是这话沈琛说过的关系,沈音之眨眼间几乎看错人。   真是。   这都能看错?   她拍拍自个儿的脑门,林朝雾挑眉,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大作。   “喂,高叔?”   “哦,我看今晚应该排不到我,准备出去弄点吃的,怎么了?要给你补充伙食不?”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手指敲敲喇叭键,“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挂断电话犯头疼:“烦死了,哪门子的小白花,哭哭啼啼还带脱水晕倒,以为拍偶像剧呢?”   “你要回去拍戏了?”沈音之问。   “没办法,这要不去,明天该传我耍大牌了。”   林朝雾撇了撇嘴,“今晚不知道要拍到几点,我送你回去,待会儿叫个外卖给你。”   这几天她们索性住在那个居民楼,离片场近,进出方便。   这里离居民楼就几百米,沈音之巴眨巴眨眼睛,说:“不用送我回去,你停车吧,我自己回去,买点草莓。”   “你自己回去?”   林朝雾别有用意地掰扯一下后视镜:“你确定?”   “嗯。”   “行。”   要是苏井里估计说什么都不放人,林朝雾还好,她从来不多作干涉她的想法,打开车门让她下去,还翻出钱包。   “没几百现金,买水果零食应该还是够的,你别走太远啊。”   “知道了。”   钱包塞进口袋里,沈音之抱着手提包往前走。   雪还在下。   像白纸沾染色彩,它们被街边路灯照得昏黄,无声落在周遭,将城市裹成一块漂亮的奶油蛋糕。   地面积层薄雪,她走过去,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身后好像有脚步声。   沈音之回头看去,沈琛大约在十米外的地方停住脚步,他的车又在旁边两三米,沿着马路乌龟般慢吞吞的前进。   他踩在她的脚印上。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两人之间隔着小段距离,隔着纯净的雪,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有个瞬间沈音之想朝他走去,下秒钟又打消念头。   因为她还没想清楚。   也许他也没有想清楚,所以这两天像甩不掉的尾巴,不声不响追在后头,不走上前。   得再想想。   沈音之垂下眼,拐进水果店,买了盒切好的草莓,红艳艳,尝起来很甜。   老板娘说这是奶油草莓。   “我还想买。”   突发兴起又买一盒草莓,买芒果买红柚,她走进小区,进居民楼,没想到沈琛还会跟上来。   前两天不进来的。   该不会要找她算帐了吧?   月黑风高杀人夜,空的房子好办事?   小傻子被自己吓得一个激灵,这两天看太多恐怖悬疑片了哦。   三楼。   爬楼梯好累,她喘口气,余光瞥见沈琛停在三楼,漫不经心扫过来的眼珠黑沉无底,犹如寸草不生的深渊。   嘶,别想了别想了。   沈音之继续往上爬,五楼的灯好像坏了,她原地蹦来蹦去好几下,半点儿反应不肯给。   只好摸黑靠扶梯。   谁晓得祸不单行,六楼的楼梯也坏,上头还被熊孩子丢了香蕉皮。   好不容易抵达楼层,气儿来不急喘,脚踩香蕉往后一滑——   她什么都看不着,抓不准,脚下稀里糊涂乱踩两个台阶。   没踩稳,人往下摔。   沈音之下意识捂住脑袋,冷不丁后背撞上东西,硬邦邦的活像墙。   只不过墙不穿衣服,只有人才穿衣服。   “眼睛长着不看路,有什么用?”   沈琛淡淡的声音落在头顶,她不自觉地抬起脑袋,额头便抵上他的下巴。   “又不是故意不看。”沈音之不服气:“明明太黑了,我看不到嘛。”   而且你还像不会说话的鬼追在后面,谁有心情看路?   “手机不在身上?”   “在啊。”她摸摸口袋。   “手电筒不用?”   对哦,沈音之恍然大悟:“我忘掉了!”   傻样儿。   似乎能听到他心底的声音,实际上听到的是心跳,沉缓有力,鲜活的。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她哼哼:“我听到了。”   “没有,你听错了。”   他否认,单手握住她的腰,光指尖的力道都惹人颤栗。   “摔倒没有?”   “没有吧。”   真奇怪,无论闹成什么样,为什么他们说话永远这么自然?   沈音之甩甩胳膊,动动腿,本以为出不了什么大事。   没想到脚腕猛然传来一阵刻骨铭心的剧痛,她咬咬牙忍住了,口上硬撑:“没有摔到。”   沈琛嗯了一声。   好半天没人说话,没人动,黑暗里他的气息浓郁。   想说些什么。   突然不晓得该说什么,沈音之想来想去,小声说:“我还没有想好,想好了我就回去。”   “还要多久?”   他问:“三天够了没有?”   沈音之本能地:“五天吧?”   “四天。”   “四天半?”   他寸步不让,咬字清晰:“四天。”   “好吧。”   又是沉默,很有含义的,无声胜有声的沉默。   外头来往的寒暄声,男人侃侃而谈,妇女哈哈笑,小孩呜哇呜哇玩游戏,跑来跑去。   他们没有声音,他忽然握住她的手。   掌心干燥,微凉,捏了捏她的指尖,又松开。   “早点睡。”   他半命令半叮嘱:“晚上别开窗户。”   “哦。”   沈音之哦完觉得不对,要公平,便转头提条件:“那你也不能抽烟。”   说这动动鼻子,小狗似的东嗅嗅西闻闻,嫌弃道:“很臭,臭死了。”   “好。”   沈琛应了声,没由来的温顺,温柔。   他弯腰去捡掉落在地的草莓,唇角轻柔擦过发顶,留下若有似无的触感,沈音之完全没有察觉。   “有盒给你,甜的。”   她反挂回去一袋,嘴里叽里咕噜:“因为我都没有看到你在吃饭,但是这个不是故意买给你的。你不过来我就自己吃,你过来才分给你的。”   “上去吧。”   沈琛自己光说不动,好像打算看着她进门。   “……”   脚疼来着。   黑漆漆的应该看不到吧?   沈音之小心翼翼捂住嘴巴,才往上迈个台阶,妈妈呀疼得她想原地打滚。   同时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脚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字,我厉害! 第72章 顾虑   崴脚了,倒霉。   沈音之皮肤白,被养得精贵,浑身细细嫩嫩犹如剥了壳的蛋白,找不出半点儿瑕疵。   因此不过他人轻微的红肿,落在她脚踝之上却是格外刺眼。   不看还好。   乍看去几乎有些触目惊心,爱臭美的沈音之骤然惊呼:“我的脚变丑了,好丑,就像鸭子的脚怎么办!”   “要是粉丝知道我的脚像鸭子,她们会不会脱粉呀?”   她问得正儿八经,沈琛就掂了掂手心里的脚丫子,正经道:“鸭子的脚是扁的。”   原来如此。   沈音之眯起眼睛仔细瞅瞅自个儿的脚,白的,肿的,里头好似藏着吹满的小气球。   不扁。   她高高兴兴松口气,又问:“那有什么脚是圆圆的呢?”   沈琛不假思索:“胖的脚。”   沈音之:?   双眼瞪得圆滚滚,水汪汪,她生气:“这个回答不好,我不喜欢,再想个别的。”   “猪脚?”   又是不假思索,逼得沈音之怒戳脸颊:“想个好的脚,要可爱又漂亮的脚脚!”   “那就。”   沈琛闻言,模仿她的口吻,善良地进行修饰:“小猪的脚脚?“   听起来好像可爱了很多哦?   可是它根本不漂亮嘛!   沈音之正要出声为难,沈琛掏出手机,搜集:宠物猪。   屏幕里跳出干干净净粉粉嫩嫩的小猪,坐在被窝里搓手手,还冲着镜头笑。   哇哦。   好糊弄的小傻子接过手机,翻来覆去看好几遍,感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猪。”   下句话是:“要是我当猪,肯定就是这样的猪!”   她迷之骄傲,似乎沉浸在当盛世美颜小香猪的幻想之中。   沈琛已经从冰箱里翻出冰块,屋里没有小板凳,便在床边半跪着,说了声:“疼的话就说。”   沈音之立刻:“疼疼疼疼疼疼疼!”   沈琛:“还没碰到。”   她秒停呜呜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乖巧道:“这是提前进入状态,非常重要,我偷偷在剧组里面学的。”   “想演戏?”   沈琛散漫地问着,裹上薄毛巾,冷不丁敷上足量的冰块。   这回沈音之当真疼得嗷嗷乱叫,回答磕磕绊绊:“不要,他们演戏得挨骂,我不喜欢。”   —— 那要看是谁。   沈琛想说,你真的想拍戏玩玩,国外不说,至少国内没人敢骂你。   但思及演员里头俊男美女数不胜数,不乏拍戏生情、假戏真做的戏码。   还是算了。   不想在拍戏上多作讨论,为了分散他转变话题:“今天怎么是你自己回来?”   沈音之仰在床上玩他手机里的微博,一心三用地回:“林朝雾去拍戏了,因为不能耍大牌,应该要很晚才能回来。”   “饭吃了么?”   “还没有,她说给我叫外卖的,应该很快就来。”   她打个大大的哈欠,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反问:“你要不要吃了再走?”   沈琛指尖停顿,几秒之后轻轻答一声:“好。”   他低头揉伤处。   力道控制得当,不重,沈音之被伺候得舒舒服服,仿佛踩在软绵绵的云端,几近仙仙欲飘,困困要睡。   谁知道手机不给给面,啪嗒砸脸。   醒了。   她捂着鼻子坐起来,视线不知不觉掠过沈琛的侧脸,便停在那儿再也挪不开。   “你头发长了。”   沈音之咕哝着伸出双手,拨开额前的刘海,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瞧见他锋利狭长的眉目。   “这样好看。”   她摇头晃脑地笑:“就像我现在前天新看的网剧,那个民国的男主角就是这个头发,超级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琛落着眼皮,“头发好看,还是人好看?”   “肯定都要好看呀,”   沈音之犹在摆弄头发,无知无畏,“光头发好看,光人好看没用的。昨天我有看到男主角,他在剧组里变了个头发,完全不好看掉了。不过他个子好高好高,腿好长好长,我看着像巨人,没想到他才大我两岁。”   说到这里还成,好死不死补一句:“那就比你小十岁。”   无法磨灭的年龄差仿若十斤重铁猛地掉落,咣当咣当,压得沈琛心脏稀巴烂。   “他有多高?”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186?”   凭直觉说个数儿,沈音之另行百度搜索,给出具体数值:“188cm,后面有括号,官方说明,什么意思?”   “有水分的意思。”   沈琛好似漫不经心地提起:“没记错的话,去年体检我有192cm。”   “啊,我都不知道,原来还是你高耶!”   没见识的小丫头发出惊讶的声音,沈老板的心情迅速多云转阴。   不过面上不动声色,完美展现虚长十岁应有的成熟稳重,不紧不慢:“他有多好看?”   沈音之脑壳里词汇空空,想来想去:“就好看呀。”   “那我呢?”   悬在头顶的光落下来,明灭不定。   沈琛不期然地抬起眼,那双极为漂亮的偏细长的眼睛,直直看你时是静的,冷的,根根分明之下的眼界栖息着冷酷,满腹算计。   但他有意收敛尖锐,眼角稍抬,便成了含情脉脉,温淡缱绻。   “他更好看?”   沈音之点点头,又摇摇头。   “真的比我好?”   沈琛压低的声音柔软而蛊惑。   他偏了偏头,面上光影活生生的流动,线条漂亮得一塌糊涂,像精雕细琢的艺术画作。   沈音之顿时丢了声音。   毕竟他好看呀。   好看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如鸦片,似烈酒。   看着澄澈绵柔,入喉烧灼,时间长了悄然成瘾,终是难舍难戒,生在骨头里头般难以割弃。   况且他如此看她。   以单膝抵地的姿势,在她的低处仰视她,不知为何生出几分臣服的意味,那种滋味。   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佛跌落神坛。   他依旧傲骨凛然,满身洁净。   但不再清心寡欲,不再无所不能,没了那份至高无上的高傲与冰冷,只不过怜悯施舍般低头看你两眼,像扫过卑微的蝼蚁。   他变成凡人。   从此他会生老病死,从此他有喜怒哀乐。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沈琛。”   说不清哪里来的念头,沈音之抚上他的脸,忽然开口道:“我们就像这样不好吗?”   哪样?   他没出声,他的眼睛在问,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臂之上。   “不要爱。”   这件事她问过林朝雾,问过周笙,他们都说不能,她不死心,非要亲自问问他:“你能不能不要爱我?”   沈琛唇角微动,她看出来了,却没有听到声音。   只见他松开手,缓缓起身,闪动的眸光如波涛汹涌的海,危险感浓浓扑来,好似无形的手贴上脖颈,就差收紧,彻底的扼杀。   好在这时门铃响起,门外传来中气十足地叫喊:“外卖,沈小姐是么,你的外卖!”   沈琛失聪般伫立原地,一动不动,一眨不眨。   他真的伤心了,这次她看得出来。   沈音之无声抬起脚,踩在床上,渐渐站直身体,脚踝以及心尖尖处传来的阵阵疼痛,给她一种踩在刀刃上的错觉。   “你很讨厌我吗,阿音,不管我做什么都没用?”   他这样问。   她只能用力地摇头,再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在空荡的房间里彼此取暖。   —— 该怎样去述说呢。   这个世上没有人爱过我。   我曾经需要爱可是它不肯来,所以我怀疑它,不屑它,咬咬牙抛弃掉它才能潇洒活到现在。   直到现在。   “我不讨厌你,沈琛,我喜欢你。”   “而且。”   她靠在他的肩上,身体小小软软,声音轻如幻觉:“我想爱你的,只是我很担心,我没有爱可以给你。”   “因为我找不到它。”   “我在家里找,在衣服口袋里找,到处找,一直一直在找,就是找不到。”   “我不知道它丢在哪里,是什么时候丢掉的,它又不能接电话,所以我找人问,问林朝雾,问苏井里,还问了周笙。”   “他们都很聪明对吧?”   “但是他们也找不到。”   沉默笼罩。   唯独门外的敲门声砰砰持续好阵子,外卖员才放弃,大声嚷嚷:“外卖放在门口了啊,自己拿。”   “有时候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傻。”她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耳边。   “我知道我只能爱你。”   “如果连你都不爱,我肯定没有办法爱别人。”   “但是,要是——”   “我真的永远找不到爱,我就是傻,我的脑子学不会它,那你该怎么办?”   “要是我连你都没有办法爱。”   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在笑,沈音之细声喃喃:“那我又该怎么办呢,沈琛?” 第73章 乞求   煽情的氛围持续不到五分钟,沈音之话锋突转——   “肚子叫了,我们吃饭吧!”   说完,不给反应的时间,她跳下床,瘸子般单脚蹦跶蹦跶去开门。   外卖果然放在墙边。   有饭,有菜,有汤,色香味俱全,居然还有瓶红酒。—— 应该是姐妹担心她被网络恶评影响心情,备酒消愁吧?   贴心无敌!   姐妹好,姐妹好,有钱的姐妹是个宝!   沈音之提起外卖,格外麻利地张罗好碗筷,拍着桌子催促:“吃饭啦,吃饭啦!”   语气里找不着半分惆怅。   方才难得深沉的发言如同一场幻觉,她转眼变回没心少肺的模样。   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架势,晚饭桌上可劲儿地招呼沈琛:“这个好,这个这个,还有香菇炖鸡肉,给你大的肉,你吃,全部给你吃。”   两只手更闲不住,反复变动几盘菜的分布位置,同时频频给他夹菜,眨眼功夫已然堆满碗头。   这行为,这举止。   不得不说声热情,活泼,只不过殷勤的过分异常,有了几分做贼心虚的派头。   沈琛直直看着她。   她本能避开视线。   小傻子一心难多用,忙活着眼睛双手和嘴巴,自然而然忘记调整面部表情,一张脸上就明晃晃挂满‘完了,好像不小心说漏嘴?’、‘我脑子里的秘密想法被我自己暴露了吗?’、‘是的是的,我暴露了,好后悔啊怎么办?’、‘算了,没关系,塞住他的嘴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的情绪。   复杂又生动,藏都藏不住。   难怪没完没了的叽里咕噜,敢情指望饭菜粉饰太平?   想都别想。   沈琛有沈琛的算计,前半场饭局不动声色,不做揭发。   好似全心全意享受美味佳肴,以及端茶倒水的好待遇,他脊背笔直,细嚼慢咽姿态优雅,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   沈音之被骗过去了。   误以为如意算盘成真,以为这场风波已经过去,自是高高兴兴填起自个儿的肚皮,三两下填得鼓鼓。   “饱了。”   她拍了拍肚皮,咸鱼瘫在椅子里抿红酒,眼皮半睁半闭,惬意以至于犯起困意。   殊不知对面沈琛想的是:吃饱了好算账。   他冷不丁开口:“刚才你问我的话,我还没有回答。”   “什么?”   沈音之那颗脑瓜被食物和酒精双重麻痹,变得迟钝又松散,慢吞吞翻起脑内记录。   “我问你要不要喝酒?你现在想喝酒?”   明明上句话是这个内容,却见他摇头。   “不是这个吗?”   “那就你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加饭,要不要草莓?这个茶树菇老鸭汤,像不像刘阿姨做的汤?”   她绞尽脑汁追忆所有问题,他仍然慢条斯理地摇头,眼珠黑得纯粹。   沈音之呆呆盯着看两秒,忽然双手捧脸,支在桌子上,喊:“沈琛。”   “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非常好看?”   沈琛回:“没有。”   “那我现在说了,你现在知道了。”   她吃吃地笑,并非故意转开话题,完事儿又问:“到底什么问题呀,我觉得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有。”   沈琛意有所指地看向房间,沈音之转头瞧见半开的门,床尾地板上还放着毛巾包裹碎冰,化出些许的水。   她眸光闪烁,如遭雷劈般猛然恢复四分清醒,故意娇声娇气:“我不想再说那个了,不想说,我们说别的好不好?”   试图蒙混过关。   沈琛偏要抓着不放,低声问,用上循循善诱的口吻:“我还没有回答,你不想要答案么?”   想的。   非常想。   可是沈音之东张西望,觉得这个场合不好。   外面天太黑,里头屋太小,房门锁不够牢固,如果他又生气起来要掐她,她疑心自个儿无处躲藏,难逃死劫。   这话本来在脑袋里转,不知怎的不自觉嘟囔出声。   沈琛听见了。   他面上的镇定仿佛遭受重击的玻璃,不过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四面八方飞快延伸,破碎得不成模样。   摇摇欲坠。   他骤然发现新的事实,那就是他所看到的事,永远是:他始终没能下狠手,没能杀死她,这叫手下留情,叫情不自禁,是爱。   但对她来说不是的。   她不知前因后果,闹不明白他的反复无常,她所记得的事仅仅是:他要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想杀她,明明不是她有错在前;   不知道为什么放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神来又不肯放过她。   这事儿稀里糊涂又乱七八糟,像刀悬在后脖颈,寒气凛冽刺骨。   取你性命的日期不给确切,它光是悬着,悬着,以未知的形式逼得你日夜难寐,草木皆兵,所以——   她不再信任他。   为了性命为了安心她必须逃跑。   还有个怪不得。   怪不得1937年后她的赖床毛病愈发严重,成天睡到日上三竿不肯起。   恐怕夜里压根闭着眼睛没法睡,只得挨到天亮他离开之后方能放下戒备,起不来。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兜兜转转直到这个地步,沈琛才后知后觉想通这回事,身体深处猛然涌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疼痛。   如同烟花炮竹点在肺腑,炸开一片皮肉血沫,纷纷扬扬像雪。   以致几欲作呕。   “你怎么啦?”   沈音之歪着头,眼里几分不解,几分担心,澄澈如水。   她就是个孩子。   她只是面镜子,这个世间人事物如何对她,她便诚实的率真的如何对待回去。   他为此怨她没有良心,几乎怨了两辈子。   时至今日恍然大悟。   贼喊做贼的人是他。   自以为是的人是他。   就逃跑这件事上,真正应当委屈,有资格害怕,抱怨,厌恶,憎恨的人是她。   而不是他。   “阿音。”   顷刻不过数十秒,长达几百天,沈琛日夜思想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留不住她。   现在他得到了答案。   但沈音之依旧是的那个有点儿醉熏熏,懵懵懂懂甚至有点儿倦怠的沈音之。   头顶的灯光又寂静又明亮。   她看到她所称赞的那双漂亮眼睛,流动起令人心碎的柔光,错眼间还蒙着浅浅的水光。   她听见他沙哑的嗓音,轻轻的,好似被风吹得碎碎的,“我错了,阿音,我又做错了。”   做错?又?   “你干了什么坏事?”   沈音之叼着根牙签,超有气势地眯起眼睛,一拍桌:“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偷偷把我的项链全部卖掉了?”   “不是。”   她的视线上下扫视,抱手,语气凶狠:“你又想抽烟?不行,我不喜欢烟的味道,抽烟我就赶你出去!”   “不是。”   “那是什么?你说说?”她可想不到其他事情了。   “太多了,好像说不完了。”   他落下眼皮,试图掩盖着什么,眉目隐匿进阴影之中,光照不到的地方。   沈音之茫然地观望会儿,抬高声音:“哎呀,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怪怪的,我不喜欢。”   “做错事情就改呗,你改过来,我原谅你不就好了嘛!”   “还来得及么?”他尾音轻颤。   “来得及呀,人活什么都来得及,你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再给我新的信用卡,我肯定给你来得及!”   她不假思索地安慰,同时趁火打劫,其实不清楚他所谓的做错究竟是什么。   她只知道。   他下秒钟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好看。   她万万见不得他难过低落,没想过践踏他的高傲,对他的卑微完全不感冒。   沈音之发自内心希望沈琛永远是沈先生,江湖道上人人敬之畏之的沈七爷。   她要他高高在上,她望他无所不能。   她从不想扯他下凡,不限制他不打扰他,仅仅愿意遥望着他的身影往上爬呀,往上追呀。   不惜花尽力气来到他的面前,只为得意洋洋说一声:“你看,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追上来,我是不是很厉害?”   然后得到他的欣赏,他的认同,蛮横占走他的皮囊钱袋子以及视线,往后便在他面前尽情撒娇打滚到处闯祸。   ——这大约是她年少冒泡的梦想,也是她的喜欢。   会是爱吗?   沈音之不着调地想,得找个机会问问好姐妹呢。   *   他们到底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自然,为了降低风险指数,沈音之机智地给沈琛灌下大半瓶红酒。   —— 她记得,他醉酒的时候很傻,好骗又好欺负。   “这是几?”   她俯身晃悠手指。   三根细细白白的手指看得一清二楚。   沈琛说:“四。”   “你醉了。”沈音之半是同情,半是窃喜,笑得犹如偷腥的猫。   沈琛随之动了动唇角,目光虚散开像一团雾,无声的,小心翼翼拢住她。   “那我要开始说了,我再问。”   咳嗽两声,沈音之沉下声:“我们不讲爱好吗?”   “因为这个东西不好,你知道吗?它非常不好,你分不清楚它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没有规律的。”   “我就见过好多人爱得死去活来,没过几年真的死翘翘。”   她摊手,对着醉酒的他倒是不设防,夸夸其谈:“你看我们不要讲这个东西,就你给我花钱,我哄你高兴。你不养别的小情人,我不花别人的钱,是不是很好?而且我们一直是这个关系,我觉得它不会变掉,除非——”   “除非你爱上别的人,我应该不会。”   可疑地停顿会儿,沈音之有试图去想,她的沈先生会爱上谁。   他会给别人花钱,教别人念书写字。   像对她那样,手把手养着别的小女孩长大,有时对她温柔的笑,有时又流露出冰冷和孤独的神色吗?   难以想象。   不太舒服。   “不过没关系。”   她想完之后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几个女孩子能比我好,你应该不会爱上别人的。就算爱没有办法控制,你真的爱上别人,我爱上别人,那也没关系的。因为你不爱我,我不爱你,我们不会很伤心,我们以后还是要好,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琛无声无息仿若透明人,光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瞅住她。   “还有就是,我不喜欢你的爱。”   沈音之继续说下去,许是有了酒,说起话来坦坦荡荡:“我说过我喜欢你的嘛。可是我分不清楚,我不知道我是不喜欢爱这个东西,还是不喜欢你这个爱。因为你以前没有爱我的时候,没有关住我,也不会收走我的东西,你爱了之后反而对我不好了。我脑子很乱,为什么爱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她说得起劲,嘴巴不够用了,开始用双手比划。   他静静看着,不舍得打断她这眉飞色舞的长篇大论。   美中不足是沈音之讲着讲着卡壳了,隐隐觉得自己被自己的逻辑卡住,又找不出卡在哪里。   算了算了。   她口渴,一口气干掉半杯酒,才问:“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得对不对?”   沈琛温声:“你说得很好。”   她眼前一亮:“那我们不讲爱了?”   他又说:“不行。”   “为什么?”   沈音之百思不得其解,见他伸出手,掌心朝着她摊开。   要她过去的意思?   她看了又看,像看着好坏不明的外星物种,迟迟不敢搭上去。   沈琛不催。   他就是过于贪婪,过于着急,才辗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此时只得沉下心来,耐心,任由沈音之犹豫再犹豫,谨慎再谨慎,试探性搭上手,以龟速往他这边挪动。   他捉住她的指尖。   手指沿着手指的关节滑动,覆住掌心,而后握住。   不能太轻。   不能太重。   她是飞鸟,他困不住她,仅仅尽力地留住她。   “阿音,你花多长时间到18年?”他问。   问这个干什么?   沈音之确定他没有发动攻击的意图,放松下来揉揉脸颊:“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我就在这里,她们喊我林小雨,让我唱歌。”   “也就是没有时间,你知道我花了多久吗?”   沈琛笑了笑,是她喜欢的那种笑,温柔得没有恶意。   “不知道。”   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你不是睁开眼睛就来了吗?”   沈琛:“不是,从1938年到2018年,我用了七十年。”   “不对啊。”   沈音之不相信:“那你应该很老很老,头发白色,可是你才三十岁。”   “因为我死过。”   他平静的说:“中间的四十年,我死过五次。”   五岁被陆三省的商业仇敌绑架;   七岁被陆三省外养的情人弄死;   重病,车祸,坠楼,甚至沈芸如自杀前临时决定捎上他,摁着他割开手腕,献血涓涓。   和尚没有骗他。   那时他没有记忆,不断不断地轮回,不断不断经历着已有的命数,运气不好走向各种各样的分枝,不同的结局。   “你现在都记得了?”沈音之惊疑不定:“你的脑子不会乱掉吗?”   “还好。”   家庭背景八分相似,交际网亦是如此,不至于混乱。   只不过他记住了死亡,恢复记忆之后常常梦回到濒死的过往。   她还是难以置信:“我是死了就过来,苏井里和林朝雾是,投胎?反正她们没有这样,为什么就你变成这样?”   “因为我想要救活你,这是代价。”   说起这些事,好像发生在不久之前,沈琛语气淡淡的:“本来应该需要更多时间,那个和尚告诉我,有可能要几百年,几千年。结果只用了七十年。算我运气好,也算我运气不好,才七十年。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说,几百年几千年过来,我还是爱你,我没有变,我的爱没有那么短。”   沈音之没想过转世轮回背后还有内幕。   她有些转不过来,艰难消化,“可是——”   “而且你看。”   他打断她,倏忽扯起毛衣边角,腰腹部冷白的皮肤出现在眼皮子底下,端端正正补着三个字。   “为什么你这里有……”   我的名字?   沈音之伸手碰碰,没感觉,又试着小力搓搓。   “抹不掉?”   沈琛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指,“这是永久性纹身。”   “永久性?”听着不是好词。   “去不掉的意思,非要去掉,也会留疤,就像你,阿音。”   “它哪里像我?”   她看下看左看右看,这都是不会说话不会蹦跶的字,没她半分出色。   但沈琛眼眸深沉,“你就像这样,长在我的身体里。”   所以我要怎么不爱你。   我要怎么停下来爱你?   他眼里藏着这样的话,他也没有答案。   沈音之一时噎住,顿觉手指在燃烧,那行字笔笔画画在烧,皮肤烧,他也在烧。   风雪不要命地下,大火拼了命地烧。   他抱着她,身体冰凉。   由于被火烧着,随后又发起烫。   幻觉般的画面与温度一闪而过,徒留下深深压抑的心情,惊得她蜷起手指。   他爱她。   她隐隐约约感同身受了,他的爱没有办法停下来,除非他死了,它枯竭。   “我回不到以前,但是你能。”   沈琛提出新的和主意:“我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就像从前那样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理我,不用管我爱不爱你,那样不是更好么?”   沈音之半信半疑地抬头,撞上他的眼神:“以后不掐我?生气的时候也不会?”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说会把她的东西还给她,本来就要今天还给她。   好像不错。   她想要的保证都得到了,可是。   脑子不够用,头疼,沈音之苦思冥想,想到一件事:“可是我就是不爱你呢?怎么办?”   “连我都不爱,你还能爱谁?”   他用她的话堵她,字字清晰:“假如你谁都不爱,我又不会让你难过,为什么不待在我身边?”   “可是。”   可是可是。   老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她又可是不出个所以然。   “还记得我的生日吗?蛋糕蜡烛,是你吹的,你说过要实现我的愿望。”   指腹划过脸颊,不知是冬天空调,还是酒的缘故,沈琛面上添了层薄红,眉目含情,语气软得要化开。   “我没有许过愿,现在只有这个愿望。”   “阿音,跟我回家好么?”   “我——”   家这个字始终是命脉,沈音之混乱到揪头尾,好难挤出一句:“我想想,我再想想。”   然而没想到两分钟,门口又一次响起敲门声:“阿音,在家?”   这次是林朝雾。   林朝雾回来了,糟糕了!   “躲起来!”   沈音之原地蹦起来,看向沈琛,小小声道:“你得躲起来,不要被她看到!”   为什么?   沈琛没有机会问,她蹦蹦跳跳拉扯他进屋子,四处扫描,精准定位红漆老式衣柜,不由分钟推他进去。   “不要说话,千万不要说话,给你吃草莓。”   不晓得什么时候顺手捎带的草莓,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塞在他手里,哄小孩似的。   说完便关衣柜门。   眼看着光亮被阻隔在外,黑暗凶猛袭来,沈琛伸手勾住了她的外套口袋。   “阿音,在不在?”外面敲门声愈急。   沈音之语速变快:“不能让林朝雾知道你在这里,不然他们会对我生气,也对你生气的,所以你就待在这里,很快的。”   “想想?”沈琛犹如溺水的人,眼神朦胧,死死抓住最后的稻草,“你再想想?”   后头始料不及地溢散出一句‘求你了’,狠狠震住小傻子。   “你可太醉了。”   她嘟嘟囔囔的,终于一口答应:“我会想的,但你不要说话,要乖乖藏在里面,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然我就不想了。”   “好。”   他慢慢松开手,柜门关上。   黑暗吞没了他,手长脚长缩在狭窄的衣柜里很是委屈。   不过。   打开塑料包装盒,草莓入口,滋味漫进咽喉肺腑。   是甜的。   沈琛缓缓弯起眼角。   神色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姜还是老的辣。   低声下气苦肉计还是老男人玩得溜。 第74章 亲亲   藏好沈琛,反手关上柜门房间门。   这时外头敲门声停了,倒是丢在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老半天。   “来啦来啦,我来开门啦!”   沈音之单脚蹦到大门边,眼尖瞧见沈琛的鞋,一脚踢到鞋柜底下,随后拉开门扉。   “敲门没反应,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   林朝雾抛来嗔怪的媚眼,进门,一眼瞧见桌上几乎空了的酒瓶。   不由得诧异:“酒全喝完了?”   不过紧接着留意到两幅碗筷,两个杯子,便了然,边脱鞋边问:“苏井里来了?他不是前两天还在群里念叨,最近没日没夜扣着公关部加班,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怎么有空来吃饭?现在人呢?别是又像上次,没酒量死撑,完事吐得到处都是。”   她露出无比嫌弃的表情:“要是真的吐了,记得提醒他打扫干净再出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不然我担心控制不住我自己,待会儿烦起来直接拧断他的头,塞马桶里冲进下水道。”   ……姐妹她看起来心情非常糟糕的样子,沈音之彻底绝了坦白的心,张口就来:“苏井里没有来,谁都没有来。”   林朝雾疑惑:“我看餐具有两份?”   “那是因为房子里空空的,我不喜欢自己吃饭,然后就想出超级好的办法。——用两个筷子和碗,这边吃,那边吃,左手右手碰个杯,感觉就有人陪着我吃饭了呢。”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正常人绝对干不出这事。   所幸沈音之脑回路清奇,林朝雾早已见怪不怪。   “你吃饱了没?我又买了两份河粉,就我说过小时候经常吃的那家,味道还不错,试试?”   她脱掉大衣挂在椅子上,走进厨房拿双新筷子,坐下便大口大口开吃。   沈音之接过炒河粉,没打开,而是抬头问她:“你不高兴?”   当事人语气凉凉地纠正:“没到不高兴的地步,纯粹看腻娱乐圈小妹妹的把戏,没点儿新鲜的,烦了。”   “怎么了?”   林朝雾微扯嘴角“就那个后台不小演技没有的小白花妹妹,前头不是因为ng,哭晕过去么?我们拍戏,租场地,设备运输,还有工作人员的工资,样样加起来开销大到不行。剧组不想白白浪费大半个晚上,所以临时喊我去补戏。”   “我没什么意见,谁知道小妹妹说什么都不肯。”   “半路醒过来,哭着嚷着非要原路返回。进了剧组二话不说冲进我的化妆室,扑上来哭得梨花带雨,当场开始哭诉演员是她的毕生梦想,求求我给次机会,不要剥夺她的人生追求。还闹着要下跪,红眼睛发誓不让我失望,不让全剧组失望什么的。。。”   她不屑地啧了一声:“现在的小孩可真是,实力拿不出手,老套的心思花招数不完,本末倒置。”   沈音之心不在焉地听着。   眼角余光则是不断瞟向房门缝隙,时时刻刻竖起两只耳朵留心动静。   但那儿安安静静,没有声响,任何细微的声音都没有,好像压根没人存在似的死寂。   令人不自觉松口气,又提起心。   —— 他在干什么呢?   沈音之双手捧住玻璃酒杯,温吞吞地将仅剩下的小半杯酒抿进咽喉里。   煎熬忍耐十多分钟,眼看残羹冷炙收拾得差不多,才打个招呼往房间里钻。   “沈琛。”   轻手轻脚做贼似的反锁上房门,打开柜门,只见沈琛屈腿缩在木板之间。   闭着眼睛,落下长睫。   侧脸线条周正而克制的起伏着,皮肤很白,呼吸很轻,好像被丢在储物间的布娃娃,独自被人遗忘了,沉睡着。   乖乖的。   漂亮到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儿无害的可爱。   “沈琛?”   沈音之慢慢蹲下身来,小小声地喊:“沈琛沈琛。”   他没反应,这会儿像休眠的机器人,插上电源才能苏醒的那种。   “睡着了吗?”   沈音之自言自语着,伸手戳戳他的脸。   哇哦软软的!   真的超好戳!   揪揪头发,碰碰睫毛稍,皆是细细的,精致的。   再来两根手指摁住唇角,往两边拉扯,扯出大大的笑容——   嗯……这就有点儿恐怖了。   果然不适合大喜大怒的嘛。   沈音之煞有介事地摇头,犹如做实验般记下这个结论,继续以‘探寻机器人的开关’为借口,肆意进行骚扰行为。   玩得正起劲呢。   不料沈琛倏然掀开眼皮,瞳仁里漫着浓浓的倦意,发丝凌乱落下来,又是少见的颓废散漫感。   “原来你没睡呀。”   沈音之麻溜儿收回为非作歹的流氓手,改拉住他的袖口。   说声‘那就起来吧’,她试图拉他,没拉动。   “你也太重了吧,以后得减肥,不然我真的拉不动你,牛都拉不动你。”   她说着上双手,嘴里嘀咕着嘿呦嘿呦拔萝卜,用尽全身的力气搞生拉硬拽。   这回好歹拉起来了。   然而超大只的沈琛扑面而来,如熊般全压在沈音之的小身板上,她只有单脚支撑身体的呀!   不禁踉跄两步,俩人头重脚轻又摔回到衣柜里去。   不知道谁的脑袋手肘碰到木板,发出一声沉沉闷闷的磕碰声,听着都疼。   “是你还是我撞到了?”   沈音之摔坐在他的腿上,两手把自个儿脑袋摸个遍,不疼,不是她。   那就是他。   “你撞到哪里,你有没有感觉?”   她傻里傻气乱摸他的脑袋,声音软绵绵:“你看你就知道说我,天天要我减肥,不准我醉酒,结果你自己变成这样,你觉得丢不丢人?我应该拿我的手机,给你拍个照片,拍个视频,下次看你怎么说我,真是的。”   呼吸热热的落在面上。   絮絮叨叨一连串的抱怨。   沈音之这会儿太威风,简直威风凛凛得像小老虎,又是威胁又是教训他,眼睛亮得好似藏星星。   沈琛什么都没说。   眼皮半开半阖,掌心扣住她的后脑勺,骤然低头吻过来。   毫无预兆。   始料不及。   他在暗淡的光线里吻她,嘴里有一股浅淡的草莓味儿。   沈音之本能地小小舔两口,这下捅掉马蜂窝,对方无声吻得更凶。   唇齿沉默但热烈地交缠。   潮湿的舌尖犹如逡巡领土,细致扫荡过牙关,卷走她嘴里丝丝的酒味儿,留下分明的颗粒感。   就在这窄小的木柜里,光影交错,晦暗不明。   世界安静得绝无仅有,空气燥热又暧昧。   她忍不住往后缩。   只是片刻又被追缠上来,像藤蔓般要命地束缚,扯不开甩不掉,反而往更深的地方延伸。   疯狂延伸。   他的气息几乎生生钻进她的皮肤里,溶进血液,依附骨头游走在四肢百骸,抽走浑身所有的力气。   沈音之不禁皱眉毛,依旧不适应如此彻底的亲密。   活像剥光衣服,抛下躯壳,心脏扑通扑通的碰撞——   她形容不出来。   反正,反正就是那种没有阻隔,没有秘密,所有东西都没有了,两人光裸地缠成死结,丢掉你我只有我们的感觉。   如奶油般甜腻腻地融化。   怪怪的。   她开始推他,推不动。   又粗鲁乱拍他的脑袋,揪头发丝儿,呜呜囔囔地抗议:“我还没想好呢,没想好,你再这样我就不想了!”   他慢慢地退出来,仍然含着唇畔细细的舔舐。   这温情未免有些过分的温柔。   沈音之失神沉溺半晌,对上沈琛柔光潋滟的眼眸,理智终于回笼。   赶紧双手并用挡住他的脸,哼哼着偏过头去:“不亲了不亲,你脸上有东西,扎得我疼死了。”   沈琛缓缓滚着喉咙,发出沉沉慵懒的一个:“嗯?”   “有东西,很刺!”   沈音之认真地重申,他便摸了摸下巴。   无意间碰到冒头的胡茬,不禁唇角稍扬,似笑非笑的模样。   “疼?”他问。   “疼,疼得我想咬你。”   她老大不高兴地揉搓着下巴,眼睛水汪汪的,眼角下巴泛起薄薄一片红。   看着实在委屈极了,但说起话来厉害得很,发音拖腔拖调,两只流光溢彩的眼睛瞪着他,当真是又凶又娇的一个小孩。   得好好哄呢。   “我看看。”   他要伸手拉她,她非要闹脾气往后仰。   一时间忘记衣柜的狭窄,后脑勺咚一声撞到木板上,脑子差点被震裂。   疼疼疼。   沈音之就如同小孩摔倒找家长,学生挨揍找老师般的理所当然,下秒钟狼狈缩回到沈琛的怀里,呜呜啊啊的一阵细细的哀嚎。   娇声娇气要呼呼。   可怜巴巴要揉揉。   这不典型的没事找事活受罪,撞了南墙才回头么?   沈琛忽然低低笑出声。   “你还笑,都怪你!”   小没良心的翻脸不认人,沈琛正要开口,被她捂住嘴巴。   一串脚步声由远到近,林朝雾的声音响在门边:“阿音,你没事吧?我怎么听你里面动静那么大?”   “我、我在看电影,你不要进来,我在看很恐怖的电影!!”   难得她撒谎结巴,沈琛笑意漫开,眉眼弯弯。   不许笑!   她龇牙咧嘴扮凶相。   门外林朝雾毫不知情,回道:“那我在客厅背台词,不影响吧?”   “不影响。”沈音之大声:“你背吧,你要背到很晚吗?”   “估计要到凌晨?那位身残志坚小白花妹妹因为身体不适,背不下台词。——虽然我也不知道哭晕过去,为什么能影响到她的记忆力。可能伤到大脑了?反正她大段大段的台词百分之八十匀给我了,明天下午要拍,只剩今晚临时抱佛脚的时间。我还得维持我甜美实力派的宅男女神形象,背完台词再说,明天再找机会跟妹妹算这笔账。”   林朝雾最后懒懒道:“你早点睡,别看那么多恐怖片,免得做噩梦。”   “哦。”   沈音之应声,旋即苦恼:“完蛋了,她要在客厅待好久。”   沈琛眼尾一挑,“那我怎么出去?”   “我想想。”   她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近五分钟吱不出声。   “想不出来?”   她点点头,发愁,担心他会不管不顾地走出去,到时候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情。   到头来万万想不到——   沈琛不紧不慢地笑了笑,万般淡然:“看来我今晚就只能住在这了。”   抬眼仔细打量房间,目光落在床上。   “这张床小了点。”   “这被子薄了点。”   但他顿了顿,非常善良,温和,并且体贴地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   你可闭嘴吧。   沈音之面无表情,转头塞他一嘴草莓。   他笑笑地咬住,咬破了皮,含着汁水,没脸没皮再次亲上来。   —— 又一个草莓味儿的吻。 第75章 留宿   没有其他办法偷运活人。   沈琛好像留宿得顺理成章。   所幸房间里有浴室,也有备用的毛巾牙刷,洗漱不是问题。   睡衣得麻烦周笙送上门。   反正沈琛动不动送生活用品,林朝雾习以为常,没起丁点怀疑或好奇,仅仅叫住周笙,拜托他下楼的时候顺便扔个垃圾而已。   那么接下来真正的问题是——   今晚怎么睡?   翻遍整个房间不见备用棉被,打地铺的计划落空,怎么办?   沈音之默默盘腿坐在床中央沉思。   思来思去两分钟。   困了。   她打个大大的哈欠,头脑昏沉,眼泪汪汪地冒出来,哪儿还有力气想主意?   不想了。   干脆按照老规矩,整齐摆放好两个枕头,以它们交接线为三八线,夜里谁都不准过线,非常公正合理。   至于被子?   这被子单薄又过短,正常情况下难以盖住两个人。   那就转向九十度呗,横盖完事儿。   “好了,睡觉。”   沈音之倒头想睡,但突然想到什么,她抵抗住滚滚而来的浓重困意。   没过几分钟。   被窝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 果然不出所料,成天喜欢亲亲抱抱的家伙最麻烦了。   开着灯尚且不安分,逮住机会到处亲,亲起来地老天荒没完没了,活像饿了五天五夜似的。   关了灯会老实才怪。   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在干什么,醉醺醺且凶巴巴地警告:“你不要想偷偷摸摸超过线,不然会被我踢下去。”   话落,身旁动静立刻停了。   倒是沈琛沙沙的声音响起来,“床小,不用踢,我已经要摔下去了。”   有这么小吗?   沈音之努力用浆糊脑子想着,两个成年人挤1.2米小床,确实紧巴巴的哦。   “那你过来点吧。”   她准了。   她超大方地往后退,腾出位置救济他。   这下可以好好睡了吗?   做梦。   她的牺牲根本没换来应有的安静,眨眼间隙,那种微小但无法忽视的动静又开始了。   “你为什么动来动去?风吹进来很冷的。”   沈音之迷迷糊糊发出抗议,他解释:“被子短,脚冷。”   “你把脚折起来嘛。”   “折了。”沈琛淡淡道:“还是盖不到。”   “真的?”   沈音之不想睁开眼睛,像瞎子似的伸长胳膊在外头乱摸。   事实证明沈琛没有说谎。   她的的确确摸到两条尽力屈起的腿,一截小腿以及脚踝脚板全露在外头,触手一片冰凉。   好吧。   “你的脚为什么这么长,像长脚鹿妖怪。”   她嘟囔着连自个儿都听不懂的傻话,又准许沈琛凑近些。   被子无声翻回原来的形态。   脚盖住了。   不过这回改她蜷缩边角、窝在床的边沿,两人之间的被褥绷得紧张,中间空空荡荡,冷空气伺机而入。   “房间里空调坏了?你冷不冷?”沈琛瞥了眼呼呼大作的空调,问得别有深意。   但凡她搭腔,下面他必然要说:冷就过来点,我抱着你。   然而沈音之毅然决然蹦出两个字:“不冷。”   “空调已经开了,它没有坏,只是反应慢,声音大,热风吹得小,有的时候还会自动关闭,但它还是台好空调。不像我房间里那个空调,白天好好的,可是晚上睡觉之前吹热风,睡觉之后吹冷风,肯定坏得不能再坏,故意想要冷死我。”   说到这儿话锋一转。   她声音软糯糯,语气超级宇宙无敌严肃,偏又前言不答后语地说:“而且不管空调好的坏的,不要讲这个,你不可以再找借口凑过来。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本来我们不应该在一个床上睡觉,不应该天天亲来亲去。这些都是你的阴谋,你在温水煮青蛙。”   沈琛微微挑眉:“嗯?”   几天不见学识突飞猛涨,连温水煮青蛙都了解了?   小傻子义正严辞继续说:“青蛙绿油油的,不好看,我不要当青蛙,所以你待在那里不准动,别想再对我动手动脚,不然——”   “不然?”   “不然你就是非法骚扰,会被警察抓,还会被我的粉丝骂。”   她字里行间一股‘我有警察叔叔和超多粉丝撑腰,你怕不怕’的气势。   得。   不必多问,沈琛知道‘非法骚扰’四个字保准出自他人之口。——不是林朝雾就是苏井里。   而小祖宗她有样学样,得意洋洋地炫耀着新知识,正高兴着呢。   这时你可不能反驳她,更不能硬碰硬。   否则她发起脾气真的踹你下床,赶你出门,这事儿不是没有过。   沈琛想了想,低声问:“你想不想听故事?过来点,讲故事给你听。”   “什么故事?”   沈音之戒备心十足,怀疑这又是盆新烧好的温水。   “灰姑娘,美人鱼,小红帽大灰狼,卖火柴的小女孩……”   沈琛慢慢报出他所知道的,所有女主人公为主的童话,光听名字便有趣。   “这是什么故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沈音之曾经热爱收集故事书,豁然睁大眼睛:“明明上海滩所有的故事书都被我买了啊,我看过武松打虎,精卫填海,哪吒脑海,女娲补天。全部是四个字四个字的故事,没有小女孩,你的故事该不会是你自己乱说的吧?还是现在的新故事,好看吗?”   “你以前看国内的故事,这是国外的故事。”   她半信半疑:“我也有国外的故事书啊,不是你买的吗?”   他笑:“我买的,你看了?”   “……”   想起来了。   还真没看。   谁让他有事没事给她买书,喜欢好几本好几本的买,摆在桌头活像作业堆积如山。   沈音之无意间翻开过几次,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眼儿,甭管中英文都能看得你眼花缭乱头晕脑胀,分分钟昏睡过去。   不好看,丢到一边。   转头掏出心爱的连环画小人书——图多字少不动脑——靠在枕头上看得津津有味,谁还要看枯燥无味的白话翻译版故事书?   白纸黑字顶多拿来涂鸦。   她以前闲着无聊在上头画过猪头王八,画过孙悟空,画过鼻青脸肿的学校刻薄女老师。   有时候受教训被打手心,赌气之下还把堂堂沈七爷画成泪流满面的小人,边挨鞭子抽边求饶。。。   这秘密他应该没有发现吧?   黑暗里看不清沈琛的神色,沈音之摸摸鼻子,心虚扯开话题:“你还是说故事吧,从灰姑娘开始。”   沈琛不紧不慢:“近点说。”   沈音之正直地犹豫会儿。   脑海里飘着朋友们的告诫,他们反复强调过,做决断之前必须同沈琛保持距离。   但理智抵不住故事来的诱惑大,到底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往前挪进些许。   “你说你说。”   她连声催促。   沈琛毕竟性别为男,隐约记得童话故事的核心就算不错,剩下全靠编。   所谓仙女教母说成有法力的魔女。   南瓜替换西瓜。   水晶鞋这样的关键物品,说是说对了。   不过当下正处于冬天,为了传达的‘保暖比漂亮更重要’的重要原则,他顺口改为水晶雪地靴,这应该算入乡随俗?艺术加工?   都没关系。   反正他瞎几把说,沈音之瞎几把听。   前者自信而淡然,后者天真而率直,听完故事立即积极提问:“为什么王子要找灰姑娘?他喜欢她还是爱上她了?为什么,因为灰姑娘漂亮?因为她的衣服漂亮,还是因为她的水晶鞋漂亮?那以后有更漂亮的姑娘怎么办?他爱的到底是灰姑娘,还是有漂亮衣服鞋子的灰姑娘?还有灰姑娘的姐姐为什么想当王妃?大家都想当王妃就是因为他长得帅有钱吗?”   一连串的为什么,通通有关于爱。   她是真的搞不明白原理。   两手静不住地掰扯他袖子纽扣,忽然又问:“沈琛,我不想你难过,你觉得这个会是爱吗?”   沈琛回:“也许是同情。”   “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她知道有的人不喜欢被同情,提到这个就超凶。   沈琛似乎不属于那类人,揉揉她的脑袋,像世界上最温柔耐心的老师那样,沉声说:“还好,我觉得比没有好。”   沈音之哦了声。   莫名其妙有种受到夸奖的感觉,她迷之开心,兴致勃勃又开始催:“再说别的故事,美人鱼是不是很美的鱼,是不是?”   声音无意识兴奋放大了。   沈琛竖起手指,作个嘘声。   门外林朝雾声音细碎,仍在背台词。   沈音之回头望望门缝里透出来的光,转头也支起手指头,贼兮兮地叮嘱:“你小小声的说,我不说话,不要被她听到。”   说完捂住自己的嘴巴,仅剩水润润的眼睛一眨一眨,没有声音地打两个哈欠。   她困了。   美人鱼化成泡沫时要睡不睡,下个小红帽开个头,她已经歪过脑袋,伏在他身上彻底睡着。   眉目温软。   嘴唇浅浅抿着,微微泛肿但鲜艳欲滴,像血的颜色。   丝绒般浓密的黑发披在后头,肌肤莹白无暇。   这会儿沈音之身上所有令人又爱又恨的小棱角、小毛病好像尽数消失,她乖得出奇。   沈琛在淡淡的月光里眯眼看了她一会儿,动作轻柔地搂进怀里。   “热,好热。”   她不满地咕哝着,想往旁边避。   他伸手拿过空调遥控,将28摄氏度制热改为22摄氏度制冷。   空调发出滴的一声,没有惊醒沈音之。   她只感觉到周遭温度逐渐的改变,自然而然要往沈琛身边靠,往他怀里扎,找个舒服而温暖的位置再径自呼呼大睡。   沈琛抱住她。   —— 就像之前在蝴蝶湾的每个夜晚那样,低头亲亲她额前的碎发,缓缓静静地闭上眼睛。   几天来终于能安心睡上觉。   没有噩梦,没有任何干扰。   沈音之睁眼便是次日早晨九点钟,身边是空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   沈琛呢?   她急煎煎蹦下床,拉开窗帘,久违的阳光迎面而来,鸟雀清脆的叽叽喳喳着。   低头望去。   树梢已冒出点点嫩绿的新芽,雪在化,而他就站在明媚洁净的阳光里,不早不晚抬起头,瞧见了窗边睡眼惺忪的她。   沈音之挥挥手臂。   他稍稍抬起手,挥了挥手掌作为回应。   “阿音,醒了没?”   姐妹提供恰到好处的叫早服务,沈音之大喊‘醒了’,笑嘻嘻转头去开门。   “心情挺好啊,不过你这脚怎么了?”   “崴了,现在不好看。”沈音之满不在乎地转转脚腕子,“没关系,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到,过两天消肿,揪还是我好看的脚。”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好看。”   林朝雾失笑,随手递来手机,里头躺着两条新鲜的短信。   一是:【吃早饭。】   二是:【记得贴药膏。】   沈音之默默敲键盘:你就像个碎碎念的刘阿姨,你早上是怎么下去的?   对方秒回:变成蝴蝶从窗户缝里飞下去的。   沈音之:【那是哄小孩的?!】   沈琛:【嗯,哄你。】   “……”   这话真没法接。   这人好不要脸。   沈音之发个‘我吃饭去了,你自己记得吃饭’。问姐妹:“我们今天去哪里吃早饭呀?”   平时她们都出去买。   清早开耀眼的红色跑车,戴墨镜,走哪儿炫那儿,路人纷纷围观拍照,超拉风。   不过昨晚林朝雾熬夜背台词,今天气色不太好,黑眼圈浓浓的。这会儿哈欠连天,脸上贴着面膜,经过她时啪唧摁上来一张,半闭着眼睛回答:“没时间出去买了,桌上的早饭凑合下,想吃什么待会儿再让我助理买吧。对了,桌上那个袋子也是你的。”   “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个姓周的冰块连着早饭送来的,估计是你的,我就没看。”   “那我看看。”   沈音之蹦蹦哒哒,往嘴里丢个肉包,袋子哗啦啦倒出几个盒子,再分别打开——   哎呀妈呀!   身份证!   滴滴卡!   签约合同!   还有她举n次牌子才拍下来的翡翠水晶琥珀珊瑚和田玉首饰,花花绿绿在晨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这时林朝雾走出卫生间,只见沈音之整个扑在桌上,双手好似抱住什么心肝小宝贝。   “怎么样,这次送来什么好东西?”   “蔻丹!”小傻子转过头,兴奋极了,“我的家当回来了,你们说的身份证,还有我的卡都在这里!”   哇哦。   一句恭喜尚未出口,她眉飞色舞道:“我又有钱啦!我也要买你那样的跑车,红的蓝的两个颜色都买!”   林朝雾差点被牙膏沫噎住。   “你会开车?”   “不会啊。”她理直气壮地摇头。   “你想学开车?”   “不想啊。”再摇头。   “——那你要买车?”   “买着玩呀,我可以没事看看它!”   沈音之挥舞着自个儿的小卡卡,高兴之余不忘姐妹,眼睛亮亮,“你想不想要新车,我送你新的车怎么样?”   “……”   有个瞬间。   林朝雾几乎分不清,她究竟是被桌上那堆批发似的金银珠宝,还是被沈音之的眼睛闪得睁不开眼。   总而言之。   楼下的限量跑车它忽然就不那么高贵了呢。 第76章 黑粉   网络戾气始终不肯消散。   就这几天下来,随着沈音之抽空去章慧慧坟墓前送花的消息流出、章慧慧亲生姐姐注册微博,代表全家人郑重请求网友停止造谣,放过逝者。   以及假冒记者的男子、长期发表长文恶意抹黑并侮辱沈音之的几名网友收到律师函之后。   章慧慧风波看似彻底过去。   但是骤然降临的暴风雨过去,接踵而来的不是平静,反而是深不见底的暗涌,无声无息吞没所有。   所谓假记者拍到的亲密照正式成为新的舆论中心。   黑粉说:【至今沈音之及其公司没有否认照片,说明这张照片确实是真的,深夜男女拉拉扯扯,没p,事实怎样应该不用多说了吧?】   黑粉说:【粉丝那边现在疯狂洗脑,说什么只关注作品不关注私生活,走实力路线而非爱豆,笑死我了,当初卖脸赚人气的时候怎么不来这套?】   黑粉还含沙射影道:【更关键的是,沈音之这事几次爆上热搜,但全网没有营销号下场,没有爆料,这正常吗?   路人黑粉个个手持放大镜研究照片,48小时八卦黄金期过去了,照片里那男的侧脸模糊,但身高身材很清楚吧?网友火眼金睛不是盖的,连500w的限定手表都扒出来了,到现在还扒不出正主的姓名身份?拜托你们摸着良心想想,正常吗?】   最后盖棺定论:【有脑子的人都反应过来了吧?那什么规则跑不了,这金主绝逼背景超凡,根本没人敢动。】   这话说的。   居然真有不少人相信,疯狂点赞??   粉丝冷静地予以反驳:【脸是天生的,天生有脸有才华怎么了?粉丝爱粉什么粉什么,反正圈子里没有‘实力派不能长得好看,否则不配走实力派’的说法。难道是你们制定的新规矩,实力派长得必须丑?这话你在这里说可以啊,有本事再去实力唱将圈说试试,看粉丝能不能喷得你妈不认得你?】   【至于营销号为什么反常怖下场,麻烦那些带节奏的黑粉洗洗眼睛看好——   我们家签的是,业内,公认,顶流经纪公司。   以护短护粉不作妖为特色,因公关铁腕而闻名。   再加上经纪人的暴脾气业内众所周知,内部人员说过很多次,他挑出来的歌手全是铁打铁的实力派,不演戏少综艺零绯闻,还脾气好有礼貌不摆架子。基本是官方盖章的必火底料,作为公司近几年重点培养的艺人之一,怎么可能任由营销号抹黑?你们是不是看多了小公司的不作为,目光太狭隘了?】   哇塞!   墙头草路人看着觉得也有道理呢!点赞点赞!   双方就这样不分日夜的斗争,直到某位粉丝冒头,声称这两人也许是恋爱关系,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潜规则的说法绝不存在。   —— 当然,口说无凭,她有照片为证。   另外的照片。   共三张。   第一张是沈音之龙飞凤舞的签名;   第二张是两个女生的合照,狗头遮挡住左边,右边沈音之明眸皓齿,美颜简直冲破照片与屏幕。   第三张可谓重头戏,目测拍摄于下午,光线分明,主人公依旧是那两个拉拉扯扯的熟悉背影。   这回清晰度至少高出偷拍亲密照的十倍。   但凡不是个瞎子,肯定能瞧见他们交握的手。   沈音之仰头甜甜的笑。   那位神秘绯闻对象又高又瘦,低下头时,光是侧脸线条就好看得无可挑剔。   粉丝纷纷打卡:   【目测180往上走,185稳了啊我妹夫,身高差绝妙!】   【啊啊啊啊啊啊不用看正脸就知道是帅哥系列!】   【woc我怎么看这照片都看出了高级海报感??】   【楼上的姐妹淡定,我不光看出海报感,还透过屏幕嗅到浓浓的狗粮味!操!】   【好想求正脸555555】   其中有条:【我怎么觉得这侧脸似曾相熟?】评论被忽视。   还有条尖牙利齿的讽刺:【黑粉?在吗?出来说话?看看这是你们说的金主吗?背影高度吻合,手表吻合,金主?请告诉我哪门子金主能长成这样,而且青天白日陪包养的女明星逛街买衣服,肩膀上还挂着她的包?这事我男朋友都干不出来好吗?这样的金主还有没有,能给我做介绍吗 ?在吗黑粉?您网还在吗?】   获得n个点赞,下面n个附和评论:   【+1 这样的金主我也要我也要,求求您了看看我8!!!】   【举手! 我可!!】   【+10086 我不要脸,我不想努力了,金主哥哥看看我~】   操。   黑粉被呛得下不了台,恼羞成怒之后选择另辟蹊径。   他们集体更换头像和签名,伪装成沈音之不同程度的粉,疯狂私信轰炸这位爆料po主,试图打探消息。   奈何po主本人咬紧牙关沉默到底。   只有一个自称po主朋友的【奶油味儿蛋糕】用户,似乎非常享受被关注的感觉。   不但几次三番在微博上发似是而非的话语,而且私下里欲言又止地小有透露。声称当天朋友有事请假,拜托她代班,所以亲眼见到沈音之的人是她。真正与之合照,并且拍下背影照片的人也是她,只不过照片被朋友借去为沈音之澄清‘潜规则说’而已。   大波黑粉立刻混杂着涌到她这来。   【求问详细经过!!还有照片吗?】   【po主能不能再透露点细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恩辟谣,感恩放图,我们崽崽难得营业,又被碰瓷又被泼脏水,太委屈了,我哭死辽!!】   【小姐姐有没有看到男生正脸呀,好想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QAQ】   【我更关心的是这男的人品性格怎么样,为什么要拉拽妹妹,该不会脾气很糟糕吧……】   【蹲店地址!照片里的橱窗衣服好好看!就算沦为海报背景我还是爱上惹!】   诸如此类五花八门的评论,数目飙升999+   两位数的微博关注飙升至四位数,甚至隐隐破五位数的预兆。   这速度简直像是火箭升空。   以至于【奶油味儿蛋糕】本人,不禁有点儿飘飘然,接连两天发布自己精挑细选的自拍照,期望收获一片赞美。   然而。   那些慕名而来的粉丝仅仅冲着爆料而已,对她本人完全没有兴趣。   几个小时之后她的生活自拍照只得到寥寥几个赞,几乎没有评论,粉丝数不见增长,反而开始大片大片地掉。   她慌了。   微博粉丝留着干什么不好呢?   卖账号,接广告,作推广,样样是钱,有比没有好。   因此她当机立断,删除所有无关微博,开始了花式爆料表演。   今早明说暗示日期以及地点;   下午安利沈音之所购买的服装款式;   晚上文字重现他们两人的对话,或是描绘当日情形。   明天再以简笔画的形式呈现两人的正脸——   拖泥带水。   博人眼球。   这场无所不用其极的爆料进行到最后,所有花招用完了,干脆甩出重磅炸弹:【此次购物金额达六位数,女方刷卡结账。】   言简意赅。   信息量巨大。   顿时炸出无数披着假皮前来围观的黑粉。   我好困困:【???搞半天这是小白脸 x 富婆的故事?】   期末努力努力冲鸭:【xswl,说好的神仙爱情呢?瞎几把吹爱情的粉丝出来挨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咚是个好男人:【那么问题来了,山里来的女孩竟然有钱养小白脸,这究竟是正主人设的崩塌,还是粉丝无脑的表现?】   冬天8可以吃夜宵哦:【我怎么觉得有 ‘金主包养十八线,十八线转头又养小白脸’的即视感?牛逼,娱乐圈混乱诚不欺我!】   ……   新的粉黑大战再度掀起。   苏井里天天嫌弃黑粉没事找事,嫌弃吃瓜群众人云亦云没脑子,口吐芬芳的能力日渐增长。   团队里大家伙儿忙得不可开交。   唯独沈音之优哉游哉,日常沉浸在4399小游戏中无法自拔,连口袋里东西掉了都不晓得。   苏井里实在看不下去了。   “别玩了,再玩身份证就被人捡走了。”   “身份证?”   沈音之低头瞅瞅,哎呀,还真是,赶紧捡起来!   弯腰的时候,耳边又传来凉凉的吐槽:“签约合同还在不,该不会被你当垃圾丢了吧?要不身份证还是放在我这算了。”   “不要。”   她不假思索:“不给沈琛,也不给你,我的东西就要在我自己的口袋里,你们谁都不要想。”   苏井里哼一声:“我才不想你的东西,提醒你有空去弄个临时身份证以防万一而已,好心当作驴肝肺,拉倒。”   说完瞄眼天色。   四天时间仿佛眨眼就过去,窗外绵延着一片黄昏晚霞。   他已经知道她们的约定,开口难掩酸溜溜的语气:“你今天回去?东西收拾好了?怎么回去?沈琛周笙他们人呢,就没打个电话说什么时候来接你?”   沈音之摇头。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应该不至于忘记,也许他们又在背着她——   开会?   “那你找林朝雾,喊她出来今晚最后吃顿饭,吃完我们送你回去得了。”   苏井里看她的表情,像看着自投罗网的傻猪。   说到最后的晚饭时,也有种‘吃饱了好上路’的提前哀悼。   沈音之收起笔记本电脑,摸了摸口袋,确认没有丢掉其他东西之后,进电梯给林朝雾发微信。   公司门口依然围着很多人。   有举照片的,有啃樱桃的,还有拉红底白字大横幅的应援,持续好几天不见停。   “这年头追星真是越来越疯了,看着都是学生,这寒假还没放完?”   苏井里无法理解。   他烦躁地扯两下衣领,伸手招呼保安,让他们赶紧的劝也好赶也罢,阻止这股歪风邪气继续下去,不然其他粉丝有样学样还有完没完?   然而保安也无奈,“赶不走,真的赶不走,你追着跑都没用,转个身的功夫她们又回来了,非要待在外头吹冷风。对了,今天不光正门被堵了,连地下停车场外头都有这些小女孩。我看你们还是走后门吧,天黑了更不好走。”   “她们都是找我的。”   沈音之抬起眼,困惑地看着苏井里:“我不能出去吗?她们肯定看到我,说不定高兴了放心了,就走了呀。”   苏井里却是斩钉截铁:“不能,想都别想,谁他妈知道几个粉里几个黑?章慧慧那事还没完,要有人搞点硫酸泼上来,求饶的时间都不给你留。”   边说边转身,行呗,偷偷摸摸溜后门去。   “走吧,音之姐。”   唯唯诺诺的小助理拉拉沈音之,小声道:“你现在的粉丝群太乱,过段时间就好了。到时候要开签售会,说不定开演唱会,有的是机会和粉丝接触。”   沈音之站在原地定定看着,至今没能搞明白明星和粉丝的关系。   究竟她们为什么喜欢她?   为什么要花钱买她的歌,还在冬末春初的季节挨风受冻?   不懂。   只觉得她们喜欢她,她应该喜欢回去,这样才算是有来有往。   毕竟她有机会接触各种各样的粉丝。   她们未必还有机会接触她。   就算有八千万个粉丝,里头这一个一个的,又不是相同的粉丝,她们活生生的嘛。   “我想买奶茶给她们。” 她说。   助理伸手点了点人头:“四五十个人呢,直接喊外卖吧?”   “外卖是不是不可以刷卡?”   沈音之离家出走这几天,已然见识到外卖的方便性,不过这玩意儿好像需要支付宝或微信付钱?   有点儿复杂。   她弄不来,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苏井里,说:“我要给他们买奶茶。”   苏井里斜眼:“钱多的没处花?不如给我再来辆跑车?”   重复:“买奶茶。”   他不当回事儿:“别了。今天送奶茶,明天私生饭,原则破了你就完了,端着点明白不?你走的又不是亲民路线,离粉丝越远越好,免得她们发现你不是想象里的那种傻白萌。专辑销量没上去,连脚跟都还没站稳,集体脱粉不得死翘翘?”   “买奶茶买奶茶。”   “我都说了——”   苏井里大为皱眉。   而沈音之停住脚步,她才不管时间场合对错,张嘴就来:“二狗子,你说过我是全世界对你最好的人,不管我说什么,你都——”   嗯?   是瓜的味道?   来往的男女猛然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偏头过来,迫切想吃自家公司著名恐女症患者——苏老师的甜美大瓜。   大厅里画面几乎定格。   只除了某个苏井里手下毕业的男明星,默默压下圆形墨镜片,露出两只闪烁着好奇的小眼睛。   苏井里无语凝噎。   路人A:“心虚了,心虚了。”   苏井里嘴角抽搐。   路人B:“暴躁了,暴躁了。”   苏井里张口欲言。   路人C:“骂人了,骂人了。”   路人ABC同时受到苏老师的阴森白眼。   沈音之满脸无辜:“你说过——”   为了避免声名扫地,苏井里掏出手机,豪爽得要命,“买,别说了买他妈的,奶茶店都买空行了吗??”   “你真是个好人。”沈音之秒切脸,心满意足笑眯眯。   “你才是好人。”   他额头青筋乱跳,咬牙切齿:“买什么奶茶?”   “我看看,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怎么样?”   “你自己看。”   两人气氛和谐的走向后门。   哦嚯。   苏老师竟然没喷人?   全场震惊,毕业师兄头顶三个问号,激动道:“你知道吗!要是我当众跟他对着干,这个时候早被他喷得满脸口水了!”   新任经纪人笑问:“还好你不在他手下了,是不是松了口气?”   “并没有。”   师兄他捂着心脏,悲痛欲绝。   此后逢人便说:“我永远记得这天,苏老师他亲切得就像给女儿买糖的亲爸,铁汉柔情,猛男让步。”   “这差别待遇好他妈伤人啊。”   *   买完奶茶。   苏井里打电话给助理:“车开出来没有?别经过正门,粉丝说不定认得车牌,你往后门走,几分钟能到?”   对面说:“五分钟。”   “行吧,外面没人吧?”   “没看到。”   挂断电话,五分钟之后推开后门,往外走。   万万想不到上秒钟还空空荡荡的狭窄小道,下秒钟冒出二十多个年轻女孩,大喊:“出来了!”   “哇,真的出来了,是我们家崽崽!!!”   “啊啊啊啊啊啊还有苏井里,我的妈呀我看到苏井里了!啊我死了!”   “能要个签名吗?”   “妹妹你要不要礼物,我给你买了新的秋裤!!”   “不会吧??姐妹我也买了秋裤啊,你什么颜色的!”   “我有皮卡丘的秋裤,我的秋裤好看,宝贝收我的!!”   她们嗓门超大。   犹如浩浩荡荡的娘子军压境,个个双眼放光,争先恐后往前挤,西游记里妖怪见着唐僧肉估计也就这个样。   操。   苏井里被吓得连连后退,面无血色,简直想双手双脚cos蜘蛛侠爬上墙面去。   他妈的他宁愿迎接蟑螂大军好吗?   沈音之本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然堆满各式各样的秋裤。   最骚的礼物是只活的粉的小乳猪,该粉丝中气十足地大吼:“你养着它,好好养,以后谁再不给你肉,你就当着他的面杀猪,看他还敢不敢拦着你!”   “……”   真是用心良苦呢这位粉丝。   助理轻轻咋舌,迅速出面主持秩序:“大家这样,不要挤,不要吵也不要闹。”   眼看前头路被堵死,后门又被关上。   进退两难,而且两个上司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事到临头找保安找谁都来不及,她征求沈音之本人的意见之后,直接拔高嗓门喊:“知道你们在这里等好久,辛苦了。想要签名拍照都是可以的。但是围堵在公司附近是不好的行为,所以你们排好队伍按次序来好吗?脚下小心点,注意不要踩到别人,不要随便拍照录像,谢谢配合,谢谢。”   好在粉丝大多体贴,初时的兴奋期过去,登时乖乖排好队伍。   沈音之还是头回真正给粉丝签名。   能看到她们近在咫尺的脸。   她们近在咫尺的纯粹的喜欢。   “签在哪里呀?”   她出个声,粉丝小心翼翼地递出专辑,双眼泛爱心:“你真人声音好好听,太好听了。”   沈音之也兴奋:“你买实体专辑啦!”   苏井里之前说过,实体专辑相比数字专辑价格高,不实用,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要做好没人买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还是有人买的。   粉丝一副理所当然的状态:“这是你的出道专辑,当然要买!”   “我也买了啊!”后头举手。   “还有我!”   “我买了两张!”   接二连三举起手来,这种感觉不知道怎么说。   沈音之边签名,画个爱心,边嘟囔:“我觉得你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非常可爱。”   “你也可爱。”   “我们都可爱。”   “哈哈哈哈哈可爱大军!”   几个粉丝嘻嘻哈哈的说着玩笑话,签名的载体各式各样都有。   卫衣,T恤,书包,ipad手写版,还有本子——   字典?   厚厚的字典递到面前,压低的女声说:“麻烦签个名,谢谢。”   “就签在封面上吗?”   沈音之瞧见的是个穿连帽黑卫衣的女孩子,帽子压得比声音更低。   “不是,我翻下页数。”   她嗓音干涩,她仅仅以为她在紧张。   直到摊开的字典摆在她面前,女孩子手指向‘之’这个字,“签这里。”   “好哦。”   沈音之接过来,笔珠触碰到纸张的刹那,再次听到那道声音:“你知道吗?之这个字,是没有意思的,它没有任何含义。”   微薄的敌意。   它响在嘈杂的巷道里,就像沙漠之中的小小沙粒般不起眼。   但沈音之敏锐捕捉住了。   她笔尖顿住,抬头。   对方似乎在朝她笑,极阴,极冷。   “之这个字没有意义,它在你的名字里。”   “我觉得你的存在更没有意义。”   她狠狠咬着字说:“你,应,该,去,死。” 第77章 回家   变故只发生在瞬间。   看不清长相的女生骤然扯回字典,反手便朝沈音之的脸上扔。   沈音之下意识抬手去挡。   字典厚重,边角尖锐,猛地撞在手腕骨头上,旋即如刀刃般切肤划过,留下一截破皮渗血的痕迹。   幸好只是手啊。   要是摔在脸上,保不准破相留痕,如果再伤到眼睛——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身旁助理吓一大跳,赶紧双手推开始作俑者,怒斥:“神经病啊!”   卫衣女生冷笑不语。   这招不成再来一招。   仿佛私下里排练过千百万倍,她动作流畅极了,想也不想地从口袋里掏出两部笨重的老式旧手机,再次狠狠投掷而出。   这回成功砸中沈音之的额头,女生似乎得意笑了声,大喊:“你们发什么呆?扔啊!”   刹那之间,人群里头好几张脸有了微妙的变化。   弯弯的嘴角挂下去,甜美温暖的笑容不见了。   她们齐刷刷露出憎恶的表情,年轻富有朝气的五官拧巴成团,透出几分稚嫩的、莽撞的狰狞。   —— 有同伙呀,完全没有看出来呢。   沈音之不着调地想着,下个眨眼的间隙,瞧见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破空而来。   像箭。   有种气势汹汹,正义凛然的感觉。   沈音之迅速低下头,右手摁住助理的脑袋,左手提着笔记本电脑包,乒乒乓乓好像替她挡掉不少攻击。   “你们他妈干什么呢?”   身处外围的苏井里留意到不对劲,推开粉丝往里挤。   这时,其他被突发情况弄懵的真粉丝,被这声音吼得一个激灵,也缓过神来。   拔高嗓子嚷嚷着:“是黑粉,黑粉混进来了,姐妹们搞她!”   而后纷纷情绪激动地加入战场。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以沈音之所处的环境,除了看到几十只脚疯狂踩来踩去的鞋子之外,就只能听到层出不穷的尖叫声:   “谁踩我?肯定黑粉踩我!”   “黑粉在哪里?我有点分不清了,谁确定黑粉的给我打个信号行不行?”   “啊啊啊这有个黑粉,就她用鸡蛋扔崽崽!”   “捶她!”   “妈的那个卫衣女呢,滚出来挨老娘的社会主义爆捶!”   里头间或有句弱弱的劝解:“你们别打架,别打自家人,扣住黑粉就行了。”   不好意思根本没人听。   大家伙儿仅仅声嘶力竭地吼:“那个想跑,别让她跑了!”   “姐妹你谁?再拦路我当黑粉打啊!”   “操,谁他妈扯我头发?”   “别拽衣领成么??”   ……   各种动静不绝于耳,久久难消。   女助理狼狈地双手抱头,背对着人群,缩在沈音之边上,生气又无语地嘀咕一句:“这算什么事啊?至于吗?”   沈音之没说话。   毕竟傻子嘛,没兴趣追究其他人的脑子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她光是留心听着外头的骚乱,渐渐小了。   情况怎么样了?   正想探出眼睛偷窥两眼,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碰到手背,留下冰冰凉凉的触感。   她本能甩开。   然后才听到一道沉缓有力的声音说:“是我。”   听起来好像沈琛的声音哦。   不过沈音之行走江湖靠得是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因此左手仍然高高提着电脑包,她歪头,偷偷摸摸探出半只眼睛,瞧了瞧,眨眨眼,再瞧瞧——   哎呀真的是沈琛。   “你怎么在这里呀!”   沈音之眼珠儿滴溜溜地转。   当即瘪起嘴巴,装模作样地抽抽鼻子,委委屈屈道:“有人打我,差点打到我的脸,以后你就再也看不到漂亮的我。”   沈琛眼眸漆黑,目光沉沉的,但语气轻柔地说:“那你得打回去。”   “我也觉得应该打回去!”   宝贝的脸蛋是底线,谁碰就打谁。   好久没打架了竟然还有点儿小兴奋呢!   沈音之丢开电脑包,亲亲热热地搂上沈琛的胳膊,脸上笑容大大的,两边梨涡甜得像糖。   不见没有丝毫被围堵被围攻的柔弱无助,反而有着‘我超厉害的靠山来了,大胆刁民通通给本小姐跪下’的娇蛮气派。   “谁打的你?”沈琛问。   “就是那个——”   沈音之钻出脑袋左右看看。   原来来得不仅沈琛,有周笙,有之前‘坚守职业道德’的两位保镖,还有穿着相同的保镖,个个身材高挑,面色冷峻。   尽管手里擒拿着几个不断挣扎、乱打乱踹还乱叫的女生,但他们那不为所动的高冷架势,那区区小屁孩不在话下的威武霸气。   活像老鹰爪子摁住脆弱的鸡脖子,你动任你动,松手算我输。   其他真粉零零散散分布在两边周围,蓬头垢面犹如战场回来的小士兵,木愣愣望着这群突然杀出来的保镖发呆。   “好帅哦。”   “那个小姐姐好A,他们是保镖吗?”   “原来世界上真有绝色保镖,贫穷扼杀了我的想象力。”   “我们这是在拍电影吗?”   “会不会是综艺?测试粉丝看到黑粉霸凌会不会阻止的那种?”   她们叽叽咕咕着发出不少傻言傻语,最后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只得面面相觑。   我是谁我在哪我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现在我们应该干啥子来着?   七八个小小的脑袋里,冒出大大的问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音之见状忍不住小声说:“我的粉丝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再骄傲地接上一句:“像我。”   “……”   你骄傲个屁啦。   苏井里拼命到处抹手,试图假装自己没有碰过女人,分神提正事:“找到没有?那女的?”   “好像没有,她不在这里,说不定跑掉了。”   话音刚落没两秒。   老天开眼哇,拐角进来人高马大的男保镖,粗鲁攥着一个女生的胳膊。   “是她!”   助理指认:“就是她用字典扔音之姐,还喊口号让其他人动手!”   沈音之默默补充:“还用手机。”   沈琛低头看去,她的额头果然红红的,一碰就龇牙咧嘴直跳脚,嘟囔着疼。   他收回手,眼神冰冷。   偏过头看向走近的卫衣女生,声音轻慢:“你带的头?”   女生只顾着拽紧帽子遮住脸,露出的下巴尖尖的,嘴巴抿得死死。   “为什么?”   “……”沉默。   “不在这说,打算去警察面前说?”   沈琛弯腰捡起字典,无声无息放在她头上。   不知她被他的话,抑或是被他的动作吓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开始抖动。   然而始终保持沉默。   字典再次掉在地上,哗啦啦翻着页。   沈琛又捡起来,递给沈音之,微扬下巴,“她怎么扔的,你扔回去。”   沈音之挠挠头。   她倒是想打,这儿要是没有人,她肯定扑上去,坐在她身上打得她哭爹喊娘求奶奶。   偏偏这里人多,还有她的粉丝。   做明星难的。   做神仙似的不准喜怒哀乐,不能拉拉扯扯,当然更不能当众打人。   哎呀没意思。   她只能往她的脚边丢,无所谓地拍拍手道:“不好玩儿,我不陪她玩了。”   “那就送到警察局,能拘留的全部拘留。”   沈琛说得云淡风轻,连个眼角都不给,仿佛不过谈论着苍蝇蚊子的去留存亡。   周笙又是面无表情:“从重处理,我知道了。”   —— 这话说得狠。   在场全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揣着各种各样的原因,组团出个气过把瘾而已。   本想着及时收手跑路就成,哪成想弄到这个地步?   她们自然而然被吓住。   这个两腿发软,那个红了眼圈。   卫衣女生咬着嘴唇绝不出声,左手边的蘑菇头开口:“我是章慧慧的粉丝!”   “又是章慧慧,还想澄清几次,没完了是吧?”   苏井里听到这个名字就烦,三两步上前,扬起拳头恶狠狠道:“你要不是个女的,我直接送你进医院住两个月治脑子。”   蘑菇头眼眶泛红,直直看向沈音之,固执道:“你们澄清我不相信,我就是觉得章慧慧的死和她有关系!”   苏井里冷笑,“我还觉得你脑残是家族遗传呢。”   “你骂人?”她顿时情绪失控:“我说沈音之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骂人?你有素质吗你?道歉,你必须道歉!”   苏井里抬高一边眉毛,嚣张得要死:“我讽刺你爸妈管你什么事?原话还给你,没揍你算你走运,还道歉?长得不好想得挺美,闭上眼睛做梦ok?不好意思,人和人讲素质,人和狗是不讲素质的,毕竟狗听不懂,说了白说,浪费口水。”   “你说我是狗,你侮辱我!”她咬牙切齿,莫名其妙开始掉眼泪。   “双标狗不就是狗?”他摊手,看向其余粉丝:“你们说呢?”   粉丝超级上道,整齐划一:“是!”   “所以呢?你们其他人也都是章慧慧的粉?”   “我不是!” 高马尾女生跳出来。   苏井里给小助理使个眼色,往旁边让了让,嗤笑:“那你什么情况?谁的粉?”   这个女生骨头硬,绷着脸说:“你别管我是谁的粉,反正我像她这样的说谎精,当初编故事博取同情票,靠肮脏手段和内幕当上冠军,完全就是德不配位!她的存在压榨了其他原创歌手的生存空间,浪费资源。我不想看到她,我就不喜欢她,不行吗?   许是她铿锵有力的发言给了同伴信心,她们随之开口。   “她到处抱大腿,天天巴着别人捆绑炒作,恶心死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佛系断网傻白甜,都9102了,这么傻逼的人设竟然还有人信!”   “还潜规则呢,才十八岁就搞潜规则,这种人为什么当明星?能给我们树立正面形象吗?”   “就是!”   “没错!”   越说越理直气壮。   直到真粉丝更火大地反驳:“你们是不是听不进人话,到底谁在编故事?除了我们家和林朝雾家,其他选手才在节目组里不停抱怨委屈,还在直播间里抹眼泪好吗?章慧慧顶个‘舞台恐惧症’同情票拿到多少你敢说话吗?”   “《歌唱新生代》说过无数次,节目全程有专业机构检票。全世界就你长嘴巴?逼逼逼逼的,说内幕就内幕?压榨你个屁,浪费你个屁!比赛结束到现在两个月,你怎么不说其他选手到处参加综艺,还有的当网红卖衣服,有人走关系去演戏。只有我们家注册个微博,发个专辑,其他什么都没干,连送上门的女二号资源都不要?真给你脸了胡说八道的!”   粉丝气得脸红脖子青。   她们声音大了,对面自然小下去,双方似乎处于微妙的博弈立场。   “所以潜规则怎么说?编造身世打算怎么洗?”   高马尾女生没胆子直视沈琛,但硬气敢说:“人就在这里,明摆着关系非比寻常,你们还想怎么解释?死鸭子嘴硬?”   这——   粉丝确实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她们不禁看向沈琛。   沈琛仿佛听到什么滑稽的笑话,他莞尔而笑,摩挲着指尖问:“为什么要解释?”   她陡然抬头,“你承认了?”   “你是谁?”   他不答反问,语调淡然,奈何用词不太客气:“请问你算什么,以什么身份在这里要解释?”   “潜规则,不潜规则,编的故事,还是真的故事,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无论你自以为多聪明,看破所有东西。事实是,这里没有人必须得到你的理解,也没有人需要你的揭发,说到底——”   “主张正义的游戏好玩么?”   他笑了笑,声音里有种冷冷的钢铁质感,你能感受他笑容之下的锋芒毕露的戾气,那股子伤人的轻蔑。   尤其最后那句话。   几乎字字割在心上,女生被戳中痛脚般冷汗直下。   他仍在说。   偏转过面庞,看着几位真实粉丝,温和地,冷静地说:“你们是真心实意喜欢阿音的,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们 —— 并不是解释,只是可以告诉你们,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交易关系。”   “那你们——”粉丝欲言又止,小眼神来回转悠。   “我在追她。”   沈琛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   不过这应该是最好的回答。   苏井里脑筋转得快,凉凉插一脚道:“而且还没追到。”   沈琛不咸不淡瞟他一眼,口上认了:“早晚能追到的。”   哼。   你也有今天。   苏井里别过脸,脾气冲着黑粉:“还有没有其他狗屁不通的开脱理由?没有别的废话,就组队去警察叔叔那边喝茶吧。”   她们默然不语。   竟是卫衣女孩幽幽冒出一句:“我们不需要理由。”   “哈?”   “既然你们不需要解释,我们讨厌沈音之为什么需要理由?”   她恢复成尖尖细细的声音,如针尖儿:“我就是讨厌她,讨厌她那张脸,讨厌她说话那种恶心吧啦的腔调,天天做小动作,到处装清纯。我看到她恶心,听到她的声音胃里泛酸水,连听到她的名字都想吐,我就是讨厌她,讨厌这种矫揉造作卖风骚的女生,想让她们都去死怎么了?要什么理由,需要理由吗?我爸妈都管不着我,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找我要理由?”   “谁让她要当明星,谁让她被我看到,那我讨厌她是她活该!你们能拿我怎么样?我没杀人放火,没偷东西,扔个字典又没有监控,我说我不小心,又没有造成几级伤害。拘留就拘留,最多拘留几天呗,我还真不信你能让我坐牢!有本事你让我坐牢也行啊,我找人发个长微博说清楚事情经过。沈音之保证板上钉钉的潜规则,卖脸卖肉攀上金主,为了她搞关系为难我这个普通人,到时候看看舆论偏向谁?你们觉得网友会相信你们,还是相信——”   说得正起劲。   帽子被难以抵抗的力道拉起。   她到这时才看到沈琛长什么样,不由得晃神两秒。   随即看到苏井里满脸的嫌恶,七八个粉丝脸上整齐的‘妈呀,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的表情。   还有沈音之。   眉眼精致犹如洋娃娃般挑不出毛病的沈音之,眼睛圆圆的,她在她眼里看不出任何负面的激烈的情绪。   那里只是倒映着她。   小小的,面目狰狞的,活生生的疯婆子一个。——是她自己。   “确实很普通。”   苏井里舔了舔后槽牙,意思是这女生长得普通。   圆脸,内双眼,合格的鼻子合格的嘴巴,不高不矮,不瘦微胖,丢进人群保证找不出来。   但她本人似乎遭受莫大的刺激,破嗓喊道:“谁让她要当明星,谁让她出现在我眼前,活该!”   “世界上这么多活可以干,为什么你挑中明星?明星是公众人物本来就应该受到评价,有本事,受不了你就别当明星啊。不然怎的,只准粉丝疯狂彩虹屁,不准我们说坏话?你个十八线摆什么谱啊?别的明星照样挨骂,他们都没说话,就你还搞什么律师函,仗着明星身份了不起,有团队有公司,反正有钱请律师,欺负我们普通人没你牛逼是吧?”   “我就讨厌你,我就喷你!”   “你赚钱赚得轻松,几年能赚别人两辈子的钱,凭什么不挨骂?我告诉你,我以后就怼着你,照片贴在墙上扔飞镖,生日八字用来扎,天天诅咒你身败名裂退出娱乐圈。我在日记里说你潜规则,说你鸡精转世。我在自己的微博里说,玩游戏账号都叫沈音之你妈死了,怎么着,告我啊?你尽管告,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告我行不行,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告倒我……”   她说呀说个不停。   面皮涌上诡异的红色,眼神毒怨如蛇蝎。   在场不少人听得目瞪口呆,沈音之悄悄揉揉肚子,饿了。   助理以为她受不了被当面恶语相向的打击,连忙:“音之姐你没事吧?”   “没事。”她晃晃脑袋,“其实我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弄得我头晕,你听懂了吗?”   “……”   助理服了,前头沈琛回头问:“拍清楚没?”   她险些手抖摔了手机。   “拍、拍清楚了。”   明明她动作超级隐蔽来着,他怎么知道?   卫衣女生闻言住嘴,脸部肌肉抽搐般抖来抖去,怒喊:“拍什么?拍照,谁拍照了?删掉!给我删掉,不然你死定了听到没有?谁敢把照片视频放出去,我就告她侵犯名誉权,肖像权!你们才坐牢,坐他五年十年的牢别想出来了!!”   可惜没人理她。   沈琛动了动手指,周笙心领神会,给保镖们打个手势。   那群女生仿佛上刑场的犯人,再度激烈挣扎起来,不过他们不放在眼里,直接揪起她们往保镖车里塞。   周笙低声问:“带头这个女的?”   “建议她爸妈送去精神病院好了。”   沈琛想了想:“离南江远点的医院效果会更好。”   “好。”   威逼利诱管你什么,统称为建议两个字就够了。   周笙抬脚走了。   沈琛转过身,粉丝依然呆滞看着离去的女生们,只有某个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在——”   “有时间再看几次《歌唱新时代》,你会找到答案的。”   沈琛说完,伸手对沈音之说:“走吧。”   “啊?”   沈音之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去哪里?”   还能去哪?   他笑着说:“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星常常沦为发泄的存在。   好像是畸形又普遍存在的现象。   大家在说:“开玩笑要当事人觉得好笑,才是玩笑。”   但蔡徐坤发律师函的时候受到了普遍嘲笑。   我不知道所谓粉黑明星大众到底谁对谁错,不知道正义除了法律定义,个人道德之外,是不是权看个人喜好。   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很有意思,能够从里面挖掘出很多东西。   —— 尽管糟糕比美好更能无尽的挖掘。   反正还是写出来,也许大家以后遇到事情会停下来想想,我在什么角度,我在因为什么而慷慨激昂。 第78章 反转(网络舆论,介意可跳过~   黑粉闹事的视频传到网上。   即便遮去脸,改掉声音,仍然受到广泛关注,微博评论分分钟过千。   最初点赞数最高的评论是:【长达五分二十六秒的发言,我听到的核心是,明星活该挨骂,我用明星泄私愤怎么了?】   底下不少跟评:【不,我听到的是,典型‘我弱我有理,小心我卖惨’的理论。】   【23333,真·赤 II 裸裸的卖惨警告。】   【恶臭。】   【港真,我还以为键盘侠够没事找事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找上门挑衅搞事的 …… 不是作业太少,就是生活费太多吗?】   【章慧慧的粉就没有想过,她们正主已经因为网络暴力而忧郁自杀,她们这个做法,完全是在制造下个暴力?而且不止语言上的暴力?】   有真情实感的评论:【搞不懂,这算职业歧视吗?为什么当明星必须挨骂?还得骂不还口,才算有职业道德?还有那个短头发女的,怎么肥事?您自己线上人身攻击,线下东西甩脸的时候不是爽快得很么?怎么被人说个祖传智障就无法接受了?还现场飙泪我的妈,喊你声双标狗你敢答应不?】   【代表正义的游戏好玩吗?这话太绝了。   我觉得粉丝入坑爱豆,无非颜值才华,性格人品,说到底是你想要但没有的东西。TA的存在,不管真假都代表着某种美好的东西确切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你们怎么想,至少对我来说,明星是粉丝的向往凝结体,就像普通人的英雄梦。我维护爱豆,维护的是我的喜欢,我的梦,以及我对生活的希望。   ——而黑粉。尤其是那种嘴臭的要死,全年无休疯狗似的乱喷乱咬人的黑粉。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   合理怀疑他们心理压抑,目光狭隘,暴躁,小心眼,现实生活糟糕透顶,又无力改变,才怒气冲冲上网逮住人就用来发泄吧?】   有一声声【别急着发言,别急着判断,别被你自以为的正义操控】、【网络暴力不可取,大家适可而止吧】的呼吁。   当然也有不服气该言论,跳出来反驳的评论:【你们才操着正义说话,不搞政治正确就不会说话是不是?】   【有1说1,明星赚钱就是轻松啊,为什么不去关心那些搬砖工人,行业失衡ok?】   【公众人物难道不应该接受所有大众评判吗?我们这不是起监督作用?】   【拜托,他们当明星就是为了红!人红是非多,这个是非指的就是粉黑混战话题度啊?不然全网没黑粉,那是什么十八线战绩?】   【楼上nsdd,所以才说黑红也是红。】   【+ 身份证号,理中客真的过分搞笑了,被经济公司玩弄在股掌之中。自以为是在这里批判黑粉,心疼明星,还不如去问问多少十八线,做梦都想有黑粉。】   【被部分追星狗笑尿了,明星是你妈嘛,用得着舔成这样?】   ……   不断评论,不断驳斥。   横空冒出一条空白头像的小号评论:【我怎么觉得这像我隔壁室友?她黑过章慧慧,也黑沈音之,今天早上出门说要给沈音之应援,我们就奇了怪了。好像穿得就是这套衣服,黑色卫衣黑色灯芯绒裤子,小白鞋,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你吗?xx学校xx专业的xxx?@一只小笼包】   百分之六十的吃瓜群众迅速转移阵地,有批判,有诅咒,有爆料。   既有浑水摸鱼玩人肉的。   也有为之鼓励、大喊加油不要畏惧律师函的。   总之看热闹不嫌事大。   所谓的是非对错颠倒轮回,或许永远找不到终点。   人和人之间注定存在隔阂。   *   大波吃瓜路人离开,剩下便是真心实意的粉丝。   除了心疼自家妹妹,抱走自家妹妹,同时到处提醒粉丝们理智发言,千万不要以暴制暴招黑之外。   她们最最在意的是——   视频中出现的那个男人!   背影看着西装革履,狗模狗样,居然正大光明表明要追她们滴崽崽!   他是谁?   拉拉扯扯照片里的男主?   那个前脚称之‘年度最假金主’,后脚被嘲为‘全网最帅小白脸’的绯闻当事人?   明明穿着打扮行为举止都很有气场的样子啊,到底是不是小白脸??   粉丝迫切想知道答案。   奈何他几乎全程背对摄像头,直到视频结束前的几秒钟。   有人小声说了什么。   他倏忽转过身。   同时镜头有所转动。   那张模糊的正脸如流星般一闪而逝,视频到此结束。   □□主粉群内几百个粉丝,反复拖动进度条看了n遍,依旧看不清楚眉目五官,疯了。   群主:【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我就想看个正脸为什么这么难!!】   群员:【哈哈哈群主暴躁得仿佛看到我自己。】   群主:【我们群里有没有搞视频图像的大神,求定格,求修复照片,求群内瞅瞅不外传!!】   群员A:【铜球!】   群员B:【跪地求!】   群员C:【我试试。】   两个小时后,话题歪到化妆品。   大家不约而同地讲照片的事儿抛到脑袋后,并不多抱指望。   但闪照它出现得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她们默默点开。   她们疯狂发出啊啊啊,连常年潜水的成员都被炸了出来,满口震惊的卧槽卧槽。   群主打开群聊不明所以:【你们都是土拨鼠精?大周末啊啊个什么劲儿?】   然后往上翻聊天记录,点开照片,十秒钟之后她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他妈的谁啊?两分钟之内我要他所有资料!】   群员A:【你妹夫。】   群员B:【你女婿。】   群员C泼冷水:【照片只有70%左右的准确性,有美化,真人可能没这么帅。】   哎。   【果然人间帅哥少有,P图专业才是正道。】   群主说完这句话,沉水干活去了。   至于这张照片 ——   管他真的假的,逆天美颜摆在眼前,不看白不看啊!   因此照片立刻以‘绝美,岛国必看精品禁片’般凶猛的气势,流传过沈音之大大小小的粉丝群。   起初有人不太确定地说:【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人,好眼熟啊。】   会被人笑话:【梦里看过吧姐妹,这图P的哈哈哈哈哈。】   但随之看过照片的人越来越多,靠谱爆料滚滚而来。   【什么P的?不是啊,这不就是本人照片吗??ps:黑粉拍摄视频我在现场,难道我眼睛不好使?】   【我确定他就长这样。】   【我也现场,讲真,人品不清楚,反正颜值没得挑。完全盖过一水儿小鲜肉,压得住妹妹美貌的那种。】   【不光他,下午他身边有个高冷范儿的朋友?助理?视频里没拍到,真人帅到你腿软信不信?】   【保镖小姐姐才是真的帅!!腰细腿长A爆全场!!】   以及其他粉丝后知后觉,纷纷想起她们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初舞台啊!初舞台那天晚上有个热搜你们忘了?】   【不对不对,应该是直播冠军赛那场啊,3:55:20,弹幕说他完全符合妹夫人选的那个!!!】   【啊啊啊啊啊我记得,正脸杀我的男人,有崽崽手幅的那个是不是!!!!】   【真的是初舞台,没人记得初舞台了?】   【不不不,你们回看舞台呈现的那几期,绝了!我全部圈出来了,你们看看!!】   反手甩图。   《歌唱新生代》共计12期节目,舞台共四期,四场。   这人给出拼合图,用荧光黄色分别在黑压压的台下观众中圈出四个圈——   【姐妹你上辈子是个放大镜吧?不过这人好像真的有点?】   【我隐隐约约感觉侧脸都差不多,但我不敢确定,我的内心受到了惊吓!】   【这得算铁粉啊,期期到场的吗?怪不得他在视频里自曝要追崽崽,锦鲤完全不意外!这追得太有心了8!】   群聊之中华生发现盲点:【只有我注意到他弄到了内场位置,决赛还当特邀嘉宾吗?小白脸没这么大的本事吧?】   全场寂静。   高冷寡言的分群群主骤然冒泡:【我知道他是谁了。】   面对刷屏求解,她不慌不忙:【群里有没有南江的?我说个人你们应该听过。——沈峰,就某广场雕塑纪念的沈峰。要是没听过,就转头问问你爸妈爷爷奶奶什么的,她们肯定知道。然后照片这男的也姓沈,不知道什么辈分。我只知道他有来南江大学百年校庆,座位超前排,是非本校毕业的重要嘉宾。当初校长想给他安排上台致词的,不过他拒绝了就没上。】   【我爷爷有个话说的是,几十年前南江经济硬实力发展靠沈峰,现在南江文化软实力发展靠他,没记错的话叫沈琛。你们去翻乱七八糟的市级原创大赛,不管影视小说还是什么的,主办方或者投资方应该都有他的名字,所以这人对我们南江来说,就像个吉祥物,镇市之宝之类的?反正很吃得开。】   【不是南江人的话,直接理解成有钱有人脉的富家子弟也行。人品能力都过得去,我爷爷接触过,非常满意,当初还想介绍我认识来着。】   群员们:【!!】   这话说的!   准妹夫候选人好像很牛逼?   以及群主爷爷曾经试图拉红线,群主她绝壁是个隐藏的超级大佬啊!   大家默契献图:富婆看我。jpg   三百人的群里只有某人画风独特,弱弱问:【我记得,百年校庆的时候,崽崽曾经替补章慧慧上台?难道他那个时候就——】   一!见!钟!情!!!!!??   天呐这犹如现代版灰姑娘王子般的狗血玛丽苏爱情。   她们喜欢!   磕了! 第79章 网购   ——无论舆论如何发展、粉丝怎样猜测脑补。   视频之外,当沈琛温温笑着,轻轻说出‘回家’两个字之时。   他的眉眼浸在夕阳余光里,眼底亮着淡淡的光。   沈音之几乎当场投降。   “咳咳咳咳咳。”   远处苏井里发出一阵惊天动地且做作的咳嗽声,扬眉又斜眼,力图提醒某个傻子别被美色蛊惑。   然而没用。   傻子她下秒钟握上美色的手,那叫个眼疾手快,义无反顾。   完事儿扭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满脸无辜地说:“那我回家啦?”   粉丝立刻:“嗯嗯嗯嗯嗯。”   回吧回吧,这门婚事我们超看好的!   苏井里无语。   就知道颜控靠不住。   莫名生出老父亲般‘女大不中留’的悲愤感慨,他撇撇嘴,大声逼逼:“再见不送!”   沈音之权当听不见里头的幽幽哀怨。   “再见,下次我再找你吃饭,还有奶茶记得分给我的粉丝。”   笑眯眯挥手告别,转头屁颠屁颠跟着沈琛走。   用不着他发话,她自个儿晓得钻进副驾驶座,非常自觉地系上安全带,活像一个决定自首的逃犯,从头到脚写满‘老实’两个字。   唯独那张嘴巴不安生,连珠炮似念叨:“我们回家吃饭吗?你有没有告诉刘阿姨今天我回家呀?千万不要忘记告诉她,她很想我的,如果知道我回来,肯定会做超级超级多的肉!哎呀,我可太想刘阿姨做的菠萝咕噜肉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想得睡不着觉。”   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沈音之在外头连住六七天,深深感受到外卖的糟糕,这会儿提及刘阿姨和肉,不禁两眼亮亮。   嗯?   敢情家里没别的东西值得留念,光记着刘阿姨的手艺?   沈琛微微挑眉:“看来你今晚还得睡不着,以后都睡不着。”   她不解:“为什么?”   “刘阿姨生气了,辞职了。”   “啊?”   沈音之难以置信,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出声:“真的假的?”   沈琛云淡风轻:“你猜。”   她狐疑不定,侧过头眼巴巴盯着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除了好看之外一无所获。   “你骗我,刘阿姨最喜欢我,舍不得生气的。”   “你说猫还差不多,它根本不想我回家,只想偷偷抢我的肉,睡我的床,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它。对了——”   她所理解的‘家’当然是蝴蝶湾的小别墅,便郑重其事:“我房间空调坏掉了,总是晚上自动变成冷风,得修。”   不过。   直到半个小时后走进陌生的高楼大厦,乘坐电梯抵达三十六层,停在一扇大门前。   眼看着沈琛在开指纹锁,还不紧不慢地设置指纹录入,喊她来摁指纹——   沈音之迷糊了。   不是说回家吗?这是哪儿?   疑问尚未出口,推门,瞧见玄关口的一坨猫。   还是那么肥。   身型庞大,毛发光滑,套着一件非常奶奶审美的红配绿小毛衣,正面无表情死鱼眼地瞪着她,小爪子蠢蠢欲动地伸呀伸。   “胖猫,我回来啦!”   她拍它的脑袋,它一爪拍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低沉的声音,眼神犀利如刀。   “知道了,知道了嘛。”   沈音之迷之领会到猫的意思,打开小包包,扯出一条翡翠玉佩的项链,绕两圈戴回到它的脖子上。   “还给你,行了吧?”   “喵!”   猫犹不满足,小小的眼珠子转来转去,锁定在包包上。   “干什么?”   沈音之赶紧护住包,“你的项链在你的脖子上,剩下都是我的,看了也白看。”   猫凶狠:“喵喵喵喵喵!”   沈音之大声:“我听不懂。”   猫超大声:“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虽然还是听不懂。   但它暴躁甩尾巴的动作看得明明白白,估计再逗两下就要扑上来咬人。   “算了算了,给你就给你,反正我还有。”   沈音之翻开包,反复挑拣衡量,最后选出最小颗的红宝石项链,挂在手上晃悠没两下,猫一跃而起。   张嘴,叼住,落地。   转身,回头,得意洋洋吐舌头。它扭着肥屁股退场,背影散发着一股嚣张的气场。   “坏猫。像你这种猫扔在外面,肯定会被别的猫合起来揍。”   沈音之哼哼着,转头还告状:“你看,它脾气真不好,而且越来越不好了!”   对此沈琛只有四字感言,那就是物随其主。   可惜只能搁在心里说,免得当事人听到,恼羞成怒又要闹腾。   “为什么猫在这里?”   沈音之脱掉鞋就要往里走,被沈琛拦住。   “穿拖鞋。”   沈琛拿出一双拖鞋,监督她不情不愿地穿上,再指沙发:“去坐着,别乱跑。”   他自己则是拐去储藏室,拎了家中必备的医药箱才过来,问:“头怎么样了?”   沈音之不假思索:“头在啊,没丢。”   “……”   问她不靠谱,沈琛干脆伸手撩开细碎的刘海看,白皙的额角浮现一块红肿,格外鲜明。   哦,原来说的是被手机砸过的额头。   沈音之后知后觉想起这回事儿,伸手摸了摸,旋即发出吃疼的嘶声。   “刚才不疼的,现在想起来又疼了。”   “那得怪我让你想起来了?”   沈琛似笑非笑,面上存着几分戏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沈音之话音刚落,药水沾着棉签往伤口涂,那股刺激劲儿,疼得她差点原地上天。   “别动。”   沈琛摁住她,棉签照样来。   沈音之两只手都被扣住了,挣扎无能,仅剩下哇哇啊啊凄凉的叫声,引得猫探头听墙角。   听着听着不过瘾,还蹦蹦跳跳坐到茶几上,坐在她对面,舔手□□舔屁屁,专业幸灾乐祸一百年。   “臭猫。”   沈音之一脚踩住它尾巴,脚趾头踹它屁股。   两只脚不亦说乎地和猫打闹,眼珠子四处转悠,终于疑惑地问出:“这是哪里?”   “我住的地方。”   沈琛半落着眼,涂药的神色专注而认真:“以后你也住这里。”   闻言沈音之的本能反应是:新的笼子。   楼层高,空间大,用来彻底杜绝再次溜走的铁笼?   好在下个瞬间,想起自己已经录入指纹,能开大门的智能锁,她心里骤然涌起的戒备又骤然散尽。   纯好奇:“刘阿姨也在这里?我们不回蝴蝶湾了吗?为什么?”   “刘阿姨有事请假,过两天来。”   沈琛说:“蝴蝶湾那栋房子不适合冬天住,夏天你想住再去。”   沈音之思索两秒,“可是我喜欢的毯子还在那里。”   沈琛:“拿过来了。”   “我的衣服?”   “拿了。”   她贼心不死:“面膜和化妆品呢?”   对方回:“还有平板,游戏机,零食,都拿了。”   彻底被堵住了,好吧。   沈音之努努嘴,动作里头有些小情绪在,沈琛发现了。   “不喜欢住这里?”   她四下张望,十分确定:“不喜欢。”   这房子左右打通,上下四层楼,只摆放着几样家具挂着几幅艺术画作,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品,称得上空空荡荡四个字。   —— 平心而论,这里大得能到处打滚是真的,大得没有丝毫烟火气儿也是真的。   何况目之所及仅仅黑白双色,完全不符合她花花绿绿的彩色审美。   “不喜欢就买新的。”   沈琛语气平静,沈音之的回应是扯裤脚,给他瞅脚腕边那块土黄色的膏药贴。   “脚还没崴好呢。”   只是不必蹦蹦跳跳了而已,走起路来仍然一脚重一脚轻,像个跛子。   就算她本人无所事事,很乐意逛街购物,可这脚负担不了的嘛。   “要是有外卖就好了。”   她独自嘀咕:“就像蛋糕奶茶夜宵一样,买所有的东西都有外卖,我都不用出门买。”   沈琛顿时受到启发,“网购?”   沈音之听了也激动:“没错,是这个,我听她们说过这个!公司里的女孩子经常说这些,网购,代购,还有什么什么购。”   不过——   “好像很麻烦,要用支付宝,外卖也要这个,我弄不来。”   她歪头:“你会吗?”   沈·常年断网但永远自信·琛镇定道:“我试试。”   十分钟后,沈老师现场教学。   打开APP,手指一点:“这边输入品类,口红或者面膜,点击搜索,然后选中你喜欢的东西……”   “其他人的评价在这,购物车在这里……”   “这是支付页面,快递地址已经设置好了,支付密码是……”   如此这般,教学完毕。   学生沈音之付诸实践。   “这是什么意思?”   她指着页面之上黑体加粗的‘包邮’俩字,外加一排巨大的感叹号,不明觉厉。   沈琛沉吟半晌,答:“包装之后再邮寄的意思,以免在运输过程碰撞弄坏。”   原来如此。   沈音之哦一声,得出结论:“那我们只能买包邮的东西。”   沈琛自信而淡然地点头:“对。”   “那我买了?”   “买吧。”   好!   沈音之就此打开新世界大门,一头扎进网购里头无法自拔。   上到沙发桌椅小板凳,下到花花草草猫零食,但凡能想到的全部狂买一通。   当晚抱着手机不松手,稀里糊涂成交几十笔。   隔天左手手机,右手平板,闲来无事给好姐妹买束鲜艳欲滴玫瑰花,给二狗子买金光灿灿狗牌项链,眨也不眨地成交上百笔。   两天下来。   全体员工都留意到自家老板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滴滴、滴滴响个没完,简直上班9小时从未中断过,这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究竟是垃圾短信的泛滥成灾,是手机号码的意外泄露,还是——   不知名的女人的短信轰炸?   为什么老板逮住间隙就盯着手机发呆,露出一抹诡秘的微笑?   全公司上下竞相开脑洞,部分软件所有聊天群猜得飞起。   而沈琛瞧着满屏的支付短信,淡然设置静音,到下午六点才接到电话。   “快递来了,真的送到门口啦!”   沈音之惊喜之后压低声音,紧张兮兮道:“可是外面那个人说,我得快递上签名字才行,我不知道要不要签。苏井里说过我的签名很值钱的,要留到签售会再慢慢签,怎么办呀?”   沈琛:“”收货人是我,你签我的名字就行。”   这样啊。   沈音之小心翼翼拉开门。   “你好,你的快递。”   负责运送快递上楼的保安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的笑容,递上笔:“麻烦你在快递单上签名。”   “哪里?”   “这里。”   沈音之提笔刷刷写下沈琛两个字,龙飞凤舞,笔锋凌厉。   保安脚边堆这着七八个包裹,摸头提醒:“还有后面几张快递单,也是你的。”   好哦。   一口气签了五张单子,事后收到五个包裹,犹如拆礼物般越拆越开心。   这感觉,这滋味。   根本不亚于滴滴刷卡的快乐耶!   因此沈音之必须摸着良心说实话:   今天是2019年3月4日,下午六点零八分,太阳已经落山。   她。   喜欢上快递单签名了!   所以她决定!   为了签名,再买它百八十个快递吧!   *   沈音之彻底迷上网购了。   不出七天家里纸箱泡沫,这边工人上门组装家具,那边大大小小的包裹全放在地上,根本来不及拆。   她不管,依然捧着平板到处搜索乱七八糟的小物件,能买就买绝不省钱。   “这怎么行,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啊到底?”   刘阿姨心疼钱,成天收拾箱子盒子准备卖掉,逮住机会又去沈琛面前晃悠念叨,觉得他是时候阻止沈音之的败家行为了。   但沈琛总是笑笑不说话。   他不在意,毕竟没有人比他清楚沈音之有些小毛病。   ——她爱花钱,花钱如流水,买东西只管喜不喜欢,压根不理你值不值得。   她有点儿收集癖;   但凡喜欢的东西,不管红黄蓝绿青橙紫,所有颜色全都要。   还有点儿爱比较;   别人没有的她要有,别人有的她更要有,她要什么就是要什么,不准自己输给任何人。   都无所谓。   就像他昔日所说的,他养着她,事无巨细地管着她,也愿意宠着她,惯着她。   除了没心没肺爱往外溜之外。   外人所能看到的沈音之,无论是过分的天真残忍,小小的虚荣心,没大没小或是爱闹腾,对沈琛而言皆是无伤大雅的缺点。   全是他不以为然。   是他刻意放任着,不提,不训,它们才会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包括沈音之至今没变过的性格。   他了解她。   活泼,不着调儿,没有什么大理想。   天生散漫,做事三心二意,像个孩子似的得到新鲜玩具才满足。   这性子的好处是:   沈音之满足之后就高兴,高兴起来有如明艳的花,灿烂的光源。   她天生有份本事,叫所有复杂的东西变简单,所有沉重的东西变轻盈。凭着自个儿的高兴便能令整座阴沉沉的府邸、整个空荡荡的房子全部活过来,短时间迅速闹出鸡飞狗跳,冒出清脆的欢声笑语。——只要她愿意。   但坏处更为明显。   她厌倦事物的速度很快。   在厌倦之前又相当执着,那熊熊燃烧的劲头称为狂热都不为过。   所以沈琛还没反应,倒是身边的人接二连三都对此表示担忧。   刘阿姨只是其一。   其二居然是周笙。   周四的时候沈琛有份文件落在家,周笙去取。   没进门,远远站在门外就看清楚里面的大阵仗,活像仓库,像侄子们沉迷的末日小说里的囤货大场面。   还有那只猫。   他发誓他两只眼睛清楚无误地看到,那只黄猫胖猫悠哉悠哉睡在猫用小摇椅里。   脸上夹着黑酷狂拽的圆形墨镜,身穿墨绿□□棉服。   身下压着各种猫玩具,手边散落猫零食,头顶仿佛四个字:奢华猫生。   而沈音之作为罪魁祸首,同款窝在沙发里,边往嘴里丢草莓,边大声嚷嚷:“刘阿姨,我给你买个新的围裙好不好?你想不想要麦片?牛奶?新的锅?铲子?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   “不!不不!!!”   刘阿姨连声拒绝,声音与肢体一同用生命拒绝:“不买!什么都不买!再乱买东西我就不干了,以后别找我烧夜宵!”   “……”   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这得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因而周笙取文件回到沈琛办公室,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话:   “您该找点事情让沈小姐做了。”   晚上下班回家,沈琛又在电梯里遇到满头大汗的保安,推个小推车,包裹堆起半人高。   好像来不及进门的样子,他就帮忙摁了电梯。   “谢谢,谢谢。”   保安两腿发软地冲进来,抬手抹汗,不好意思道:“平时我们是不用这个电梯的,只用货梯。只是最近快递实在太多了,又有住户装修,东西搬上搬下的。今天这都第六趟上楼了,货梯忙不过来,才做这个电梯,希望能理解一下哈。”   “没事。”   沈琛目视前方,眼看着楼层往上跳,不禁往回瞥:“整座楼的快递都是你们送上楼?”   “啊,是,不过最近主要给一家送,楼里其他所有快递合起来都没他的多。”   保安苦笑着,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这也太多了。”   沈琛。   显然是个男人的名字。   他是新来的,送货这几天没见过住在顶层的男人,只瞧见代签名的小姑娘,长得水灵水灵的,一天到晚在家,没有工作的样子。   沈琛这人又在哪里呢?   老同事个个闭口不谈,只神神秘秘地透露:未婚有钱男。   倒是那个年纪稍大的中年妇女,有说过‘沈先生’什么的。   ……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该不会是那种靠遗产脱贫的无业游民,天天宅在家里网购吧?   应该不是,再多的钱哪里禁得住这种花法?   不然——   富家子弟包养年轻小姑娘,或者花钱追爱什么的?   好老土的现实哦。   真正有钱的人谁还沉迷网购啊?不应该999朵玫瑰,钻石宝石砸脸的吗?   拉倒。   小保安寻思着:不管怎么样,那沈琛品味不咋滴,长相绝对也不咋滴。至少不像电梯里这男的,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西装看着不便宜,讲话怪客气的,但身上有种见过世面当老板的气势,藏也藏不住。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眼神悄悄在不知名住户的后背上转个圈,愈发笃定。   没错。   沈琛要是能长成这样,何必花钱买那么多东西,讨好小女孩呢?   他坚定不移。   万万没想到送货上门,还没按门铃。   却见沈琛走到那扇神秘的门边,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回头道:“都是我的快递?我签快递单吧。”   ???   猜!测!失!误!   迷!惑!人!间!   兄弟你长成这样还要花钱追女人的吗??   兄弟你在外西装革履在内天天淘宝的吗??   保安精神恍惚地走了。   换沈音之业务熟练地挂上身,老样子左吧唧右吧唧,兴冲冲道:“我给你买了礼物!只有你有的礼物!”   “是么?”   “就在茶几上,我还没拆,快点快点。”   终于收到不批发的礼物,沈琛感到意外,仔细想想竟然还有点感动呢。   “是什么礼物?”   不经意瞥到兜里的粉红色手机壳,三十岁老男人对十九岁小女生的审美,刻骨铭心。   “这次不是粉色的,是灰色的啦,我喜欢你不喜欢彩色。”   沈音之发现他的举动,笑嘻嘻:“什么礼物要你自己拆,我不告诉你!”   不是粉色就好。   沈琛揉揉她的脑袋瓜儿,坐下,开始拆礼物,没察觉刘阿姨欲言又止的表情。   首先。   这是个包装完善,精美的包裹,物件那栏写着:纯棉,灰&粉   布料相关?   衣服?   “灰粉的?”   “不是灰粉,是灰的,和粉的。”沈音之紧挨着他的脑袋,温热的气息拂过侧脸:“因为我也喜欢,所以买了两件,你有我也有。”   ——这不就成了情侣的么?   沈琛轻轻眯起眼,拆开快递,刚掀开盖子,眼睛被一双手遮住。   耳边再次传来沈音之的声音:“你别看,但你可以摸,猜猜是什么东西!”   “猜中有奖励?”   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沿着磨砂质感的包装袋摸了摸,挑开包装口。   然后。   好像摸到了奇怪的东西。   嗯……   三角形的块状物,两边还有圆圆的东西,表面光滑,直径约有五厘米,说是纽扣未免大的夸张。   到底什么衣服能设计成这样??   “猜到了吗?”沈音之连连问:“猜到没有?”   “猜不到。”   “哎,怎么这都猜不到,那你只能自己看了。”   她松开手。   视线渐渐恢复的几秒内,沈琛看到刘阿姨脸上的袒露无疑的同情。   接着看清楚自己手里的东西。   一件。   灰色的。   恐龙睡衣。   连体的那种,散发着与成熟稳重老男人格格不入的,智障般的气息。   侧头。   自家小孩澄亮莹莹的眸光,双眼弯成月牙妆,软声软气地问:“我挑了好久的礼物,你喜不喜欢呀?”   “……”   确实该找别的事情让她做了啊。   沈琛边故作镇定地说出喜欢二字,边这么想着。 第80章 我想亲你   沈先生他不待见动物睡衣。   本质上近似老鼠不待见猫,猫不待见狗。   真男人拒绝有眼睛有尾巴的卖萌恐龙睡衣,那是自然拒绝得天经地义,坚定不移。   无论沈音之如何叽里呱啦进行教唆,睡衣始终被丢在衣柜底层角落里,犹如地牢死囚犯般无人问津,默默落灰。   这不行!   好胜心熊熊燃起!   沈音之的注意力骤然从‘每天签收三十份快递’的普通任务,急转向‘怎样让沈琛心甘情愿套上恐龙睡衣’的3s级别艰难挑战。   不过具体咋整?   洗脑循环念叨;   玩游戏立赌约;   甚至撒娇装哭威逼利诱,她的花招层出不穷,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转眼七八天招呼下来,敌方沈琛见招拆招,不但防得滴水不漏,居然还有点儿乐在其中的意思??   屡战屡败不高兴,得出个狠招才行。   沈音之板起脸,捏着下巴蹲在衣柜前,陷入新一轮的绞尽脑汁。   想呀想呀想。   想不出来。   因此她保持着姿势整个早上几乎没变过,弄得刘阿姨十分纳闷。   “好好的有床不坐,堵在柜子前面发什么愣?”   沈音之头也不抬:“我在努力动脑子想办法呢。”   俩小年轻天天折腾得不亦乐乎,刘阿姨一瞅睡衣就想笑。   “那你想到没有?”   “还没有。”   沈音之一本正经地感叹:“谁让我的脑子不好用,再努力也没有办法呀。”   刘阿姨:???   咋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得了,甭想了,你想的那些招数就没一个靠谱的,沈先生压根没放在心上。”   “我看这睡衣还是得收起来,不如退掉。就是下过水,也不知道能不能退,好歹上百块钱呢。阿音啊,不是阿姨说你,乱买东西乱花钱的习惯真得改改。你还小,现在是没结婚过日子,别看男人给你花钱不眨眼。以后结了婚有他翻脸的,到时候肯定觉得自个儿在外面辛辛苦苦的打拼,嫌你只花钱不赚钱,又不做家务……男人这样想了就容易变心,变了心就在外面找女人……”   刘阿姨似乎对‘沈琛和沈音之会结婚’这件事坚信不疑,最近逮住机会便试图给小姑娘传授老人经验。   这会儿边说,边提着竹编衣篓走进房间。   嘴皮子上下翻飞不带停,手上动作更快,到处搜刮该洗的物件。管你围巾抱枕睡衣袜子,统统不放过,眼睛眨也不眨地往里塞。   嗯嗯嗯?睡衣——   沈音之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忽然眼前一亮。   有了!   好主意跃然眼前,她眸光熠熠,转头就喊:“刘阿姨,我来帮你洗衣服!”   *   当晚七点,沈琛下班回家。   原本心情就不错,何况进门瞧见沈音之,嘴角两边梨涡浅浅,眉角眼梢俱是明晃晃的笑意。   惹得他也不禁微微翘起唇角,问:“今天又想使什么招?”   “现在才不告诉你。”   —— 到时候你自己会知道。   —— 不过知道的时候已经晚啦。   沈音之揣着满肚子的小算盘,眼前仿佛已然浮现沈琛苍凉落败、自个儿翻盘逆袭的绝美画面。   嘿呀越想越高兴!   饭桌之上连心爱的饭菜和肉都顾不上了,她双手捧碗,埋着大半张脸,时不时往沈琛那儿丢过去一个小眼神。   眼角瞅瞅。   余光再瞅瞅。   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实则低头咬着筷子乐不可支。   沈琛:?   有种不好的预感哦。   “笑什么?”他问得漫不经心。   谁知沈音之听了立刻转过身,背对他,双手捂着肚子活活笑成一只卷虾米。   这得意劲…:确实不同寻常啊。   沈琛朝刘阿姨投去疑惑的眼神。   刘阿姨摇摇头。   低眉眼观鼻鼻观心,满脸的‘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能说’,偏偏那嘴角要扬不扬,要落不落,泄露出几分同情之意。   “……”   阴谋的味道更浓了。   不过沈琛猜不出也看不透。   毕竟饭后沈音之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除了以新追的悬疑网剧过分恐怖的理由,挽留他坐在沙发上办公之外,一切都很平常。   平静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   “今天不玩游戏?” 沈琛敲着键盘,非常淡定地进行试探。   “不玩。”   什么五子棋飞行棋,词语接龙大富翁的,但凡她会玩的游戏早在之前通通玩了个,压根没赢过。   再玩岂不是送人头?   沈音之一口回绝,倒是瞧着他的眼镜新鲜,犯起心痒痒。   “我没见过这个。”   放着紧张刺激的电影不看了,她悄咪咪拉近距离,伸出小指头骤然一勾。   偏圆的细边眼镜,度数很低,转眼戴到自己脸上。   小姑娘摇头晃脑美滋滋的,很臭美地问:“好不好看 ?”   沈琛自然是:“好看。”   光得到答案不行,还得亲自看看。   她本人往笔记本屏幕上凑,照清楚自个儿,也看到屏幕上乱七八糟的蝌蚪字符,“你工作好了吗?”   “还没。”   小声嘀咕一句:“那就好。”   沈音之心满意足地摘下眼镜,随手给他戴回去。旋即拍拍肩,以老板之上的老板口吻道:“继续努力,你得努力赚钱。”   沈琛轻描淡写:“眼镜歪了,不好赚钱。”   赚钱可是大事!   沈音之赶紧伸手调整一下:“这样?”   “还是歪。”   “哪边?”   她偏过脑袋,左右来回比对,又伸手将右边压低点儿,“现在呢?”   沈琛面不改色:“左边高了。”   “有吗?”   沈音之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但依言继续调整。   如此反复数十次。   洗完碗的刘阿姨走出厨房,不经意瞥见沙发上可疑的重叠身影,当时就脚步猛刹,眼皮乱跳。   原地停顿两秒之后。   老人家实在没眼看下去,沉默的自觉地转身,拐回厨房。   而沈音之折腾七八分钟,耐心终于用完,   “好了就这样吧。”   敷衍摆弄完事,视线挪回到液晶屏,她津津有味地享受破案网剧去了。   沈琛也垂眼看起文件。   寂静弥漫。   肩膀靠着肩膀。   手指卷着毛毯,茶几盖上稚气的碎花小布,边角放了盆绿油油开着花儿的小仙人掌。   前几天黑白色的空档客厅不知不觉变成细碎的暖色调,空气里还残留着食物的味道。   好像有种微妙的氛围在流淌。   温柔,羁绊,默契。   也可能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不清楚,总归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滋味。   沈音之忍不住看会儿网剧,看会儿沈琛。   看会儿沈琛,再看会儿网剧。   澄澈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心跳似乎有点儿加速,似乎又没有。   不管。   她收回视线,歪头靠在沈琛身边。   再也不吵不闹不吱声,安静得简直不像话。   晚十点。   沈老板的公事处理完毕。   本该洗个澡准备睡觉的,奈何被沈音之牢牢揪住衣角,嘟囔着还想再看两集。   他没法。   只得陪着看了两集,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才回到房间,没花几分钟就发现——   浴室里昨晚穿过的睡衣不见了。   衣架上今天要穿的睡衣不见了。   衣柜里好几套备用的睡衣,不论春夏秋冬全部消失不见,仅剩下那套灰色动物睡衣挂在衣杆上。   非常嚣张,狂妄,且霸道。   沈琛分秒醒悟沈音之的损招。   何况她正趴在床上,完全不走心地惊讶着:“哇,怎么回事?你的睡衣竟然全部不见了,肯定是刘阿姨不小心都洗掉啦!”   沈琛回以微笑:“不小心?”   沈音之点点头,捧着脸笑得像朵花儿。   “你看外面天好黑,周笙肯定睡觉了,商场也关门了,还好我买的超级好看的睡衣还在。”   沈琛好像还想说什么。   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她脱口而出:“你穿起来肯定很帅!”   沈琛微怔。   哇哦糖衣炮弹好像有效!   只见沈音之眨巴眨巴眼睫,张口就来:“而且我觉得你穿上睡衣我肯定更喜欢你!”   再最后神来一句:“爱你!”   沈琛:“……”   原本他要说什么来着?   忘了。   *   尽管勉为其难。   沈琛终究套上了他所不屑的动物睡衣。   于是。   深夜浴室门开,白雾滚滚而来,超大只的灰色恐龙无声无息地冒出来。   有头有尾。   有鼻子有眼。   有着灰扑扑的皮肤以及一张沈琛面无表情的淡定脸。   画面比想象得更搞笑耶!   沈音之裹在被窝里笑得满床打滚,忍不住掏出手机,不拍不是中国人。   咔嚓咔嚓的两声。   落在静谧的房间里难以忽视,下个瞬间沈琛眯起眼,语气温和得近乎诡异:“在拍照?”   “我——”   糟糕糟糕大事不妙。   沈音之眸光闪烁,话到嘴边急中生智。“对啊,我在拍我自己。”   说着便翻转前后置摄像头,冲着手机有模有样摆好几个pose。   骗过去了吗?   眼珠子悄悄往上挪,沈音之妄想偷窥脸色,反被当场抓包。   “拍的怎么样?”沈琛三两步走到床边,低头,伸手:“我看看。”   她下意识双手藏背后,连连摇头:“不好看,我要删掉。”   沈琛语调轻松:“那删了我帮你拍。”   “不用不用,我自己拍就行了。”   她掉头开溜。   然而连跑几步都停在原地不动,奇怪。   沈音之满心纳闷儿地回头望去,发现自个儿睡衣尾巴不知何时被沈琛攥住。   “……”好阴险哦。   跑是跑不掉了。   干脆掀起被角,犹如飞鼠张开翅膀般似的往沈琛身上一扑——   “脑袋蒙住。”   “眼睛也蒙住。”   全部盖住他就什么都看不着,同时暗暗推开柜门,手机再神不知鬼不觉往里一丢。。。   计划得十全十美。   万万想不到沈琛这个时候会往床上倒,手沉脚沉压着她无法动弹不说,竟然!还隔着被子挠痒痒!   “哈哈哈哈哈你不要。”   “不能挠痒的哈哈哈哈哈。”   “我生气了。”   “我要踢你了哈哈哈哈,再挠痒我真的踢你!”   沈音之边笑边威胁。   随之而来一阵哇哇呀呀打打闹闹,她花了好长时间才翻身压制住沈琛。一屁股坐在肚子上,两手用力拉扯他的左右脸,权当小小的出气复仇。   “哼,看你还挠我,还想抢我的手机——”   诶?   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四下里胡乱摸索。   “找手机?”   沈琛慢悠悠抬起手,指间赫然是玫瑰金色的手机。   “我的手机!”   沈音之立刻就抢。   偏偏那手机如同肉骨头吊在眼前坏心眼地晃呀晃,怎么都抓不着。   沈琛握着手机的胳膊往后一仰。   她不假思索地往前一倾。   还是够不着。   不过直到这时才发现他们离得有多近。   几乎鼻尖碰到鼻尖,温热的气息拂过下巴,有些麻麻痒痒。   “还给我。”   周遭寂静无声,她的声音下意识变小,仿佛唯恐惊动什么人。   而他倏忽笑了。   灯光照得棱角都失了真,锋利的眉,乌沉如潭水的眼,连同浅色的唇角一块儿柔软下来,没了冷冰冰的质感。   “睡衣穿了。”   沈琛的声音低低哑哑,顿会儿,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晰地问:“现在有更喜欢我了么?”   —— 噗通,噗通噗通。   这下沈音之万分确定自个儿的心跳在加速。   心脏仿佛近在耳边炸开,连时间也停止流动。   脑袋乱糟糟的。   爱或不爱,喜欢和爱,这样的那样的高深莫测的想法来来去去,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不明白。   该怎么回答呢?   他看起来那么认真。   沈音之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小小声的说:“我想亲你。”   这是真实的想法。   就现在   突然很想亲亲眼前这个人,这种心情非常陌生,她非常礼貌地问:“你觉得呢?你想不想被我亲?”   沈琛反问:“亲哪里?”   亲脸那是家常便饭,沈音之无声戳了戳他的嘴唇。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眼看着他忽然抿着唇笑,无声笑好久,才低低说一声:“亲吧。”   怪不好意思的。   但亲是要亲的。   下秒钟,沈音之单手捂住沈琛的眼睛,指腹慢慢滑过下唇,而后低头亲了下去。   轻轻的,碎碎的。   有样学样儿地啃咬唇角,再派出温软的舌尖,嚣张又青涩地钻进唇齿之间。   —— 这不是亲,是吻。   这是她第一次吻他。   还趁机抢回了手机。 第81章 去公司玩儿   照片还在,完好无损。   沈音之抢回手机之后迅速躲进浴室,隔着门笑了足足五分钟。   笑声清脆而猖狂,停都停不下来。   被锁在门外的沈琛:无奈。jpg   边无奈边铺床。gif   反正人生在世黑历史谁都有。   况且,这也不算亏本?   精明如沈老板抹了抹下唇,骤然收敛起意味深长的笑,淡声问:“笑完没有,还不过来睡觉?”   哗——   浴室门瞬间推开。   不知手机藏到哪儿去了,小姑娘两手空空地蹦上床,自发抽出枕头底下的故事书。   近来睡前都有故事听,不知不觉养成习惯。   她兴致致勃勃挑了个感兴趣的故事,翻到对应的页面递过去,但今天沈琛老半天不伸手接。   好像也没有看她。   沈音之歪头:“今天不讲故事?”   他不说讲,不说不讲,光是眼神在她面上转个圈再走。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丈二摸不着头脑。   “沈琛?”   叫他倒是有反应,冷冷淡淡的一声:“嗯。”   怪怪的。   左看右看看不透,但没关系。   沈音之默不作声站起来,蹦两下,忽然哎呀一声原地跌倒。往左边咕噜咕噜地滚上两圈,直滚到他跟前,笑嘻嘻道:“我摔倒了。”   沈琛:看到了,非常做作的摔倒。   “刚才有声音在我旁边说,这次摔倒必须听几个故事才能好,可是这里没有别人怎么办呀?”   她眼睛巴巴的眨,偏沈琛似笑非笑,挑眉不语,没指望了。   有手有脚自力更生,沈音之呼哧呼哧扒拉出沈琛的胳膊,书本角角全部塞进手心里。再叠平自个儿的双手,很不客气地往他身上一放,叹气:“没办法,只能拜托你啦,就讲四个故事怎么样?”   “……” 对方瞄你一眼。   “不然三个?”   “……”对方再瞄。   还嫌多?   沈音之的下巴靠在胳膊上,嬉皮笑脸地比划出一个数字:“两个也行,讲嘛。”   声音软得没边儿。   又撒娇。   沈琛本想装个冷脸吓唬她删掉照片,不料这下唇线松动,整段垮掉。   只得给她盖上被子,再出气似的捏捏她的脸,说一声:“就你麻烦。”   嘿嘿。   小计得逞,当之无愧的小麻烦精露出大大笑容。接着便老实竖起耳朵,安安生生听完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故事不错。   总算不讲公主王子,添了几分新鲜劲儿,不过唯独结局不很好的样子。   原来童话故事里的好人也会被冻死么?   沈音之捂着嘴巴连打两个哈欠,慢吞吞地翻页找着新故事,冷不丁沈琛问:“最近你都没有工作?”   她慢半拍回答:“没有。”   “苏井里没给你安排?”   “不是。”   点点头,又摇摇头。   浓黑的头发如海草般披在肩头,被他手指来回细细的摩挲,痒痒的。   沈音之歪头躲开,“本来可以和粉丝见面握手签名字的,我偷偷练好久了,前几天还梦到粉丝说我的签名好看呢。但是二狗子说最近黑粉很多,不安全,就不能弄这个了。他问我要不要别的工作,有拍照片的,有演戏的,反正乱七八糟的都不是唱歌的工作,我又不会那些。”   唱歌的话——   原谅老男人追星无能,想破脑袋才蹦出个想法:“开演唱会?”   “不行的。”   他的手又过来了,活像给猫猫狗狗顺毛似的停不下来。   沈音之躲不开,干脆躺平任摸,有些懒洋洋地嘟囔:“我的歌很少,又是新的,这样就没人买票了。”   不说那个了。   双手不安分地翻来翻去,沈音之已经找到新的没听过的故事,递过去:“讲这个。”   —— 这回讲的是皇帝的新装。   似乎因为沈琛抚摸后背的关系,她倦意渐浓,只集中注意力听了前半段故事。之后便耸拉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眼睛揉了又揉,全靠着执着才没直接睡着。   故事说到小孩吐露真相时,她心血来潮般开口:“沈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琛停了故事:“你说。”   未说先笑。   沈音之没头没脑的笑两声,之后才磨磨蹭蹭挪到耳边,用气音说:“其实我有工作的,是很好的唱歌的综艺,但是我自己不去。”   沈琛问:“什么工作?”   她答非所问:“离南江非常非常远,我就不想去。”   沈琛心思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为什么?”   纯粹不想动弹?   不想离开南江的朋友们?   舍不得猫,舍不得刘阿姨,舍不得刘阿姨的菜或者——   他很想得到答案。   那个也许他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答案。   沈音之没能立刻给他。   她仅仅是拉开距离,定定瞅着他的眉眼深色,又笑。   狡黠而天真的笑挂在面上,她低下身,绵软的声音混在温热的呼吸里,涌过来。   只三个字:“就不去。”   尾音上扬,理直气壮。   柔软的嘴唇微微碰到了他的耳,蓦然之间也触到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好了讲故事,故事还没讲完。”   她没心没肺地催促着,脑袋瓜子重新趴下去,听故事,依稀也能听到沈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均匀的,有力的起落。   听着听着更困了,眼皮慢慢往下掉,意识模糊之际,隐约听着沈琛低声道:“我也有秘密。”   她迷迷糊糊:“什么?”   他沉默。   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她都要睡着了,才沉沉地说:“我还有套备用的睡衣,放在书房里。”   沈音之:“!!”   那今晚这睡衣大战到底谁算计谁来着??   算了。   睡了。   再睁眼是早上八点。   潦草洗漱完毕,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走出房门之际,沈老板他好像正准备出门赚钱。   四眼相对,沈音之没有灵魂地挥起鸡爪子:“拜拜。”   转头问刘阿姨今天早饭吃什么,她往厨房走,始料不及半路被逮住。   沈琛往她脸上亲了一口,问:“今天你要在家干什么?”   “ 吃饭,睡觉,玩游戏,练歌——”天天不就这些活动么。   “没别的?”   没有了。   沈音之习以为常地揉揉脸蛋,确实想不出别的娱乐活动。   耳边突然传来沈琛的声音:“要不要去公司玩?”   什么公司?   她下意识反问:“去你的公司?”   对方沉吟:“我的不就是你的?”   !!   “那就是去我的公司?!”   顿时超级有兴趣了呢!   *   前世今生两辈子,沈音之最清楚沈琛有钱,非常有钱。   但这钱到底打哪儿来的,干不干净,危不危险,她就全然不知了。   只晓得他是做生意的。   以前外人背地里咬牙切齿,称他笑面阎王爷,手段过分狠辣决绝,做事竟不给人丝毫回旋的余地,真黑心。面上却是哈巴狗似的笑出满脸褶子,昧着良心狗腿赞道:“沈先生英明果决,眼光独到,简直是全上海滩最无所不能的大老板。”   沈先生自个儿总是温和推辞:“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小人物,挣点小钱养家糊口罢了。”   —— 才怪。   当时客人差点被茶水活活呛死,而门外偷听的小傻子翘起二郎腿,手里糕点啃得碎渣满地,心里想的是,他撒谎倒是厉害呀。   白天动不动遇埋伏,夜里时不时鸿门宴。他成天出门得前后三辆车,前头是保镖,后头是保镖,身边周笙更是保镖中的保镖,冷着脸跟前跟后,数不清给他挡去多少刀光血影。饶是如此,‘挣点小钱’的沈先生照样挨过好几次枪子儿,两次命大转危为安,三次休养两月有余,里头还有三五次是装病,天天倚在床上无所事事,便着重查起她的功课,才半个月下来,足足打坏两把戒尺。   说猫有九条命,沈先生少说十九条,命大得很,叫人怪不服气的。   家里迷信的佣人们嘀嘀咕咕,琢磨着沈先生许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转世,来头非凡,地下不敢收,所以几次三番总能熬过去。   沈音之把这话说给他听,他只笑笑不说话,不在意。   但直到后来他们闹了别扭,她决意要走,不知道为什么半夜三更想爬起来看看他。   看看眉毛。   看看闭着的眼睛,垂下的睫毛,也看了看抿着的唇,视线下滑,不经意瞧见掀开的衣角,而后才是冷冷的皮肤,冷冷的疤。   深深浅浅像幅画儿似的尽情扎在身上,又残忍又难看。   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转世嘛。   怪了,明明她天生喜欢漂亮的东西,讨厌难看的东西。这会儿骤然发现沈先生身上有点儿缺处,竟没来得及心生遗憾甚至嫌弃。脑袋瓜里仅仅想着:不管神仙还是妖魔鬼怪,身上绝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才对。所以只是凡人而已啊,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是这样想的。   不过心底难免说生出几分纳闷,他究竟在做什么生意,赚什么钱,值当吗?   无论你怎样问,他又是淡淡的不说话,好似大蚌撬不开壳,所有好的坏的阴谋诡计全藏在心里不肯说,不是神仙倒胜似神仙。   好在眼下情形不同了。   这辈子的沈琛依旧做生意,有钱,有排面,身上瞧着好好的,似乎不必再过刀里来枪里去的日子。   问他做什么生意,他也终于愿意说。   说得还挺详细。   沈音之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身沈琛,一副木登登的模样太有发呆的架势,惹得他瞥来一眼:“有没有在听?”   “我在听啊。”   尽管大半内容听不懂。   那也不妨碍她喜欢听,活像白骨精缠唐僧般抱上胳膊,叽叽喳喳再抛出一大堆问题:“公司是什么样的,像我经济公司那样?几层楼?有几个人,她们要做什么?唱歌拍照片还是演戏?公司里面有没有食堂,食堂好不好吃,旁边是不是有很多零食的外卖?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你办公室里有没有电脑玩……”   简直是活蹦乱跳的十万个为什么,半分钟都安静不下来。   沈琛忍不住拍了拍脑袋,偏头示意:“已经到了。”   沈音之探头看去。   一栋浅灰色的多边形办公楼,块块玻璃犹如鱼鳞般排列着,在蓝天白云下闪闪凝着光点。外形看起来比所谓的娱乐圈业内top经纪公司的还气派些,里头铺着大理石,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来往的人们更是威风得很,个个西装革履,打扮整齐,瞧起来精神抖擞,脚下皮鞋高跟鞋踩得蹬蹬蹬,步步如生风。有种锐不可当的气势,唯独在经过自家老板时才稍作收敛,礼貌说声:“沈总早啊。”   “早。”   沈老板架子不大,不搞特殊待遇,除了出差之外,但凡工作日必是准点上下班,踏实得像个普通小职员。员工们见怪不怪,曾在私聊群里为他双手送上‘业内以身作则十佳老板’荣誉称号,这会儿自然不觉得九点上班,八点五十分见着老板有什么特殊。   真正特殊的是他身边的女人。   年轻,貌美,还亲亲热热挽着胳膊,这谁?   我们所不曾听闻的老板家亲戚?   或者交往的女朋友,热恋中的小情人,甚至电视剧级别的豪门狗血联姻大小姐,特意跑来公司宣示主权,告诫别的小婊砸别再妄想爬上老板娘的位置?   刺激!   众人不由得投来隐秘的打量的小眼神,心里诸多猜测,炙热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   沈琛没给什么反应。   倒是沈音之转过脸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人便笑。   她戴着口罩,单单露出一双猫似的滴溜溜大眼睛弯成月牙,浅浅的瞳色里仿佛缀着光。谁让小傻子向来没脸没皮,甭管你说她狐狸精还是小祸害,她坦荡得不得了。反而弄得别人不好意思起来,纷纷躲开对视,试图假装无事发生。   沈音之自觉大获全胜,兴冲冲找沈琛咬耳朵,声音轻而细:“你有没有发现,她们都在偷偷看我?”   这是告状还是撒娇呢?   沈琛漫不经心想着,余光能瞥见小姑娘志得意满的样子,想着哄哄她,就说:“应该是因为你好看。”   “是这样吗?”   沈音之装模作样点头:“应该是的,肯定是这样。”   说完高兴得像个傻子中的傻子,好像皮肉骨头里有着用不完的高兴。   没过多久又仰起头问:“你有没有带别的情人来过公司?”   “没有。”   时隔多月,沈琛不得不贴心提醒:“我没有过别的情人。”   连你都不算。   光花钱养着,花大把时间精力哄着,七年又半年下来只亲了几口,到现在都没舍得做过格,养祖宗不外如是。   “那——”   她又想了想,“别人都没有?差点变成情人的没有?以后也不带别人来吗?”   沈琛眼珠扫来,语气忽然温柔得要命:“不然多找几个情人陪你玩?”   好恐怖哦。   沈音之头摇得像拨浪鼓,正要说话之时,专属电梯停靠顶楼。   两边门缓缓拉开,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你骗人!”   沈音之瞬间如炸毛的猫,凶巴巴扯着沈琛的袖子,瞪他:“我听到女孩子的声音了!”   沈琛:“你再听。”   她听了,更生气,义愤填膺道:“不止一个,好几个女孩子!”   这抓重点的能力得真是既青铜又王者,沈琛好笑,“那你自己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沈音之哼哼着不说话,被拉着往前走,心里不舒服得很。   走近了一看,得。   要是长得不如她漂亮就算了,分分钟赶走她们,告诉她们这里有主,别妄想着抢生意。   但偏偏这小办公室里头四个白衬衫黑包裙的女人,长发短发加卷发,全是大高个大长腿,妆容精致漂亮。看了不如不看。   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前所未有的暴躁有点上头,沈音之气得想咬人。   “听听她们说什么。”   沈琛双手摁在肩上,淡定得像个没事人,还带头偷听墙角。   “说什么都没用,反正你骗我。”   沈音之可劲儿掰扯他的手指,口上不依不饶,但两脚没再动。   办公室里飘着咖啡香味,背对着他们的短发女生先开口,声音十分年轻:“昨晚发的照片看了没?讲真,我有种自家房子塌到隔壁邻居的感觉,这滋味,酸爽无敌。哎,你们说,要是他们真成了,以后结婚什么的,沈总会不会意思意思让我们也去凑个热闹?有生之年要是能感受下有钱人的婚礼的就好了,最好包来回机票和五星级酒店!”   另外两人笑:“得了吧,小心沈总直接让你感受下有钱人的份子钱。”   “不至于吧。”短发女生献出浮夸的哀嚎:“好歹我们算半个红娘,我还外加半个娘家人,讲钱多伤感情。”   “是我耳朵出错了,还是你在飘?除了八卦之外你对沈总还有什么别的感情吗?”   “……”我竟无言以对。   三人说笑氛围正好,披着长发的女生侧头问:“飞飞姐,你们在说什么照片啊?”   “没什么。”   短发女生态度敷衍,长发女生撇了撇嘴,“该不会是那个沈之音吧?”   被点名了,沈音之竖起耳朵,听到对方清脆的数落:“她事最多了,又是内幕又网暴害人自杀。这几天又不知道哪弄来我们沈总的照片,私底下到处传,还乱攀关系。嘴上说什么就差官宣,实际上过两天买个营销号直接捆绑炒作。这事情我见得多了,现在娱乐圈真浮躁,小明星什么都不会,满脑子想着靠脸嫁进豪门……飞飞姐你们还是不要乱说了,我还准备告诉沈总,让他——”   “让他什么?”短发打断。   长发理所应当:“让他注意下啊,别让乱七八糟的人倒贴着蹭流量,会影响个人形象,影响我们公司形象的。”   “噗。”其余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笑出声。   “你们笑什么?”长发女生莫名其妙。   “就觉得你新来的,不了解情况呗。” 短发女生年轻气盛,不顾同伴的眼神暗示,皮笑肉不笑道:“谁贴着谁还真说不准,而且是沈音之不是沈之音,好歹记住人名字对不?你是不知道,之前有点时间沈总给我们包了整年的视频会员,天天要我们打卡式投票的噩梦。还有,公费看公演现场本来是件好事,但只要想到周秘书去公演现场应援的时候,面无表情抗着粉红色的应援牌,我笑到半夜我妈掀被子揍我!…”   幸好周笙不在。   沈音之这么想着,耳边贴来沈琛的低低的气音:“听到没?她们都知道我对你好。”   就你不知道。   他轻轻挑着眉毛,眼里漾着明晃晃的戏谑。   沈音之并不服气,张口咬在下巴上,扬着下巴问:“那个长头发,她干什么的?”   沈琛看好几眼才想起来:“有个秘书结婚度蜜月,这个暂时代班。”   外头悄悄说着,里面的代班秘书似乎觉得难堪,低下头去玩着手机。不知突然看到什么,她再抬头时撩了撩头发,轻飘飘道:“那都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飞飞姐你看微信群了么,他们都说沈总今天不是自己来的公司,身边有女人,你觉得会是那什么沈之音么?”   “是沈音之!”短发秘书甩来一记刀眼。   代班秘书也忍无可忍的冷下脸:“沈音之沈之音都不重要,反正又不可能是她。”   “不管是不是她,反正又不可能是你,搞不懂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这话说得又狠又真实,气得代班秘书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再也找不到话语反驳。   短发秘书则是急急抓起手机,边翻聊天记录边嘟囔:“真的假的,姐妹赶紧问问那女的长什么样,有没有拍到照片??”   姐妹们边翻边回:“应该没照片,谁敢偷拍?”、“不是沈音之更好,你们追星的不是都希望他们永远不谈恋爱嘛?”   “那是女友粉男友粉,但我是妈妈粉啊!”   她满脸复杂:“天下所有妈妈粉的心愿只有三个:崽崽别受苦,崽崽走花路,我家崽崽别从垃圾桶里捡男友。我以为老板他靠谱,这两天没少帮他说好话,什么绝世好男人瞎几把吹。结果这视频拍了才几天,要是他现在就光明正大领着别的女的来公司——”   越想越崩溃,“渣男!老板他太渣了!要是待会儿看到他,作为妈妈粉我非得——”   “怎么样?”   一道温和的、平静的声音横空出世。   短发秘书转过身来,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女鹅!   没错!那戴着口罩的绝世无敌小可爱,瞧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卷卷的睫毛,浑身上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就!是!她!滴!小宝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万万没想到能够这么近距离看到崽崽!   真爱妈妈粉瞬间感动的热泪盈眶,随后才慢慢看见她身边黯淡无光,但掌握着自个儿生杀大权的老板,下巴怎么还有圈牙印?   被狗啃了?   “你刚才说。”老板他亲切地再次询问:“看到我怎么样?”   “我、我非得——”   死亡镰刀架在脖子边。   短发秘书飞速抢过身边女人手里的咖啡,笑露八颗齿,声音甜美:“老板早上好,我想请您喝咖啡。”   办公室里刹那安静到诡异,沈琛抬了抬眼皮,“不用,我昨晚睡得很好。”   “那老板娘你看——”   咖啡挪到沈音之面前,她有样学样地摆摆手,“我也睡得好,不用咖啡。”   瞧瞧!承认了!!   “害,那算了,反正这咖啡泡得也不怎么样。”   短发秘书双眼发直盯着小宝贝看,手腕一翻,刚泡好的咖啡直接倒进垃圾桶,热气糊原主任一脸。   双手空空的短发秘书:“……”   草你妈啊! 第82章 争风吃醋   短发秘书的声音有点儿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记忆里翻了一大圈,沈音之后知后觉:“我们是不是讲过电话啊?”   短发秘书立刻变做一副‘omg你竟然还记得’的激动表情,笑得十分猖狂:“对对对,年前!你找老板但老板不在的那次,我就是问你什么时候能出专辑,还想走后门,提前预定签名海报的那个!不过现在不用了,我已经凭手速抢购到全网第100张专辑,店家免费赠送签名海报 —— 两张哈哈哈哈!”   沈音之眨眨眼:“你喜欢我?”   “全办公室都知道我爱你。”   单身女青年云养女儿的那种深沉的无怨无悔的爱,小宝贝儿。   短发秘书反手抽出纸笔,“难得见面要不先签个名吧?”   沈音之:“要不要背面也签?”   崽崽真上道,“必须要!”   “我们拍照吗?”   “拍!”   “你要P图吗?”   哦!是谁?谁家小棉袄如此贴心?!   不好意思是我家的!   短发秘书不禁露出慈祥又欣慰的笑容,迅速加上微信,打开p图软件,嘴里念念有词:“这脸浮肿,我给p小点,还有鼻子稍微p下……算了我不重要,看我给你来个铁粉级别精修图…怎么样?要不要再来点贴纸和滤镜?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沈音之凑过脑袋,刹那打开新世界。   “这个?”她指了指。   “好眼光,审美无敌!”妈妈粉无脑吹:“我看这个也不错,要不要试试?”   没见过世面的小傻子兴致勃勃:“试试。”   妈妈粉继续吹:“好看,非常好看!”   “这个呢?”   “风格不同但出乎意料的适合!”   ……   所谓感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两人就这样迅速建立起伟大而深厚的女性革命友谊。分分钟脑袋挨着脑袋,从贴纸挑到滤镜,从p图软件普及到心机拍照知识,小麻雀似的你来我往叽叽喳喳,大有相逢恨晚必须聊到天昏地暗才过瘾的派头。   被彻底忽视的沈老板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沿道:“五分钟。”   短发秘书骤然低头望向手机时间,还剩五分钟就是残酷的上班时间,萎了。   “沈总。”身旁秘书提醒:“九点十分部门会议,十八楼会议室。”   “知道了。”   沈琛看向自家小孩:“你自己玩,还是陪我去?”   沈音之犹在鼓捣贴纸,不假思索:“我自己。”   “别乱跑,也别影响她们工作,办公室里有平板给你玩。”   沈琛的叮嘱只得到她头都不抬的回答:“知道啦,你去开会吧。”   小没良心的。   当初鬼头鬼脑非要往副驾驶座上蹭,连‘开车很累的,我得陪陪你’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现在是真的无法无天,敷衍得不得了。   如是想着,好气又好笑。   他走到门边,余光小家伙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抬手啵啵两下作出飞吻的动作,活泼得很。   算了。   看来还是有那么点良心的。   沈老板很好哄地走了。   九点整,挂钟发出提示音时,办公室里的氛围陡然转变。   秘书们谈笑风生的轻松模样尽数消失,仿佛被人瞬间摁下工作模式的开关,认真得不得了。   沈音之还算听话,没乱跑。   推门进了沈琛的办公室,左晃悠,右溜达,居高临下看看风景,玩玩平板,最终抬脚走向办公椅,直奔电脑而来。   没有密码,桌面干净。   下角有个摄像头的图标,点开,新家里头的厨房客厅走廊跃然屏幕上。   啧啧啧啧啧。   沈先生这人呀,浑身上下没别的大毛病,偏偏爱盯梢。   以前这样,现在还这样,好像不盯着就睡不好似的,他连边边角角都不肯放过。   “坏毛病。”   小傻子嘟囔着,念在他仇人多多的份上,不予计较。   不过监控界面看来看去,怎么都看不着亲爱的刘阿姨,她干脆拨电话过去问:“刘阿姨,你在哪里啊?”   得到的答案是:在家,正清闲地窝在房间里看电视。接到电话才想起做饭这回事,老胳膊老腿爬起来煮饭。   “你们还回来吃饭不?”她问。   “不回来。”   沈音之眼尖捕捉到她的身影,笑嘻嘻:“我看到你了刘阿姨,你衣服没拉好。”   “啊?”刘阿姨伸手扯扯,还真没拉好,不由得怪了,“你在家?”   “不在。”   “那在哪儿呢,这都让你瞧见了?还是胡说八道给你猜中了?”   “我在沈琛的办公室看到的呀,你现在还背对着我。”   刘阿姨闻言,转头张望两下,这才发觉不起眼的监控器。   “这啊?能看得着?”   只听说过监控厉害,但这把年纪哪里真正见识过,竟然还能看那么清楚?   刘阿姨举起手机挥了又挥,逗得沈音之咯咯笑。   “对了,你去沈先生办公室那儿,除了那个周秘书,有没有见着别的秘书?”   提到这个话题,想到外头那个长头发女人,心情突然没那么好了。沈音之扒拉着指甲盖,兴致缺缺地回答:“有好几个。”   “男的女的?”   “女的。”   “好看不?”   沈音之脸不红心不跳:“没我好看。”   对面沉默几秒。   “还真有。”刘阿姨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不禁长篇大论起来。   什么世上少有不偷腥的猫,就算到手的家花香又美,架不住外头野花新鲜有味道,还近距离,多容易闹出事?   大概就这意思。   她彻底把自个儿摆在娘家人的位置上,苦口婆心劝诫小傻子,别光顾着玩玩闹闹,可得小心身边的小婊砸偷偷上位。毕竟在她这种老辈看来,小丫头不做家务又不懂生意,年轻漂亮杠杠的,温柔体贴压根没有。年纪小,说到底没到结婚的年纪,无论男人眼下对你怎样死心塌地,撕开了掰碎了,依旧没名没份没个准数不是?   观念俗了点,但也是好意。   沈音之嗯嗯啊啊应着,挂了电话,托着下巴发起呆。   想了想,视频通话又往好姐妹林朝雾那边打。   “沈琛有个女秘书,里面有个长头发喜欢他,背后说我坏话。而且他们办公室离三十步,她还天天给他泡咖啡,你觉得我应该生气吗?”   哇哦,开口就是劲爆话题。   林朝雾挑眉,语气笃定:“你生气了。”   “……”   聪明人真讨厌。   沈音之坐在椅子里来回转着圈,不得不承认:“我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特别生气。”   林朝雾倒笑:“女人因为别的女人对某个男人生气,这还能是为什么?”   吃醋呗。   争风吃醋的吃醋。   答案早在意料之中,然而沈音之下意识想否认。   我没有,想这样说的。   毕竟沦落到风尘行当的女子,容貌身段不消说,总归是没爹没娘没有正经身份地位的。她们就像菟丝花缠绕依附着男人生长,甭管骨子里清高低俗,心里头算盘伶俐,好歹面上功夫做到家嘛。   大家伙儿或温柔小意,或活泼机灵,任你妩媚泼辣,豪爽娇纵,不妨事,会有男人好这口。不过说到根本去,重中之重是自知之明,你得知趣儿,别傻傻分不清楚男人的甜言蜜语,把海誓山盟全当成真。别鬼迷心窍了,觉着他会永远爱你,妄想他会永远只爱你,为此争来抢去,不过自损颜面,白白叫人看笑话罢了。   她差点儿就成了百花门的头牌女,这点教训自是牢记于心。   但她确实生气了。   会不会只是错觉、迁怒什么的?   小傻子闷闷不乐:“早知道就不生气了,红姨说过——”   “我的建议是。”林朝雾突然打断,笑吟吟地:“你冷静下来再去看看那女人,要是能做到不生气,皆大欢喜;要是做不到,那就去找沈琛,告诉他,你不喜欢那个女人,看他肯不肯赶她走再说。”   ?这怎么行?   沈音之脱口而出:“可是红姨说过——”   林朝雾面上的笑突然淡了,一字一句道:“阿音,你早就不是百花门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过百花门的日子?”   她似乎身在片场,有人在喊,她回头应了声。   “好了,不说了,我的戏要开拍了,有空记得来给我探个班。”   她断了视频通话,沈音之还定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脑袋里来来去去说不清想着什么。   咚咚。   这时传来敲门声,没等她应,来人径直推门而入。   是长发秘书。   她昂首挺胸如孔雀般踩着骄傲的步子走到办公桌边,把胳膊肘夹着的文件夹一个个放下来,边角重叠摆放得整整齐齐。   “你最好别坐在这里。”   长发秘书挺直脊背,投射过来的目光满是意见。   沈音之不吱声。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伸手去关视频结束的对话框——   “我们沈总不喜欢别人乱碰他的电脑,你别弄坏东西。”   对面女人的声音拔高,沈音之慢吞吞‘哦’了一声,但屁股牢牢坐在柔软舒适的办公椅里,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   倒是手指头动了。   熟练打开近来沉迷的4399网站,一眼看中金灿灿的黄金矿工,点击,启动!   欢乐的bgm犹如响亮的巴掌盖在长发秘书的脸上,她怒了,“这是办公的电脑,不是给你玩——”   游戏两个字尚未出口,沈音之已然抬起眼皮   明明外头瞧着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大惊小怪没见识。这会儿不耐烦地眯起眼,不知怎的透出一股森森的阴冷气。眼神又冷冰冰的,凶恶锐利如同小狼崽子嘴里的牙,虎视眈眈要扑向你的脖子。   长发秘书白了脸,原地傻站好几秒,才救场似的放下狠话:“我会告诉沈总的!”说罢匆匆离去。   哼,告诉就告诉。   谁还不会告状咋滴,想当年上海滩选告状精,除了她还有谁?   沈音之做个鬼脸,低头自顾自的玩游戏。   长发秘书没走远,如电线杆般笔挺在办公室门外足足站了四十分钟,也听了四十分钟游戏音效,才盼来开完会的沈琛。   “沈总!”   她眼前一亮,立刻迎上去用以懊恼的口吻道:“我刚才去你办公室送文件,发现沈小姐坐在你的办公椅里玩电脑。因为担心弄坏电脑,就劝了几句,她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欲言又止总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长发秘书在几位同事的无语之中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抢占先机,无论对方说什么都挑不出她的毛病。   然而沈琛脚步不作停留,连个敷衍的‘嗯’都没有,直接推门进了办公室。   秘书不服输地跟进去,没见着意料之中的慌乱和指责,反是那个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的抱怨:“你进来都不敲门,我游戏都输了。”   摆出气鼓鼓的样子,做作又恶心。   又不是你的办公室凭什么敲门,真是没公主命满身公主病。   她眼里净是厌恶,谁知沈琛语气里很好:“玩什么游戏?”   “坦克大战。”   沈音之瞅了瞅门边满脸不甘的女人,鬼主意转呀转,骤然笑得像朵花,连连招手要沈琛过来帮她。   “怎么玩?”沈琛还真过去了。   “就这样走,然后打它们,按这个。”   她伸手指指点点,沈琛似乎饶有兴趣地研究起来,不小心落败,因此惨遭嫌弃:“你还是开会去吧,打游戏还不如我呢。”   沈琛掐了掐她的脸,居然好脾气解释了一句:“我没玩过,再试试?”   !!   这小学生都不屑的破游戏有什么好试的?   不就是长得好看点,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女明星,只会在台上蹦蹦跳跳哗众取宠,有哪里比她好??   女秘书难以置信,不由自主地出声:“沈总——”   他没理她,看都没看,因为沈音之正在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沈总?”   再喊,再次被无视,只有沈音之悄悄做个鬼脸,又伸舌头又翻白眼的嘲笑她。   女秘书委屈地转身就跑,门外秘书们纷纷掩唇笑,噼里啪啦敲键盘聊天。   秘书c:【我就知道会有这戏码,太狗血太刺激了太想不开了。】   秘书a:【啧啧啧,想抢我的女婿,不看看自己到底什么货色。】   秘书b:【周秘书刚还问我秘书招聘得怎么样了,估计她待不久咯。】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而沈音之仅仅是想着,这果然不是错觉。   她讨厌她。   就算她又弱又笨又低段位。   还是非常,非常的讨厌,完全控制不住。   *   沈琛只在办公室呆不到半个小时,前脚部门经理找他签文件,后脚周笙找他谈合同,之后直到中午才回来。   公司里好像并没有食堂存在,他们去外头吃饭,半道又有三三两两的电话打进来,一路讲回办公室。   沈音之有午睡的习惯,很自觉地钻进办公室里的小休息间,脱鞋脱袜,她躺在床上犯瞌睡,耳边还能断断续续听到外头讲话的声音。   做生意好忙哦。   可花钱好快哦。   睡觉也好舒服哦。   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话声停了,房门无声拉开缝隙,漆黑的房间出现一道光。   “沈琛。”   他本来只是想看看她睡了没,发觉没动静就准备关门离开的。但沈音之忽然叫住他,“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来公司了。”   “还不睡。”他走进来,坐在床边,眉目暗暗的看不清楚。   她像小猪似的往他怀里钻,又像小猪似的哼哼,仿佛看穿了天大的阴谋:“你肯定是想我知道赚钱很难,大家工作都很累,只有我天天没事情干。所以我不能再乱买东西,应该去干活赚钱了,对不对?”   沈琛听着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神逻辑。   “谁说了?”   她理所当然:“我自己猜到的,我又不傻。”   他垂眸:“怎么不说,我想让你知道我有的是生意,有的是钱,让你花得更起劲?嗯?”   这长长散漫的尾音像羽毛划过耳际,沈音之揉了揉耳朵,发现这个说法也有道理,安心了。   她闭上眼,不过眼皮子底下的眼珠仍在没有章法的乱转,沈琛再了解不过了,这是她心里另有鬼主意的表现形式。   “还猜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这可是你自己要问啊,沈音之倏忽掀开眼皮,瞪着眼睛兴师问罪:“那个长头发的女人,她不喜欢我,她喜欢你。”   沈琛慢条斯理:“那你喜欢她么?”   这是四两拨千斤,又把皮球踢回来给她了?   聪明人真的很讨厌。   小傻子瘪着嘴,心想还喜欢?一山不容二虎听过没,早上没揍她都是给你面子。   下秒钟又冒出对立想法:得了得了,又不是什么劲敌,犯不着讨说法的。   以上俩相反意见疯狂的打架,打得她都烦了,索性老实交代:“我不喜欢她,头发长裙子短,身上的香水不好闻,讲话也不好。你在的时候假惺惺,你走了就对我凶,还老说我们沈总。我们沈总这样,我们沈总那样,我们沈总不喜欢别人乱碰他的东西。”   嗲里嗲气模仿着,沈音之一肚子窝火,“烦死了,我很讨厌她,不想看到她。你们又离得那么近,只有三十步。——我数过,真的只有三十步,她还喜欢往办公室走,你能不能赶走她?让她去楼下不行吗?”   好像说着说着就把内心真实想法给说出来了?   话已出口难收回,沈音之眼神闪了闪,抿着唇,只见沈琛稍有犹豫,沉吟道:“你在的时候赶她去楼下?”   ???   不在的时候再提溜上来?这想法真好?!   眼前弹幕般划过无数脏话,沈音之很有骨气地从他怀里挣出来,被角也全部拉出来,什么都不剩给他。   “我要睡觉了。”   她两脚连着踹:“走走走,她不走你走,根本不想理你。”   沈琛任她踢了好几下才伸手扣住她的脚腕,偏着头要笑不笑的样子。   好哦,原来故意装傻看她笑话?   沈音之回过味来,龇牙咧嘴做算账样儿,非常凶。   两人打闹几个回合,外面电话再度响起。沈先生收放自如,秒变成熟稳重脸,拉了拉被子:“不闹了,睡觉。”   他要亲她。   沈音之不让亲,快快地别过脸去,还是忍不住追问:“你到底赶不赶她走?”后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本正经地咕哝:“真的不喜欢她,我觉得我有点吃醋,你懂不懂这个?”   不知道沈琛听到没有。   他低下头笑,浅浅的影子连同声音轻轻落下,“她不走我走,还能怎么办?”   那她走?   就这样?   沈音之半信半疑,没来得及求证,他已经在脸边亲了亲,出门接电话去了。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暗下来。   沈音之双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小脑瓜浮现起活灵活现的红姨。   她说命好的女人才能嫉妒,贱命不配;说女人的斗争是私密的,无声无息,谁捅出来说道谁就输了;说男人贪享爱慕,巴不得百八十个女人为他缝衣服抹眼泪,但最不喜欢趟浑水。所以使点小手段博同情还成,要直白将他拖进女人的斗争之中、逼他做取舍,那可真是没事找事自讨厌烦了。   当然,她还翘着兰花指说了:“男人这东西,初爱你时晕了头,什么都愿意做,做不得数,时日长了才见真章。”   红姨说过好多好多。   就类似爹娘会对孩子说,不要挑食才能长高、好好读书才能成材。只不过沈音之丢了爹娘忘了家,身边唯独一个红姨成天念叨男人女人情情爱爱,她就牢牢记下。有的时候照镜子忍不住觉得自个儿聪明伶俐,要是没高烧过,有人教她念书,保不准能抱着书本啃成个小天才。   而绝大多数时间傻得本分,老老实实把红姨过来人的经验,当作混江湖必备常识般严阵以待,直到今天才鬼迷心窍着破了规矩。   她斤斤计较了。   她说别的女人坏话,还非要他赶走她。   但他答应了。   看上去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向来他们已经彼此依偎了很久很久,走过很长很长的路,大抵能算在长时日里了?   或许。   沈音之想,或许红姨说的话不都是对的,毕竟这世上没有谁能永远不说坏话。   或许天底下的女人不都是玫瑰百合。   或许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是坏的。   或许她早该丢掉百花门的法则。   或许……   她是爱着他的?   爱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因为喜欢和爱之间并没有区别,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往深处想,敢不敢往深处走而已。   哎呀。   讲这种话怪难为情的。   沈音之闷声不响往左打了个滚。   再往右滚。   滚来滚去滚得眉目弯弯,高兴的心情都止不住要溢出来,她睡着了。   感觉今天会做个美美的梦。 第83章 爱你   晚饭依然外食。   饭后沈老板语气如常地提议散步消食,沈音之低头捏了捏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采纳了。   他们选择的餐厅坐落在文化小巷里,外头正值四月,近夏。   天气还不那么热。   风是柔软的。   慢慢走在石板路上,路过琳琅满目的小摊,与陌生人擦肩而过,谈天扯地的倒也有些滋味。   “那个。”前头拐角处忽然冒出个人形立牌,沈音之定眼看了好几次,带着七分把握道:“那好像是我!”   “哪个?”沈琛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就前面路口呀。”   她松开手,哒哒哒快步跑到立牌身边,有模有样地摆出同款pose:“你看你看,像不像我?”   立牌做得活灵活现。   即便沈音之戴着帽子口罩做遮掩,两双眼睛仍然对得上号,仿佛平面复制张贴来的。   沈琛因而点头:“是你。”   “我怎么会在这里,谁做的?”   沈音之像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又是拍照又是摸,绕着它转了好几圈,之后才注意到旁边摆放着的小黑板。上面粉笔涂涂画画的痕迹很重,好像被谁抹去了不少内容,便只剩下大写加粗的标题:ko livehouse   以及下头两排:   今晚 20:00 开始。   请沿楼梯往下走。   旁边还画了个符号,指向左后方黑洞洞的楼道口。   开始什么呢?   沈音之下意识偏头看沈琛,手指着她所看不明白的英文单词,求解释。   “室内小型演出馆的意思,可能是你粉丝在办活动。”沈琛伸手:“下去看看?”   反正闲着没事干,沈音之重新握住他的手,沿着楼梯往下走。   里面并不明亮。   墙边按着寥寥几盏圆形小灯,光线昏黄浑浊,依稀能瞧见墙面上花里胡哨的涂鸦和贴纸。间隙之中不乏‘我他真他妈帅’、‘成年蓝猫 x 长毛银渐层妹妹,看片+v3344520回复社会主义兄妹’、‘摇滚不死,咸鱼永生’之类的留言,叫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越往里越暗。   不过楼道越走越宽敞,渐渐能听到音乐声,头顶还悬挂下细长的彩色横幅。   有人在唱水形物语。   这是她唱过的歌,沈音之不禁轻声哼哼起来,随手扯下横幅一看——   “又是我诶!”   有她的照片,有她的名字。   正面印着熟悉的‘崽崽不胖,崽崽吃肉’,背面则是鲜艳欲滴的两颗樱桃!   这不是当初粉丝给做的应援横幅吗?   沈音之诧异不已,踮脚又扯下几张横幅。   是她。   是她。   还是她。   甭管红的粉的黄的什么颜色,除了照片不同之外,无一例外都是她的应援横幅。   “怎么回事呀,怎么都是我?”   “真的是我的粉丝在办活动?她们办什么活动?”   这时再瞧见沈琛面色相当从容,找不出丝毫的意外,沈音之料定这里头有秘密,立即双手拽住他,“你知道的,你是帮凶对不对?故意找我散步,就是为了骗我到这里来!你们要给我惊喜?还是你给我惊喜,连粉丝都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是什么时间,我的生日吗?”   不对啊,她又不晓得自己哪月哪日生,根本没有生日呀。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纪念日?   “到底怎么回事!”她想不出来,不想了,眼睛亮晶晶地黏在沈琛身上。   他倒是相当从容:“帮凶不是这样用的。”   “那你做了什么?说嘛。”   “偷偷告诉我嘛,是不是好事情?是不是?”   沈音之既期待又茫然,软的硬的撒娇佯凶全上了,偏偏沈琛沉着气不肯透露丁点消息。   “不说算了,我自己看。”   她没耐心,索性脚步飞快地冲下楼去,骤然闯进嘈杂拥挤的现场。   好热。   这是沈音之的第一反应。   不大的空间里几乎塞满了人,前方台子前更是人头攒动。深蓝色的灯光迷离而暗淡,细小的交谈声冗杂不清,唯独台上女生清秀的眉目看得分明,而她的演唱已落下帷幕,如主持人般取下话筒,态度爽朗又随意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低头凑过去瞧了瞧观众的手机,她得到确切时间:“七点五十了啊,这场子应该算热得差不多了吧?”   “热了热了。”、“热死了。”下面纷纷嚷嚷。   女生又笑哈哈地问:“正式演出几点开始来着?”   “八点!”   “你们冲着谁来着?”   “崽崽!”   “女鹅!”   “沈音之!”   稀稀拉拉地回答,她揶揄:“怎么答案乱糟糟的?今天到底谁演出?”   “沈音之!”   “谁?”女生单手搁在耳朵上,假装听不清的模样。   “沈音之!”   人群里发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仿佛无形之中成了主力,其他人也放开嗓子喊起来:“沈音之!沈音之!”所有声音犹如汇聚成浪潮般起伏有力,化成一声震耳欲聋的:“沈音之你在哪?樱桃爱你,快出来啊!”   沈音之顿时觉得后背胳膊生出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傻傻站在原地都忘了动。   直到沈琛附在耳边说:“他们在找你。”   她突然跳起来往他身后躲,“可是我今天不好看,不好看!!”   ?   老男人真的不是很懂小女生的心思,这个时候为什么能扯到这个话题?   “你哪里不好看?”   “就不好看,到处都不好看。我根本没有眉毛,没有眼睛也没有口红,我什么都没有。”她好难过,低头看到黑漆漆的休闲裤和皱巴巴的长袖衣服,更绝望了:“连裙子都没有!”   沈琛被她煞有介事的哭丧脸逗得都要笑了,冰凉的指尖抚过眉眼,“这不是有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小家伙满脸‘无知的男人你不明白女人’的表情,反复呢喃着‘我本来很好看,她们看到好看的我就喜欢我。现在我不好看,她们看到不好看的我肯定不喜欢我。’,如同绕口令,无论怎么哄都开心不起来。   哪有人素面朝天就登台的呢?   那不是糟蹋台子糟蹋别人的眼么?   她心里过不去。   然而众人呼喊的声音越来越高,沈琛问:“那不上去了?”   也不行。   粉丝来都来了,哪儿能放鸽子呢?   想来想去只能朝着自家人发脾气,沈音之闷闷不乐地拧沈琛衣角:“都怪你。”   “好,我的错。”沈琛觉得自己的脾气简直突飞猛进好到无敌,“回家再怪?”   “那我这样上去会不会太难看了?”她垂着嘴角。   “好看。”   他替她摘掉帽子,理了理头发:“怎么样都好看。”   ——真的假的?   沈音之没时间再问,他已经在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去吧。”   那感觉。   如同陈旧沉重的枷锁被无声抬起,漂亮的笼子打开了锁,金丝雀稀里糊涂重回整片天空。   她回过头去。   眼角划过的是无边温柔。   *   光影交错,音乐流淌。   尽管没有事前彩排过,灯光下的沈音之仍然如鱼得水,熠熠生辉,似乎连头发稍都在闪闪发光。   她很享受。   沈琛边看边对周笙说:“你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天生的明星,应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周笙:我没说过这种话。   他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不知沈老板怎么看出的异议,微笑道:“就当是你的说的。”   周笙打了个寒噤。   行吧,他语气平平:“您说对就对。”   俩人继续杵在后头听歌。   周笙裤兜里的办公手机嗡嗡震个不停,整个晚上就没停过。他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说:“刘局长好像急着联系您。”   “找我有事?”沈琛的语气听来浑不在意。   “可能有关沈子安……”   见他仍然眨也不眨凝望着沈音之,周笙抱着‘该不会。。。’的心情提醒:“沈子安就是——”   沈琛不紧不慢:“我记得。”   虽然差点就把这人彻底抛在脑后,但提及名字,大致还是记得的。   沈子安,前世留学归来的稚嫩公子哥,论辈分得喊他七叔。   今生成了涉嫌贩毒的沈家在逃犯,还是喊叔,而且这回是亲侄子。   说来这人两辈子混得都不怎么样,却是至死不渝般敌对着他。似乎把他当作废除不可绊脚石,年前海男扮女装冒着风险跑回南江,就为了设计车祸要他的命。可惜没成,之后便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沈子安的窝安在清台。   清台是片回归地,南江警方鞭长莫及,曾经提过‘引蛇出洞’的计划。   不过被某位不足为道的心理医生义愤填膺,将其称为‘老虎和狮子打架,老鼠牟利’就是了。   刘局长是南江警方里最大的官,沈琛余光里瞥见他轰炸般往周笙那里发的短信:   【周秘书你方便接电话吗?为什么沈先生的号码无法拨通?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我是南江警局的刘景来,麻烦接个电话。】   【沈子安有下落了。】   【之前我们制定过捕捉沈子安的计划,沈老爷子那边已经说过了,他是同意的。】   ……   短信有去无回好几天,对方显然耐心耗尽,今晚发来的短信隐隐带上威胁的语气:【周秘书,有什么话当面说,你再这样,我只能自己上门找沈先生沟通了,希望不会对你们公司形象造成不良影响。】   口吻挺焦躁,底气也挺充足。   毕竟国家当初因为鸦片狠狠栽过,得了教训后终于实行起绝对管制,严禁不良买卖。   而沈子安的毒贩身份证据确凿,枪毙是板上钉钉的事。   偏生他狡猾又走运,次次逃脱精心布下的网,对警方而言是难堪的公然挑衅,于沈家则是不安的隐患。眼下刘局长大约被下最后通牒,所谓的外公时日无多,双方皆是迫切想铲除这个祸害,急了眼,才潦草制定计划,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的大好生涯收上漂漂亮亮的尾   因此纠缠不放。   躲是躲不掉的,不如早点解决。   示意周笙看场子,沈琛转身出去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沈音之唱完压轴的专辑主题曲,台下反应热烈,掌声尖叫连连,独独缺了沈琛那份。   他还没回来。   干什么去了,连最好听的歌都没听着?   “再来一首!”   “唱斯德哥尔摩男!”   “血腥爱情故事!”   “呜呜呜宝贝儿唱个‘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吧,第一次听的就是这个!!”   在粉丝的强烈要求之下,沈音之又加唱了几首才下台,身后还能听到他们在喊她。   感觉真棒呀。   像这样被热切的呼喊着名字,就好像轻飘飘被捧上云端,下面全世界都是你的。   不管你是哭是笑,涂了口红或没涂,所有人都爱你。   就算是不那么好看的样子都很愿意去爱。   能做喜欢的事情真是开心死了。   沈音之蹦蹦跳跳往外走,远远瞧见沈琛,立刻扬着大大的笑容扑了上去。   沈琛及时接住她,明知故问:“现在开心了?”   “开心。”   她神采飞扬,双手勾着脖子往他身上蹦跶,张口还想说话。   “吃个夜宵更开心?”沈琛抬眉:“最好是垃圾食品,要肉,再来点红酒?”   简直会读心术嘛!!   沈音之‘啊’了一声,兴奋地凑上去又蹭又亲,好话不要钱地往外丢,嘴角扬到天边去。   许是真的开心。   明明往日酒量不错,今晚稍微贪了两杯而已,回来的路上好像就有些醉了,非要沈琛背着。路上喋喋不休地回味登台唱歌的滋味,回到家进了房间还在喋喋不休,平躺在床上沾沾自喜道:“我是唱歌小天才,漂亮漂亮真漂亮。大家全部喜欢我,不穿裙子也喜欢~”   “这话你已经说第四遍了。”   沈老板不幸沦为保姆,非常淡定地打热毛巾给她擦脸。   “哎呀太烫了,我的脸要被烫化了,我漂亮精致的脸。”   小酒鬼呜呜啊啊地假哭两声,见对方不给反应,急急又转向正经语调:“四遍了吗?那我说个没说过的,你听不听?”   “你说。”听不听就不好说了。   “那我要说了。”沈音之双手拉下毛巾,露出滴溜溜的圆眼睛,突如其来:“你太好啦,我太爱你啦。”   ……很久没听到过这种话。   最初的时候小家伙没脸没皮,狐狸精似的百无禁忌,爱不爱想不想全当作玩笑说   言者无心,但他听着渐渐当起真,又不知沉沦。   之后再回过头要她的爱,反倒吓得她机警地往后退,不肯、也不敢给出任何暧昧的话语了。   今晚恐怕是酒的功劳吧。   沈琛手上动作稍顿,又若无其事地接上,话里具有不容反驳的训斥:“再喝成这样,以后别想沾酒。”   搁在两三年前,沈音之这会儿该见好就收。   奈何现在她胆大包天,不但不收敛,反而笑嘻嘻地戳他的脸,一下一下的,口上嘟囔:“我又没喝醉。”   “你醉了。”他不知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没有!”   沈音之不满他睁着眼说瞎话,大声强调:“我没有醉,我就是想说很爱你嘛,你不想听?”   “没醉?”   搞不懂他为什么执着这个,她无语:“你才醉了呢,傻瓜,要是醉了早就睡着了,谁要说爱你,我——”   话戛然而止。   因为沈琛的眼神陡然变了。   变深,变沉,眼睛漆黑锐利得仿佛要把人看穿,唇角抿成近乎笔直的线。   —— 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好像想嘎吧嘎吧把你咬碎嚼烂全部吞进肚子里,皮肉骨头滴血不拉。   又像拼命忍着嗜血的冲动如此淡漠地拉开距离。   一边在笃定:你骗我。   一边在小心翼翼将信将疑地望着:这次是不是骗我?难道这次还是骗我吗?   矛盾到这个地步,算怎么回事呢?   “没骗你啊。”   沈音之稀里糊涂解释起来:“又没有故意骗过你,我说爱你的时候肯定是真的爱你。以前没有人教我,你自己也不会,你也没有教我别的爱。我只知道百花门里边的爱,就是今天算今天,明天算明天,高兴起来就能说的爱,爱刘阿姨爱二狗子爱猫都是爱。可是现在我说的是别的,嗯……”   她想了再想,思绪仿佛打结,“现在是……别的爱,是给你的,别人没有。因为呢,我不会想要亲别人,不喜欢抱来抱去的。只有你很奇怪,刚才我在上面唱歌,看到你在下面,就有在想,待会儿我下去肯定得抱抱你亲亲的。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觉得——”   再次戛然而止。   这次是因为他吻了下来。   所有未尽的混乱的话语尽数被堵了回去,入侵者破天荒的做派狠辣,简直像初初出笼的饥兽,压迫力十足。但凡逮住丁点儿肉沫便是凶狠地舔压,逼得人喘不上气儿,只得狼狈退缩。   但逃不开。   甩不开他。   残留的酒味如烟花般炸在交缠的唇齿之间,他亲了好久好久才退出来,似乎难以餍足。指腹拨开发丝,缓缓摸着下唇,浅浅的舔舐沿着唇角往脖颈下密密麻麻的落,像安抚,像饭后的甜点,又好像仅仅餐前的开胃菜而已。   “痒……”   酒鬼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再度引来用力的啃咬,也算是活该吧?   空气稀薄而燥热,衣服不知不觉被撩起。   对方微凉的手指搭在腰上,静静贴在肌肤上。   那种微妙的亲密感难以言喻,只是慢慢、慢慢渗透过表皮缠绕上心脏,涌向四肢百骸,终是温柔缱绻得让人想哭。   —— 不会再有别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冒出这个念头,沈音之突然想着,除了沈琛,她再也不会对别人说‘好爱你呀——’,以此博取欢心了,开玩笑也不行。   因为从今往后。   只想对他说。 第84章 别出事   红姨骗人。   什么情迷意乱心驰神往,良宵苦短滋味赛过天,还有什么食而知味无法自拔,通通,都是,假的。   沈音之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只觉着头疼,手疼,脚疼,浑身到处疼又重,足足两天提不起劲头,整个人好似被太阳晒枯的小花儿、被大卡车残忍碾碎的破骨头 —— 实在是承受了生命所无法承受的热烈,怎一个惨字了得?   偏偏肇事者像个没事人,该吃照吃,该睡还睡。   除了夜里不厌其烦地‘照料’伤患之外,清晨里沈琛神色淡淡,背着光,单手扣紧粒粒纽扣,侧脸脖颈落下半片阴影。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冷淡克制的模样,好似一张永远撕不破的黑白照片,离凡间烟火十万八千里。   明明前天晚上不是这样的。   脑袋里不断浮现那种暧昧的氛围,朦胧的光。沈先生他那双眼睛好似盛着海,黑色的潮水起起落落,汹涌澎湃。往里能瞧见光点儿,小小的,但望着她时简直亮得惊人。   尖削的指、无声滚动的喉结。   以及冷白皮肤下绷紧的青筋,稍稍濡湿的发梢……   所有细微历历在目,所谓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沈音之拜倒在美色之下,没骨头似的往沈琛身上爬,双手他在突起的喉咙边上摸来摸去。   “做什么?”沈琛捉住手。   “我就摸摸,你别理我。”他没用几分力气,沈音之轻松挣开,态度里有极了花花公子调戏女人的吊儿郎当。   请问这和‘我就蹭蹭,不进去’有什么区别?   “再摸就出事了。”   沈琛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冷静,吐字清晰。   尽管声音隐隐透着哑,不过总体来说,仍然冷静,非常冷静   切。   说不准是不开心,不甘心,抑或其他什么情绪上头,沈音之明知道开荤的男人撩拨不得 —— 据说原理类似见了血腥的野生动物不再温顺 —— 但她胆大不带怂的,偏就摸了。   不光摸,分分钟还扯掉他系好的领带,绕在手腕上左扬扬右晃晃。她软软的手指搭在衬衫头纽扣上,作势要解开,嘴巴张张合合状似害怕地问着:“什么事,能出什么事呀?你要打我吗?”脸上的笑却是明媚又张扬。   这挑衅未免太过分明。   沈琛垂下长睫,声线低而沙沙:“本来念着你年纪小,又娇气,不停喊疼才放着你休息两天,结果你反过来招我。”顿了顿,他眯起眼,温柔得令人近乎毛骨悚然:“看来真的太宠你,现在完全都不怕我了,是不是?”   糟糕,老虎屁股摸过火了。   沈音之当即装起无辜,满脸‘我只是个傻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真诚表情,试图蒙混过关。   然而。   晚了。   酒红色的领带如暗沉的血,缠住两只白细的手腕。沈音之被放在床边,双手动弹不得,眼睁睁瞧着沈琛慢慢解开扣好的纽扣,极为斯文地朝她笑了笑之后,顿时意识到什么叫大难临头。   她后悔了。   追悔莫及。   她这破脑袋瓜子不好使啊,怎么光记得进食中的沈琛犹如深不见底的海,却忘了自个儿只是一条白白嫩嫩超不耐疼的脆弱鱼崽子呢?   仿佛被一巴掌盖进海啸里,   他那么大个儿,而她小了吧唧,压根经不起几回折腾,呜呜咽咽喊得如遭家暴。   “知道怕了?”传入耳畔的声音低沉有力。   沈音之颤巍巍摊开手心,“你打我的手吧,随便打。”   本该是英勇就义的语气,但因为她眼里水汽氤氲,鼻音浓浓的,倒像是服软了。   “哭了?”   伸手抹去眼角依稀的水光,两只眼睛还是红通通的。   “疼……”   傻子终归是机灵要命的傻子,大抵发觉有机可趁,下个刹那便抽抽噎噎出声。说疼,说没办法呼吸,感觉自己快要被活活疼死掉,但是因为太爱他了,所以舍不得死掉,正在努力的忍着疼——   “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琛脸冷了几个度,他对死这个字避之不及。   沈音之缓过来了,只定定瞧着他,不再说话,光眼泪啪嗒啪嗒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平日上蹿下跳处处惹是生非,无论摔了磕了,被孤立被咒骂,她硬气得很,揍回去不带手软。饶是撞上他难得发火,她选择淋冷水澡闹绝食,靠苦肉计以退为进,决不肯动用绝妙的眼泪大招。   狡猾的小东西这时候倒知道哭。   不晓得是真是假,哭到止不住打嗝的地步,还小小声呜呜着: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摸你;   你是个好人,我超级宇宙无敌爱你,想你,全世界最喜欢你;   沈琛,沈先生,哥哥你别弄了,我不喜欢去医院呜呜呜呜……   细声细气,无语伦次。   她疼起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次次搅得沈琛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放过她,她还不吃教训。   没过几天好了伤疤忘记疼,玩游戏般沉迷于打破他的从容,又不分时间地点地凑上来撩拨。没脸没皮没禁忌,直到被摁在床上——   撒娇,卖惨,掉眼泪说甜话,故技重施。   乐此不疲地将他戏耍在股掌之间,她没脸没皮,没禁忌,骨子里好似永远残留着百香门的影子。   好在年岁小。   应当没亲生经历过龌龊事,只道听途说过些许,这才觉得新鲜,有胆子拿来玩。   想到这里还算放心,沈琛便愿意陪着她玩。   除非她顽皮过头,他才不管不顾做过分,否则过半次数里皆是点到为止,任由她洋洋得意,自以为演技过人,抹两把眼泪足以压制住他。   就好像一次又一次给漂亮又危险的大型动物套上枷锁,她是毫发无伤的。   而他是心甘情愿的。   背后的原理沈音之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反正她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就行。   今天是周五。   周五后头连着周末,难免闹到半夜三更。   拖到半夜三更才洗澡,沈音之被塞进被窝,身体疲惫到极点,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精神意外地亢奋起来,忽然打探起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盘算着明天出去找乐子。   “明天我要出差。”   沈琛突然这样说。   “去哪里?去多久?”小家伙兴致勃勃:“我也要去,陪你。”   都说百求百应,在沈音之看来,沈琛对她少说百求九十应,这件事不在话下。然而万万没想到,竟然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是去玩的。”   沈琛说这趟要走好几个地方,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且全程忙碌,没有时间陪她玩。加之她太过打眼,再碰上黑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云云,并没能打消沈音之想去的念头。   “不会乱跑的!我很乖,就在酒店里玩嘛。要不然你好几天不回来,晚上想我怎么办?晚上睡觉很冷很孤独怎么办?而且没有人陪你说话,也没有人陪我说话,很容易出轨的!!”   出轨两个字咬得铿锵有力。   奈何沈琛不松口,不管怎么她怎么缠着要去,只有沉甸甸的两个字:“不行。”   满是不容抗拒,没得商量的冰冷。   为什么?   沈音之搞不明白。   明明不是了不得的大事,明明去过公司的不是吗?   她有分寸的啊,又不是什么都不懂、光顾着自己玩,走到哪里破坏到哪里的小屁孩。相反,她那叫自娱自乐,本质上不需要任何人特意花心思陪伴,只不过近来破天荒地喜欢待在他旁边而已。   搁在以前他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这次归期不定,反而狠狠回绝呢?   难道红姨那句‘喜新厌旧,睡过就算旧’的话是真的?   沈音之骤然翻过身去,背对沈琛,闷声闷气:“你不让我去,我就不理你了。”   他没说话。   那天晚上她等了很久很久,他始终没再说话。   唯独不知不觉陷入睡眠之时,恍惚觉得自己被完完全全圈在怀里,有人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轻柔细密地亲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周而复始,烦不胜烦,推都推不开。   不确定是不是幻觉。   因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沈琛到底还是走了,无声无息。   听说大清早天没亮就起来,为了不吵醒她,连早饭都没吃就走了。   “沈先生口味挑的呀,又爱干净,外面的东西他都不爱吃,也不知道坐车坐飞机要多久,那个周秘书有没有准备东西给他填填肚子……”   听刘阿姨这样说的时候,沈音之正咸鱼瘫在沙发里,将沈琛的微信拉入黑名单。   完全不觉得心疼。   好吧。   凭良心说还是点儿心疼的,抵死指甲盖上小月牙那么大的心疼,更多的则是生气。   他有秘密。   沈音之很肯定,他绝对在做见不得她的事情,否则为什么走得如此迅速,接近落荒而逃?   连到底要去哪里都没说清楚。   想必昨晚故意拖到最后时刻才说,就是为了躲避盘问。   脑袋里蹦出一个词:老,奸,巨,滑。   太可恶了。   她气得连着两天不接电话,到了第三天傍晚,才拱进被窝接电话。   “躲被子里做什么?”   对方的反应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是足足两天没听到的声音。   沈音之差点破了功。   幸好躲在被子里,才不让你看到我的表情呢。   想着,她拿出这辈子最高冷的气派,冷冰冰答:“干什么?没事就不说了,我要睡觉。”   “八点睡觉?”沈琛揶揄:“我记得你下午两点钟才醒。”   “我喜欢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沈音之用力地哼了一声,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只一下,转瞬即逝。   语气随之软下来,哄她:“好了,别生气了。”   “就生气。”   “谁说的小气鬼喝凉水?”   她说的,但不影响。   小家伙语气硬邦邦:“就要小气鬼。”   看来是气得狠了。   不禁联想到气成圆球的河豚,沈琛又笑了笑:“怎么样才不生气?买礼物给你要不要?”   “不要!”   “再给你两张卡?”   “不要!”   “那——”对方沉吟:“让你去游乐园玩?”   “不要!”   “真不要?”   “……”   到底图新鲜乐子,‘不要’两个字咬在舌尖迟迟出不去。沉默两秒,沈音之忍不住别别扭扭地问:“什么游乐园?”   “迪士尼,有你喜欢的米老鼠。”   听起来不错,沈音之立刻忘记生气摆架子这回事,快快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   “苏井里和林朝雾陪你去,你想坐飞机还是坐动车?”   原来不是他陪她去。   “我不要自己坐飞机。”沈音之有些低落。   “那我让周笙订车票。”   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过两天。”   “哦。”   无精打采充满敷衍的一声哦,这还是沈琛头一回明确意识到自己是重要的存在,竟然超过游乐园。   虽然拿大活人和游乐园比较,这行为很幼稚就是了。   “你去游乐园玩,玩完了我就回来了,我们再坐飞机去国外玩。”   嘴皮子有自发意识般许下承诺,似乎让对面的小家伙心情好转,顿时精神奕奕地追问去哪个国外。她从没有正经出过远门,高高兴兴又问他出门要带些什么东西。   沈老板做着男朋友操着当爹的心,连同衣服鞋子以及她宝贝的化妆品和面膜在内,身份证、银行卡样样盘点齐全,再三叮嘱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别乱跑,别为了漂亮不戴口罩。   “知道啦。”沈音之懒洋洋地翻个身:“我都今年十九岁,你不要当我九岁。”   —— 我当你永远十二岁来着。   这话沈琛没说出口,挂断电话之前,静了静,他淡声道:“脑袋钻出来让我看看?”   沈音之听完就飘了:“想我了吧?是不是很孤独,想死我了?”   “嗯,想了。”   是不是有点承认得过分爽快?   “……我就知道你会想我的,你自己不相信。”   沈音之嘀嘀咕咕着,猛然钻出脑袋,朝着监控吐个长舌头,迅速再遁回去。   “看到了没?”   “没看清。”沈琛说:“再看看。”   “你看你想我想得眼睛都不好用了。”   沈音之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老成表情,脚丫子揪住被子往下扯,逐渐露出眼睛鼻子,然后撅了撅嘴巴。   “我给你亲亲了,看到没?”   “看到了。”   沈琛说完,又是一段微妙的静默。   沈音之不眨眼地望着监控,他看得到她,她看不到他,会想着对面的他正在做什么。   “早点睡,记得把我微信加回来。”说完,电话挂掉了。   沈音之保持着姿势不动。   他有事情不告诉她。   肯定的。   不是好事。   肯定的。   但,他还是爱她,想她,宠着她,没有喜欢别的新的人。   这也是肯定的。   好吧。   那就稍微善解人意一下,不追问到底了。   沈音之打定主意,利索地加回微信,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包。   *   沈琛说让周笙订车票,当时沈音之自然而然地以为,周笙也在出差。   不过两天后的下午,亲眼瞧见周笙上门提行李的时候,沈音之才知道,原来沈琛是自己出的差。   不禁感到更困惑了。   因为周笙是沈琛的左右手,警觉,身手好,且忠心耿耿。无论见得人的生意、见不得人的生意,但凡他开口,只怕是无缘无故命令周笙赴死,都不会受到丁点儿反抗与质疑。   所以沈琛办事常常会带上周笙。   越是重大事件越是如此。   这回到底卖什么葫芦?   沈音之分心想着,正要往外走,被刘阿姨急急叫住:“外面下雨呢,冷,你穿个外套再出去。”   只得脱掉鞋,回到房间,打开衣柜,左边放着她花哨的衣服,右边是沈琛的,全是黑白灰色。   心念微动,她取下一件漆黑的针织衫套在外头,再拿起手机往外跑。   周笙送她去车站。   在他恢复记忆之前,他们关系还算不错,但之后就糟糕透顶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不过,总而言之,他如今看她不顺眼,大概类似忠臣深深厌恶着称他妖媚惑上的小狐狸精。沈音之觉得这很理所应当,情有可原。   她并不委屈,不生气,不得意,也没想解释,都无所谓啦。   总有人不会喜欢你的。   沈音之是这么想的。   我是不会被狐狸精打动的。   周笙大抵是这么想的。   近四十分钟的路程,车内弥漫着死一般的安静。直到下车的时候,沈音之眼瞧着他面无表情搬行李,眸光闪了闪,声音清脆地问:“你知不知道沈琛去哪里了?为什么只有他自己去,还去了那么久?”   砰。   后备箱盖明明能自动关闭,他却关得很大声。   噫,正邪果然不两立,话本小册诚不欺我。   历史上为清君侧而豁命灭妖妃的大臣可不少。眼下沈琛不在,深谙‘靠山不在须低调’的沈音之麻溜闭嘴,拉行李,可不想凭白无故找罪受。   “为什么问这个?”   冷清清的声音从后传来,似有嘲讽:“你开始关心他,是爱上他了?”   哎呀呀酸气冲天。   这原理如同二狗子强烈排斥沈琛,侧面证明娘家人看婆家人 —— 全是渣。   “不告诉你。”   沈音之皮完就走,免得挨揍。   进门瞧见好姐妹好狗子,安心了,再回头,只见瘦削的青年立在原地不动,目光深而远。   —— 要不是非常确认自个儿的魅力,沈音之真的要怀疑他们俩背着她偷情。   “你这什么外套,怎么像麻袋?”苏井里开口必怼,怼完必认错,这模式是改不了了。   “你才是个垃圾袋。”   沈音之不理他,裹紧外套,鼻尖似有浅淡的木质香萦绕。   三个不大不小的明星排排站,检票时挨个儿摘下墨镜,引起过小小的轰动。好在后头熟练躲厕所,变装,再出来时已深藏功与名,绕过堵厕所的狂热粉大步走出。   “到地方得六点了,要不今晚泡个温泉去?”   “反正先去酒店。”   “废话,不然行李箱捆你身上?”   两位朋友相逢必斗嘴的模式也改不了。   沈音之时不时说两句,手里攥着身份证,才进站口,手机嗡嗡震动两下。   周笙的短信:他在清台。   “清台怎么闹成这样了?”   相同的地名被人念出,极轻,错觉般淹没在喧嚣之中,难以找寻踪迹。   不安的预感猛然袭来。   “清台。”沈音之伸手拽住林朝雾,急迫地问:“清台怎么了?”   “?”   林朝雾露出不了解情况的表情,身旁苏井里皱眉:“不是在闹独立么?听说那边乱了,不少没断奶被洗脑的傻逼天天□□喊口号,嫌日子过得太好,还针对大陆人,袭警,围堵机场什么的。也不洗把脸想想被谁当枪使,真当受到压迫全民起义。。。”   接下去说了什么,沈音之完全听不到了。   耳边只是反复着周笙说:“他在清台。”   苏井里说:“清台乱了。”   还有他所说的:“想你了。”   她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   嘟——   嘟——   无比漫长的第三声、第四声嘟,终于被接通。   “你——”   沈琛才开头,沈音之已着急打断:“你在哪里?是不是在清台,他们说那里乱糟糟的,为什么你没有说?为什么你还没回来?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对方试着转移话题:“这个时间,你上车了没?游乐园——”   “我不上车,不去游乐园。”   沈音之自认胆子不小,事实上,她打小就被说成‘胆大的好像没有脑子,记不住伤疤和疼,怎么打都不管用’。但现在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不止是因为清台乱,而是由于沈琛的所作所为。   他不透露风声,他不带周笙。   他挂电话前总是有小段的沉默,安排她出去玩,叫上林朝雾就算了,怎么可能连苏井里都喊上?!   所有反常的表现皆在说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趟‘出差’非同寻常,危机重重,难怪不想牵扯周笙,难怪他走之后家里网络突然坏掉。难怪他要天天挑着七八点打电话过来,不让她有机会看到新闻。   该死的老奸巨猾。   “我要去找你。”   已经上了车的,沈音之骤然转身挤下车,冲着电话喊:“我现在就要去找你,或者你过来接我回家。要不然我今晚就待在这里,再也不回去了。”   “……你过不来的,我现在也过不去。”   沈先生终究是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的沈先生,永远不紧不慢。犹如只是家长面对孩子一个任性无理的要求,他十分温和地安抚着:“不会有事的,你只管自己去玩。要是游乐园不好玩,再去周边城市玩,身份证和银行卡好好放着,别丢了。”   他说:“你知道我舍不得你的,所以尽管去玩。”   他说:“会接你回家的,我从来没让你跑远过,是不是?”   当动车发动的警示音滴滴响起,林朝雾和苏井里想下车,又被赶着踩线上车的人冲撞回去。   当安保人员在远处大吼着:“上不上车,那边的女孩子你还上不上车?”的时候,沈音之找到自己的声音,没错,不是十九岁,而是沈先生面前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小皮猴子。她没有来处,她没有去处,她姓沈,是沈琛的沈,是沈琛起的姓名,沈音之。   “我不要去玩,我不想玩。”   她哽了会儿,语气弱得可怜:“你回来,你不要出事,我——”   哄乱的嘈杂声如雷鸣般爆发,传过遥远的距离划破耳膜。   “阿音,听话。”   长长的车辆疾驰而去,风吹起发丝和衣角,沈音之连话都没能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他从没有这样挂过她的电话。   你不要出事。   你不会有事的。   她那时想说的、没能说出口的是,我身上还穿着你的衣服。 第85章 受伤   事情说来简单,关键仍在沈子安。   近两年他常被目睹到行踪,无不是围绕着清台周边活动,令人不禁怀疑,是否他的老巢就安在清台?   抱着宁可折腾不可错过的心态,南江警方果断联系清台警方以求协助调查,结果出乎意料的是,被拒绝了。   几乎连话都没说完,当场被拒绝个干脆利落。   之后无论他们怎样威逼利诱,吼着叫着案情重大刻不容缓、试图抬出上层的情面,甚至憋屈地通过各种途径提供有力证据,证明并非他们没事找事,实在是确有其事……都不管用。   对方的态度该死的坚决,不但拒绝提供任何帮助,而且连个执行许可都不肯松口,这都什么破事?!   南江警方气得跳脚,同时更加确信,沈子安十有八II九就在清台!   只不过这小子背后势力错综复杂,靠山过分强大,竟然连清台警方都敢光明正大的包庇他。   这样下去怎么行?   好不容易才追查到这个地步,南江警方绝不肯看着机会流失,为此速速召开会议、进行讨论。   正当他们提出数十个计划,又否认掉数十个计划,弄得个个灰头土脸之时,局长起身道:“大家都说清台是回归地,有独立执法权,我们得不到他们的同意,又不能绕开他们,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在当地展开调查,更别提追踪搜捕沈子安。   这说得没错。但是你们能不能换个思路?为什么非要我们想尽办法去找他,追在他的屁股后头跑?难道就没有办法做好陷阱,让他主动网里跳?”   一语点醒梦中人。   众人听完恍然大悟,猛地想起沈琛这个存在。   ——话说沈琛沈子安俩姓沈的,明明都是自家人,天知道他们为什么有着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算了原因不重要。   重要的是警方认为,既然上回沈子安愿意不顾风险,千里迢迢跑到南江暗算沈琛。那么这次他们有心把沈琛请去清台,对沈子安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蛋糕。以他那狂妄自负的性格,即便猜到中间有阴谋,应该也无法拒绝亲手了结沈琛的诱惑吧?   但凡沈子安出手,必定会留下线索。   事情是在清台发生的,南江警方大可以借着沈琛身份不普通的由头,逼迫那边给个交代。   要是沈子安当真现身,更好,管你独立不独立的,逮住人什么都好说不是?   计划就此敲定。   不过常言道,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这话真不是盖的。   沈琛连同数十个警方以游客身份分批通过清台港口,他在清台是真有生意能做,天天早出晚归不带闲的。   苦了他们这群人陪着做戏,白天小心翼翼地巡逻,夜里战战兢兢地盯梢。生怕一个眨眼错过风吹草动的细节,更唯恐稍不小心,沈琛真在他们手头闹出命,到时候不知该谁负责。   几天下来,沈子安连根头发影都没见着,一干警方及保镖倒是黑眼圈浓如熊猫。   正准备无功而返,不料混乱爆发。   当然。   大家心里有数,这回行动撞上清台的内乱,应当仅仅是巧合。沈子安并没有本事凭一己之力煽动一方土地,而只是以此作为掩饰,喊了几个人浑水摸鱼,趁乱在沈琛所住的酒店楼下出现过几回而已。   警方决意按兵不动,耐心观望,心想沈子安九成九会在夜里行动。   谁知道这小子不按理出牌,竟选在阳光灿烂的大下午冲进酒店。—— 不早不晚,恰恰就是沈琛接起电话的时间点。   那时他不在自己的房间。   事实上,以他姓名登记的隔壁房间里只有警II察们严阵以待。   这将计就计的招数使得很保险,可惜架不住敌方满兜□□狂丢狂砸。   场面顿时乱了。   警方注意力四散,保镖赶紧往安全楼梯走,不幸遭遇不少喊打喊杀的疯子,被纠缠得无法脱身。   至于沈琛。   他在楼道里同许久不见的沈子安狭路相逢。   浓烟之中跑来跑去的人有很多,骤然停住脚步只有他们两个,望向彼此的目光都像是,看着死人。   多少有那么点儿理应如此、命中注定的意思吧?   毕竟上辈子也是如此。   中间发生过什么没人知道,反正结局是沈子安满头血跌在楼梯边,被戴上镣铐的时候眼皮动了动,好似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   而沈琛要求立刻返回南江。   “我们的确有特殊途径回去,但是沈先生你——”   身边警II察委婉提醒:“不然您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再说?”   “不用。” 他说:“家里小孩不高兴,我赶时间回去。”   对方皱了皱眉,试图再劝,“做检查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保险起见最好还是……”   沈琛不出声。   他低着头,仔细擦去手背溅上的点点血渍,脸上没有表情,无端透着阴郁。   大家被弄得面面相觑。   这个眼神询问:【怎么办,不去真没事?】   【你问我我问谁。】那个又侧头,朝同伴瞪眼:【沈琛结婚了,连小孩都有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你听说过?】   总之没人有胆再劝。   个个缓步落在后头,边叽里呱啦想着结案奖励,边留意着沈琛的背影,以防他突然倒下。   好消息是对方全程没给他们伸手去接的机会。   坏消息是,他在回去的途中不声不响失了意识,被玩命飙车送进医院后,得到的评价是:刀伤严重,必须立刻进行缝合。   这时候再问沈琛伤在哪里,自然显得既然蠢又瞎。   被医生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之后,警II察们灰溜溜地想办法联系亲友,保镖们负责默默地杵在门外,暂代亲友充个门面。   周笙来得很快。   沈音之则是最后收到消息的那个。   因为她的备注是‘家里小孩 ’,警方自然而然理解成有亲属关系、年纪小,且承受不住打击的那种小孩子。原本不打算通知,直到后来想起里面那位,好像是为了这人瞒伤忍疼赶回来。这才抽空打去电话,捏着嗓子报上地址,问她要不要来医院看沈琛。   沈音之立刻就来了。   到的时候手术还没做完,手术室两扇雪白的大门紧闭,上头有灯,仿佛新鲜的、流动着的血,亮得无比刺眼,触目惊心。   “你怎么在这?” 周笙对她的出现表示诧异,她没回答。   只是安静找到椅子坐下来,在压抑而沉重的氛围中,沈音之用力凝望着灯,凝望着门,头脑里忽然闪过一个字:   死。   后头紧跟着两个字:“沈琛。”   她不自觉低低念出声,舌尖抵着上颚,打了个卷儿。   再回到那个字:“死。”   平铺直板,读音短促,犹如藏在阴暗里的小刀,瞬间将方才那柔软的名字,缱绻的情意戳穿。   她知道死这回事。   死了就是没了,走了,身体在冰冷的棺材里逐渐腐烂。   人活着要死,鸡要死,鸭要死,阿猫阿狗都要死,死去的人永不再来,活着的人逐渐淡忘,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但是——   沈琛。死。   她在手心里一笔一画,歪歪扭扭写出这三个字,刹那之间便如遭遇凌迟。   仿佛它们在活生生抹去里面那个人,抹去他,也就是抹去她的过去,抹掉现在,往后再无未来。   但沈琛怎么会死呢?   夜里空空荡荡的走廊有些冷,沈音之双手扶着长椅,抬起双腿,慢慢把身体蜷起,抱住了腿,脑袋靠在膝盖上。   然后才想到,他是不会死的。   原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他舍不得她,他爱她。   几乎爱到皮肉里,再爱进骨子里去,七年七年又七年。   无论是有记忆的七年,没记忆的七年,抑或是反复轮回着坎坷的数个七年,始终没有忘掉她,终究得以再次遇到她,困住她。   你看。沈先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沈音之的,所以。   他不会死。   这个说法很合理。   沈音之满意地点点脑袋,这时红灯灭掉,门扉打开,终于看到沈琛。   只一眼,她就觉得难过。   太难过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眼皮薄而白,眉毛微微皱着,唇角轻轻抿着,脸上没有丁点儿血色。   很像沈琛。   长着沈琛的脸,有着沈琛的身体,他分明就是沈琛,又截然不像。   “沈琛?”   沈音之犹豫着喊他,很小声。   那人没有反应。   “你看看我。”   她又伸手去摸。   那人依然不动,倒是周笙沉下脸,拉开她的衣袖,冷冷道:“别乱碰。”   接着还说:“我没空照顾你,麻烦你自己回去,明天再来。” 说得好像她是个没手没脚,不被照顾就无法生活的小废物似的。   “我不。”   眼看沈音之追着病床不妨,周笙只感到心烦意乱,身体里塞着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回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他拽住她,脸上破天荒地流露出些许愤怒,“要不是因为你,沈先生就不会赶着回来!”   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捏住,有那样几秒钟,沈音之几乎绝望得难以呼吸。   早知道就不说那种话了。   早知道就不说。   要是真的没有说,沈琛现在会不会好好的?   答案是不会。   就像不会因为危险而取消前往清台,不会因为她闹脾气就带上她。沈琛这个人,在温雅淡漠的表皮之下,有着格外冷酷的一面。他经常会残忍的对待仇家,有时候连带着残忍对待自己,做事只讲究斩草除根不留风险,即便有风险也在所不惜。   这时注定谁都劝不动他。   连她也不行。   但是周笙——   周笙他明明——   想来就生气。   或许人天生就是喜爱迁怒的动物,沈音之向来俗气,不能免俗。   “我才不想看到你!”   她甩开他的手,当即更大声的‘愤怒’回去:“我不知道他要去清台,可是你全部知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为什么不陪他去?要不是因为你,他根本就不会孤零零的去那边,就不会弄成这样!!”   “那是因为你!” 周笙额头的青筋突突乱跳,“因为你还在南江,沈先生要我留下来看着你,免得——”   沈音之不留情面地打断:“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你看!”   “对,你不是小孩。”周笙冷笑:“只是个傻子。”   这就没法忍了。   “我是傻子,连我还知道要用自己的脑子想事情,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什么,那你是什么?傻子里的傻子?你是笨蛋白痴吗?我看你就是个——”   脑瓜儿库存里最坏的词冒出来,沈音之一字一顿道:“你!就!是!个!大!傻!逼!”   说得那叫个铿锵有力。   周笙这辈子还没被人指着鼻子说过傻逼,不假思索地回敬:“那,你,就,是,害,人,精。”   沈音之豁地瞪圆眼睛:“你死人脸!”   周笙眼皮抬都不抬:“你最能演。”   “你没老婆!”   “你钻狗洞。”   “你胆小!”   “你幼稚。”   ……   他们在过道里吵得不可开交,倒是旁观警II察看不下去,哎呀哎呀想上前劝架。   不过刚开口说个:“你们——”   冷不防这两人猛然转头过来,眼神无比凶狠。   她不耐烦地嫌:“关你什么事?”   他冷冰冰地说:“我最不想看到的人是你们。”   接着异口同声来一句:“还不走?”   得。   闲杂人等速速退场,剩下这两人眼睛瞪眼睛,继续愤怒到天昏地暗。 第86章 醒来   沈音之不肯走。   周笙嫌麻烦非要她走。   俩人各执己见,谁都说服不了谁,最终所导致的后果是,不欢而散。   沈音之自顾自巴在病床边发呆;   而周笙被她之前的伶牙俐齿憋出内伤,冷脸靠着窗户,抽了半个晚上的烟。   都没再搭理对方。   天亮之后心理医生来看过情况;下午林朝雾苏井里同来探病,顺便把沈音之落在高铁的行李箱给捎来。到了晚上,几位女秘书下班后结伴进医院,也有送来新鲜的花和水果。   坏消息总是很好流传的。   沈琛生意上远的近的朋友纷纷送来关切。次日,沈音之经纪公司的老总携全家来访。   他那小小年纪的宝贝女儿,似乎对沈琛憧憬很深。才进门就哗啦啦直掉眼泪,嘴里喊着沈叔叔,面上则哭得犹如痛失挚爱,余生无望,以至于场面一时十分伤感,又滑稽。   不过沈家没有人来。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怎样都好,一个没来。   医生说沈琛伤势不算重。   传闻沈子安的情况更糟糕些,当天晚上被送往别的医院治疗。大约于凌晨时分成功醒来,试图逃跑,未果。因此又被三辆警车连夜押回拘留所,眼下已经开始接受审讯。   但沈琛迟迟没有动静。   一天,两天,度日如年的三天过去,他没醒。   主治医生含糊其辞,说不准怎么回事,沈音之则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暴躁起来。   仿佛被逼进绝境的小狼崽子,她的危机意识未免过度。   不但晚上警觉着不肯睡,白天照样睡不深。沈音之几乎分秒不离地守着沈琛,外头稍有动静,她立刻抬起头。一种‘你是谁?想干什么?不想死就别过来’的护犊子劲儿,赤II裸II裸摆在脸上。眼底锋芒锐利,依稀竟有几分沈琛的影子,叫人无法与之对视。   她不准许多人靠近沈琛,警II察叔叔们首当其冲。   ——毕竟沈琛是为了协助警方调查才受伤,局内开过会议,认为他们有责任承担医药费,以及持续追进病情。结果谁能想到,被安排轮流探病的工作人员在外被周笙拦,理由是过分打扰医生不利于医生精神集中。转头想进病房瞧瞧情况,又被沈音之的眼神吓退。   整一个进退不得。   连着好几天摸不着情况,他们苦不堪言,赶紧回岗位请求外援。   隔日。   只见年过半百的刘局长手捧红锦旗,径直穿过长长的过道,站定在周笙面前。   “刘局长。”   “周秘书,人怎么样了,没事吧?手底下的人都说不清楚情况,我不放心就自己来了。”亲切又慈祥打着招呼之余,他没忘记稳住自个儿忧心忡忡的脸,作势朝里张望。   而周笙到底是周笙。职位读作秘书、助理,实际上,说是沈琛的心腹、公司的小老板也未尝不可。   以往沈琛安全无事,他只需照着他的意思行事;   如今沈琛昏迷不醒,他得以利益最大化的方向给态度。   所以即便心里万分不待见这位无所不用其极的局长,周笙面上仅是礼貌而冷淡地回一句:“托局长的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字里行间皆是讥讽。   不过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没法拦他,又不想进去面对沈音之,便下楼买饭去。   本以为刘局长会装模作样呆很久才走,不料短短十分钟,当他提着晚饭进门时,正好碰着他快步走出。脸上表情不很好,衣服下摆还湿了一块,透出浅棕色的……水渍?   刘局长好像没看到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语气怒不可遏:“现在的人怎么回事?她知不知道我是谁,居然用咖啡泼我!学校里都不教做人的礼貌了么?真是给脸不要脸!”   身边同样狼狈的下属边帮忙擦衣服,边道:“局长别生气,消消气,别和女人见识。再说那女的不得了,好像是沈琛花钱捧的小明星,宠得很。前几天晚上就她,跟那个周笙叫板,当着几十个人的面指着鼻子骂他,这种事连沈琛都没做过。我看这脾气够臭的,光脸长得好看没用,要不了几个月保准过气……”   “原来是个包养的。”   挺着啤酒肚的刘局长连说几个难怪,“难怪这么能狐假虎威!”   周笙眼看着他们走远,低头看了看两碗光秃秃的打包白粥,忽然掉头往回走。   又额外买了几样小菜。   他板着脸走进病房,全放在桌上,目视前方,仿佛对空气说:“你的饭。”   两人已经将近四天没理睬过对方,这回周笙先开口打破僵局。沈音之勉勉强强给他面子,但也不去看他。仍然无精打采地伏在被子之上,回道:“我不饿。”   她提不起兴致,周笙早就注意到这点。   “你今天还没吃东西。”他说。   并非关心的口吻,而像教导主任在严声训斥:你昨天作业没写!   “不想吃。”   沈音之闭着眼睛嘟囔:“你吃你的,别管我。”   周笙面无表情:“没想管你,只是你再出问题我没时间处理而已。”   沈音之:“我不会出问题!”   周笙轻飘飘瞟来一眼:“不好说。”   激将法。   非常低级的激将法。   沈音之很吃这套,噌一声站起来,三两步走到茶几边上。眼珠子在朴素的清粥小菜之间滴溜溜转悠两圈,她盘起手手:“我喜欢吃肉。”   她在故意挑刺。   两人心里皆是心知肚明,周笙冷声:“没有。”   沈音之冷哼:“没有肉就不想吃,饿死我吧。”   “……”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大战几百回合,周笙最终败下阵。   他买来椒盐排骨和糖醋鱼,进门时满脸嫌弃。   唯独在推门而出的瞬间,侧目瞧见沈音之脸上鲜明生动的得意表情,心中不禁生出稍稍的诧异:刚才那刘局长两人又高又壮,又是社会阅历老练的人精。而她,分明才是个小胳膊小腿的女生而已,到底是怎么把人活活气成那个样子的?   不过真要说起来,前世今生,沈音之的仇家真不少。   无论学校里、学校外,想算计她的人数不胜数,但她次次化险为夷,总能反踩到人家头上去。那时威风又骄傲的小模样,眉梢眼角跳跃着兴味,浑身皆是干净的火气儿。   一如当下。   好似有点理解沈先生究竟偏爱她哪里了。   周笙敛眼神,以极小的弧度动了动唇角,然后转身离去。   *   夜深了。   沈琛什么时候才肯醒呢?   明明连医生都检查不出原因来着。   沈音之捧着脸看呀看,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小声咕哝:“你都要臭掉了。”   当然这是夸张说法。   因为沈先生的洁癖实在严重到令人发指,才故意掰着手指头清算:“四天没洗澡,没刷牙,没刮胡子。脸是我帮你擦的,但是衣服没有换过……”   没留意到他微微动弹的小指,沈音之自言自语老半天,犯困了。   前几天她硬撑着不睡,全靠咖啡续命,就算累到极顶,最多枕着手臂眯半个小时。   累积到今天实在困到不行,脖子又特别疼。   还是睡会儿吧。   沈音之揉揉眼睛,脱掉鞋子,轻手轻脚往床上爬。   普通病房的床很小,好在她本来就不胖。加之最近食欲不佳,体重刷刷往下掉,更瘦了。这下浑身紧紧蜷缩在床沿,小半片后背露在被子外头,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没关系。   反正她准备睡两个小时就——   几乎在闭眼刹那便跌入梦乡,沈音之沉沉睡着,不知何时,渐渐感到冷。   越来越冷。   脖颈之处的汗毛乍然竖起,她下意识想往里钻。但迷迷糊糊之间还记得被子很小,且身边睡着伤患沈琛。她紧紧抿唇,只得压制住抢被子的本能,光抱着他的手瑟瑟发抖。   过会儿又暖起来。   如同被大大的热水袋拥在怀里,暖意源源不断游走在皮肤之上。   沈音之享受之余,不禁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那位大冬天被赶上街道的女孩,正是被冻到意识发昏,划燃火柴,得以在临死之前产生了无比美好的幻觉。   那她呢?   她该不会也要被冻死了吧?   这惊悚的念头顿时吓退不少睡意,小傻子眉心皱拢,稠密的眼睫不住颤动。   想努力清醒来着。   身边却好像有道很好听的声音,催眠般说着:“睡吧。”、“睡吧。”   听起来可真像沈琛呀。   沈音之说不清高兴还是难过地撅起嘴,然后又感觉有人在亲她。   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梦了。   头脑混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又睡死过去。   一直到病房里光线透亮的时候,外传来清脆的鸟雀叫声。被窝软绵绵的,小傻子接连伸了好几个懒腰,才慢吞吞掀开眼皮,发现自个儿全身都被被子盖得牢牢的,难怪暖。   可是奇怪,昨晚应该不是这样的。   难道被子长脚了吗??   她犹疑地眨眨眼,视线往上挪,不期然对上沈琛的眼。   一双细长的、漆黑的、漂亮的,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定住了,沈音之缓缓瞪圆眼睛,足足愣了五六秒之后,才‘啊’一声抱住他。   头脑几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之前想过要捏起拳头揍他,拉扯耳朵狠狠地教训他。结果真到了这个时候,眼睛变红,鼻尖泛酸,她光是低头啪嗒啪嗒掉眼泪,不停地说:“你吓死我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很没出息。   也很可怜。   如突然被抛弃的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一头栽进无尽的茫然与恐惧之中。   沈音之这辈子只这样怕过两回。   一是年幼被人贩子扔进又脏又臭船舱;   二是在动车站被沈琛挂断电话,她不知该去哪里找他,失力般蹲在地上哭了半个小时。无论工作人员怎样安慰,怎样询问情况。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事情经过,想来想去只能哆嗦着说:“我想回家。”   他们问她家在哪里。   她愣了愣,张嘴说不出话,下秒钟揪住衣领哭得更惨。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哭什么啊。你家住在哪里,地址报得出来吗?或者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手机号,知道吗?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啊。”工作人员们急切地催促着。   可沈音之没法说。   她没有了。   没有沈琛,没有家,什么都没了。   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当时骤然明白什么叫天昏地暗。   就是周围的光亮吵杂全部消失,眼前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沈音之独自哭得背过气去,好像要把以前挨打挨骂的眼泪一股脑儿全使出来,然后闭上眼睛死掉。   那种心情。   连想起来都难以呼吸。   当下沈音之抽抽噎噎地发出控诉。   沈琛看着心软,尤其心尖尖那块软得稀里哗啦,仿佛化成水。   “别哭了。”他低声打趣:“已经是小气鬼,什么时候又成爱哭鬼了?”   她不理。   再问:“游乐园好不好玩?”   她立刻生气地忘了哭。   “不好玩?” 沈琛以为她不高兴这个,好声好气道:“下次去玩别的。”   沈音之听得火冒三丈。   “我没去玩!”   “怎么不去?”好不解似的。   “我又不是只知道玩!!”她真要被活活气死了,猛地钻出脑袋大喊:“我说不去就是不去!而且你肯定是知道我没去,所以才马上赶回来的不是吗?要是我真的去玩,你醒来看不到我,反而会很难过吧?会把?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到底想不想我去玩?!”   嗯……   沈琛摸着良心,像是故意做出‘我想不好’的表情,温温吞吞不给回答。   沈音之是急性子,当即扑过去咬他。   不过被沈琛反手摁住后脑勺,中间不小心变成热烈的亲。   好在她目标坚定。   这回没被晕乎乎亲得丢掉棱角,而是逮准时机,咬紧牙关,狠狠咬破他的下唇。   血骤然涌出。   沈音之噗噗吐着舌头,手背抹嘴巴,沾上几道血丝。   沈琛那儿严重些,血珠不紧不慢地往外冒,他倒还笑,要她再咬两口消气。   “不要。”沈音之恶声恶气道:“你没刷牙,你臭。”   不料沈琛神闲气定,“刷了。”   “什么时候?!”   定睛看去,他连衣服都换过!当真是天大的意外!   “昨晚。”   沈琛仍然噙着慵懒的浅笑,又问了一次:“还咬不咬?” 上扬的尾音沙哑又散漫。   沈音之气鼓鼓瞪着,别别扭扭地亲下嘴巴,低头快快拱进被子里去。   —— 毕竟还生着气呢,受到美□□惑什么的,怪难为情的。   “下次再这样,我咬死你。”   难为情的人,不忘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细白牙齿,咔嚓咔嚓威胁着:“咬断你喉咙。”   有够凶狠的。   沈琛眯起眼睛,无原则应了声‘好’,态度无可挑剔。   好吧。所有小脾气迎刃而解,小傻子乖乖窝在怀里打哈欠。   沈琛将手放在她的小脑瓜上。   外头时不时传来走动说话的声音,密封的房间里只剩安静回荡。   没多久,咕噜噜的肚子叫声打破平静,沈音之小声喊:“沈琛。”   “嗯?”   沈琛以为她会说:我饿了。   但当她仰起面来,双眼澄澈,声音软软的,问的竟是:“你想不想和我结婚呀?”   静几秒。沈琛垂下眉眼:“这种话应该我来说。”   “那给你说。”沈音之兴致勃勃地像是发现新游戏。   她还小。   很可能不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   况且又是个三心二意的家伙,保不准明天就吵着嚷着后悔。   以上念头不住划过,沈琛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深深的。而后字字沉缓、有力地问:“阿音,你想和我结婚吗?”   想想想!   沈音之小鸡啄米式频频点头。   “真的?” 最近似乎轮到沈琛不断追问真假。   沈音之加倍儿点头。   他神色一松,揽上她的腰:“饿不饿?”   又点头。   沈琛突发性起,再来个:“你傻不傻?”   沈音之可不上当。   她哼声。左摇脑袋,右摆脑袋,来来去去变成疯狂摇头,大意撞上沈琛的肩。   “哎呀。”   她捂着额头叫嚷,沈琛凑近帮她揉。   视线不经意的交汇。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第87章 被爱着   之所以想到结婚这件事,归根究底,源自两天前沈音之听来的墙角。   对天发誓,不是故意的。她只不过嫌门缝漏风,且吵,想把门彻底关上而已,谁知正好听到周笙的声音。   “没来。”他说。像是在回答谁的问题。   沈音之稍有迟疑,紧接着,本该在五分钟前离去的心理医生又出声,“到现在还没来?一个人都没来?你有没有记错?就算不说别人,他外公收到消息,总该有点反应吧?”   “有反应,四个字,我知道了。”   迟迟没有下文,心理医生忍不住问:“……然后?”   “没了。”   “就没了??”他极为震惊,语速嗖嗖往上飙:“什么意思?老爷子到底在想什么?要不是他赶着处理沈子安,连那破计划都答应,沈琛至于躺在病床上么?他就没点愧疚担心?”   “不知道。”周笙语气冷得掉渣,想必同样不满。   医生用力揉了揉后脑勺,叹气,而后苦笑。   “早听说他们沈家里头关系不怎么样,但我几年前去过沈家,看他外公外婆对他挺好。还加我微信,没事问问沈琛最近怎么样。我就以为,起码他们外祖孙关系不错来着,谁能想到……”   许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不好说道。   他没再说下去,转而半庆幸地玩笑道:“好在这回手术不大,用不着直系亲属签字什么的。不过,你以后可得盯着他。反正沈家大半个家底已经握在手里,沈子安的事解决完了,就别再淌沈家的浑水。是时候该恋爱的恋爱,该结婚的结婚。放下生意出国好好玩上两个月,拍拍照片度度蜜月,下回再有事,至少有个老婆签手术同意书,是不?”   周笙不置可否。   倒是旁听的沈音之悄悄记在心里,回头上网搜索‘手术、签字’之类的名词,似懂非懂。   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术需要家人的签字同意,明明已经是大人。   但她能够意识到更为核心的事实,那就是:沈琛没有签字的家人。   没有关心他的家人,没有照顾他的家人。四舍五入就是: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不过没关系。   她想可以做他的家人。   她会给他签字,会陪着他,就算脏脏臭臭地闭着眼睛老睡不醒,她很愿意照顾他;就像过去他不嫌她爱臭美又爱花钱,处处花钱花心思给她收拾烂摊子那样。   他给了她一个家。   现在应该她给他。   非常的公正、合理,小傻子管它叫做风水轮流转。   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要结婚,说起来,恐怕是她两辈子来最慎重的决定。   只是她没有往外说。   沈琛更没有问。   他好像误以为她被吓过头,丢了安全感,或是新鲜劲儿上头。   原因怎样都不重要,答案已是超出预料的好,如同平白落在脚边的彩票。为此,成熟稳重的沈先生难得迫切起来,径自开始准备结婚所需要的东西。   身份证、户口薄、婚姻状态证明、底色相同的单人照……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用钱,有时稍微动用点儿私人关系,几天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无法协调的难题:家里小孩今年十九,虚岁甚至才满十八周岁,不符合国内登记结婚的最低年龄。   彼时沈音之趴在他身上扑闪扑闪着眼皮说:“你说过要去国外玩的,不能骗我。”   “不骗你。”   那就去国外好了。他想。   半个月后,两人前脚离开医院,后脚坐上飞机。   目的地是个很远、很小的国家,地广人稀,连最繁华的街道皆是冷冷清清。   偏偏红黄蓝绿的尖顶房子好看,到处弥漫着松软面包、浓郁咖啡的味道。有大大的商场,小小的店铺,以及被复古玩意儿装得满满当当的二手店,通通变成小傻子的新宠。   沈音之非常喜欢这里,天天到处扫荡商铺,喜滋滋盘点自个儿的超丰盛收获。   婚礼反而成了场意外。   原本在别的国家别的城市打过招呼,安排好日程与事项。但因为那天在橱窗里瞧见好看的裙子和头纱,在回去的路上又途径过崭新的小教堂,所以就想结婚了。   就这么突然。   好在小地方并不讲究,临时受到拜托的老头发老爷爷欣然答应帮忙。   ——尽管不晓得他一本正经捧着本子,叽里呱啦在说些什么,但并不妨碍沈音之觉得他是个好人。一边在沈琛的提示下有模有样地作答,一边翘着唇角露出讨喜的笑容,最后她得到小教堂给的结婚证明,纸质,小小薄薄的一张,上头全是她看不明白的他国文字。   “为什么给我们这个?能扔掉吗?”   沈音之外两根指头掂住边角晃来晃去,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沈琛:“不能。”   “为什么?这有什么用?”   他答::“用来证明我们办过婚礼,然后才能登记结婚。”   哦。那确实不能扔。   “没有登记结婚不算结婚,要有这个才能结婚。结婚之后有名分,我就是个太太,然后才能签名……”神神叨叨念着自编的逻辑绕口令,再看看这纸,感觉确实不同了呢。   “我得把它藏起来!”   如实说着,回到家,小家伙甩开鞋子满屋跑。   客厅,厨房,卧室,阳台。暂住的两层楼别墅共有六七个小房间,她大清早藏在这里,午饭后藏在那里。半夜上厕所,还要偷偷摸摸绕到储藏室里看一看、摸一摸,才肯放心爬回床上睡觉。   做贼似的。   沈琛常是靠在床边看着,不说她,任由她精力旺盛地胡乱折腾,折腾累了再回来。   反正他们在国外没什么计划,只是住在海边而已。   白天做三明治,打闹,光着脚追逐。   坐在岩石边上看日出,也在潮湿的沙里画爱心。   夜里就更无所事事了。   仅仅是聊天,嬉戏,讲故事。   有时候会在外头支帐篷,当然更多时候花时间□□做的事,看看风景。   天晴的时候有蓝天白云,阴下来演几回世界末日。   如果下雨。—— 这座城市很少下雨,但如果下了,就什么都不做。眼睛眺望着无边无际的海,耳朵听着滴滴答答的雨,人在床上滚来滚去,抱着手机或者游戏机。头发乱掉都没关系,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握着笔,趴在窗边哼哼着脑袋里断断续续冒出来的旋律。脚背故意压住对方的小腿。   这里没什么人。   可以一天到晚穿着睡裙,不穿内衣,无所谓。   周围只有海浪和海鸥的声音,浅淡的雾为万物添上童话般朦胧美妙的滤镜。   傍晚时分,沈琛背着沈音之慢慢地走,放眼望去,远处灯塔的光暗得刚刚好,如梦似幻。   “我没有戒指。”   她伏在他的后背上,忽然把手伸到他的眼前,发起控诉:“她们其他结婚的人,都有很好看做的戒指。可是你看我的手,光秃秃,什么都没有。这样我很没有面子怎么办?”   沈琛:“你昨天不是这样说的。”   前天说好要出门,到了昨天下午又犯懒,抱着被子不肯撒手。什么裙子戒指小靴子,不要不要都不要。是她非说自己只想睡觉,而且信誓旦旦保证过,醒来绝不后悔吵闹。   而现在。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翻旧帐是不好的行为,所以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你就说,你给不给我买戒指,什么时候买?”她嚣张得要命,反悔理直气壮,活脱脱一个小赖皮鬼。   念在戒指是必需品,大方的沈老板挑了挑眉,两脚踩进细腻的沙。他走得沉稳且缓,好整以暇地问:“想买什么样的?”   沈音之眼都不眨:“买最贵的!好看的!全部买,买好多!”   沈琛偏头:“你戴得过来?”   她兴冲冲张开五指:“两只手,十根手指,全部戴满!要是不够我还有脚,还有十根脚趾头!” 还真伸出沾满沙子的脚丫得意晃悠。   沈琛被她这幅暴发户堆珠宝的做派惹得好笑,扣住手腕捏了捏,凉凉道:“这么漂亮的手,戴这么多金银珠宝,走在街上小心被人砍掉。”   沈音之豁然瞪眼,仿佛真遭了小偷,赶紧把双手藏在背后。   “现在你砍不到了。”她抬着下巴条挑衅。   “那就等你睡着再砍。”   沈琛左手掐住她的大腿,力道不轻不重。   她倒好,’啊‘的一声大叫,人往下跳,抬脚踢来一片沙。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那边沈琛还没来得及改变姿势,这边她已在五米开外摇头晃脑做鬼脸。丢下一句’我要把你关在外面,看你怎么砍‘,沈音之转身跑得飞快,仿佛赶着投胎。   真真的小孩脾气,结不结婚没有任何影响。   沈琛低眉笑了笑,不紧不慢往回走。   到家时没见着人,猜想她又躲在哪个角落里玩偷袭。正要四处抓人,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停下脚步,低头接起备注为‘外婆’的来电。   这时是五月二十日晚上七点,国内应当是十点左右。   电话里外婆哭着说,他的外公沈峰,没了。   *   赶到家已是次日晚六点的事,沈家客厅里堆满人。   犹如一锅即将溢出的汤圆,放眼望去,沙发、麻将桌、茶几边上、房间角落,处处没个空地儿。叉水果、聊天、摆弄手机、抹眼泪、背过身去暴躁讲电话的……   人间百态无所不有,偏在沈琛进门之时,不知谁张嘴喊了一嗓子:“他回来了。”   如凶神恶兽到来般,众人齐刷刷扭头看来,满屋子顿时静得万分诡异。   “哎呦,阿琛回来啦。”有立刻摆出谄媚脸的。   也有人小声逼逼:“这时候来,还不如不来,做给谁看呢?”   余下绝大多数人既不招呼,又不数落。一番‘得罪没必要,讨好白讨好,不如看你什么态度再说’的小心思详细摆在脸上,眼睛贼溜溜发着光,像老鼠在脏兮兮的下水道里,妄想着空手掏大米的模样。   “回来了?”   年迈而疲惫的声音自厨房传出,沈老太太露出个哭不哭笑不笑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来,轻拍沈琛的手臂,眯着眼喃喃:“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就差你了……”   —— 老太太这是在表态啊?   后面不少人暗暗交换眼神。   沈琛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声,感到后背被一根手指头戳了戳。   反手揪住,躲在后头的沈音之便歪出脑袋,冲他嘿嘿笑着眨眼。   沈琛眼里的冷芒因此有所缓和,而人们这才发觉他不是自己回来的,竟然还带了女人?   小脸,眼睛圆而翘,黑发雪肤,除了身形纤薄缺些女人味之外,长得倒是漂亮。且打扮得光鲜亮丽,又嫩又俏又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女人,像极了被包养的虚荣女学生。   啧,到这节骨眼上还把这种不入流的人往家里带!   在场七大姑八大姨纷纷投来谴责的目光:真是不孝的东西!   男人则是不断上下打量。   “我去放东西。”沈琛随意找个借口,将四处张望的沈音之拉到身边,挡去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以往回沈家总是住在同个房间,他习惯性往那走。这次外婆小步追上来,眼神不住往沈音之面上瞧,但什么都没问,仅仅把他们领去别的房间,让他们好好休息而已。   是客房。   房间不大,胜在干净,被单全是新的,除了没有阳台之外都还好。   沈琛并不挑剔。小傻子淘气归淘气,但脾气向来使在刀刃上。这会儿晓得不该提意见,便乖乖脱鞋子睡觉。   两人因时差而昏天黑地睡到九点钟,被敲门声吵醒。   “阿琛,你是长外孙,本来今晚不该你守灵,可你外公说过,要是你回来——”沈老太太站在门边,欲言又止,似乎有些害怕他不乐意。   “我会去的。”   沈琛态度如常。回头给半睡半醒的沈音之掖了掖被子,让她自己晚上留在房间里,然后换身衣服,径直走去被设为灵堂的后厅。   外头或站或坐几个男人,抽着烟,不经意瞧见沈琛,隐隐有上来搭话的想法。谁知他一扫而过的眼神阴冷似鬼魅,他们脊背发凉,终是选择让开路,一声不吭的,仿佛被猫咬掉了舌头,差点儿连呼吸都给忘记。   灵堂分前后,前设牌位香案。   方正的黑白照片内,逝者永远停在前天秋天的事时间,尽管满头白发,双眼却是炯炯有神,眼底的犀利几乎能穿过照片看透人心。   后面摆放着灵柩,盖着深黄色的一层流苏布。沈琛在旁边站会儿,想了想,到底没揭开这层掩盖的布。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断过,他静静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就这样坐着。不开灯,不说话,不玩手机,倏忽突兀地想起上辈子,他曾连续三天三夜守在灵堂。   对,给不知名的残尸碎骨守的。   那时他坚信沈音之没死,她死不了。同时又自相矛盾地怀疑她究竟是不是死了,所以不敢合眼,唯恐醒来得知坏消息。或是她难得有良心想回家看看,被他无意错过。   那时他戾气很重。   满肚子的痛苦、绝望、窝火,还有被背叛被抛弃的愤怒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不知该朝谁发泄,他便想摸枪,想见血。简直想把世上所有年岁相仿的男女全部杀掉,把所有笑着的人除去,唯独剩下狼狈的、再无生望的那批人,陪他慢慢沉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如今不同,意外地淡然。   沈琛自觉不喜,不怒,没有不舍,更没有埋怨,心情平静如水。   冷静下来想想,大抵是世界上的利益有价,感情无价的道理。   他天生棱角分明,亲情缘差,数十年在沈家蛰伏,得来的只有金钱和地位。   作为代价,该做的,该帮衬的,全部做得七七八八。剩下沈子安那件事,有他的部分责任,有他最后欠外公的安心。他还了,双方自是利益抵消,谁都不再欠谁。   所以他住院的时候对方没来。   所以对方重病的时候也没有通知他来。   必要的牵扯已经结束了,彻彻底底。   沈琛闭了闭眼睛,蜡烛缓缓燃烧着,光影似乎发生轻微的摇晃。   “沈琛。”   听到声音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自己产生幻觉。心里不由得自嘲,才分开不到两个小时,怎么能念念不忘到这个地步。   然而沈音之再次小小声喊了:“沈琛。”   人从帷幕后头冒过来,像梦游跑出来的小孩。身上连外套都没披,单单穿着丝绸质的短袖睡衣,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了。眼睛半开半闭,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哼哼唧唧便往他怀里钻。   “不是让你自己睡么?我今晚有事。”沈琛皱眉抱住她,面色却是不自觉地软化。   “我忘掉了。”   前段日子她们日夜形影不离,晚上都要抱着睡觉。沈音之纯粹是今天半夜醒来没见着他,不安心。就揉巴揉巴眼睛,幽灵似的自个儿找了过来,路上吓坏不少胆小女人。   她想留在这里睡。   沈琛不答应,哄完之后再用戒指威胁,硬是把她给送回去。   谁知不到几个小时她又打伞溜过来,手里还端了碗热腾腾的面,递给他吃。   “哪来的?”沈琛摸她的手,冰冰凉凉。   “她们在厨房里煮面,超香。本来我想很礼貌地去要一碗的,可是她们不让,说没有煮你的份。我很不高兴,就回房间拿我们给猫买的老鼠玩具,很不礼貌地直接扔到厨房里,然后——”   恶作剧显然获得莫大的成功,沈音之乐得无法自已:“然后她们以为是真的老鼠,被吓得哇哇叫。我趁机端面,顺便把其他碗里的鸡蛋全抢过来了,厉不厉害?”   她撅起嘴巴,摆明要奖励。   “厉害。”   沈琛从善如流地低头亲她,她无情地一把推开他的脸,“才不要你亲,我要肉!”   “那以后都别亲了。”   沈琛脸色淡下来,沈音之又笑嘻嘻凑过去蹭他,亲他。   两人黏黏糊糊玩玩闹闹花好长时间才吃完面,最后沈音之咕噜咕噜灌下几口热汤,靠在沈琛身上,嘟嘟囔囔想念起刘阿姨的红烧牛肉面。   “还有牛排,刘阿姨煎的牛排也好吃,有八分,不过我们上次去的餐厅更好吃,给九分。”   沈音之自封美食家,讲起食物立即精神振奋,滔滔不绝。   不知说了多久才犯困,闲不住的嘴巴终于停了。沈琛低头看去,只见她眼皮闭合,呼吸声浅浅,分明睡着了,但双手仍紧紧拽着他的衣服不放。   算了。   打消把人送回房间的想法,谁知道她会不会第三次跑过来呢?   沈琛脱下衣服盖在她身上,抱着人,视线落在墙上,不期然望见两道影子,正以常人难以忽视的亲密姿势重叠在一起。   他莫名怔住。   屋外凌晨的雨继续下,屋里烛火光影被风吹得左右晃动。   一个空碗端端正正摆在桌上,拉出斜长的影子。   沈琛看着看着,猛然发觉,原来自己正在被关心着。   被牵挂着。   被陪伴着。   也被依赖着,保护着。   原来——   他真的已经被人认真的爱着。 第88章 完结   外头沙沙脚步声响起,沈琛当即掀起眼皮。   今晚人气似乎过分高了。   他想着,漫不经心出声问:“谁?”   “阿琛啊,是外婆。你晚上还没吃过东西,该饿了吧?正好,外婆给你送碗——”   来人双手捧着一个青瓷汤碗,边说着话,边脚步颤巍地往里走。   正是笑吟吟的沈老太太。   绕过沉黑色的帘子,冷不丁瞧见浑身软绵绵、没骨头似的挂在沈琛身上呼呼大睡的沈音之,以及放在一旁的空碗筷子。她不由得愣住,整个人如同木头般定定停在原地,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外婆。”沈琛淡淡打招呼,给她递张椅子。   “哎。”   老太太颇为牵强的笑了笑,顺势坐下,唯独手上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碗里的粉条倒不知她尴尬,自顾自溢出浓浓的热气及香气。一团不成形的白雾缓缓往上腾升,沈琛眼尾一扫,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老太太亲自下厨给他做的夜宵,另烧的。   他伸手去接,她递过去。两只浑浊的眼珠子仍盯着空碗,低声解释:“你外公还能说话的时候,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过,沈家的家底是他这辈子拼出来的,不能败。他说他没了以后,南江的东西照常归你,冗城给你五成,三成给他们分,剩下两成给我养老。   你该是晓得的。你外公这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凡有口气在,家里保准没人敢顶他的嘴。现在人没了,谁都猜不透他有没有留后手,还是不敢乱来。只不过心底到底不服气,觉着分到的东西太少,这才暗地里难为你……”   沈琛‘嗯’了一声,表情没有变化。   老人总是希望全家团圆和睦。   沈老太太原本还想说,那些个长辈被富贵日子给惯坏了,确实小心眼。不过关起家门咱们都是自家人,你又打消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别同他们一般见识就好。   但细心想想,哪有让小辈处处忍让长辈、让懂事孩子让着不懂事的理儿呢?   便没好意思再说。   “子安现在还好吧?”   被抓进牢里的孙子能有多好?   老太太显然知道答案不可能好,因此没给回答机会,直接将话题往下说:“周笙说你住院,我本想去看看的你的。谁知道你外公说倒就倒,早上还好好的大喊大叫,嫌我煮得粥太软,非要逼他吃软饭。下午就在花园里摔了一跤,医生检查完才说……”   抿唇,抹泪,饱经风霜的女人沉沉叹了口气。   “你别太怪你外公。”   “他这人天天嚷嚷着这里痛那里痛,早知道自己没两年日子好过。为着子安那件事放心不下,他硬咬牙撑着,撑来撑去实在是撑不下去,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知道自己这事办不好,真的,所以住在医院里不让告诉你,直到要断气的那天晚上才后悔。”   老太太朝长大成人的长外孙看来,目光十分哀伤:“他说他对不起你,对你确实不算好。以前明知道你被子安他爸为难,在国外上学的那段日子不好过,但因着你越长越大,越来越不像你妈,反而像你爸。有时看着你心疼,有时看着你又……”   沈琛没再听下去,他有些失神。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儿时乱糟糟的记忆追赶着涌出。这辈子,上辈子。自杀的母亲,颠沛流离的年少,包括对他又爱又厌、时而冷眼旁观,时而出手相助的亲人。   只是从舅舅换成外公而已。   细枝末节交织起来,竟是惊人的相似。   那么,上辈子的陆三省被他逼得吞枪自尽,陆家被熊熊大火所吞没。那么这辈子呢?   或许终究要重蹈覆辙吧。   谁让他非要选择这条路,事到如今只能走到底。   不过——   不太能想起枪的手感了,沈琛低头凝望手掌,不知老太太何时停下追忆。   一阵冷冷的疏远的沉默蔓延。   这个失去过女儿,失去过儿子,继违法的孙子之后,连老伴都失去的女人收起愁容,再度露出慈祥的笑容。仿佛忽然想起重要的事:“对了,我想着你妈走了几十年,房间再放着也不合适。明天你要没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用的,其他的就收到阁楼去了。”   “还有这小姑娘……”   她望着沈音之。   “我们结婚了。”沈琛说。本来不打算说,没想到很自然地说出来。   老太太这回真心实意地笑:“走之前记得去你妈那儿,让她瞧瞧儿媳妇。要有时间再上你爸那儿坐坐,好歹是父子俩。”   她锤锤腿,起身慢慢地往外走。   临到门口时突有所感,瘦瘦小小的身躯,背对着他道:“阿琛,不理他们怎么说,你姓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以后想来就来,外婆给你好好地留个房间,啊?”   沈琛没有回答。   他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   这点不光他清楚,连她心底都是清楚的。   无声目送老人的离去,手边的粉条已然冷却。沈琛落下眼皮,轻轻将下巴靠在怀里沈音之的颈窝上。   她好像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好像又没有发出过声音。   他摸了摸她的脸,合上眼,心里唯一的念头是:他有家的。   做人不能太贪心,家没必要求多。   一个就够。   有这个就够了。   *   次日,沈老太太亲自上阵,撸起袖子整理已故女儿的房间。   动作很麻利,不过情感尚处于悲伤期,极易触景伤情的模样,无论翻找出什么衣服旧鞋,她总能迅速想起与之相关的事件,以怀念的口吻娓娓道来。   沈琛听着。   沈音之有时听,有时不听,大半的心思放在翻墙倒柜上,兴致好得仿佛在玩藏宝游戏。   “外婆!”她叫得可甜。   “怎么啦?”老太太应得更为亲切,两人恍如亲外祖孙,沈琛反倒被这股亲热劲儿隔离。   “外婆!你看!我在床底下找到的!”   沈音之眼睛亮亮地掏出一本带锁的素花封面本子。   自以为找着好东西,不料老太太骤然转变,声音泛起哽咽:“这、这是芸如婚后的日记本,当初我去陆家带回来,没两年就找不着了。没想到原来在这里,原来就在这里……”   小傻子具有看眼色的天赋,发觉这东西找得并不好,快快松开手指。   “那不动它。”她说:“我把它放在桌上。”   “不用,你——”   沈老太太话没说完,本子里掉出一张照片。   “这……”   她皱巴巴的脸瞬间被眼泪打湿,连看好几眼,才依依不舍地递给沈琛:“这是你周岁的时候,你爸生意刚起步,顾不上她。我背着你外公去看你们,那时给拍的照片……”   巴掌大的照片陈旧泛黄,女人眉目不清,面部线条却是纤柔婉约。皮肤白得透光,眼珠漆黑有神,单单倚靠在床边、朝镜头看来之时,身上那股落落大方的气质扑面而来。   孩子坐在腿上,同样的白皮肤黑眼睛,只是没在笑,老成巴巴的样子。   他们背后的墙上悬挂着一张婚纱照,少女时代的女人身材高挑,脸上洋溢满幸福的笑容。身旁男人肩宽脸俊,表情说不上欣喜若狂,但唇角分明是扬起的。   看上去非常般配的两个人。   谁能料到最终会得到如此下场。   “这照片你留着吧。”外婆别过脸去,似是不忍再看。   指尖摩挲着照片边缘,沈琛想起的是,这位照片里的女主角当年走得异常决绝。除了所谓诚心求来的佛珠手串之外,她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私有物烧毁丢弃,没留下丁点儿痕迹。   而之前他突然恢复记忆,为了试探,曾骗过陆三省,说他手上有她的照片。   没想到现在真落到他的手上。   沈琛收起照片,午饭后,开车前往陆三省所在的精神病院。   沈音之不肯自个儿呆在沈家,死缠烂打跟上来,脑袋里又没有‘精神病院’的概念。只以为是普通医院呢,人家隔着玻璃朝她笑,她回笑;有人怒瞪着眼睛,模仿狗咆哮的叫声。她不甘示弱,张嘴同对方嗷呜嗷呜比生物链上下位置,玩得不亦乐乎。   再往前走上五十米,沈琛停住脚步,让她在外面等。   “我不能进去吗?”她歪着头困惑。   沈琛仿佛透过门板看着谁,眼里一片冰冷:“场面不会很好看。”   “哦。”   沈音之对这话有印象,在她的理解里,完全可以读作:沈先生有个秘密的小房间。现在他要同他的仇家在那里进行一番友好礼貌的秘密交流。   写作:那人死了。   因为那个房间只进不出,不难想象里面发生过什么嘛。   本着‘大家都是大人,都有点儿成熟的小秘密’的想法,沈音之不再刨根究底。   挥手告别沈琛,摸出手机打开视频app,刚打算开始看新喜欢上的海绵宝宝动画片,病房内猛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咆哮。   什么情况?   她握紧手机,左右瞧瞧,长长的过道里满目白,没见着第二个人。   里面又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仿佛作为铺垫的序章而已。紧接着,斥骂声、打斗声、玻璃破碎声,乱七八糟的动静越闹越大,门却被反锁,无论怎么敲都没人打开的意思。   沈音之准备去找帮手了。   正转过身的刹那,门意外地打开,半空中飞出一个塑料杯子,咚一声撞到墙上,随后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动。   “小兔崽子,我没你这儿子,早知道老子当初就掐死你!!”   怒吼震耳欲聋,沈琛稍稍偏头,又一个杯子擦脸而过。   “可惜。”他笑着,慢条斯理地回:“现在你已经掐不死了。”   枕头猛然砸来。   恰恰门被关上。   沈琛抬脚走到沈音之身旁,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皮低低落着。   好像有话要说,可是半天不见开口。   高深莫测。   “别笑了,我觉得你根本不开心。”沈音之便先打破僵局,戳戳他的脸颊。没露出担心、同情的表情,依旧一派稚气的语气:“你想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有一点点想知道。”   在她的注视下,沈琛面上的笑渐渐淡去,犹如揭掉一张刀枪不入的假面。   “他想要这张照片。”   神色淡薄地从口袋里掏出照片,下句话陡然转折:“我不想给。”   沈音之努嘴,很天真地问:“照片给他,他会很高兴吗?”   “会。”   “他高兴了你就不高兴?”   应该是的。   事实上,沈琛觉得他应该很肯定地回答:对。   可他想了想,发现陆三省这个名字已经离他太远太远。连同沈芸如亦是,仅剩的记忆得追溯到几十年前,冬夜里,他被打扮成下人送离陆府,而她含着眼泪抱了他一下。很用力,很短暂。然后就永远放开了他的手。   他记得她是长头发。   记得她文采不错,擅长模仿笔迹,曾握住他的手教他画画。   没了。   “阿琛,你要长出息。”她给他这样的临别语。   他便瞬间放弃平凡度日的想法,之后数年头也不回地走上打打杀杀的路。想着长好出息接她享福,结果到头来,真正能为她做的不过是杀死父亲的妾室,逼死父亲,再火烧陆宅,接回她的尸体,送往他地重新入葬。   他奢望过她的温暖。   他为她找过陆三省要公道。   但当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妖冶的火光被风吹得摇晃,有个小孩嚷嚷着要杀他偿命。当远近过路人指着他窃窃私语,报纸上白纸黑字印着的‘弑父’跃然眼中之时,他并不觉得痛快。   完全不。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无论陆家,陆三省,沈芸如,或是他那早年夭折的同胞兄弟。他们爱,他们恨,他们相互欺骗着背叛者伤害着、他们的欢喜他们的绝望全部都在一个故事里。而他不在。   不被任何故事所承载。   他从未拥有,他从未存在,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我懂了——”   脸被真切地戳了两下。   沈琛回过神,只见沈音之开口道:“你把照片给他,他高兴,你不高兴;不把照片给他,他不高兴,你还是不高兴。所以到底他高不高兴都没关系,反正你就是不高兴,说明你看他不舒服嘛。”   分不清她在正经分析,还是胡扯八道。反正她的表情超级严肃,比手画脚,振振有词:“对付看不舒服的人呢,我觉得最好不要理他。因为你把眼睛放在他身上,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真正的开心。只有把眼睛放在自己的身上,还有喜欢的地方,你才真正的开心起来。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你听会了没有?”   “你觉得我应该给他?”沈琛直击核心。   “……讨厌他就不给他,我不高兴你不高兴,大家都不高兴算了;但如果是看不顺眼的人,给他。然后再也不要理他,不找他,不和他说话。这样的话,他高不高兴和我没关系,我只管着我自己高兴就好了。”   没错,是这个道理!   傻子都会讲道理,可真是个出类拔萃的漂亮傻子。   沈音之满意地给自己点点头,而后眼巴巴盯着沈琛。   两秒,四秒,六秒。   心里两秒两秒地默数,数到第十秒,终于换来他的一个‘好’字。   她拉住他的手,笑眯眯:“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呀?”   ——当然是去见婆婆。   照片留给医护人员转交,两人走出精神病院。天空中仍然挤压着沉沉乌云,犹如化不开的墨汁团。雨丝密密麻麻往下落,如针,墓园小路全被淋成深深的灰色。   倒没什么好说的。   沈琛不喜欢冗城,这整座城市给他一种常年潮湿、根部腐烂的感觉。他在这里不太笑,不太爱说话。   余下沈音之再能说会道,没用,她又没法子亲热死人。   顶多把买来的花和水果漂漂亮亮摆在墓碑前,再合掌鞠躬,拜托好心的婆婆在天上保佑,绝对不要让沈琛的生意出问题,不要让他们变成穷人。—— 贫贱夫妻百事哀,她刚才在微博上看到的话,感觉好有道理,需要警惕。   哦对了对了,还有件事儿。   婆婆呀婆婆,你看看我,我长得美丽又活泼,肯定肯定是个好女人。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帮我看着你儿子,千万千万不要让别的坏女人接近他。   尤其不要让她们乱花他的钱。   全部给我花,我会年年给你花,谢谢。   沈音之闭眼睛拜好几分钟,抬头,走人。   亲爱的婆婆的坟坐落在高处,她左手撑着伞,左脚抬起,光支着右脚往下一格一格地跳台阶。脚尖脚底时不时踩进水洼中,飞溅起无数细碎水珠。   “你觉得我能不能脚不碰地的跳到底?”她问。   沉稳沈先生回的是:“小心点。”   “哼,我可以的。”   她继续蹦蹦跳跳。   不多时,沈琛被落在后面,不着急地走着。   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影子般迅速从眼前跑过。心头似乎划过什么预兆,下秒钟,手机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如同回应。   他没有立刻接起。   静静望着手机显示屏,过两秒钟,摁下接通键——   “沈先生,你、你爸爸自杀了!!”   仍是上次那个粗心眼的年轻女护工,非常慌乱,语无伦次地辩解:“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我、我明明把危险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可是你走的时候,窗户是破的,我以为玻璃全部扫掉了,可是他——”   “死了么?”沈琛打断。   对方似乎被这直白的用词惊住,傻半天,哆哆嗦嗦回:“没、没呼吸了。”   尘埃落定。   沈琛垂下眼,根根分明的睫毛掩去所有情绪。   “沈琛!沈琛沈琛!”   前头的小孩突然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沈琛!天晴啦!没有雨啦!”   手机仍贴在耳边,沈琛抬起眼,只见沈音之已经远远跳到下面去。   透明的伞丢在脚边,阴云挪开缝隙。   一丝温热的光照在脸上,前方,她双眼笑如月牙,没心没肺地朝他招手。   是的。   雨不下了。 第89章 番外:得奖   六月初,沈音之收到金曲奖颁奖典礼的邀请函。   可惜沈家才接连发生过两场丧事,离不了沈琛主持局面,两人注定不能同去。   起初,沈音之觉得自个儿活像一个大长志气的差劲生,难得要在家长会受到表扬,结果却被自家家长缺席了?   她自是不高兴,出门之前没少哼哼抱怨。同时当着沈琛的面,摸出他口袋里的皮包,打开,将里面的他的银行卡,一张一张塞进自己的小包包里。   非常光明正大。   美其名曰:我替你保管,免得你给别的坏女人花钱。   以及:每次看到它们就会想到你,这样才不会忘记爱你。   总结起来也就是:传闻中的经济掌控+睹物思人双重原理的组合运用。   很绝。   “绝对不是我想要乱花钱才这样做的。”   面前的沈音之边搜刮钱财,边信誓旦旦:“其实都是为了你好,你明白的吧?”   沈琛:明白。   不明白也得明白。   不过:“你不留东西给我么?”   哎呀,忘记这茬。   待我到处瞧瞧有没有什么破铜烂铁拿出来敷衍一下。   小傻子的心思全摆在脸上,刚从行李箱里翻出半包巧克力糖。抬眼,只见沈先生他背着光,敛着眼,笑得那叫温柔淡雅、清风霁月,一看就是准备狠狠‘教训’她的标志性表情。   沈音之下意识腿软。   当即假假咳嗽两声,收起糖,埋头。   好一阵苦苦搜寻,她终于找出心爱的长条粉嫩小猪包枕,恋恋不舍地递出去:“这个借给你吧。本来你抱着我睡觉,我抱着它睡觉。现在没有我,你就抱着它睡觉好了,我不会吃醋的,可是你也不要太喜欢它,因为我只是暂时借给你,过两天还得还给我。”   “……”   作为身心健康无特殊癖好且新婚燕尔的成年男人,谁会抱着这东西睡觉并且沉迷其中?   还不如天天视频来得魅力大。   —— 此时,即将独守空房的沈琛十分自信。   隔天送沈音之上飞机,两人在登机前黏黏糊糊上演过一场生死离别。   谁能想到,落地之后没几天,她住着安排好的五星级酒店,泡着新鲜有趣的泡泡澡。没事外出逛个街,潇洒滴滴卡,且日常投入游戏和垃圾食品的怀抱,立刻把他抛在脑后。甚至为着所谓的热门连续剧,连续两天提早挂断电话。   没良心的小家伙。   沈琛轻轻啧了一声,心底记下仇。伸长手臂要光灯的时刻,余光瞥见床脚边上趴着的粉嫩猪,对上它两粒圆圆黑黑的眼睛,莫名陷入无声的对峙。   一秒、两秒、三秒。   ——输了。   到底还是把它提溜上来,迁怒地捏捏鼻子扯扯耳朵,完事儿再给盖上被子,睡觉。   做梦都被几十头圆滚滚的猪拱着跑。   今夜沈琛没睡好,罪魁祸首沈音之倒是睡得香香甜甜。一觉到大下午,造型团队纷纷上门,该化妆的化妆,该整头发的整头发,装扮精细起来连指甲盖都不放过,花样挑选来去,终是选择的鸦黑色。   毕竟服装亦然。   松软的长发如丝绒般披在肩后,镜子里的人肌肤细腻,双眼圆翘。一身抹胸长裙,裸露出纤长的脖颈及形状漂亮的锁骨。裙摆是纱质的,半透视,隐约能窥见匀称的长腿。   “感觉怪怪的。”   沈音之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旁人不知哪儿出了错,只想大喊:不怪!!   衣物沉寂的黑,皮肤是晶莹剔透的白,黑白无比鲜明地反衬着,黑更黑,白更白。惊心动魄,犹如黑天鹅般充满神秘魅惑的气质,又因偏稚气的五官中和了风情。可谓是妖而不艳,媚而不俗,自带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惹人死死移不开眼。   好看!   明明!超好看!   自觉造型比想象中的更为惊艳百倍,团队又兴奋又紧张,眼巴巴盯着沈音之,生怕她有哪儿不满意,她们临时再做调整,效果未必能超过这个。   结果小祖宗她提着裙子左三圈右三圈,皱皱鼻子,自言自语道:“我好像长高了。”   呼——   吓死个人,没有意见就行。   化妆师们打起精神再做完善,几乎拍着脑门保证,今晚她绝逼能美压全场。   事实确实如此。   当沈音之踏上红毯的刹那,某眼尖的粉丝快狠准锁定视线,张嘴就喊:“妹妹看这里!”   其他粉丝回过味儿来,紧随其后:“音音啊啊啊!今天好漂亮!!”   “宝贝儿绝美!!!”   “看镜头,镜头在这里,妈妈拍个照!!!”   四面八方皆是咔擦咔擦的响声。   小半月没见粉丝,沈音之的高冷脸崩不住,抬手便想朝她们挥挥。   身旁十级戒备的苏井里眼疾手快,一个巴掌打掉她的手。面上照常保持着炫酷狂霸拽的孔雀做派,实际上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别乱动,别笑,别忘了你在走红毯!”   “哦。”   沈音之人生初次走红毯,没经验,乖乖打消念头,收起手。   粉丝们说:“刚才崽崽还想和我们打招呼来着,现在不打了,肯定是苏锦鲤不让!”   “他打她的手!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这题我知道!苏孔雀以前走红毯,可是创造过‘一次性更换18套造型’记录出圈的!后来他自己退了,转型经纪人,就开始严抓手里艺人的红毯造型和仪态。当初有个谁来着,脾气很好的那个,在红毯上经常笑,当天得奖感谢苏孔雀的知遇之恩不说,晚上到家,还微博艾特他,表示要继续努力给他长脸。结果,你知道苏孔雀怎么回不?”   “他回:你别在镜头前傻笑才是真的给我长脸,谢谢!”   好绝的回答!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边绝望边发出尖叫:“草,好狠一苏井里!”   粉丝说得起劲,始料不及沈音之逮住机会送来一个飞吻。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苏井里的表情!!”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激动,而是爆笑吐槽:“你看那对白眼,它翻得又快又好!”   “你看那只孔雀,他又气又怒!”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姐妹们他真的急了哈哈哈哈哈哈!”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当事人苏经纪人完全不知自己沦为话题,只顾着小心谨慎,确保沈音之的拍照环节不出错之后,领着她找到位置,坐下。   然后开始发抖。   握成拳头的双手放在大腿上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沈音之没来过这样大的场合,放眼望去,上下左右,光鲜亮丽全是明星。她东张张,西望望,不经意捕捉到最近上头的连续剧男主就坐在斜后方,险些扭头去找人家说话。   “别转来转去的,大小姐,麻烦你安心点坐着。到处都是镜头,有人在直播的。”   苏井里无奈至极。   “哪里有直播?”沈音之分分钟坐好。   “那边。”   苏井里不动声色地指方向,她转头,直面上传说中的直播镜头。   歪了歪脑袋。   弹幕里迅速炸开。   【woc这谁?!】   【不知啊,长成这样还需要唱歌??】   【我发誓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绝美的歌手!两秒钟,我要她全部消息!!】   【该不会走错片场的吧,这脸不当模特演员可惜了!】   粉丝跳出来科普:【绝世甜妹沈音之了解一下?《歌唱新生代》碾压式冠军出道,有脸有实力,专辑上线五天内登顶四平台榜首。而且宠粉无下限,上个月刚在南江办过地下live,门票五十倒送横幅,提供酒水甜点,四舍五入不要钱!!】   不知情者议论纷纷:【新人?难怪没见过。】   【沈音之,是前段时间黑粉上微博热搜的那个?】   【哦哦哦哦我听过她的名字,只知道唱歌还行,没想到长得这么爱豆?】   粉丝骄傲:【我们家不靠脸偏要靠实力是出名的!!】   ……   沈音之对此一概不知。   谁让她所看到的镜头纯属黑洞洞的镜头,没弹幕,没意思。   兴致缺缺的转回注意力,倒是奇怪地看着苏井里:“你为什么在抖?”   苏井里一脸高傲:“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有。”   “没有。”   沈音之不依不饶:“你就有。”   “行,我有。”苏井里败下阵,用不着她问为什么。他舔了舔唇,主动交代:“金曲奖是华语含金量最高的奖项,要是今晚你能拿到最佳新人奖,下半年就能报备新专辑,年后直接安排上演唱会。”   沈音之双眼豁然亮起:“我能拿到这个奖吗?”   苏井里毫不客气:“连踩十个狗屎运说不定有希望捞到。”   “啊。”   还以为来者有份,大家都是来领奖的呢。   “你以为这是家长会,发成绩单,分三好学生、班干部、积极分子还有进步鼓励奖呢?”   毒舌归毒舌,苏井里往往话落想起自己上辈子发誓给沈音之当牛做马的誓言。   因此硬生生扯回话题,转口道:“拉倒。你才出道没半年,又没积极营业,交歌之前评委组知不知道你这号人都不好说。而且国内这情况,女艺人没男艺人好混,这次拿不到奖很正常,入围就不错了。反正我对你的要求,啊不,请求是,退圈之前弄到最佳女歌手,别让我招牌倒地不起就ok。”   别妄想,实在点,别痴人说梦。   他嘴皮子频频动,几个词汇颠来倒去地念,手仍在控制不住地抖。   哎。沈音之看了直摇头,心想狗子还是熟悉的狗子,胆小。   终究得向她学习,完全不紧张。   知晓自己不太可能拿奖之后,沈音之没多失望,很淡定地接受这个事实。   唯独想起之前不懂规则,在沈琛面前放过狠话。如今没有奖杯搬回家,好像脸上无光。   她四处看看,发觉大家的视线都被主讲人吸引过去,便低下头,偷偷摸出手机,给他发信息:【我在颁奖典礼了。】   沈琛回得很快:【怎么样?】   【还可以,这里有好多人,还有我喜欢的电视剧的男主角坐在后面。不过有点远,我在想,等下能不能找他说话,问问他电视剧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正要回,再次收到短信:【加微信就更好了,听说他打游戏超厉害。】   “……”   沈琛面无表情丢开手边的猪抱枕,回以三字:【你试试。】   【试什么?】   试试对方肯不肯加微信?试试他游戏打得厉不厉害?   沈音之好几分钟没收到回讯,丈二摸不着头脑。   身旁苏井里突然推她,不知在说什么,夹在热烈的掌声之中得听不清。她权当作直播镜头扫来了,朝前方绽开两秒钟的笑容,复又低头敲键盘催问:】试什么呀?】   实时弹幕:【这不是刚才那个绝美新人么,能入围厉害啊!】   零丁冒出个黑粉:【入围,不是得奖,天天闭着眼睛吹有意思?】   滚。粉丝回:【黑粉除了挑衅还能干什么,有本事你家蒸煮或者你出道半年入围个看看?】   客观路人赞同:【别的随便黑,金曲奖入围确实不容易,而且人家挺淡定。我看这心态,就算这次没拿奖,以后总有机会拿奖的。胜在年轻有天赋。】   【淡定个屁淡定,没看到得失心重得头都不敢抬,怕控制不住表情啊。真烦了你们这群sb粉,个个真当供祖宗?】   黑粉阴阳怪气的发言相当一通地图炮,当下挑起众怒,一片腥风血雨涌起。   而沈音之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的文字内容是:【再激我,回来打断腿。】   他醋了。   小傻子捂着嘴贼兮兮地笑,这才慢慢打字道:【这个奖好像很难拿,二狗子说我拿不到才正常。所以我觉得我应该——】   没来得及发送。   台上女主持大声报出她的名字,全场寂静,旋即响起浪潮般地掌声,皆是转头含笑看着她。再瞧瞧一旁的苏井里,他不抖了。   但别过脸,仰着头,仿佛眼里掉进什么东西?   沈音之有点儿懵。   苏井里低声催促:“上去!上去上去,赶紧的上去领奖!”她才站起来,稀里糊涂地往外走。   “我拿奖了吗?”过程中她小声求问。   “拿了拿了。”   “可你不是说我拿不到吗?”   沈音之真心茫然,苏井里老脸一红,干咳:“我又不是教科书,你管我说什么。上台小心别踩住裙子,还有记住,多说多错,你这说话水平,少说话准没错。”   他帮她提着裙摆,只能走到台下,剩下的路靠她自己走。   望着沈音之离去的背影,苏井里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感伤中,表情怔怔,眼眶微红。   弹幕脑分分钟补出无数大戏:   【锦鲤好几把难过啊,难过得像条狗子,是想起自己再也不能以歌手身份上台领奖了?】   【我怎么觉得他像是欣慰?】   【老父亲般的欣慰?狗头.jpg】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样说来真的像!!以前他带男艺人凶爆了好么,两天骂哭三个大男人不是问题。到了沈音之这边不知道为什么画风就变了,日常给我一种‘孺子不可教但我只能硬着头皮教’的错觉,满脸绝望。】   楼下点赞:【dei,不光绝望,还有敢怒不敢喷的隐忍感哈哈哈哈哈。】   楼下的楼下反驳:【你们能不能往好的地方说?!比如刚才宣布崽崽得奖,他激动红眼,她本人却完全处在状态外。当时的苏井里,难道没有一种‘哦,你可真是个反应迟钝的小傻崽。不过没关系,再傻我都会陪你走到底’的宠溺感吗?!】   【不。】理智者答:【那明明是‘自己签下的傻艺人,含着泪也得陪下台’的憋屈。】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屏幕被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哈哈哈哈哈哈所占满。   沈音之上台,主持人笑着丢出许多问题。前头没事,她牢牢记得多说多错的原则,尽管礼貌微笑,简单作答,接过水晶奖杯,成功造就出一番淡泊名利、从容不迫的假象。   “好的,接下来就请音之这位乐坛新人发表获奖感言吧!”   主持人笑容甜美。   那么问题来了,获奖感言该怎么胡编乱造蒙混过关呢?   沈音之眼巴巴望着苏井里。   苏井里拼命眼神示意:说啊!说!就按你当初参加综艺拿冠军的话来说啊!!   看不明白。   少说少错。   沈音之打定主意,先是循规蹈矩、照例感谢公司的栽培,感谢背后工作人员的付出,再感谢粉丝朋友的支持。最后,她一本正经对着镜头说:“我会努力的,下次再拿这个奖!”   采用的模版是电视剧里女主的表弟,举着考卷说:我会努力的,下次再考这个分!   主持人友善提醒:“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不算新人,就不能拿新人奖了哦。”   这样啊。   沈音之想了想,依旧正经:“那我努力拿别的奖。”   主持人失笑:“好的,希望你能够愿望成真,且再次祝贺你获得最佳新人奖!”   沈音之左手拿奖杯右手提裙子往下走。前十步走得成熟靠谱,后头忍不住,蹦跶蹦跶一溜烟儿下台阶,冲苏井里耀武扬威:“你看!你看!我没踩十个狗屎还是拿到奖了!!”   弹幕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哈无语的白眼再次营业!苏井里你到底和崽崽说了什么,这是正经比赛,拿奖靠得是实力而不是踩狗屎,更不是谁踩的狗屎多谁就得奖啊喂?!!!】   苏井里:“……”   别造谣!我没有说过那种话!   *   颁奖典礼之后的采访环节,话筒递到沈音之嘴边,不知名记者十分直白地问:“听说你正在和某知名企业家谈恋爱,而且在出道之前就和他关系暧昧,真的吗?”   “关你什么事?”   苏井里在圈子里出名的态度横,偏偏有才华,粉丝吃‘耿直不搞人设’这套。这会儿他臭着脸甩下一句‘假的,其他无关事业的问题不做回答‘扬长而去,居然也没有记者敢拦。   反而回头瞪那记者:“新来的?苏井里什么性格不知道?你自己不要采访别拉着所有人下水。”   记者咬牙不语。   场外,苏井里猛然一拍脑袋:“草,你们确实在恋爱来着,老子嘴巴怎么这么快。麻烦了,到时候恋情瞒不住,粉丝得说我们欺骗感情。”   他一副懊恼的模样。   “没关系啊。”沈音之慢吞吞披上外套,“反正我们已经没在谈恋爱了。”   ??   “分了?”   这他妈的渣男脑壳有病啊?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谁给他的资格和勇气说分手??!   苏井里下意识想一顿怒喷,但在他开口前的分秒,听到沈音之说:“没有。我们只是结婚了。”   ?什么意思?   没有。   没有分手。   我们只是结婚了。   哦,你们只是结婚了。   你们,结婚。   ?????????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如弹簧般原地起跳:“你们在哪里结的婚?到年纪了么就结婚,别是骗婚吧?结婚证书我看看,你有户口本吗能结婚?”   连珠炮似的问题接踵而来,沈音之答得三心二意。   保姆车停在树边路灯下,走得近了,她的眼睛噌一下亮起。   “二狗子,帮我拍张照!”   她半靠着窗,双手捧着奖杯转过圈儿来,一下子连外套都不要了。   “拍好看的!腿长长的!然后要看到奖杯!你蹲着拍!”   命令倒是一道接一道。   苏井里认命地拍,照片递过去给她看,撇嘴:“这破地方破光,再好的技术也拍不出好照片。你可别把图发到微博上庆祝,这几张都不行,得回酒店拍。”   “不发微博。”   沈音之拉开车门,高高兴兴往里蹦。   苏井里一手搭着车窗:“那当手机屏幕自我欣赏?”   “才不是。”   她认认真真地进行修照大业,头也不抬地回:“我要发给沈琛看,这是我第一次拿奖。”   “为什么不自己拿给他看?”   这话不像苏井里的口气,以他的措辞应该是‘干嘛不直接给他看’才对。   不过沈音之没深想,顺口答:“他又不在这里,怎么给他看?”   左前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谁说他不在?”   像司机一样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偏头,路灯光照亮他的眉眼。   “沈琛!!!”   小傻子惊喜地爆发出一声大叫,仿佛身体本能,径直扑过去双手抱他。   “你怎么来了?!”   当然做完飞机开车来的,不然两条腿走十天半个月?   这俩人真心腻歪,光眼神交汇而已,周围粉红泡泡剧增,爱的闪电劈里啪啦,看得苏井里眼睛直疼。   “既然你有着落,我走了。”   拍拍窗户,单身狗正准备识趣退场,意外被叫住。   “苏经纪人。”   那人开门下车,眼里的缱绻柔色褪得一分不剩,不紧不慢道:“要是我想公布恋情,合适么?”   ……有什么合不合适。   “您是问,公布恋爱关系合适不合适,还是问,公布已婚消息合不合适?”苏井里凉凉地反问,挖苦之意分明。   奈何沈老板他老奸巨猾,并没有为此浮现任何尴尬或窘迫的情绪,淡淡然道:“都可以,你看着办。”   “你看着办。”沈音之钻出两条手臂,半个脑袋,鹦鹉学舌般重复一遍,再钻回去。   啧啧啧啧。   真!上辈子欠你们!   苏井里没辙,决定给公关部打电话,省得这俩家伙疯狂屠狗,耻无下限。   “手机放哪儿来着——”   才找到西装内袋里的手机,他敏锐地感觉到,身旁那人的视线悠悠划过。   果然,下秒钟沈琛便出声:“手机壳不错。”   苏井里看了看手里粉粉嫩嫩的小猪佩奇手机壳,觉得结婚真是了不起,竟然能改变人的口味。   “你喜欢就卖给你,五百,一口价。”   他纯粹说着玩,万万想不到沈琛接话:“支付宝还是微信?”   结婚还让高高在上的大老板突然接起地气儿了啊?   苏井里嘴贱追加一句:“现金不行?”   沈琛云淡风轻:“家庭财产不放在我这。”   ……   ……   苏井里足足花十个心跳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无情屠杀一次。日。   且电光石火之间,他猛然想起这手机的来处,抱着‘不反杀不是人’的念头,吊儿郎当道:“没现金就算,不卖了。好歹是某人送我的礼物来着。”   刻意咬重某人两个字,但凡不傻,都晓得话里指谁。   “确定?”定睛看去,沈琛的脸明灭不定,眉峰压得很低。   难道生气了?   爽。   “某人真心实意送我的礼物,不能卖钱,有钱也买不了。”苏井里一口咬死,自我感觉良好。   然后。   沈琛说了一个字:“好。”   就这样?   苏井里疑惑地皱起眉心,眼睁睁看着对方拉开西装外套,骨节分明的手伸进内袋,而后——   拿出同款不同样粉粉嫩嫩的小猪佩奇手机壳。   而手机壳的主人眸色深沉,脸上明摆着三个字:我,也,有。   ……这是炫耀吧?   是炫耀吧?   你个已婚男人为什么要跟我炫耀这种东西啊??受不了了。   苏井里转身欲走,第二次被打断。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还没说完?”   沈音之钻出半个身体,左瞧瞧,右看看,高兴地点头:“原来你们都喜欢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啊!没关系,我还有好多好多的小猪佩奇呢。有钱包!手表!袜子!拖鞋!还有本子、睡衣、抱枕、围巾、包包……”   几乎把人类所有常用品报了个,她笑脸盈盈:“你们喜欢哪个呀?”   沈琛&苏井里:“……”   不。   其实我们哪个都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居然没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