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皇后今日依旧盛宠 作者:鹊上心头   文案:   李令姝一朝穿越,成了小可怜皇后,   皇帝昏迷,太后专权,她只好独自在角落养鸟。   然而这只原本对她爱答不理的鸟,突然开始冲她撒娇。   开始——   陛下(扑翅膀):别以为朕会接受你!   后来——   陛下(歪头蹭):真香。   食用说明:   萌宠日常,陛下在线掉马,肯定会变回来的!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李令姝,赫连荣臻 ┃ 配角:下本《贵妃多娇媚》求收藏~ ┃ 其它: ======================= 第1章   四月里,正是莺飞草长时。   清晨时候,金乌羞涩躲在云中,倒是温柔的春风叫醒了沉醉的夜。   兴许是昨夜落了些薄雨,淅淅沥沥的,好叫李令姝没睡踏实。   不过,也不全赖这晚来春雨。   李令姝浅浅醒来,却并不敢动,耳朵细细听了帐幔外的动静,才略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腰肢。   这古代皇宫,规矩忒是多了。   行走坐卧丝毫不得马虎,里里外外的宫女姑姑们一个比一个严厉,李令姝本就发热,脑子更是昏沉,于是便也整日小心翼翼,不敢多言。   但相对的,她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古代世界又充满了好奇,觉得什么都很有趣。   借着寒症,倒也在床上躲了两天懒。   她甚至都不知自己得的是不是寒症,毕竟她穿越而来,所有病症便都不翼而飞,身边都宫女们也都一个个喜极而泣,仿佛她死而复生一般。   真的很是有些奇怪。   李令姝手上用力,把自己撑着坐起来,正要深思一下昨日夜里走马灯一样的梦境,外面就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   “娘娘可是醒了?是否要叫起?”   李令姝顿了顿,只淡淡开口:“起吧。”   她之前因为生病,整日昏睡,这些宫女也不是自小便伺候她,倒是没看出有什么差错。   也只李令姝自己心里清楚,这具皇后娘娘的壳子,实际上已经换了个人。   不容她多想,宫女已经行至床边,伸手打开帐幔。   细碎的阳光从床幔的缝隙里飘入,照在欢欣跳动的尘埃上,折散出五颜六色的光。   朱红锦被上的龙凤金绣璀璨夺目,在光影里跳动着婀娜的身姿。   李令姝微微眯了眯眼睛,就听那宫女笑着说:“娘娘瞧着已经大好,真是老天保佑。”   她这么说着讨巧的话儿,帐幔已经全部打开。李令姝抬头看去,只见床边站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宫女,寝殿内还守着四个小宫女,手上皆捧了盆巾等器物。   这个贴身伺候她的大宫女名叫苏果,听闻是陛下派过来伺候她的,瞧着很是温柔体贴。   苏果长了一张笑眼,性子也似乎很是温和,对李令姝这位身份尴尬的皇后,照顾得却一点都不含糊,从无怠慢一说。   “娘娘可要起身?等用过早膳,太医还要过来请平安脉。”   李令姝点点头,脸上表情也略缓和一些:“起吧,躺了两日,也很疲乏。”   于是就是一阵忙乱。   等到李令姝衣着整齐坐到膳桌前,条案上的西洋钟也响了七声,刚巧到了七点。   李令姝对这洋玩意一眼不看,仿佛并没多稀奇。   早膳已经备好,是另一个贴身大宫女蟠桃给准备的,冷热盘皆有,且因着她的病,还特地准备了红枣枸杞小米粥,上来就给摆在了眼前。   蟠桃对她不冷不热,从不近身伺候,但该有的规矩却还是有的。   “娘娘,王太医说您身子亏虚厉害,兼之刚刚病愈,还是要多用些好克化的清粥小菜,其余油腻之物还是少食为妙。”蟠桃声音很冷,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她不懂医理。   李令姝现在对自己的情况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因此她这样冷嘲热讽,李令姝便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更是不会训斥她了。   倒是苏果冷冷看了她一眼:“多嘴。”   蟠桃也不说话,手上筷子一搁,就退了出去。   苏果深吸口气,却也挤着笑过来伺候李令姝用膳:“娘娘多吃些粥,不用跟这起子没眼力见的蠢货计较。”   李令姝就说:“你也不用生气,咱们自己过得好便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苏果听到李令姝这般体恤她,不由有些感动。   不过话便也说到这就停了,李令姝安安静静吃饭,不敢出一点声音,也不敢挑食。   基本上苏果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反正嘴里发苦,吃什么都不是很香。   说起来,她穿越到这里已经两日了。   刚穿过来时原身重病,她自己便也跟着昏昏沉沉,就是想弄清楚如何,也有心无力。   好在小宫女们闲来无事,趁着苏果和蟠桃不在的时候碎嘴过几句,让李令姝大概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她是刚刚同当今天启帝大婚的正宫皇后,也是当今太后的外甥女,她亲妹妹家的二小姐。   不过这个二小姐却并非由萧夫人亲出,而是一个外室所生的庶出女儿。以她这样的身份,还能进宫做皇后,可谓是一步登天。   原身在家中日子不如意,胆子也小,进了宫更是战战兢兢,洞房花烛夜就惹怒了陛下,这才吓得病了。   没成想她的病没好全就香消玉殒,由李令姝这个同名同姓的异世孤魂穿越而来,替代她活了下来。   穿越来的李令姝记忆混乱,对过往只有些模糊的印象,更不用说宫里这些繁复的规矩。   为了怕被看出什么,这几日她都少说少做,倒是没让几个宫女起疑心。   日子总算过下来了。   李令姝一边吃,一边心里头叹气。   她希望自己能再多梦一些片段,不再迷茫无知,最起码,可以稳稳当当活下去,不会直接被拉到什么菜市口当成妖怪烧死。   一顿饭安安静静用完,太医就到了。   这位太医一直负责皇后娘娘的病症,自来知道她病倒多半是因为心事,现在想开了,自然也就好了。   请过平安脉,看了看李令姝的脸色,太医就道:“娘娘再将养两日,差不多便也就好全,以后多放宽心便是了。”   李令姝这十几年过得实在不如意,家中根本无人关怀她,心里头憋屈得很,这心气自然也就不算太高。   现在换成了“李令姝”,自然就能慢慢好起来。   李令姝谢过他,顿了顿,转身看了一眼苏果,苏果便会意。   等她亲自送了太医回来,就道:“娘娘放心,已经打点妥当了。”   李令姝松了口气。   这时候,身边有个又贴心又聪明的丫头,就显得尤为重要。   病虽然已经好了,却还是要再吃几日药,等用过药,李令姝想去书房看一会儿书,蟠桃就又冷着脸进来了。   “娘娘,您前两日病着也就罢了,今日好了,自当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让太后娘娘瞧瞧自己的新媳妇。”   蟠桃这话虽然语气不是太恭敬,意思却是那个意思。   李令姝刚松了口气,这会儿心中却是一惊,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可要行事周全。   古代以忠孝为先,李令姝新婚儿媳,便是一国皇后,也需要去太后跟前尽孝。   再说,她还没亲眼见过慈宁宫长什么样子。   她便说:“你提醒得在理,苏果,更衣。”   在自己宫中,她只穿了身轻便常服,现在要去给太后见礼,就要隆重一些了。   毕竟是新妇的头一次请安,无论太后对她是什么态度,她自己却要乖巧孝顺,自己先做好就不会出错。   索性今日醒得早,这一番梳妆打扮也没太耗费时间,倒也不耽误正事。   整个过程里,李令姝都没说话,她在使劲儿回忆原身跟太后到底接触过几次。   因为出身的原因,每次萧夫人进宫拜见太后都不会带她,等到这个皇后位落到她身上,太后也依旧没有招她入宫见一见。   两人之间的第一面也不过就是三日前,婚礼过后的跪拜父母时,她才一睹太后真容。   想来太后对于这个并不算出色的庶出外甥女,是没什么印象的。   这么一想,李令姝心里便没那么慌张了。   穿越的小说看了那么多,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穿越并非那么简单。   深宫幽幽,楼宇重重,森严的规矩和等级匡死了每一个人。   李令姝就连说话,都要在心里过一遍,才敢清清浅浅说出口。   苏果和蟠桃伺候她更衣,见她站在那发呆,蟠桃就略有些不满。   不过她还是道:“娘娘,时候不早了。”   李令姝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重重礼服之下,这一张明媚芙蓉面也多了几分肃穆,不由点了点头。   “走吧。”   皇后出行,必有仪驾。   也不知道是坤和宫的管事黄门忘了还是尚宫局没来得及安排,等主仆三人到了宫门口时,皇后的仪驾依旧未曾到。   李令姝就站在那,淡淡看着宫门外幽深的巷子,垂下眼眸。   “慈宁宫离得并不远,咱们走着去吧,可不能让太后娘娘久等。”   苏果张张嘴,被李令姝按了按手,这才低了头。   “娘娘这边请。”   慈宁宫确实不远,李令姝主仆三人大约走了十五分钟,差不多就到了慈宁宫正门。   待被守门的黄门迎进宫中,却就不让再往里面走了。   正殿这会儿垂着竹帘,让人看不清殿中情景。   一个慈眉善目的姑姑从殿中出来,客客气气跟李令姝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且先等等,太后娘娘这会儿不太爽利,暂时是见不了人的。”   李令姝一脸关切:“太后娘娘身体要紧,姑姑快去伺候娘娘吧。”   那姑姑听她没胡乱叫太后母后,心里倒是略有些满意,抬头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进了正殿。   主仆三人就这么被晾在慈宁宫的院中,站在并不刺目的大太阳底下傻等。   宫人们来来去去地忙,却无一人过来给李令姝请安,端是冷漠得很。   李令姝却也就那么站在那,她微微低着头,脸上是恬淡的笑。   她刚刚病好,腿脚还很酸软,可太后叫她这么等,她就得这么等。   太后是长辈,是母后,她无论让李令姝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   思及此,李令姝心里感叹:这慈宁宫是瞧不着了,她便是身处其中,也不得随意张望。   李令姝原本性子沉静,对这些都不是很上心,现在面对太后的故意刁难,她也一丝一毫都没着急。   她心里很清楚,着急是没用的。   没穿越前,她就长久地在病床上忍耐着,那时候每天最痛苦的就是吃药和用药,等到药效过去,这一日的痛苦也就熬过去了。   虽说最终她没能过上自己二十岁的生日,却依旧为自己的坚持和忍耐而骄傲。   穿越而来,再世为人,拥有一个健康而年轻的身体,简直如同上天恩赐。   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她都不会退缩,也都不会气馁。   只要能好好活下去,便是对她自己,对早逝的小李令姝最好的报答。   于是就这么安静站了半个时辰之后,直到苏果和蟠桃两人扶着她都要站不稳的时候,刚那个姑姑便又出来了。   她依旧是一脸和善,还略有些歉疚:“皇后娘娘,实在不凑巧,太后娘娘睡下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这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慌张:“那,那就不打扰太后娘娘安寝了。”   她这么说着,冲正殿行过礼,便让宫人扶着她往外走。   站的时间太久了,她腿略有些麻,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的,看着十分可怜。   一路上,李令姝就这么走着,她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想早些回坤和宫休息。   然而主仆三人刚进坤和宫,管事黄门就上前来报:“娘娘,传陛下口谕,今日会来坤和宫安寝。”   刚刚还不觉怎样的李令姝这回是真吓着了。   皇帝这是要找她侍寝了???   不是说好的不待见她吗?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不过进行了一场异世穿越,就突然要有年轻英俊小皇帝要睡她,难道她即将演绎一场绝美宫廷虐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新文开啦~这本偏种田逗趣一点点,也是双初恋你们懂的的,应该是我最“可爱”的一个男主,我超喜欢他,希望大家也喜欢~   老规矩,开新有红包哦,求大家多多留言,爱你们么么哒~   我的完结文《我见贵妃多妩媚》《贵妃如此多娇》《宫女为后》《农女为后》《小星芒》欢迎食用! 第2章   虐恋不虐恋的李令姝不知道,她只知道马上就要面临跟小皇帝的负距离接触。   说实话,她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接触过这些,刚一穿越就面临如此刺激的剧情,她也有些拿不定注意。   上还是不上,这是一个问题。   小皇帝到底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她其实是有些耳闻的。   虽然不清楚新婚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宫里那些小宫人嘲讽的眼神和语气,却令她多少有些感悟。   若不是得罪陛下得罪狠了,小李令姝又怎么可能会吓得失了神魂,一病不起?   前两日她病成那个样子,陛下一没过问,二无探望,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李令姝一度以为陛下对她彻底厌烦,从此再也不会踏足坤和宫一步。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击,她不知道陛下为何而来,为何会来,她只知道,若是今天她不好好表现,恐有性命之忧。   刚刚在慈宁宫,明明是温暖如春的好时节,她却手脚冰冷,如坠冰窖。   陛下对她厌恶,太后对她不喜,娘家瞧着也不像是能看顾她的样子,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后娘娘,又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李令姝这么想着,脸色就白了下去,刚才快步走出来的红晕一下子便消散干净。   苏果看她吓着了,忙看了一眼管事黄门,自己扶着李令姝进寝殿坐下。   蟠桃没跟进来伺候,苏果就叫了一个比较听话的小宫人去煮茶。   “娘娘莫怕,”苏果轻声细语说,“陛下是好脾气人,不会对娘娘有成见的。”   她这么说着,看了看李令姝的脸色,又道:“晚上若是陛下来,您好好跟他说说话,认真陪个不是便就过去了。夫妻相处,贵在真诚。”   李令姝见她如此诚心实意,心里紧张不散,却是很感谢她。   “本宫明白了,多谢你。”   苏果忙摆手,给她取下发髻中的金凤簪:“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娘娘可万万不能再说一句谢,叫旁人听了去,奴婢是要挨罚的。”   李令姝刚才只是想感谢她,不料却又出了错,见苏果没怀疑,这才松了口气。   她大病初愈,身上还很乏力,苏果伺候她喝了几口暖茶,就送她睡下了。   李令姝原以为自己要睡不着,没成想一闭上眼睛就坠入深深的梦境中。   梦里,是一片浓雾薄光。   一切好似都是暖的,头顶阳光灿灿,身上薄纱单衣,可她就是觉得手脚冰凉。   突然一阵风儿吹来,吹散了遮天蔽日的云雾。   李令姝动了动发凉的手脚,这才意识到自己藏在一个假山洞腹中,正整个人蜷缩在那,一动都不能动。   也不能动。   此时,外面正有谈话声。   只听年长的那个说:“嫣儿莫急,你的亲事你姨母早就安排妥当。”   另一道年轻轻灵的声音却答:“娘亲,女儿怎么能不急?正宫皇后,母仪天下,为何娘亲选了那个贱命人?”   年长的就说:“你还小,你以为现在是皇后,以后也还会是皇后?嫣儿乖,咱们且再等等看。”   话到了这里便没有了,李令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突然又站在一个喜气洋洋的宫殿内。   眼前,是一副热闹景象。   皇帝大婚,太后娘娘相当重视,所用皆是上品。   只瞧着那铺天盖地的红色里,皇后娘娘身上的吉服闪着璀璨的光,一颗颗圆润的金珠坠在嫁衣衣摆上,只要皇后娘娘一动便流光溢彩。   李令姝这一次却站在一边,安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闹剧。   或许是因为太后对陛下慈爱,希望他姻缘美满,就连给两人主持婚仪的五福人是诚亲王王妃,此时正在请两人喝合卺酒。   “吉时到,姻缘合,互饮合卺,白头偕老。”   诚亲王王妃是宗室中有名的福气人,由她做这合婚五福人,最是体面。   话说完,新婚夫妻二人便要共饮合卺酒了。   古时的合卺酒是用葫芦瓢一分为二,中间用红线系着,新娘新郎须得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喝下一口酒。   李令姝瞧着眼前的一切,看小李令姝颤抖着站在那,一双手怎么也捧不住酒瓢。   她胆子小,心里又抗拒做这个皇后,也很怕陌生的丈夫。   因此,那双手就颤抖起来。   可酒瓢却就连在了一起。   在她身边,年轻的皇帝陛下正要喝酒,那边她的手一松,整个酒瓢就跌落在地上,飞溅的酒水弄了陛下一头一脸。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   李令姝就看到小李令姝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口里不停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若不说话还好,她这一求饶,不啻于火上浇油,令一直冷着脸的皇帝陛下也动了怒。   “住口!”他厉声道。   小李令姝哆嗦一下,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皇帝陛下,眼儿一翻,直接晕倒过去。   李令姝想要上前看看她到底如何,浓雾便不知从哪里飘来,遮挡了她的目光。   梦里梦外,雾浓雾散。   李令姝一下子变迷失在迷茫雾色里。   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待苏果近来叫起的时候,李令姝还没醒,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意识。   她眨眨眼睛,想到刚才所见所看的那一幕幕光景,心中越发坚定。   不就是讨好皇帝,不就是侍寝,只要能好好活下去,无论怎么样,都不能退缩和胆怯。   她想到小李令姝那惊慌的眼神,不由心里惋惜。多漂亮的一个少女,便这么香消玉殒,着实可惜。   若有可能,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叫她就这样无声无息消散。   李令姝想通这一切,便就不发愁了。   苏果服侍她起身,让她坐在妆镜前梳妆,问她:“娘娘躺了两日,可否要沐浴?否则等到晚饭时便来不及了。”   李令姝点头:“好。”   她所住的坤和宫历来便是皇后寝宫,除了宽阔精致的寝殿,还特地修过用来泡汤的香露池。   既然皇后娘娘要沐浴,香露池那边自然便要好好准备。   趁着等待的时候,李令姝叫苏果寻了几本史书给她,自己坐在那慢慢看。   还好这似真亦假的大越朝同样也用汉子,历史、风俗、人文地理,都跟华国古代类似,只是时间线、生产力和科技发展有所区别,到底不能归为任何一个李令姝所知的朝代。   就比如早上膳厅中的西洋钟,就是早些年开海时船队从南洲带回来的稀罕物,如今也就勋贵人家才得用。   李令姝看了会儿书,香露池就准备好了。   苏果扶着她出了寝殿,从回廊往香露池那慢慢行去。   经过中午那个梦,李令姝的心稳下来,渐渐开始接纳新的身份,下定决心融入大越的新生活。   坤和宫紧挨着陛下所住的乾元宫,后面则是太后娘娘的坤宁宫,位于整个长信宫的正中央,有立身主位的意义。   因为在正中轴线上,所以宫殿建得高端大气,正殿自是宽敞明亮,就连里面的亭台楼阁也都精巧别致。   前院修了两个方方正正的花坛,春日时节正是姹紫嫣红时,花坛两侧还种了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树,也是绿叶满枝头。   李令姝被苏果引导着,一路穿过挂着竹帘的回廊,直接往右侧殿行去。   苏果很懂事,一直低声给她介绍坤和宫的各殿用处,怕她弄不清走错了。   等到了香露池,里面早就热气氤氲,李令姝穿越之前便重病缠身,倒也不怕在宫女面前更衣,很快便适应被人伺候着梳洗的生活。   待下了池子,闻着香气甜腻的苏合香,渐渐放松下来。   “苏果,你给本宫讲讲陛下吧。”   这会儿殿中只她们两人,李令姝才开口询问。   苏果以为她紧张,心里头害怕陛下,也不由有些心软。   “奴婢以前虽说在乾元宫伺候,不过一向是跟着凭澜姑姑打理宫务,未曾近身侍奉过陛下,”苏果回忆着说,“不过偶尔听姑姑说过几句,道陛下是个很纯善的人,一向都很儒慕太后娘娘,从小就很孝顺。”   儒慕这词放到一个皇帝身上,听起来很不恰当。   李令姝一个忠勇侯的庶女,平时在家里都无人问津,宫中的事她知道的就更少了。便是现在李令姝有了些许她的记忆,对宫中也是一知半解,许多事根本就听都没听说过。   再说,就凭刚刚那个梦,李令姝都不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会是个良善人。   苏果看李令姝一脸茫然,只能绞尽脑汁说:“娘娘放心,陛下人真的很好,一向很体恤宫人。”   李令姝就乖巧点点头:“好,本宫知道了。”   苏果略松了口气,她虽是乾元宫出来的,可真没怎么见过陛下,能说出这些都很不容易了。   见皇后娘娘没嫌弃她,这才放宽心。   这一顿沐浴更衣打扮,就用了将近两个时辰。   最后坐到膳桌边上的时候,李令姝都有些饿了,甚至大着胆子去吩咐苏果:“先把鸡丝汤面端来。”   苏果把面呈到她跟前,笑着说:“娘娘有胃口,可见病症都消了。”   李令姝慢条斯理用了一碗面,肚子里暖和了,一颗心也跟着踏实下来。   等用完晚膳,李令姝就到正厅去等候皇帝陛下了。   她刚一坐下,就听外面传来管事黄门张大福的声音:“给娘娘请安,陛下御驾往这边行来,不过一刻就能到了。”   李令姝猛地站了起来。   然而还未等她喘口气,外面就突然跑来一个面生的小黄门,只听他喊:“娘娘!陛下从御辇上摔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为何觉得脊背发凉?   皇后娘娘:陛下你想多了,就是随便摔一下。   陛下:……瑟瑟发抖。   依旧有红包~么么哒! 第3章   李令姝觉得自己应该听懂这句话了,可反复在嘴里念几遍,她却又糊涂上了。   什么叫陛下从御辇上掉下来了?   堂堂一国皇帝,居然能从日常所坐的步辇上掉下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实在令人费解。   苏果看李令姝站在那发呆,心里头着急,便上前提醒:“娘娘,且得去迎一迎陛下。”   李令姝心中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忙说:“张大福快先过去伺候,看陛下那是否需要人手,直接从坤和宫抽调过去。”   皇帝是来坤和宫的路上出事的,就算这事摆明了说跟她没有半分关系,可这是古代,李令姝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她只觉得心跳特别厉害,扑通扑通的,似乎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李令姝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果,咱们过去。”   苏果看她不慌乱,心里也便安稳下来,她没让李令姝换出门穿的短靴,就跟她一起往宫外快步行去。   有时候,规矩不能死守,可有时候,规矩却顶天重要。   李令姝穿着单薄的绣花鞋,也顾不上体面,一路往宫巷前飞快走去。   前方的宫巷转角处,听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宫中最忌讳这样的人声,宫人们日常在宫巷里穿行,就连咳嗽都要拼命捂着嘴,能闹出这般动静,事情一定不小。   李令姝心中一紧,脚下更快,几乎都要跑起来。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宫巷之中洒下,照得李令姝眼睛微痛,她使劲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克制不住要流眼泪。   或许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占了上风,那种对未来的恐怖压倒了一切,李令姝低下头,用力摸了一把脸。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在心里默念,不停告诉自己,你需要冷静。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李令姝却觉得好似走了许久。   待到了转角处,转眼便是新景。   此刻光影交替,黑白交织,就连朱红宫墙都失去颜色,映入李令姝眼帘的,却是清灰人群中的那一抹刺目血色。   那血色如同蜿蜒的岩浆,慢慢爬过青石板路的缝隙,往李令姝眼底蔓延过来。   李令姝的心直往下沉。   她站在巷子口,没有凑上前去,眼睛却是不停地张望。   停在边上的步辇有点像是人力轿,结实的木架上是黄花梨圈椅,扶手处镂空浮雕的龙头在热闹里静静垂望。   跟电视剧里看到的很像,李令姝回忆起看过的那些片段,估算了一下步辇离地的高度,心里越发觉得怪异。   不过一人多高的步辇,人摔下来,就能摔得满地是血?   再说,他又不是旁的什么人。   他是这个大越朝的真龙天子,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更何况,这一队出行仪架里里外外足有小二十人,身边还跟着乾元宫秉笔太监,皇帝跟前最忠心的楚逢年年大伴。   桩桩件件,都透着这件事的诡异。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金乌西斜,似就要归家去也。   李令姝站在巷口,一步都不敢往前凑。   她心里翻江倒海,脑中乱成一团,根本不知要如何行事。   就在这时,她宫中的管事黄门张大福看到了她,就要过来请安。   不知道为何,李令姝下意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张大福愣了一下。   李令姝深吸口气,冲他招了招手,比了一下坤和宫的方向。   那个意思,竟是叫他回去。   张大福没有任何犹豫,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轻手轻脚跟上了往回撤的李令姝。   一路上,主仆三人都没说话。   等回到坤和宫中,李令姝直接进了寝殿里,苏果和张大福对视一眼,也一起默默跟了进去。   李令姝自顾自坐到贵妃榻上,低头沉思起来。   或许是刚才那一抹鲜血刺激,她突然想起许多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   这些都是小李令姝不曾关注的,若不是遇到事,李令姝是绝对想不起来的。   当今圣上,其实不是太后娘娘的亲子。   是在他母妃过世之后,才被记入当时的皇后娘娘膝下,成了中宫养子。   李令姝刚才就是想到这个,才让她的人跟着回来了。   而张大福和苏果的表现,也很令李令姝欣慰。   其实有些宫斗剧的表现是很有细节性错误的。   就比如什么宫女太监背叛主子,相互陷害之类的事,宫中肯定也会有,但真的不是太多。   苏果和张大福被拨来坤和宫,就是她李令姝的人,一旦李令姝有任何差错,首当其冲就是身边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   她们若要背叛李令姝,坑的其实是自己。   因此,李令姝对苏果才多了几分信任,当然不是什么荒唐的清分,只是因为她们两个位置在这里,主仆关系就是一切的根源。   她手里捏着这些人的命罢了。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李令姝略微松了口气,却又悬起心来。   因为,她也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人偶。   苏果和张大福看李令姝垂眸不予,以为她是吓着了,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张大福刚才凑得近,事情看得也略清楚,便就出声安慰:“娘娘莫怕,年大伴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乾元宫也派了车架来,这就能把陛下接回去安置。”   李令姝抬起头,认真看着他。   “你把陛下的情景仔细说清楚。”   一听这话,张大福的脸也白了。   “娘娘,小的就是这么一说,您就那么随便一听,可万万不要过心。”   李令姝顿时就明白,她的新婚夫婿,年轻的皇帝陛下这是遭了难。   “你说。”   张大福顿了顿,低声道:“小的过去的时候,瞧见陛下头上的白玉冠已经碎了,陛下闭着眼,头上破了个大洞,流了好多血。”   李令姝忍不住抽了口气,缓和过来却问:“人……有事吗?”   这一看就事很大,可张大福却明白娘娘问的不是这个。   他不敢张口,只敢对李令姝比口型:“还有气。”   李令姝蓦地松了口气。   只要还有气,就还没到那最糟糕的地步。   可她心里明白,陛下凶多吉少,她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这么想着,眼睛却又不自觉红了,瞧着可怜极了。   苏果叹了口气:“娘娘刚叫咱们回来是对的,刚才那情形,若是叫人知道咱们瞧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在宫里,好好坐在步辇上出门都能出这么大的差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谁都说不清楚。   但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每个人也有自己的判断,陛下如此,难道真是运道不好?   三个人这么对望着发呆,就听外面突然传来蟠桃的嗓音:“娘娘,太后娘娘有请。”   李令姝猛地攥起手,安抚地看了一眼张大福,便让苏果扶着她起身。   她今日穿着打扮很是得体,素净清丽,头上发髻简单,却簪了一对彩宝凤簪,大方里带着些威仪。   苏果很会打扮人,这样一看,她就不像是刚满十六的少女,有些皇后娘娘的意味了。   李令姝捏了捏苏果的手,两个人便就这么踏出寝宫。   外面,蟠桃一脸阴郁,看着联袂而来的主仆二人,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   “这会儿工夫,太后娘娘怎么会请臣妾过去?”李令姝问。   她现在也看出来了,这蟠桃应该就是太后的人,她防着她,她盯着她。   蟠桃说话的用词很讲究,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可她那语气,却怎么都无法令人喜欢。   “回禀娘娘,太后娘娘要请您去哪里,是太后娘娘的事,娘娘只要去便是了。”   她这么说着,便往后退了一步:“娘娘受累,请吧。”   现在皇帝成了那个样子,宫里最大的就是太后,李令姝哪怕作为皇后也得听她的,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不过,太后也不可能明目张胆拿她如何。   李令姝心里略定,抬脚就往前走。   蟠桃一直垂着眼,目光在她略有些脏的绣花鞋上瞧了一眼,便收了回去。   李令姝原本以为太后是在慈宁宫等着她的。   却不料走到刚才那个巷子口,她还克制着没往那边看呢,蟠桃就冷冷提醒:“娘娘,太后娘娘在乾元宫,娘娘可别走错了。”   李令姝的脚步顿住了。   这会儿永寿巷里面安安静静的,刚才的人声都消散开来,若非要说的话,便只有风在巷子里寂寥地刮着,却也并不刺耳。   乱糟糟的人群,被遗落在边上的步辇,还有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皇帝陛下,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令姝浅浅吸了口气,就这么大大方方转过身来,淡淡往巷子里看了一眼。   “娘娘怎么会去乾元宫?可是陛下要召见我?”李令姝就这么问。   刚才坤和宫前院的宫人,除了似乎不在宫内的蟠桃,人人都瞧见她出了宫,那个来通传的小黄门也知道这一切,可李令姝却就敢假装不知。   蟠桃面上冷冷的,被她这么一问,只说:“娘娘无需多言,到了就知道了。”   李令姝就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就这么走过长寿巷。   青石板路上还有些幽深的血渍,四个人却都仿佛没瞧见,就这么目不斜视踩了过去。   李令姝心想:陛下到底怎么了?   此时的坤和宫西侧殿里,一只鹅黄色的小身影突然睁开眼睛。   它眨眨眼睛,疑惑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爪爪,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疑惑,且疑惑。 第4章   伸头是刀,缩头也是刀。   从坤和宫到乾元宫的这一路上,李令姝渐渐沉下心来,把路走得越来越稳当。   蟠桃就那么青着脸跟在一边,李令姝也不是很喜欢她,便就不再多问。   反正问也问不出什么。   这一路,都是极为安静的。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下,巷子里便幽暗下来,让人不容易看清前路。   李令姝虽然没经验,却也知道路边的宫灯应该在日落时分燃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安静地伫立着。   好在金乌还未全落,他们这一行人还能勉强看到些光影,就着微薄的晚霞行至乾元宫门口。   乾元宫门口的宫灯倒是亮着。   幽幽的两团灯火,在高大的宫墙前兀自跳动,似还有些鲜活气。   这个时候,竟有两队御林卫守在宫门外,安静得仿佛雕像,一动不动。   蟠桃就跟没瞧见他们一般,直接领着李令姝行至宫门前,同守在门边的黄门打眼色。   “皇后娘娘到。”   那黄门便给李令姝行礼,然后侧身打开宫门。   “娘娘快请进。”   宫中一般要到亥时正才会锁闭各宫,乾元宫现在就闭了宫,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皇帝陛下这一次伤得不清。   不管心中如何想,反正李令姝面色如常,淡定自若进了乾元宫。   进去之后,她也没去左右探看,垂首低眉地一路往正殿去。   只不过,她刚一进正殿,便不知从哪里出来两个严肃的嬷嬷,直接把苏果和蟠桃拦下来。   李令姝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其中一位嬷嬷便解释:“娘娘勿怪,这是赤珠姑姑吩咐的。”   赤珠就是今日李令姝去给太后请安,出来应对她的那一位,似乎是太后身边的大姑姑,地位相当不一般。   到了乾元宫,后续的事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李令姝安抚地看了一眼苏果,深吸口气,转身往寝殿里走。   这会儿的乾元宫内并没有多少宫人,绕过层层隔室,李令姝才终于来到皇帝寝殿内。   她低着头,只用余光去看宫里都有谁。   大概那么一看,她心里就有数了。   俩个太医跪在地上,正在那瑟瑟发抖,而太后娘娘则端坐在窗边的官帽椅前,正在被赤珠伺候着吃茶。   她动作很优雅。   哪怕李令姝那么匆匆扫一眼,都能看出她的端庄静宜。   “跪下。”   就在这时,太后的声音冷冷响起。   李令姝没那么硬骨气,当即就跪了下来,依着记忆给她行大礼。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李令姝轻声细语地请安。   太后没有叫起。   李令姝哪怕整个人跪拜在地上,也能猜出她在慢条斯里喝茶。   那种悠闲、舒适、畅快,似乎都要溢出来一般,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   在她身边,太医抖得更厉害了。   李令姝却没那么慌张,事到临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现在正努力睁着耳朵,想要听听龙床之内到底有没有呼吸声。   哪怕声音微弱,那也是好的。   皇帝不死,她就还是皇后。   李令姝在心里默默祈祷:陛下,您撑着点,能撑得时间越长越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李令姝的祈求,龙床之上的皇帝陛下,突然发出一声呓语。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不经意喘了口气,似一缕烟那般瞬间飘散不见。   但刚刚还风轻云淡的太后娘娘,却因这一丝云烟,直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两三步走到窗边,让赤珠掀开帐幔往里面瞧。   李令姝就瞄到她伸手往里面摸了摸。   “皇儿,皇儿你可醒醒,”太后的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你跟母后说说话呀。”   回答她的,只有皇帝陛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那么轻,那么慢,似乎一个不注意,就要没了音。   太后又道:“皇儿啊,太医已经给了方子,只要咱们用上药便能好了。”   她说了几句,皇帝陛下还是没回音,这才作罢。   赤珠忙上前扶住她:“娘娘莫要伤心,叫太医再瞧瞧,说不得明日陛下就能醒来。”   正哆哆嗦嗦的太医一听这话,赶紧上前给皇帝诊脉。   这边太后回到椅子上坐下,才把目光放到李令姝身上。   “起来吧。”   李令姝起身,冲太后福了福:“谢太后娘娘。”   萧太后叫她:“过来这边坐。”   刚才还冷言冷语,现在却又和善起来,李令姝心里对这个掌控后宫将近二十年的女人十分敬畏,立即乖巧凑到她身边,浅浅在赤珠搬来的绣墩上坐下。   她是不敢坐椅子的。   萧太后看她还算听话,缓缓叹了口气:“你也瞧见了,陛下这会儿病得很重。”   李令姝点头,没有言语。   萧太后仔细看着她的表情。   这个李家的二小姐说是她的外甥女,实际上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不过就是个贱婢肚子里生出来的蠢货,早年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倒是没承想,给皇帝选皇后时,却用上了她。   无论出身、品貌还是年纪,这个李令姝都最最合适,一下子就解了太后心头之忧。   不过,就算如此,太后也懒得多搭理她。   现在却是需要她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太后目光一沉,声音就带了些沉痛哀伤。   她就如同每一个关爱孩子的母亲一般,对李令姝道:“皇儿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半点伤,也从未生过病,哀家对他细心呵护这么多年,却没想到还是生了病。”   现在满宫上下,朝野内外,她不说一手遮天,也差不了许多。   她说自己对皇帝细心呵护,那就是细心呵护,一字都不会错。   李令姝这才小声开口:“太后娘娘的慈心,令臣妾十分感动。”   太后看她一边说话一边抖,显然是吓得不清,心里倒是越发舒坦起来。   皇帝已经大婚,现在他突然“重病”,后宫是由理应由皇后打理,但太后又怎么可能松手呢?   她就说:“为了自己的儿子,哀家多操些心也是应当的。”   李令姝装得胆小,心里却跟明镜一样,她立即就起身跪倒在地上,眼睛一下子便流出泪来。   晶莹的泪顺着她有些红的小脸蛋缓缓滑落,瞧着是异常可怜的。   “太后娘娘,臣妾也刚新婚,对宫里的事一点都不懂,这可怎么是好?”   太后就越发慈祥了:“你这孩子,这么规矩做什么,快起来坐下。”   赤珠就忙让前扶起李令姝,在边上劝:“皇后娘娘如此年轻,刚一新婚就遇到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害怕?娘娘是慈祥惯了的,自然要替皇后娘娘多操心。”   李令姝用手帕擦了擦脸,把脸蛋弄得通红。   “是是是,我……臣妾就是这个意思,宫里的事,全赖太后娘娘做主。”她睁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睛,哀求地看着太后,生怕她不答应一般。   太后就舒服了,这是她自己送上来的,可不是她逼着要的。   “好孩子,既然你这么说,哀家就只能多操心了。”   李令姝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坐在那哽咽起来。   太后嘴上说着好孩子,心里却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到手的权柄往外推,也不知是不是真傻。   不过,就算李令姝想要宫权,她难道就能管得了的?   太后轻轻敲了敲扶手,那边两个太医才膝行过来:“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回话。”   “王久安,你说。”   王太医就行大礼,然后低声说:“陛下的伤很重,送回来的时候也耽搁了些时间,臣等已经紧急给陛下包扎好伤口,又止了血,现在已经安眠。”   这意思,就是他们尽力治了,但皇帝还是昏厥中,一直没醒来。   太后刚刚还一脸慈祥,这会儿却突然横眉冷竖,她使劲拍了一下方几,弄得方几上的茶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在场除了她跟赤珠,其他三个人皆是抖了抖。   太后冷冷道:“刚皇儿明显有了反应,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好皇儿?”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却没人敢吭声。   皇帝这样,只能是用汤药吊着命,能多维持几天不死就不错了,还想治好?   可这话,谁敢说出口啊!   两个太医只得给太后磕头:“娘娘饶命。”   太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赤珠就赶紧安慰:“娘娘莫急,娘娘莫急,现在陛下还需要娘娘,您可得撑住。”   太后就喃喃自语:“是了,皇儿病了,哀家可不能病!”   她这么说着话,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眸就直接扎到李令姝脸上。   李令姝再次抖了起来。   “太后娘娘……”   太后沉声道:“皇后,你是陛下的发妻,是正宫皇后,陛下重病,你理应给陛下祈福,祝祷陛下平安康健。”   李令姝就直接跪下了。   “娘娘说的是,臣妾一定虔诚祈福,让陛下早日病愈。”   太后满意了:“既然你自己要给陛下祈福,那么明日就搬去南华殿住吧,每日诵经祈福,侍奉神鸟,等到陛下大好那日,便就是你的大功劳。”   李令姝给她行大礼:“是,臣妾明白。”   太后挥手:“下去吧。”   李令姝就颤颤巍巍爬起身来,缩手缩脚退了出去。   回去坤和宫的路上,倒是有了灯笼,可李令姝的心却并未被这昏黄的宫灯照亮,反而越发暗淡无光。   刚刚她一眼都不敢往龙床上看,但瞧那情形,陛下恐怕是不成了。   若陛下真的死了,她还能在南华殿苟活吗?她会不会被太后弄去给皇帝殉葬?   此时的坤和宫中,一个小宫人正打开西羽殿。   她刚一进去,就发现里面病恹恹了好些时候的神鸟突然炯炯有神看着自己。   那双绿豆眼又圆又大,莫名泛着睿智的光。   小宫女立即就高兴了:“太好了,神鸟病好了!”   神鸟:“……”   咕咕咕???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咕咕!咕咕咕咕咕!   陛下:……   陛下:!!?????   依旧有红包包呀~请大家多多留言,爱你们! 第5章   等回到坤和宫,李令姝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仪态,一下子瘫坐在贵妃榻上。   苏果以为她吓坏了,有点心急,忙叫小宫人去准备热水,说要给她烫烫脚,怕她晚上睡不好。   蟠桃站在寝殿门口,没跟着进来。   苏果跟李令姝一般,对她没多少喜欢,尤其看不惯她那冷脸:“你还站做什么?你不能伺候娘娘,就让开让别人伺候。”   这么说着,她又小声念叨一句:“好狗还不挡道呢。”   虽说刚才没叫她们进寝殿,但她们两个心里却也有数,这次坤和宫恐怕凶多吉少。   苏果除了跟乾元宫的凭澜姑姑是同乡,再也没旁的关系,她能依附的唯有李令姝,跟蟠桃到底不同。   想到这,她就更气了。   一边叫小宫女去准备安神汤,一边对蟠桃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要回你自己主子跟前去,看我们落难了高兴得很吧?”   苏果确实不知道太后到底如何安排,但她心里却明白,只要陛下一夕殡天,她们当日可能就要被赶出去。   树倒猢狲散,有关系能走的人肯定都走了,只剩下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   就连皇后娘娘,不也是无依无靠的吗?   说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实际上到底有没有亲缘,大家心里都有数。   能靠的只有她们自己。   这么想着,她便就更向着李令姝了。   蟠桃就站在那,任由苏果指桑骂槐,却也一动不动。   “我能去哪里?”她丢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这才走了。   苏果来不及去管她,这边忙着给李令姝洗漱更衣,又伺候她喝了安神汤,才请她躺下来。   “娘娘莫怕,大不了咱们就搬去慈和宫,日子一样过。”她这么安慰着。   李令姝刚才主要是在太后娘娘面前飙戏,又怕被人看出自己换了芯子,精神高度紧张。现在这是泄劲儿的后遗症,脑子很是有些混沌,便一直没关心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会儿好不容易缓和过来,听苏果还在安慰她,也不由有些温暖。   “你放心,只要有本宫在,就不叫你受委屈,”李令姝拍了拍苏果的手,“咱们暂时不用搬去慈和宫,陛下就是病了,肯定能有好的那一日。”   她这么说着,不仅仅是安苏果的心,也是安自己的心。   “不过,太后娘娘让本宫去给陛下祈福,咱们可能要搬去南华殿些许时候了。”李令姝缓缓说道。   苏果微微一愣,随即松了口气。   她左右瞧瞧看看,见没人在门外偷听,这才小声说:“既然太后娘娘让咱们去南华殿,那就说明咱们暂时还是安全的,南华殿中有佛塔和佛祖金身,太后娘娘不会轻易动那里。”   李令姝垂下眼眸。   她对宫中事情不熟悉,以为那就是个供奉用的宫殿,没成想连佛祖金身都有。   看来,太后对她的识趣很满意了。   李令姝就说:“太后娘娘叫本宫明日就搬过去,时间很紧,先不提那边到底如何,怎么也要把行李都准备妥当。”   她这么一提醒,苏果当即就拍了拍额头:“唉,奴婢也是慌张了,还是娘娘聪慧。”   要去南华殿,住多久,带多少人,太后都没发话。   既然如此,东西就要提前准备整齐,最起码万一过去以后宫里断了四季份例,她们自己用旧的也能支撑。   苏果十二三岁就进了宫,如今已经有五六年光景,对宫中许多事都很了解。比之李令姝,她绝对算是宫中老人,很是明白事理的那一种。   因此,这一晚上,喝了安神汤的李令姝睡得很沉稳,反而宫里的宫人们忙活一宿,终于准备出了几台趁手的行李。   就这还是苏果和张大福挑挑拣拣的结果。   四季被褥、衣裳、洗漱用具、妆奁首饰,一件都不能少。而皇后的吉服、礼服、祭服等金贵衣物,也都锁进后殿里,需要的时候再来取用。   除此之外,苏果还去小厨房找了些米面粮油之类的粮食。   张大福就看她在小厨房翻找,又困又累:“姑奶奶,这东西带什么?宫里还能短了娘娘吃食不成?”   苏果回头白了他一眼:“你进宫就在外五所做事,是没见过这些的,宫里这些油头子,最是踩低捧高,娘娘一旦进了南华殿,他们就不会再照着皇后娘娘的份例给供给了。”   “能不饿着冻着,还要看太后娘娘的眼色,”苏果低声说,“开始的时候还好些,若是经久不出,你以为宫里还有没有人记得南华殿还有个皇后娘娘?”   张大福跟苏果也是同乡,不过他差事原本不差,在外五所伺候皇子,赶巧先帝膝下就四位皇子,如今只留下天启帝这一根独苗,所以外五所根本不用伺候任何人。   他原先是个心大的人,说话有些虚,兴许就是因为这个得罪了人,人家明升暗贬,给他弄到坤和宫来了。   来了之后,他才看明白事,却也晚了。   不过,这皇后娘娘胆子虽然小了一些,心底却不错,他想着既然跟了她,那就咬牙跟下去。   太后娘娘是金贵,可她也过了不惑之年,而这位皇后娘娘,今年刚刚十六岁。   他没读过书,却也听过几句古语,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类的话,也多少能说出一两句。   就这么着吧,既然跟了皇后娘娘,就衷心侍奉,认真当差,将来皇后娘娘若能复起,他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会儿见苏果这么打算,他也动了些心思:“明日咱们这些东西搬过去,尽量弄得慌张一些,万一有人来查,也不会查得很仔细。”   张大福这么说着,捏了一把腰上的钥匙:“我去把放在小仓库的茶叶和酥糖都装上,一会儿你带个兜子过来,那边还有几个油灯蜡烛,也得用。”   苏果见他也上了心,不由松了口气。   这一忙就整整忙了一个晚上。   等到早上李令姝醒来的时候,苏果和张大福才刚睡下一个时辰,是一个略有些面熟的小宫人跟在殿内伺候的。   李令姝惦记着今天要搬家,就叫了起,那小宫人手脚也很麻利。   “昨夜里苏果姐姐和福公公忙了一晚上,这会儿正在歇息,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去办。”   李令姝见她很乖巧,也知道伺候人,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就笑了,脸颊恰到好处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尚宫局的姑姑瞧奴婢长的喜庆,就给起了个名叫四喜,娘娘看如何?”   这名字倒是很好记,李令姝就笑说:“你长得是很好,名儿也好听。”   四喜就特别高兴,笑得更甜了。   她才进宫两年,也没什么心眼,就单纯觉得皇后娘娘长得好看,她对自己笑自己都觉得魂要飞了。   “娘娘,咱们都要搬去南华殿吗?”她一边伺候李令姝洗漱,一边问。   李令姝扭头看她,见她很认真,便也很认真。   “是的,应该都得搬过去,”李令姝顿了顿,“如果你能想法子留下来,也可以找找人。”   她倒不是矫情。   作为正宫皇后,她的坤和宫实际上应该有一个大姑姑、两个掌事姑姑、四个大宫女,黄门那里,也应该有一个大总管,两个掌事黄门,其余小宫女、杂役宫女、小黄门不定数。   这是昨天她问苏果问来的,这么观察一天,她就发现很不对劲了。   如今的这个坤和宫可谓是冷冷清清,她身边只得大宫女两个、管事黄门一个,小宫女和小黄门就更少了,瞧这也就五六个人。   昨夜苏果和张大福收拾东西,许多人都知道她要搬去南华殿,现在大早起的,他们两个去休息了,来伺候她的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   其他的人恐怕都已经找门子走了。   李令姝其实不需要别人怎么伺候她,只要她不弄错规矩,就不是很担心宫中生活,所以见这小宫女还没走,倒是好心提点一句。   四喜只是心性单纯,却不傻,听到李令姝这么说,自己却笑了。   “娘娘,奴婢是您的宫女,当然要跟着您啊,”她给扶着李令姝在妆镜前坐下,“再说,奴婢觉得去听听佛音也是极好的。”   李令姝从镜子里瞧她,含笑不语。   等梳妆打扮妥当,也差不多到了早膳时分。   李令姝有些饿了,不过她知道今天的早膳可能会坎坷,倒是没怎么催。   四喜看她安静坐在那看书,就凑过去小声问:“娘娘,咱们的神鸟病好了!”   李令姝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四喜看她没听懂,就赶紧解释:“这事说来也是尚宫局不经心,给咱们坤和宫准备的神鸟瞧着就不是很精神,自打请来坤和宫就一直病歪歪的,羽医瞧了几次都没办法。”   李令姝对大部分事记忆都很模糊,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从话语里分析,大概能知道每一个宫所都要请神鸟回来养,并且有专门的羽医给照看。   话都说到这里,不懂也得装懂了。   李令姝的就立即高兴起来:“真的?神鸟真的好了?”   四喜使劲点头:“是的是的,要不我去取来给娘娘瞧瞧?现在可精神了!”   李令姝就看她欢欢喜喜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真的拎着个鸟笼子进来。   待小丫头走进,李令姝才看清楚那鸟笼子里面有什么。   正是一只鹅黄色的、又嫩又可爱的玄凤鹦鹉。   李令姝就看它鼓着粉红色的小脸蛋,瞪着一双绿豆眼往自己这看来。   “嘎!”   小家伙一下子就激动了。   李令姝没忍住笑起来,伸手戳了一下它的小腮红:“哎呦呦,真可爱。”   神鸟:“………………”   啾啾啾啾啾,气死鸟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怎么可以戳朕的脸,大胆!   李令姝:戳戳戳,好软哦~   陛下:………………陛下并不想说话,但又没地方躲。   气cry。   公共章节每一章都有红包的,求多跟我唠唠嗑QAQ 第6章   看见这只玄凤鹦鹉,其实李令姝还是有些蒙的。   在她混乱的记忆里,完全没有神鸟这个概念,也不知道这个朝代的神鸟意味着什么。   不过看那小宫女很欢喜的样子,大概猜到神鸟类似于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好好养着,养得圆滚滚胖嘟嘟的才叫好。   神鸟就神鸟吧,养一只鸟能有多难?   这么想着,李令姝就忍不住想去摸那玄凤的小脑袋。   按照四喜的说法,玄凤之前病了,一直都没什么精神,现在好了,瞧着头上也秃了一块,估摸着之前掉过毛。   李令姝就念叨:“小可爱,没事,好好养咱们还会有毛的。”   神鸟:“……”   它就那么瞪着李令姝,见她似乎要摸自己的头,立即往边上躲了一下。   大概是大病初愈,他脚下还有点软,这么动一下子就打了滑,噗通一声栽倒在笼子里。   神鸟:“……”   啾啾啾啾!   它就这么叫了几声,李令姝听不懂它在叫什么,却莫名觉得这鸟很是气急败坏。   神鸟栽倒在那,也不起来,除了刚才叫了几声,后来就索性闭上眼,竟然开始装死。   李令姝莫名有点想笑。   这小东西,脾气还不小呢。   不过她觉得有趣,四喜却急坏了,忙要打开笼子去看它:“这是怎么的,可别摔坏了!”   李令姝安抚道:“没事,你莫慌,它可能不好意思了。”   这么说着,她想了想又说:“神鸟现在就是咱们坤和宫的,等去南华殿是不是也要带上?”   四喜便点头:“回禀娘娘,神鸟就是皇后娘娘的福神,咱们搬去南华殿,自然是要请着一起过去的。南华殿沐浴佛法,对神鸟也有益处。”   李令姝点点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半睁开眼睛的小东西,柔声说:“那你便先请它回去,把神鸟的食用器具都收拾好,可莫要少了。”   四喜立即就拎着神鸟出去忙了。   李令姝就看笼子里那个嫩黄的小家伙,一下子又站起来,扭着头看她。   它的小绿豆眼特别亮,脸颊上的粉色腮红又很可爱,认真盯着人看的时候,能把人的心萌化。   李令姝就笑了:“去吧,我会好好养着你的。”   神鸟眨眨眼,就被带出了寝殿。   留下李令姝坐在那,微微叹了口气。   “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这个时候的坤和宫静悄悄的,除了四喜在忙活神鸟,苏果和张大福都在休息。蟠桃不知道去了哪里,其他的宫人估摸着都已经找关系调走了。   李令姝也就不提叫早膳,自己去小书房瞧了瞧,一本一本往下挑书。   这般境地,她也不好带特别多的书过去,便找了些历史人文经史子集一类的,好歹不叫自己做睁眼瞎。   等她把书都挑拣出来,门外才有了些动静:“娘娘怎么不叫人,自己就这么忙活上了。”   来者是苏果。   李令姝拍了拍身边的书:“你们忙了一晚很是辛苦,本宫又闲来无事,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这书一会儿也包好,带过去打发时间吧。”   苏果福了福,过来请她去膳厅:“御膳房倒还有些懂事,见咱们这没人去领膳,还亲自派人送了来,瞧着该有的都还有。”   李令姝就笑:“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有些饿了。”   苏果到底年轻,只休息两个来时辰就缓过来,这会儿依旧能精精神神伺候她吃早膳。   “冷盘热盘都是足数的,另外还有小米粥,娘娘今日且还要再吃一碗,得好好养一养身子。”   苏果看了一遍早膳,见御膳房没敷衍,心里倒是略松快些。   不管如何,吃这一项能跟上,其他的事就都好说。冷了就多盖被,热了就多打扇,可若是饿着没饭吃,那才顶顶要命。   李令姝知道宫里规矩森严,却还是说:“你坐下,一起吃。”   苏果微微一愣,立即推拒:“奴婢多谢娘娘慈心,可这有违宫规,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李令姝就轻声细语道:“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以后还能不能回坤和宫都是未知。今日坐下同用一顿早膳,便是要告诉你,以后有本宫一口饭,就有你们一口饭,愿意跟本宫一起去南华殿受苦的,本宫绝对不会忘。”   这话一说出口,苏果的眼泪就下来了。   宫里的奴婢们,谁敢在主子面前掉眼泪?平日里受了多大委屈都得自己往肚子里咽,一点苦都是不能叫的。   她被分来坤和宫,看到这样一个境况,能不害怕吗?便再是宫中老人,也不过才十来岁的年纪,还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呢。   所以,当李令姝这个善意释放的这么明显得时候,她到底还是被感动了。   李令姝看着她哭,心里也一阵阵难受,不光是她难受,或许小李令姝也是觉得心酸的。   身体的潜意识里,也在难过和委屈。   可苏果能哭,李令姝却是一点都不能哭的。   “好了,你多大个人了,哭鼻子多丢人,”李令姝道,“来,坐下一起吃,咱们要吃得高高兴兴,走得热热闹闹。”   苏果就用帕子擦干净眼泪,过去浅浅坐下,先是给李令姝夹好小菜,才自己寻了个枣泥糕慢慢吃起来。   两个人刚用了两口,张大福也来了。   他一进膳厅,就瞧见娘娘跟苏果正坐在那一起用膳。   李令姝很淡然,就道:“正巧你也醒了,去叫四喜过来,咱们一起用早膳。”   张大福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他鼻头一酸,却是用力答应一声。   “哎,小的这就去。”   背过身去的时候,却还是偷偷擦了擦眼睛。   这一顿早饭,主仆四人倒是用的和和美美,李令姝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问了问她们每个人的家庭状况。   等到事情都摸清楚,才说:“别的话本宫不多说,以后但凡有机会,本宫就一定能从南华殿挣出来,你们放心便是了。”   三个宫人对视一眼,一起跪了下来,给李令姝行大礼。   用过早膳,李令姝也不让苏果和四喜收拾,只让她们把得用得点心都包好,一起带着过去吃。   然后就让苏果伺候她换了一身比较隆重的皇后常服,头上梳成圆髻,戴了一顶样式最简单的燕居冠。   这顶冠官称为双凤翊龙冠,在她的冠服中一共有两顶,其中一顶无论规制和用料都极为考究,是参加皇家大宴时所用。这一顶就相对简单一些,李令姝估摸着平日里的比如游园会、接见朝廷命妇等事宜,恰好得用。   但这明显也不是日常冠服。   李令姝指出要这一顶冠的时候,苏果还有些迟疑。   “娘娘,这是否太过隆重了?”   李令姝没有多少过去记忆,也不太懂皇家规矩,但她毕竟读过那么多书,看过那么多电视小说,多少知道一些这些是是非非。   再一个,她本就是个聪明人。   见苏果疑惑,便解释给她听:“陛下重病,本宫舍弃一切搬入南华殿,为陛下祈福,替太后分忧,是否为大忠孝?”   苏果毕竟不笨,被她这么一提点,当即就明白了。   “奴婢这就给娘娘挽发。”   李令姝淡淡笑了:“本宫不懂宫中规矩,对有些事还需要你提点,但你又不太通人情,咱们正好互补,一起成长吧。”   这话说得,很是推心置腹了。   苏果感动得不行,说了几句表忠心的话,随后却还是小声问:“娘娘瞧着,跟以前不同了。”   李令姝垂下眼眸,看上去有些可怜。   苏果这才又想起来,皇后娘娘比自己还年轻一两岁。   李令姝轻声开口:“我昨夜其实也没睡踏实,想着以后,想着未来,后来天将微曦时,才渐渐想明白过来。”   “若我躲着,怕着,慌张着,日子就永远没有出头时。”   苏果听着,心里也升起些斗志来。   “娘娘说得对。”   李令姝点头:“咱们都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怎么过,全看自己。”   这么说了几句,就把自己性格转变的事轻松揭过,苏果没有怀疑,有她解释,另外两个当也不会多问。   他们三个都要跟着自己朝夕相处,她若一直装样子,岂不是太累?李令姝不想装,索性就只能如此了。   谁又能说以前胆小的人,遭逢大变,以后也还是那么胆小?她这么年轻,成长一些,稳重一些,也无不可。   等苏果给她打扮完,外面就有了声音,李令姝支起耳朵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应当是太后身边的赤珠亲自过来送她去南华殿。   苏果微微一顿,却深吸口气,低声问:“娘娘,咱们这就走?”   李令姝把手交给她,让她扶着自己起身,顶着厚重的燕居冠,就这么端庄肃穆地从寝殿走了出来。   这时,白云飘过晴空,露出夺目的红日,金灿灿的阳光洒入坤和宫,照亮了新婚皇后的那双眉眼。   她脸上淡淡的,轻轻抿着嘴唇,看起来不怒不悲,不喜不愁。   春日的光影在她脸上勾勒出青春畅暖的画卷,好似四月天里的桃李,芬芳绽放。   她穿着这么一身隆重的常服,脸上却突然露出腼腆的笑。   “姑姑早。”皇后娘娘先打了这声招呼。   赤珠就觉得,她似乎还是昨日那个怯懦的小姑娘,却又仿佛变了个人,那些怯懦和胆怯都只是表象,做给外人看的。   看着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她也有些恍惚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大吉。”这么说着,她便上前来请安。   就在这时,一道鸟鸣突然响起。   几人扭头看过去,就瞧见四喜捧着鸟笼,从西羽殿里走出来。   鸟笼里,那只嫩黄的小神鸟,正用那双绿豆眼死死盯着赤珠,身上整个膨了一圈。   它炸毛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好气,就好气,朕单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却没想到,居然是一只秃头鸟。   陛下:朕好难啊QAQ   陛下:朕居然秃了!!! 第7章   李令姝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只鸟炸毛。   就看它整只鸟都膨起来,身上都羽毛也都炸开,甚至还有的直往下掉。   那双眼睛就死死盯着赤珠,似乎对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嘴里倒是不叫了。   李令姝就莫名觉得它是气狠了,已经什么都叫不出什么来。   赤珠很是有些莫名奇妙。   她盯着气鼓鼓看着她的玄凤看了几眼,发现不过是一只刚成年的小鹦鹉,就不再看了。   这神鸟什么性格都有,这一只突然见了生人不高兴,也是很正常的。   这么一想,赤珠也完全没往心里去,只转过身跟李令姝道:“娘娘,步辇已经到了,太后娘娘命臣过来送娘娘一趟,省得南华殿那边安置不周。”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确定的身份。   宫女来说,杂役宫女、三等宫女、二等宫女以及大宫女等,都属于仆役,就算大宫女将将有个从九品的官职,却也是不入流,依旧要叫自己奴婢。   再往上,就是正经有品级的女官了。   正八品到正九品的管事姑姑和正七品到从七品的大姑姑,都属于皇室女官,跳出仆役范畴,已经属于朝臣了。   因此,赤珠便是在皇后娘娘面前,也可以自称一声臣的。   李令姝对这自然也不是很记得,不过她心态稳定,不会一惊一乍,只说:“多谢姑姑操心,要不是你过来帮忙,本宫还不如要如何办。”   赤珠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却还是过来亲自扶住她,请她出坤和宫:“娘娘快请上步辇,这一路到南华殿可不远。”   她这么说着,就要吩咐宫人看一下皇后娘娘都带了什么行李。   这一台又一台的,还有些包袱,看起来乱糟糟的,不查一下可不行。   她刚要开口,李令姝就往她手里塞了个玉镯子过去。   “姑姑,本宫此番去南华殿,身边也不过就这三两宫人,”李令姝低声说,“总也得能叫他们跟着本宫吃上饭。”   赤珠便顿住了。   李令姝说得很坦白:“本宫知道姑姑为难,可也不想以后事事都麻烦太后娘娘为本宫操劳,现在能自己打点一些,便尽量自己打点好。”   这么一说,这就变成皇后娘娘的孝心了。   赤珠掂量了一下那玉镯,心里有了成算:“娘娘放心,宫人们不过瞧瞧有什么违制的物件,怕这边的宫人不懂规矩,装错了充装佛祖。”   李令姝松了口气。   赤珠毕竟是慈宁宫的大姑姑,正七品的女官,她说的话宫女们可都要听。   因此,皇后娘娘整理好的行李被简单翻看了一下,发现确实没什么违制物品,便不在深究。   赤珠立即就笑了:“娘娘宫里的人还是很规矩的,都很不错。”   她今年不过四十几许的年纪,兴许是保养得当,瞧着并不显老。主要是她本人长得慈眉善目,说话做事也很圆滑,李令姝对她倒是不怎么讨厌的。   能拿钱办事,已经很不错了。   “有姑姑训导,她们自然不敢不规矩。”李令姝便这么说。   行李都检查完,李令姝便让跟着来的小黄门过去抬起,先往南华殿送过去。   “娘娘,上步辇吧。”她这就要送李令姝上去。   李令姝却顿了顿,问:“从坤和宫去南华殿,要走多久?”   赤珠不说对宫中事了如指掌,对这些却也相当清楚:“回娘娘话,以娘娘的脚程大约要走两刻左右。”   李令姝点点头,转头认真看着她。   “赤珠姑姑,本宫就不坐步辇了,”李令姝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既然本宫是为陛下祈福,自然要有诚心,这一路本宫便走着去吧。”   赤珠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就连那只炸了毛的玄凤,也扭着胖乎乎的小脑袋看过来。   它那双绿豆眼,又盯着李令姝看了去,似乎要看清楚刚刚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   可在场所有人,都没去管一只鸟在想什么,却都下意识去看皇后娘娘。   赤珠这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   此时天上金乌灿灿,白云飘飘,丝丝缕缕的光在宫墙中穿梭着,照亮了李令姝的年轻漂亮的面容。   赤珠是知道她很美的,世人都说忠勇伯家的大小姐才貌双全,是盛京最出色的美人,却无人知道,二小姐的样貌反而更出众一些。   如果不是见到真人,赤珠也以为那些奴婢是瞎说的。   这位新婚的皇后娘娘,的的确确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人坯子。   赤珠就这么看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打量,而李令姝也就亭亭立在那,任由她看。   少顷片刻,赤珠叹了口气:“娘娘,这一路很长。”   李令姝就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如同春日花开,扑面而来皆是芬芳醉人的暖香。   “只要肯走,没有路是长的。”   赤珠就不多言了。   她就算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姑姑,在宫里说一不二,也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没规矩。有些事,她心里很明白,绝对不敢犯这样的错误,叫人拿到话柄。   因此,赤珠就道:“那臣便陪着娘娘一起走过去,就当替太后娘娘尽一尽佛心。”   李令姝点点头,含笑道:“太后娘娘最是虔诚。”   于是,一行人便往南华殿缓缓行去。   李令姝被赤珠亲自伺候着,走在最前面,而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皇后仪仗。   过往宫人,无论是干什么的,都要立即停下给皇后行大礼。   李令姝就这么昂首挺胸,顶着头顶的暖阳,一路往南华殿走。   头上的燕居冠很沉,身上的穿得虽然是常服,却也十分厚重,她走了一会儿便出了汗,腿下也打颤。   毕竟大病初愈,身姿还未康复,但她却还是咬牙坚持着。   这半个小时,她要所有人看到她的忠心,看到她的虔诚。   赤珠知道她刚病好,也知道她一贯身子单薄,她现在离她最近,感受到她的疲累和颤抖,却没有劝。   已经走了一半,劝了岂不是半途而废?   于是,就这么咬牙走到了南华殿,李令姝到底撑了下来。   南华殿位于御花园东侧,前面是景阳宫,后面则是供公主们居住的北五所,位置略有些偏僻,却胜在安静。   平日里南华殿只有在皇帝妃嫔过来礼佛时才会开,一般都是大门紧闭,怕有不懂事的宫人进去扰了佛祖清静。   而此刻的南华殿,兴许早就得了太后的懿旨,已经开了宫门。   李令姝这一行人刚一出现在巷口,就有一个穿着素衣的姑姑出现在宫门口。   赤珠想着刚才李令姝的打点,特地提点一句:“那是南华殿的管事姑姑,名叫琥珀,早就皈依佛门,性子很是严肃,且客客气气便是了。”   李令姝点头:“谢姑姑。”   赤珠笑笑:“她一贯吃斋念佛,也不是不好相处的人。”   李令姝却是想着她的名字。   原来的她常年缠绵病榻,许多事都不能做,日常便只能看书看电视解闷。   看的书多了,记性便也不错,倒是知道佛家七宝一说。   《般若经》中所言的佛家七宝,便有赤珠和琥珀这两种。单看琥珀的名字,就知道她跟赤珠是有一定渊源的。   李令姝留了心,再次谢过赤珠,一行人就倒了南华殿门口。   琥珀正一脸肃穆站在那,她头上只梳了圆髻,簪了一把木簪,身上就简单穿了清灰素衣,看起来清静极了。   “阿弥陀佛,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令姝听她声音淡淡,也不多热络,就说:“给姑姑添麻烦了。”   琥珀却摇了摇头:“臣不敢。”   李令姝微微一顿,赤珠就道:“娘娘一路走来很是辛苦,还是赶紧进去歇下吧。”   琥珀扫了她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转身就走了。   赤珠面色如常,扶着李令姝进了南华殿:“娘娘,南华殿前面是佛香殿,摆了佛祖金身,后殿才能住人。”   李令姝声音很轻:“已经很好了。”   能有个正殿住,真的已经很好,她倒是不怎么挑。   南华殿比坤和宫小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因着地位特殊,里面倒是还很精巧,四周的回廊自是雕梁画柱,打理得干干净净。   绕过前后殿之间的跨门,直接就到了后殿。   李令姝刚一转头,就看到了一脸淡漠的蟠桃。   她可能刚刚忙完,现在是一头一脸的汗,这会儿正靠在后殿门边擦汗。   南华殿的后殿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会儿所有人都瞧见了。   蟠桃见人这么快就来了,顿时有些无措,少顷片刻还是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奴婢已经打扫干净后殿,这就可以搬进来了。”   李令姝没想到她会跟着来,还提前过来收拾宫殿,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苏果几人见她跟来,当着赤珠的面,却是没有发作,沉默地帮着一起搬行李。   赤珠见人都去忙了,就对李令姝道:那臣就不打扰娘娘安置,这便告退。”   李令姝刚要谢她,就听到边上已经安静了一路的玄凤,再度叫起来。   “嘎嘎嘎嘎嘎!!!”   它特别激动,在笼子里上下翻飞,毛掉了一地。   李令姝:“……”   她赶紧安抚:“乖乖,别叫了,在叫就真秃了。”   神鸟:“嘎嘎嘎!”   胆大包天,敢说朕秃!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不信,朕没秃,朕真的没秃!!   李令姝:哎呀小腮红,你又掉毛了,你别着急哦,会好的。   陛下:呜呜呜呜呜,日子没法过了。   看到大家百度玄凤,搜了点图放在@鹊上心头呀大家可以去看看~   顺便放一下玄凤的百度百科:鸡尾鹦鹉(学名:Nymphicus hollandicus)在香港和台湾多称玄凤鹦鹉,是世界上最常见的中型鹦鹉之一。野生种群产自澳洲,繁殖数量多使得它们相当的普遍,手养幼鸟十分活泼,喜爱亲近主人;鸡尾鹦鹉有许多的变种,较常见的是灰色、白色、珍珠等品种;   目前咱们国家只能饲养:桃脸牡丹鹦鹉、玄凤鹦鹉和虎皮鹦鹉,文中出现的其他品类,都可以去动物园观赏~ 第8章   赤珠是头一次见皇后娘娘的神鸟。   太后娘娘宫中的神鸟一直都是她在用心照看,是一只很健康的葵花,性子也活泼,很是亲人。   倒是没想到,皇后娘娘这的这只玄凤攻击性这么强,性子也很烈的样子。   她看皇后娘娘似乎慌了神,安慰道:“娘娘莫急,神鸟都要长久地养着,等它接受你就乖了,很听话的。”   李令姝挡住了神鸟的视线,对赤珠道谢,赤珠便挥手退下了。   等她走了,南华殿的后院里就剩下李令姝和那只神鸟。   李令姝转过身,蹲下来认真盯着它看。   这只小黄鸡绝对不是随便乱叫的,它几次三番有特别强烈的攻击性,都是因为赤珠的出现。   李令姝这么一看它,刚才还炸毛的小黄鸡就突然瑟缩了一下,莫名往后往边上挪了挪小爪爪。   趁着人都不在,李令姝低声问它:“难道你也是穿越的?”   小黄鸡就呆呆站在那,张着绿豆眼看着她,似乎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它身上的毛刚才掉了许多,这会儿瞧着光秃秃的,又呆又可怜,却还是很可爱。   李令姝苦笑出声,伸手摸了摸它的小羽毛,叹了口气:“我这是做什么,你不过就是一只鸟罢了。”   神鸟:“……”   咕咕咕。   李令姝拎起鸟笼,把它挂到树荫底下,转身进了后殿。   南华殿的后殿日常也没什么人住,因此并未做过多陈设,家具摆设都很老旧,看起来十分落魄。   不过蟠桃毕竟提前打扫过,现在看着还算干净,叫人心里没那么难以接受。   李令姝看了一眼冷着脸忙活的蟠桃,对宫里的这些人事进行了重新的评估。   苏果这会儿正在寝殿里忙,见她站在正厅里瞧看,怕她吃心,便出来扶着她道:“寝殿已经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娘娘先进来歇会儿,奴婢先伺候您摘下头冠。”   她不提还好,她这么一提,李令姝顿时就觉得头上沉甸甸的,扯得她头痛难挨。   待发冠取下,李令姝靠坐在贵妃榻上,这才略松了口气。   南华殿的后殿很小,差不多只坤和宫偏殿大小,除了一张架子床,一张贵妃榻,便只能摆下一个梳妆台,瞧着也都是老物件,并不很精致华丽。   但这里毕竟是正殿,南北朝向,开着隔窗时,便有春日的暖风徐徐而入,倒是一点都不憋闷。   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往院中望去,就能看到正在婀娜绽放的二乔玉兰。   一阵风吹来,粉白玉兰迎风而舞,端是美丽多情。   仔细听来,不远处似有呢喃佛音,倒是让人心中颇为安静。   李令姝静静坐在这,慢慢瞧着,突然笑了。   这南华殿,她看着却是极好的。   今日早晨忙了一路,李令姝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困顿,靠坐在贵妃榻边不一会儿就闭上眼睛。   苏果过来搬开小几,伺候她躺下舒服睡。   这一觉睡得香甜,等到她再醒来,已是金乌高悬,到了正午时分。   李令姝眨眨眼,自己坐起身来,才发现这南华殿已经变了模样。   架子床已经换好了帐幔和被褥,妆台前也摆好了她日常所用的妆奁和脂粉匣子,通往正厅的门梁上也坠好琉璃珠门帘,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再仔细看,妆台边还摆了一个半新不旧的博古架,上面摆了几个她在坤和宫见到过的金玉摆件。   这么一收拾,就很像那么回事了。   李令姝看了看,心里却越发安稳。   这几个宫人虽然都很年轻,也都没什么人脉,心却都是好的。   至少知道努力过日子,不是被发配到这个小破宫殿就自怨自艾,这就很不错了。   日子是一天天过的,人也是一天天成长的。   李令姝看了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她也不叫宫人伺候,自己穿好绣花鞋,就往院中行去。   苏果这会儿刚从偏殿出来,忙迎上来给她介绍:“娘娘,奴婢们基本上都收拾好了,正殿东侧间是娘娘的寝殿,西侧间隔了一个小雅间,一个小书房,娘娘日常可以打发时间。”   李令姝站在院子里瞧,能看到书房布置得很利落。   她点点头:“很好,辛苦你们了。”   苏果被她夸奖,心里很是高兴,又指了指东侧殿:“这边都是坤和宫带来的行李,娘娘的四季衣物也都归置好,取用也方便。”   她又指了指西侧殿:“奴婢们就住西侧殿,福公公住在前面的角房里,也方便日常走动。”   这个小小的院子,没有坤和宫的奢华精致,却多了几分古朴雅致,不用转身,就能看到院中亭亭玉立的二乔玉兰。   这时候四喜恰好从西偏殿出来,凑上前来:“娘娘,神鸟也安顿好了,奴婢瞧它掉了许多毛,给用了些安宁药吃,现在已经睡了。”   李令姝点点头:“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四喜也很高兴,就笑眯眯退下,继续忙活去了。   苏果扶着李令姝回寝殿:“娘娘略坐一会儿,蟠桃已经去御膳房取午膳,福公公在前头打听事,晚上才回。”   李令姝这就明白,张大福应该是去问南华殿是什么情况,那个琥珀姑姑又是什么样的人了。   等进了正殿,瞧着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进来,李令姝就让苏果搬个绣墩子坐在一边:“本宫有些话想问,你且挑知道的回答。”   苏果微微一愣:“娘娘您讲。”   李令姝就苦笑着揉了揉额头:“你也是知道的,本宫之前昏昏沉沉病了一场,其实醒来后许多事都不记得,隐约只知道眼前事。”   就比如身边这几个宫人她认识,还有太后陛下她也知道,可再远的事却事压根没有太多印象。   苏果以前在老家时也经常听闻这样的事,倒也没怀疑:“娘娘之前病得凶险,太医一开始还以为娘娘要撑不下去,所幸娘娘福大命大,到底大好起来。”   李令姝就笑笑,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本宫想问,你可知陛下跟太后的关系?陛下的亲生母亲又是谁?”这些事,宫外的人应当也能知道,不过知道的肯定不会很详细。   苏果年纪虽然不大,却也进宫五六年光景,她一定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果然,听她这么一问,苏果就眨眨眼,略有些犹豫:“娘娘,奴婢以前听管事姑姑提过,不过这里面到底如何,姑姑道她不知道,那么奴婢讲的肯定多有疏漏,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李令姝点头:“你说吧。”   苏果回头瞧了瞧安静的院子,回过头来小声说:“娘娘记不得从前事,那奴婢就讲得详细一些。”   如此便更好了。   苏果就说:“咱们当今太后,是萧家的嫡长女,在先帝潜邸时便入东宫,成为太子侧妃。”   李令姝认真听她说,努力把这一切都记进心里去。   苏果声音更低了:“当年的事姑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共有三位侧妃入东宫,除了太后娘娘,还有陛下的生母圣慈太后和如今住在慈安宫的德太妃。”   这一听,就是一场宫斗大戏,李令姝当即就来了精神。   “娘娘有所不知,咱们先帝爷是高祖皇帝的独子,早年身体就不是很好,一直都是有些孱弱的,”苏果顿了顿,“是以高祖皇帝便没有给先帝娶太子妃,只在同一日迎娶了三位侧妃。”   她这么说着,眼睛眨了眨:“就看哪一位娘娘更争气。”   李令姝就明白了,太子身体不好,高祖皇帝着急抱孙子延续血脉,因此便让娘娘们自己争气。怎么争气呢?谁先生下皇长孙,自然谁就是太子正妃了。   这若不是自己就在皇宫之中,李令姝都以为这是什么古早的狗血剧。   原来皇家也这么……这么接地气吗?   李令姝还没来得及吐槽,就听苏果继续说了。   “要说咱们先帝,到底也没什么子孙缘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具体又是怎么发生的,宫中至今讳莫如深,不过有些事奴婢们还是知道的。”   “当年确实是圣慈太后先有的身孕,过了两个月,太后娘娘才有喜,不过等圣慈太后生产的时候,却是有些难产,最后生下来的大殿下是个坡脚,看起来人也呆呆傻傻的。”   这样的孩子,莫说在皇家,便是在普通百姓家里也没法继承祖业。   “不过先帝毕竟爱子心切,当即便选派了太医和奶娘,叫细心抚养大殿下,后来还给封了康亲王,到现在太后娘娘也时常关照。”   这么说来这位康亲王倒是还好好活着,不过是个痴傻的亲王罢了。   既然皇长子不能继承大统,那么一切就看太后生的二殿下了。   “娘娘也瞧见了,如今宫中是太后娘娘当家,当年太后也是顺顺利利生下健康的二皇子,直接被封为太子妃。”   李令姝点点头,心里有了底。   不管康亲王是因为什么变成那个样子,最后赢的总归是太后娘娘。   对于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娘娘,李令姝心里有了更深一层的考量。   然而苏果还没说完,讲到这里,陛下还没出生呢。   “说来也是太后娘娘和圣慈太后运道好,接连诞下两位皇子之后,隔了一年又相继有孕,倒是原本身份最高的梅侧妃娘娘一直没有动静。”   李令姝当然不知道早年的梅侧妃现如今的德太妃是什么出身,不过这么一听,总觉得她倒是个聪明人。   苏果继续道:“等到二殿下周岁时,太后娘娘和圣慈太后便又相继生产,而圣慈太后这一胎,就是咱们当今圣上了。”   李令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外“嘎嘎”的叫声。   苏果立即闭了嘴,过去打开殿门,抬头看见四喜拎着神鸟,红着脸站在外面。   那只秃了头的神鸟正怒目而视,狠狠盯着苏果看。   瞧那小样子,还怪神气的。   苏果一脸莫名奇妙:“神鸟怎么又生气了?”   李令姝走过来,看它把目光挪到自己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李令姝觉得它仿佛是个人,目光坚定而有神。   “嘎嘎嘎嘎!”它张嘴就叫。   胡言乱语!   怎么可以非议皇帝出身!大逆不道!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发现了,朕每天都在生气掉毛!   皇后娘娘:您才知道?陛下啊,咱们得佛系生活。   陛下:…………内心焦灼,佛系不了ORZ 第9章   其实赫连荣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一只鸟。   一只身体不是很好,病歪歪的还经常掉毛的秃头鸟。   刚穿过来的时候,赫连荣臻还很迷糊,以为自己被人下了蛊,一整天昏昏沉沉的,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等到了第二天,他终于能接受自己变成一只鸟的时候,又发现自己成了皇后的鸟。   这……就很令人迷惑了。   这个皇后是太后硬塞给他的。   他知道太后是什么心思,也明白她的打算,在自己羽翼不丰的情况下,他暂时还没有亲政的心思。毕竟就算他真的能主持朝政,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既然亲政跟赋闲没有任何区别,那他着这个急做什么?   他虽然年轻,没什么处事经验,却并不蠢。   因此,他一直以为太后不会着急给他大婚,他一旦大婚,就意味着需要亲政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刚一过十六岁生辰,太后就开始张罗给他选后,他就这么淡淡看着,看她左挑右选,最后选了她亲妹妹家的庶出女儿。   一个外室所出,母亲早就过世的胆子很小的小姑娘。   皇帝对她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反正她也不过是个傀儡,她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他也不能做自己的主。   于是就这么按部就班三媒六礼,祭天大婚,这么一套进行完,这个小皇后也终于进了宫。   可只第一面,他却有些不喜了。   他一向不喜欢胆小瑟缩的人,无论什么境况,便是生活再难,都不能自己先失去斗志,活成他人操控的玩偶。   对于这个皇后娘娘,他自己的妻子,一开始他有过期待吗?说句实在话,他还真的有过。   他希望她能跟自己一样,隐忍着,等待着,就算现在不能主宰命运,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也能翻身,重新做自己的主宰者。   可大婚那日,他却看到了一个连酒瓢都端不稳的小姑娘。   那一日从早进行到晚,所有人都很累,可她就是能硬生生一直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她对于他这个皇帝,没有任何期待。   那一瞬间,赫连荣臻就明白了,她压根就不想做这个莫名奇妙的皇后。   不想就不想吧,相安无事也挺好。   于是大婚那日他拂袖而去,便也没再找过她。   只听说她吓病了,并且病得不清,怕是要不行了。   赫连荣臻那时候想:就这样吧。   她能熬过去,就是她的命,熬不过去,其实也挺好的。   可他却万万都没想到,从重病中熬过来的这个小皇后,刚能行走的第一件事,就是步行着去给太后娘请安。   这一点太让赫连荣臻意外了。   是她想要自救,还是有别的打算,赫连荣臻一无所知,但他却想跟她谈一谈。   因此,才有了昨日坤和宫之行。   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条他从小走到大的宫巷,却就这么要了他的命。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都已经想不起来,在模糊的记忆里,只有宫人们的惊呼声,还有呼吸之间口鼻处浓浓的血腥气。   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只觉得头很痛,身上越来越冷,鲜血从他破了洞的头上涌出来,迷蒙了他的眼。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他就成了这只蠢蠢的玄凤鹦鹉。   可能是因为变成了鸟,他的性格也跟着浮躁起来,第一眼看见皇后的时候他很惊讶,不过倒也算能稳住心神,后来看到赤珠,他却是一下子就炸了毛。   看到赤珠那和和气气的笑脸,他就觉得浑身难受,身上的毛全部炸开,扑簌簌往下掉。   他是真的急了。   他怎么变成这样,自己到底死了没有,他是一概不知情的。但他却很清楚,引起这一系列事情的那个幕后之人,一定是萧太后,他名义上的养母。   赤珠出现在坤和宫,肯定不会有好事。   但之后的事情却出乎赫连荣臻的意料,或许是因为皇后胆子太小了,也可能是压根不把皇后当一回事,太后就这么轻拿轻放,让她搬入南华殿,也算变相的驱逐冷落。   这样也好。   赫连荣臻想,南华殿安静偏僻,他可以慢慢弄清楚这一切。   却没想到,到了南华殿的小皇后,跟他原本认知里的有很大偏差。   他记得当时他就站在鸟笼里,看着她说硕大的脸怼在自己眼前,然后问了自己一句:“你难不成也是穿越的?”   这个词的意思他不是很明白,但皇后的那双眼似乎能看透人心,叫他突然有些心惊。   他的种种表现,是不是太过生动,让人有了疑心?   当时赫连荣臻就想,他需要冷静,不能再一惊一乍的,听到别人说什么都要炸毛。   但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鸟为何耳力比以前还好,总之当他在寝殿门口听到那个叫苏果的宫女说自己的出身背景时,他又生气了。   就特别忍不住的那种,还嘎嘎叫了几声。   别提了,简直难听死了。   赫连荣臻看着李令姝,这一次终于没炸毛,但还是很不高兴的。   皇帝的出身怎么可以随便议论?这要是让外人听见,可是要被拿住把柄,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他叽叽咕咕叫了好半天,才终于冷静下来,站在那不吭声了。   赫连荣臻突然发现,无论他说的是什么,发出来的都是鸟叫声,或高或低,或动听或刺耳,总归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   常人是听不懂的,也不可能听懂。   就像此刻的李令姝一般,她只是笑了笑,就道:“四喜,把神鸟请进来,挂在鸟架上正好。”   宫中人对神鸟各有不同,喜欢鸟的可以养在寝殿里,不太喜欢的就专门挑个偏殿让宫人养着,只要好吃好喝伺候,鸟还是能养活下来的。   不过李令姝想着反正日常也没什么其他事做,训训鸟也可以打发时间。   毕竟她这只玄凤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每天都很激动,再这么下去就要真秃了。   李令姝亲自给它挂在架子上,还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你乖乖的哦,要冷静一点,要不变成秃毛鸡多难看啊。”   这么说着,她就又坐到贵妃榻上,让苏果继续讲。   赫连荣臻:……   朕怎么会变成秃毛鸡?你才秃毛鸡!   刚才被打岔,苏果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讲道到哪里:“刚讲到陛下了,陛下是咱们先帝的三子,生下来就很康健,听闻长得也好,白白净净的,同寻常孩子不太一样。”   李令姝就忍不住笑:“孩子定都是一个样。”   苏果不明白李令姝是什么意思,继续道:“圣慈太后比太后娘娘早生产一个月,待到太后娘娘生产,却是个小公主。先帝膝下已有三位皇子,头一次有了小女儿,又是太子妃所出,自然很高兴,刚一满月就封了昭阳公主。”   这么一比,就显得陛下有点没人疼爱了。   讲到这,李令姝多少能猜到后来的发展。   无非是二皇子夭折,圣慈太后病逝,那太后就顺理成章抚养三皇子,在先帝殡天后直接扶持三皇子继承大统,她就稳稳当当做了她的太后。   这么一看,无论是先帝时还是现在,太后都是那个最终赢家,对手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   赫连荣臻也跟在一旁听,这里面有许多更深一层的东西,他现在想来,还觉得脊背发凉。萧太后能走到今天,从一个普通知府家的姑娘到权倾朝野的太后,其心机和手段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他都已经“乖顺”到这个地步,依旧还是太后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刚一大婚便被弄成这样,也不知到底如何才能叫她老人家“满意”了。   赫连荣臻这么想着,倒是意外冷静下来。   他现在需要搞清楚一件事,他究竟是生是死。   可他作为一只鸟,一只病歪歪的秃头鹦鹉,靠自己是飞不出这南华殿的。   想要知道这些,必须有人来帮助他。   赫连荣臻的目光,就慢慢挪到李令姝身上。   作为他的正宫皇后,李令姝是最合适的人选。   赫连荣臻眨眨眼睛,几不可闻地咕了一声。不得不说,不幸中的万幸,他这个小皇后,看起来跟他之前以为的还是有些区别的。   只要她不傻,日子就能过下去。   另一边,李令姝试探地问苏果:“那你给本宫讲讲神鸟的来历吧?你也知道本宫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苏果单纯,当即就说:“神鸟是咱们大越的守护神,是最最吉祥的象征,皇室中人人人都会喂养神鸟,以祈求神鸟降临福泽,普照大越山河百姓。”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李令姝笑笑:“这本宫是知道的,不过最初的那个故事却不太记得了。”   苏果便立即道:“娘娘是说神鸟的来历吧,这事还要从圣祖皇帝建国时说起,那时候正是八国混战,山河破碎,圣祖皇帝以一己之力平定中原,建立咱们大越朝。”   “在最重要的长河北岸战时,圣祖皇帝率领的先锋营突然遭逢大雾,困在雾中一天一夜,几乎都要粮草枯竭。可天不绝人之路,就在一日正午时分,圣祖皇帝在渡河岔口碰到了一只鹦鹉。”   李令姝越听越觉得玄幻,这感情还是个玄幻故事呢?   苏果不知她心里如何想,继续道:“当年圣祖皇帝本就疲累,看到这只鹦鹉倒也没惊扰,只是随意过去问它该往哪里走。谁想那鹦鹉竟然口吐人言,张口就说要往右走。于是,圣祖皇帝便就听了进去,一路往右走去,最终终于走出了这片迷雾林。”   李令姝点点头:“果然是神鸟啊。”   另一边,赫连荣臻却是眯起眼睛。   一个人会因为发烧,把过去的事情全部忘记?甚至就连大越举国上下人人都知的神鸟来历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又看了一眼笑容恬淡的李令姝,心里头也在琢磨:莫非有了什么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事情并不简单。   皇后娘娘:事情特别简单。 第10章   不管赫连荣臻怎么想,他现阶段也只是一只张嘴就咕咕咕的傻鸟,除了一紧张就掉毛,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而李令姝却完全没发现自己的鸟心思复杂,她还在想苏果说的神鸟来历。   这么看来,这种玄而又玄的故事,无非是给开国皇帝镀上一层天降福泽的荣光,让百姓们从心底里觉得赫连氏是被上天所选定的命定一族。   于是,从开国伊始,大越皇室就有了饲养鹦鹉的习俗。   李令姝今天把这几件事搞清楚,心里就略有些安稳,她道:“本宫大概都知道了,经你这么一说也差不多都想起来,去忙吧。”   话说完,午膳便也到了。   还是蟠桃去取的膳,回来以后见苏果跟李令姝在寝殿里说话,她也不过去凑,只叫了四喜跟着一起布膳。   四喜有点怕她,缩在一边不吭声。   等苏果伺候李令姝出来,厅中的膳桌也都摆得满满当当。   李令姝坐下,就看苏果用银筷一样一样试。   “这么瞧着,御膳房倒是还算不错。”起码她们从坤和宫搬来南华殿,娘娘的份例没有少,该是什么便是什么。   此时正值春日,御膳房还特地给炖了八宝鸭,用白瓷盆放着,瞧着就漂亮。   宫里惯吃米面,李令姝今日的主食是夹杂了谷物的碧粳米,配着炖煮软烂的鸭子,倒是狠狠吃了一大碗饭。   苏果见她用饭香了,自己喜得跟什么似的,站在边上笑得可高兴。   不得不说,宫里的御膳确实好吃。   李令姝病了这么多年,偶尔状况好的时候,也会跑出去尝美食,可无论名头多响亮的老字号,都没宫中这看似普通的御膳好吃。   无论是用料、刀功还是火候,宫中的御厨都是顶尖。   李令姝心里想,也不知她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有吃有住,衣食无忧,只要皇帝能苟活着,她就能跟着平平安安混日子。   其实要死也行,最起码要等太后她老人家先走一步,后宫成了她李令姝的,也就没皇帝陛下什么事了。   大家不是都说,太后才是宫斗冠军吗?   不过现阶段,上一届冠军还在,她这个继任者还是老老实实得好。   陛下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这么一想,回到寝殿的时候,李令姝就不自觉来到鸟笼前,对着神鸟发呆。   虽然心里不是很信这神鸟说辞,但她自己都能死而复生,穿越异世,那么神鸟到底是不是神鸟,是不是也值得推敲一番?   于是,李令姝盯着这只傻兮兮的秃头鸟看了一会儿,突然双手合十,小声念叨起来。   “神鸟神鸟,请求你保佑陛下早日康复。”李令姝反复说了三次,才觉得舒服了。   她暂时什么都做不了,还真就得努力给陛下祈福,诚心一点,说不定会管用?   祈祷完了,李令姝便去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就回来准备午歇。   她倒是没注意,被她对着祈祷一通的神鸟,傻傻站在那发了好长时间呆。   等下午起身,李令姝便让苏果去前殿取了心经,对着慢慢誊抄。她身体的记忆还在,写出来的字也还能入眼,却真的不怎么好看。   但写了就是她的诚心。   李令姝穿越之前许多年缠绵病榻,耐心和隐忍都是一流的,就这么写了一下午经书,她都不会厌烦,只不过手腕受不了比较酸痛。   苏果和四喜轮换着磨墨,等到蟠桃取来晚膳,李令姝才停下。   她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因为写字不熟练,一整个下午也不过就抄了一遍,也没把心经背下来。   日子还长,她倒是不用着急。   “捧到前殿供奉上吧。”李令姝让四喜去。   出了书房,就看到蟠桃冷着脸在那布膳。   李令姝觉得蟠桃这人有点意思,她做大宫女的,却不乐意贴身伺候她,整日冷着脸干些其他的活计,却没找关系留在坤和宫,反而跟着她来了南华殿。   她原本以为这是太后娘娘的安排,但现在看来,却仿佛不是那么回事。   李令姝顿了顿,对蟠桃道:“以后叫张大福去吧,这里去御膳房可不远。”   蟠桃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福公公忙。”   张大福到底忙什么,李令姝没问,看蟠桃似乎也没等她回答,就安静用起晚膳来。   今日晚膳很和李令姝胃口,一小碗菠菜面,一笼水晶虾饺并一碗八宝粥,再加上四碟冷盘四碟热盘,一共十几道菜,份量不多,却都很精致。   李令姝原先常年生病,对吃很是讲究,吃饭从来都只吃七分饱,晚上就更少一些,尽量只吃好消化的食物。   这个小姑娘的胃口很小,她也不敢像中午那么敞开来吃,一样用过一口就差不多结束了。   用过晚膳,她又去院子里散步。   赫连荣臻作为她的鸟,也在院子里陪同她散步。   李令姝走了会儿,就要去看看她的小黄鸡,越看越觉得可爱。   虽然现在有点秃了,可它还是又黄又嫩,脸上一坨小腮红很是醒目,睁着大眼睛特别萌。   李令姝越看越喜欢,走了两圈又停在鸟笼前。   赫连荣臻:“……”   总觉得她没安好心。   果然,李令姝下一句就说:“玄凤鹦鹉就是这点好,长得漂亮可爱,给你起个名字吧?”   赫连荣臻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她说:“就叫你小腮红吧,喜不喜欢?”   赫连荣臻:不喜欢。   他觉得自己又要掉毛了,本来就很秃,再掉下去,会不会一点毛都没了?   李令姝根本不等他反驳,伸手蹭了蹭他的小脑袋:“就这么定了,小腮红,你好呀。”   赫连荣臻现在已经不会躲她了,反正也只有她敢碰他的头,他要是一直躲,反而容易引起李令姝的怀疑。   于是,小黄鸡就呆呆站在那,任由她摆弄。   李令姝就笑了:“明日让四喜去找了羽医问问,给你诊断一下掉毛的病症,争取早日治好。”   赫连荣臻:这倒是可以,他不想继续秃下去了。   于是他抖了抖翅膀,小声咕了一声。   李令姝笑笑,起身继续散步。   这会儿宫人们都不知去忙什么,只有四喜守在边上。   李令姝问她:“可以让小腮红飞出来吗?是不是因为一直在笼子里,才焦虑掉毛的?”   四喜回忆了一下,说:“也不是,原先神……小腮红就不太健康,听送来的公公说它本来羽毛就不是很丰厚。”   李令姝皱起眉头:“可是,能给皇后送这样的神鸟吗?”   四喜微微一愣,苦笑道:“娘娘……能给咱们送过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宫中除尚宫局、御膳房、织造所、营造司、太医院等,专门伺候神鸟的司羽监也很有门面,宫中的主位们人人都需要饲养神鸟,一旦神鸟有恙,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因此,司羽监的黄门们,倒是都很神气。   前些日子他们给皇后娘娘送了这样一只神鸟过来,张大福也只叹了口气,叫四喜好好养。   换是不可能给换了的。   李令姝若有所思点点头,道:“神鸟日常所用,是不是也都要有司羽监供奉?”   四喜道:“正是,明日奴婢就去给小……腮红取药,让它能精神一些。”   李令姝道:“辛苦你了。”   散了会儿步,李令姝就回了去继续抄经书。   晚上再抄一遍就顺溜许多,差不多两个时辰就抄完了一卷。   倒也不是她多诚心,主要是实在没事干,还不如努力学习一下古代技能,权当练字。   等到亥时初刻,苏果就放下手里的松墨:“娘娘,该安置了。”   于是李令姝就先吃了药,洗漱睡下。   一夜好眠,次日醒来,李令姝便让四喜请来神鸟,让它陪着自己在院子里活动身体。   赫连荣臻:这小皇后还挺会生活的。   他看了一会儿,爪下也有点痒痒,跟着左右移动。   李令姝一套简单的体操做完,回头就看到那只傻鸟左边蹭三下,右边蹭三下,似乎在模仿她的动作。   “小腮红别急,等你病好了,就让你出来玩。”   赫连荣臻:“咕咕咕。”   也行吧,总比一直憋在笼子里好。   今天跟昨天没什么不同,用早膳、抄经,然后午膳、午歇。   心沉下来,就不觉得日子平淡。   等午歇起来,苏果伺候她穿鞋,小声说:“娘娘,四喜半个时辰前去司羽监取药,现在还未回来。”   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既然苏果开了口,那就意味着时间太久,很不对劲儿。   李令姝道:“张大福呢?”   苏果就回:“张大福这段时候都是在后排房那边,不经常回来。”   后排房那边住的都是各局所的黄门,张大福是过去蹭香火情去了,厚着脸皮热脸贴冷屁股的,也很不容易。   李令姝沉吟片刻:“时间很不对劲儿?”   苏果回:“娘娘,咱们南华殿到司羽监倒是不算很远,步行来回也就小两刻,加上取药说会儿话,怎么也应当回来了。”   这么说着,苏果就有些着急,可她并不怎么敢表现出来。   李令姝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了,于是也不墨迹:“更衣,本宫亲自去一趟。”   苏果却又犹豫了:“娘娘,咱们刚来一日就出,只怕太后娘娘要有训斥。”   李令姝扶着她的手站起来,她身形消瘦,看起来异常单薄,腰背却挺得很直:“本宫亲自去给神鸟请药,为了祈求神鸟保佑陛下,又怎么会被爱子心切的太后娘娘训斥呢?”   她这么说着,坐到妆镜前,让苏果给她选了两支最打眼的珍珠流苏凤钗。   这一对凤钗戴上,她的眉眼立即跟着变了。   苏果扶着她的手起身,就听李令姝淡淡道:“摆驾司羽监。”   赫连荣臻站在横木上,目送她昂首挺胸离开。   “咕咕咕,咕咕咕姑姑。”   小姑娘,还挺厉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才不要叫小腮红,好娘!   皇后娘娘:小腮红,过来。   陛下:……咕咕咕。(这就来) 第11章   蟠桃不在南华殿,跟着李令姝出来的就只有苏果。   李令姝心里很清楚,让宫人去叫步辇是叫不来的,因此,她也不费这个事,直接让苏果扶她走着去。   从后殿出来,穿过跨门,抬头就看到琥珀站在前院,正仰头看着院中的那棵菩提树。   李令姝顿了顿,还是先开口:“姑姑早。”   琥珀扭头看向她,神情很是淡漠:“给娘娘请安,娘娘这是要出宫?”   苏果就紧跟着说:“神鸟这两天精神不济,娘娘去给神鸟请药。”   琥珀就说:“阿弥陀佛,娘娘有如此诚心,上苍终会感动。”   李令姝含笑不语,让苏果扶着她往宫门行去。   今日琥珀也不知怎么了,竟是有些多话。   “娘娘留步,”琥珀看李令姝回头看向自己,继续说,“娘娘,神鸟是神物,是天降福泽,娘娘善待神鸟,将来总有福报。”   琥珀早就皈依佛门,也不打理宫中俗物,她虽然还留了头发,但看上去却真如早就归隐古刹的女尼一般,身上自有佛息。   她能这般跟李令姝推心置腹,李令姝倒是有些感动,也很是听进心里去。   “多谢姑姑,本宫铭记于心。”   琥珀摆摆手,自己取了扫帚扫地去了。   这边李令姝出了南华殿,就要靠苏果领路。   苏果就说:“从南华殿出去,要往南穿过菩提巷,再往东走,差不多就到了司羽监,尚宫局等也都在那边。”   李令姝脑子里勾勒地图,问:“司羽监的中监,为人如何?”   苏果道:“早年并未接触过,具体奴婢不知,但目前宫中局所的管事姑姑和中监们,都是太后娘娘早年做皇后时提拔上来的。”   李令姝心里就有数。   她以为这一次是太后要刁难她,谁成想到了司羽监门口时,就听里面一个黄门阴阳怪气道:“小丫头忒是不懂规矩,你便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也不能冲撞县主不是?”   县主?   李令姝皱起眉头,这个县主是哪里来的?   她没着急进去,就站在门口听。   四喜声音细细的,倒是没有哭:“奴婢没有,奴婢真的只是崴了脚,还请县主饶过奴婢。”   听到四喜还算能撑住,李令姝莫名松了口气。   那黄门继续道:“你说你崴了脚,怎么就偏偏把药撒到县主到裙子上?说是无心的谁信?你且老实在这跪着,跪上四五个时辰,就当是给县主赔罪了。”   他话音落下,另一道柔和的嗓音响起:“哪里用那么久,小姑娘不懂事,就跪三个时辰吧。”   李令姝只觉得这声音耳熟无比,带着令她打心底里厌恶的矫揉造作,让她一下子就想起这个人是谁。   这就是萧太后的亲外甥女,忠勇伯夫人萧氏的掌上明珠,李家的嫡长女李令嫣。   李令姝原来就不喜欢她,对这个总是高人一等的长姐很是厌恶,现在换成了另一个人,身体的记忆却骗不了人。   只要一听她说话,李令姝就忍不住攥手。   圆润的指甲掐在手心里,让她的心也跟着疼了。   李令姝深吸口气,对苏果点点头,苏果便唱诵道:“皇后娘娘到。”   司羽监里,顿时安静无声。   李令姝被苏果扶着,昂首挺胸进了大门,穿过照壁直接往院中行去。   转身工夫,已经把司羽监的外院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   司羽监是专门管神鸟的,外院晒了许多坚果谷物,间或有李令姝不太认识的药材,想来是给神鸟治病用的。   此时一个清丽的人影坐在院中正当间,身边跟着一个面熟的丫头,而另一边,几个司羽监的黄门守在边上,一个管事模样的黄门正在坐着的李令嫣身边点头哈腰。   院中地上,四喜低头跪在那,膝盖下面是零散了一地的松子,她脸色发白,眼神却还很坚定。   李令姝略有些欣慰,见她没受大伤,也就不太着急了。   皇后娘娘一到,场面就有些不太对劲儿,李令嫣还在那坐着,瞧着是一动都没有动。   李令姝看了一眼那中监,他倒是还算聪明,忙叫人搬来一把更大的圈椅:“娘娘怎么亲自来了?臣还没给娘娘请过安,娘娘万福金安。”   臣这自称一出口,李令姝就知道他是有正经品级的宦官。   新搬来的这把椅子,就放在李令嫣对面,端端正正摆在正位,李令姝扫了一眼,这才被苏果扶着坐着下来。   “本宫宫里的神鸟略有些病症,便派了宫女过来领药,却不成想……”   却不成想,人一去不回,所以才亲自走了这一趟。   那中监嘴里发苦,左边不好得罪,右边也不能招惹,反倒是他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瞧娘娘说的,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了,哪能让您跑这一趟。”   李令姝淡淡笑笑,目光在四喜身上扫了一眼。   从头到尾,她都没搭理坐在对面的李令嫣。   李令姝就说:“那本宫就吩咐了?”   中监被她噎了一句,顿时说不上话,站在那不敢吭声了。   而对面的李令嫣,刚才还趾高气昂的,端着县主的架子,现在看到李令姝头上明晃晃的凤钗,脸就一下子沉了下来,手中紧紧捏着扶手,显然不是很高兴。   李令姝也不理她,就那么看着中监。   黄门站在那,被皇后娘娘这么盯着看,头上一下子就出了汗。   “娘娘……”   这一次,李令姝不用开口,苏果直接道:“既然我们坤和宫的宫人是来取药,取了药就应当回去。”   说罢,她也不等管事黄门开口,直接就去叫四喜:“四喜,起身回宫。”   然而还不等四喜起身,对面的李令嫣沉不住气了。   “慢着!”她说话声音略有些急促,跟刚才的冷嘲热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令姝微微勾起唇角,抬头看了过去:“哦,是大姐姐呀,今日怎么进了宫?”   她仿佛才瞧见李令嫣一般,竟还跟她闲话家常。   李令嫣昂着脖子,把那身比李令姝更为华贵的礼服亮出来,让她瞧清楚自己身上这流光溢彩的南岭丝绣。   “本县主今日进宫给姨母请安,怎么,你当了皇后,本县主就不能进宫不成?”   李令嫣似乎对她当皇后一事耿耿于怀,话里话外都是酸意,李令姝心里有了计较,面上却依旧很和气。   她对中监冷冷淡淡,但对这个亲姐姐,却是很客气的。   “大姐姐哪里的话,你给太后娘娘请安是应当应分的,只是不知大姐姐为何会来这偏僻地方,毕竟司羽监……”   毕竟司羽监也不是什么很干净的地方,后院还养着好几只神鸟呢,这会儿工夫叽叽喳喳不停叫。   李令嫣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很是令人意外,并不怎么合情合理。   她似乎没听出李令姝客气语气里的嘲讽,只说:“本县主替姨母祈福,过来给姨母的神鸟请药,怎么不能来这司羽监。”   李令姝就笑了。   她模样很美,原来待字闺中时便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样貌,现在进宫做了皇后,华丽金玉环绕之下,更是美丽不可方物。   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纯真中透着些甜美,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李令嫣最厌恶她这么笑,仿佛时间所有光华都集于她一身,而她这个本该最受人瞩目的忠勇伯嫡长女,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盛京最有名的才女,反而成了陪衬的。   因此一看到李令姝这么笑,李令嫣的火气就直窜头顶。   “你笑什么?你的丫头不懂规矩,你还不懂吗?”   李令姝的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   她压下嘴角,抬头看了李令嫣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大姐姐误会了,本宫只是觉得大姐姐孝心可嘉,是做儿女臣子的典范,大姐姐可万万不要生气才好。”   儿女臣子四个字,一下子砸在李令嫣的头上,令她好半天没说话。   到了这时候,她才渐渐从整治李令姝手下宫女的兴奋中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李令姝,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任由她作贱的小庶女了。   她已经是正宫皇后,皇帝的正妻,大越的国母。   看起来虽然还跟以前那般畏畏缩缩,但李令嫣想到之前太后的叮嘱,便又拿不定主意。   “你现在是皇后,我可不敢跟你生气。”李令嫣下不来台,只得阴阳怪气说一句。   李令姝就含笑地坐在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李令嫣距离她很近,她能清晰看到李令嫣的手白皙光滑,不带一丝的瑕疵。   不像她自己的,手上还略有些暗沉的颜色,那应该是小时候冬日冻疮落下的疤痕。   看到李令姝不说话,李令嫣也有些沉不住气,她就道:“时候不早了,本县主还得去陪姨母说话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太后不待见她这个亲儿媳,根本就没叫她过去请安。   李令姝就赶紧说:“那大姐姐就赶紧去吧,可不能叫太后娘娘等急。”   李令嫣就很满意,被丫鬟扶着起身,踩着步子出了司羽监。   那中监给李令姝行礼,匆匆追出去送。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苏果,苏果就说:“四喜,还不赶紧起身,取了药回去侍奉神鸟。”   四喜低声说:“是。”   她爬起身,轻轻松动了一下刺痛的双腿,略有些坡地过去取了新的药盒,这才跟着李令姝往外走。   那中监还站在门口呢,也来不及跟皇后跟前套近乎,只得又送:“娘娘慢走。”   李令姝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似带着铁针,朝着中监面上刺来。   她也不说话,就领着她的宫人,慢慢顺着宫巷往前走。   中监站在那,嘴里念叨一句:“了不得啊。”   这位皇后娘娘可真是了不得,从头到尾都没跟人起急,就这么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让永宁县主忘了刚才这一茬,匆匆忙忙离去。   永宁县主自己恐怕都还没明白过味来呢。   此时到了慈宁宫都李令嫣,才突然回过神。   “这小贱人,糊弄本县主呢!她以为她的好日子还能继续过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今天没有朕的戏份,努力长毛ing   皇后娘娘:快快长,有毛的走地鸡才好看高贵! 第12章   李令姝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能不能过下去,但显然,她现在的日子其实还挺好。   除了每天都要在神鸟那给陛下祈福,或者清晨去前殿上香礼佛,大部分时间她都老老实实待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抄写经书。   抄写经书其实是个体力活,也挺锻炼身体的,李令姝每天就站着抄,半个月过去,手腕都比以前有力气,拿笔也不抖了。   就连不太识字的四喜看了,也要夸一句:“娘娘的字越来越稳妥,瞧着漂亮许多。”   李令姝就笑着教她认字,最起码佛经上的字要认全,出去也好张口就能说几句佛语。   最近这段日子,或许是她过得太平静,也或许是真的没什么要紧的事,反正宫里宫外都是安安稳稳的,似乎没出什么幺蛾子。   李令姝也没再继续做梦。   她当着宫女的面不显,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却还是会跟小腮红念叨几句。   大概是适应了南华殿的生活,小腮红的性子也渐渐沉稳起来,听她念叨的时候,还会点点头,仿佛真的听懂了一般。   转眼便是五月初一,过了四月份,宫中就越发炎热。   李令姝中午午歇起来,看宫人们都没伺候在跟前,就跟小腮红说起话来。   现在小腮红已经可以养在寝殿里,它很乖,见她睡了从来不叫,看她忙也不怎么吭声,就算要叫人,也是小声咕咕咕的,听起来特别可爱。   李令姝就跟它说:“小腮红,日子这么过是不是挺好?”   赫连荣臻:不好不好,朕要回去!朕是个人!   他很着急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样,喉咙里使劲嘀嘀咕咕,最后也不过就嘎嘎叫几声。   李令姝自然听不懂:“如果陛下能好起来,就最好不过了,不过我瞧着陛下那样子,侥幸能活下来,也得成植物人了吧。”   赫连荣臻:植物人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有点迷惑,自己的这个皇后,经常蹦出一些令他听不懂的词汇,平时没人过来打扰他的时候,他不是在想前朝的事,就是在思索皇后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往往前面的还没理解,她就又有新词了。   结合语境,大概是说他不会动了?   赫连荣臻叹了口气,轻声叫:“咕咕。”   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能控制一下自己的发音的,高兴的时候就是啾啾,不高兴的时候就是嘎嘎,没什么意义地随意出声,就是咕咕咕。   反正别人也听不懂,他就随便叫几声。   李令姝听它叫起来,以为它饿了,就往笼子里填了点瓜子和谷物。   小腮红比较喜欢吃胡萝卜和青菜,这个得它表现好的时候才给,平时就是吃瓜子、谷物和辣椒之类的食物。   赫连荣臻倒是很能随遇而安,自己蹦蹦跳跳过去嗑瓜子去了。   他用喙啄起一粒瓜子,横着咬一条印子瓜子就自然分开,舌头那么一卷,瓜子仁就进了嘴,瓜子皮他还不乱吐,只扔到他日常如厕的小瓷盆里。   是一只很讲究很优雅的小黄鸡。   他坚持不随便如厕,其实是有目的的。   就比如现在,他自己嗑完瓜子,就过去用小爪爪捏笼子的门。   然后就用那双绿豆眼可怜巴巴看着李令姝,意思特别明显。   他想要出来。   一直闷在笼子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只能缩在这个小偏殿里,跟他一样被人舍弃的小皇后大眼瞪小眼,说着对方都听不懂的话。   唉,朕真是太难了。   李令姝看它想出来,就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腮红不要急,等你羽毛长回来一些,再长大点,就让你出来玩。”   赫连荣臻松了口气,只要能出去,他还是可以等的。   从小到大都是隐忍着过来,他耐心一直很好,这点时间根本不算什么。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李令姝说:“说起来,我以前看电视,玄凤其实也是可以锻炼说话的,就是不如非洲大灰和金刚聪明,能说的种类很少。”   赫连荣臻:……   这一段词汇量太大了,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词汇量这个词,也是他才学的,能弄明白什么意思很不容易了。   赫连荣臻想,朕长到这么大年纪,还要再重新学一遍词语,确实是很艰难的。   这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他现在是一直只会吃喝拉撒的鸟,就是想做点别的,也完全做不了。   李令姝看它呆头呆脑的,也叹了口气:“等你再大一点,再努力学说话吧。”   学说话啊,赫连荣臻想,他真的可以说话吗?   于是就等李令姝出去散步都时候,他在边上努力练习发音。   咕,不对。   呒,也不对。   啾啾啾啾啾,可急死朕了!   他其实想说飞这个字,可无论怎么发音,都无法发出准确都音节。   鸟类的喉咙长什么样他不知道,但是想能说出想要说的话,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赫连荣臻倒是没气馁,他准备就挑飞这个字,先把它练好。   于是,李令姝在院子里散了小半个时辰的步,就听小腮红在边上一会儿咕一会儿啾的,自己忙得不行。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笼子跟前,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自从它毛长回来一些,脾气也好了点,每天可以多摸几次,也不会生气。   “怎么了?饿了还是冷了?”李令姝问。   赫连荣臻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指,小小咕了一声,表示自己没怎么的。   李令姝:“……唉,我听不懂啊。”   赫连荣臻:……唉,朕也说不出来啊。   李令姝眨眨眼,盯着它看了看,总觉得这只玄凤跟普通的鸟不一样。   反常即为妖,她觉得它不对劲,可是却没跟别人说。就连它能按时按点上厕所的事,她都不叫宫女到处宣扬,只自己宫里偶尔会夸一夸它。   经常会说:“小腮红真是聪明极了。”   按照鸟类的生理构造,一般需要经过非常艰难的训练才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小腮红却没有经过这些,却自然而然就会了。   李令姝也不知道这走地鸡是不是真聪明,反正能自己上厕所这一点,就已经独领风骚了。   看走地鸡似乎没啥毛病,李令姝就安慰它:“明天我教你说话,不用急。”   赫连荣臻:行吧。   其实他根本不用别人教,只要能练习出那个发音就行,但它一只傻鸟,突然会说话也有点惊悚,就假装跟皇后娘娘学习吧。   于是第二天一早,南华殿的后院就能听到一大一小两声。   李令姝:“来,跟我学,娘娘好。”   赫连荣臻:“咕咕咕。”   李令姝一字一顿:“娘娘好!”   赫连荣臻:“……咕咕咕!”   蟠桃取了早膳回来,看她还在那悠哉逗神鸟,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些日子她就只做自己的份内差事,领膳缝补之类的活都是她在做,而苏果就带着四喜近身伺候,张大福日常都是在外面支应,去领神鸟膳食的事就放到他身上,倒也比四喜去更合适。   这么相安无事半个多月,到今天蟠桃才略有些新表情。   李令姝没注意,倒是苏果瞧见了。   她跟蟠桃一起布早膳,低声问:“怎么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又每日沐浴佛光,苏果也更心平气和,对蟠桃没那么大意见了。   只要她能好好做事,好好伺候娘娘便行。   所以今日见她脸色不是很好,苏果还是关心一句的。   蟠桃抬头看了看她,微微抿了抿嘴唇,脸还是冷的跟冰块一样。   苏果就懒得再问。   等用完早膳,蟠桃意外没有退下,依旧留在膳厅里伺候。   李令姝这才意识到,她似乎有话要说。   “咱们一共就这么些人,有事你就直说,能帮的本宫就给你想办法。”李令姝以为她自己有事,才这么说了一句。   蟠桃的眼神闪了闪,她低声说:“娘娘,刚奴婢去御膳房领早膳,不小心听到御膳房的小黄门多嘴,说……”   李令姝抬起头看她,示意她直说。   蟠桃脸色不太好:“奴婢听他们说,过几日太后娘娘要召开赏春宴,说是陛下重病,让各家都带些年轻孩子来,也好热闹一番。”   陛下到底是怎么病的,只有少数人知道。   太后和太医都是知情人,陛下跟前近身伺候的包括年大伴肯定也很清楚,但外人就不是那么好了解的了。   陛下重病在床,接连半月都无法上朝,前朝肯定是有些动乱的。   这时候太后主持开一个宴会,让近臣夫人和宗室命妇带着各家的孩子进宫热闹,也在情理之中。   至少这一姿态表明,陛下还没病得那么重。   但若真如此,蟠桃的脸色还不至于这么难看。   李令姝轻声问:“太后娘娘是有别的想法?”   蟠桃就说:“奴婢听他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后娘娘觉得娘娘您是扫把星……才刚嫁进来就惹得陛下重病,所以宫中还需要有福气的新人,来……来……”   李令姝淡淡开口:“来冲喜?”   她这三个字说出口,不止蟠桃吓了一跳,就连站在笼子里的赫连荣臻也吓了一跳。   他不自觉缩了缩小爪爪,心里想:朕都那德行了,还要娶新妃子?太后这是疯了不成?   然而事实证明,太后确实是疯了。   次日清晨,赤珠再次光临南华殿,对正在院子里教鸟说话的李令姝笑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不要面子的吗?请不要描写朕如厕情况。   皇后娘娘:小腮红会自己上厕所,好棒棒哦。   陛下:……骄傲挺胸。   PS:说一下鹦鹉是直肠子,除非训练特别好,都是想拉就拉。但是为了陛下的尊严……还是给他加个天赋技能吧!   又PS:改了一下文名,现在叫《朕成了皇后的金丝雀》,原来叫《穿成皇后养的鹦鹉后,朕努力学说话》大家觉得那个更好更想点?? 第13章   李令姝正在教小腮红说娘娘吉祥,转身就瞧见赤珠过来,于是便接过苏果手里的温帕子,仔仔细细擦手。   “姑姑怎么这大清早就过来,可是娘娘要见本宫?”   这么说这,她领着赤珠往正厅里去。   赤珠跟着进来,就瞧见厅中布置还算干净素雅,再看皇后这般气定神闲,不由心里有了谱。   “娘娘就是体贴,知道太后娘娘最惦记您,今日确实是打发臣过来看望娘娘的。”赤珠笑说。   她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说话也和善,对她是一等一的恭敬。   但李令姝瞧小腮红对她的反应,总觉这人没看起来那么和善,于是便也越发客气。   她叫四喜搬了个绣墩过来,请赤珠坐下说话。   坐下后,赤珠也不等皇后娘娘催问,直接就开了口:“娘娘,太后娘娘想着娘娘搬过来已有半月,也不知宫人伺候如何,特地叫臣过来看望。”   “若是娘娘有什么难处,都可同太后娘娘提,毕竟是嫡亲的外甥女,太后心里总归是惦记着您的。”   李令姝就笑了,端起茶来浅浅抿了一口。   赤珠鼻子很尖,一下子就闻出来她喝的是极普通的祁红,且也不是今年的新茶了,闻着有些潮气。   她不知皇后娘娘是故意还是日常就是如此,便也不好多问,心里却记下这事。   就听李令姝道:“太后娘娘一向慈和,原本宫还想着,陛下身体一直没好,本宫是来南华殿给陛下祈福的,不太好常去叨扰娘娘,显得心不诚。”   她顿了顿,语气就更真诚了:“倒是没想到,太后娘娘这么想念本宫,本宫觉得愧疚极了。”   这两句话说的一点错处都没有。   赤珠抬眼看她,见她稳稳当当坐在主位上,身上是不太合身的皇后常服,显得她整个人更是单薄。   兴许是因为在南华殿待久了,她身上那股沉稳气倒是比以前浓郁,看起来倒是大气一些,过去的瑟缩样子也去了几分。   倒是今非昔比。   赤珠心里有了计较,说话就更恭敬了:“太后娘娘知道您对宫中不熟悉,并未见怪,只说娘娘若是明日有空,还是去给太后娘娘请请安,也好说说话。”   李令姝立即就激动了:“好好好,本宫明日一定去,只望太后娘娘不嫌弃本宫。”   赤珠这边把话说完,也不多打扰,起身就退了出去,直接回慈宁宫。   此时的慈宁宫中,萧太后正在园子里修剪花枝。   她看起来很随意,把袖子挽到小臂上,一点都不嫌花丛中的泥土和水迹。   赤珠悄无声息走到萧太后五步之内,才略放重脚步,叫她不至于被吓一跳。   “娘娘,臣回来了。”   萧太后一点都不着急,她慢条斯理剪下一支姚黄一支魏紫,随手递给赤珠。   “皇后娘娘道明日一定过来给娘娘请安。”赤珠又说。   萧太后淡淡笑了,语气十分亲昵:“哀家等她半个月,这小丫头也不知道过来看看哀家。”   赤珠看她忙完了,赶紧上前扶住她,陪着她往花厅里去:“皇后娘娘这不是怕打扰娘娘您,不敢过来,如今知道娘娘还惦记她,自然很是感动。”   萧太后点点头,没说话。   赤珠倒是有些犹豫了。   “娘娘,若明日皇后娘娘不答应,可如何是好?”   萧太后坐下来,也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手。   赤珠跟在一旁,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但太后使出来是气定神闲的,皇后娘娘那到底差了几分,没那么大气坦然。   萧太后擦干净手,小宫人已经把花都处理干净,同白瓷细颈瓶一起摆在桌上。   “她胆子是不大,可人没那么傻,”萧太后把花枝摆入瓶中,左右调整角度,“她会答应的,这对她没什么不好。”   赤珠垂下眼眸,应了一声。   萧太后也不问李令姝过得如何,等她把花瓶摆好,才道:“一会儿给安亲王府送请安牌出去,就说哀家后日有空。”   赤珠心里一紧,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小声应:“是,臣知道了。”   萧太后放下剪子,坐在那端看白瓷花瓶。   正是阳光明媚的上午,丝丝缕缕的光透过竹帘钻入花厅中,婀娜的牡丹在光影里翩然绽放,周身似有荧光。   萧太后淡淡笑了:“哀家还是喜欢这牡丹,旁的花都不及牡丹半分。”   赤珠赶紧说道:“也就这牡丹国色天香,才能衬托娘娘华贵威仪。”   此时的南华殿里,李令姝刚临完一卷法华经。   早几日琥珀瞧她的字实在不成样子,便送来了两卷早先她自己抄的佛经,让李令姝照着临。她的字很端方,也很整齐,可就是如此,却又有些舒展开来的写意。   怎么看怎么漂亮,李令姝很喜欢,心里也很感激,临起来更是认真。   赫连荣臻这会儿被挂在厅中,抬头就能看到认真书写的李令姝。   他挪动了一下小爪爪,在笼子里反复走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咕了一声。   差不多一个时辰,李令姝应当歇一歇的。   果然,他这边一有动静,李令姝就抬起头看过来。   赫连荣臻努力调整了一下喉咙,使劲发出一个“酿”的音,费了老大劲儿。   或许是因为李令姝成天跟他念叨娘娘吉祥,娘娘早安之类的话,他对娘这个字倒是有所感悟,今日一努力,竟是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就听到自己开口就叫:“酿、酿、酿!”   赫连荣臻:……???   他不是要叫这个啊!怎么对着媳妇叫起娘来了?   但他自己在这震惊呢,那边李令姝却特别高兴,经书也不写了,起身就凑到跟前,要求他:“小腮红,多叫几声娘,让娘好好听听。”   赫连荣臻:害臊不害臊,还是黄花大闺女的,自称什么娘。   他心里这么嘀嘀咕咕,可是喊出来却还是:“……酿、酿!”   李令姝使劲答应:“唉!”   赫连荣臻:……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反正能会说第一个字,也算是好的。他看李令姝高兴了,自己也略微有点安心,又有那么一点点别扭。   今天赤珠一来,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太后肯定没办法稳定前朝,才开了选秀的这个口子,但她要选秀,作为皇帝的他却是重病在床,只能李令姝这个皇后去主持选秀事宜。   这对于一个刚大婚还不满一个月的皇后来说,其实是一件很打脸的事。   便是普通的世家千金,都不能轻易答应太后这个要求,毕竟这完全是太后为她自己打算,根本没想过皇后的脸面问题。   所以,赫连荣臻看李令姝一点都没有不情愿的样子,也是有些奇怪的。   不过若是结合李令姝的表现来看,或许她真的不是很在意这些也说不定。   但人家能不在意,他作为丈夫,作为皇帝,却不能不在意。   可他现在这情况,真在意不起来。   于是,赫连荣臻这么想着,也卖力地又叫了几声:“酿酿、酿酿!”   这一次,他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   叫声一出来,李令姝眼睛都睁大了,忙取了瓜子喂给他:“小腮红好聪明,真棒!”   然后赫连荣臻就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挺起了刚吃饱鼓囊囊的小胸膛:“啾啾。”   相处十几天了,李令姝大概也能知道一些它的语调。   一般说啾啾的时候,就表示他比较高兴,大声嚷嚷就是不高兴。   李令姝喂了它几颗瓜子,又取了小刀给他切青椒:“今天有新鲜的,就允许你多吃点。”   赫连荣臻:朕谢谢你了。   作为一只走地鸡,一只不怎么活动的笼中鸟,赫连荣臻一天真吃不了多少东西,几口就差不多饱了,腮囊那里就鼓起来,李令姝就不会再给他吃。   赫连荣臻也不在意,反正每天就这么混吃混喝,竟是越来越觉得安逸,没有以前那么急躁和迫切了。   不用去面对太后,不用看安亲王的脸色,也不用去跟满朝文武周旋,能得这一段悠闲时光,他竟然还觉得很不错。   不过,若是将来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当然不愿意做一只鸟的。   他其实想让李令姝去乾元宫看看自己,可看她在宫里也没啥说话的权利,也就换了个念头,准备将来能飞出去的时候,他自己悄悄过去看。   这么一想,他就更不着急了。   反正着急也么用。   李令姝这边欢欢喜喜喂鸟,那边苏果端了一碟子草莓过来。   “娘娘,刚蟠桃去娶茶点,御膳房叫特地给娘娘准备的。”   李令姝看了一眼:“这是先给本宫甜枣呢。”   苏果顿了顿,看那草莓就不顺眼了:“那奴婢拿出去吧。”   李令姝摆摆手,坐到贵妃踏上,让她端过来。   “既然人家给甜枣,咱们就受着,反正那棒子也要挨,干嘛跟自己过不去?”李令姝取了小刀切草莓,“再说了,就是本宫不吃,小腮红还得吃呢,可不能委屈咱们小腮红。”   小腮红·赫连荣臻再次不自觉挺起了小胸膛。   李令姝也不着急吃草莓,先把切好的给它放食盒里,然后就摸了摸它的头:“都说玄凤有冠羽,特别漂亮,咱们小腮红怎么没有?”   赫连荣臻刚才被夸还挺高兴的,现在一听自己没有冠羽,就忍不住想用翅膀去蹭一蹭。   李令姝立即制止:“别蹭了,头上好不容易有点毛,再蹭掉了多难看。”   赫连荣臻:……   所以朕还秃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什么时候,才能不秃?   皇后娘娘:小腮红别慌,你就是全秃了,为娘也不会嫌弃你。   陛下:朕……朕谢谢您嘞。 第14章   不过很快的,赫连荣臻就关心不上他自己秃头的问题了。   下午时李令姝午歇起来,等临完一卷经书,蟠桃就送过来两身衣服,叫她挑选。   毕竟要去给太后请安,不能穿的太寒酸。   日常在南华殿自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可那些常服穿出去就很不像样子,撑不起皇后娘娘的体统和尊贵。   蟠桃选过来的两身衣裳,都是颜色很浓的重色。   一身丹紫红色的绣球织锦衫裙,一身是藤萝紫四海升平短袄配十二褶马面裙。   两身都是尚宫局送过来的算是比较出色的常服,最主要的是颜色都有紫红一类,显得极为庄重。   李令姝瞧了瞧,更喜欢那身绣球织锦的衫裙,于是蟠桃也不废话,直接退下去熨烫衣服。   四喜之前伤了腿,养了十来日可算好了,今日才开始在她跟前伺候。   “娘娘,奴婢今日去尚宫局取夏日用的竹帘,听到几个姑姑在那边嘀咕,说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旨,说要重修碧云宫和绯烟宫。”   李令姝还没说话,赫连荣臻就往笼子边挪了挪,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怎么,这两处宫室有何不妥?”   四喜也知道自家娘娘对宫中许多事都不了解,这几天还在慢慢学宫规,于是便详细解释。   “娘娘,咱们长信宫分东西六宫,一般妃位都住东六宫,而嫔位住西六宫,剩下的婕妤昭仪娘娘等都住偏殿,也就没有所谓的修与不修。”   “而碧云宫和绯烟宫都位于东六宫,如今都说要修,那么太后预备想要选进宫的几位秀女身份肯定不一般,至少……不是普通人家的闺秀。”   四喜经过上一次,性子倒是沉稳许多,也能拿的起事。   不过去了一趟尚宫局,就听到这么多事,又能细细给李令姝分析讲解,确实算是很有长进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年轻一些,许多事没看清。   苏果就笑着补充:“也不能单看修宫就这么说,早年先帝后宫妃嫔不丰,现如今也不过只余太后娘娘、德太妃娘娘和几位太嫔娘娘,因此东西六宫早年间就多有空置,如今便是偏殿也不好住人的,只要搬进人去,就务必得修。”   四喜若有所思点点头:“谢苏果姐姐提点。”   不过李令姝听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想的不是进宫几个妃嫔跟她这里争夺“宠爱”,反正皇帝躺在那呢,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这宠爱争了也白搭。   她想的其实是:太后这么做图什么。   等苏果和四喜走了,李令姝才对小腮红嘀咕:“太后娘娘这一看就是想有大动作,但是前朝大臣都是人精,没点实际好处,人家肯定不肯搭手。”   赫连荣臻看她肃静着脸在那分析,莫名生出些孺子可教的感悟。   虽然他什么都没教过,不过看她一点点成长,竟也觉得很是欣慰。   太后是什么动作,一开始赫连荣臻看不清,直到他遭逢这个大难,他才略有些才猜测。兴许是看他这个养子越大越不好掌控,也或许始终觉得隔层肚皮养不熟,总之,太后娘娘已经不想再去费心控制他教导他了。   她或许……想要另立新君。   但是前朝也不是一块铁板,被太后牢牢抓在手里。   所以,太后现在是不能让他“死了”的。   赫连荣臻看李令姝一脸认真,特别想跟她分析一下,结果就听李令姝说:“这些大臣好奇怪啊,明知道陛下看起来要不行了,怎么还把女儿往宫里送?难道权利和地位就那么重要吗?这还是给人送进来当小老婆,也不觉得丢人?”   李令姝完全是现代人的思维,觉得这些事很不可思议,她不敢跟苏果她们吐槽,只能在底下跟小腮红念叨。   皇后娘娘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小腮红它其实也不是一只鸟。   她说什么,赫连荣臻其实都能听懂一多半。   此刻他就很想教她,告诉她大臣们要的还就是权利和地位。要不然他们寒窗苦读十数年或者数十年才有了今天的一切,为的难道真就是励精图治,四海清平?难道还真是一腔热血报国?不是的。   大多数人只是要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人生。   现在太后给了他们一个通天的梯子,能让他们成为外戚,便是皇帝早就躺在乾元宫生死不明,这又有什么要紧的?   他们的女儿就是宫妃,他们也就是皇亲。   能有这么一层关系,至少这一代攒下来的家业还能再延续一代,不会随意就断绝了。   再一个,作为普通的臣民,他们其实对皇家有天然的敬畏之心。   家中能有女儿做皇妃,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一种家族荣光。   这些,他心里很清楚,却没办法讲给李令姝听。   他听了李令姝很多奇怪的话,那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想法,都在告诉赫连荣臻,李令姝很有可能对大越一无所知。   毕竟,她就连神鸟都“不记得了”。   结合自己一觉醒来变成一只鸟的事实,赫连荣臻猜想李令姝可能也不是他们大越的人,之前“李令姝”重病几日,再康复时,可能人就已经变了。   这对于赫连荣臻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新来的李令姝很聪慧,她就算两眼一抹黑,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根本不用他操心。   不过,听见她这么幼稚的话,他还是很想教导一下罢了。   赫连荣臻这边胡思乱想,那边李令姝胡言乱语。   “这些小姑娘被家里送进宫守活寡,还给人当小老婆,不知道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赫连荣臻心里回答她:不会的,皇后娘娘您想多了。   只怕能进宫来,一辈子荣华富贵就落了地,一个个都会很高兴的。   李令姝也不是要听个答案,她的小腮红还只能叫娘,自己念叨几句就罢休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好,又沉又香,对太后要给陛下选秀的事是完全不着急的。   赫连荣臻看她早上起来容光焕发,莫名有点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挺怕她难过的。   李令姝早上起来还是按部就班做早操、用早膳,等吃饱喝足,才精心打扮过,由苏果和四喜伺候她出了南华殿。   出宫的时候,又在前殿碰到琥珀姑姑。   她还是拎着个扫把,在那慢条斯理扫地。   “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这一次是琥珀先请安。   李令姝笑着说:“姑姑心诚,每日都要打扫。”   琥珀笑笑:“娘娘心也诚,以后一定能心想事成。”   李令姝求的事情很多,比如她想让皇帝赶紧好起来,无论跟她关系怎么样吧,反正她这个皇后可以稳稳当当做下去。再比如她希望自己身体康健,就是皇帝好不了,自己也能好好活下去。   若琥珀所言是真,那就很好了。   “多谢姑姑宽慰。”   琥珀道:“娘娘多虑,臣不是在宽慰娘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娘娘且看着些脚下,开头路不好走,往后就好走了。”   李令姝微微一顿,只跟她唱诵一句佛偈,就出了南华殿。   今日的盛京阳光灿灿。   春日里,百花盛开,端是多情。   燕雀在宫墙之外轻声欢叫,隐隐约约能叫人听到些春意。   而宫墙之内,是逼仄悠长的宫道,是抬头只能看到些微天空的深巷。   从南华殿步行至慈宁宫,最快也要走小两刻,李令姝被苏果稳稳扶着,慢慢往前走。   她心里很静,也很安然,瞧着这风和日丽的天,便觉得一切苦难都会过去。   天总会晴的。   苏果和四喜见她脸上淡淡,走路也很稳,便也就安了心。   只要娘娘不难过,她们就不用着急。   等到巷子尽头的岔口,远远就见到一行队伍,似是有什么贵人出行。   李令姝顿了顿,遥遥眺望那队伍往慈宁宫拐过去,这才继续走。   “看清了吗?”她问苏果。   那么远,自然看不清人,但是仪仗还是能很清晰看到的。   苏果就回:“应当不是宫妃,兴许是哪位命妇吧。”   李令姝垂下眼眸,心里多少有了计较。   其实能跟这些人错开是极好的,但她昨日已经答应了赤珠,必须要在上午就过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这会儿就不好耽搁。   她轻声道:“太后这是有备而来。”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必须得去慈宁宫才能一探究竟。   李令姝深吸口气,道:“走吧。”   人家坐轿子进宫,她这正宫皇后却要一步一步走到慈宁宫,速度自然就慢了许多。   等到了慈宁宫门口,老远就看到赤珠在张望:“娘娘怎么就走了过来,也不叫步辇去接。”   李令姝心里很清楚,她是不好叫到步辇,嘴里却说:“每日都在南华殿,好不容易能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很好的。”   赤珠就笑了,亲亲热热迎她进了慈宁宫,还特地请她先去偏殿收拾仪容,让自己看上去利落一些。   等这一切都忙完,李令姝才被请着进了慈宁宫的小花厅。   刚一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李令姝不经意间抬头一看,便瞧见了坐在花丛中的萧太后。   只见她细眼微张,朱唇轻启,脸蛋白皙有光,头发乌黑油亮。   一把飞凤簪松松挂在飞天髻上,透露出些许慵懒与华贵。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抬眼看过来,唇角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好孩子,可算是来了。”   李令姝差点没愣在当场。   她万万没想到,当今这位年过四十的太后娘娘,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光彩照人。   漂亮,实在是太漂亮了。   比之她这个年轻的皇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后见她看愣了,唇角笑意更浓:“这孩子,没见过母后呢?怎么发起呆来了?”   李令姝心道:还真没见过。   没见过这么漂亮妩媚的太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今天是没有朕镜头的一天,在家嗑瓜子!   皇后娘娘:吃太多不利于长毛。   陛下:……呸呸呸,不吃了。 第15章   李令姝确实没想到太后居然这么年轻漂亮,就看她那个精神状态,怎么也无法跟生过两个孩子并且丈夫早逝的寡妇联系到一起。   前两次李令姝见她,一次是忙乱的大婚,一次是昏暗的皇帝寝宫,无论哪一次李令姝都没有抬头看她。   这一次,可算是让她看到这个传说中的萧太后了。   果然令人惊艳。   太后看李令姝站在那发呆,心里不喜,面上却还是道:“好孩子,快过来。”   李令姝这才回过神,佯装慌张地行过礼,低着头走到太后跟前。   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太后就指了指身边的主坐:“坐下说话吧,哀家也许久没见你,可是病好了?”   李令姝忙冲她再次行礼,这才浅浅坐下,小声说:“回禀太后娘娘,臣妾的病已经大好,谢太后娘娘关怀。”   太后就欣慰地笑:“那就好,那就好。”   李令姝就低着头,也不吭声。   副座上其实一直坐了个略微有些富态的命妇,李令姝进来时就瞧见她了,刚才跟太后见礼的时候,这位夫人也跟她见了礼,不过太后并未介绍。   现在寒暄完了,太后才说:“这位是一品诰命夫人,辅政大臣冯昆的夫人。”   这位首辅夫人就慢条斯理起身,冲李令姝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从她的音调里,李令姝感受到了很明显的鄙薄。   李令姝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仓皇地点点头:“免礼,平身。”   她原本就是这么个性格,再加上宫中派过去教导她的管事嬷嬷并未用心,因此宫规礼仪她依旧不怎么熟练。   她私底下是跟苏果学过的,但现在却不能轻易使出来。   这么样是最安稳不过的。   果然,她开口之后,就听到首辅夫人极小声地“嗤”了一句。   李令姝垂下眼眸,假装自己没听见,而太后却开了口:“如今陛下重病,前朝政事多要仰赖首辅大人,听闻首辅大人日日殚精竭虑,很是辛劳。”   首辅夫人就笑说:“娘娘谬赞,能为太后、陛下分忧,是外子的福气,必要夙兴夜寐,方能报效太后、陛下的提拔。”   李令姝心里就明白了,如今这位冯首辅,肯定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   太后听到她的话,也淡淡笑了:“首辅大人一心为国,令人感动。”   她们这一吹捧,就吹捧了小一刻,李令姝就坐在边上,低头老老实实吃茶,仿佛什么都没听懂。   等寒暄得差不多了,首辅夫人话锋一转,终于说起正事来。   李令姝就只听她问:“听闻陛下近来身体好了一些,是否康复有望?”   说起陛下,李令姝就支起耳朵,听得更认真了。   太后就叹了口气:“皇儿还是那个样子,不过已经没有大碍,就是得仔细养着,可不能分神操心。”   这意思,就是说首辅还能主政好一段时候。   首辅夫人心里高兴,面上却都是忧思:“陛下如此年轻,素来身体康健,怎么就这么突然得了重病,娘娘可是问过钦天监的人,看看是否有什么冲撞?”   太后就顿了顿:“钦天监只算天时,哪里能算出这许多来,不过皇儿这般突然重病,哀家的心也跟着一直悬着。”   一说起这个,李令姝就抿了抿嘴唇,明白太后这是用的什么把戏了。   先抑后扬,剑走偏锋。先把她狠狠吓唬一顿,然后再提其他事,以李令姝这般胆小,一定会乖乖答应。   李令姝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有点想笑,心说太后娘娘还是对她这个皇后身份有些许顾及的,到底不能轻易就把她怎么着。   心里安稳,李令姝就不着急了,见赤珠呈了茶上来,便端起来抿了一口。   很香,也很纯。   跟她平日喝的祁红完全不同,回甘带着浓浓的柑橘香味,一看就不是俗物。   于是太后跟首辅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么调动了半天情绪,转头看李令姝在那安静喝茶,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她们说什么。   太后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淡淡的,但说话语气就比较重了。   “皇后,哀家问你话呢,”太后说,“你意下如何?”   李令姝其实听到太后刚才说什么,不过这会儿她却可以装装傻:“太后娘娘是吩咐臣妾去看望陛下?臣妾下午就去。”   太后:“……”   她根本没说这话,这傻皇后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当着首辅夫人的面,她却不能做出恶婆婆的姿态,只能说:“你一直在南华殿给陛下诵经祈福,心意是好的,可也不能不去照顾陛下,还是应当偶尔去乾元宫走一走。”   李令姝立即起身:“是,太后娘娘箴言,臣妾铭记于心。”   太后扫了她一眼,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   咚咚、咚咚。   首辅夫人立即会意,对李令姝道:“皇后娘娘,陛下重病,宫中事情繁多,都要娘娘一人打理,娘娘日常定很辛苦。”   李令姝赶紧说:“本宫对这些都不甚明白,全赖太后娘娘悉心教导,辛苦的是太后娘娘。”   首辅夫人就笑了:“皇后娘娘一个人在宫中,也甚是孤单。”   李令姝低下头,这一次就不能答话了。   这位皇帝陛下听闻就比她大一个月,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因着太后让他用功读书,身边连个侍寝宫女都没有,等到跟李令姝大婚,才算有了妻子。   因此,到现在皇帝都后宫里,就只有正宫皇后一人,其他妃嫔选侍皆无。   首辅夫人说她孤单,这么看确实很孤单,但天底下的女人,谁不喜欢这份孤单呢?   太后看她装傻充愣,心里冷笑,嘴上却说:“近来哀家多忙陛下之事,也是忽略了你,倒是哀家的疏忽了。”   李令姝忙道:“娘娘辛劳,前朝后宫有目共睹,臣妾自然也是知道的。”   太后就握住她的手,叫她:“好孩子。”   李令姝发现,好孩子真是太后娘娘的贯口,凡是不知要说什么,就说一句好孩子应付过去。   不过,显然今天三个人耽搁的时间太长,太后有些不太耐烦,见寒暄的差不多了,便直接开口点明重点。   “民间都有冲喜的说法,无论是家里长辈患病还是小辈有疾,都可以新婚冲喜,把晦气和病灾全部冲散。”   李令姝抿了抿嘴,立即低下头去。   太后看她不吭声,就继续道:“如今皇儿大婚,宫中只一位皇后,确实单薄了些,也是哀家没有细心照料的缘故,现在哀家看皇儿重病,心里也很难过,总觉得宫里若是人口多一些,热闹一些,皇儿的病就会早日康复。”   如果还是原来的李令姝,这会儿怕是要委屈死。   皇帝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可她偏要把皇帝的病嫁祸给皇后,话里话外都是她照顾不周命星相冲,这才导致皇帝患病。   这让李令姝上哪里说理去?   她没地方诉说,只能自己和血吞下。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李令姝低声回。   太后满意笑笑,转头看了一眼首辅夫人,首辅夫人便会意。   “说来京中闺秀也很多,太后娘娘不如趁着春暖花开时,在宫里办一场赏花宴,也好热闹热闹宫中气氛。”   太后道:“哦?这倒是个好办法,还是冯夫人见多识广。”   首辅夫人就笑了:“各家孩子都是极聪慧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瞧瞧喜欢哪个,都可领进宫里作伴,宫里这不就热闹了?”   太后点头:“极是,皇后,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当然是看你们做戏啊。   李令姝对这事不是很在意,但却不能毫不在乎,于是她听到太后的话,只紧了紧手中茶杯,抿嘴不吭声。   太后也不急,就这么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   李令姝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细语说:“臣妾一切都听太后娘娘,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这才又笑:“好孩子。”   李令姝心里大石落地,想着今日这一茬可算应付过去,就等太后打发她赶紧滚蛋。   果然,太后顺利办成了事,心情也不错,说了几句就表示:“皇后下午还要去看望皇儿,早些回去准备吧。”   李令姝起身冲太后行礼:“臣妾告退。”   这么说着,她就要退出花厅,却不成想慈宁宫另外一位管事姑姑进了殿来,对太后道:“娘娘,振国将军余海的夫人章氏已到慈宁宫外,正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   李令姝余光一扫,就看到首辅夫人笑容淡了些,而太后眼中光芒更胜。   她心下了然,太后这是一箭双雕啊。   当然,这些事跟李令姝其实都没什么关系,她再度冲太后福了福,转身就往外走。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明丽的妇人站在慈宁宫门口,正望着慈宁宫中繁复的牡丹出神。   管事姑姑很有眼色,忙打发小宫人过去给振国将军夫人请安,低声提醒她出来的是皇后娘娘。   李令姝对宫中这些门道也很熟悉,因此并未着急往外走,而是在牡丹花坛前微微顿住,假装看花。   总得给人个反应时间,要不然会闹得比较尴尬。   振国将军夫人这会儿正在等太后召见,她原本是盯着牡丹看的,却不料这片刻功夫,从正殿中就走出一位宫装丽人。   新出来的这位丽人很美,眼儿是醉人的凤眼,嘴唇是薄薄的菱唇,她脸蛋不过巴掌大,尖尖细细的,瞧着我见犹怜,是个相当精致的美人。   这都不是很要紧,要紧的是,她看这位美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就在这时,宫人过来小声提醒:“夫人,这位是皇后娘娘。”   振国将军夫人当即一愣,这居然是那个听说出身极为坎坷的皇后娘娘?   可这长相……确实是眼熟极了的。   她垂下眼眸,两三步上前,规规矩矩给皇后娘娘行礼:“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就听皇后娘娘轻声开口:“免礼,平身。”   振国将军夫人心里一沉,就连声音,也是有几分仿佛的。   可这绝对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依旧没有戏,朕要求出境!   皇后娘娘:那好吧,明天出来嗑瓜子! 第16章   这边将军夫人到底在想什么,李令姝完全不知,只客客气气见过礼,便往慈宁宫外走。   要说太后也是滴水不漏,李令姝刚一出慈宁宫,迎面就看到皇后仪驾等在外面。   一个年轻的黄门跟在步辇前,上前笑着给李令姝行礼:“给娘娘请安,小的是车马司管事王有亮,娘娘下回若是出宫,一定打发宫人过来叫仪驾。”   李令姝心里很清楚他们这些人,只她不能不给太后面子,就笑着说:“辛苦你了。”   王有亮上前,十分谄媚地扶着她上了步辇,然后便跟在边上说:“娘娘千万别跟咱们客气,咱们就是专门伺候娘娘的。”   李令姝但笑不语。   刚清醒的第一天,那时候她还住在坤和宫,陛下还好好的,她都叫不来步辇,现在在南华殿的她难道就能叫来了?   王有亮看她不说话,自己便也不说了,只道:“娘娘坐稳,一会儿便到了。”   从南华殿走到慈宁宫要小两刻,可坐步辇回去,不过一刻便到了,等到了南华殿宫门口,一直不见踪影的张大福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给王有亮打赏了厚礼。   李令姝回了寝殿,让苏果把她头上的发簪取下,这才看向跟着进来的张大福:“福公公,忙完回来了?”   张大福就腆着脸笑,凑上来给李令姝捶腿:“娘娘这是逗小的呢。”   李令姝吃了口茶,扫他一眼,等他自己说。   张大福手上手艺倒是好,捶得还挺舒服。   他就低声道:“小的在宫里也没什么人情,咱们这帮无根之人,还就是得有些香火情才好。”   如今他们这皇后娘娘,既没有恩宠也没有家世,却还占着皇帝正妻之位,能平安无事过这半个月,都是运气好的了。   若张大福也这么舒坦待在南华殿,那娘娘以后若是真能提拔他,他也没这个脸。   “娘娘放心,小的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能巴结谁不能巴结谁,咱都很清楚。如今只在御膳房认了个叔叔当干亲,慢慢处着就是了。”   李令姝垂下眼眸,叹了口气:“难为你们了。”   若不是她没用,宫人们又何苦这般艰难。   蟠桃别看是个很别扭的冷面人,可为啥每次取膳都不叫四喜去,偏要自己去?那是因为四喜可能压根就取不回来什么得用的饭菜,这才自己一个大宫女一趟一趟跑。   苏果和四喜每天抢着帮前殿的琥珀姑姑扫洗,也不过就为了能让她日子好过一些罢了。   这么想来,她自己倒是没做什么努力的。   可李令姝对这世界还是很茫然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努力,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努力,对于她来说,能维持现在的生活,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张大福听李令姝这么说,就咧嘴一笑:“娘娘哪里话,这都是小的应当做的。”   不过这么说着,张大福就还很忧虑:“娘娘,小的也跟太医院的药童打听过,听闻陛下至今其实还未曾醒来,这……”   李令姝放下茶杯,打断了他的话。   “本宫知道了,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张大福就立即换了话题:“小的还听说,这次太后娘娘预备选四位秀女入宫,出身应当都不差,进宫就能获封主位。”   李令姝大概已经明白太后是什么套路,因此就说:“这是肯定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开赏春宴,咱们也得提前预备着。”   她看了看张大福,说:“咱们住在南华殿,如今已经算是不错了,以后你也不用到处跟人讨好卖乖,就跟你那叔叔好好相处,就挺好的。”   这是不想叫张大福再出去热脸贴人冷屁股。   他张张嘴,只觉得心里头难受,却还是笑了:“是,小的心里明白。”   李令姝叹了口气:“本宫是说真的,若是本宫立不起来,以后在宫里就成不了事,只要本宫在皇后位一天,就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张大福这才应下:“娘娘所言甚是。”   话说完,蟠桃就取了午膳回来,苏果上前一起帮着布置,一看就能看出门道。   “今日多了两道小点,一盅红枣乌鸡汤。”   李令姝没说话,宫人却也都明白,今日皇后娘娘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婆媳两个相谈甚欢,御膳房是不会给太后娘娘没脸的。   用过午膳,李令姝浅眠半个时辰,便起来叫苏果更衣。   她还是上午那身衣服,头冠却又换成了燕居冠。   打扮得差不多了,李令姝就叫来张大福:“去跟车马司说,本宫要去给陛下侍疾,让他们立即安排仪驾。”   张大福眼睛一亮,立即就退了下去。   李令姝就跟苏果说:“以前是本宫太好说话了些,倒是难为你们辛苦。”   苏果笑笑:“娘娘哪里话,咱们都是娘娘的奴婢,娘娘怎么过日子舒心,就怎么过日子,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为难的事。”   她很会安慰人:“娘娘您看着奴婢跟四喜是过去给琥珀姑姑打杂的,但琥珀姑姑性子好,也总给奴婢们教授佛法,奴婢们就当是过去学习的,不也挺好?”   李令姝微微一愣,点了点她:“你也长进许多。”   之前苏果还会为了些许小事着急上火,现在也能跟蟠桃和平共处下来,李令姝瞧着,这大半个月两人从未红过脸。   苏果轻声说:“人总要学会成长的,奴婢会努力,不给娘娘丢脸。”   李令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没说话。   寝殿里,赫连荣臻把这些话都听进了心里去。   他动了动爪子,低头喝了两口水。   对于这个小皇后,又不知道为何有些怪异的小皇后,他其实也只是从陌生到略有些熟悉,要说深层次的了解,其实还是没有的。   不过因为小皇后藏了一肚子秘密,不能跟身边的宫人说,他就只能被迫听了个明明白白。   日积月累之下,他倒是对这个小皇后早就没了厌恶之情。   但要说多喜欢,却也是没有的。   可今天听到她的话,听到南华殿这几个宫人的细心与体贴,他倒是有些感慨的。   在这深宫之中,只有成为说一不二的绝对王者,才能活得畅快,活得潇洒。   赫连荣臻看着李令姝远去的窈窕背影,心里却想:他日若朕能还魂回去,重夺权柄,一定不会忘了这日日诵经祈福的诚心,也不会忘记每天食水的悉心照料。   此时的李令姝,却是不知自己的小腮红在想什么深奥的东西,她一步踏出南华殿,就看到步辇远远行来。   果然,今日的步辇虽然迟了一些,却也还是该到就到。   苏果扶着李令姝出了寝殿,坐上步辇,一路摇摇晃晃来到乾元宫。   不用过来,李令姝也知道这里必定戒备森严,所以今日才特地装傻充愣套了太后的话,这才能进来乾元宫看望一下皇帝陛下。   她对这小皇帝倒是没啥感情,不过两个人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她当然希望他能康复过来,看在她给他祈福的份上,她也能跟着过好日子。   所以,这一趟她其实是想看看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真的变成了植物人。   到了乾元宫门口,抬头就看见整队的御林卫守在宫墙之外,不用张大福上前通融,守门的黄门就主动开了门。   “皇后娘娘快请进,年大伴早就等您了。”他特地提了一句楚逢年,倒是令李令姝有些意外。   不过外面这么多御林卫看着,李令姝也不好多问,只淡淡点头,一步踏入乾元宫。   上次来乾元宫是深夜,当时天都已经暗下,乾元宫的前院也没点几盏宫灯,昏昏沉沉看不清方物。   这一次来,却是青天白日,头顶金乌灿灿,可以把乾元宫的一切都瞧清楚。   乾元宫比坤和宫还大了一倍有余,前广场铺着整齐的青石板路,除中央大路外,西侧有立荣华亭与回春园,东侧则是一条通往碧波湖的长廊,长廊尽头则隐约有一两层的观景阁,瞧着很是精巧。   而中轴线上,则是重檐飞天的乾元宫正殿,也就是皇帝的寝宫乾元殿。   此刻的乾元宫,就这么沐浴在阳光之中,光彩夺目。   李令姝是头一回亲眼所见这般古朴大气的宫殿,愣了一会儿,才被不知从何地赶来的楚逢年叫醒。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这边有请。”楚逢年客客气气。   李令姝这是第一次见皇帝身边的大伴。   楚逢年今年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头发乌黑,整齐束在冠中,白面无须,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和气。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极为随和,仿佛是饱读诗书的儒生一般,让人见了心生好感。   李令姝就笑道:“这些时日,大伴极是辛苦。本宫不方便出南华殿,今日才请了太后娘娘懿旨,得以进乾元宫看望陛下。”   楚逢年垂下眼眸,声音轻揉:“娘娘一片苦心,臣明白。”   李令姝就不多言了。   几人一路沉默地行至乾元殿前,李令姝对苏果和张大福挥挥手,这边跟楚逢年道:“还是要劳烦年大伴陪同本宫一起进去。”   楚逢年就上前扶助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乾元殿这会儿紧紧关着门,外面守了足有八名黄门,见李令姝这个生人过来,却是头也不抬,垂眸静立。   楚逢年亲自上前,轻轻推开殿门,似是担心惊扰里面的深梦人。   “娘娘,请。”   李令姝静了静心,跨过门开,一步迈入乾元殿中。   扑面而来的,是苦涩的、浓郁的、难以排解的深重药味。   李令姝恍惚之间,似回到穿越前,医院里永远都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抢救和治疗,她就这样苟延残喘,勉强活到了二十岁。   有时候她也会想,为什么她的人生里会有如此多苦难。   可那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却又是柳暗花明。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令姝对楚逢年道:“陛下会好的。”   楚逢年微微一顿,露出了见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谢娘娘吉言。”   是不是真心,一句便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感动!痛哭流涕!   皇后娘娘:哎呀,你别哭嘛,本宫说你会好的,你就会好的。   陛下(哭唧唧):嗯! 第17章   上次来乾元宫时李令姝虽没怎么瞧看,却也是扫过几眼的。   那时候殿内摆设精致,兴许是因为殿下日常所居,看起来还是有些人气的。   不像现在这般,门窗紧闭,桌几茶盘上也没了鲜活摆景,就连放在隔间中的自鸣钟,也被锁了钟摆,不叫整点的时候响动。   这个本应该是宫中最富丽堂皇的皇帝寝宫,现在却如同一潭死水,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死气。   暮沉的,哀婉的。   李令姝绕过以前决不能落灰的博古架,轻手轻脚地往寝宫里面行去。   楚逢年看她这般小心,苦笑道:“娘娘毋须谨慎,殿中都是咱们得用的宫人,很懂事。”   李令姝点点头:“陛下身边日常有人照看吗?”   楚逢年跟李令姝这是第二次见,可两人之间却显得特别熟稔,一点都不生分。   若是皇帝陛下未曾重病,他们可能会一直客客气气的,但现在两宫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李令姝只要不傻,就会选择维护陛下尊容。   因为楚逢年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恭恭敬敬,只当陛下那般对待她。   李令姝问什么,楚逢年就答什么,一派知无不言。   “陛下跟前有臣的两个徒弟伺候,日常药食都是他们两个亲自喂送,绝不让旁人插手。”   李令姝点点头,说话的工夫就进了寝殿。刚一进去,李令姝就闻到一股很浓郁的龙涎香。   这味道是皇帝惯用的,晚上点上一些,能安神助眠。但这会儿兴许是想让陛下病中养神,寝殿里的龙涎香非常浓厚,弄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楚逢年余光扫到李令姝皱眉,立即就说:“娘娘不惯这味道?”   李令姝顿了顿,准备看清楚皇帝这边的情况,再一点一点跟楚逢年说。   她原先生病住的那个疗养院,有一整层都是植物人,闲来无事也问过小护士怎么护理,也算是知道一些的。   这会儿正有两个看起来面生的黄门守在床榻边,被楚逢年招手,才过来给李令姝行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李令姝声音轻柔:“免礼,这些时候,你们辛苦,以后陛下大好,本宫一定会同陛下言语,不叫你们白伺候这一场。”   伺候植物人可不是好活,当然宫里的宫人们日日都要伺候人,他们自觉没什么难处,但李令姝看来,却还是很辛苦的。   且话也得说到位,他们心里才踏实。   两个小黄门眼睛一亮,立即就给李令姝行了大礼。   待起身,那个个子高一些的长脸就去搬了个圆凳过来,而矮一些的方脸则轻轻掀开龙床的帐幔。   楚逢年就介绍:“娘娘,高个子的是臣的大徒弟,叫高欢,矮个子的是小徒弟,叫方圆。”   这俩人名字还挺好记,李令姝看一眼就记住了。   高欢人活泼一些,等方圆掀开帐幔,就过来扶着李令姝过去瞧。   李令姝探过去一看,心里就直往下沉。   皇帝陛下这情形,看起来是相当不好了。   李令姝跟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根本就没怎么接触过,除了大婚那日闹了个不愉快,之后就算是再也没见过面。   即便是这样,在李令姝的记忆里,这位皇帝陛下也是相当健康并且英俊逼人的。   匆匆一面,都叫人印象深刻。   他今年不过十六,放到现代还是个正在上高中的孩子,可在古代却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长得很高,身材修长挺拔,穿着朱色婚服,却显得更是俊俏。   这位大越的少年天子,天生有一副好面孔。   他眼如银钩,眉似长剑,薄唇轻轻点着淡淡的胭脂色,却一点女气都无。   若是放到现代,去做个什么偶像命星都能大红大紫。   然而这一切都仿佛是幻觉,就好似李令姝午夜梦回里的烟云,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现在的少年天子安安静静躺在宽大的龙床上,额头上还包着药布,正闭着眼睛,安然地深眠着。   跟记忆中的他相比,所有的精气都没了,看上去也是异常的消瘦和衰弱。   他的脸颊都凹陷下去,脸上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嘴唇也早就失去了健康的胭脂色,一看就是久病不愈。   李令姝见过太多重病之人,一看皇帝如此,就感觉他似乎时日无多。   她看了一会儿,心里实在不好受,便起身退了两步,坐到椅子上。   这会儿殿中除了楚逢年师徒三人,也就只剩龙床上昏睡不醒的皇帝陛下。   李令姝长叹一声,把楚逢年听得差点没落下泪来。   他在宫里小二十年,早年虽然也艰难,但那时候他跟陛下都盼着长大,以为长大了,日子就会不同。   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好不容易熬到长大,却落下这样半死不活的下场。   这大半个月来楚逢年一面要担忧乾元宫之外的御林卫,一面又要操心陛下的身体,里里外外支应着,心里的苦闷没办法跟任何人说。   在这宫里,他可能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担心陛下身体的人。   曾经他以为这个年轻又胆小的皇后娘娘也一样孤苦无依,还想着要不要去关心一番,可却不曾想人家自己日子倒是还算不错。   竟然能从太后娘娘那里要来一次探望,这就相当了不起。   他现在看皇后娘娘沉着脸坐在那,心里也不好受:“娘娘,自打陛下摔伤,就一直昏迷不醒,一开始还能喂进去药,现在几乎药石不进,怎么努力都没有效果。”   太医就是来了,也只能给换换额头上的药包,可人这么躺着不吃不喝,到底是不行的。   这几日就连呼吸都衰弱下来。   皇后娘娘这一趟,来的太是时候,如果她不来,楚逢年就得去求太后娘娘,请她再想想办法。   李令姝这么听着,依旧沉着脸不说话。   她在努力回忆原来疗养院是怎么照顾植物人病人的。   按照现代的做法,如果能维持生理机能,人是可以一直活着的,至于能不能康复,怎么去康复,都算是玄学。   但是现代的医院有营养液,有鼻饲,有看护每天精心按摩,才能保证病人维持住基本生存,换成古代,这一切都没有。   李令姝抬头看了看眼眶泛红的楚逢年,叹了口气:“如今即将步入夏季,陛下这么闷在帐幔里,人也不会很舒服。”   “以后这些熏香暂时先不弄了,也把隔窗都尽量开一下,让殿中有些鲜活气,”李令姝顿了顿,“年大伴,陛下如此,太医是如何说的?”   楚逢年倒是把李令姝的话听进心里去。   “王太医跟臣说过实话,道陛下当日磕伤了头,就算将来能醒恐怕也不会很好,现在这般,只能这么养着等着,等到维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这么一听,基本上是药石无救。   李令姝低声问:“年大伴,宫外能请来人吗?”   这是很不相信宫中的“太医”,才有此一问。   楚逢年声音也很低:“娘娘,宫中的太医都是祖传的手艺,论说医术是个顶个的好,便是能请来宫外的大夫,恐怕也说不出更多的论述。再一个,他们也不敢就看着陛下殡天。”   皇帝陛下这情况,让谁看谁都摇头,太医恐怕也有心无力。   楚逢年当然也想让陛下好起来,让他再复新生,可他却不能罔顾现实,一味幻想着那些虚无。   “娘娘,如果臣有能力治好陛下,无论多难臣都会去,”楚逢年低头擦了擦眼睛,“就是要了臣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李令姝被她说的有些动容。   重病之人,没有哪个想轻易放弃。   她扭头看向安静沉睡的皇帝陛下,哪怕这人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他肯定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年大伴,你先别着急,本宫回去问问看,打听打听宫里还有没有更好的药给陛下,”李令姝轻声说,“你困在乾元宫不好出去,宫外的事就让本宫来操心。”   她这么说着,想了想,还是道:“原本宫在家中时,母亲身体不是很好,也学了推拿按摩的手艺,一会儿本宫教教你,每日都给陛下按按,也能叫他舒服舒服。”   不管管不管用吧,这位皇后娘娘确实也尽了心。   这么说着,她就起身走到床边,轻轻给皇帝按摩起来,楚逢年在一边学的很认真。   一开始她只按腿,觉得手里只剩一把骨头,一点肉都没有,可渐渐往上按,李令姝却发现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她发现皇帝陛下的眼睛动得很快,也很有规律。   一般的植物人是没有任何反应机能的,他们失去了思想、感情、智能、机理和所有行动能力,眼睛确实会动,却不会这么快,就跟不停左看右看一样,显得很有活力。   李令姝下意识伸手,掀开皇帝陛下的眼皮看。   皇帝的眼眸很深,还健康的时候眼睛也很有神,点现在他的瞳孔是略有些涣散的,仿佛一个失去希望的人,茫然无知地看着这个世界。   李令姝弯下腰去,盯着看了看。   突然一瞬间,她感到那双乌黑的眼,向自己看了过来。   李令姝刚要叫人,转瞬功夫,就发现少年天子的眼眸还是迷蒙的,对这灿灿世间再无眷恋。   刚才那一刻的聚精凝神,就仿佛李令姝的错觉,根本就不存在。   楚逢年就看着她这么摆弄皇帝陛下,也不拦,等她退下来,才问:“娘娘,可看出什么大概来?”   李令姝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每日给陛下按摩一下,也多跟他说说话,讲讲他以前熟悉的一切,说不定能有些用处。”   楚逢年也只能认真应下,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令姝不能在乾元宫多待,交代这几句话就得离开。   楚逢年送她出了寝殿,李令姝让他回去伺候陛下,自己一步一步往外走。   暖春时节,正是万物复苏时。   可李令姝却觉得手脚发寒,怎么走都走不暖和。   她行至宫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巍峨挺立的大殿。   金乌的余晖在琉璃瓦上留下一层细碎的金沙,云朵飘摇间,闪烁着动人的光辉。   王权之下,皆是枯骨。   李令姝目光寻到寝殿那扇窗,心里对赫连荣臻说:“陛下,我会努力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怎么也要让这位年轻的少年天子就这么轻易逝去。   他们都必须要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必须好起来,朕还得当盛世明君!   皇后娘娘:先治病吧。   陛下:……orz   今晚六点加更一章哦~爱你们! 第18章   在乾元宫一共也没待两刻,可李令姝却觉得特别疲倦,回到南华殿就依靠在贵妃榻上,好半天没说话。   苏果打发四喜出去,蹲下给她捏腿:“陛下的病如何了?”   李令姝垂下眼眸,心里盘算着事,半天没吭声。   寝殿的另一端,赫连荣臻在鸟笼里支着耳朵,努力等她的回答。   估计这整个寝殿里,他是最想知道自己病情的那个人。   苏果是几个宫人里最贴心的,也日常都伺候在身边,有些事都需要过她的手,李令姝就不打算瞒着她。   “陛下状况不是很好,头上的伤还是其次,主要是他一直昏迷不醒,这些时候药食不进,人就衰弱下来,瞧着很……很不太成事。”   李令姝原来看太后那么淡定,以为赫连荣臻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结果她自己亲眼这么一看,当即心里就打鼓。   这都不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是一时半会儿就要活不成啊!   李令姝都不敢想,赫连荣臻要是死了,她又该怎么办?   万一这大越有什么殉葬制度,她都不用反抗,直接就要被带走活埋!   李令姝深吸口气,对苏果说:“陛下这病太医治不了,兴许也治不好,但本宫却觉得一定有人能治。”   赫连荣臻还沉浸在自己重病不治的震撼中,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等到他渐渐恢复意志,才发现李令姝已经在寝殿里来回踱步。   这个总说奇怪的话,又似乎不是原来的李令姝的新皇后,正在碎碎念:“不行,咱们不能这么坐吃等死,一定得想点办法,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总要努力一回。”   她说总要努力的。   不知道为什么,赫连荣臻只觉得心中一动,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他小小的身躯里穿行,让他的翅膀热乎了,小爪爪也跟着暖和起来。   他竟是也觉得:只要努力就好。   母后过世的时候他没哭,在太后的“关怀”下艰难成长的时候他不怕,硬被塞了一个不认识的皇后时他也咬牙忍了下来。   到了现在,本来以为只要能忍下来,总有出头的那一天,却万万没想到天降灾祸,他一下子就成了重病将死之人。   紧接着,自己就离了魂,成了一只只有巴掌大的鸟。   平日里除了吃就是谁,张嘴只能啾啾地叫,每天就困在这小小的笼子里,什么都不能做。   也正应为如此,他就隐忍下来,想着总有什么时机让他能再复新生。   可等了又等,等到自己的皇后都准备崛起的时候,他还是笼中鸟,只能等待别人救赎。   这个他所期待的别人努力了,争取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去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带回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局。   他就要死了。   而他听到这个消息,也只能挪一挪自己细小的爪子,动一动羽毛稀疏的翅膀。   他还能做什么呢?   在那一刻,赫连荣臻是茫然的。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皇后站起来,听到了皇后的那些话。   她说:总得努力的。   是啊!赫连荣臻的眼睛里,重新染上光华。   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能站在最高处,成为不输先租的明君,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现在哪怕面临这样的困境,他也绝对不能放弃。   就算身体真的消亡,以后他只能做一只鸟,这一生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他也要让萧素岚血债血偿。   赫连荣臻这么想着,只觉小胸膛中心跳鼓动,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叫嚣着,令他浑身热血沸腾。   直到这一刻,沉寂了大半个月的神魂,才算正式归位。   李令姝这边却丝毫不知自己的小腮红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对苏果说:“宫里的太医有可能是真的不会治,也治不好陛下,也有可能……授命不能全力医治,就这么吊着陛下的命,不死不活放在那罢了。”   李令姝大概猜到太后这是要废帝,但她却不能做得太武断,必须要平滑的,很顺利的衔接过去才好。   因此,赫连荣臻短时间还需要活着。   这么昏迷不醒地靠药物吊着命是最好的结果,只是事情发展超出太后的预期,赫连荣臻病入膏肓,竟是吃不进去药了。   这一下,太后可能就要改变策略,也会加紧步伐。   苏果听李令姝这么说,大概就明白了:“娘娘有所不知,宫中的太医确实很多都是世家之后,医术超群,但他们也不敢狠用狼虎之药,一旦治坏了贵人,那就是杀头抄家的大罪。”   “四平八稳,平平安安是最好的,宫里人都知道他们开的是太平方。”苏果道。   李令姝若有所思点点头:“无论怎么说,还是要再找个大夫进宫,哪怕能给陛下看看也好。”   赫连荣臻听了李令姝的话,也仔细思索起来,以李令姝现在的处境,要如何寻了人来问?又怎么把太医请进宫中?   他还没想出什么头绪,就听李令姝突然说:“苏果,你说琥珀姑姑能不能知道些什么?”   赫连荣臻的绿豆眼一下子就亮了。   他心里一高兴,不知道怎么喉咙就通畅了,张嘴就叫了一句:“娘娘吉祥!”   往常他只会说娘娘、好之类的词,今天可能是因为彻底想明白了,表现得更积极了些。   走地鸡这么一叫,打断了李令姝的思路。   李令姝忙凑到笼子前,欣喜道:“小腮红,你再说什么?再多说几句!”   赫连荣臻见她好不容易有点笑容,心里竟是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酸麻,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让李令姝更高兴一些。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非常努力又说了一句:“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李令姝一下子就笑了。   赫连荣臻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的妻子。   李令姝比他小一个月,今年也不过刚满十六岁,若是较真来说,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却已经嫁做人妇。   她长得很美,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柳叶弯眉下是那双勾人心神的美丽凤目,眼眸之下则是小巧的鼻子和花瓣一样的菱唇。   她脸蛋只有巴掌大,皮肤白皙,笑起来的样子尤其可爱妩媚。   就仿佛春日里饮一杯梅子酒,酸涩中带着梅子的清甜,端是沁人心脾。   赫连荣臻认真看着她,突然又说:“娘娘好。”   皇后娘娘真的很好。   他从一开始的抗拒、嫌弃的,也并不很待见她,可突遭横祸,这么机缘巧合相处在一起,那些不满和抗拒就都消失不见,现在有的,却是欣赏和认同。   他其实是能猜到李令姝跟以前不同了,很大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现在的皇后娘娘不再畏畏缩缩,不再胆怯,她身上渐渐焕发出来的那股韧劲儿,让赫连荣臻心里的坚韧也跟着复苏。   现在的皇帝陛下,心里很感激他的新皇后娘娘。   有这么一个人,每天从小到晚为了他抄写经书,真心实意想让他活下去,他当得感激的。   这一声娘娘好,是发自内心的夸奖,是他的真心。   李令姝笑容更胜。   她伸手摸了摸他小小的圆滚滚的脑壳:“小腮红真棒,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鹦鹉。”   赫连荣臻动了动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她手心的温度很暖,让人也不再觉得冷。   李令姝跟小腮红玩了一会儿,就对苏果说:“去书房,我要再抄一卷法华经,好让琥珀姑姑给评判一番。”   现在一卷经书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很难跨过的山峰,只消一个多时辰,她就飞速默写出一卷,等墨水晾干,便卷着去了前殿。   这会儿天色已晚,昏黄的晚霞漂在天际,在宫殿飞檐处露出羞涩的脸。   李令姝都顾不上用晚膳,直接去寻了正在做晚课的琥珀。   她也不催,也跟着跪在边上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仰望着佛香殿里一脸慈悲的佛祖。   “佛祖慈悲,渡无望人,渡无耐事。”   李令姝这么低声唱诵着。   “佛祖慈悲,救可怜人,救哀伤事。”   等到琥珀行完晚课,这才起身。   “娘娘可是有事?”她这般问,却是转身往外走。   李令姝知道她是从来不会在佛香殿中说这些俗事,便也跟随她一路去了她住的偏殿。   殿中摆设很是简单,外厅只摆了一组桌椅,琥珀倒是懂规矩,让李令姝:“娘娘请上座。”   李令姝也不谦让,被苏果扶着从主位坐下,然后道:“姑姑也请坐。”   等人都坐下,李令姝才让苏果把刚抄写都经书送到琥珀面前:“下午写了一卷经,还请姑姑点评。”   这些时候,李令姝经常过来请教书法,琥珀也习惯了,来了就给好好看,也不管她是不是尊贵的皇后,该点评就点评。   就像现在这般,琥珀只简单看了几眼,便皱眉道:“娘娘今日心浮气躁,字也写得急,不如昨日的稳妥。”   李令姝就点头:“姑姑好眼力,本宫就知道瞒不过姑姑。”   琥珀听了这话,慢慢抬头望去。   李令姝目光深邃,这会儿也正认真看着她,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琥珀大概能才到一些,可看着李令姝坚定的眼眸,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拒绝的话。   “姑姑,陛下大难,还请姑姑出手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鸟!不许反驳。   皇后娘娘:……是,你是。   陛下:开心~ 第19章   琥珀听了这话,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脸上依旧淡淡的,瞧不出喜怒哀乐。   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认识大半个月了,李令姝从来没见她笑过,因此也并不觉得她是个冷漠的人。   叫李令姝来看,她其实是个很正派的人。   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帮人做坏事的,所以李令姝也敢放心把皇帝的情形说给她听。   琥珀看着一脸认真的李令姝:“皇后娘娘,想求何事?”   李令姝也很直白:“琥珀姑姑,你也知道本宫在宫中是一点人情都无,也不怕您笑话,宫里这几千号人,本宫认识的一双巴掌就能数的过来。”   琥珀不说话,安静听她说。   李令姝就说:“琥珀姑姑,陛下如今重病在床,最需要的其实是一个好大夫。”   陛下到底是什么病,能不能治,怎么治,这都需要有一个系统章程的。   太后不言语是太后有自己的打算,可她作为皇后,就应该一心为陛下,哪怕这个陛下若是能醒来都不一定待见她,她却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古代封建社会的规矩。   李令姝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最近也在慢慢让自己适应下来。   夫为妻纲是伦常。   所以,她这么一心为皇帝陛下着想,任何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刚刚的楚逢年是,现在的琥珀也是。   李令姝话说完就闭上了嘴,等琥珀的答复。   琥珀也不说话,低头摸了摸腰际挂着的玉佩。   桌子挡着,李令姝看不清她在做什么,以为她在深思。   厅中一下子便安静下来,窗外的金乌渐渐西行,只留下余晖洒落大地。   一阵晚风吹过,带来的却是暖融融的春意。   仿佛过了许久,也仿佛只是一瞬,琥珀突然叹了口气。   她这一声看似突兀,可听进旁人耳中,却是那么百转千回,哀婉伤感。   李令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如此,竟是不好去催促。   她想,若是琥珀不答应,她就只能让张大福再去打听打听,总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琥珀却在这时开口了:“娘娘,宫中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若是太医都说不可治,旁人便是会些医术,也不一定能治好。”   李令姝心中一动,感觉她话里有话。   她语气很笃定:“以后的事如今哪里能知晓清楚,可眼前既然有路,就定要走一走试一试,姑姑说是对不对?”   琥珀心头一震,恍惚之间,似乎回到景玉宫的正殿中。她的娘娘抱着小殿下,这么轻声细语地哄着。   她当时问了一句话,娘娘也是这么说的。   “琥珀啊,若不是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琥珀垂下眼眸,把那如意平安扣白玉佩紧紧攥紧手里:“娘娘,臣兴许能给娘娘找来人,可后续药石打点,臣就再不能过问了。”   琥珀的意思很清楚,人她可以找,也能找来,可诊金和药钱,都得李令姝自己想办法。并且怎么把要送进去,把人带进去,琥珀都不能出手。   李令姝心中一喜,立即就笑起来。   她今岁才十六。   青春正好,颜色姝丽,如即将绽放的花骨朵,怜娇多情,却又生机勃勃。   琥珀轻轻摩挲玉佩,心里道:“这位皇后娘娘,说不定真的很适合陛下。”   只要陛下能好起来,未来如何当真是迷梦一场,叫人难以看清。   “娘娘,时候不早,娘娘该回去用晚膳了。”琥珀起身,客气相送。   李令姝会意,被苏果扶着起身,往外行去。待至偏殿门口时,她才回头看:“姑姑,总也要给本宫一句准话。”   琥珀就说:“娘娘且放心,明日就能办妥。”   李令姝松了口气,也不多问细节,直接回了后殿。   蟠桃早就领了晚膳回来,这会儿正跟四喜一起布置,听见她们从前殿回来,就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仿佛什么都不知。   苏果扶着李令姝进了寝殿,蹲下给她换寝殿内穿的软底鞋。   “琥珀姑姑是宫里老人,奴婢进宫时就听管事姑姑讲过,她一心吃斋念佛,这才守在南华殿,要不然以她的资历便是去尚宫局做大姑姑也是使得的。”   李令姝道:“琥珀姑姑一定能有办法,但咱们自己也得提前准备起来。”   苏果想了想,说:“娘娘上月才入宫,份例还没发下来,如今这情形,也不知尚宫局还能不能按时发放。”   作为皇后,李令姝一年有二百两黄金的份例。   这是相当高的,一般的妃嫔主位,一年也不过就三五百两白银,跟黄金是压根不能比的。   若是正常的皇后,就像太后娘娘早先做皇后时那般,年初时尚宫局就会连同其他的份例一起给送来,只会往多送,不会往少里减。   可李令姝进宫以来却从未见过尚宫局的人,按理说今年的份例应当在上个月就送的,哪怕没有足额,也不能少了皇后娘娘的吃用。   然而陛下这一病,尚宫局就更是装聋作哑,一两都不乐意给送过来。   李令姝知道这一定是太后的授意,她日常衣食住行不会太过短缺叫人拿住话柄,可多余的银钱是真的就不能给的。   她手里有了钱,许多事就能办,太后防的就是这个。   赫连荣臻看她为钱发愁,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作为一个皇帝,自己的妻子想请个大夫都凑不出钱,这简直是打他的脸。   乾元宫的小库房确实有不少容余,可楚逢年却不太好往外夹带,除了皇后自己进出御林卫不敢搜身,其余人等包括楚逢年进出肯定要被搜查。   有钱没办法花,这么一想就更憋屈了。   赫连荣臻原本想叫两声娘娘吉祥叫李令姝高兴高兴,转头就听她问:“本宫是不是还带了嫁妆进宫?”   她以前看小说电视剧,宫中妃子也不是人人都光鲜亮丽,想要活得好,一个得有恩宠,再一个得有钱。   因此,宫妃倒是可以拿些以前的旧首饰出去变卖,也能换些银钱度日。   以李令姝在李家的地位,估摸着是没什么好嫁妆,但能凑出一些也是好的。   苏果自己回忆了一下,就说:“应当放在东侧殿,用完晚膳奴婢去取来,还有一些并不显身份的小物件,也可以拿来挑拣挑拣。”   能凑多少就凑多少,李令姝也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便就点了头。   笼子里,赫连荣臻低下头,就连脸颊上的粉红色都暗淡了。   他一定得好起来,一定不能就这么死去。   若不然,这小皇后只怕是过不上好日子的。   用过晚膳,苏果就领着四喜去东侧殿盘点家什,蟠桃看了一眼,也跟了过去。   苏果也没不让她帮忙,她肯来就让她干。   蟠桃脸上依旧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却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果说:“挑拣一些不太常用的首饰。”   蟠桃就明白了。   她顿了顿,别开眼:“我有个同乡,在外五所当差,做采买的活计。”   苏果眼睛一亮,扭头盯着她看。   蟠桃不能就这么叫她看,也不甘示弱回看过去。   苏果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你是真心的?”   蟠桃抿了抿嘴:“我是娘娘的大宫女,你说我是不是真心的?”   原本苏果是想让张大福去走走关系,既然蟠桃这里有,就能省不少事。   “姑且信你一回。”苏果说。   蟠桃手里不停,却没回嘴。   她一贯话就少,今天能说这么多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东西都挑拣完,三个宫人就悄无声息地把东西搬进寝殿里,关好房门,点亮宫灯,四个人就围在那研究起来。   李令姝先看了看尚宫局给她准备的定件。   这里面有一小部分是当聘礼送去李家的,当时萧夫人怕嫁妆太薄面上不好看,这才又给添置进去。   形制不出错,样式也很普通,就连成色都敷衍得很,若说是宫外金银铺子里的出货都有人信。   挑挑拣拣的,怎么也凑出两支金钗,三对二档并两个如意镯。   都是金物,掂一掂也有个十几两的样子,这就很不少了。   李令姝问苏果:“这些还用拿出去换吗?”   苏果低声说:“不用换,这些宫人也能相互交换,都不是很好的成色。”   李令姝就放了心,叫苏果包起来。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带有珠宝镶嵌的头面,这些簪子发钗样式都不精巧,倒是可以拿出去换。   李令姝就说:“这些先收起,不够再去换,看看嫁妆吧。”   她的嫁妆并不算多,除去家具、摆件、古物等大件,剩下的就是布匹锦帛、首饰玉器等等,大件的家具是不能淘换的,每一样都有计数,能换的就只有首饰玉器。   苏果只拿来了最小的两个木匣,打开给李令姝过目。   其中一匣子都是新首饰,瞧着样式也中规中矩,应当是萧夫人给新添置的,除了簪子手镯都是空心的面子货,其他的都不怎么值钱。   李令姝也指了指:“一并挑拣出来。”   剩下的一匣子,打眼看就是旧物。   这应当是李令姝真正的体己,从小到大带在身边的,不能割舍的旧物。   李令姝先从上面取下两个玉镯,不过是普通的青玉镯,可拿在手上,她的心却跟着微微一颤。   那种细微的不易让人觉察的颤动,却是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感慨,李令姝西西品味,才知那感概里,更多的是回忆和想念。   这一对镯子下面,还有一个已经掉了色的梅花簪,一个样式很普通的白玉环。   梅花簪的样式很老旧,上面的梅花都有些模糊,看样子戴了许多年。而白玉环上则阴刻有双鲤戏珠,刻纹很简单,却让人一见就喜欢。   这几样伶仃的首饰,就是李令姝母亲的全部遗物了。   东西一拿出来,几个宫女心里就明白过来,而一边的赫连荣臻,也看得清清楚楚。   宫灯之下,温暖的橘光映红李令姝的眼睛。   她凤目微张,手里细细摩挲着令她百感交集的旧物。   “真漂亮啊,”李令姝摸着那玉环道,“真的很漂亮,舍不得送走它们。”   赫连荣臻看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胸膛中有什么在鼓动着,令他难受得紧。   心怎么会这么痛?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头脑发热):恨不得把私库送给皇后!   皇后娘娘:好好好,快来快来,我都要!   陛下:你等朕便成人,很快了!   皇后娘娘:……怎么感觉遥遥无期? 第20章   心疼不仅仅是赫连荣臻。   就连苏果都有些不落忍:“娘娘,这些金物暂时瞧着尽够的,娘娘这些体己都是念想,还是先收着吧。”   李令姝叹了口气:“先收着吧,不看的时候还好,这一看就忍不住想。”   环钗玉佩,勾起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李令姝揉了揉额角,对苏果说:“先收起来吧,就摆在妆台上。”   苏果就先吩咐四喜去备水,这边扶着李令姝坐回贵妃榻上:“娘娘这是头疼了?娘娘也先别急,年大伴总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可是宫里的老人,要不然乾元宫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李令姝倒不是为这事头疼,不过是因为记忆翻涌,才有些迷糊罢了。   不过这些她也不必说,等洗漱过后她就早早歇下,还特地吃了一碗安神汤。   似乎是安神汤管了用,不过片刻功夫,李令姝就坠入沉沉梦境里。   时隔半月,她又开始做过去的梦了。   李令姝也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梦里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回,她看到幼小的李令姝跪在一个很非常简陋的灵堂里,灵堂里很小,里面也不过就摆了香烛和火盆,其余的奠仪是都没有的。   小李令姝就跪在香桌边,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灵堂里安安静静的,甚至就连帮着守灵的仆役都无,也无人来祭拜。   小李令姝一边哭一边烧纸,黄纸烧尽后窜上来的烟灰迷蒙了她的眼睛,李令姝站在她身边,听她细细喊。   娘亲,娘亲。   过世的这一位,就是她的母亲余姨娘。   而此时的小李令姝,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还是个单薄幼小的孩子。   李令姝站在她边上,看她连娘亲都不敢大声喊,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就在这时,一行人进了灵堂。   李令姝抬头一看,发现来的也是个小少女。   说是少女,可她的衣着打扮异常成熟,但若仔细去看,她今年可能还不过十岁,也是个孩子。   来人应该就是李令姝的长姐,李家的嫡长女李令嫣。   李令姝以为她是过来祭拜的,却不料她一进灵堂就皱起眉头。   “一个姨娘,还摆什么奠仪?你们真是不懂规矩!”李令嫣训斥着原本守在门外的仆妇,“甚至还叫咱们忠勇伯府的二小姐给一个奴婢守灵,张嬷嬷,怎么回事?”   她这两句一出口,小李令姝的脸刷地就白了。   张嬷嬷便也只好匆匆进了灵堂,四十来岁的人了,直接给半大的大小姐跪了下来:“大小姐喜怒,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这就请二小姐回房。”   小李令姝却不干。   那是她的生母,是她的亲娘,母亲过世,她给守灵是应当应分的。   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能这般罔顾人伦,不叫亲子守灵。   但忠勇伯府到底不是寻常人家。   这个漂亮得仿佛仙童一般的大小姐,也到底不是仙童,她淡淡看着不肯起身的李令姝,轻轻开口:“妹妹,你要懂事,不能给母亲和父亲丢脸,也不能丢了咱们忠勇伯府的脸面。”   她每说一句,小李令姝的脸就多白一分。   豆大的眼泪从她漂亮的凤眼中滚落,可怜又心酸。   她紧紧拽着香案的案腿,不肯让张嬷嬷把她抱起来。   “大姐姐,求求你。”小李令姝哽咽地求,“大姐姐,您就让我再守一日吧,就剩最后一日了。”   李令嫣看着她痛哭流涕,听她哀求自己,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让人看不出的笑容。   “二妹妹,不是姐姐狠心,姐姐也是为你好,”李令嫣柔声说,“你也不想让余姨娘死无葬身之地吧?我也是努力求了母亲,才帮你给余姨娘求了个坟冢的。”   小李令姝一听这话,顿时哭不出声来。   她听得很明白,李令嫣在威胁她。   她若坚持给母亲守灵七日,那么她母亲便会连坟冢都无,指不定就被萧夫人直接扔到乱葬岗去,死无所依。   小李令姝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她是真的怕了,李令嫣看似是个和善温柔的大家闺秀,实际上跟萧夫人如出一辙。   脸儿白嫩嫩,心却是乌漆漆。   以她在李家的地位,她是能说到做到。   李令嫣看她憋的脸都红了,心里更是畅快。   她不喜欢别人长得美,长得比她漂亮,看见这样的人难受,她就高兴。   “二妹妹,姐姐也是为你好。”   小李令姝低下头,她缓缓松开了手,让张嬷嬷把她扶了起来。   “谢,大姐姐。”她还得说一句谢。   张嬷嬷也很不是滋味,牵起二小姐的手,就要把她往灵堂外面带。   “小姐,咱们回吧。”   小李令姝不反抗,就这么让她牵着走,在跟李令嫣错开的那一瞬间,匆匆抬头看了李令嫣一眼。   李令嫣盯着灵堂上的白花,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畅快。   李令姝站在一边,就看着两个小姑娘擦肩而过,然后就听李令嫣淡淡开口:“这都第六日了,也就差不离,晚上就下葬吧,别耽误府里过年。”   然后,李令姝就看到小小的那个孩子,无声无息落了泪。   可怜,可叹。   云雾乍来,斗转星移。   李令姝刚才还站在黑暗的灵堂中,转眼之间,她便来到忠勇侯府那个狭窄逼仄的闺房内。   这是李令姝曾经的闺房。   似乎是一个寒冷的冬日,窗外零零散散飘着薄雪,窗内炭盆只冒着余烟,一点点火星都没了。   这么点碳,也只够前半夜取暖所用。   冬日里的盛京深夜极为寒冷,便是没有夜风的时候,那种冰冷也如同针一般刺骨。   李令姝就站在黑漆漆的房间内,就算没有身体,也能感受到冬日的严寒。   她都觉得冷,更何况是孤身一人的少女,李令姝借着月光,看着床上那个瘦小单薄的身影瑟瑟发抖。   那是年少时的李令姝。   这时候的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整个人痩得不成样子,脸色蜡黄蜡黄的,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显然是因为寒冷的缘故,已经有些寒症了。   不管大人们到底为何,这么折磨一个孩子,都实在令人觉得冷酷而恶毒。   稚子何辜。   她看着小李令姝,总觉都像是在看自己。   李令姝是她,她就是李令姝。   这么想着,她便更是些心疼,不自觉地走上前去,想给她再盖一层被子,却被另一双手阻止。   李令姝转过头去,却是已经长大了的“李令姝”。   也是她每日在镜中看到的,颜色姝丽,美丽端方的皇后娘娘。   “李令姝”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轻轻一飘,就飞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闺房。   屋外虽是宽阔一些,却也依旧破败凋零,一点都不像是伯府千金的阁楼。   这一刻,风雪骤停,云散风清。   天上繁星闪烁,月儿皎洁如玉,样貌惊人相似的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天地间,仰头看着这苍茫人世间。   两人沉默着,谁都不说话。   又一阵东风来,吹来隐约的梅香。   “姐姐,你替我活下去吧。”另外一个李令姝这么对她说。   李令姝扭头看向她。   小姑娘长得很美,她生了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芙蓉面,凤眼微挑,菱唇粉红,小巧的鼻尖挺立在瓜子脸上,端是美丽非凡。   她很瘦,却骨骼匀亭,孤孤单单站在那,似要飞回天上去。   “姐姐,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不用怕。”   李令姝认真看着她,问:“你难道不想自己好好活下去吗?”   “李令姝”皱了皱眉,她看了看李令姝,又抬头看了看天。   “姐姐,你看今日的天多好,天上星光璀璨,好似娘亲在对我笑,”她说,“屋子里太冷也太黑,我害怕,不想一个人活着。我想我娘亲了,想同她在一起。”   她声音很轻,很小,却又是那么的坚韧,一旦心意果决,就再也不会回头。   “姐姐,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知道的,你一定想要活着。”   李令姝点点头,突然笑了:“是啊,我是想要活着的,没什么比活着更好。”   小姑娘就跟着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眼尾带着乖巧的弧度,菱唇微扬,暖进人心里去。   “李令姝”走到李令姝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姐姐,以后你就是我,多谢你。”小李令姝轻轻开口。   两个人的手在夜空中交握在一起,另外一个人便突然碎成星海,飘散在天际。   眨眼功夫,她便如璀璨繁星,回到了天上去。   李令姝站在那,只觉得心里沉沉,眼角湿润。   她仰着头,对着消失不见的另一个自己说:“好。”   话音刚落,李令姝猛地睁开眼,竟是从梦中醒来。   脑海里所有的滞涩都消失不见,一夜过去,仿佛拨云见日,让她能清晰看到过去,忆起从前往事。   李令姝抚了抚躁动的心,慢慢坐起身来。   帐幔中很黑,一丝光都无,她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   她身边不过就这几个人,便也不叫她们晚上守夜,便是要守,也是在隔间里浅眠。   这会儿寝殿里,除了她,就只剩下乖巧可爱的小腮红。   所以,现在的李令姝是最放心也是最放松的。   她闭着眼睛,认真回忆着过去,努力把那些细节都记进心里去。   这一忆,就过去许久。   等到李令姝再次睁开眼睛,帐幔的缝隙间已经隐约有了细微光亮。   天将微熹。   李令姝长舒口气,轻轻开口:“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你放心。”   帐幔之外,嫩黄的玄凤鹦鹉突然睁开了绿豆眼。   它低下头,看了看紧紧抓着横木的爪爪。   替她活下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有点方,朕的皇后到底是谁?   皇后娘娘:你猜~ 第21章   一夜旧梦了无痕。   李令姝早晨起来的时候,总觉得身上都轻快许多,再也没有往日的滞涩感。   脑海里的记忆也都鲜活起来,她想起了许多事,回忆起了许多人。   以后的路,就能走的更稳当一些。   等用过早膳,李令姝就带着小腮红去书房临佛经。   她一边临,一边教小腮红说话。   比如现在就跟它念叨:“小腮红,娘娘漂亮。”   教鸟类说话,需要反复多次不停重复需要它学习的那一句,因此李令姝最近几天进进出出就是跟它说娘娘吉祥或者娘娘漂亮之类的话,小腮红看起来也还挺适应。   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赫连荣臻发现要会说出比较准确的词语,得需要受到一定的刺激,就比如昨天他就超常发挥,说出了娘娘好这个词,这是他发自内心说出口的,并不是李令姝教给他的。   因此,现在看李令姝很在意让他学会娘娘漂亮这四个字,他也很为难。   他听得明白,也知道怎么发音,可鸟跟人就是不一样,他真的很难说出漂亮这两个字。   书房里就只能听到他跟着不停重复:“娘娘、娘娘。”   也行吧,四个字对了俩。   李令姝其实也不是很执着,她把一整卷临完,就过来喂小腮红吃草莓。   草莓都是她亲手切的,一小颗一小颗,小腮红舌头一卷就能吃进去。   赫连荣臻低头吃草莓,觉得这草莓比以前吃的都甜,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李令姝趁着宫人都出去忙,就跟小腮红念叨。   “我以前看电视科普,说玄凤鹦鹉其实是可以唱歌的,不过没有非洲大灰和金刚鹦鹉聪明,说话的能力要低一些。”   赫连荣臻:……   出现了,听不懂的词语。   虽然听不懂,但是赫连荣臻记忆力是相当好的,许多词只要李令姝多说几次,根据语境结合,他大概能才到个八九不离十。   就比如电视这词,她经常会说从电视上看到什么什么,所以赫连荣臻猜测应该是书本或者戏台之类的东西,反正是能让人学到知识的。   而她所说的非洲大灰和金刚鹦鹉,其中非洲大灰赫连荣臻没听过,但是结合推测,应该是南洲灰鹦鹉,这种鸟是早些年船队带回来的,确实非常的聪明,先帝曾经养过一只,说话特别利索。   而金刚鹦鹉,就比较多见了。   他自己养的就是蓝紫金刚鹦鹉,也是很聪明的,还特别可爱,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么一想,赫连荣臻就忍不住要叹气。   李令姝念叨完,就看到自己的小腮红垂头丧气的,就笑了。   她摸了摸小腮红圆滚滚的小脑袋,安慰它:“小腮红能说好几个字呢,已经很聪明了,比一般的玄凤鹦鹉聪明很多!”   赫连荣臻:……   行吧,跟鸟比,朕还真的挺聪明的。   李令姝就说:“等陛下的事忙完了,为娘就教你数数。”   说完数数,李令姝就更兴奋了:“我之前看视频,鹦鹉其实什么都能学会,数数、套圈、拼积木、骑自行车、唱歌跳圈,样样精通啊!”   赫连荣臻:………………   虽然只能听懂数数、套圈和唱歌,但是他却觉得每一样都不简单,娘娘,您对朕的要求太高了。   朕可能也不是那么聪明……   不过,赫连荣臻还是很配合说了句:“娘娘吉祥!”   一人一鸟这么嘀嘀咕咕半天,苏果就匆匆进来,对李令姝道:“娘娘,琥珀姑姑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琥珀只守着她的佛香殿,从来不肯来后殿一步,李令姝也不觉得她怠慢,闻言就坐下来让苏果给她换鞋。   说实话,现在宫里这情形,琥珀能给走这一趟,就已经相当给脸面,也是认真给办差的。   换了鞋,李令姝也不二话,直接就去了前殿。   琥珀刚从佛香殿里出来,对着偏殿比了个手势,李令姝就率先进了偏殿。   “娘娘,臣原有个同僚,以前是药材库那边管药材的,后来被调走,如今在御膳房里管着茶碗酒器。”琥珀淡淡开口。   她说话一向是没什么语调的,却把事情都给说清楚。   要给皇帝看病,这个人的来历就一定要明确。   不过,李令姝实在没想到,琥珀给他找的人会是个黄门。   琥珀见她似乎有些不信,就说:“娘娘以为奴才们生来就是当奴才的吗?这位中监原在家里就是学医的,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又有那么多兄弟姐妹要养,才走了这一步路。”   李令姝顿了顿,只说:“有真本事便可。”   当然是有真本事的,琥珀低声说:“他的医术或许没有太医好,但针灸推拿的活计却是顶好的,只要他能进乾元宫,陛下那总能看一看。”   也只能这样了,让李令姝再去找人,她也不知道找谁。   “多谢姑姑跑这一趟,他日陛下大好,本宫一定会在陛下面前美言。”   琥珀却摇了摇头:“都是一心为陛下,忠于陛下,哪里还用美言?”   这话说得,李令姝几乎都要信了。   不过她也没多话,只道:“这位公公,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要交代?”   琥珀看了李令姝一眼:“家里兄弟姐妹多,手头就紧,他这人不认别的,只认钱。”   都进了宫做了阉人,后代子孙的念想都没了,如今便只能惦记着手足亲情。   李令姝就说:“知道了,本宫一定会准备好。”   琥珀看她这就要走,犹豫片刻,还是叮嘱一句:“这事,娘娘别亲自去。”   李令姝有些意外,回头认真看了琥珀一眼。   偏殿这会儿只开了半扇窗,光影投不进来,映得琥珀面容模糊而飘渺。   她看不清琥珀的表情,却也明白这是人家的真心嘱托。   “本宫明白,多谢姑姑。”   后续的事,其实都还好办。   张大福整日在排房那边晃悠,跟这个斗骰子,跟那个吃吃酒,只要把消息这么一传递,钱也送过去,后面自会有楚逢年操持,不用李令姝再去管。   现在摆在李令姝面前的要紧事,是开春的赏春宴。   太后想办的事,是一定能办成的。因此在五月中旬时,太后就下旨道五月底要开赏春宴,请各家夫人闺秀进宫赏花踏春,一同给陛下祈福。   太后办赏春宴,不仅皇后要陪同,以前的老太妃们也要列席。   为此,李令姝特地让苏果教了她几日宫规礼仪,努力把自己的仪态调整到最好。   结果赏春宴还未到,几日不见踪影的张大福回来了。   他一回来也不去休息,直接来了后殿,跟李令姝打千作揖。   “给娘娘请安,几日不见,娘娘依旧光彩照人。”   李令姝看他并不慌张,心里有了谱,便也笑了:“福公公的嘴就是甜。”   张大福上来伺候她吃茶,小声就把事情给讲明。   楚逢年在宫里这么多年哪里是吃素的,只不过他确实不知道怎么找一个会医术的人进宫,现在李令姝这有了结果,自然事情就办的很顺利。   借着给乾元宫小厨房更换餐具的由头,那个叫王季平的中监就顺利进了乾元宫,给陛下诊了诊脉。   张大福眉开眼笑地学:“那王叔叔是个能人,道陛下如今只是气血不畅,须得多用几次针便能用进药食,只要药能吃进去,人就能养回来。”   李令姝顿时松了口气:“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赫连荣臻在一边,听了也松了口气。   张大福又说:“借着这次机会,年大伴已经给足了诊金,往后就不用娘娘多费力气。”   李令姝就笑了:“这样最好,本宫那些老物件,说来真是舍不得。”   “是呢,年大伴感念娘娘搭手,说这事建元宫上上下下都不会忘记。”张大福也挺高兴,“娘娘,小的说句不好听的,有年大伴这个情分在,以后日子便是难,也有准头。”   他这是安慰李令姝,告诉她就算真的陛下活不回来,楚逢年在宫中二十来年的人脉,也不能叫皇后娘娘跟着去陪葬。   李令姝知道张大福现在很是有些长进,却没成想反倒被他安慰一句,倒是挺欣慰的。   “这些日子你忙坏了,极是辛苦。”她这么说着,苏果就送来十两银子,叫他吃酒的时候带上。   “咱们南华殿是不富裕,但本宫怎么也是皇后,手底下的人都得有脸面。”   张大福偏过头去哽咽一声,低声道:“谢娘娘赏赐。”   李令姝就说:“快回去歇歇吧,这几日也别出去跑,把精神养回来再说。”   于是张大福就退了下去。   苏果笑着说:“原奴婢还挺嫌弃他,觉得他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人,结果现在看,要紧的事也能办得很好。”   李令姝拍了拍她的手:“你们都不容易,这样情形下,大家都得有所成长,你看,现在这不就好了?”   赫连荣臻点点头,觉得李令姝这话说得很对。   做人就是要审时度势,能应运而生,能随波逐流,还能力挽狂澜。   就在这时,那狂澜便就来了。   四喜匆匆小跑进来,气还没喘匀,就张口说:“娘娘,太后娘娘懿旨,请娘娘明日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为何变成了鸟,还得努力学习?   皇后娘娘:别人家的鸟什么都会!本宫的鸟也得非常优秀。小腮红,你不想给为娘丢人吧?   陛下:……………………好吧QAQ 第22章   因要请安,次日李令姝难得起来得早了些,也不敢随意多耽搁。   就怕去晚了闹不愉快。   要说这位慈宁宫的太后娘娘,那还真是无事不召见。   她也不叫李令姝日常过去请安当孝子,就是有事了才叫过去说两句,平日轻易见不着面。   正巧李令姝也想过去亲眼看看皇帝陛下到底如何,就叫苏果准备:“上次没穿的那身衫裙正巧还挂着,就穿那身吧。”   反正她就是这么一个皇后,既没有娘家扶持,也无丈夫恩宠,能有身体体面面的衣裳就行,穿的特别好,反而令太后不愉。   李令姝很明白这一点,每次去见太后都尽量弄得干净整洁,脸上也不怎么描眉画凤,务必就大大方方就可以了。   但不符合身份的物件,却是一件都不肯戴的。   就比如她今日用的发簪,特地选了百鸟朝凤嵌宝步摇,虽然是尚宫局给做的规制物,却也能彰显皇后的身份。   这步摇宫里除了她,也只有太后能戴。   打扮完,差不多也该出门了,李令姝刚一出去,就看到王有亮那张脸。   “娘娘赶紧上座,今日紧赶慢赶,才没耽误娘娘的正事。”   李令姝心知这是慈宁宫授意,却也一点都不推拒,怡然自得上了步辇。   步辇要坐,话也要说,苏果就要补充一句:“王公公就是勤勉,差事办得相当利落。”   王有亮脸上一僵:“都是娘娘们抬举。”   到底是哪个娘娘抬举,他没说,李令姝难道还猜不到?   她也就不跟这样的小人多话,等到了慈宁宫,李令姝下了步辇,他又说:“小的就等在宫门口,娘娘一出来准能瞧见咱们。”   这回李令姝依旧不多言,苏果放下一句“那就谢谢王公公了”,转身扶着李令姝进了慈宁宫。   今日的慈宁宫跟上回来略有些不太相同。   回廊上的竹帘都挂了如意结,院中的牡丹园里也多摆了几个造型别致的宫灯。   瞧着竟是比之前要喜庆许多。   这回依旧是赤珠姑姑亲自出来迎的,她见了李令姝就和善一笑:“娘娘来得正好,忠勇伯夫人和永宁县主正巧进宫探望太后娘娘,一家子这就要团聚呢。”   李令姝脸上立即洋溢出喜悦的笑,可心里却暗自咒骂:太后这是想做什么?找那母女两个过来,准没什么好事情。   等赤珠欢欢喜喜迎了李令姝进正厅,就听到里面太后爽朗的笑声:“你这孩子,惯是嘴甜,可爱得紧。”   然后就是李令嫣的声音:“姨母可不兴说笑,儿臣说的都是心里话,哪里是奉承您呢。”   太后就说:“你这小皮猴。”   李令姝听里面这母慈子孝的,微微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也略淡了淡。   她对赤珠说:“太后娘娘正高兴,本宫就不进去打搅娘娘好兴致吧?”   便是当了皇后,她也不能立即就表现得什么都不怕,对过去的事必然要介怀的,至于介怀到什么地步,却不能让人看出来。   她现在如此,就是表示暂时不想瞧见她们,这样也不算很过分。   赤珠眼睛闪了闪,却还是微微推了她一把:“皇后娘娘到!”   于是,李令姝就这么仓促地进了雅室里。   一进去,就看到里面三位面容相仿的女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上首的依然是美艳动人的太后娘娘,在她左手边,坐的就是李令姝的嫡母,忠勇伯夫人萧氏。   她年纪比太后要小上两三岁的样子,可瞧着却更显老,已经有了中年妇人的模样。   在萧夫人旁边的,就是之前打过一次照面的永宁县主李令嫣。   她今日特地选了一件银红的马面裙,裙摆绣着金银海浪纹,瞧着是富贵又华丽。形制来说是不太出错的,就是颜色有些不太对劲。   皇后的大礼服以及各种礼服,除了玄色就是正红,平日里的常服也经常穿银红、水红等色,李令嫣作为一个县主,敢穿这样的衫裙直接进宫,可不就存着打李令姝脸的心吗?   太后能看不出来?萧夫人难道也是瞎的?这一家子女人一个比一个恶毒,今日等在这,就为了等看李令姝的反应。   李令姝能做什么反应?她也不过就只能走过去,先给太后行礼:“臣妾太后娘娘问安,娘娘大吉。”   太后脸上笑意更浓,指了指右手边的座位:“好孩子,快座下说话,宫里也没有外人。”   李令姝淡淡笑笑,乖顺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   太后就说:“你母亲和姐姐今日进宫看望哀家,思及你们母女三人许久未见,哀家这才请你过来。”   李令姝就点点头,依旧不说话。   萧夫人跟李令嫣还没行礼,她就不能说这个话。   无论怎样,规矩是不能废的。   太后扫她一眼,冲萧夫人摆摆手,萧夫人这才慢条斯理起身,等李令嫣一起起来,才略有些敷衍地行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令姝这才开口:“夫人难得进宫,坐下说话吧。”   萧夫人头一次被她这么爱答不理地说话,坐下的姿势都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咬牙没有多说什么。   等一家子都坐下,太后看李令姝一直低着头不吭声,就道:“皇后,如今你虽然在南华殿给皇儿祈福,可也不能对宫里事全然撒手不管,如今赏春宴近在眼前,皇后还是得多出来走动走动,多费费心。”   李令姝就明白了,太后这事想让她也跟着出来亮亮相,省得外人说她一个长辈逼迫儿媳给重病的儿子纳妾。   虽然都是皇家妃嫔,到底是不太好听的。   李令姝心里一动,若是能出来走动也是挺好的:“娘娘教育得是,臣妾受教。”   太后看了看她,见她虽然垂着眼,但是脸上表情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不过手里却紧紧攥着腰上挂着的荷包穗子,心里应当没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但她心里怎么想,太后一点也不在意。   她只在意最终的结果能不能达到,那就足够了。   “皇后就是聪明懂事,又十分孝顺,哀家甚是欣慰。”太后笑着说。   李令姝余光看到她的笑容,心里就止不住有些恶寒,这位太后娘娘可真是皮笑肉不笑的典范,看了叫人心里发慌。   “娘娘所言甚是,臣妾必要听训,只不过宫中这些事情规矩臣妾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要如何替母后分忧。”   太后不说话,萧夫人接了茬:“你这孩子,往常在家也是很机灵的,怎么这会儿犯了傻?挑几日天气好的时候,去园子里看看布景,瞧瞧茶点都准备的如何,也没有多要紧的事。”   这就是让李令姝多出来走动,让她也跟着“积极”主持“选秀”。   李令姝点头,很乖巧:“是,谢夫人教导。”   萧夫人就满意地闭上了嘴,心想这死丫头就是当了皇后,也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另一边,萧太后见了儿媳妇,不说说儿子的事是不合适的,于是等这边正事说完,就开始没话找话。   “你前日去瞧皇儿,皇儿如何了?”太后漫不经心问。   其实赫连荣臻到底什么情况,太后是比谁都清楚的,不过却偏要李令姝回答这一句。   李令姝心里一紧,立即就明白这是一个坑,一旦回答不好,之前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她斟酌片刻,最后也只满脸愁苦:“陛下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的,臣妾忧心得都无法安寝。”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比较中和,太后说好就是好,说不好就是不好,反正跟她没多大关系。   太后又扫了她一眼,觉得她比上一次见的时候懂事一些。   至少知道好好说话了。   “哀家要时常看顾前朝后宫,那么多事要打理,实在没心力再去叮嘱太医给陛下诊治,”太后顿了顿,“你这皇后就要多费心,那毕竟是你的丈夫,是你头顶的天。”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是,臣妾明白,日后只要有空,定会多去看望陛下,给陛下侍疾。”   太后满意了,也就不再搭理她,跟李令嫣姨甥情深去了。   李令姝半低着头,感受到李令嫣那得意的目光,心里却很平静。   今日她也不是白来,最起码知道太后短时间内还需要她做一个好皇后,也需要赫连荣臻能一直活着,不管活成什么样,只要不死便可以。   这么来说,她们还是有机会的。   只不过不知道太后这一手要等到什么时候,又或者看外面的那些朝臣和将军们,什么时候临阵倒戈。   李令姝现在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不让陛下就这么逝去。   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今天她没主动提,太后就让她多去看陛下的病情,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李令姝这边走神,那边太后也跟李令嫣说完了话,扭头又吩咐她:“今日时候还早,不如皇后就去御花园里看看,若是宫人做得不好,你只管提点,也省得哀家这么一大把年纪来回奔波。”   “是,臣妾这就去。”   太后就笑了:“让你姐姐陪你去吧,她早年也学过管家,这些多少也懂得一些。”   李令姝微微一顿,却依旧答应下来:“是。”   李令嫣坐在那,冲她端庄一笑。   李令姝垂下眼眸:且不知道谁教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想!   陛下:巨冤QAQ   明天这本就要v啦,早上直接更三章万字,会发红包哒,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以后每日早九更新,爱你们么么哒~! 第23章   正值春日,御花园里最是斑斓多彩。   缤纷花海在园中婀娜绽放,入目皆是姹紫嫣红的热闹。   园中布置极为精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景一物都是雅致。   李令姝深吸口气,就觉得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就连风也带着醉人的香气,令人十分陶醉。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她这会儿坐在四海升平阁的主位上,右手边是李令嫣,正一起观赏宫人们送过来的时令鲜花。   这个时节的花最是繁复,什么颜色的都有,热闹闹摆在桌上,让人瞧了自是赏心悦目。   牡丹华贵、芍药娉婷、茶花富丽,除此之外,还余迎春、抱春、春梅、蓬莱紫等也各有罗列,再然后,就是早就挂枝的玉兰,也已开遍御花园。   李令姝端正坐在那,也不多言,只把目光在花朵上一一划过。   御花园的中监张德义和尚宫局的管事姑姑漪澜都陪在边上,等着两位主子的训北北导。   李令嫣的目光也在那些花朵上轻轻扫过,却一下就飘走了。   两个人就这么抻着,谁都不多话。   等了差不多一刻的样子,李令嫣终于有些急了,她一会儿还要回去陪太后用午膳,可没功夫跟李令姝在这浪费时间。   她心里有了主意,便轻声道:“皇后娘娘,这御花园和尚宫局负责春宴的都是宫中老人,自是比咱们熟悉,不如就叫他们介绍一番?”   李令姝这才点头:“尚可。”   于是张德义就抢着开口:“回禀皇后娘娘、县主,因赏花宴是白日,不好做灯展,当日会提前更换成白日更漂亮的琉璃灯,增添些新意。”   说到这,他拍拍手,叫宫人捧来琉璃灯给珠子瞧看。   李令姝转头看过去,却发现是现代也见过的玻璃灯罩,圆滚滚一个,看起来还挺萌的。不过这时候的玻璃透明度还是低很多,但已经相当漂亮可爱。   绝对是营造司出来的御造。   李令嫣看她发愣,不由轻声提点:“皇后娘娘许是没见过,这是南洲那边传过来的琉璃,经过高温烧制可做成各种形状,圆形是最简单的一种。”   她这提点看似好心,实际上却是在嘲讽她不识货,她一开口李令姝就听出来了。   现在也无太后和萧夫人在,李令姝可不怕她:“本宫自然是见过的,只是看都是圆形的略有些单调,不知道县主为何要解释一番?”   李令嫣脸色一沉,扭过头不再言语。   前几日还知道叫她大姐姐,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县主,可见这个皇后做的时间长,让她不知道尊卑长幼。   也让她忘了自己本该有的身份。   思及此,李令嫣心中一动,很是有了些计较。   “臣女记得在家中时皇后娘娘就很喜花草,不如就由娘娘负责安排赏春宴的花草事宜,而臣女自然也要为娘娘分忧,就替娘娘管些饮食茶点之类的琐事吧。”   之前见还一口一个本县主,到了今日却又都收敛起来,学会自称臣女。   李令姝想到她过去干过的那些缺德事,心中谨慎,却还是道:“尚可,就按县主说的办吧。”   李令嫣就抿嘴一笑,起身冲她潦草行礼:“臣女还要回去陪太后娘娘用膳,这就告退。”   “县主去忙吧,切记安排好宴会当日的茶点膳食,本宫就不多操心。”   李令嫣笑容更胜:“是,臣女一定尽力而为。”   两个人和和气气说完话,李令嫣就退了下去,留下李令姝依旧坐在四海升平阁中,看着眼前婀娜多姿的花草。   尚宫局的漪澜姑姑看李令嫣都提前离场,更不耐在这陪着,就说:“娘娘,臣等局中还有事,便也告退。”   李令姝不理她,苏果就说:“姑姑且去忙吧。”   漪澜低头撇了撇嘴,行过礼就退了下去。   张德义等她扭着走不见影儿,才对李令姝道:“娘娘,臣就没要紧的事,但凭娘娘吩咐。”   尚宫局都是太后提拔上来的,自然不会对李令姝多有恭敬,但御花园且不一样,张德义是之前楚逢年瞧中了提点上来,是标准的保皇派,自然向着皇后娘娘。   李令姝看他懂事,就笑着说:“这御花园,只你一个中监?”   张德义顿了顿,声音压低:“御花园的琐事多,臣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还有一位王中监,管着扫洗器物等事。”   这个应该是太后的人,今日兴许听说李令姝过来,都没往跟前凑。   李令姝淡淡一笑:“本宫知道你日常辛苦,不过该上心的还是要上心,花品都要挑品相最好的,不说都富贵,品相是一顶一要紧,若是有人随意更换挪动,张公公可要及时补救。”   李令嫣今日态度这般和气,实在有些反常,她不敢大意,于是才这般敲打。   张德义心中一凛,立即就说:“是,臣明白。”   李令姝拍了拍膝盖上的绣纹,苏果就立即过来扶着她起身。   “好了,时候也不早,张公公且去忙,”李令姝慢慢往园子外面走,“多余的话本宫也不说,若是真有什么,咱们就得一起担待。”   李令姝留下这句,转身就离开四海升平阁,张德义慢了一步跟在后头,却也皱起眉来。   看来,这赏花宴注定不太平。   从御花园离开时,步辇还等在门口,李令姝就很自然上了步辇,一路往南华殿行去。   王有亮跟在步辇边,一脸谄媚:“娘娘下午几时去乾元宫,小的提前过来等。”   苏果就说:“差不多午歇起来吧,王公公申时初刻到即可。”   两句话的工夫,南华殿就近在眼前。   李令姝下了步辇,便直接往殿中走,在前殿瞧见琥珀,李令姝便顿了顿。   “娘娘万福。”琥珀给她见礼。   李令姝就笑笑,亲自扶起她来,低声道:“姑姑无需多礼,这些时候姑姑的关照,本宫铭记于心。”   琥珀面色如常:“都是臣分内之事。”   李令姝道:“是与不是,本宫心里有数。”   说完话,她也不多纠缠,直接回了后殿。   留下琥珀依旧站在院中,一下一下地扫着地。   唰唰、唰唰。   李令姝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今日下午要去看望皇帝,李令姝还略微有些紧张,之前消息都是张大福传递的,皇帝到底治好没治好,李令姝心里还是没底。   因此她午膳便用得不是很香,苏果就有些着急。   “娘娘可是不爽利?若是胃口不好,且得叫太医过来给娘娘请平安脉。”   李令姝摇摇头,叹了口气:“想着陛下还病着,本宫也吃不进去饭。”   她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并不是说得场面话,只因两人生死牵系一身,她是真的一门心思期盼赫连荣臻活命。   然而寝殿里的皇帝陛下,却是听不到她心里话,只能听见她嘴上言。   她这么一难受,他心里也不好受。   赫连荣臻低下头,用喙去梳理羽毛,心里想的却是:祖宗保佑,苍天有眼,他日若真能重获新生,定努力做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也……努力做个好丈夫。   他的绿豆眼不由自主追到李令姝身上,看她恹恹不欢,心里更是坚定。   他都能从人变成鸟,那么从鸟变成人,也不是不可。   这一刻,赫连荣臻的心思越发坚定起来。   李令姝简单用好午膳,不过用了小半碗碧梗米和两个虾仁饺,便就停下手。   苏果冲蟠桃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茶点都捡出来,等娘娘下午饿了再用。   李令姝用完午膳,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就回寝殿安置下来。   这一觉睡得也没有很安稳。   心里装了事,又哪里能睡好的。   午歇起来,她索性也不再睡,自己掀开帐幔看小腮红。   往常小腮红都要跟她一起午睡的,听到她醒来再活动,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她抬头一看,小腮红竟睁着眼,也正盯着她瞧。   李令姝就笑笑,问它:“小腮红,今日不困?”   赫连荣臻歪了歪头,努力发出声音:“娘娘吉祥。”   李令姝就应:“好,本宫吉祥。”   赫连荣臻咕了一声,喉咙发力,紧接着就又说:“都好,都好。”   李令姝眼睛一亮。   她自己下了床,凑到鸟笼前面,盯着小腮红看。   养了这么久,小腮红身上的羽毛虽然没再乱掉,但还是没长出些许,看起来有些单薄。   可它脸上那坨腮红却依旧粉粉嫩嫩的,又萌又软又可爱。   它这么歪着头看人的时候,甚至让人想把它捧在手心里,让它蹭自己的脸。   李令姝心情好了挺多。   她问:“小腮红,再给娘说一遍,都好,都好。”   一切都会好的。   赫连荣臻认真看着她,就学:“都好。”   小腮红发音很清楚,李令姝抿了抿嘴,微微勾起唇角。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认真看着人的时候,好似在发光。   这是赫连荣臻现在所能看到的,最亮的光。   这一瞬间,他听到自己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噗通。   相隔三条宫巷的乾元宫中,缠绵病榻的皇帝陛下,这会儿依旧闭目深眠。   王季平趁着今日给小厨房更换食具的差事,过来给皇帝陛下做针灸。   楚逢年陪在殿中,屏气凝神,凝眸不语。   王季平刚走完一针,准备再来一针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皇帝陛下的胸膛里,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陛下?”王季平惊讶之下,竟是唤了他一声。   楚逢年脸色骤变,忙凑上前去,要看看陛下是否醒来。   只听“啪”的一声,宫灯里的灯花跳了一下。   似是有什么,从这一刻起变的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活了!朕真的活了!   皇后娘娘:唔?发生了什么?   一更!三章都有红包,求个评论~谢谢! 第24章   李令姝逗了一会儿小腮红,瞧它都不好意思了,直往后躲,这才作罢。   苏果领着四喜进来,看她脸上略有些笑意,这才放心。   “娘娘时候差不多,该去乾元宫了。”苏果笑着说,让李令姝先喝薄荷茶润口。   李令姝也早就习惯古代这些规矩,浅浅喝一口薄荷茶,觉得午睡过后的慵懒劲儿也散了散。   四喜给小腮红添食水,李令姝就夸:“小腮红可聪明,刚才还说了都好,一会儿奖励它吃些胡萝卜。”   赫连荣臻:为了口吃的,朕也不容易。   四喜就抿嘴笑:“是,奴婢知道。”   玩闹几句,李令姝就起来更衣,苏果问她:“娘娘可要挽个简单些的发髻?”   李令姝点头:“太后娘娘允了咱们去给陛下侍疾,就不会随意出尔反尔,尽然如此,日常就素净些是最好的。”   苏果就点点头,给她挽起圆髻,上面再戴一顶团花冠,左右各簪一支飞云簪,便就干净利落。   这种团花冠样式很漂亮,上面有金玉各色珠宝点缀的花团,可整体使用鬃毛编织,因此一点都不沉重。   这也是宫妃们的常服之一,简单又好看。   李令姝今日换了一身浆果红的衫裙,脸上也只在唇上略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便就打扮停当。   她在妆镜前瞧了瞧,满意点头:“很好。”   苏果蹲福,扶着她出了殿门。   一刻之后,步辇便在乾元宫门口停下,苏果上前扶下李令姝,刚一站定,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高欢便从乾元宫迎出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李令姝刚要说免礼,就看他两三步窜到跟前,一把扶住李令姝另一只胳膊。   李令姝眨眨眼,就听他在耳边小声说:“娘娘快请进。”   好吧,着急咱们就进去再说。   等进了乾元宫,身后大门一关,高欢就抑制不住了:“娘娘!陛下醒了!”   李令姝这次是真惊了:“什么?”   高欢使劲点头,眼中的泪就跟不要钱一般,顺着他瘦长的脸滑落。   “醒来一刻了,娘娘快请进去,跟陛下说说话吧。”   李令姝一开始也是高兴的,跟着高欢小跑几步,可渐渐的,她却停了下来。   这一刻,李令姝突然有些茫然。   她其实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年轻的皇帝陛下,她所谓的丈夫,祈求了这么久,盼望了那么久,现在听到他醒来,她确实是很欢喜的。   可欢喜之后呢?欢喜过后,她却真的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他们之间根本就不熟,可能皇帝醒过来,跟楚逢年要说的话都比她多,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欢欢喜喜跑过去要做什么。   可苏果却催促她:“娘娘,陛下还等着您呢!”   李令姝突然回过神来,她眨眨眼睛,又重新启程,往乾元宫正殿行去。   之前觉得很长的一段路,今日却异常短暂。   高欢早就跑到殿门前,打开殿门等着她过去。   李令姝深吸口气,终于加快了脚步。   无论如何,见一见他,把话都说清楚,也是挺好的。   李令姝就这么走到了殿门前,刚要走进去,就看到光影在金砖上投射出斑驳的花纹。   那是殿门上的吉祥如意纹,卷云的形状在门上明明很板正,可在地上投影出来,却莫名有些云卷云舒的温柔缱绻。   李令姝的心,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这样也好。   高欢这会儿已经不见踪影,苏果扶着李令姝,轻手轻脚进了大殿。   里面很安静,依旧昏昏暗暗的,可今日却没有了那让人窒息的苦涩药味。   李令姝说不上来,只觉得似乎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让人莫名安心。   她慢慢往里走,刚绕过茶室,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异常微弱的男声。   李令姝顿住脚步,就站在那安静听。   男声似乎许久都未曾言语了,突然这么一说话,声音嘶哑得很厉害,却还是能听出他原本的嗓子是什么样的音色。   很纯、也很厚。   却又有些年轻的高亢在里面,让人一听就知道他的年纪。   说话这个人应当就是刚刚醒来的皇帝陛下。   就听皇帝道:“皇后,来了?”   楚逢年说:“是,陛下,娘娘这就到。”   皇帝喘了口气,说:“你去,去找些金银玉器,好带的。”   他许久没说话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得特别仔细才能听明白。   楚逢年就说:“是,臣明白。”   皇帝又说:“给,给皇后。”   楚逢年:“……”   皇后:“???”   为什么是给我?皇帝一醒来就要给我钱是什么操作?   不管楚逢年回答不回答,皇帝继续说:“茶酒药材,能给就给。”   楚逢年:“……是。”   行吧,兴许帝后情深,第一面虽是不愉快拂袖而去,但陛下遭逢大难,突然明白妻子的可贵之处,想好好对待也不一定。   倒是李令姝站在那,突然不敢进去了。   她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劲。   为何皇帝陛下要执着给她东西?   说实话,他们俩个一点瓜葛都没有,她确实捉襟见肘,却也不会窘迫到人人皆知的地步。   就连楚逢年都不一定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境况,一个沉睡大半个月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令姝皱着眉头,低头沉思起来。   苏果不敢催,也不知道为何娘娘竟是不进去,也只小心翼翼守在她身边。   而此刻寝殿里,气氛却越来越沉重。   趁着皇帝刚刚复苏,还没再度睡过去,需要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   就连皇帝自己,也是顶着一口气的。   “先找大哥,跟他说,太后、太后要另立新主,再联系余将军,让他务必收好漠北虎符,除非朕圣旨亲临,加盖私印,否则不可授。”   这句话,是皇帝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他话音刚一落下,突然闭了闭眼睛。   吓得楚逢年一个健步上前:“陛下!”   李令姝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掀开门帘,一步踏入寝殿中。   此时的寝殿里一共只有四个人。   楚逢年跪在龙床边,而高欢和方圆则守在边上,垂眸不语。   李令姝这一进来,不仅吸引了楚逢年的注意,也拉回了刚刚闭上双目的皇帝陛下的神智。   他那双眼睛,在经历了将近二十日的空茫,突然再复神采。   李令姝被他这么盯着看,不自觉一步一步来到床榻前。   赫连荣臻冲她动了动手。   李令姝下意识回握住他动手,却发现他手心冰冷,一点热乎劲儿都无。   她心下颤抖,强压着心里的恐惧,就这么任由他握着手。   赫连荣臻依旧盯着她看,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看她低着头,似乎想要躲开,却又似乎忍不住想要抬头看他,就突然笑了。   李令姝听到赫连荣臻的笑声,抬头望了过去。   赫连荣臻面色苍白,脸颊凹陷,嘴唇干燥,就连长发也是枯萎的,一点鲜活气都无。   可就这么一个大病初醒的人,他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有着天底下最明媚的光华。   李令姝不由自主盯着他看起来。   赫连荣臻强撑着睡意,他用尽全身力气,攥了攥李令姝的手。   小姑娘的手很软,也很暖。   温暖了他的手,也温暖了他的心。   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   “若有意外,全凭,皇后娘娘做主。”   他最后说了一句,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再度不省人事。   李令姝愣愣捏着他的手,发现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手松开,人也失去意识。   “陛下?”她听到自己这么叫他。   明明是第二次见面,可他说话的语气,却令她觉得分外熟悉。   仿佛两个人早就相识多年,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印刻在她心里,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但他也不过就跟她说了一句话而已。   楚逢年看赫连荣臻又昏了过去,而皇后娘娘就傻愣愣坐在那,一时间都没回身,便起身吩咐高欢一句,又让方圆去搬来圆凳。   “娘娘,臣已经派人去请王公公,他一会儿就过来给陛下看诊,娘娘毋须担忧。”   李令姝这才回过神来,被他扶着下了床榻,坐在圆凳上。   “年大伴,陛下醒来多久了?”   楚逢年给皇帝盖好被子,转身回:“娘娘,陛下是一刻之前醒来的,一共就只说了十来句话,正巧娘娘赶到,同陛下说了最后一句。”   楚逢年当真很高兴,脸上难得有了笑容,看起来比往日都要年轻许多。   可李令姝心里却是不安的。   赫连荣臻的手太凉了,她握住他的手,就仿佛握住冬日的冰凌,冷到心里去。   楚逢年却丝毫不知:“娘娘,陛下刚也吩咐过,他重病期间,有事都听娘娘的,娘娘只管吩咐便是。”   李令姝摇了摇头。   “年大伴,之前王公公说过什么,陛下身体到底如何?”   楚逢年看她脸色苍白,心里也跟着一紧,脸上的笑容立时收了起来。   “娘娘的意思是……?”   李令姝叹了口气:“陛下这是不是回光返照?”   她还是把话说出口。   楚逢年的脸也跟着白了。   “不会的,陛下一定会逢凶化吉,康复如初。”   李令姝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纤纤素手。   她的手很白,也很软,指腹上有些细微的小茧子,是年少时冻疮落下的痕迹。   可刚才那位皇帝陛下的手,却也不是那么平滑的。   他手上也有茧子,在虎口和食指上都有,证明他习武读书很是用功。   若是可能,她真的不想眼看他就这么逝去。   李令姝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经她也是这么苦苦挣扎,在生死之间徘徊,现在看到另一个人也是如此,难免有些感同身受。   “陛下,怎么就这样了?”   是啊,楚逢年再也维持不住年大伴的风度,垂头丧气坐到床榻上。   “是啊,怎么就这样了?明明一切还是好好的。”   楚逢年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道有些油腻腻的嗓音响起:“怎么了?陛下还好好健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感天动地,终于摸到皇后的小手手了!   皇后娘娘:陛下这是……到底好没好?   二更!谢谢支持! 第25章   王季平也算是宫里老人,一直都在各个局所摸爬滚打,说话就总带着一股油滑的腔调。   不难听,却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不过他这话一说出口,李令姝和楚逢年的情绪一下子就稳定下来。王季平作为一名医者,望闻问切自是擅长,他说陛下好好健在,陛下就应当无事。   见王季平进了寝殿里,楚逢年就踉跄起身,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王季平不知道先前的皇帝醒来又昏厥的缘故,他今日原本已经行过针准备走了,却不曾想又被叫了回来。   既然过来,那就得给陛下请脉。   王季平先是听脉,又看赫连荣臻的面色瞳孔,等都看完了,他才神色古怪地过来给李令姝请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他瞧着已经四十几许的年纪,略有些虚胖,眼睛也小,不过那双手,却是保养得特别细致。   打眼一看,就油光水滑的,竟是比许多年轻姑娘的手还漂亮。   李令姝也很和气:“陛下如何了?”   她和楚逢年几乎是下意识地,都没提皇帝陛下刚刚醒过来的事。   王季平沉吟片刻,说:“陛下血脉不通,经络淤塞,以至于气血亏虚药石不进,这才十分凶险。之前陛下昏迷不醒,臣的针灸之术最最适合陛下。”   “年大伴找臣找得很及时,臣医术或许没有太医们高明,但一手针灸推拿绝对是这个,”王季平竖了竖大拇指,“行过几次针之后,陛下的状况就稳定了,前两日也能用进药食,再坚持一月有余,陛下身体里的淤塞就能清除,不会再有危险。”   他不是大夫,也不是太医,是特地被请过来给陛下瞧病的。楚逢年显然已经山穷水尽,所以他说话也直白,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的根本不过心。   事实很明显,他有本事,能治好陛下,楚逢年就会捧着他。   李令姝也不觉得他说话冒犯,反而因为听得清晰明了而安心:“这便很好,有劳王公公,不过本宫看王公公面色有异,却是为何?”   王季平顿了顿,还是说:“一刻前臣还给陛下行过针,陛下的身体也不过恢复五成左右,这就已经算是极快的,但刚刚臣再请脉,陛下身体里的血瘀已经全部清除,臣再行两次针便能大好。”   也就是说,赫连荣臻醒来这片刻工夫,他的病就好了?   李令姝觉得这事有些玄幻,却又不能显出诧异和疑惑,只能是高兴欢欣的。   “如此甚好,那陛下什么时候可醒来?”   王季平就卡了壳。   说实话,如果身体状况恢复,病人醒来是迟早的事,但皇帝陛下的情况特殊。他一开始是伤到了头,而太医又未曾全力医治,导致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人也一直都陷于昏迷中,没有清醒的迹象。   现在哪怕他身体里的沉疴血瘀都已疏通,可人醒不醒这个真不是大夫能决定的,很多时候,都要靠病人自己。   他就是再耿直,也不敢给皇后娘娘打这个包票。   李令姝一看他这脸色,立即就明白过来:“王公公极是辛苦,这些日子也全赖你费心,陛下这里有太医和王公公在,本宫还是十分放心的。”   “只要你给陛下用过心,陛下心里就有你,本宫心里也不会少了你。”   王季平的心就一下子落了地。   看来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还是很懂宫里这些门门道道的。   她这是给王季平兜底,万一以后治不好,也有太医在前面挡着,绝对不会让他有什么后顾之忧。   王季平想了想,还是道:“娘娘,那臣就斗胆再说一句。”   “陛下这般养着,须得特别精心,每日按摩、针灸、翻身不能断,人也得保持干净整洁,他日若是能醒,身体才能迅速恢复过来,也不容易留下什么病症。”   古代可没植物人这一说,但大夫见的病症多,到底也是有些见识的。   这些睡症病人能不能醒来是一说,家里人若是保养得当,那身体状况确实会更好一些,也能多维持几年寿数。   李令姝听他没把话说死,就估摸着他对陛下醒来不抱希望,但陛下刚才确确实实是醒过来的。   她同楚逢年对视一眼,楚逢年就道:“咱家明白,高欢,去送送你王叔叔。”   高欢就笑嘻嘻过来,陪着王季平出了寝殿。   等人走远了,李令姝才道:“陛下这里,就劳烦大伴精心照料,陛下如今身体好转,能用下药食,就已经很好了。”   楚逢年抹了一把脸:“娘娘放心,臣绝不敢敷衍。”   李令姝扶着苏果的手起身,过去看了看已经安眠的皇帝陛下,才道:“若是陛下能就此好起来,便是上苍垂怜。”   说了这会儿话,时辰便差不许多,李令姝转身出了寝殿,楚逢年亲自送到殿门口。   李令姝顿了顿:“年大伴,本宫知你出乾元宫难,若是有要紧的事,尽管派人去寻张大福,他很机灵。”   楚逢年:“是。”   安排好这一切,李令姝就干脆利落离开乾元宫,直接回了南华殿。   原本以为今日就可以顺顺当当过去,结果刚一到南华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四喜的哭声。   李令姝面色不变,却是轻轻捏了一下扶着她的苏果的手。   两人进了南华殿,穿过跨门,抬头就是巴掌大的院落。   南华殿的后院自然跟坤和宫的完全没办法比,却也精巧雅致,往日李令姝最喜在这运动纳凉,天气极好的午后在玉兰树下布一张桌,就连临出来的佛经都带着玉兰香。   而此时,李令姝却没心情看了。   后殿正厅里现在围了三两人影,李令姝打眼一看,却发现从未踏足后殿的琥珀竟也在。   除了她,还有正捂脸哭的四喜和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蟠桃。   只不过此刻蟠桃紧紧抿着嘴唇,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凶一些。   她们这会儿都围在厅中,根本没听到李令姝的脚步声。   苏果微微皱眉,上前道:“都在瞧什么?娘娘从前殿回来,竟是无人伺候。”   琥珀回过头来,看一眼李令姝,往后退了一步。   李令姝这才发现,她们三个中间围着的,竟是小腮红的鸟笼。   她心中一颤,两三步上前,一眼就看到小腮红躺在笼子里,小腹微微颤动,似乎只有微弱的呼吸。   李令姝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   “怎么回事?”李令姝沉着脸,先问还算淡定的蟠桃。   蟠桃就福了福:“回禀娘娘,娘娘之前刚一离开南华殿,这边小腮红就突然一头栽倒在鸟笼底,四喜正巧在寝殿内收拾,瞧见小腮红有异样就过去看,结果发现……”   她这么说着,声音都越发低沉下来,显然也不是那么淡然。   小腮红看起来只是一只普通的玄凤鹦鹉,但它却担着神鸟的身份,若真的在她们南华殿出了事,这谁也担待不了。   李令姝看她半天也不敢继续说,自己也着急,打开笼子去摸小腮红的小身子。   还是热乎的。   “不要啰嗦,有一说一,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李令姝沉声道。   她一直都是很温和的,从来也不曾跟她们这些宫人发脾气,便是现在搬来南华殿,也从不见她多有郁结之气。   这还是几个小宫人都一次看李令姝发火。   四喜原本胆子就小,加上害怕,这会儿更是满脸泪痕,一句话都说不利落了。   琥珀看了看低头不吭声的蟠桃,又看看只会哭的四喜,不由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莫急,刚才情形臣大约知道一些,小神鸟似乎是突然昏厥,又没了气,四喜吓坏了,就去求臣过来瞧瞧,当臣和蟠桃赶到的时候,小神鸟瞧着倒是有些微弱的呼吸,就是不明显而已。”   李令姝点点头,略松了口气,把小腮红从笼子里捧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看。   小腮红这会儿正闭着眼,小小一团躺在她手心里,脸蛋微红,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就跟睡着了一般。   李令姝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肚子,又摸了摸它圆圆的小脑袋,最后整个上下摸一边,发现手感还挺好。   “小腮红只是困了吧?”李令姝不太确定。   不管刚才是否真的没有生息,现在的小腮红还好好的,李令姝也没见过鸟类生病到底是什么样子,一时间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琥珀也过走过来仔细瞧看一眼:“娘娘,臣看小神鸟应该无碍,今日就让它好好睡,待明日看看,若是还不醒再去司羽监叫羽医。”   李令姝轻轻嗯了一声,让蟠桃去取个小垫子来,整齐放在鸟笼底部,让小腮红睡得舒服一些。   一般鸟类都是站着睡觉的,平日里小腮红也是如此,今日闹了这么大动静,只能让它躺着睡下。   等安顿好小腮红,李令姝才亲自送琥珀回前殿。   “今日有劳姑姑,小宫人们不懂事,给你添了麻烦。”   琥珀面上淡淡,说出来的话倒是很温和:“娘娘宫里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李令姝也知道琥珀不要那些打点,于是再度道谢,这才回了后殿。   她一进去,就沉下了脸。   四喜还很惊慌,不敢上前,就连一向都很冷静的蟠桃也犹豫了,两个人就缩在外厅,一声都不敢吭。   李令姝坐在贵妃榻上,苏果过来伺候她更衣净面,待一切都安稳下来,李令姝才道。   “过来。”   四喜跟蟠桃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进了寝殿,然后蟠桃就利落跪了下来。   “奴婢知错。”   她这一跪,四喜也跟着跪下。   李令姝淡淡问:“哪里错了?”   蟠桃顿了顿,低声说:“奴婢先没照顾好神鸟,又慌慌张张弄得草木皆兵,最后还打扰了琥珀姑姑的清静,实在该罚。”   四喜这会儿却是不敢哭的。   “奴婢,奴婢哪里都有错。”   她一直都在照顾小腮红,对它感情比苏果和蟠桃都深,加上本来就胆子小,一看神鸟突然没了气,可不就吓坏了。   慌张之下,人就容易办错事。   她千不该万不该,直接去求琥珀姑姑拿主意。   李令姝叹了口气,却不叫她们起身。   “四喜,之前司羽监那一回,本宫以为你长进了,”她说,“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是甩不脱这胆小慌张的毛病,今日是琥珀姑姑性子好,没怪你打扰,他日若碰上别的什么人,直接治你一个看护神鸟不力的罪名,你又当如何?”   她话音落下,四喜的面色惨白如纸。   一边的笼子里,小黄鸟微微动了动翅膀。   朕一会儿不在,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不在,都没人镇场子了,没了朕皇后可怎么办?   皇后娘娘:凉拌吧。   三更结束~!明天见么么哒~ 第26章   本来今日李令姝挺高兴的。   眼看就要进宫一群人去太后那打眼,她又能经常过去看望一下皇帝,最神奇的是皇帝居然还醒过来,甚至跟她说了句话。   桩桩件件,都显示日子即将有好兆头。   结果刚一回到南华殿,里面就一团糟。   李令姝怎么能不气?   神鸟是什么样的身份,她一个穿越而来的人都深有感触,若是真让人拿住她“养不好”神鸟的把柄,她就连南华殿也住不下去了。   遇到这样的事,不先想着自己解决,反而慌慌张张满宫里找人帮忙,若四喜以后再这么下去,李令姝就真不敢再继续让她近身伺候。   宫里规矩这么多,轻者要钱,重者要命。   李令姝没钱又惜命,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折损的。   四喜这一次是当真不敢哭了,她“嘭嘭嘭”给李令姝磕了三个头:“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   她一边说着,虽还有些哽咽,可到底没落泪。   “娘娘,奴婢明白娘娘苦心,还请娘娘责罚,奴婢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再不犯错。”四喜这么说着,又不停磕头。   李令姝微微一叹,道:“起来吧,去院中跪一个时辰,晚膳也不许用。”   四喜立即行礼:“是。”   李令姝把目光放到蟠桃身上,今日这事其实跟蟠桃没太大关系,她一直在偏殿熨烫衣物,根本没听到外面闹的动静,等她听到闹起来时,一切就都晚了。   不过今日若非蟠桃领着四喜过来跪下,李令姝的怒火或许更难压制。   蟠桃就那么跪在那,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却身姿匀亭,到底不是腰杆软的奴才。   李令姝也发现了,蟠桃其实是那种不能轻易跟人弯腰的人。   她进宫之前的身份,肯定比苏果和四喜要好得多,就只看她修长洁白的脖颈,便能猜到一二。   不愿意做奴婢伺候人,可又迫于无奈,蟠桃顶着这么一个喜庆的名字,努力做自己的份内工作,也努力在这南华殿立足。   她面冷心善,看四喜怕她不敢跟她说话,却也会在这种情况下照顾她周全。   其实是个挺温柔的小姑娘。   等四喜退出去,李令姝才道:“你也起来吧。”   蟠桃没有动。   李令姝就说:“本宫命你起身。”   蟠桃顿了顿,这才迟疑着爬起身来:“娘娘息怒,奴婢自请受罚。”   李令姝扫了一眼她的眉尾,说:“你心里清楚,今日你没有什么大错,”   “奴婢有错,奴婢身为大宫女没有教导好手底下的小宫女本身就是错,”蟠桃低声说,“出了事,在她跑出来的当口奴婢也未曾注意到,这是再错。”   这充其量就是个连带责任,还不是很大的那种。   李令姝搬来这里将近一月,还从未同她谈过,蟠桃本身也不是多话的人。   借着今日的是,李令姝必要说她一说。   “蟠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是,没有人生来便是奴婢,但过去终究是过去,人得朝前看,我们大多数时候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却可以走出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蟠桃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想了李令姝。   李令姝吃了口茶,扭头看向她。   “本宫知道你心里怨、恨、愤懑,知道你不想屈居人下,可时移世易,你已经进宫,成了本宫的大宫女,总要为以后着想。”   蟠桃动了动嘴:“娘娘……”   李令姝就笑了,妩媚动人的面容上,却满满都是自嘲。   “你看,人人都想当皇后,可这皇后头衔落到本宫头上,本宫高兴吗?”李令姝道,“但不高兴又能怎么样?本宫是能去跟太后对骂还是去乾元宫催着皇帝赶紧醒过来?这都是不现实的。唯有从心里接受这个皇后的身份,接受这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才能把以后的路走得稳当一些。”   “蟠桃啊,人是不能往回走的,人生也无回头路。”   已经有许多年,蟠桃没有掉过眼泪,此刻听到李令姝这番肺腑之言,不知为何,她竟想起了早就已经化作尘土的父母,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长兄。   六年宫闱生涯,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压抑和愤懑。   她不想伺候任何人,不想做这个所谓的“奴婢”。   就这么耗着,拖着,被各宫所丟來塞去,最后扔到了没人愿意去的坤和宫。   能被分去坤和宫的宫人在宫里没几个混得像样,张大福都算是好一些的,不也依旧哪里都不能挪动。   一开始蟠桃是极看不上这个胆小如鼠的皇后娘娘,她厌烦她,也不愿意让这样的人当自己的主子,可自从搬来南华殿,她却又发现皇后娘娘不太一样了。   她变得自信而笃定。   蟠桃看着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少女一天一天绽放光华,她的心也跟着静下来,每天跟四喜和苏果两个一起伺候她,闲来背背佛经,再听她读读书,日子竟是有些岁月静好。   蟠桃都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平静生活。   可好景不长,她听到太后要选秀,而皇帝陛下那边,却是眼看就要不好。   对于普通女人来说天塌一样的事,到了这位皇后娘娘面前,也不过是淡淡一句:“知道了。”   她似乎对什么都不担忧,也总是平平淡淡的,偶尔那只聪明的玄凤鹦鹉多说几个字,才能听到她欢快的笑。   若不是今日这件事,蟠桃觉得她会一直这么压抑下去。   却不料,这位看起来不声不响,对宫里一切都那么生疏的皇后娘娘,却把她的事猜对了一多半。   这么多年,终于能有人告诉她,不要再追忆过去,要珍惜当下,展望未来。   蟠桃的泪如涓涓细流,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飞溅在青金石地砖上。   李令姝叹了口气:“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心里就不会再疼。”   蟠桃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那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越来越汹涌。   李令姝低头喝了口茶,看了一眼也红了眼眶的苏果。   “给她擦擦脸吧,明日仔细眼睛痛。”   这边主仆三人敞开心扉,那边鸟笼里,赫连荣臻微微睁开眼,脑子里还盘旋着李令姝的那一就话。   其实从李令姝踏进南华殿时他就醒了,只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没接受自己又重新变回一只鸟的事实,正有些迷蒙。   缓和好一会儿,又听李令姝训斥了宫人,这才渐渐苏醒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原身的短暂醒来,似乎并不能维持多久。   原本他还有些沮丧,没有什么比喜从天降又转瞬即逝更令人难过的,但李令姝的那几句话虽然是对她的宫人说,却也让赫连荣臻听进心里去。   她说得极是:人生没有回头路。   既然事情已经变得这般诡谲,那便要这么闷头走下去,现在他能苏醒一刻,把事情交待清楚,已经相当不易。   这算是难得的胜利,他应该高兴的。   不过,这小皇后原来也不知是多少年岁,竟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很令赫连荣臻意外。   意外归意外,赫连荣臻倒也心平气和下来。   反正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他总能看到她更多面目,倒是不急于一时。   李令姝也不知道自己的走地鸡躺在笼子里偷听,开解了蟠桃一番,就让她下去思考去了。   这么忙忙乱乱一天过去,李令姝到晚间时分才有空闲抄经。   等她把一整卷写完,苏果跟蟠桃就进来伺候她洗漱,南华殿地方狭窄,李令姝要沐浴非常麻烦,只能把浴桶搬进雅室,让张大福往里运水。   今日李令姝又要沐浴,张大福早早就忙活起来。   李令姝回寝殿卸下钗环,看小腮红还直挺挺躺在那,就说:“带着她一起去雅室吧,本宫同它说会儿话。”   赫连荣臻:……   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这片刻工夫,浴桶便已准备好,李令姝拎着小腮红,把她放在浴桶边上的方几上:“为娘陪着你,你就能好起来。”   她这么说着,苏果就过来伺候她更衣。   这些时日,她早就适应被人服侍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的生活,倒是一点都不扭捏。   可她不扭捏,在一边假装昏睡的赫连荣臻却是就捏上了。   大胆!不知羞!   赫连荣臻心里来回念叨,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睁开了小绿豆眼。   入目就是一片莹润的荧光。   李令姝很白,是天生的美人坯子,烛光照耀下,她整个人都似在发光,美得令人窒息。   苏果扶着李令姝进了浴桶,笑问:“今日用了玫瑰澡豆,娘娘可喜欢这味?”   李令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轻轻喟叹一声:“挺好的。”   赫连荣臻只觉得脸上似火烧,也不知道那两坨腮红是不是更红了,他躺在那,哪怕已经闭上了眼,脑海里盘旋的依旧是刚才那片莹润的光。   终于,赫连荣臻忍不下去了。   他扑腾两下翅膀,重新飞起来站在横木上。   “咕咕咕。”就是偏着头,不敢看李令姝。   李令姝听见这边动静,挪了挪趴在浴桶边,看向小腮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反正她觉得小腮红的脸颊更红了,显得异常可爱。   不仅如此,它还歪着头,看起来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蠢萌蠢萌的。   李令姝噗地笑出声来:“说来也巧,那边陛下刚醒你就突然没气了,陛下睡过去你就又好起来,难不成你就是陛下?”   李令姝这么说着,还同苏果玩笑:“本宫也是心急,一只鹦鹉懂什么。”   可偏偏,别的鹦鹉不懂,这只鹦鹉很懂啊!   赫连荣臻听到她的话,不自觉又挪了挪小爪爪。   嗯,他的小皇后,还是很聪明的。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大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然!   皇后娘娘:咦小腮红,你的叫声怎么都颤抖了?   陛下:………………呜呜呜。   以后开始早九晚六双更~努力更新! 第27章   一晃就到了五月末。   这个时节的长信宫也开始闷热起来,便是偶尔有些微凉的春风,也穿不透幽深曲折的宫巷。   南华殿位置偏僻,前有景阳宫,后是北五所,遮挡不算太多,因此倒也不是热得受不住。   只是日常就得一直开着门窗,也好能透透气。   今日趁着李令姝午歇睡下,蟠桃跟苏果说了几句,就领着四喜出了南华殿,一路往尚宫局行去。   经过之前那次挨罚,四喜瞧着话少些,人倒是还爱笑,但遇事也确实沉稳起来。   蟠桃现在心境变了,又有上次同担之谊,两人倒也渐渐融洽。   路上,蟠桃还给四喜讲尚宫局的事。   四喜进宫年份短,不过两三年光景,前几年都在杂房那边当差,就是做些简单的扫洗差事,等闲见不着尚宫局大姑姑的面,对尚宫局也只有那么两三分好奇,其他是一概不知。   蟠桃就道:“如今尚宫局那位珊瑚姑姑,是先帝潜邸时的旧人,原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后来先帝继承大统,她便一起陪侍入宫,自此开始掌管尚宫局,成了司德姑姑。”   司德姑姑是正七品的官位,便是朝臣们见了,也都要给这位“内女相”几分薄面。   四喜点点头:“那这位珊瑚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   蟠桃抬头瞧了瞧天色,眯起眼睛:“她啊,是个很厉害的人,等会儿咱们去尚宫局,你就能感受到了。”   四喜一开始没听懂,等到了尚宫局,看见迎出来的那位大宫女面上带笑,客气又亲昵,心里便多少有些感悟。   面上看不出喜好的,对谁都是一般无二,才能四平八稳,屹立尚宫局十几年不倒。   那个大宫女瞧着二十来岁的年纪,人长得很是清秀,她上来就介绍:“我是珊瑚姑姑跟前近身伺候的,名叫蕊珠,这位妹妹就是蟠桃吧,长得真俊。”   蕊珠见人三分笑,瞧着十分和气,可四喜却莫名有些怕她,往蟠桃身后躲了躲。   蟠桃现如今虽不是时常笑着,但这会儿也比以前要柔软许多,闻言也跟着笑笑。   “给蕊珠姐姐添麻烦了,只现如今夏日眼看便来,南华殿又没那么敞亮,竹帘得尽早挂上才好。”   每年夏季的份例、竹帐蚊香、一应扫洗物品都应该由尚宫局安排往各宫发放,盛京里,六月就进入盛夏,往常五月初尚宫局就会有动作。   只现在一直到了五月底,皇后娘娘的份例都没来,苏果这才有些着急。   她跟蟠桃两个嘀咕几日,觉得还是不能坐在那等天降福泽,只能自己厚脸皮过来要。   这种事,蟠桃最擅长,便由她领着四喜过来。   蕊珠听了蟠桃的话,眉眼一挑,立即点头:“妹妹说的是,这事也是不凑巧。原这竹帘咱们自然早就精心准备好,只皇后娘娘突然搬去南华殿,又不是常住人的宫殿,尺寸规制都不同,这一月来营造司可是披星戴月,才好不容易把竹帘赶制出来。”   话说到这里,差不多意思就足够,然后她就抿嘴一笑。   “原我还想赶紧给皇后娘娘送去,没想到同蟠桃妹妹心有灵犀,这就来取了。”   瞧瞧,让人这么一说,这还成了忠心耿耿的好事。   蟠桃垂下眼帘:“多谢姐姐周全。”   说罢,她也叹了口气:“咱们住在南华殿,位置偏僻不说,宫人也少许多,也不过就这三四个人在娘娘跟前伺候,这一忙就忘了正事。”   她说着,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扯了扯蕊珠的袖子。   “好姐姐,您同我交个底,娘娘的正经份例,什么时候才能到?”   蕊珠心里一顿,知道这是要那二百两黄金,可想起珊瑚姑姑的嘱托,却又是不能给的。   她立即就为难了:“好妹妹,这事原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   她冲蟠桃眨眨眼,手指那么一勾,轻轻点了点房顶。   蟠桃立即又叹了口气,佯装一脸愁苦相。   蕊珠知道南华殿日子不好过,这位皇后娘娘恐怕手里一个大子都没有,但谁又会去在意她呢?如今御膳房还是一应份例俱全,就已经是太后娘娘宽厚仁厚。   这宫里,可不养吃闲饭的人。   蕊珠这会儿又勾起唇角:“妹妹也别急,昨个赤珠姑姑还亲自差人过来说,叫给娘娘的份例准备得周全一些,咱们这一晚都在忙,就怕耽误娘娘渡夏。”   她领着两人进了库房,就瞧见竹帘已经备好,正整齐码放在箱笼上,而另一边,放了几个精巧的檀木盒子。   蕊珠一样一样打开给她瞧。   “这是南边御贡的樟脑薄荷丸,夏日放在箱笼衣柜中,最是得宜。这是各色花香澡豆并各味花露,也好让娘娘夏日换个新景。”   这一盒一盒的,大多都是夏日最得用的物品。   从澡豆、花露、薄荷丸等常用之外,还有花露、玉容散、茉莉油等不太常用的稀罕物。   然而这还不算完,蕊珠又取了一匣子荷包并三盒不同香味的香盒。   “这是驱虫清脑的清夏丸,放荷包里戴在身上最得宜,这三种香都是南边新晋的御供,姑姑们选了又选,给娘娘选了三种味甜不腻人的,看看娘娘是否喜欢。”   她讲的这么仔细,就是要告诉蟠桃,尚宫局对这位皇后娘娘可在意着呢。   钱或许是给不出来,东西倒是舍得,蟠桃原在家中时什么好东西没瞧见过,自然知道尚宫局没有随便搪塞她们。   这也就给足了脸面。   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说完,蕊珠又领着蟠桃去瞧今夏的贡布,皇后娘娘可享最高等级的份例,因此贡布中有约三成是她的。   蕊珠一点都不嫌烦,一样一样给蟠桃说,这一来就用了将近两刻时候,她没说累,蟠桃也没听烦。   总归今岁的贡布,四匹最名贵的繁花缎和如意锦,都给皇后预留出来,这便足够。   其余的纱、绢、绸、丝罗、棉麻等布,先不管颜色如何,上手一摸就知道是今年的新布,成色也很足。   蟠桃心里了然,知道尚宫局还是多少要给皇后娘娘脸面,不会轻易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等这些都清点完,日头都有些偏西,蕊珠特地叫了十个小黄门过来,浩浩荡荡给皇后娘娘送份例去。   不管是做给谁看的,总之实惠她们自己得了,心里便踏实。   蟠桃也没别的话说,不过将要出尚宫局的时候,看到边上的花架上摆了好些的心叶茑萝。   这种花有点像田间的喇叭花,又跟田旋花有些仿佛,若不仔细看,是不太好区分的。   只是这花在宫中已经许多年未曾见到,这还是蟠桃头一次见。   那些心叶茑萝都放在很偏僻的位置,都是一色的水红,若不是蟠桃眼尖,等闲是瞧不见的。   她留了心,也不多话,同蕊珠告别之后,就领着这一堆人浩浩荡荡往南华殿去。   这一回,里子面子也都算赚足。   回了南华殿,李令姝已经起身,张大福也在,四个人好生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东西归置好。   李令姝没怎么瞧过宫里这些份例,苏果就让蟠桃给她讲。   等忙完了,这一日便也似乎要匆匆过去。   用完晚膳,蟠桃才说那心叶茑萝的事。   “娘娘,今日奴婢发现一事,思忖良久,还是觉得应当让娘娘知晓。”   李令姝笑说:“但说无妨。”   这会儿院子里只她和苏果伺候李令姝,四喜去操持晚上沐浴用的热水,并不在南华殿里。   蟠桃看了一眼苏果,低声道:“娘娘,奴婢进宫之后一直不太懂规矩,各局所都不太喜欢,便被踢来踢去的,所以待过的地方多。”   “有段时间,奴婢还去侍奉过一位太嫔娘娘,就是去岁已经过世的苏太嫔。”   李令姝对这位太嫔一点印象都没有,全然不记得,但她却听得很认真。   蟠桃不是个话多的人,只要她开口,那一定是重要的事,所以前因后果都讲得很清楚。   “苏太嫔性子很好,因着无儿无女,对我们这些小宫人就很慈祥,日常也会给咱们说些宫里的事。”   蟠桃顿了顿,就说:“奴婢记得也是去年春日时,奴婢陪着太嫔娘娘去御花园赏景,到了百花园里,逛了一圈,奴婢就觉得略有些不太对劲儿。”   御花园……不知道怎么的,李令姝就想起当日在御花园中,李令嫣那个得意又恶毒的眼神。   蟠桃不知她想到什么,只继续道:“奴婢原在家中时,很喜欢心叶茑萝,这也不是多明名贵的花草,家中花园多有栽种,可进了宫,奴婢却发现宫中是没有心叶茑萝的,一开始也没人问,后来也是太嫔娘娘慈善,奴婢才斗胆问一句。”   宫里的花园一般都很热闹,各色花朵都要有,心叶茑萝这种花易生长又好看,按理说应当会种植。   若是旁人,不关心御花园里有几种花也就罢了,可凑巧蟠桃自己喜欢这一品,所以才对苏太嫔问了一句。   蟠桃把声音压得更低:“娘娘,这话太嫔娘娘当年只说给奴婢一个,今日奴婢说了,娘娘就从心里过一遍,奴婢以后绝不敢再说。”   李令姝却还没做太多反应:“你只管说,本宫只管听。”   蟠桃就说:“太嫔娘娘当年告诉奴婢,说安亲王王妃袁氏不喜这种花,宫中是不允许种植的。”   说不喜欢,只是一个托词,李令姝一听就明白,这位安亲王王妃应当是对这种花过敏,所以等闲碰不得。   这按理说不是多大的事,可接下来,蟠桃却又道:“娘娘,刚奴婢在尚宫局,看到不下十盆心叶茑萝。”   李令姝心头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就算成了皇后娘娘的鸟,也依旧没有朕的戏份,焦虑。   皇后娘娘:稳住,你的毛刚长出来!   陛下:……皇后说的是。   没有什么,比毛更重要! 第28章   早几年先帝刚殡天时,陛下年岁还很小。   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宽大的龙袍,便是坐在龙椅上,也稚嫩得不想是个皇帝。   那时候他到底还是个未及束发的孩童,不说政事,就连课业也是马马虎虎,总令太子太傅摇头。   政事自然不能由他说了算。   太后毕竟是个后宫女人,便是权柄再高,也不能李代桃僵,自封女王当家作主。   因此前朝就需要一位既有能力又很忠心的宗室同她合作,一起把前朝政事平顺地过度下来。   她选的这个人,就是先帝的堂弟,当今圣上的堂叔安亲王。   这位安亲王确实是个能人,不管他是否有二心,总归前朝的政事确实被打理得清明政和,是当之无愧的摄政王。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位摄政王的王妃对心叶茑萝过敏,宫里就连心叶茑萝的也子都不会有,又怎么会养好几盆在尚宫局呢?   这事一看就很不对劲。   蟠桃看李令姝沉了脸,又说:“娘娘,奴婢因喜欢这花,又听过太嫔娘娘说的旧事,这才上心。那花放在花架的角落里,若不仔细看,大多会以为是田旋花,不会去过多关注。”   李令姝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你做得很好。”   蟠桃微微一福,脸上依旧没什么太多表情。   李令姝道:“苏果,回头你再跟张大福交代一声,后日就是赏春宴,让他务必盯住御花园,尤其是心叶茑萝和其相似的花,只要被人摆进去,就一定找张德义换回来。”   蟠桃和苏果对视一眼,两人一下子都明白过来。   等回过神,蟠桃的脸也有些白。   “这是……她们这也太恶毒了。”   若是御花园有心叶茑萝,让当日过来参加赏春宴的安亲王妃病发,就是李令姝的大过错。赏春宴还有那么多命妇闺秀,这事一传扬出去,李令姝这个皇后的脸面就要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人人都要知道她不堪大用,无力管宫。   苏果会意,却还是道:“娘娘,靠张大福恐怕盯不过来,这事还是应该让年大伴知道,年大伴徒子徒孙那么多,这事一定能办好。”   李令姝点头:“极是。”   不过眼下急也没用。   晚上李令姝沐浴更衣,就又跟小腮红念叨。   “她们为什么心思这么坏,我也没碍着她们什么事,相安无事不好吗?”   经过上次生病,李令姝现在偶尔也把小腮红放出来,让它在自己手上身上走动。   鹦鹉是攀禽类,不擅长飞行,更喜欢用小爪爪走路。李令姝知道自己的小腮红很聪明,从来不会乱跑乱拉,倒也很放心。   现在放它出来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会儿小腮红就站在她的肩膀上,用好不容易长了点羽毛却还是没有冠羽的脑袋蹭她的脸颊。   又乖又贴心。   李令姝顺了顺它的羽毛,说:“这手段瞧着有些马虎,我猜是李令嫣干的,现在太后还把巴不得我这老老实实当个听话儿媳妇,一时半会儿不会找我茬。”   赫连荣臻点点头:“咕咕。”   对对,是这个道理。   便是太后真的要拿李令姝怎么样,也绝对不是这种温吞法子,她是个快狠准的人,有事就要一步到位,绝对不磨洋工。   所以这种下三烂的招数,也就李令嫣这种没经过事的闺阁小姐才能使得出来。   就听李令姝继续念叨:“只要赏花宴当日平安度过,我就心满意足了。”   赫连荣臻眨眨眼,一边蹭她的脸,一边心里却盘算。   这小皇后还是太单纯善良,宫里哪有平安度过这四个字。人家都踩到脸上,那就要一点一滴都记住,以后一旦可以翻身,必要十倍奉还。   赫连荣臻隐忍这么多年,就是在等那一天。   绝对不可能人家动作了,自己却不还手,这也不是他的性格。   “咕咕咕,娘娘吉祥。”   他努力张张嘴,吐出两个字:“大伴。”   这是他新学的词,以前不敢随便说,现在李令姝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乾元宫,回来也说几句年大伴的事,他才可以把这个词顺理成章念出来。   李令姝没成想小腮红竟突然说话了。   还说的是大伴这两个字。   她笑得眯了眼:“小腮红真聪明,听我说过几句年大伴,这就记住了。”   赫连荣臻:“咕咕咕,咕咕咕。”   去找他,去找他。   李令姝听不懂,却也道:“明日我正巧要去乾元宫,也好跟年大伴说一说这事,他肯定能把事情摆平。”   赫连荣臻这才松了口气。   楚逢年跟他十几年,最是知道他的性子,只要李令姝把事情说给他听,他一定不会就简单摆平揭过。   一人一鸟腻歪好久,李令姝才把她放回笼子里,自己则没心没肺安眠去也。   只剩下赫连荣臻,站在笼子里盯着帐幔看。   等以后他变回来,一定要好好教导这个单纯的小皇后。   可这么想着,他却又觉得李令姝依旧这般善良淳朴也挺好,宫里本就已经够压抑的了,再多那么多算计是非,日子还怎么过?   他看着她现在开心自在,也觉得莫名向往。   这样的生活说不定也很好。   赫连荣臻脑子里乱成一团,渐渐有了些睡意,他缓缓闭上眼睛,心里想的还是:朕要努力变回去,朕也必须要强大起来。   只有他足够强大,李令姝才能在他的羽翼之下悠然自在。   一夜好眠。   次日李令姝依旧是午歇起来去的乾元宫,等她看过依旧昏睡不醒,却面色越来越健康的赫连荣臻,这才把事情跟楚逢年交代清楚。   她不说前因后果,只说:“要不是听说安亲王妃有这样的候症,本宫也不会这么上心,若是御花园的花叫人多塞进去几盆心叶茑萝,惹得王妃病发,那就是本宫行事不利。”   楚逢年脸上挂着笑,扑面而来一股书卷气,对李令姝也很是和气。   “娘娘且放心,既然这事叫娘娘发现,保准不会出差错。”楚逢年安慰她。   李令姝松了口气:“张大福毕竟年轻,他也有看不住的时候,本宫只能劳烦年大伴出手相助。”   楚逢年道:“好说,明日的御花园,保准不叫娘娘瞧见心叶茑萝。”   事情说完,李令姝就起身:“不出事便可,劳烦年大伴。”   楚逢年笑笑,越发客气:“娘娘哪里话,这都是臣的分内事,臣巴不得替娘娘分忧。”   等送走了皇后娘娘,楚逢年回过头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方圆,你让人告诉张德义,如果明日花树不当,他家的事,就没人惦记了。”方圆就默默退了下去。   高欢过来给楚逢年捶腿:“师父,娘娘瞧着还是心软,可咱们总不能也跟着心软。”   陛下是什么性子,楚逢年最清楚。   他是个绝对不肯吃亏的主,他从来睚眦必报,哪怕这之间隔着数百日光影,他也绝对不会忘。   那日陛下不过醒来一刻时光,话里话外都是担忧皇后娘娘,楚逢年一看便知道对于这位皇后娘娘,陛下是真的当自己的正妻对待,一点都不能含糊。   现在有人欺凌到皇后娘娘头上,只简单抹平必不可能,陛下哪怕不开口,这事楚逢年也得办得漂漂亮亮。   楚逢年眼睛一眯,对高欢低声说了几句,高欢就笑着退下。   等人走了,楚逢年就自己回了寝殿,坐在皇帝陛下的身边。   也不知是什么天降机缘,自从那日陛下醒来,再加上王季平定时过来针灸按摩,皇帝的身体竟真的好了起来。   随着额头上的伤口愈合,现在在看他,会以为他不过是浅浅睡一觉,等到睡足了,便会睁眼醒来。   楚逢年对赫连荣臻说:“陛下,臣一定会护皇后娘娘周全,只等您醒来。”   龙床上的皇帝陛下,面容浅淡,依旧安然深眠。   李令姝回了寝宫,就开始准备明日赏春宴的礼服头冠。   这不算是大年节,但因有命妇拜见,所以李令姝还是需要穿礼服的。   蟠桃领着四喜,早几日就开始收拾这身礼服了。   因为是织造所做的定例,也没有比照李令姝的尺寸,这身礼服李令姝穿上是略有些长的,她们现在也不好去再请织造所给返工,只能自己补救。   蟠桃的针线工夫当真了得。   不过十日光景,这身看上去普通又宽大的吉服,就显得合身起来。   李令姝刚一从乾元宫回来,就被催着去试衣裳。   不过她倒是不着急,先回寝殿跟小腮红玩一会儿。   现在鸟笼子也不怎么锁,只要小腮红想找她,就自己飞出来,往她身上攀。   果然她一回来,就受到了小腮红的热情迎接。   “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李令姝心里没了事,顿时喜笑颜开,伸手让她飞到指尖,然后就把它送到肩膀上。   “想没有想我?”   赫连荣臻:“……”   “咕咕咕。”他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李令姝这话说过很多次,他现在也渐渐习惯了。   行行行,她说想,那就是想吧。   反正他一只鸟,还能反驳不成?   李令姝就跟小腮红嘀咕:“我把事情都给年大伴说了,大伴说一定会督促手下人办,这就没我的事了。”   她这么说着,看起来特别高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赫连荣臻凑她很近,看着她硕大的脸,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还挺可爱的。   唔,可能是自己的小皇后本来就长得可爱吧。   赫连荣臻这么想着,心里就安稳了。   楚逢年一定会好好办事的,以后看谁还敢欺负他的皇后。   咕咕咕姑。   岂有此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的大伴就是懂事!   年大伴:敢欺负陛下的小心肝,老子整死她!   陛下:哎呀不要乱说,哪里就是小心肝了。 第29章   五月二十九,正是个天高气爽的好日子。   在帝后大婚之后,整整平静了一个多月的长信宫,又再度热闹起来。   因着陛下还在病中,太后忧心陛下身体,便不叫打扰陛下养病。今年的春日赏花宴,便只开了长信宫东侧御花园、百禧楼以及景阳宫,方便命妇歇息游玩。   李令姝住的南华殿,刚好位于景阳宫后,怕命妇们冲撞佛祖,赏花宴当日也要闭宫。   这虽然有些麻烦,进进出出需要再开宫门,不过李令姝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这一日清晨,李令姝很早就醒来。   她刚一睁眼,就听到帐幔外面小腮红跟她问早:“娘娘吉祥。”   一日的好心情,就从这句话开始。   李令姝笑了几声,侧身掀开帐幔,就看到小腮红站在床边的方几上,正歪着头看她。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天将微熹,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隔窗钻进寝殿里,照得小腮红好似在发光。   它脸蛋上的腮红粉粉嫩嫩的,萌得李令姝想搂进怀里亲一口。   不过小腮红对于这件事有些许抵触,摸摸抱抱都可以,亲是万万不能亲的。   若是她要亲,小腮红能气得一整日不理她。   李令姝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癖,不过不让亲就不让亲吧,能撸毛就行。   “过来娘亲这里,”李令姝冲小腮红伸手,“过来一起躺一会儿。”   赫连荣臻:“啾啾啾。”   他这个小皇后怎么回事,怎么如此热情大胆!不知羞!   不过心里这么想着,赫连荣臻还是走一步退半步地挪到了床边,仰着头看李令姝。   李令姝:真的太萌了。   但凡喜欢鸟的人,都能明白这种感觉,只要看见它,心都能跟着化了。   赫连荣臻慢悠悠踱步到李令姝手上,冲她叫了一声:“早、早。”   他每天都能新学会一个词,并且发音非常清楚,这简直令李令姝欣喜若狂。   本来她今日心情就很好,现在看小黄鸡这么聪明,不由更是高兴。   “小腮红,你真是太棒了!你是娘亲见过最聪明的鸟!”   李令姝使劲撸了一把它的羽毛,夸得非常用力。   赫连荣臻直接忽略了她为娘的自称,很得意地挺起小胸膛:“娘娘,早。”   从会说第一个字开始,后面的字就不再困难,等到了现在,他几乎每天都能练会一个新词,并且乐此不疲以让李令姝高兴为己任。   他做这些事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自己都没察觉,可心底里,他就是想对李令姝好。   他觉得自己的小皇后住在南华殿太委屈,觉得她少衣少食,一点皇后尊容都无。这也就罢了,她还要经常去面对太后和萧家那一群人,想想更可怜。   如果可以,他是一点都不想让她面对这些的。   不过现阶段,也只能如此。   赫连荣臻低下头,蹭了蹭李令姝温热的脸颊。   这一刻,李令姝心里生出些许她自己从来不曾有的情感。   曾经的她一直孤身一个人,靠着父母的遗产在一个又一个医院里苟延残喘,最后也没能保住自己的命。突然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家里的父母亲人仿佛都是陌路,而宫中的丈夫成了那个样子,太后不吃人就不错,她也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   直到小腮红渐渐同她亲近起来,她才生出些许柔情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一看见小腮红,她就立即能笑起来。   他们俩个,大概真的很有缘分。   玩了一会儿,李令姝才叫起。   这个时候赫连荣臻就会很配合地飞回笼子里,给宫人们腾地方,让她们好好伺候李令姝洗漱更衣。   等这一切忙活完,李令姝就先去用早膳。   今日早膳比往常任何一日都要丰盛,除了她爱用的几味小点,大早起的御膳房就给备了一盅乌鸡汤,一盅银耳莲子羹。   御膳房跟现代不同,呈给主子们食用的菜品,大多都是当日现做,这两道估摸着天黑的时候就顿上了,也是不容易。   李令姝就笑着喝汤:“今日本宫要出去见客,怪不得御膳房这么巴结。”   蟠桃和四喜还在最后修整礼服,只有苏果跟在她身边伺候。   “御膳房往日也是极客气的,奴婢瞧着尚宫局也不都是恭恭敬敬?”苏果笑着说,“里子面子的,以后再找补,现在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李令姝扭头看她。   苏果就指了指寝殿:“以前蟠桃跟着的苏太嫔,那日子才是难过,太嫔娘娘不过三十几许的人,为何早早就去了?还是因为宫里已经没人关照她们,说实话,太后是个冷情人,她不叫关照,太嫔们的日子可要如何过?”   李令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看电视看小说是一回事,现在临到自己身边,亲耳听到这些故事,自然更是感触深刻。   反正殿里也没外人,李令姝就忍不住说:“所以说娶那么多妃子做什么?只不过是满足男人的尊荣,他拍拍屁股走了,苦的却是女人们。”   苏果刚还笑着,听了李令姝这话,立即吓得白了脸:“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一会儿去了御花园,娘娘切忌再提。”   李令姝笑笑,很乖巧地点点头:“本宫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明白,可若这句话不说,她却觉得堵的慌。   李令姝这句话声音本来不大,寝殿里的蟠桃和四喜都没听见,倒是陪在厅里的赫连荣臻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动了动翅膀,喉咙里反复滑动,似乎有什么想说。   可过了许久,他也什么都没能叫出来,最后只能发出轻轻的“咕咕”声。   作为一个皇帝,又是从皇子成长起来的,太后或许对他没什么教导的心,可太子太傅和侍读先生们,却都不可能不好好教导他。   需要他学习的,他都努力学会,吃进肚子里。   不需要他学的,他也大多有些涉猎。   因着太后,他从来不表现出来,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能是个睁眼瞎。   李令姝说这些事,他能不明白吗?他很明白,作为一个当权者,作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他什么事都能看清。   社会就是如此。   千百年来中原大地上几经朝代更迭,坐在金銮殿上的家族换来换去,可社会却从来不曾变。   一代一代,人口子民就是这么传承下来。   这就是规则。   可让赫连荣臻去评判对错,他是评判不出来的,只要能让大越繁荣昌盛就是对的,不利于百姓民生的就是错的。   这件事,也不过就是女儿家私底下说说谈谈,没人真的端上明面来讲。   但赫连荣臻却从李令姝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他在想,是不是李令姝原来生活的地方,跟他们很不一样?毕竟电视、非洲、手机、电脑等词汇他从来没听说过,也无从分析。   李令姝不知道,自己突然感悟的一句话,让赫连荣臻陷入深思。   她自己用好早膳,也没进行日常的饭后散步,直接就去寝殿更衣梳妆。   根据苏果的说法,这一套最少要忙大半个时辰。   进了寝殿,先进行的是更衣。   今日她的衣裳,是比常服要更高一层的礼服形制,因是夏日,料子全部选用透气的丝绢等,但因为绣纹紧密,穿在身上依旧很板正。   料子虽然都是丝、罗,但里面就有两层衣裳,最里面的是红色缘边,外面则是深青金绣团龙文褙子,这么一穿上,领子和袖口的层次就显露出来。   最外面则是大红色的鞠衣,通身并无绣纹,只在胸背有云龙文,她的这件看起来有点简单,绣纹也不是特别精致。   胜在料子极好,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穿上,她也不会觉得特别闷热。   蟠桃到底见识过好东西,小声跟李令姝嘀咕:“这绣纹一看就不是织绣姑姑亲手出的,只简单用了织绣,上面翠、珠等物都无。”   李令姝就笑着安慰她:“这就不错了,要不是有你,穿着都不合身。”   蟠桃难得勾起唇角笑了笑。   “娘娘喜欢便好。”   衣裳穿完,李令姝就坐到妆镜前,让苏果给自己上妆。   今日这样的场面,是一定要上妆的。   苏果先给李令姝上面脂,才上了薄薄一层细粉,李令姝睁眼一看,觉得自己一下子白了好几个色号。   “这也太白了吧。”李令姝心里怀念粉底。   苏果道:“细粉容易掉,一会儿还要上一层面脂,颜色就浅了,再说,娘娘年轻美丽,怎么就不能白净一些?”   李令姝:“……不了,还是淡点吧。”   她还是接受不了这惨白的颜色。   苏果手速很快,不一会儿就给她上好眉膏和唇脂,最后又细细上了一层面脂,就算大功告成。   李令姝问她:“腮红不上?”   苏果转身站在她身后,跟蟠桃一起给她梳发:“等穿好大衫再上,需要调配一下颜色。”   李令姝:还挺高级的!   今日要戴冠,头发就很简单,只用团一个圆髻就可以了,然后才戴发冠。   这一次戴的也是燕居冠,但整个形制和做工用料都比之前她经常戴的那个高级特别多,远远看着就金光闪闪的,富贵逼人。   这顶发冠,尚宫局没敢敷衍。   李令姝起身,让宫人伺候她穿上玄色大衫,最后再披上云龙纹霞帔。   最后的最后,苏果给她上了一抹很正的腮红。   赫连荣臻站在笼子里,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小皇后。   她站在那,通身都是气派威仪。   就连柔媚的眉眼都被衣衫带动,成了皇后应该有的样子。   看似肃穆,却异常美丽。   赫连荣臻只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几乎都要站不住。   李令姝只冲着它笑了一下,然后就扶着苏果和蟠桃的手,一步一步行至殿门处。   门外,春光烂漫。   李令姝眯了眯眼睛,说:“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的皇后真漂亮,特别美!   皇后娘娘:哎呀,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陛下:……(这也突然不好意思了!)   备注:这一章的服侍描写,参考大明衣冠图志中关于皇后(大衫霞帔)的介绍,感兴趣可以去看一下,原件是非常漂亮的。本文略作修改(大衫颜色改为玄色,贴合本文的设定形制)。   明天要上夹子,更新可能会晚一点,文案会说明时间,还请大家见谅~ 第30章   今日说是赏花宴,实际上真正看花的时候没多少。   上午所有命妇进宫,先要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娘娘,然后一行人再赶去百禧楼,听大戏。   戏听完后,中午便在百禧楼用膳。   然后下午继续听。   听到差不离外面不太热的时候,再去御花园里逛一下,赏赏景,念念诗,今日的赏花宴便就算结束。   当然,太后娘娘看中哪个闺秀,那就是太后娘娘的事,等闲干预不了。   李令姝之前一听这个活动安排,总觉得一整天就是坐在那听戏,想做什么都不方便,但即使如此,她也得高高兴兴的去,以示自己对于太后这个决定的拥护。   今儿不用李令姝叫人去请,步辇早早就在宫门口等,李令姝刚一出去,王有亮就上前请安。   李令姝便坐上步辇,一路往慈宁宫晃去。   今日的宫中比以往都要热闹许多。   刚一拐出南华殿前的长巷,转身就看见前方行来几队人,似乎刚从偏巷拐入,一下子就碰到了彼此。   李令姝眯起眼睛看,只看到零星几队是有步辇仪仗的。   她似是不经意地敲了敲步辇扶手,苏果就低声道:“娘娘,奴婢远远看着,前面似乎有忠勇伯夫人的仪仗。”   李令姝也就不再继续看。   她这边的路要短许多,等她绕过巷子拐入慈宁宫,那边还未曾走近。   等到了慈宁宫门口,低头就看见赤珠早就迎出来等。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今日来得真早。”   赤珠今日特地在发髻间簪了一只绣球团花钗,显得眉眼更是柔和,让人瞧了就心里头舒服。   李令姝伸出手,她就亲自上前扶着李令姝下步辇。   “娘娘这边请,太后娘娘刚还念叨您。”   李令姝淡淡笑:“劳烦赤珠姑姑。”   太后娘娘念叨她,准没什么好话。   一行人直接进了正殿,李令姝刚一进去,就发现正殿摆设很不一样。   今日正殿里所有的隔门全部取下,窗门大开,殿中加了约有十盏宫灯,照的内里灯火通明。   萧太后的这个慈宁宫,里里外外都是大气端庄的,处处彰显她曾经正宫皇后的地位。   李令姝抬头看,就见大厅正中间摆放一把鎏金凤椅,凤椅两侧各有一把椅子,一把是略简朴的檀木凤椅,另一把龙椅倒是华贵一些,却也是檀木打底。   远远不及太后的凤座来得威仪端肃。   这会儿厅中已经等了十余名小宫女,各个垂眸静立,仿佛根本听不到外人的动静。   赤珠就说:“太后娘娘在雅室,让您来了就去雅室见她老人家。”   李令姝心里了然,太后这是需要她亲自进去请,好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   “这是本宫应当做的。”   李令姝这么说着,跟着她七拐八拐,终于进了寝殿前的雅室。   太后娘娘这雅室可不是她南华殿的雅室可比的。   只看雅室正中摆放有玉石台面的茶桌,边上四把圆凳,打眼看就知是黄花梨的。   茶桌之后是一排文竹,绿意盎然又素静别致,瞧着还有几分古朴。   再旁边就是一架博古架,上面摆放的东西不多,李令姝也大多叫不出名字,可扑面而来的厚重感,却是李令姝头一次感受到。   上面的盆景、摆件、瓶、雕,想来无一不是凡品。   而太后就坐在另一边窗下的香妃椅上,正在阳光下读书。   温柔春日的晨光抚慰着她艳丽非凡的面容,时光在她乌黑的鬓发间缓缓穿行,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几日不见,太后娘娘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李令姝见过那么多现代的美人,却发现没有任何一个有太后娘娘这般气韵。   她不笑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只那么垂眸读书,都十分温柔婉约,让人觉得她很容易亲近。可她若是沉下眼眸冰冷凝望,却又让人手脚发凉,通身都是威仪气派。   李令姝没见过她别的面貌,只知道这位太后娘娘她须得打起十二分精力去对付,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李令姝进了雅室,先给太后行礼。   太后就坐在那,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伸手竟翻了一页书。   李令姝就维持着蹲福的姿势,一动不动等在那,只太后叫起她才能动。   气氛一下子就凝固起来,还好李令姝之前练习过蹲福,这才维持住了体面。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可能赤珠觉得这样不是很好,才上前跟太后耳语几句。   “唉,你这孩子,来了也不言语一声,快起来吧。”太后立即抬起头,似是有些吃惊,还眯起眼睛往李令姝脸上看过来。   李令姝没有笑,也没有怒,她很平静地起身,再次给太后请安。   太后就笑起来。   “好孩子,坐下说话。”   她金口一开,赤珠就赶忙端了圆凳过来请李令姝坐下。   李令姝便端端正正坐下,等着太后出招。   太后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   这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气度立即就不同。   之前李令姝便是戴着燕居冠,却也没有皇后的气度,撑不起过重的常服。可现在看来,还是衣服做得不够精细,衬不出人来。   此刻再看李令姝,她挺直腰背坐在那,面容淡淡,脖颈修长,身姿很是端庄娴静。   若她不言语,是很能唬住人的。   太后倒是挺满意,原本她还想提点几句,不让她落自己的脸面,现在一看,废话就可以省下,说些正事。   “皇后,你也知道今日为何会开赏春宴,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李令姝一愣,太后这是问她想给自己老公纳什么样的小老婆?古代还能这么操作吗?   不过转念一想,太后能问一句已经算是很体贴的,若不然直接先斩后奏,放到真正的妻子们身上可能更难受。   李令姝抿了抿嘴,倒是浅浅笑了:“臣妾没什么想法,京中的许多闺秀臣妾也都不认识,想来娘娘都是见过的,全凭娘娘做主。”   原主在家时基本上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同龄的闺秀几乎一个都不认识,所以倒也省了那份姐妹共侍一夫的尴尬。   太后听了这话,倒是不觉得有问题,李令姝这也算是实话实说。   “不说特指的哪个人,性子呢?”太后又问。   李令姝不知道太后为何执着问这些,只按着她应当会喜欢的回答道:“只要人能孝顺忠心便是最好的品德。”   这个答案中规中矩,太后点点头,没再问。   李令姝就这么坐了会儿,看她也不言语,不知道她肚子里掂量着什么事。   她心里面思绪万千,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唇角微微有些弧度的淡然面容,看起来一点都不急躁。   太后几次借着翻书的工夫用余光看她,就看她表情都不带变一下,心里不由对这个她一直不太看好的皇后有了些新的认识。   在太后看来,一个人最优秀的品质其实是耐心。   只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耐着性子等待最终的那个结果,她就一定会是最后的那个赢家。   但这位“外甥女”她到底接触不多,现在还无法分辨忠奸。   太后眯了眯眼睛,这一次终于把书本放下,转头认真瞧看李令姝。   李令姝这回也不能假装无事发生,只好也抬眸看她:“娘娘可有事要吩咐?臣妾洗耳恭听。”   她的凤眼很漂亮,眼尾带着些缠绵悱恻的弧度,让人很容易心软。   太后想:跟她那个娘长得一个样。   “好孩子,有件事哀家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提前先跟你说清楚,”太后脸上满满都是慈祥,“你也知道,这一次赏花宴实际上是为了给皇儿选秀,为了能让皇儿早早康复,咱们婆媳两个也都得尽力。”   李令姝:“是。”   太后笑得特别和气:“皇儿是个清冷人,以前也不喜那些侍寝宫女之类的事,现如今身边便只有你一个皇后,确实是有些孤单的。”   李令姝:“……”   原来皇帝还是个处?   不知道为什么,李令姝觉得这皇帝,真的还挺惨的。   她莫名有些同情了怎么办!   但这会儿太后还很严肃,她就不敢笑,只能认真听太后说,还得捧场:“娘娘说得是,说不定被喜事一冲,宫里再热闹热闹,陛下就能大好。”   她这么说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特别感激,也是不容易。   太后瞥她一眼:“哀家之前瞧中了几位闺秀,都是贤良淑德的好姑娘,只是出身都很不平凡,若是她们进了宫,位份上就不能亏待,毕竟皇儿……”   毕竟皇帝要死不活的,人家能把孩子送进宫,都是忠心护主的表现,自然不能随便敷衍。   李令姝心下了然,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等在这呢?   其实太后想封谁想让皇帝纳那哪位做皇妃,她一道懿旨下去便成,根本不用跟李令姝商量。然而李令姝手持凤印,别看她现在可怜巴巴缩在南华殿,她到底是皇帝的正妻。   若是太后懿旨发下她不落印,那里子面子就都很难看,会闹个不愉快。   这样将来妃嫔进宫,也是立身不正,腰板就挺不直。   毕竟她们没有正妻的首肯,便是做妾都做得不踏实。若真如此,可不就坏了太后的大事?   李令姝这么懂事,当然不会坏太后大事的。   她立即道:“臣妾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对于宫中位份等事臣妾也不太懂,自然要娘娘定夺。”   李令姝顿了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毕竟姐妹们进了宫,也能多陪陪娘娘,也有人能替臣妾孝敬娘娘,娘娘喜欢谁,给谁高位便是,臣妾只听娘娘的话。”   这话说得太诚心了,太后扫了她一眼,看到那谄媚的笑,心里的警惕渐渐消散开来。   她之前想什么呢?不过是一个贱婢生的薄命丫头罢了。   哪里有什么皇后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总觉得太后要坏朕好事,朕不想要这些乱七八糟的媳妇!   皇后娘娘:那本宫呢?   陛下:……也就还行吧。 第31章   太后一舒心,笑容就越发慈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讨人喜欢?”   李令姝抿嘴一笑,脸都跟着红了。   她发现自己的演技还是挺好的,别的方面不知道,起码装乖卖傻她是相当纯属,就连火眼金睛的太后娘娘都没看出来。   婆媳两个这边“和谐”说了会儿话,外面就进来一个脸生的姑姑:“娘娘,各家命妇及小姐都已经到齐,在正厅等您跟皇后娘娘呢。”   李令姝这才知道,原来太后不是故意要跟她说话,而是她们两个必须要避开,等所有人都坐下安定再姗姗来迟。   想来这也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   李令姝立即就起身,对太后道:“娘娘,既然人已经到齐,咱们就出去瞧瞧看看吧?”   太后微微一笑,伸手让她扶着自己起来,然后就由着她扶着自己,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出了雅室。   一路上,李令姝仔细支着耳朵,都没听到正厅那边有什么响动。   这些世家大族出来的人物,行为规范到底是没什么差错的,便就是有那么几个不上台面的,应当也会有姑姑和宫人上前制止。   这一路看似不短,可李令姝却觉得异常漫长。   她就这么搀扶着太后,手不能抖,腿不能软,就连走路都得是一个节奏的,不快不慢刚刚好。   李令姝几乎大气都不敢喘,就这么扶着太后,一路憋着气进入正厅。   厅中坐了三四十位,放眼望去,命妇们端庄持重,闺秀们清秀可人。   待她们婆媳两个刚一进去,就看里面的命妇们立即起身,垂眸静等,动作之间,只听轻微的环佩之声,却一点都不显嘈杂。   李令姝心里佩服,这边恭恭敬敬扶着太后坐到凤椅上。   太后坐定之后,李令姝退后一步,在自己的凤椅前站定。   太后就慈和道:“坐吧。”   李令姝便轻轻坐下。   等到上面的两位主位都坐下,赤珠才上前一步,唱诵道:“跪。”   下面的人,齐刷刷跪下来。   “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人虽然多,声音却也挺齐的。   李令姝头一次见这等场面,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内心里感受到古时皇室的威仪。   皇权之下,皆是臣民百姓。   李令姝不自觉挺直腰背,垂眸凝望,在她们每一个人的背上看过。   太后轻轻开口:“免礼、平身。”   等人都站起来,赤珠再道:“赐坐。”   于是下面那一群人,就又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不过他们便是坐下来,也不太敢交头接耳,大多都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身姿倒是都很优美。   太后就开口了。   “近来京中大事小情不断,哀家也许久没有见过你们,倒是十分想念。”   这说的是之前皇帝重病,因此宫中好生安静了一个月有余。   太后继续道:“春夏之交,正是百花盛开时,哀家想着正好可以同诸位夫人小姐一同赏玩,才特地叫皇后一起操办了这场赏春宴。”   下面的人就得接茬。   一般这种场面,接茬的都是跟上位者关系比较亲近的近亲。   “娘娘所言甚是,臣妇早就听闻御花园中的牡丹争奇斗艳,多谢娘娘赏赐咱们这机会,让咱们能一饱眼福。”说话的是忠勇伯夫人萧氏。   旁边另一位也轻声开口:“太后娘娘一向慈和,臣妇时常感念。”   这是之前李令姝见过一面的,冯坤冯首辅的夫人魏氏。   她们两个作为太后的亲近之人说了话,后面就陆续有几个夫人也跟着说了几句,大多都是场面话。   太后点点头,笑容越发和善,她道:“哀家是老太婆了,你们瞧着不新鲜,不过哀家身边这一位,可是正是春好时。”   说吧,她又跟李令姝慈祥地说:“皇后,这些命妇你以前从未见过,不如让她们一一上前给你见礼,也好有些面缘。”   李令姝知道,她这是要让命妇们领着闺秀上前,想挑挑人。   这个说法倒是最稳妥的,李令姝心领神会:“是,太后娘娘思虑周到,多谢娘娘。”   太后就看了一眼萧夫人,萧夫人就笑说:“娘娘同皇后娘娘真是母女情深,让人十分感动,不如就从咱们家开始吧?”   她这么说着,就自顾自起身,看了一眼身边的李令嫣和另一个李令姝略有些面熟的少女。   于是,这母女三人就上前给太后皇后见礼。   李令姝仔细回忆一番,才想起来这个少女应该是忠勇伯的另一个小妾所生的三小姐,不过这小妾原是萧氏的贴身丫头,因此跟萧氏的关系倒是还算亲近。   李令姝印象里,这位同样也是庶出的三小姐不是很爱说话,跟她也没什么交集。   忠勇伯家的亲眷行过礼,太后勉励几句,就轮到李令姝。   她就看到李令嫣站在那冲自己笑,显然是知道今日太后的所谓赏花宴就是选秀,心里恐怕正在得意。   李令姝懒得理她,只笑着说:“夫人、县主、三小姐,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用那些虚礼,快回去坐吧。”   于是,这令人心塞得李家人终于下去了。   她们之后,就是开始了熟悉的认人环节。   有几位国公夫人都是孤身前来,身边并未带适龄的小姐,李令姝看她们对太后也很客气,便知道这家是不想参选的。一直等到首辅冯坤的夫人魏氏上前,这一场赏花宴才略有些看头。   只看她缓缓起身,领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上前,先给太后见礼,才转身看向李令姝。   “臣妇魏氏携小女给皇后娘娘见礼,娘娘万福金安。”   她行过礼,身边的少女也要行礼。   就看她姿态娉婷地冲李令姝轻轻一福,轻声道:“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长得也不过就是中人之姿,可声音却犹如黄鹂一般,十分动听灵巧。   李令姝哪怕听过那么多现代的电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真是一绝。   令人听了就忍不住追寻着瞧,甚至还有些食髓知味的效果。   除了她,其他的命妇也都悄悄瞧过来,看样子这位冯家的小姐以前并未有过什么才名。   今日若是太后娘娘选不中,她们家里有年轻儿郎的,也可一起相看,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太后一听她出声,就对魏氏了然一笑。   “这孩子的声音,可真如天籁一般,好听得紧呢。”   冯小姐羞红了脸,低头给太后蹲福礼。   太后就很慈爱了:“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   冯小姐看了看魏氏,见她冲自己点点头,才开口:“回禀太后娘娘,臣女闺名婧妍,今年十七。”   太后大笑:“好好好,声音好,名字好,年纪也很好。”   这三个好字一说出口,厅中陡然一静,但少顷片刻,萧夫人就搭茬:“这孩子长得也很好,青青秀秀的,让人瞧了舒服。”   冯婧妍被这么夸了一通,瞧着是整个人都不好意思抬起头,最后还是跟着魏氏一起回到座位上,坐下不吭声了。   李令姝低头喝了口茶。   就知道这个冯婧妍,一定是太后属意的人选之一。   之后又上来几家,太后的夸奖都是中规中矩,于是李令姝也都是中规中矩,客客气气。   直到兵部尚书王听风家的夫人方氏领着两位闺秀上前。   这两位闺秀一个看起来个子很高,身形丰满圆润,另一个则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我见尤怜。   论说长相,现在都低着头,李令姝也瞧不清楚。   太后就很贴心了,等人家见过礼,太后就笑着说:“说起来,夫人家中这两位闺秀爱哀家还是头回见,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   于是,李令姝就看见那俩个少女抬起头,立即就觉得惊艳。   她这一个多月看自己的脸早就看习惯了,现在换一个风格,并不觉得普通,还是发自内心觉得对方美丽。   方夫人家里这两位闺秀,个高那一位长得跟她很像,都是浓眉大眼的,异常英气。倒是瘦弱的那一位看起来是弱柳扶风,长相也是小巧温婉,叫李令姝说,有些黛玉的气质。   再一听声音,一个利落一个婉转,方夫人家里这俩个闺秀的性子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李令姝余光看太后捏了一下手里的苏绣团扇,心里立即有了计较。   估摸着这位兵部尚书,也是太后要拉拢的对象之一。   李令姝就问:“两位小姐都很出众,不知年龄几何?闺名又叫什么?”   这是主动替太后问的。   这一回,却不是两位小姐自己回答。   是方夫人直接答的:“回禀皇后娘娘,臣妇家中的俩个姑娘,高个的是长女,今岁十八,闺名红莹,矮一些的是幺女,今岁十六,闺名……小怜。”   这名字起的,很是不太对劲。   李令姝旁的不方便问,只笑道:“都是极好的。”   她话音刚落下,就听外面传来一道略高一些的嗓音。   “太后娘娘办赏花宴,怎么不请臣妇一起过来共庆?”   李令姝眯起眼睛,好奇地往门口望去。   只看珠帘轻起,一个身着紫红的礼服,昂首挺胸站在那。   她个子很高,圆脸浅眉,声音却又是那么利落。   李令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是谁了。   当今圣上的堂叔,前朝摄政王安亲王的王妃袁氏。   安王妃就这么踏进慈宁宫正殿,理所应当地不请自来。   李令姝余光里,太后紧紧捏着团扇,显然对这位安王妃不甚欢迎。   “安王妃,好大的排场。”太后沉声道。   安王妃笑起来,眉眼明媚,满眼皆是利落和洒脱。   “排场再大,也不及太后娘娘您呐。”   李令姝心道:这两位难道竟是不相合?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没有朕的第一天,想朕。   昂谢谢大家的支持,难得上一回夹子,努力推一下自己的文~   下一本预计开《我见皇后多妖娆》求收藏呀~   舒清妩曾是官家女,一朝错落满门流放。   她则被充入永巷成为宫奴,活成最长寿的白头宫女。   重活一世,舒清妩发誓,一定要擦亮双眼。   首先,就要抓住那个看似玩世不恭,花心无能的太孙殿下。   ——   太孙殿下(憋屈):朕知道,你就是馋朕的身子!   舒清妩(不耐烦):是是是!   双初恋小甜饼,1VS1,真香警告,佛系宫斗,纯架空设定=V=   然后再求一下作者收藏,再推荐一下我的完结文:   《我见贵妃多妩媚》《贵妃如此多娇》《宫女为后》《农女为后》《小星芒》都是小甜饼,可以尝试看看哦~ 第32章   不管他们俩个相合不相合,也不管太后生气不生气,安王妃人都来了,就是太后真不待见,也不能把人直接轰走。   于是赤珠只好在赶紧命宫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太后左手边的陪坐前。   安王妃就趾高气昂走过去,干脆利落坐了下来。   她根本不等太后赐座,行为左派极为敞亮。   李令姝微微垂着眼,她都不用看,都能感受太后那里十分不愉。   但太后不愉快,便是烦她烦得要死,都是不会表现出来分毫都。   李令姝就听她对安王妃开口,很是和颜悦色:“前几日听闻王妃带着世子去黄庄跑马,哀家还以为你们要玩过这个春日,故而才没下请帖。”   这听着竟是开始闲话家常,安王妃就莫名笑起来。   她的声音很好听,跟那冯婧妍的婉转动听是不同的,若是细细去品味,便犹如山涧落泉,叮咚作响。   “娘娘真是慈悲,便是臣妇王府中事,也都是关怀备至。”   这意思就有些深邃了。   然而还不及李令姝多想,安王妃话锋一转:“说来也许久未曾去看望过陛下,待来日我们王爷忙完,一定要进宫看望一番。”   皇帝到底得的什么病,病成什么样,到底还在不在,谁都不知道。   宫里宫外,人云亦云,说什么的都有。   安王妃进来正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说出了所有命妇都关心的话题,现场陡然一静。   太后没说话,她突然举起扇子,轻轻扇了扇。   李令姝坐得离她不远不近,她一动,立时就闻到一股不深不浅的柔和花香。   初时有些茉莉的甜味,再细细品来,又带着些橘调的清香,最后的余味却是扑面而来的沉溺百合,让人久久回味,无法放下。   这样一味香,李令姝不知是什么名字,但用在一个守寡的太后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合适。   不过,李令姝也无暇去品评这道香,侧耳一动,便就听到太后的爽朗笑声。   “陛下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太后顿了顿,“不过是之前政事繁忙的缘故,略有些寒症罢了,太医也是谨慎,怕陛下忧心政事不好好养病,这才叫闭宫静养的。”   “再说了,他是晚辈,怎好让堂叔和堂婶去看望他呢?”   太后是绝对不会松口的,谁要看陛下都不被允许,唯独李令姝可以去侍疾。   李令姝垂下眼眸,心里却很清楚,这不是太后信任她,而是因为她太无足轻重。若是惹了事,说不得直接就被灭口,根本不足为惧。   她跟那位依旧躺在乾元宫的皇帝陛下,在太后眼中说不定都已经是死人了。   思及此,李令姝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太后一门心思对付安王妃去也,倒是没看到李令姝的异样。   就听安王妃道:“既然娘娘如此言,便也不是咱们不够诚心。”   太后立时露出一个异常得体的笑容:“安亲王及王妃一向都很忠心,这是朝前朝后,文武百官,皆是有目共睹。”   话说到这,意思差不多已经很足。   因为她们俩个打嘴上交锋,弄得方夫人及两位小姐就只能站在一边,低着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的尴尬。   太后敷衍完安王妃,才把目光转到方夫人身上:“瞧瞧,我们妯娌两个说起话来,竟是忘了正事。”   她点了点那两位姑娘:“皇后且瞧瞧,都是年纪相仿的好孩子,以后也可日常请进宫来说话。”   李令姝乖巧得很:“是,娘娘所言甚是。”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安王妃在注视着她。   可能是她本人就是这样的性子,看谁就大大方方看,绝对不遮遮掩掩的,叫人平白笑话。   所以她好奇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就那么堂堂整整的看,看得李令姝头都要抬不起来,只得佯装捏手里团扇。   太后轻咳一声,道:“安王妃头一次见皇后?这孩子很好,体贴又孝顺,对皇儿也是一万个忠心的。”   安王妃就说:“皇后娘娘年纪小,倒是害羞呢,抬头叫堂婶瞧瞧。”   先帝是独子,并无兄弟,也只两三姐妹,安亲王作为堂弟,关系是最亲近的。到了李令姝这一辈,确实应当叫安王妃一声堂婶,会显得亲切许多。   不过根据从太后那得来的经验,李令姝却是不能开口就乱喊。   她微微抬起头,对安王妃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整个过程,她都没说话。   安王妃是浅浅看了一眼皇后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心里记下这个人,也就不再关注。   这么连续打岔两回,太后也略显无奈,忙命人请方夫人母女三人坐下,又请了其余的命妇一一上前。   有安王妃怡然自得坐在那,气氛就略有些怪异。   不过,既然人都已经进宫,今日都行程必要好好走下去。   因此只要是领着闺秀进宫的命妇,都是竭尽所能地夸赞自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积极。   李令姝冷眼旁观,突然觉得她们脸上的端庄得体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血盆大口。   那嘴,是会吃人的。   大概又见过几位平平无奇的,最后领着千金上来拜见的是岭南振国将军郑英奇的夫人年氏以及她们家的三位小姐。   这是今日进宫来,带闺女最多的一位。   她人长得很高,嗓门也挺大,上前来就直接给太后、她和安王妃行礼,说话跟炮仗似的,一个字比一个字快。   李令姝猜她应当一直在岭南陪着将军驻军,倒是比那些京里矫揉造作的夫人们要看着顺眼一些。   她拜见完,自己就退后一步,把那三位小姐往前推了推。   瞧那三个闺秀的年纪,似乎都很相仿,长相也不太相似,估计都是妾室所出。   果然,她这么一动作,下面的夫人们就有那么几个交头接耳,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安王妃,咱们郑家除了能保家卫国,生闺女也是满大越都有名,娘娘看喜欢哪个,领进宫给皇后娘娘作伴呗。”   这话说得太粗俗,以至于许多人是想笑不敢笑,生生在那憋着。   太后兴许是早就知道她这么个人,听了这话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只说:“家里千金多,是好福气。”   年夫人就有点不高兴:“哪里是好福气,人口太多都不好养活。”   太后:“……”   安王妃“噗”地笑出声:“本王妃就喜欢年夫人这样的爽快人,有话直说最畅快。”   年夫人咧嘴一笑:“王妃娘娘也是爽快人。”   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跑慈宁宫叙旧来了。   太后略沉了沉脸,还是敲了敲扶手道:“年夫人,家里这几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年夫人就把她们的名字说了,最后强调:“今年都十六,跟皇后娘娘相仿,她们一定能玩得好。”   李令姝:“……”   不,这位夫人,本宫觉得你想太多了。   太后不太耐烦跟年夫人这样的人打交道,把目光在那三个小姑娘身上来回扫过,最后落在了站在最右侧的那个身上。   李令姝记得,这一位叫郑欣芝,是郑将军家的五小姐。   在李令姝眼中,这几位瞧着都差不多,前面的冯婧妍和王小怜都已经很出色,就显得她们几个很平淡。若说漂亮也是漂亮的,却也只是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为何太后独独看中了郑欣芝。   她也无暇去猜测了,看完郑将军家的几位小姐,就到了去百禧楼看戏的时候,太后就看了赤珠一眼,赤珠就上前一步。   “太后娘娘及皇后娘娘特地在百禧楼摆了戏台,早一月就叫备了大戏,请各位夫人小姐一起过去观赏。”   话音落下,她就上前扶着太后起身,而李令姝这边,苏果也上前来,扶着李令姝跟在太后身后。   道场得最晚到,离场却又得最早走,这规矩倒也是头一次见。   李令姝跟在太后身后,只觉得头上发冠沉甸甸的,脖子也有些累,不过瞧着外面的暖阳,约莫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要开宴,午膳过后是可以略歇一会儿的。   这么想着,李令姝又有了精神。   反正过了这一次,短时间也没什么年节,加上陛下又在病中,宫里应当不会再有这么大的场面,需要她穿戴全套礼服过来撑场面。   一路安安静静出了慈宁宫,李令姝先去送太后坐上步辇,然后才坐上自己的那个,摇摇晃晃往百禧楼去。   这一处李令姝还从未去过,因此也是有些好奇的。   宫里这一景一物,跟着天时四季轮转,春日的复苏、夏日的热闹、秋日的萧瑟和冬日的隆重皆是李令姝从未见过的景。   若是以后有机会,要把这长信宫一宫一殿都看一遍,也不辜负这一遭穿越,两世为人。   春日的风带着暖暖的醉人的香甜,柔柔从脸颊上飘过。   李令姝眯着眼睛,抬头瞧了瞧宫道中央逼仄的天。   天很蓝,云很白,却也只那么窄窄一条,一眼无法望尽。   她突然想起身后那些青葱岁月的少女们,也不知她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踏入宫门。   或许她们是高兴的,也或许是哀伤的,但这个时代里,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既然有这个意愿,做儿女就得去遵从。   李令姝想,或许赫连荣臻对太后,亦是如此。   无论他心里如何想,大面上,他都不能跟太后说一个不字。   哪怕他是天子,是皇帝,是九五至尊,也是一样的。   或许,他跟她们,也没什么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不不不,皇后您想多了。   陛下:朕特别不听话! 第33章   然而那么一群青葱少女们,却并没有皇后娘娘深思得这般不愿,她们或许没有那么兴高采烈,却也都是欢欢喜喜的。   对于她们来说,嫁个好夫婿比许多事情都重要。   这关乎一辈子的命数,也关乎未来的人生,一旦选错,那以后日子就无论如何都过不下去了。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百禧楼,李令姝才发现这地方设计的极为巧妙。   百禧楼说是楼,实际上算是一个两层高的大开间,上下门扉拆掉的时候,二楼的露台处就可以当成是观礼台,清晰看到院中也有两层的戏台。   戏台不大,可布置却像模像样,跟坊间的戏台别无二致。   春日里,惠风和畅。   天色正好,不冷也不热,李令姝便扶着太后上了二楼,请她直接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   这位置看戏最好,正正当中,戏台上的每一个细节都一览无余。   李令姝略退后半步,坐在了她的右手边,而太后左手边那把椅子,依旧是空着的。   不多时,命妇们就都坐定。   安亲王妃正好坐在了李令姝的右手边,坐下后还跟她说了句话,李令姝简单答过,就不再去看她。   对于现在的李令姝来说,她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太后手中,太后不喜欢的人,她也最好不要多有接触。   坐下不多一会儿茶点就摆上来,李令姝简单看了一眼,大约是御膳房直接准备的,样式口味她大多都吃过,就不胆怯了。   大戏,这就拉开序幕。   李令姝原就没怎么看过戏,现在听这么一出全是半文半白的戏,听起来异常吃力,最后也只大概弄明白,这讲述的是一出儿子儿媳赚了大钱不愿意好好侍奉母亲,最后家道中落,反而是母亲收留他们,反悔一家团圆的故事。   李令姝:……   这戏真是送到太后心坎上啊!   李令姝看不太懂,也嫌吵闹,可她脸上却一点都不能显露出来,只能睁着眼睛,一脸陶醉地发呆。   她脑海里天马行空,思绪飞来飘去,最后又飞到身边的安亲王妃身上。   说实话,安亲王妃真的挺合李令姝眼缘的。   她长得很美,是那种没有冲击性的美,可能是身高的缘故,她就是静静站在那,也让人觉得飒爽英姿,很是不凡。   再加上她利落的行事作风,更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这样一位安亲王妃,居然会对心叶茑萝过敏。   想起心叶茑萝,李令姝微微一愣。   既然太后原本就没想请安亲王妃,那李令嫣费这么大劲儿,弄这一套又是为什么?   李令姝趁着低头吃茶的工夫,迅速推导出两个结论。   其一是太后对忠勇伯李家其实并没有那么信任,今日赏花宴请了谁不请谁,李家只能靠猜测,拿不准实际。   其二则是李家很清楚安亲王妃的性子,知道她今日无论请不请都会来。   为何李令姝推测是李家不是李令嫣,因为这件事靠李令嫣是绝对办不成的,若里面没有萧夫人的手笔,她又怎么在宫里行事?   萧夫人知道,忠勇伯多半也知道。   看来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忠勇伯都不是不在意,甚至是有些厌恶。   李令姝一口热茶下肚,浅浅又抿了一口。   今日的茶很好喝,李令姝尝着是略带了些茉莉香的白茶,再细腻的她就品不出来。   安亲王妃看她喝茶喝得认真,忍不住笑:“这是岭南茉莉白片,每年只御供两斤。”   李令姝喝茶的手微微一顿,小心翼翼看了眼太后,见她似乎正沉迷在戏折子里,这才小声说:“谢谢王妃。”   安亲王妃看她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心里倒是挺软的。   她这个人,最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看谁合眼就愿意看谁,看谁不顺眼,一辈子就都喜欢不上。   她今年这岁数,膝下儿女成双,女儿同李令姝差不多大小,却是个骄傲活泼的张扬性子。   再看李令姝的眉眼,就知她在宫里日子过得不好。   安亲王妃不由就升起些许恻隐之心,这股子慈母柔情来得很仓促,可她也从来不是含糊不清的人。   “你这丫头,瞧着也怪不容易的,以后若是有事,可以来找堂婶。”   李令姝微微一愣,她这话说得倒是十分亲昵,还带这些不一觉察的关怀,可她跟安亲王妃不过就才认识一个时辰,再多一刻都无。   “王妃……”   安亲王妃粲然一笑:“不为别的,就为你眼睛里这份干净。”   是了,若说她喜欢李令姝什么,就是那双好似会说话的凤目。   她的眼睛清澈、有神,细细看去,仿佛是一颗闪烁着光芒的曜石,闪着透亮的光泽。   安亲王妃看她一脸迟疑,摆摆手,不再说话。   她看人最准。   若不是自己这双眼,她不会有现如今的幸福日子。   大越的女人,就没有一个不羡慕她的。   当年安亲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因其父朝上犯错被贬斥,等到世子束发也没有姻缘着落,还是少时的她同他见过一面,这才求着父亲许下这门亲事。   从她过门那年起,好事就接踵而至。   先是高祖殡天,先帝继位,老安亲王隐退,把王位传给了世子。   紧接着新上任的年轻亲王就因为是先帝最近的堂弟,被特许招入安华殿议事,从那时候开始,安亲王妃的日子就一日比一日过得好。   或许是因为少时相遇,也或许是因为两人共患难,是以安亲王待她如珠如宝,身边什么通房侍妾侧妃都无。   如今王府的两位小殿下,皆是她亲生,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   所以,安亲王妃最得意的就是她这双眼。   她只看一眼李令姝,就能知道她是个心思纯正的人,跟太后是完全不同的。   且她能隐忍,懂藏拙,就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安亲王妃看着戏台,悠悠然吃了一块蝴蝶酥,台上独角戏再好听,也不如群戏热闹。   百禧楼里,此时正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语,好不欢快。   而此时的南华殿里,赫连荣臻悄悄踢开鸟笼的门,小心翼翼探头往外看。   李令姝领着两个大宫女去参加宫宴,只剩下那个叫四喜的小宫女还留在南华殿,一刻之前,赫连荣臻看着她去后院洗衣。   这是最好的机会。   赫连荣臻动了动翅膀,不费吹灰之力就飞出了鸟笼,在寝殿里盘旋一圈,最终落到贵妃榻上的方桌上。   他想回乾元宫看看。   因为要养神鸟,宫里也并不很禁止鸟雀,只在有大典、大朝时会拦网,不让鸟雀们乱飞乱拉。   所以赫连荣臻只要低调一些,找没人的地方飞,还是不太会引人注意的。   之前李令姝也说过,今日只有御花园、百禧楼和景阳宫开放,其他地方都要戒严,除了东侧的三个殿宇,其他的地方应当人口不多。   赫连荣臻这么想着,就又从方桌上跳下来,直接在青金石地砖上啪嗒啪嗒走,就这么摇摇摆摆走到了门口。   对于一只鸟,一只几乎没怎么出过鸟笼的鸟,赫连荣臻看着院中的花开正艳的玉兰,一瞬是有些呆滞的。   不过,少顷片刻,他还是鼓足勇气,轻轻“啾”了一声。   然后,他便张开双翅,迅速飞到正殿的屋脊上。   等飞上去,赫连荣臻才努力睁着绿豆眼,往远处眺望。   整个长信宫中最高的楼是摘星楼,位于长信宫西北角,是他偶尔用来观星的场所。   次高的就要数外宫的大殿太极宫。   其他宫室,无论怎么搭建,都没有太极宫那么高大威仪,也绝无太极宫那般耀眼。   赫连荣臻站在瑞兽头上,远远眺望太极宫。   这个曾经他觉得近在咫尺的宫殿,现如今却远在天涯。   不知道为何,赫连荣臻很想叹气,他甚至觉得自己飞不到乾元宫去,可能这辈子都飞不过去。   但就在他叹气的瞬间,李令姝的那句话再次从他心头浮起。   “不努力怎么知道不行?”   是啊,赫连荣臻咕了一声,不管如何,他还是应该试一试的。   时间紧迫,那小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回寝殿,若是发现他不见,是不是又得跟上次那样哭天喊地?   赫连荣臻打了个哆嗦,动了动翅膀,深吸口气,展翅往前飞去。   一瞬间,温暖的风把它整个笼罩在怀中。   他以前都只在殿里飞,这是第一次飞到外面来。   蔚蓝的天空下,他舒展着鹅黄的身躯,努力往前飞着。   赫连荣臻眯起眼睛,觉得浑身都舒服了,柔软的风细细抚慰着他的羽毛,令他在空中的姿态越发舒展。   鹦鹉并不擅长飞翔,赫连荣臻是知道的。李令姝也说,鹦鹉属于攀禽类,用词义推断,攀禽就是用脚趾头走路的。   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飞行能力是多少,保险起见,他飞一小段就落下来停一停,然后再继续飞。   从天上看长信宫的感觉,其实是有些奇妙的。   那些原本在他看来逼仄压抑的宫室,在一只鸟的眼睛里,却又是那么广阔和巨大。   金黄的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芒,那么新,那么亮。   赫连荣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身体里有着无限的热情,他就这么不知疲倦地飞着看着,回忆着自己十几年人生。   八岁之前,他的生活很幸福。   八岁之后,他的人生就此灰暗。   但赫连荣臻并不觉得那样的生活不好,相反,正是因为这些年的黑暗,他反而能体会长信宫朱红的宫墙、金灿灿的琉璃瓦和雕梁画柱的长廊。   有得必有失。   毕竟现在,是他坐在那把龙椅上。   太后一手把他推上去,就不能让他随便下来。   赫连荣臻眯起眼睛,就凭借鸟类天生的方向感,直接飞到了乾元宫。   此时,金乌从云层里钻出,再次照耀大地。   阳光普照。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朕上天啦~ 第34章   此时的李令姝,正在怡然自得用午膳。   她丝毫不知道自己“乖巧懂事”的小腮红已经离家出走,还自顾自地吃着红烧鹿筋,这道菜吃完,转眼苏果就给她夹了一筷子牛心炙。这道菜比较复古,传闻是前朝的名菜,吃起来果然非同凡响。   御膳房的超高水平,在今天的宴会上发挥到极致。   忙活一上午,李令姝早饿了,这会儿又不好吃太多,就只能尽量加快进食速度,最后跟其他人一起收手便是。   不过,席面上的这些人,看起来用得一点都不香。   无论吃什么,表情都不带变的,简单用上一口,随便咀嚼两下,用帕子浅浅擦一下嘴,都不知道到底品出味道没有。   看她们这么吃饭,李令姝都替她们累。   反正李令姝原本就没见过世面,她的出身摆在这,若是装得太优雅,反而会有些东施效颦的意味。   她现在随心所欲做自己,认认真真用完一顿午膳,不管别人如何看,反正她是不吃亏。   于是,整个这一主桌,只李令姝用得格外香。   主桌上,太后是主位,李令姝和安王妃是副位,其余还有几位跟太后关系好些的命妇,年轻的闺秀中,只有永宁县主李令嫣陪坐。   她见李令姝如此,不由有些鄙夷,但看太后脸上却挂着和煦的笑,不由轻声道:“今日的宴食很是精致,也应景,太后娘娘倒是很体恤咱们,瞧皇后娘娘多喜爱今日的膳食。”   李令姝真在吃香酥小黄鱼,这菜平日里并不能经常用到,因此她很痛快让苏果夹了一整条,切成小段方便食用。   李令嫣嘲讽她的时候,她正吃得有滋有味。   见众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投来,李令姝倒是不怎么觉得丢脸,她三两口咽下食物,用帕子不紧不慢擦了擦嘴,这才开口。   “太后娘娘用心准备,自然就是让咱们好好品味,若是不细品,岂不是辜负娘娘一片真心?”   李令嫣顿了顿,笑颜如花:“皇后娘娘所言甚至,臣女受教。”   李令姝也不回话,继续吃她的香酥小黄鱼。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陆续有人放下筷子,李令姝嘴里吃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待安亲王妃也不再动筷,她就立即停下来。   这个时候,只有太后还在用膳。   她吃东西是很讲究的,非时令的菜品是从来不碰的,吃饭也是细嚼慢咽,十分的优雅。   见众人似乎都用好了,她便放下筷子,笑道:“瞧你们,许是着急看戏。”   李令姝垂下眼眸:就那锣鼓喧天的,你们喜欢就好。   这种场面,她是一贯不说话的,奉承太后也不用她。   只有李令嫣捧场:“娘娘安排这出戏可是精彩,臣女也是喜欢得紧,以后还请娘娘多多费心,让咱们也能多看几出好戏。”   太后就慈爱地看着她:“你这皮猴,惯会跟哀家撒娇。”   瞧瞧这亲昵劲儿,真的很令人羡慕呢。   等午膳撤了桌,戏台上的大戏又重新唱起,李令姝巧敲了两下扇子,被苏果扶着退了下去。   这是要更衣的意思,旁人也不会去关注,倒是李令嫣见她离席,目光微微一闪。   苏果和蟠桃伺候李令姝下了楼,准备去早就安排好的雅室,结果走了几步,就见前面雅室门口,守了几个面生的宫人。   这到不是很要紧。   宫中的人李令姝大多都不是很认识,看谁都面生,可她人年轻,眼睛尖,一眼就看到对方从衣袖露出来的手指尖上,有一抹莹莹的黄色。   说是莹莹,其实并没有荧光色,可能是因为颜色同她的手反差太大,才叫李令姝一眼瞧见。   李令姝顿了顿,轻轻捏了一把苏果的手。   “本宫想起,早晨出来时是否并未带面脂?”   苏果会意,立即跟上:“确实未带,娘娘息怒,都是奴婢的过错。”   然后李令姝就让她扶着,转身往百禧楼外面走:“不打紧,索性南华殿不远,咱们回去补妆也是一样的。”   这么说着,她就领着两个宫人,很自然出了百禧楼,找到等在院中的王有亮,直接叫回了南华殿。   两刻之前,身处乾元宫屋檐上的赫连荣臻,正在探头探脑。   乾元宫早就被御林卫守住,两边的巷口也守了宫人,没有太后娘娘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走入瑞安巷。   但守住的也仅仅只有前宫门,后宫门因早就锁闭,便无人看守。   赫连荣臻对太后相当了解,就像太后了解他一样。   因此,他根本就不往前头去,自己轻轻往下飞,直到进入后院的回廊处,躲在花丛中往外瞧。   这会儿正是午膳时分,大部分宫人都在用午膳,这时候守在各宫门处的宫人也有些疲倦,一个两个都低着头打盹。   因着陛下重病,乾元宫被封,好多黄门瞧不见希望,走的走离的离,楚逢年也没叫加人,是以人手是不太足够的。   赫连荣臻看着枯败的花草和略有些脏乱的后院,忍不住叹了口气。   树倒猢狲散,人大多都很现实。   原来的乾元宫,从来都是窗明几净,精致明媚,何时如此破败?   不过,他费尽千辛万苦过来乾元宫,倒不是为了过来垂头丧气的。赫连荣臻给自己打气,立即恢复精神,扑了扑翅膀,自己侧飞出花丛,一路往水缸的阴影里去。   绕过水缸在窜上回廊的扶手处,他就能顺着前殿的后窗钻进去。   这一过程很顺利,守着门的两个小黄门早就睡熟,根本没有发现角落里有个嫩黄可爱的走地鸡。   赫连荣臻梗着脖子,用绿豆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俩小黄门,最后一扇翅膀,直接飞到窗台上。   到了春末,天气越发炎热,寝殿若是开了窗,也不会很是憋闷。   赫连荣臻就趁着这个小缝隙,一扭身钻进了寝殿。   明明是正午时分,可乾元殿里却异常昏暗,窗户开的本就少,再加上宫灯未点,就显得异常阴冷黑暗。   赫连荣臻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光阴,对里面对一景一物都很熟悉,哪怕现在变成了鸟,也能迅速分析出自己身在何处。   寝殿里的黑暗,反而是他的保护色。   赫连荣臻轻轻在金砖上走着,支着耳朵听没有特别大的动静,这才略放心。   他一路从隔间拐进雅室,又从雅室绕过茶室,在自己都要走累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寝室前。   此刻的寝室内外,倒是有些依稀的光亮。   赫连荣臻躲在博古架的一侧,伸着小脑袋往寝殿里瞧。   此刻的寝殿内似乎有两人,一个应当是他的贴身大伴楚逢年,另一个看起来个子不高,应当是他的徒弟方圆。   此刻楚逢年就跪坐在床榻前,似乎在忙活什么。   赫连荣臻就听方圆道:“师父,您已经忙了小半个时辰,该歇歇了。”   楚逢年低声说:“无妨,皇后娘娘和王季平都说多按摩对陛下好,也不容易让陛下身骨无力,等以后陛下醒来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赫连荣臻这么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楚逢年比他大十几岁,从他三四岁时就跟在身边,最是忠心体贴,八岁上他没了母妃,全要仰赖太后的施舍,从那个时候起,楚逢年同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现在他遭逢大难,一直守护在身边的还是楚逢年。   之前因着李令姝,赫连荣臻想要重复新生的愿望很强烈。   现在看着楚逢年,他的心愿一下子就达到了顶点。   有那么一瞬间,赫连荣臻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那么轻轻一飘,就往自己的身体里钻进去。   这一刻,神魂归位。   赫连荣臻猛烈地咳嗽起来。   楚逢年正在给他捏腿,突然听到赫连荣臻咳嗽声,整个人都惊呆了,随即便狂喜道:“陛下,您终于醒了。”   距离上次赫连荣臻醒来,已经过去好几日光景。   赫连荣臻还有些迷糊,他感觉自己的神魂还在飘荡着,并不十分稳固。   “大伴,你辛苦了。”赫连荣臻哑着嗓子说。   他动不了,手脚也都僵硬着,喉咙里干涩难忍,说话都是火辣辣地疼。   可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会重回身体,以为上一次都是梦境之中,恍惚之间并未相信。   现在他就躺在自己对龙床上,看着从小陪自己长大对大伴,这才相信上次不是在做梦。   还好,那一回该说的话他都说完了。   赫连荣臻不知道他回魂的这个现象能维持多久,就怕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因此根本来不及寒暄,直接就问:“大伴,你可跟大哥和余将军通传?”   楚逢年也很快进入状况:“陛下,现如今太后已经把乾元殿管控起来,往外传递消息不容易,王爷在宫中好歹有些人脉,倒是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王爷道让陛下安心修养,仪鸾卫的根基稳固,能牢牢守护乾元宫,太后根本就摸不到寝殿里来,让陛下放心。”   赫连荣臻松了口气。   先帝离世前,已经很是担忧少子继位和太后专横。   他软弱一生,一直活得糊里糊涂,临走时难得清醒一回,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最核心的仪鸾卫交给到了康亲王的手中。   这也是赫连荣臻能一直保着命的另一个原因。   康亲王赫连荣礼现在不方便进宫,却能时刻关注着乾元宫的动向。   仪鸾卫明面上是护卫皇帝的侍卫,私下里也行暗查职能,先帝留了心眼,康亲王也不是真的傻,太后至今都不知。   有他在宫外,赫连荣臻就能缓口气。   楚逢年见他面色稍霁,小心翼翼道:“只是余将军那里,相隔太远,不好联络。”   赫连荣臻沉默下来。   要想联系余将军,不能走明面上,也不能再让仪鸾卫暗中出京,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走暗路。   可暗路又能如何走?   赫连荣臻突然想到了李令姝。   他目光一沉,对楚逢年说:“等下次皇后来,你跟她说需要联系余将军,告诉他九不余这句话,看看皇后娘娘有没有办法。”   这句话一说完,赫连荣臻就觉得神魂即将飘散。   楚逢年说:“是,皇后娘娘那……”   赫连荣臻只觉得特别困顿,即将入睡时,他道:“她可信。”   这话说完,他边仿佛耗尽所有力气,复又必上眼,继续安眠。   且先不管寝殿内楚逢年是何种心情,寝殿之外,博古架的角落里,鹅黄色的走地鸡打了个寒战,突然睁开绿豆眼。   “……”怎么又变回来了?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太难了。 第35章   李令姝回南华殿的路上,途径景阳宫。   这边算是比较偏僻的闲置宫室,因要缩减宫内开支,便一直空置没有修缮。   今日是作为临时休息点开启的,也只在正殿一层简单布置一番,其余的地方依旧宫门紧闭。   李令姝刚一路过景阳宫前的小巷,就瞧见一个略有些面熟的命妇从巷子出来。   对方没有瞧见她,还在同身边的宫人说话,李令姝坐在步辇上,自然一下子看清了她的脸。   正是漠北振国将军余海的夫人章氏。   李令姝跟她只有一面之缘,因此也不想多做停留,弄得人家还得给自己行礼,便没有叫停,想要假装没瞧见一路错过去。   结果倒是人家,很是灵敏地上前几步,直接给李令姝行礼:“请皇后娘娘安。”   李令姝叹了口气,只好叫停。   “夫人今日也来了,不得空,倒是没好好说几句话。”   她没带家中的闺秀,自己孤身一个人前来,请安时只说了几句话就退下来。   毕竟是有一面之缘的,李令姝也得客气。   章夫人抬起头,目光有些飘忽,似乎在李令姝脸上找寻什么。   李令姝有些奇怪,请声问:“夫人?”   章夫人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笑说:“让娘娘见笑了,臣妇总觉得夫人面熟,这才瞧这发愣,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李令姝这样的长相还真不是大众脸,她说眼熟就一定是有亲近之人同李令姝长得像。   她倒是不觉得稀奇,笑道:“那还真有缘分。”   章夫人听了这话,就又是愣住。   她顿了顿,抬头望着一脸笑意的李令姝,张张嘴,许多话都没敢问出口。   “哪里是什么缘分,能同皇后娘娘长得像,是她的福气,”章夫人这么说着,冲李令姝行礼,“耽搁娘娘时间,是臣妇罪过,臣妇这就告退。”   李令姝摆手让她退下,也没把这当回事,继续叫步辇往前行。   此时的乾元殿里,赫连荣臻突然觉得心跳加速。   他动了动小翅膀,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糟糕。   他出来太长时间了。   赫连荣臻一下子就急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飞快往后窗那跑去,中途由于地上太滑没掌握好平衡,还摔了个狗啃泥。   赫连荣臻:“……”   娘的!   不过,他都没时间咒骂了,等他钻出后窗的小窄缝隙,才发现外面的天都变了颜色。   赫连荣臻轻轻吸了口气,这回真的不顾上被小黄门看见,他顺着长廊贴着墙往前走,走到拐角处,才小心翼翼的顺着外柱往上爬。   门口这会儿已经换了两个黄门,大概刚吃饱饭,也都低着头要睡不睡的。   赫连荣臻一鼓作气,搜一下飞到了房顶上。   他踩着瓦片转了个方向,直接往对角的长巷飞过去。   一定要赶回去啊!赫连荣臻心里想。   他越是着急,飞起来就越不协调,等飞到长项尽头的角房前,他刚想停下来休息,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道声音:“怎么有只鸟?”   赫连荣臻吓了一跳。   他一个不留神,直接闷头载倒,掉进了角房围栏的另一侧。   片刻功夫,眼前一片漆黑。   不是摔的,而是他整只鸟都栽进煤堆里,扑棱的哪里都是煤灰。   赫连荣臻:“……”   呸呸呸!脏死了!   他正在心里咒骂着,就听那声音越来越近:“咦,飞到哪里去了?我真的看见一只黄色的鸟,很漂亮的。”   朕当然漂亮了,朕是天底下最漂亮的鸟!   赫连荣臻忍不住嘀咕一句,脚上却不闲着,这么一转一爬,两三下的工夫就窜出了煤堆,往墙头上飞去。   随着他翅膀扑棱一下,一股子煤灰就在眼前飘落,弄得赫连荣臻几乎都要窒息。   这是什么命啊!   赫连荣臻吐了吐舌头,却顾不上其他,只能奋力往前飞。   就听身后那小黄门还念叨:“咦,难道是我眼花了?不过就是只麻雀罢了。”   赫连荣臻:你才麻雀,你全家都是麻雀!   这是他从李令姝那学来的骂人方式,这么骂一句,心里果然舒服多了。   可能是因为羽毛上染上煤灰,赫连荣臻整个脏兮兮的,他身量也不大,让人很容易错看成麻雀。   于是,后半程就显得极为顺利。   此时的宫道上,李令姝还在往南华殿行去。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过第一个路口被人拦下一回,过带二个路口就又被人拦下来。   李令姝垂眸扫了一眼,这回却是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冯婧妍。   这位声如黄鹂的首辅千金,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   但即便是这样,李令姝也忍不住想翻白眼。   她是真的想上厕所!怎么所有人都要拦下来跟她说话?   心里再着急,李令姝也不能表现,只好和气地看着冯婧妍。   她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越发显得高高在上。   冯婧妍却丝毫不胆怯,也无半分敬畏之心,她只是轻轻福了福,朱唇轻启:“给娘娘请安。”   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便是李令姝作为一个女人,听着也是极为动听的。   “免礼,平身。”   冯婧妍起身,冲她笑笑:“娘娘这是打哪里去?”   这话就问得十分唐突。   你一个宫外朝臣的闺秀,跑来这里问皇后娘娘要去何处,可不是僭越?   看她这么温婉地笑,李令姝也笑,却根本不答话。   她没必要跟这位闺秀浪费口舌。   倒是苏果答:“娘娘去何处,不便透露。”   冯婧妍莫名笑起来:“臣女以前听说过,景阳宫后面便是南华殿,娘娘往前去,应当是回南华殿吧?”   她特地用了这个回字,还咬起重音,听起来异常刺耳。   李令姝一下子就知道,她是知道自己如今搬往南华殿的事。   可那又怎么样?   李令姝作为正宫皇后,亲自搬往南华殿给陛下祈福,是诚孝之义,是忠贞之节。   而她一个外臣之女,如今还未能未有准话入宫,倒是跑到正宫娘娘面前阴阳怪气,确实是可笑至极。   “冯小姐,你僭越了。”   李令姝这么说着,手中敲了敲椅子扶手,苏果立即道:“起驾!”   步辇缓缓往前行,李令姝扭头看她:“冯小姐,宫里可不能乱走,你可得小心一些。”   说罢,她转过身来,挺直腰背看向前方。   冯婧妍看着她的背影,幽幽垂下眼眸。   “走吧。”   之后,就没有人过来打岔了。   待李令姝回到南华殿,路途中已经耽搁一刻有余。   苏果扶了李令姝下步辇,蟠桃两步上前打门。   今日的南华殿静悄悄的,宫门紧闭,得需要敲门才得入内。   不多时,就跑出来个年轻的小宫人,她匆匆打开宫门,见外面的是皇后娘娘,忙请她进去。   “给娘娘请安。”   南华殿别看偏僻冷清,宫人却不算少,除了琥珀这个管事姑姑,还有两名大宫女并几名小宫女,日常都要精心侍奉佛祖。   她们同李令姝也略熟悉,小宫人们还要经常去后院打扫,态度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有了也不会表现给李令姝看。   苏果谢过那小宫人,扶着李令姝往后殿去,待穿过跨门,才道:“那个冯小姐,仿佛笃定她能做妃嫔。”   李令姝淡淡笑笑:“她想做就让她做,也不知道跟本宫这里得意什么,咱们还能去争陛下宠爱不成?”   陛下自己都半死不活的,每日就在床上苟延残喘的,谁管你们这些女人争的是什么?   她这话一说,苏果和蟠桃就忍不住都笑了。   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脑子机灵一些的,早就应该可以猜到太后打的什么主意,这时候一意孤行送女儿入宫,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看看李令姝这个皇后过的日子,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心里竟还是有所期待,实在令人惊讶。   但也不过就是惊讶罢了,若让李令姝去真心实意劝,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反过来要骂李令姝阻挠她人进宫。   “随她去吧。”   李令姝这么说着,转身进了后院,就看到四喜坐在正厅里,正看着院中的玉兰发呆。   苏果皱了皱眉,想要训斥她,倒是没料到四喜看到三人突然回来,一下子就慌了神。   她才十三四岁,看着还是个小孩子,李令姝上次说她那么重,回头也不太忍心。   现在看她眨眨眼,豆大的眼泪就流下来,李令姝就更心软了。   她按了按苏果的手,一行人直接进了前厅,蟠桃还下意识关上了门。   四喜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娘娘,奴婢知罪。”四喜哭着说。   她声音很小,若不是殿中安静,李令姝还真听不清。   “你把眼泪擦干净,先说事,怎么了?”李令姝坐到椅子上,让苏果给她摘下发冠,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   苏果就说:“娘娘先更衣吧。”   李令姝这才回过神,刚一看四喜哭了她都愣了,忘记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于是就先让四喜跪在那,她先更衣结束,才出来说:“赶紧说,一会儿本宫还要回百禧楼。”   四喜抖了抖,到底不敢再哭。   她记得上一回李令姝的话,遇到事情不能慌张,她这一次就真的没宣扬的到处都是,只是一个人坐在厅中发呆。   现在被李令姝轻声细语这么一问,她心里就直打颤。   不知道为什么,四喜其实是有些怕她的。   但事到临头,话也得说:“娘娘,奴婢上午做完差事,就去后院洗衣,大约洗了三刻左右,待晾好衣裳回到殿中,才发现……”   李令姝淡淡看她,也不开口。   四喜的头垂得更低:“才发现小腮红不见了。”   李令姝心中一慌:“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离家出走被老婆发现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36章   李令姝穿越异世,从一开始的彷徨茫然,到现在的淡然自处,小腮红功不可没。   因为它的陪伴,它每一天的语言进步,都给了李令姝莫名的安慰。   她想,只要努力,鸟也能学会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下去呢?   她知道鹦鹉的寿命很长,身体健康的鹦鹉可以活到三十五岁左右,有的甚至可以活得更久一点。只要她好好养着小腮红,它就可以陪着她度过这几十年漫长的光阴。   可现在,小腮红却不见了。   李令姝从最初的吃惊过后,就坐在那发呆,谁跟她说话也是听不见的。   苏果有点着急,也特别心疼,她狠狠瞪了四喜一眼,转身对李令姝说:“娘娘莫急,咱们先找找,小腮红的颜色醒目,若是有其他宫人瞧见,会送过来的。”   李令姝这才回过神来,她也不要苏果扶,自己起身往寝殿踱步,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没被绊倒。   宫人们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有个什么好歹。   李令姝走到鸟笼前,看鸟笼开着门,里面的食水都很干净,就知道小腮红是自己飞出来的。   四喜忘记关上门窗,但她也没有锁上鸟笼,所以,她也有错。   苏果和蟠桃对视一眼,苏果就对蟠桃道你去跟琥珀姑姑说说这事,让她派几个小宫女先在南华殿找找,兴许还没飞出去。   等蟠桃出去了,苏果就又过来劝:“娘娘,百禧楼哪里,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一句太后娘娘,拉回了李令姝的神智。   自从穿越以来,太后这个无形的大山,时时刻刻压在李令姝头上,那山上布满荆棘尖刺,不知何事就会落于头上,要她性命。   李令姝的目光,终于从小腮红的鸟笼上拉回来。   她回头看了看一脸担忧的苏果,目光游弋,又落到一脸愧疚的四喜身上。   李令姝叹了口气:“先在南华殿找找吧,外面……外面就别惊动了。”   若是让人知道她宫里丢了神鸟,后果不堪设想。   “你去取了面脂,给本宫补妆。”   这么说着,李令姝坐到妆镜前,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第一次,她看不到镜中自己半分美丽。   你怎么能这么心大呢?为什么不锁好笼子?李令姝这么问自己。   可事情已经发生,世间是没有后悔药的。   “这事说来本宫也有责任,是本宫一直纵着它,近来也不锁着它,它今日看本宫不在,又好奇外面的世界,就这么飞走了。”   李令姝淡淡道。   苏果心里头也很难过。   “娘娘,都是四喜那丫头没看好神鸟,娘娘别气着自己。”   李令姝摇摇头,让她给自己脸上涂上略重一点的胭脂:“再上一些,要不然一会儿气色不好,太后娘娘是要责怪的。”   苏果听她这么说,几乎都要哭出来。   她们怎么这么难呢?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就准备戴好发冠回去百禧楼,继续去听那听不懂的戏。   就在这时,李令姝听到一声熟悉的鸟叫。   “咕咕咕。”   是小腮红的声音!   李令姝豁然起身,往殿门口跑去。   刚一来到前厅,就看到一只黑漆漆的,脏得不成样子的走地鸡,昂着头看她。   要不是那双绿豆眼太熟悉,李令姝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自己养的走地鸡,怎么可能认错?   李令姝迟疑地问:“小腮红?”   赫连荣臻现在非常的心虚,又有点莫名的害怕,因为他紧赶慢赶赶回南华殿时,已经看到门口的皇后仪驾。   李令姝怎么回来了!?   赫连荣臻当时的心情真的特别难以形容。   他一瞬间竟然是很瑟缩的,到了家门口,竟是不敢回家了。   但在害怕的情绪里,他又有些期待:万一李令姝没发现呢?   他就可以伪装成自己跑去后院滚了一圈,佯装自己没有离家出走,逃脱出宫?   怀着这样的愿望,赫连荣臻小心翼翼飞到南华殿前殿房梁上,探头探脑看着下面的院子。   后殿里安静极了,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赫连荣臻莫名松了口气,心想:好险!   于是他就这么怡然自得地飞落下来,直接站在了后殿大门前。   这一抬头,赫连荣臻就差点炸了毛。   因为他看见四喜跪在厅中,扭头已经瞧见了他。   四目相对,赫连荣臻一下子就惊了。   四喜的眼眸是幽深的,带着深深的埋怨,又似有一些恨意。   变成一只鸟后,他对人的情绪感知更敏锐了,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竟能从一个小姑娘身上看到这么多情绪。   但四喜的眼神,也说明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李令姝一定什么都知道。   这么想着,赫连荣臻就更慌张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是跑是留,结果李令姝就带着一阵风,瞬间出现在殿门口。   赫连荣臻:我不是,我没有,我没错。   他不知道为什么,抬头看着李令姝,竟然往后退了几步。   要知道……以前对着太后,他都没这么害怕过。   但李令姝看起来很平静,她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看着赫连荣臻,就已经令他腿软心慌了。   “娘娘吉祥?”赫连荣臻试探地说了一句。   李令姝:“呵呵。”   赫连荣臻:糟糕!   他虽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土著,但因为被你领书教了太多东西,听了太多的话,所以对她的习惯性词语是很懂的。   当李令姝说呵呵的时候,就表示她很生气了。   赫连荣臻忍不住,往后又退了几步。   李令姝冷冷道:“站住。”   赫连荣臻立即停下脚步,那模样看起来,可以说是呆若木鸡。   李令姝说:“你自己说,你跑去哪里了?”   赫连荣臻:……   这怎么可以说,再说了,即使可以说,他也是说不出来的!   于是,赫连荣臻就只能假装听不懂,低头在那咕咕咕乱叫。   李令姝就觉得它应该是能听懂的,往常小腮红都表现得很聪明,比如说要吃饭要喝水要洗澡,它都会主动提醒,厕所盆脏了,也会让人给他换,这样的智商,看起来真的很不简单。   但除此之外,它就再没其他的异常了。   所以李令姝就觉得它可能只比普通的鹦鹉聪明一些,大概能听懂人言,但这也就是极限。   今日它偷偷跑出去,着实气坏了李令姝。   她真的打算教训教训他。   “本宫还要回百禧楼,四喜,”李令姝指着那只垂头丧气的走地鸡,“给他洗干净,本宫回来再审问。”   说完,李令姝不再看它,特地绕过那个脏兮兮的小家伙,直接出了南华殿。   赫连荣臻:真的有这么脏吗?   事实证明,他确实很脏。   原本他洗澡用的是个不大的白瓷盆,往常都是站在里面扑棱水,等把全身都打湿,再顿一会儿,他就会飞到盆沿上抖动。   很快就能把自己洗干净。   但今天他刚一站到四喜端来的白瓷盆前,看到水面倒影里那只又脏又黑又丑的鸟,整个鸟都不好了。   这是乌鸦吧?   这回不用别人说,就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赫连荣臻利落跳进水盆里,使劲扑腾翅膀,努力把自己洗得干净一些。   四喜蹲在那看它,目光很是幽怨。   赫连荣臻根本不理她,在他心里那不过是个伺候自己皇后的小宫人,还伺候得不是很好,除了忠心这个有点,其他真是啥都没有。   所以四喜哪怕不高兴,赫连荣臻也不在意。   四喜低声说:“人都说扁毛畜生讨人厌,果不其然。”   赫连荣臻:……   别以为朕听不懂啊!   他扑棱脏了一整盆的水,就故意飞到挨着四喜那一侧的盆沿,使劲那么一抖。   还带着煤渣的水渍就溅了四喜一头一脸。   四喜:“小畜生!”   她平时看起来胆子很小,那也只是相对南华殿的其他人,面对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鸟,她的所有恶意就展露无遗。   赫连荣臻看她要抓自己,忙往玉兰树上那么一飞,站在上面悠闲地看着四喜,绿豆眼好似在挑衅。   四喜气得不行,却也莫可奈何。   想到李令姝的吩咐,还是咬着牙去给换了一盆水。   她自己,则是躲得远远的,不想再招惹这只贱鸟。   赫连荣臻来回用了三盆水,终于把自己洗干净了。   他也不回寝殿,自己先在玉兰枝头晒了会儿太阳,等到身上暖融融的,散发着玉兰香,这才施施然飞回去,把自己直接关进笼子里。   这个小巧的鸟笼,还是挺让它安心的。   另一边,李令姝带着气,一路往百禧楼赶。   刚才耽误了不少工夫,她怕太后发现异样,坐在步辇上还想了个不太入流的借口。   苏果伺候她也才一个多余,但人很机灵,又贴心,一下子就明白李令姝到底在想什么。   当着黄门的面,苏果就担忧道:“娘娘可好些?”   李令姝心中一暖,低声说:“好些,回去莫声张,勿要打扰娘娘的雅兴。”   苏果立即说:“是,奴婢明白。”   等回了百禧楼,李令姝路过一楼西侧间雅室前,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刚才那俩个面生的宫人已经不见,此刻换了一名年长的管事姑姑守在西侧间。   李令姝回过头,努力换了换表情,这才轻手轻脚往楼上去。   刚一回到主桌,就听到熟悉的娇柔嗓音:“皇后娘娘可去了不少时候,怎么了?”   李令姝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就感受到太后投射过来的目光。   那一瞬间,如针刺目。   “县主真是关心本宫。”李令姝回一句。   李令嫣却不依不饶:“皇后娘娘做什么去了?也不好好陪太后娘娘看戏。”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作死惹媳妇生气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37章   李令姝只有面对太后的时候,才那么乖顺恭敬。   但面对李令嫣,若她现在成了皇后依旧没脾气,那就很说不过去。   李令姝是仔细推敲过的。   古代人对身份有着天然的敬畏,既然她现在是正宫皇后,她就自然比以前有底气,对李令嫣或者是萧夫人,都不需要再跟以前一样畏畏缩缩,胆战心惊。   但这个底气却也是有度的,还不能超脱她暂定的人物性格。   所以面对李令嫣都挑衅,她也只是淡淡说:“本宫去哪里,想必县主是很清楚的,难道不是吗?”   李令嫣略有些急:“你!”   萧夫人原本不打算管,现在看李令嫣有些对付不住,便皱起眉头。   “嫣儿,少言。”   李令嫣便轻轻答:“是,女儿明白。”   萧夫人训斥完大女儿,又转头来看二女儿。   对于这个外室女,萧夫人是一贯很不待见的。   原因无他,她的亲娘余氏,实在很是美丽不凡。   忠勇伯为了她,曾有一度不愿意归家,日日都泡在那个温柔乡里不可自拔。   还好她命不好,早早就归了天。   萧夫人沉下眼眸,深深凝望着李令姝:“娘娘现在是皇后,自同以前不同,但娘娘也别忘了,您还是姓李,臣妇还是您的母亲,忠勇伯也还是您的父亲,嫣儿……也还是你的长姐。”   李令姝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淡去,她回望萧夫人,末了只是说:“夫人说的是。”   这时,太后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瞧瞧这出戏多好看,都好好看戏。”她悠然自得落下这一句,打断了母子三人的口舌交锋。   李令姝转身看向戏台,见台上的旦角泪水涟涟,正唱着哭求婆母回心转意的戏码。   真是感人至深。   又坐了小半个时辰,这一出大戏可算是唱到尾声。   李令姝松了口气,跟着太后打赏过戏班,便就道:“娘娘,此时天色正好,不如咱们这就去御花园赏景?”   太后笑道:“正是,瞧这些小姑娘们早就坐不住,咱们便走吧。”   李令姝就赶紧上前,亲亲热热扶着太后起身,陪着她一起下了楼。   百禧楼的前门对着御花园的后门,从此处去御花园很是便宜,根本不用坐步辇,步行一刻即可到达。   因此,这一群人也没像模像样坐步辇,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李令姝比较懂事,刚一到门口就往后退了一步,让萧夫人陪着太后继续往前走,她自己则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位置,假装看风景。   “今日天朗气清,很是得宜。”安亲王妃快走几步,同李令姝说道。   李令姝看了一眼前头的太后,低声道:“王妃,本宫不便同你多言。”   安亲王妃就掩嘴一笑:“你这丫头,怎么如此古板无趣?”   这是古板无趣的事吗?这是要命的事!   李令姝垂下眼眸,也未曾多言。   安亲王妃看了她一眼,声音也很低:“你不用怕,太后并非一手遮天,就连我们王爷,也不是。”   李令姝很意外,她抬头看向安亲王妃:“还请王妃慎言。”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她们就已经行出百禧楼,往御花园那边拐。   “怎么不能说?”安亲王妃挑眉,笑得异常肆意畅快,“等陛下好了,皇后娘娘也当想说什么是什么。”   李令姝微微一愣。   其实如今宫中,人人风声鹤唳,大多都觉得陛下是好不了了。   若非重病,他不可能老老实实被太后关在乾元宫,声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宫里宫人们都在传,用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   但康亲王不仅是个坡脚,看起来还很愚钝,陛下若是真的年少殡天,继承皇位的又能是谁?   这么一看,前朝正摄政的安亲王,就有了很大的赢面。   换作是李令姝,都会对这个皇位动心,哪怕最终可能不会动手,但绝对不会无动于衷。作为安亲王的正妃,能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怎么不令李令姝意外呢?   毕竟,若有一天安亲王得势成为新皇,那她就是堂堂正正的皇后,从此母仪天下。   跟她现在的身份,一丝不变。   安王妃看她似乎有些不信,而已不解释,只说:“陛下是臣妇瞧着长大的,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娘娘安心等,总能等到柳暗花明的那一日。”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多谢王婶。”   安王妃这一整天,终于听到她一句王婶,人不住又笑:“一家人,不值当谢。”   说罢,她也不在这给皇后招眼,自己退了几步,同余将军夫人章氏说话去了。   李令姝低头走在宫道上,认真思索安王妃的话。   陛下,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吗?   只希望,安王妃的话能当真。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太后同李令姝她们打头阵的就已经来到御花园。   今日的御花园比往日都要精彩。   刚从后门行入,打眼就是林荫小路,小路用灌木做了拱门,两旁都挂了琉璃灯,此时正是幽静时。   太后倒也知道给李令姝面子,等人多一些,夸了一句:“皇后办事得力,好。”   就有那会说话的开口:“皇后娘娘真是巧思,这景致确实好极。”   李令姝羞涩低下头,也不吭声。   太后就继续往里走。   御花园中亭台楼阁皆有,麻雀虽小却屋内俱全。   就比如四海升平阁,位置在半高的太平山上,视野开阔地方宽敞,因此算作是今日休憩用的主殿。   太后虽然看起来不过三十几许的年纪,人还年轻靓丽得很,她却也不耐烦同人应酬,简单领着众人走了一圈,就笑着开口。   “哀家年纪大了,几不陪同你们玩,大家都自在些,随意逛园子吧。”   她这么说完,就让赤珠陪着她去四海升平阁坐下,另有命妇和安王妃等,也一起过去先坐下吃用些茶点,也好休息一会儿。   剩下的年轻姑娘们,自然还要再逛一逛的。   李令姝作为年轻的皇后娘娘,不好也过去休息,只能扯着笑同人应酬。   简单把百禧楼逛完,李令姝也只瞧见角落里有一盆似是而非的田旋花,这才把心落回腹中。   这么看来,楚逢年还是很给力的,该办的事一点都不差。   小姑娘们转了一圈,便回到四海升平阁,坐下陪着长辈们说话。   李令嫣瞧大家兴致很好,就道:“太后娘娘让臣女辅佐皇后娘娘办这次赏春宴,臣女自然不敢不用心,想着各位婶婶姐妹应当会喜欢些南方的小点,特地让准备了几样新鲜点心,让大家尝尝鲜。”   说罢,她拍拍手,宫人们便端着银盘,一样一样呈上点心。   李令姝也懒得去管她显摆自己,只去看点心都是什么。   样式瞧着都很景致,有一款白色酥皮的应当是鲜花饼,剩下的李令姝就不太认识了。   李令嫣笑着介绍:“一共准备了四样,定胜糕、马蹄糕、鲜花饼,还有一味是小甜盅,听说叫双皮奶,名字虽然粗俗,味道却很好。”   这些命妇们不一定没吃过,其中也有从南方回来的,就比如岭南振国将军夫人陈氏,但岭南到底偏僻荒蛮,确实没有这些稀罕物。   她们家也只吃用过定胜糕马蹄糕一类,其他的两样是没见过的。   李令姝刚在猜这回是谁会捧场,结果郑英奇家的五小姐郑欣芝便柔声开口:“这几样点心都是南边特色,难为永宁县主这般仔细,也算是为咱们接风洗尘。”   岭南镇国将军携一家老小刚回京,春日里要进行三年一度的武官述职,这么一说就显得李令嫣更是有心。   李令姝就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这一次,她知道太后为何对她另眼相看。   无论是看出身、长相还是德行,这位郑欣芝显然比之前的几位都要合适。   不是合适做妃子,她合适做皇后。   李令姝心中一顿,记住了郑欣芝的名。   这一位,应当日后也会经常相见。   几样小点心这么用心,大家自然要尝一尝,李令姝一样吃了一口,觉得比现代的工业化生产要精致许多,味道确实很细腻,御膳房御厨们的手艺相当顶呱呱。   安静用了一会儿下午茶,一群人就又坐不住,目光往花园里飘去。   皇家园林确实比私宅的花园要漂亮多了,其中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是常人不可想象的,一草一木都是美的,没有一处不让人心旷神怡。   于是等大家都意思意思用完下午茶,太后就说:“你们也都去瞧瞧,这时节的御花园最是漂亮,难得今日有机会,不用拘束。”   太后都发话,一群人就都起身,陆续往御花园里行去。   因人不算少,大家就走得比较分散,李令姝也不跟别人一起玩,自己在百花园里悠闲散步,时不时问苏果花朵的名字。   苏果细心回了,小声问:“娘娘可累了?”   李令姝今天走了不少路,倒是不觉得特别累,就是不太喜欢跟这些人虚伪应酬,觉得心里头疲倦。   “无妨,也快结束了。”   她这么说着,正要去看那从最是名贵的茶花,就听不远处传来喧闹之声。   就听有人惊呼:“不好了,王妃娘娘晕倒了!”   李令姝心中一惊,抬头往前望去,就看前面围了一小群人,正在那焦急呼救。   她看了一眼蟠桃,蟠桃立即去叫御花园的管事黄门,让他先派人来支应,且马上去请太医过来。   等蟠桃走不见,李令姝就走上前去,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人群哗啦啦就分开一道豁口,正中央的安王妃已经整个人躺在地上,上半身靠在她的姑姑身上,李令嫣就蹲在一边,抬头看了李令姝一眼。   那一眼,带着满满的恶意和无尽的嘲弄,她仿佛再说。   “看你怎么办。”   李令姝面无表情,心里却发笑。   看我怎么办?不,应当是看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谁说朕怕老婆了?开玩笑,朕怎么会怕老婆?   皇后娘娘:嗯?   陛下:……朕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咕。 第38章   安亲王妃的脸红彤彤的,还略有些肿胀,她闭着眼,看起来呼吸都有些费力。   李令姝倒对这位王妃还是挺有好感的,并不需要她出事,因此皱眉吩咐旁边的宫人:“再去催,务必让太医立即赶到。”   吩咐完小宫人们,她又看了一眼四周围观的命妇。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叫人,赶紧把王妃送去四海升平阁,让王妃好好休息。”   李令姝这句话说得异常又气势,又那么掷地有声,四周围着的命妇千金们,竟都不自觉往后退了退,让了很大一片空间出来。   这时,黄门们也带着步辇赶到,把安王妃扶到步辇上,一路往四海升平阁送。   李令姝也没管旁人,自己让苏果扶着,一路往那边行去。   她身后,命妇千金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事端,也不远不近地跟着。   李令嫣快走几步,来到李令姝身侧:“皇后娘娘,倒是不怎么惊慌。”   李令姝道:“安王妃突然发病,本宫也很忧心,但若说惊慌就没必要了。毕竟宫里有太后娘娘做主,也有医术超群的太医们,自然不会让安王妃出事的。”   听她先说太后,再说太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李令嫣不由微微一笑。   她人长得温婉柔美,又是琴棋书画样样都精,素来就是盛京中才貌双全的有名才女。   不说话的时候微笑望人,都是那么的素雅,仿佛从未沾染任何时间尘埃。   只有李令姝知道,她看起来是朵纯洁无暇的白莲花,内里却又黑又脏,看不得任何人比她过得好。   李令嫣说的话,她其实都能听懂,但却佯装无知。   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皇后,她对御花园里的一切一无所知,是最恰当的。   果然,李令嫣笑着说:“但愿吧,我也希望王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李令姝不理她,快走两步,李令嫣也没再追。   等他们这一行人回到四海升平阁,就看太医已经赶到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德义也守在阁外,远远瞧见李令姝,立即给她行礼。   李令姝叫起,就看他冲自己比了个眼色。   这是告诉她,事情基本上都办妥,让她不用担心。   李令姝这才长舒口气,直接进了四海升平阁。   太后依旧坐在主位上,正沉着脸看着被太医诊治的安王妃,瞧着很是不愉快。   见李令姝到了,就沉声问:“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李令姝冲她行礼,乖巧答:“回禀娘娘,刚臣妾也未在跟前,并未看到事发经过,倒是永宁县主在场,不如等永宁县主到了由她给娘娘解惑。”   太后扫了她一眼,目光略有些冷。   “皇后,你作为一宫之主,对宫中事不说了如指掌,遇到这样大的事端,也许得仔细问清原由才是。”   李令姝垂下眼眸,轻声开口:“是,臣妾明白,娘娘教训得是。”   太后就叹了口气,还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刚被训斥,李令姝也不好坐,之站在那等。   长榻上,安亲王妃还昏迷不醒,不过太医几针下去,看起来脸上的红疹比刚才要少许多,没那么吓人。   李令姝心里猜测这是楚逢年的手笔,知道跟自己一定没什么关系,倒是不怎么惊慌。   就在这时,李令嫣进了四海升平阁。   她白着一张小脸,显然是被刚才的情形吓得不清,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楚楚可怜的。   太后同她说话,口气就很柔和,也更像一个家中长辈,慈祥得很。   李令嫣一进来就对太后和萧夫人卖惨:“姨母、母亲,方才吓坏嫣儿,王妃娘娘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下来,脸上也起了许多红疹,嫣儿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听听这如泣如诉的语气,真是活灵活现啊。   李令姝心中感叹,不愧是名满盛京的大才女,这演技堪称一流。   太后就看似心疼了:“可怜见的,咱们家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快过来你母亲身边坐下,吃口茶压压惊。”   李令姝也不吭声,就一直关注着安王妃那的医治情况。   太后看了看李令嫣,就说:“安王妃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病了?她这病许多年都未曾发过。”   几人说话的工夫,许多命妇千金便都回到四海升平阁中,坐下等看安王妃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听太后这么一说,坐次很靠前的首辅夫人魏氏就立即道:“娘娘是说安王妃的敏症?确实许多年都未曾发过。”   太后点点头:“刚哀家过去瞧过,应当就是敏症,可因着她,宫里早就不种养心叶茑萝,她今日不知为何竟是又发病。”   一说起心叶茑萝,大家的思绪就都回到刚才的百花园中。   李令嫣立即配合地惊呼一声:“心叶茑萝吗?我……”   她这么说了一句,立即就不吭声,还略有些害怕地看了李令姝一眼。   李令姝:……   县主啊县主,刚夸你演技好,你这还更上一层楼了?厉害啊。   她这么一惊呼,大家的目光就不自觉追到李令姝身上,见李令姝还站在那,一直没坐下。   这么一看,几个命妇就有点坐不住了。   刚才四海升平阁里乱糟糟的,好多人在里面走动,皇后娘娘是个看起来很低调的人,没什么存在感,大家就都没在意,太后叫坐就坐下来。   现在看到皇后居然还站着,她们就不好再坐。   太后仿佛才看到李令姝,很是意外:“你这孩子,倒是很担心王妃,快过来坐下说话。”   李令姝:莫非演技是会遗传的?感觉一个比一个厉害。   太后叫坐,李令姝才敢坐。   等她坐下,太后才慈爱地对李令嫣道:“好孩子,你别怕,有什么且细细说来。”   李令嫣先是怯生生看一眼李令姝,然后又去看太后,最后仿佛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开口。   “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女似乎在百花园中,看见过心叶茑萝。”   此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   其实宫中许多人都知道安王妃有敏症,最怕这种花,若是布置百花园的人仔细一些,多打听打听,一定不会出错。   但……专门负责御花园摆设的皇后娘娘,似乎没怎么用心?【公/众/号/不/知/名/橘/子/整/理】QQ群:661427487   难怪李令嫣之前几次三番看向李令姝,症结就在这里,她是知道这一次是李令姝的错误,犹豫再三才开口。   李令姝就稳当当坐在那,略垂着眼睛,只看自己膝盖上的绣花,根本不去管四周女人们对她投射的目光。   反正不是她的错,她当然很稳当。   太后这会儿开口:“皇后,哀家记得御花园是你负责布置,你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令姝娉婷起身,轻轻对太后福了福:“回禀太后娘娘,御花园确实是臣妾负责,不过臣妾特地叮嘱过管事黄门,两位公公都很细心,应当不会出错。”   太后微微挑眉,按了按有些急切的李令嫣,道:“那就叫人上前来回话。”   不一会儿,王德义和另一了又黑又瘦的中年黄门上前,给众人行礼。   赤珠问了问题,两人对视一眼,由那中年黄门回答。   “回禀娘娘,之前皇后娘娘确实吩咐过,让咱们仔细安排,一切冲撞贵人的花草都不得摆放。娘娘还说,她才入宫没多久,对宫中事不是很了解,需要臣等细心谨慎。”   这位黄门是太后提拔上来的,可皇后娘娘吩咐差事时,是当着整个御花园所有黄门的面,他也只能如实说。   太后顿了顿,倒是面色稍霁:“皇后,你有心了,很好。”   “谢太后娘娘。”李令姝福了福,这才坐下。   不过,这一遭还没过去。   安王妃到底是怎么病发的,肯定得有心叶茑萝这一种花存在,太后就道:“你们去御花园里找找看,看看是否有遗漏。”   那中年黄门立即行礼,跟王德义一起退下去。   这片刻工夫,太医诊治结束,过来给太后汇报工作。   也不用太后问,太医就自己回答:“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安王妃娘娘确实是敏症复发,臣已经行过针,回去服用五副清热解毒剂,便能大好。”   太后点点头:“辛苦王太医,不过安王妃如此,可是因心叶茑萝?”   太医就立即回:“正是如此,安王妃娘娘早年就对此物易发敏症,太医院特地叮嘱,让王妃千万勿要沾染此物。今次一定是碰到心叶茑萝的缘故,才会急发症状,惹得太后娘娘担忧。”   太后狠狠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岂有此理,若真是御花园里有此花,那就是宫人办差不力,应当重罚!”   李令姝依旧婷婷坐在那,也不言语。   李令嫣坐在太后身边,心里是一阵的畅快,若不是这么多人瞧着,她几乎就要大笑出声。   好你个李令姝,看你待会儿还如何狡辩。   这时,中年黄门取来了那盆唯一长得像心叶茑萝的花草,直接摆在桌上。   “娘娘请看,就是这盆。”   说实话,这盆花实在太像心叶茑萝,若不仔细瞧看叶子,大部分人都会看错。   一瞬间,阁中复又响起悉悉索索的交谈声,若隐若现的目光全部头放在李令姝身上。   李令嫣假模假样地说:“仔细瞧瞧看看,别弄错了冤枉人。”   太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安王妃衰弱的声音响起:“那不是心叶茑萝,那田旋花,叶子是不同的。”   她声音不大,可在场所有人却都听清。   李令嫣脸上的假笑就干涸在那,僵硬得如同石像,让人看了想发笑。   可真是自作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好的,媳妇高兴了!朕就安全了!   皇后娘娘:陛下您想太多。 第39章   大概谁都没想到安王妃自己醒来,因此她话一说出口,阁中陡然一静。   众人仔细望过去,只见那盆花的叶子虽也是细长的,可形态确实跟心叶茑萝区别很大。   李令姝余光看去,就连太后也略沉下脸来,显然很是意外。   看来,她应当是知道李令嫣会做些小动作,只是没想到小动作做的不到位,叫人当中打了脸。   李令姝低下头,看上去有些委屈,又有些意犹未尽的无奈。   任谁看,都觉得她可怜。   太后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捏了捏李令嫣冰凉的手,李令嫣就只能闭上嘴。   她真的安排好了!花也早就送进宫来,安排人提前更换。   但那花呢???   李令嫣很不解,也很气愤,怎么现在所有人竟都开始同情起那小贱人了?   凭什么!   但这些李令嫣都不能说,甚至不能表现出分毫。   她简直要气坏了。   就在这时,安王妃被扶着从榻上起身,蹒跚来到阁前,在软椅上缓缓坐下。   太后就开口:“安王妃,身子如何?”   安王妃瞥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回禀太后娘娘,臣妇身子好得很,这些年我们王爷很紧张臣妇的敏症,一直叫太医调养,现如今瞧确实是有些作用的。”   最起码王太医几针下去,她身上就消了肿,人也能清醒起身。   李令姝就看到,太后又去捏那把团扇。   她还做自己的时候,因为是孤儿,又常年生病,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经常会注意常人不怎么注意的细节。   就比如太后的这个动作,若不用心一般人是发现不了的。   但李令姝因为对太后太过关注,以至于她这个细小的动作也被捕捉到,并且在心里面反复放大。   太后对这位安亲王妃,有着比她,比其他任何人都重的关注。   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却能清晰感知道,太后对安王妃不喜,甚至说是有些厌恶的。   这就很值得人深思。   太后发了话,李令姝的“罪名”也被洗清,因此她现在也可关心几句。   于是李令姝就道:“安王妃,你今日确定没有碰过心叶茑萝?”   安王妃看了看她,低声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妇确实没有摸过和见过心叶茑萝,因臣妇对此物十分敏感,是以如若御花园中有此花,臣妾是不会随意进出的。”   李令姝颔首道:“如此,那安王妃又如何会发敏症?王太医可有解?”   王太医顿了顿,看了一眼太后,见她沉着脸点头,便只能实话实说。   “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往常安王妃娘娘对心叶茑萝过敏,若是接触或者吸入花粉,一般只会起红疹,但今次王妃娘娘直接昏迷,显然接触得更多。”   李令姝心中一动。   她想到了李令嫣得意洋洋炫耀的那个鲜花饼。   果然,太医下一句就说:“娘娘发病如此急促迅猛,应当是食用过花瓣或者是花粉,才这样凶险。”   一说起食用,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放到了桌上还未用完的鲜花饼上。   听名字,这东西就很容易成为首要目标。   这一次,太后都没来得及拦住,李令嫣脱口而出:“不可能,今日的特色点心是我特别吩咐御膳房准备的,我也都唱过味道,不可能会出问题。”   这话一出口,李令姝心里就要发笑。   你一个县主,居然能吩咐宫里的御膳房,好大的排面。   再说,便是你尝过没有问题,但你又不过敏,自己也没亲自去御膳房督办,这中间一旦有环节出问题,可不就是她的责任。   李令姝想,太后刚才说什么来着?   她说:务必严惩?   看看这回若真是李令嫣,太后还会不会贯彻到底。   太后估摸着也没想到李令嫣这么冲动,几乎就冲上去不打自招,她只好给收底。   “今日咱们还在百禧楼用膳,说不得午膳就准备得不是很妥当,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又害得安王妃病发,御膳房是该治一治的。”   她这也算是保全了所有人的脸面,可安王妃是不吃她这一套的,她不仅不吃,还要狠狠打一下萧家人的脸。   于是,李令姝就看安王妃微微一笑,对身边的姑姑说了句话,那姑姑就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端起来鲜花饼的碟子,回到了安王妃的身边。   安王妃对太后挑了挑眉:“太后娘娘没得过敏症,是不知咱们这种痛苦的,若是用午膳时菜品不洁,那臣妇不会拖到现在才病发,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一碟子永宁县主精心准备的鲜花饼。”   太后皱眉,却没有说话。而李令嫣早就白了脸,紧张地咬着下唇。   李令姝一看就知道,这些点心都是她随口吩咐御膳房的,自己根本没有过心。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那鲜花饼里到底有没有心叶茑萝。   太后看安王妃挑衅地看着自己,心里那火气直往头顶窜,不过她面上看,却挂着浅浅的关心,依旧是慈和的。   但若是被这小事轻易打道,她就不是主宰后宫十几载的萧太后。   “安王妃所言甚是,不如把那鲜花饼交给太医院,让他们仔细查看是否真有心叶茑萝,尚宫局一定会竭尽所能,给安王妃一个真相。”交给太医院,还不是太后想说什么是什么?   再说那花叶肯定都已经做成了馅料,现在就算是想查,也什么都查不出。   太后这么说也是情理之中。   就连李令嫣,都跟着松了口气。   然而安王妃就又是浅浅微笑。   她每次笑,李令姝就能感受到太后内心的火气更上一层,今日这事再不结束,太后恐怕得气得晚膳都用不进去。   但李令姝很喜欢安王妃那么笑,带着点志得意满的得意劲儿,能气得太后升天就太好了。   就听安王妃慢条斯理道:“哪里用太后娘娘再多费心,既然臣妇就在这,为了给永宁县主证明清白,臣妇就亲自上手试一试吧。”   李令姝心头一振,抬头看过去,就看安王妃面带微笑,一脸闲适地看着太后。   那姿态,美极了。   真是个狼人,李令姝心里极是佩服。也只有这样,才能正面打太后的脸,并且啪啪作响。   畅快啊!   这一次,太后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她沉下脸来,就那么看着安王妃,嘴里说:“安王妃,你确定要如此?毕竟王太医刚治好你。”   安王妃没多废话,她伸出刚刚恢复纤长的玉指,直接取了一块鲜花饼,然后从中央掰开,放在鼻尖嗅了嗅。   “不得不说,这饼还是挺好吃的。”   安王妃还点评了一句。   李令嫣的脸几乎全白,就连醉香阁里最贵的胭脂,都掩盖不了她的慌张无措。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都投注在安王妃身上,生怕错过这精彩的一目。   安王妃就怡然自得享受大家炙热的目光,然后就把那鲜花饼的馅料取出一小块,直接敷在了手背上。   “太后娘娘,臣妇对这种花真的很怕,往常也特别小心,所到之处都有宫人提前查访,就怕沾染上半分。”她晃了晃涂着馅料的手,慢条斯理说。   “只要所碰之物中含有这种花的任何一部分,臣妇的皮肤都会红肿,无一例外。”   她这么说着,离得近的命妇都能看到,她手背上围着馅料的那一圈,迅速红肿起来。   “哎呀王妃娘娘,赶紧擦掉吧。”有人惊呼道。   安王妃冲太后微微一笑,接过姑姑的手帕,轻轻擦去那一小块馅料。   然后她就举起手,挑眉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怎么看?”   这是要逼迫太后,一定要给个说法。   李令嫣脸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若不是萧夫人扶着她,她几乎都要混倒。   从小到大,李令嫣下手过太多事,每一次都是以她的胜利告终,这是第一次,她失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败得这么惨重。   当着盛京大半命妇的面,她丢了这么大的人,脸面几乎被人放在脚底下踩。   她几乎不敢想自己过几日还怎么跟姐妹们去参加春日宴,还怎么在众人面前吟诗作对,书写作画。   李令嫣低下头,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人们会怎么说她?会怎么看她?他们会不会说她粗心大意,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会不会讲她对安王妃心怀不轨,意图谋害她?   李令嫣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她只能暗自垂泪。   萧夫人心疼得不行,一边轻轻拍着李令嫣的后背,一边狠狠瞪了李令姝一眼。   李令姝:你闺女自己作死,关我屁事?   萧夫人瞪完李令姝,扭头就去看太后。   太后这会儿沉着脸,同安王妃遥遥对望,她的目光仿佛带着火花,在安王妃脸上炸开。   就连萧夫人祈求的目光,她都没有回应。   现在是她跟安王妃两个人的战场。   她这一辈子,只输过一次,她绝对不肯输第二次。   她们不言不语,旁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喘,安静等待着最终结局。   就连李令姝也都在猜,太后会不会道歉的时候,就听太后开了口。   “安王妃,嫣儿毕竟年纪小,疏忽大意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这都是自家子侄,到底不用太过深究。”   太后轻轻开口:“但嫣儿毕竟也有疏忽,惹得安王妃病发,便就罚奉一年,在家闭门思过一月,以儆效尤。”   安王妃没说话,太后就继续道。   “御膳房一应涉事宫人,全部重罚,安王妃可满意?”   安王妃挑眉:“依太后瞧呢?”   太后淡淡笑笑,意味深长:“哀家以为,安王妃一定会满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皇后娘娘:安王妃,还挺帅!   陛下:朕不帅吗?   皇后娘娘:傻孩子,先长毛吧。 第40章   李令姝没有听懂太后是什么意思,不过显然安王妃是听懂了的。   就看她们两个眼神那么一对,就不约而同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安王妃就点点头:“永宁县主毕竟年纪小,不太懂宫里面的规矩,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一回,安王妃成了慈祥的长辈。   太后满意,脸上也略有些笑意:“安王妃就是宽宏大量,永宁,还不快谢谢安王妃。”   李令嫣一听太后叫自己的封号,下意识浑身一颤,她站起身,依旧低着头。   “王妃娘娘,永宁知错,谢王妃娘娘宽恕。”   安王妃笑意盈盈:“好孩子,快坐下吧,也不是多大事。”   她这么说完,转头就同太后道:“太后娘娘,臣妇如今还在病中,脸上也红红白白很不好看,这便就告退。”   太后和气道:“今日确实闹了一天,哀家也有些疲累,不如就散了,各自家去吧。”   她金口易开,大家伙儿便一起起身,口中称是。   李令姝忙上前搀扶起太后,送她往御花园外行去,身后那一群人也就只能送到御花园门口,看着太后和皇后坐上步辇,以前以后离去。   等她们婆媳两个的仪驾远去,安王妃也不同旁人寒暄,自顾自离开,剩下的命妇闺秀们便被宫人引着沿小巷出宫。   从御花园回宫,要先路过慈宁宫,等到了那个拐角,太后的步辇便停下,等皇后的步辇赶上来。   李令姝脸上挂着浅笑,知道太后必要训斥几句,却也毫不胆怯。   太后看她亭亭坐在步辇上,身姿优雅,面带微笑,仿佛对刚才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心里的火气就怎么都压不住。   今日这事,逼得她在安王妃面前低头,实在是太憋屈。   现在见皇后这么不经心,便立即皱眉训斥:“皇后,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李令姝低眉顺眼:“娘娘教训得是。”   萧太后沉声道:“今日在四海升平阁,你表现得很不好,太令哀家失望了!”   李令姝佯装震惊,抬头看向她,眼眶也跟着红了:“娘娘,臣妾愚钝,还请娘娘勿要为了臣妾气坏身子。”   她一贯是个爱哭的性子,胆子又小,最是好拿捏。   太后一肚子气没处撒,现在正好就一股脑撒到李令姝身上。   “你是皇后,是哀家的儿媳,是陛下的妻子,你要记得时刻维护皇室的尊容,而不是危机时置身事外。”   李令姝立即说:“是,臣妾知错。”   反正每次说她,三句不离“臣妾知错”或者“臣妾明白”,太后总觉得似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沉着脸,阴沉沉地看了一眼李令姝,然后便不想再理会她。   简直是对牛弹琴。   等太后等步辇走远,李令姝才道:“走吧。”   这一天很是疲累。   回了南华殿,李令姝便让苏果伺候她更衣净面,取下头冠又换上软底的绣花鞋,这才舒服许多。   她斜靠在贵妃榻上,让蟠桃给自己按额头。   尚宫局没用心,发冠也就瞧着好看,戴起来死沉死沉的,这一天下来压得她头痛。   蟠桃看她闭目不语,又回头看了一眼炯炯有神看着这边的小腮红:“娘娘还生气呢?”   她想开之后,跟李令姝也略亲近些,偶尔苏果有事,她也能谨慎伺候。   这种讨巧的话,也在慢慢学习,脑子倒是很清醒。   李令姝从鼻孔里哼一声,也不说话。   蟠桃抿了抿嘴,想了想又说:“小腮红还小呢,它瞧见外面天气好,当然想飞出去,娘娘就别生气了,好好同它说说,它以后便就懂事,不会乱跑的。”   笼子里的赫连荣臻,疯狂点头,表示赞赏。   李令姝微微睁开眼睛,声音略有些沙哑:“本宫没生气,不过是一只不懂事的鸟罢了,本宫不值当生气。”   蟠桃看她偏着头,就是不看小腮红,显然还在闹别扭,哪里是不生气?   她忍不住笑笑,等给李令姝捏完,便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这一主一宠。   赫连荣臻看李令姝半靠在那,满脸疲倦,嘴唇也有些发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约有些心疼。   在这样的场合下,不仅是面对太后,还是面对那一群命妇们,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李令姝原本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庶女,母亲早亡,也没有女性长辈细心引导,头一次出现在宫宴里就要一个人应付,说不辛苦是骗人的。   赫连荣臻自己经历过,很是知道这些,因而更是有些心疼。   再加上他今天犯错误了……   赫连荣臻低下头,挪动了一下小爪爪,很想飞过去蹭她的脸颊,让她高兴。   李令姝确实有点累,她也有些头痛,躺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苏果进来瞧了瞧,帮她脱下鞋,又盖上薄被,然后便退了出去。   赫连荣臻轻轻打开笼子,安静无声地飞到李令姝枕头边上,低头看她。   李令姝睡着的样子,看起来特别清纯无辜,她睫毛又黑又长,卷翘在弧度漂亮的眼缝上,让人总是忍不住想去摸。   赫连荣臻听到她小声呼噜,心里软成一片。   还是个小姑娘呢。   他看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自己也飞了一天有些疲累,竟也快睁不开眼。   于是,他就守在李令姝枕头边,闭上眼睛陪她一起睡。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李令姝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很沉,所有的疲劳都在睡梦中消散,待她再醒来时,浑身暖洋洋的,透着舒适。   她没着急起身,闭着眼躺了一会儿,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寝殿里只她一个人,所以显得十分安静,这么听着,似乎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不……还有另外一个小东西的呼噜声。   李令姝仔细听着,就感觉耳边是一阵阵的咕噜噜,声音很小却很近。   她睁开眼,扭头看过去,就见自己这只不听话的小黄鸡,正站在枕头边上,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啧啧,心真大啊。   李令姝小心翻身,侧着头看它那小模样,看它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忍不住笑了。   明明中午那么生气,恨不得打它一顿,现在看到它老实乖巧的样子,又稀罕起来,自然也就忘记当时的生气。   李令姝伸出手,在它肚子上戳了戳。   小黄鸡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李令姝这一次笑出声。   “小腮红,醒醒,”她戳了戳它的头,“醒醒。”   赫连荣臻一般都是随着她的作息睡觉,她午歇他就午歇,她晚上安寝他也安寝,现在这个时辰不是平日里睡觉的时候,因此李令姝这么一叫它,赫连荣臻立即吓醒了。   可能是因为刚才睡得太沉,以至于赫连荣臻还有些迷糊,睁开眼睛看到李令姝望着自己的时候,竟下意识说了四个字。   “不生气了?”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就惊呆了。   千藏万藏,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漏了底。   赫连荣臻看她还在那发呆,似乎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连忙扑腾了一下翅膀,嘴里嘀咕:“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李令姝翻身坐起来,这一次是低头看着他。   赫连荣臻莫名有些心虚,他佯装可爱,一蹦一跳攀上她的膝盖,仰头看她:“啾啾?”   李令姝点了点他好不容易长出几根冠羽的小脑袋:“小腮红,你刚才是说,不生气了吗?”   作为一只玄凤鹦鹉,说话的天分自然是有的,但比大灰和金刚都要差许多。因此,他就算现在已经点亮说话技能,许多话也没办法顺利说出口,往往都是情况紧急或者自然而然的时候,才能脱口而出。   但即便是如此,发音也很不标准,需要之后多说很多次,才能说得像那么回事。   因此他刚才的脱口而出,其实听起来是相当含糊的,若不仔细听根本没办法辨识他在说什么。   李令姝却似乎真的听懂了。   赫连荣臻有点心慌,转念一想反正他是只鸟,怕什么呢?   于是,他就假装什么都听不懂,在李令姝的膝盖上来回踱步,假装自己在跟自己玩。   李令姝认真看了看它,无奈实在没办法从一只鸟身上看到“表情”和“情绪”,也不知道那句还生气吗是不是真的她睡迷糊听错的,总之时间还长,等以后再说吧。   不过,它偷偷跑出去这件事,却不能就这么轻易揭过。   李令姝点了点小腮红的头,低声说:“小腮红,知道错了吗?”   赫连荣臻:……   朕其实是知道的,并且已经总结过得失对错。   第一就是做事一定不能冲动,一定得十拿九稳,并且务必不能太过散漫,时间要掐算精准。   第二则是冲动一些也挺好,最起码他能再次回魂,这就说明将来还有希望。   综上所述,今天他出去对也不对。   不过惹怒小皇后,让她跟着担忧焦虑,确实是不对的。   赫连荣臻不敢张嘴安慰她,只能用头蹭蹭她的手,表示自己真的知道错了。   李令姝板着脸,看它跟自己撒娇,心里默念: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于是,她就听到自己冷冷开口:“小腮红,罚你今晚没饭吃,下次要是再乱跑,你就等着饿肚子吧。”   赫连荣臻:……   朕长这么大,太后都不敢体罚朕,结果这第一次却出自皇后之手。   走地鸡垂头丧气,并且不敢反抗。   “咕咕咕。”   那好吧。   没饭吃就没饭吃吧。   只要媳妇不生气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唉,你说这瓜,它又大又圆。   皇后娘娘:不许吃。   陛下:呜呜呜呜。 第41章   媳妇不生气,似乎是个伪命题。   这词也是赫连荣臻跟李令姝学来的,并且觉得特别点题。   之后几日,赫连荣臻就发现李令姝不陪他玩也不跟他多说话,就连入睡前的一个时辰谈心都没了,只剩早晚一声问安,最多就是叫它用膳。   赫连荣臻:……   朕现在就是焦虑,很焦虑,朕单知道皇后会生气,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   她不理朕了。   秃头。   赫连荣臻本来都已经长了几根冠羽,这几天这么一折腾,又快掉得差不多了。   本质上来讲,鹦鹉其实算是很粘人的宠物。   他们喜欢陪主人玩,也喜欢主人陪着自己玩,日常也经常赖在主人身上,不赶不下来的那种。   再加上这只鸟的身体里是个人类的灵魂,明白李令姝这一切反常行为的原由,因此,他就更焦虑了。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掉毛。   但既便如此,他也不敢特别往李令姝身边凑,就怕再惹她生气。   赫连荣臻活了十六岁,一直都是跟太后和前朝那些大臣们周旋,从来没想过任何风花雪月的事。加上他对太后戒心太重,身边的宫女是一概不肯留的,平日只有黄门伺候他起居。   他又没有其他妃嫔,跟年轻女性的相处经验几乎为零。   这就导致惹怒媳妇之后,他不知道要用撒娇卖萌来摆平,每天就这么躲在笼子里掉毛,可怜巴巴的。   倒是李令姝,过了差不多三日,便就发现他重新开始掉毛这件事。   李令姝叹了口气,觉得气也消得差不多,这才趁着晚上寝殿里没人的时候,对它说:“小腮红,过来这里。”   赫连荣臻:啊!!!   皇后终于召唤朕了!感天动地!   他一个激动,忘记开门就往外飞,结果一头撞在笼子门上,啪叽一下栽倒在地。   李令姝:“……噗。”   赫连荣臻有点不好意思,装了一会儿死,这才蹒跚地爬起来,顶开门飞出去。   刚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敢直接飞到李令姝身上,只老老实实站在贵妃榻的方几上,仰着头看李令姝。   “娘娘、娘娘。”   李令姝就听它细声细语地叫自己。   不得不说,这只秃头走地鸡是真的很聪明。   李令姝现在也不知它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现在这样无论说什么都有人回应的感觉确实很好,她也就忽略那许多怪异之处。   她不是没问过小腮红,但小腮红不肯说,只装傻,李令姝也就不再多问。   他们俩个这么相处其实挺好,一个说一个听,她对异世的彷徨无措,都是在这每一夜的交谈里慢慢散去。   有小腮红的陪伴,她就能安心。   “过来。”李令姝拍拍手,让它站在自己的胳膊上。   赫连荣臻小心翼翼踩上去,一路摇摇晃晃走到她的肩膀上,低头在她脸蛋上蹭了蹭。   “啾啾啾啾?”   不生气了?   他们俩个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李令姝听见它这细细的小嗓子,就忍不住笑。   “好了好了,为娘不生气了,你也别掉毛了,知道吗?”   李令姝任由它蹭自己的脸,等他蹭够了才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肚子。   “秃头鸡,非常丑。”   赫连荣臻:朕一点都不丑,朕很英俊!   李令姝跟它玩了一会儿,见它放松下来,也愿意跟自己亲近,这才取了几个瓜子给它,让它吃着玩。   “明天我还得去太后哪里,估摸着嫔妃的名单出来了,喊我过去走个过场。”   赫连荣臻正嗑瓜子呢,一听这话,瓜子立即就咽不下去,抬头看向李令姝。   李令姝冲它笑笑,揉揉它的小脑袋。   “咕咕咕?”赫连荣臻不嗑瓜子,就蹭到她胳膊上,用那双小绿豆眼看着她。   他其实对选秀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好感,他厌恶太后为她自己做的一切,对于这些选秀进来,家族跟太后有利益关系的妃嫔,也自然没什么好感。   但此时此刻,他自己身体还躺在乾元宫人事不知,所以哪怕太后给他选一万个妃子,他也一个都不用应付。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人需要李令姝去应对。   赫连荣臻其实是很担心她的,如果可能,他当然不想让自己的皇后去面对这些,可如今这样的境况,唯一能跟他站在一起,并且能在宫中活动的,也只有李令姝。   就算赫连荣臻再是心疼,也不能不让李令姝去。   这关乎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未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赫连荣臻思考事情,已经不自觉算上李令姝一起。他早就把李令姝当成是自己人,当成自己可以信任并且应该保护的那个人。   她早就是一家人了。   所以,赫连荣臻现在很在意李令姝的态度。   不光是对自己的,还有对跟自己有关的所有事,他都会下意识去追寻李令姝的只字片语。   就像此刻。   香喷喷脆生生的瓜子,都没办法获取他的关注,他一门心思都在李令姝身上。   李令姝就跟它念叨:“那日赏花宴,其实来了不少人的,不过有许多命妇都没有带千金来,我估计她们和她们的家族都不想掺合宫中事。”   赫连荣臻:因为朕还躺着呢,说不定会不会好,这时候送女儿入宫,不是太傻就是太恶。   傻的以为女儿将来一定能平步青云,恶的是根本不关心女儿死活,皇帝死了就死了,换了下一个皇帝,他们还有更多的女儿送入宫。   反正不亏。   李令姝跟小腮红说话,其实也就是自己给自己解闷,再一个她以后或许会隔三差五碰见这些人,需要对这些人加强记忆,所以才会念叨一遍。   于是,赫连荣臻就听她开始说哪家带了闺秀,哪家没带闺秀,哪家的命妇态度好,哪家的命妇胖墩墩。   赫连荣臻:……媳妇是个话唠也挺好。   人在家中坐,消息却一点都不闭塞,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全知道了。   很省事!   等说完不太重要的几家,李令姝就开始猜测太后会要谁。   “冯首辅家的那个冯婧妍,声音特别好听,看她母亲的意思,应当是想送入宫中,太后也特地给了夸奖。”   赫连荣臻听到冯首辅这三个字,心里就有了谱,知道他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成想现在跟太后合作如此之深,已经到了罔顾皇命的地步。   他眨眨眼,挪动了一下小爪爪,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嗑瓜子。   李令姝继续说:“岭南镇国将军郑家的夫人年氏倒是很有意思,瞧着大大咧咧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赫连荣臻一听岭南镇国将军的头衔,心就直往下沉。   大越幅员辽阔,因早年立国时仰赖过北方的游牧民族巴山和岭南的土布族,开国之初就在漠北和岭南各设立互市,以携手共进为根基。   经过这么多年的更迭,大越的皇帝都换了这么多,更别提巴山族的大汗和土布族的族长。   三国的关系早就跌入冰点,早在赫连荣臻祖父高祖在位时,就已经开始多有摩擦。   因此,高祖便在漠北和岭南两处,新设立两处镇守大营,以行镇守边关之智能。从那时候起,大越的一等振国将军,就增加至四人。除漠北和岭南两处,还有河西及闽东两处。   河西同□□接壤,是很重要的军事要地。闽东大营则位于闵州,因大越在太宗时期开海,海上贸易频繁,因此闽东大营专管海师,用以守卫国门。   在这种复杂的地理环境和历史因素之下,皇室的军权若无法统一,那么一旦发生任何纷争,皇帝的政令就很难传达下去。   不过因漠北离盛京很近,因此包括漠北大营、盛京大营以及盛京六卫在内的兵力,如今还掌握在皇帝手中。   就算赫连荣臻现在昏迷不醒,漠北振国将军余海也不会听从太后或摄政王的命令。   在成立之初,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卫漠北,保护皇帝。   所以赫连荣臻现在最要紧的是能联系余海,并且预防其他三位将军生异心。   现在看来,郑英奇会在这个节骨眼拖家带口回京,并且特地让夫人领着所有的女儿参加赏花宴,就很能说明问题。   赫连荣臻心里叹气,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已经是正一品武官,若能镇守岭南五年十年,哪怕回到盛京赋闲在家,最低也能博一个伯爷,一家从此进入勋贵之列。   这个爵位虽不稀罕,也不能传延子嗣,但它所产生的力量,却能带领一个家族走入另一个阶段。   最起码,两代以内都不会迅速衰败。   郑英奇现在这样,李令姝或许不明白根结,但赫连荣臻一下子就醒悟。   他不满足那个不能降等袭爵的伯爵位,他想要一个定国公。   皇后的娘家都可以被封为定国公,李令姝的娘家已经是忠勇伯,原本是有机会升为定国公的,但皇帝突然重病,圣旨还没来得及下达,因此还是忠勇伯。   太后也一直没松口。   李令姝不知道太后为何如此,但她明白,李家不提不催,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   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此时,她是不知自家小黄鸡想的那么深远,她就说:“看看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非要进宫给个半死不活的皇帝当小妾,其实也挺可怜的。”   赫连荣臻:怎么又开始说这个!?   李令姝叹了口气:“其实我看她们自己也挺高兴的,就觉得很可悲,她们可能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就是被母族嫁给更有势力的夫族。”   “但其实一个人的一生,人生价值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哪怕是这个年代,哪怕是作为一个女人,都有可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赫连荣臻想,小皇后这么说也没错。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说的话却异常有道理。   其实太后就是她现在所称赞的那种女人,不管她走到今天的过程里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但她确实只靠自己,才有了同他母亲,同宜太妃不一样的人生。   她是最终的胜利者。   不过,这一次李令姝的思绪跟他就不是一个频道。   她最后总结:“所以,一夫一妻才是根源,什么小妾通房,什么妃嫔婕妤,不过是限制女人的身份罢了。”   赫连荣臻:……   朕发誓,那些女人都是太后要娶的,跟朕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鸟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窒息。   说一下,这些妃子跟陛下都无关!你们懂就好~ 第42章   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作为赫连荣臻的正宫皇后,次日清晨,李令姝还是特地跑了一趟慈宁宫。   几日不见太后,李令姝现在瞧着,发现她气色依旧很好,一点都没被赏春宴那日的意外所影响。   太后看见李令姝近来,态度依旧慈祥和善。   “好孩子,快坐下说话。”   她这么说着,还拍了拍跟前的陪位,然后又吩咐赤珠“把新供的荔枝取来一盘,给皇后尝尝。”   这个年代,荔枝可是稀罕物。   历史上那么有名的典故,李令姝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太后特地给她上了这么大一个甜枣,背后所图一定不小。   不过,李令姝一点都不硬骨头,不吃白不吃,就算她拒绝,太后想办的事也一定会办成,叫她过来不过是走走过场。   于是,她就羞涩地低下头:“多谢娘娘关怀。”   瞧瞧,这没见识劲儿够味吧?   太后就眯起眼睛笑起来:“你这孩子,还跟哀家见外什么?”   她也不着急说事,等荔枝端上来,便有个漂亮可爱的小宫女蹲在边上,一个一个给李令姝剥。   李令姝浅浅尝了两个,跟现代的味道没什么区别,到底没什么稀罕。   不过当着太后的面,还是要表现一下的。   “又甜又糯,难怪近两年成了盛京的稀罕物,人人都要说荔枝堪比金珠儿。”   太后笑道:“你喜欢便好,多吃一些,一会儿带上一小盘,明日还得用。”   李令姝忙起身行福礼:“多谢娘娘。”   太后摆手叫她坐下,看她低眉顺眼的,这才叫宫人上茶。   “上回赏春宴,那些闺秀们你也瞧见了,可有特别心仪的?”   李令姝摇摇头,低声说:“臣妾瞧着哪一位都好,都是出色优雅的闺秀,只看娘娘喜欢谁,便纳进宫来就是。”   太后听她咬了一句纳这个字,便知道她没有看起来那么情愿,不过也就只是不情愿而已。   “你这孩子,还跟哀家害羞,”太后淡淡道,“若是哀家瞧着哪个都好,都召进宫来呢?”   李令姝:瞎说,要是都进宫,皇帝还不得立即吓醒。   不过对付太后最简单都一招,就是低头委屈不说话,太后这明显是刺激她,她又何必配合表演?   太后看她那怯懦的模样就厌烦,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好半天才说:“皇后,给皇帝选宫妃是皇后的职责,如今皇儿重病,你更是要担起这个责任。”   李令姝:“是。”   太后拨弄茶杯里的雀舌,浅浅抿了一口。   “哀家给皇儿选的几位闺秀,不是勋贵出身便是书香门第之后,皆是秀外慧中的好姑娘,相信皇后一定会喜欢。”   李令姝就立即点头:“是,母后拟好懿旨,臣妾行印便是。”   “皇后,不问问哀家选了哪几位?”   李令姝道:“娘娘都说了,皆是好姑娘,等瞧见懿旨,臣妾便都能明了。”   太后挑了挑眉,见她似是真有些不快,决定不再逼迫她。   事情办成便好,没必要把人往死里欺负,虽然她真的是看见她那张脸就心烦。   太后就道:“哀家逗你呢,你这就瞧瞧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对,也可跟哀家提,咱们婆媳两个好商量着办。”   李令姝垂下眼眸,又说了声是,这才等来了那三封懿旨。   一般来说,纳选宫妃,只要圣旨或懿旨便成,但太后为了面上好看,因此特地让李令姝也行凤印,以表示皇后对此也是支持和接纳的。   所以,送到李令姝面前的懿旨,都已经是成稿,太后的宝印也都已经盖好,李令姝根本就不能跟她“商量着办”。   李令姝低头看去,选中的这三位妃嫔跟她预想的人选相差不大。   其一就是被封为贤妃的冯首辅长女冯婧妍,几人之中,她家目前最是红火,父亲的官职也算是最高的,入宫便封四妃之一,并不算是太过分。   剩余两人就都不是妃位,被封了九嫔。   岭南振国将军郑英奇的五女郑欣芝被封为从三品端嫔,而兵部尚书王听风家的幺女王小怜被封为正四品惠嫔,一起被赐住于碧云宫。   而被封为贤妃的冯婧妍,自然是自己独居在绯烟宫,这么一来,太后早先修葺这两处宫室的理由,就都清晰明了起来。   宫里修房子只一个理由,那就是要住人,任何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李令姝若有所思点点头,她把三份册封懿旨都看完,才抬头对太后道:“娘娘,臣妾今日恰好请过凤印出宫,不如现在就行印,也好让几位妹妹早日入宫。”   这一回,换太后愣神。   这丫头,怎么看过名字和位份后,居然还着急了?   难道里面有什么缘故?   太后眯着眼睛想那三个选入宫中的闺秀,她们年少时跟李令姝绝对没有交际,也不可能认识,便是入宫也不会成为李令姝的助力,那李令姝急切什么?   莫非她们其中的什么人跟李令姝私底下有些交情?   太后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言笑晏晏:“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到。”   李令姝扭头看了苏果一眼,苏果便推出去叫蟠桃,不多时,蟠桃就捧着凤印进了慈宁宫。   这一方凤印得有少女巴掌大,再放入紫檀木盒,捧在手里自是沉甸甸的。   李令姝起身冲太后行礼,行至边上的圆桌前,等宫人把凤印及印泥都取来放在桌上,她才伸手解开凤印的盖子。   一瞬间,金光闪耀。   这一方凤印是用整块白玉雕刻,整个成正方形,上方的旋钮处雕刻有盘龙与飞凤,这两物上做了鎏金工艺,看起来自是华贵非凡。   凤印一取出来,太后的目光就追过来,怎么也没移开。   这一方宝印,跟随她整整十年,陪她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那些岁月。   太后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不,现在才是她最美好的岁月。   李令姝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她很利落,直接在三封懿旨上落了凤印,待印落成,她就亲自捧了给太后看。   “娘娘看,这样可好?”   太后点点头,偏过头看她:“很好,很好。”   李令姝羞涩一笑,便就退了下去。   太后事情办完,也不想再看她的脸,便摆手让她回宫。   李令姝立即给她行大礼,然后便领着苏果和蟠桃退了出去,再行出慈宁殿的那一瞬间,李令姝感觉到太后的目光又追随而来。   李令姝脚下不停顿,直接穿过前院,往门口行去。   步辇已经等在那了。   然而还为等她行至门口,就看到外面站了一个粉衣宫女,正在求慈宁宫一个略有些面熟的姑姑。   不用走近,李令姝都能听到她的哭求声。   “周姑姑求求您了,公主已经病了好些时日,太医院开的药根本就不管用,到了今日公主竟是起不来身,还请娘娘再派些太医过去给公主诊治。”   李令姝微微皱起眉,她没继续往前走,反而看了一眼亲自出来送她的赤珠。   赤珠脸色微变,她先对李令姝低声说:“娘娘且先略等一等,臣去去就来。”   李令姝便转身来到小荷塘前,佯装赏景。   就听那周姑姑压低声音劝:“蕊儿姑娘且先别哭,公主病了这么些时日,娘娘最是忧心,几次三番找太医过来问话,可公主自来身体不好,娘娘又不是大罗神仙,能有什么办法?”   那蕊儿姑娘就哭得更可怜了。   李令姝低着头,心里却在想,她们说的公主,难不成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唯一还活着的昭阳公主?   太后一共就只生了俩个孩子,在二皇子薨逝之后,膝下便只余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怎么听蕊儿的话音,太后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竟是不怎么待见?   若非如此,公主治不好病,又怎么会来慈宁宫请太后派太医?   这里面的逻辑是很有问题的。   作为先帝唯一的女儿,大公主在五岁时便被封为昭阳公主,位比亲王爵,现在她的兄长是皇帝,她的亲生母亲又是太后,她的日子理应比以前还好过。   可怎么……混得这么惨?   然而宫里面这些事,李令姝大半不清楚,还须她慢慢摸索。   她正心里猜测,就听到赤珠过去和煦地说:“蕊儿可是来了,娘娘正念叨公主呢,蕊儿快进正殿,同太后说说公主的情况。”   “若不是娘娘近来宫事繁多,早就要去看望公主,公主这一病,娘娘心里是十分不好过的。”   赤珠这话一说出口,理由就很充分了,一切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然而李令姝总觉得不太对,却也只记在心里,并未傻兮兮去问赶过来请她的赤珠。   她只说:“公主的病还未好?”   上回赏春宴,太后当众说公主病了,不方便来游园,是以李令姝才有这一问。   赤珠叹了口气:“公主早生了十来日,打小身子就不好,娘娘几乎是抱在怀里呵护大的,只没成想近来事多没怎么叮嘱,公主就又病了。”   李令姝道:“娘娘是慈母,想来一定很忧心。”   赤珠亲自扶着她上了步辇:“可不是,近来都睡不好觉的,皇后娘娘慢走。”   李令姝摆摆手,这就回了南华殿。   她想:若真担心女儿,哪里还有空给养子娶小老婆?真是当人傻子骗呢!   这么想着,她步入寝殿,就跟小腮红吐槽起来。   “怎么感觉那昭阳公主跟捡来的一样?太后是一点都没走心。”   赫连荣臻正在吃她喂过来的荔枝,闻言突然愣住了。   是吗?他怎么从来都没发现?   李令姝也不管他想什么,继续吐槽:“唉,我那昏迷不醒的老公,要有三个小老婆了,也不知道他做梦能不能笑醒来。”   赫连荣臻:……   并不能谢谢。   可能还会害怕,毕竟媳妇脾气很大。   唉,朕真是好难,背锅侠就是朕!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并不能笑醒,甚至还会慌张得吓醒。   陛下:太后啊,您是不坑死朕不罢休啊! 第43章   有时候赫连荣臻也发现,自己变成鸟也挺好。   在李令姝允许的情况下,他偶尔也会飞到宫殿顶上,站在那鸟瞰整个长信宫。   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乾元宫和太极宫,让他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这么多年,他都在太后的威仪下艰难生存,在上书房时明明很努力,却要装出自己什么都学不会的蠢样子,往来政令奏折他都可以随意看,却从不能提出任何意见。   他说的话,几乎没什么大臣肯听。   只因为他太年轻也太单薄,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攥在太后手中,大臣便想忠心,也要先为自己一家老小考虑,能走到太极宫里的能臣们,没有一个是傻子。   曾经的赫连荣臻以为,只要他能够忍,忍的时间就一点,忍到太后管控不住前朝的时候,就是他最好的时机。   年轻原本是他的绊脚石,但在跟太后争斗的过程里,却是他最好的优点。   他等的下去。   然而他还是太单纯,他高估了自己的作用,也低估了太后的野心。   对于太后来说,他哪怕已经成为皇帝,当他变成绊脚石的时候,也是可以毫不胆怯地一脚踢开,并且开始选择下一个傀儡。   这一遭变故,让赫连荣臻看清许多事,也让他明白很多道理。   若一直忍耐,忍到最后还不懂得反击,那便成为待宰的羔羊,任人欺凌。   赫连荣臻静静立在房顶上,用那双可爱的绿豆眼深沉地看着远方。   李令姝写完佛经出来,抬头就看见它在那沉思?   “小腮红,看什么呢?”李令姝觉得可好笑,一只鸟沉思个什么劲儿。   赫连荣臻听到李令姝的话,扑棱着翅膀飞下来,麻利地站在她的肩膀上。   顺带还附送了一个额头蹭蹭蹭。   李令姝眯着眼睛被它蹭,伸手揉了揉它脖颈上的羽毛:“小腮红刚刚想什么?可以跟为娘说哦。”   赫连荣臻:才不说。   他总觉得李令姝看出来点什么,因为他并未装得过于呆傻,但他现在就是一直走地鸡,装傻不承认,李令姝也不能那他怎么办。   李令姝带着他回到寝宫,跟他念叨:“唉,你说我那老公都要娶小老婆了,我还得隔三差五去看他,真是够糟心,古代女人生活不易啊。”   赫连荣臻:这件事就过不去了吗?   他听着李令姝的念叨,其实也多少能了解到她原来的世界和她的性格,这也是变成鸟的另一个好处。   若没有这一场玄妙的机缘,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皇后这么有趣,这么真实。   从她每一天税前的“交谈”中,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听到了更多的文化和不一样的生活,这种感觉很新鲜,很有趣,也很发人深省。   就比如说纳妾这件事,李令姝就吐槽过不止十次。   这令赫连荣臻非常警觉,并且把李令姝的观点牢牢记在心里,在她的世界观众,一夫一妻是贯彻始终的,但凡男人纳妾或者找别的女人,都是出轨。   这同赫连荣臻从小受到的教育和所接触的风土人情天壤之别,却又仿佛那么合情合理。设身处地地去想,李令姝原来所身处的世界其实是更符合人性的。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赫连荣臻都在努力去适应去接受李令姝的观点,并且以更多的角度去分析和理解。   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也确实很有趣味。   李令姝并不是什么教育家,也不是当世大儒,她只是个普通人,两个世界不同的世界观,每每都能激发赫连荣臻的灵感。   这一段时间,他思考了许多事,也想了更多将来想要实行的政令。   李令姝带来的新思想他虽不是全然认同,却也不会全然否定,能接受并带来革新的,当然要雕刻在脑海里,等待以后可以实施的那一日。   李令姝自己念叨一会儿,转头看小黄鸡在那发呆,不由点点它的小脑袋。   “你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喜欢发呆。”   她说是说,却并不需要小腮红的回答,只是跟进来帮她打扇的苏果道:“一日比一日热了。”   苏果把蜂蜜梨汤放在桌上,站在她身边轻轻打扇:“如今已是六月,当是盛夏,大约也就这几日工夫,尚宫局就会送冰来,届时娘娘就不觉得闷热。”   其实南华殿还不算很闷,因为后面是北五所,宫室都不算很高,东侧又有一小片排房,就更显低矮。   偏僻地方也有偏僻地方的好处,起码白日若是开窗,还偶有凉风,不至于憋闷得坐不住人。   “希望尚宫局能送来冰,她们那边什么情况,咱们也是不好说的。”   苏果浅浅笑了:“娘娘且放心,有年大伴呢,他便是不能出乾元宫,许多事也都很清楚。”   陛下之前醒来的那一回,苏果陪着李令姝都在,听见陛下说让楚逢年务必照顾苏轻窈的话,因此苏果倒是挺安心的。   李令姝却不知楚逢年的手到底能伸多长,她只叹了口气:“但愿吧。”   说了会儿话,差不多也该午歇,李令姝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出了一层薄汗,怎么也没办法继续躺着。   她匆匆起身,也不叫苏果给她更衣,只穿着中衣坐在窗下,自己用扇子扇。   “唉,要是有电风扇就好了,可惜这年代没有电。”李令姝跟小腮红说。   赫连荣臻却想:坤和宫正殿有两架摇扇,这时节用是最好的,只可惜南华殿太偏僻狭窄,根本没办法安置摇扇。   不过这会儿见李令姝热得皱眉,他心里也不是滋味,总觉得皇后日子过得太难,说来说去,还不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没用?   赫连荣臻刚想卖萌让自家皇后开心一下,就被匆匆进入寝殿的蟠桃打断。   “娘娘,前面来了人,听闻是昭阳公主身边的姑姑。”   李令姝微微挑眉:“昭阳公主不是病了?”   蟠桃福了福,给她续上梨汤:“昭阳公主自小便有弱症,听闻太后娘娘一直很是忧心,近来陛下又是病重,太后娘娘要操心前朝后宫事,就分不开神去关照公主,因此这一回公主病重许长时间,也未治好。”   李令姝自己曾经也是久病缠身,最是知道病得好不了是什么滋味,这么一想,竟是有些同情的。   “公主也是可怜,她如今才十四?”   蟠桃同苏果对视一眼,两人想了一会儿,蟠桃才答:“回禀娘娘,公主殿下应当是十四五的年纪,因着公主体弱多病,太后不叫给公主庆生,这一年年过去,大家也都不怎么记得公主的生辰。”   李令姝微微挑眉,怎么觉得这个公主的存在很怪异,太后对她的这一系列操作,真的不像是宠爱幺女的母亲。   “公主宫中的姑姑,是过来给公主祈福的?”   蟠桃道:“正是,应当也想求琥珀姑姑给做一场法事,以祈求公主早日康复。”   李令姝点点头:“如此咱们就安静一些,别惊扰人家祈福。”   南华殿的作用就是如此,她总不能自己住在这妨碍别人礼佛,宫中如今是因为宫妃太妃少,南华殿才显得清静些,若是寻常的境况,相比这边人也少不了。   知道前殿有外人,苏果和蟠桃便就更谨慎一些,安静地给李令姝更衣,便陪还是由苏果陪着她往外面行去。   穿过跨门,步入前殿时,李令姝就瞧见一个大约三十几许的姑姑跪在院中,手中挂着佛珠,正在闭目念经。   李令姝没有多看,直接叫出了南华殿,往乾元宫行去。   自从陛下状况稳定下来,李令姝去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一个是怕太后疑心,再一个楚逢年现在很忙,李令姝不方便经常过去打扰。   所以距离上次去乾元宫,也差不多过了十日,这个时间不远不近刚刚合适。   待到了乾元宫,先要通过巷口守着的黄门,然后才能来到乾元宫前的长巷里,穿过那一队御林卫,最终进入乾元宫。   陛下生病至今已经将近两个月时光,宫门外的御林卫只多不少。   今日守门的黄门叫李忠,跟李令姝是一个姓氏,如今也算是熟悉。他亲自打开门请了李令姝进乾元宫,然后便陪在身边,送她一路往大殿行去。   “年大伴已经在寝殿中,娘娘过去便得见。”   李令姝点点头,对他倒是很客气:“劳烦李公公在这等本宫。”   李忠就赶紧说:“娘娘这是打咱们脸呢,能伺候皇后娘娘,是小的的荣幸。”   寒暄几句,李令姝就进了大殿中。   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也可能是因为李令姝不知道的原由,总之大殿都开着门窗,里面也点起了宫灯,显得比之前几次都明亮许多。   李令姝刚一进去,就瞧见楚逢年的大徒弟高欢在里面迎她:“娘娘这边请,大伴一直在等您。”   一直在等?   李令姝心中一紧,觉得可能有什么事,于是也加快脚步,转身进了寝殿。   今日的寝殿内味道很干净,似乎并没有燃香,楚逢年守在龙床边,正在给皇帝捏腿。   听见李令姝的脚步声,楚逢年回过头,先同她行礼,然后便道:“娘娘,臣等您多时。”   李令姝挑眉,待坐下之后,才道:“若是有事,年大伴直说便可。”   楚逢年看她一点都不胆怯,心中安稳片刻,这才开口。   “娘娘,如今陛下重病在床,无法联系忠心的重臣们,有些近在盛京的臣可以勉力一试,外放朝臣便很难联络。”   李令姝有点疑惑:“朝廷里的事?难道本宫可以帮上忙?”   楚逢年淡淡一笑:“娘娘是皇后,自然能帮上忙,还能帮很大的忙。”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咱们别说这个话题了行吗?真的跟朕没关系! 第44章   回南华殿的路上,李令姝还在想楚逢年同她商量的事。   漠北振国将军夫人不难见,楚逢年也说过,八月十五既是中秋也是太后的千秋宴,宫中一定还有宴会,届时还在盛京的命妇们一定会进宫给太后拜寿。   漠北镇国将军夫人到底为何入京李令姝不知,她在琢磨宴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到底怎么把话递出去。   不过,距离八月十五还有两个月时光,李令姝倒是不怎么着急。   等她回到南华殿,前殿的法事刚好结束。   李令姝不太好避过不见,就只得下了步辇,让苏果扶着她往前殿行去。   琥珀正陪那姑姑说话,见李令姝来了,忙引荐:“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位是昭阳公主身边的管事姑姑,姓孙名如,从小伺候公主长大的。”   孙姑姑就立即给李令姝行礼:“臣孙如,拜见皇后娘娘。”   李令姝虚虚一扶,寒暄道:“姑姑过来给公主祈福,真是忠心可嘉,公主近来可好些?”   一说起昭阳公主,孙姑姑眼眶就红起来,不过她倒是知道不能随便哭啼啼,忍着悲痛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有您这份关怀,公主都能好过一些。”   李令姝:……   怎么听着这么惨呢?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太医尽心医治,绝对不会有差错,姑姑且果果放心便是。”李令姝又安慰一句。   孙姑姑冲她福了福,低声道:“娘娘,山穷水复疑无路,南华殿佛音缭绕,娘娘就当过来静心礼佛才是。”   这话说的有些晦涩,李令姝却都听懂。   她淡淡笑笑,轻声道:“昭阳殿中的小厨房,许多器物都有些陈旧,是该换一换了。”   孙姑姑心头一阵,抬头看了看但笑不语的皇后娘娘,最终什么都没说,颤抖着跪下给她行了大礼。   李令姝叫她起身,跟琥珀对视一眼,直接回了后殿。   这事琥珀不好插手,她作为嫂嫂,为小姑子尽一份心,也是应当的。   回到后殿,苏果就问:“娘娘为何要送这份人情?”   李令姝换下外衣,只穿着轻薄的纱衫,坐在贵妃踏上吃茶。   “敌人的敌人,说不定就是朋友。”   赫连荣臻听到这句,倒是若有所思点点头。   有些时候,有些事其实是不需要什么立场和坚持的,能一起对付敌人,就可以当做是自己的朋友,直到敌人被打倒的那一天。   李令姝叹了口气:“这公主殿下,瞧着日子还没本宫的日子好过。”   然而有些事,是真的不能多念叨的。   转眼便到了六月末,被太后下旨册封为嫔妃的三位秀女,就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一起进了宫。   李令姝作为正宫皇后,秀女入宫之后,理应去坤和宫给皇后请安,得到皇后的首肯之后才能搬去各宫室居住。   但现在宫中情况特殊,李令姝并未住在坤和宫,南华殿又很狭窄偏僻,根本无法让众人拜见。   还是太后做主,让宫妃进宫的当日在慈宁宫摆宴,让宫妃在慈宁宫给皇后请安奉茶便是。   懿旨发到南华殿的时候,李令姝正在看刚送过来的秋日份例。   再过不了几日,李令姝入宫就要满三个月。   她进宫时正值春日时节,尚宫局给准备的份例本就是春例,不过想着皇后初进宫,便把夏日的份例也都一起送过来,让皇后娘娘不至于没有合身的衣裳穿。   现在到了盛夏时节,宫中已经开始准备秋日的衣鞋被褥,所以尚宫局也把份例早早送过来。   蟠桃比苏果见过世面,一样一眼轻点过,跟李令姝道:“娘娘安心,都是毫物件,咱们在织造所请不到好绣娘,奴婢的手艺却还可以。”   李令姝却不太同意:“做这些绣活多费眼睛,直接使银子去织造所请便是,哪里用你这么辛苦。”   蟠桃抿嘴笑笑,看起来倒是活泼许多。   “衣服就是脸面,若是绣活做得不周正,传出去要叫人笑话的。如今又有新娘娘入宫,在这事情上娘娘可丝毫不能含糊。”蟠桃倒是还很坚持。   李令姝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就只能辛苦你,这些时候你就白日做绣活,晚上可不能加班加点,仔细伤了眼睛。”   她顿了顿,转头对苏果道:“四喜……现在如何?”   苏果说:“娘娘,四喜瞧着还行,左右就是搭把手的事,奴婢多上些心就是了。”   李令姝道:“这便可,你回头同她说,先支应一段时候,月银从本宫这里加,不会让她白辛苦。”   事情吩咐完,三个人又在那兴高采烈商量用什么样的绣纹,等到晚膳时分才意犹未尽。   蟠桃的性子有些急,有了方案就忍不住,晚上的晚膳就是苏果领着四喜一起伺候她的。   近来四喜表现得很是乖巧,刚给李令姝拌了一小碗鸡丝凉面,李令姝还夸她:“这不是挺好的?等以后本宫能说得上话,就给你往上提一提。”   四喜激动得满面通红,不停给她行礼。   宫里的宫女等级很严格,杂役宫女到一等宫女都是小宫女,没有任何品级,四喜因是皇后坤和宫的内殿宫女,刚一分来就被省至二等宫女,比同龄人要高上一两级。   若还能再升,就真的比别人强太多,四喜自然很是高兴。   李令姝有些苦夏,近来用的不是很多,苏果在桌案上挑挑拣拣,选了一小块桂花糯米藕过来,让她试试看。   这道菜现代也有,李令姝简单用了一块,发现滋味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一家饭店都香甜,忍不住就又用了一块。   苏果就高兴起来。   “宫里的桂花茶也是很好的,有一品丹桂飘香很香浓,明日奴婢就找出来,给娘娘做冰饮喝。”   李令姝若不穿越,其实压根都想不到古人的生活有多雅致。   夏日里炎热,只要家中存冰,就能变化出各种各样的美食。就比如这冰泡桂花茶,就是其中一味,若还不足,还可再冰些奶果,做夏日午后的茶点。   只是她这身体一贯脾胃虚寒,本就有些不足之症,太医过来请脉时也提点过,让她少用寒凉。   苏果这才没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夏日便在一日日的冰雾袅袅中,悠然而逝。   六月三十,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这一日,三顶八人台的青顶车轿从京中三处府邸出发,一路直奔荣华门。   荣华门是长信宫的南北门,位置略有些偏僻,往常命妇入宫都是从此处下轿,而嫔妃入宫,大凡也是从此门入。   进宫之后,她们要换步辇,直接去慈宁宫给太后与皇后请安。   李令姝不知道她们入宫的过程要多久,反正她今日早早起来,已经换了礼服戴上头冠,直接去慈宁宫等。   太后自然不会跟她一起等的。   赤珠请李令姝去花厅坐下,不仅上了点心果盘,还叫上了一壶丹桂乌龙。   “近来太后娘娘苦夏,最是爱喝这一味,不知娘娘可喜欢?”   李令姝不知太后是真喜欢还是她打听到自己到喜好,只浅浅抿了一口,说:“很香。”   赤珠便笑起来。   她面善,又一贯的平易近人,无论是谁同她相处,都觉得如沐春风。   就是对李令姝,她也一直只恭恭敬敬的,绝不说错半句话。   李令姝知道她这是谨慎,因此并不为她的态度便放松下来,反而问:“娘娘可以还在忙?”   赤珠立即回:“太后娘娘今早略有些头疼,这会儿正在休息,皇后娘娘也可先休息会儿,毕竟几位娘娘还没那么早入宫。”   说罢,她也不等李令姝回答,直接叫宫人送来几本书,叫她“打发时间”。   李令姝只好笑纳。   等赤珠带着慈宁宫的宫人全部撤出去,苏果才放松下来,先帮她取下发冠,又取来温帕子给她净手。   “宫妃入宫没什么特别的仪式要走,应当不会等太久,”苏果帮她捏额头,“不过太后娘娘还是特地赏了脸面,叫宫中的青顶车轿去接,这一路排场只怕不小。”   李令姝淡淡道:“无妨,总归不是一路人,以后应当也没什么接触。”   苏果同难得抽出时间陪着李令姝出来的蟠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李令姝睁开眼睛瞧她们:“怎么?”   蟠桃顿了顿,道:“娘娘,咱们以后是避不开她们的,便是咱们已经搬去南华殿,难道还要拦着不让宫妃们去给娘娘请安?”   这些都是宫中的老规矩,但凡有妃嫔,皇后就没办法闲着。   “一年到头三节两寿,大小宫宴,阖宫都得出席,届时娘娘就得面对她们。更不用说平日里的什么赏花会啦,品茶会之类的,娘娘们上帖子请皇后娘娘,您就不能都不给面子,一次都不去。”   总而言之,等她们进宫,李令姝肯定要不现在忙,遇到的事也比现在多。   蟠桃看她略有些不愉,想了想安慰道:“索性如今陛下还未好,娘娘在南华殿给陛下祈福,这就是最好的借口。”   李令姝倒不是不愿意跟这些闺秀“玩”,她只是悠闲惯了,有些怕麻烦而已。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麻烦们”就已经来到了慈宁宫门口。   慈宁宫的小宫人进来提醒,李令姝就赶紧起身,让苏果给她重新戴上发冠。   坐在慈宁宫正殿的时候,李令姝看着眼前的三个穿着玫红礼服的年轻少女,觉得十分玄幻。   三个月前,她还在医院里挣扎求生,三个月后,她华丽盛装,坐在富丽奢华的宫殿里,接受另外三个年岁相同的少女朝拜。   从此以后,她们四个就算是共侍一夫。   或许因为跟那个所谓的“丈夫”从未接触过,也或许她还没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份,总之李令姝坐在这,竟是没有什么抗拒和排斥的。   她仿佛是世外客,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滑稽又可笑。   那三个少女跪下来,给她行大礼,口中称:“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李令姝就听自己说:“免礼,平身。”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并没有共侍,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陛下:朕都不认识! 第45章   宫妃拜见的过程很简单,大约行过三叩九拜之礼,便可起身,给太后和皇后奉茶。   李令姝接过茶,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郑欣芝。   三个人中,她是最普通也最没特色的那个,但李令姝就是觉得她需要特别关注。   郑欣芝感受到皇后的目光,冲她温婉一笑,看起来单纯又可爱。   李令姝也笑。   她浅浅抿一口茶,待又喝过王小怜的敬茶,请安礼就算结束。   赤珠清了清嗓,三个新娘娘便素手静立,李令姝也垂眸不语。   太后面露慈祥,说话也慢条斯理:“从今往后,咱们娘几个就是一家人,便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   “如今陛下正病着,有皇后侍奉,你们就不要再过去添乱,闲暇时候多学学宫规礼仪,也好为哀家分忧解难,多分担一些宫事。”   三人便低声应:“是。”   太后声音越来越重:“如今宫中内外,朝野上下,都等着看咱们一家子的笑话,你们且要记得,进了宫门便是赫连家的人,若是做了什么错事惹人闲话,哀家也保不住你们。”   这话就说得很不给面子,几乎明晃晃的说,陛下重病不能召寝,她们就算守活寡,也得老实本分地守着,便是跟旁人多说几句都不行。   刚一进宫的小姑娘,心里多少有些少女怀春,便是陛下重病,她们期望的也是以后。   陛下还年轻,未来的日子那么长,谁都不知如何。   但迎头来的,就是太后这一盆冷水。   李令姝不知她们想些什么,目光所及,却都是低下头去,叫人看不出情绪。   太后声音越发沉下来。   “你们别觉得哀家说话难听,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宫里的规矩便是你们的金科律令,明日起就会有管教嬷嬷去给你们教授,记得好好听。”   训完话,太后就扭头看向李令姝。   李令姝立即挺直腰背,异常恭谨。   “皇后,你是陛下的发妻,是正宫皇后,她们若是行差踏错,也有你的一份责任,你可要认真记在心上,时刻训导她们。”   这才是入宫第一天,就把她们仨跟自己放在对立面上,真是让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太后这么说了几句,便道:“你们今日忙了许久,也很辛苦,便各自回去安置吧。”   她是专门对着新娘娘们说的,等她们三个低着头退出去,太后才露出些微笑容。   “近来蓉玥的姑姑是不是经常去南华殿打搅?”   李令姝立即答:“没有打搅,孙姑姑担忧公主殿下的身子,理应去祈求佛祖保佑。”   太后就叹了口气。   “蓉玥这孩子被哀家宠得有些娇气,其实也不是多大的病,只略微沾染些风寒,她自己不肯吃药,这才拖到今日都未好。”   李令姝浅浅一笑:“娘娘哪里的话,公主自来是金枝玉叶,比任何人都娇贵,孙姑姑一片忠心,理应成全。”   太后就显得很舒心。   “你是好孩子,也是好长嫂,那哀家就提蓉玥多谢你。”   李令姝忙起身行礼:“娘娘折煞臣妾,臣妾怎么敢当。”   太后也不过就是试探她几句,见她似乎什么都没听明白,便挥手叫她退下休息去了。   等皇后退下,赤珠才扶着太后起身,一步步往雅室里行去。   “娘娘,皇后娘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许多事也都不太明白,娘娘又何必特地提点。”   太后却摇摇头:“赤珠啊,咱们走到今天不容易,自然要小心行事,一点纰漏都不能出,便是皇后是个傻子,哀家都不希望昭阳殿跟她有接触。”   “是,娘娘所言甚是。”   太后目光一闪,眼神越发冷淡:“哀家瞧着,那个孙姑姑伺候公主时候太久,久到什么都敢管。”   赤珠心中一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太后她了他一眼。   便是儿女已经长大,太后也年将四十,可她的面容依旧如二十几许的妇人那般妩媚动人,一丝一毫的老态都无。   她笑的时候就如三月的粉白桃花,温柔多情,可她若是板起脸,那眼神里的冷意却能刺透人心。   赤珠已经伺候她二十多年,此刻被太后这么冷冷一瞥,依旧心中打颤。   “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轻声说:“公主眼看就是大姑娘,过几年就当婚配,身边伺候的姑姑,应当选些更谨慎的。”   “是,臣这就去安排。”   “你办事,哀家最放心,”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脸上复又扬起和煦的笑,“辛苦你了。”   另一边,李令姝这会儿也摇摇晃晃回到南华殿。   她刚一进前殿,就瞧见孙姑姑领着个眼熟的宫女从里面出来。   李令姝顿了顿,等她们行过礼,才淡淡道:“姑姑今日来得早。”   孙姑姑道:“公主近来好些,臣便想早些过来,回去还要伺候公主用药。”   李令姝点点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个宫女。   自从去慈宁宫次数变多,她见过的慈宁宫宫人也更多,这个小宫女以前应该是在慈宁宫做奉茶宫女的。   孙姑姑知道皇后看出其中的门道,往身后看了一眼,转身跟李令姝道:“太后娘娘关心公主,又怕咱们昭阳殿的宫人伺候得不周全仔细,因此便派了四个宫人过来帮忙。”   李令姝就说:“娘娘是慈母,这般爱护公主,真是感人至深。”   客气说过话,李令姝也不等孙姑姑再回应,直接回了后殿。   孙姑姑回头看了一眼逼仄的南华殿后殿,闭了闭眼,也不跟身后的那个小宫女说话,直接出了南华殿。   李令姝自己也不曾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孙姑姑。   几日之后,七月初时,她才听人说,孙姑姑因照顾公主太过辛劳,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已经撒手人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令姝正在后殿院中跟小腮红玩。   她自己做了几块木牌,上面刻了一至九的数子,努力教小腮红数数。   当然了,她自己的兴致很高,做好后就拿给小腮红看,还对它笑得一脸慈祥。   “小腮红,为娘一定好好教你,让你成才!”   赫连荣臻看到那几个木牌和木牌上的字,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皇后哪里来的那么多点子,整天以折腾自己的神鸟为乐,并且无论他怎么抗拒不配合,她都乐此不疲。   就像现在这般,李令姝拿着一二三三块牌子,对赫连荣臻反复说:“小腮红,记好哦,这是一、二和三,咱们今天先背这三个数。”   赫连荣臻:谢谢,朕两岁就会背了。   他心里这么想,眼睛却不肯看,一直在边上挪动小爪爪,假装不耐烦。   学不会学不会学不会,不想学!   李令姝根本就不理会他的抗拒,不管小腮红的头怎么扭,她都能把木牌准确怼到它眼前,逼着它看。   “小腮红,努力背哦,为娘知道你很聪明,你一定能学会的!”   赫连荣臻:朕……朕很笨,朕是个傻子。   他反正抵死不配合,这要是让李令姝知道他什么都能一学就会,那还得了?   李令姝看它不听话,一开始还很有耐心,最后看他在那开始用喙啄起木牌来,不由也有些着急。   “小腮红,不好好学习,是不能吃饭的。”   赫连荣臻:……   体罚孩子是不对的,你自己不是说过吗?要素质教育!   赫连荣臻:不,朕不是她的孩子,朕脑子错乱了。   他只觉得被李令姝的一二三四念叨的精神错乱,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赫连荣臻几乎都要放弃抵抗。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了敲联通前后殿的跨门。   因现在宫中多了三位新娘娘,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过来“拜会”,李令姝这段时候都是关着跨门的,有人来一定会敲门。   四喜这会儿正守在李令姝身边,见她点头,忙过去开门。   却不曾想,门外竟是许久不来后殿的琥珀姑姑。   “姑姑快里面请。”   李令姝放下手里的木牌,扭头看向不请自来的琥珀姑姑。   琥珀今日的神情略有些肃穆,李令姝对四喜道:“去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   四喜便低头退下。   琥珀来到近前,看李令姝正在跟神鸟玩。那神鸟没有用脚链也没剪羽,却没有乱飞,只亲昵地跟在李令姝身边,乖巧陪她玩。   琥珀想了想,决定还是跟李令姝说一声。   “娘娘,孙如……没了。”   李令姝一开始没听懂,她眨眨眼睛:“什么没了?”   琥珀叹了口气:“娘娘,昭阳公主的管事姑姑孙如,昨日病逝了。”   李令姝这次听得明明白白,她手里的木牌啪嗒一声掉在木椅上,心中一片混乱。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她可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琥珀抿了抿嘴唇,似乎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冷笑。   “皇后娘娘,在这宫里面,不是非要有病才能病逝的。”琥珀声音很低。   这是李令姝第一次,从她声音里听出些许的恨意。   这位一心向佛,平淡到似乎早就与佛一心的居士,内心深处,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令姝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背后窜上来,冻住了她四肢百骸。   “娘娘,臣只是过来告诉您一声,让您心里有些谱。”   宫里的事就是如此,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李令姝沉沉开口:“公主……公主知道吗?”   琥珀去问:“公主殿下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李令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什么压在喉咙里,让她喘不过气。   “多谢姑姑。”   琥珀没再多言,她冲李令姝行过礼,便退出去。   李令姝坐在那发呆,好半天都没说话。   赫连荣臻仰头看着她,知道她一定是被吓着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李令姝定然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肮脏、黑暗、罔顾人伦。   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赫连荣臻跳到李令姝的肩膀上,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盛夏时节,李令姝的脸却是冰冷冷的,她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像,就连声音也被人夺走,什么都说不出口。   似乎过了许久,李令姝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叹了一声。   “唉。”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长到这么大,还要重新学算数,朕太难了。 第46章   李令姝入宫已经三月有余,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道如今的平淡如水,她自觉已经适应宫闱生活。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还是提醒着她,幽幽深宫,从来都不平凡清淡。   昨日才说过话的人,明日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李令姝潜意识中知道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却不聊发生的这么快。   还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这种感觉,当真不寒而栗。   苏果等人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们只知道娘娘脸色很难看,并且一整日都在发呆,午膳都没怎么用好。   到了晚间,李令姝沐浴更衣,坐在院中赏月。   临近月中,天际银盘璀璨,似有万千光辉笼罩人间。   李令姝一边看,一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这个时代,对于这个世界,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如果她老是因为这样的事而失去神智,以后再也不能说话的,就会是她自己。   李令姝心里都很清楚,也异常清醒,可她还没办法那么快就接受。   心底里,那种对异世的恐慌还在蔓延,并未有丝毫消减。   赫连荣臻仰头看她,见她目光悠远悠长,似有着万千思绪,又似如星空一般空茫,在极端的平静之下,隐藏着让人心疼的茫然无措。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每当看见李令姝伤心难过,或者为了各种事情忧心,赫连荣臻都会不自觉心疼她。   这种感觉很奇妙,毕竟他孤身一人行于深宫,那颗心早就如铁石一般冰冷坚硬,从不会生任何柔软执念。   但在李令姝身上,他所有的戒备都转瞬即逝,无法在她身上停留半分。   赫连荣臻自己也不知为何,大概是李令姝对他知无不言,好不防备,时间长了,他也渐渐放下心防,习惯了如此相处。   这会儿见她心里不好受,他其实也是有些焦急的。   赫连荣臻看了看她的脸,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扑腾着翅膀飞到石桌上,抓着那刻着一二三的木牌回到李令姝身边。   “啾啾啾!”赫连荣臻叫她。   李令姝终于被自己的小黄鸡吸引,低头看他:“怎么了小腮红?”   赫连荣臻顿了顿,还是用小爪爪踩了踩木牌。   他猜一下,说一个字。   李令姝就看它在那表演:“一、二、三!”   小黄鸡吐字清晰,虽然声调很奇怪,却能让人一下子就听懂。   李令姝睁大眼睛,同端着茶出寝殿的苏果对视一眼,目光便又放回小黄鸡身上。   “小腮红,你的意思是你记住了?”   赫连荣臻没办法表现得什么都能听懂,于是他就低下头,爪爪随便抓着木牌玩。   “啾啾,咕咕咕。”   李令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大概今天没怎么被摸,赫连荣臻竟然觉得异常舒服。   他半闭着眼睛,整只鸟都软乎乎的,小身子往她腿上一靠,乖得让人一下子变心软。   李令姝轻轻勾起嘴角,淡淡笑了。   从听到琥珀的话之后,她今天就没笑过。   现在被小腮红这么哄,她的心真的跟着平静下来。   “我应该融入自己的身份,”李令姝低声说,“我现在是皇后,是皇帝的正妻,也是最纯正不过的大越人,既然已经活成了她,我就得从心里变成她。”   赫连荣臻睁开眼睛,静静望着她。   李令姝的眼睛很漂亮,如同刚熟透的黑葡萄一般,笑起来的时候雾蒙蒙的,仿佛会滴水。   可她如此严肃认真,却又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目光中的坚定和释然,令赫连荣臻许久都未曾忘怀。   他只是继续蹭了蹭李令姝的手心,轻轻咕一声:“咕咕咕。”   不过,李令姝下定决心之后,却还是没忘记赫连荣臻识数这件事。   “来,小腮红,咱们继续数数。”李令姝笑眯眯说。   赫连荣臻:……   媳妇并不是那么好哄的,只能贡献出自己的小身躯,朕太难了。   于是这一晚上,赫连荣臻就来回在那三个数上走走停停,走到最后自己都累了,蹲在李令姝手上不愿意动。   李令姝笑笑,抬手跟他贴了贴脸,轻声哄它:“小腮红最聪明,小腮红最可爱,妈妈好爱你。”   赫连荣臻:………………   也行吧。   媳妇只要能心情好,说啥就是啥吧。   反正李令姝也不是第一次自称娘了,赫连荣臻从一开始的不满,到现在的逆来顺受,也不知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总之,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赫连荣臻叹了口气,还回应一声:“咕。”   李令姝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一只鸟看起来是没有表情的,但她就是觉得小腮红能听懂她在说什么,这一声答应得不情不愿,小绿豆眼里慢慢都是无奈和妥协。   真可爱!   她跟小腮红玩了一晚上,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平静许多,不过一躺到床上,就问到一股很清甜的梨子香气。   这一味香她是第一次闻,带着清新甘甜的果味,又似乎有些馥郁的花香,总之极是好闻。   李令姝莫名就放松下来。   苏果伺候她把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辫子,笑着问:“娘娘可喜欢这味道?”   “很甜,这是什么?”   苏果就说:“今日下午收拾小库房,正巧寻到这味香,想着娘娘应当会喜欢。这味香叫鹅梨帐中香,里面添加了梨子,所以闻起来是甜甜的,夏日里正得用。”   李令姝躺下来,一时间困意袭来,竟是完全忘了白日里的烦忧。   “很好。”她这么嘀咕一句,就渐渐进入梦乡。   苏果看她眉头舒展,这才松了口气,仔细张开帐幔,吹灭宫灯,这才退了出去。   等她在外间的雅间里安置下来,赫连荣臻才钻出鸟笼,悄悄往外瞅了一眼。   这时候已是万籁俱寂,南华殿前后都是静悄悄的,无一人声。   赫连荣臻从笼子里钻出来,轻轻落在地砖上,然后就啪嗒啪嗒走到床边,一个挺身抓住帐幔。   夏日炎热,帐幔也换成了更轻薄的金帛,远没有冬日里的厚重,赫连荣臻用脚爪轻轻一拨,就从帐幔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他其实还是有一点点担心李令姝的。   毕竟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赫连荣臻能猜出来她所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似乎也没那么多阴谋算计,现在突然面对这一切,昨日里刚说过话的人今日就成为一抔黄土,确实会令人害怕。   这么一担心,赫连荣臻就睡不着了。   他不过来看一眼都没办法安心。   赫连荣臻怕吵醒李令姝,一直都很小心谨慎,直到他整只鸟钻进帐幔里,才松了口气。   帐幔中很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玄凤鹦鹉的视力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只要能适应黑暗环境,就能渐渐看清些许。   就比如现在,他能看到并且听到李令姝在浅浅呼吸。   今日苏果给李令姝用了鹅梨帐中香,赫连荣臻以前是不喜欢的,觉得太甜太腻歪人,但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   可能因为鹦鹉的嗅觉不灵敏,也可能是因为香燃的不浓郁,总之今日赫连荣臻闻到的是几乎淡到分辨不出的果香。   就,很有李令姝这个人给他的感觉。   又甜又清新,还带着些天真可爱,让人很容易便放下心放。   赫连荣臻往床头走了几步,努力看清李令姝的脸,发现她确实已经睡着,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当他整个人都放松,他才发现自己跟李令姝共处一床。   赫连荣臻:……   太不得了了!简直不成体统!   赫连荣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结果被锦被上的绣纹绊倒,一头栽倒在床铺上。   赫连荣臻:朕不是紧张,朕一点都不紧张。   不过,在黑漆漆的床榻上,小黄鸡脸上的那两坨腮红,还是越发鲜艳。   赫连荣臻躺在那闭上了眼睛,他动了动小爪爪,感觉自己不再那么慌张,才心虚地迅速钻出帐幔。   等回到让人安心的小鸟笼,赫连荣臻才叹了口气。   这皇帝当的,也着实丢人。跟自己媳妇同床共枕怎么了?他怎么竟还紧张上了?   丢人,实在太丢人!   赫连荣臻在笼子里嘀咕了半夜没睡觉,那边李令姝却睡得香甜。   次日清晨,当她被清晨的暖风唤醒时,只觉得浑身都轻松许多。   昨日的沉重和忧心早就消失不见,现在的她,只剩下淡然和安稳。深宫寂寂,人心险恶,她只要守住自己的心,日常中更谨慎一些,能平平安安走下去,便就是平安喜乐。   李令姝叫了起,苏果和四喜过来伺候她洗漱,待都打理利落,李令姝便走到笼子前,疑惑地看着小腮红。   平时小腮红早上醒得都很早,往往会活泼叫她起床,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还在那安睡。   李令姝就看它闭着眼,小肚子一鼓一鼓的,样子特别可爱。   “小腮红?”   李令姝坏心眼地伸手捅了捅它的小肚子,就看它在横木上摇晃一下,依旧呼呼大睡。   李令姝就忍不住笑出声。   “懒鸟。”   昨日没怎么吃好饭,今日李令姝就觉得特别饿,早膳的时候多用了一个桂花冰糕,还吃了小半碗荸荠肉丸汤,这才觉得满足。   刚一用完早膳,抬头就看小腮红从寝殿里啪嗒啪嗒往外走。   宫里的神鸟都没有剪羽,可以飞行,但走地鸡之所以叫走地鸡,就是因为它们还是更喜欢用小爪爪攀爬走路。   李令姝就看它跟个小炮弹似的,飞速窜出来,就问:“小腮红,早安哦。”   赫连荣臻:“咕咕咕!”   李令姝正想陪着小腮红玩会儿,就见四喜匆匆而入:“娘娘,惠嫔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同床共枕? 第47章   李令姝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四喜说的惠嫔娘娘是谁。   刚刚进宫的兵部尚书之女王小怜,便是所谓的惠嫔娘娘。   李令姝没叫进,转而问苏果:“近来宫中可有什么事?”   因住得略偏远,往常又不怎么出门,李令姝对宫中的大事小情都不怎么关注,往常都是几个宫人听到些传闻,回来当成闲篇讲给她听。   是以王小怜这一上门,李令姝立即就发问。   苏果略想了想,也依旧什么都没想起来:“宫里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就是贤妃娘娘往常都去太后娘娘宫中请安,比其他两位娘娘去得勤快一些罢了。”   请安这件事,可大可小。   就比如李令姝,因着太后不喜欢她,她又在南华殿为陛下祈福,所以没事的时候太后根本不叫她,就是她巴巴跑去慈宁宫,估计也见不着太后的面。   秉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李令姝就老老实实待在南华殿,太后不召见从来不去讨人嫌。   不过这也仅仅是她而已。   三位新进宫的宫妃,没有皇帝可以勾搭,只能去巴结宫里最能说得上话的太后,因此每日都要晨昏定省,很是殷勤。   不过苏果偶尔出去取膳,听宫人们碎嘴闲聊,大概也知道太后比较偏爱贤妃娘娘与端嫔娘娘,对惠嫔娘娘就不是太有兴致,隔三差五的才见上一回。   苏果这么一说,李令姝大概就明白她为何跑来给她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皇后请安。   原来是过来找帮手来了。   李令姝笑笑:“她这是看太后的门路走不通,跑来走本宫的门路。”   苏果也想通原由,便问:“那娘娘见还是不见?”   “怎么能不见呢?”李令姝笑笑,起身让她给自己梳发。   四喜福了福,退出去请惠嫔娘娘进来拜见皇后。   苏果手脚麻利,很快就给她盘了一个飞天髻,再簪一把红宝石榴钗,便很亮堂。   南华殿不过两进的院子,便是长信宫宫殿,却也不过寻常百姓家的宅院那么大,甚至还不如宅院宽敞自在。   待惠嫔王小怜被宫人扶着进入后院,才发现这里真的很是逼仄,一眼就能看到头。   她略垂下眼眸,捏了一把宫人的手,对四喜笑这说:“南华殿风景真是宜人,瞧这棵二乔玉兰,定有百多年的寿数,满宫约莫也就这一棵。”   四喜抿嘴笑:“多谢惠嫔娘娘赞赏。”   惠嫔抬头瞧她一眼,见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一看也不是皇后身边的体面宫人,便也不再多言。   四喜似乎全不在意,请她进了正厅,然后便福了福道:“惠嫔娘娘略等片刻,奴婢去请皇后娘娘。”   话说完,她就匆匆进了寝殿中,先跟苏果说了句话,苏果就道:“去煮些丹桂,再配两碟小点。”   待四喜退出去忙,苏果才过来扶起李令姝。   “皇后娘娘到。”苏果唱诵道。   便是在这狭小的南华殿后殿,该有的规矩和体面都得有,一样都不得少。   惠嫔立即起身,也不抬头,利落跪下给李令姝行大礼。   李令姝这边坐稳,便开口道:“惠嫔妹妹快请起。”   王小怜便被宫人扶着起身,坐到了距离李令姝最近的副位。   “今日臣妾瞧着天色晴好,想起几日未曾见皇后娘娘,便特来打扰娘娘雅兴。”王小怜笑意盈盈地说。   此番进宫的三位娘娘,只她颜色最好。   贤妃胜在明媚婉转的嗓音,端嫔好在家世和性格,这位惠嫔娘娘,则是单纯因为长得我见犹怜,只要她可怜兮兮瞧着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   这种样貌看似不太讨巧,但若进宫为妃为嫔,却是再好不过。   李令姝也不知太后是如何想的,眼看她都要放弃陛下,却又弄来这样三个女人,难道是还留了后手?   反正不管太后如何想,现在李令姝却要打起精神应对找上门来的惠嫔娘娘。   她就道:“南华殿偏僻,难为你特地跑这一趟。”   王小怜顿了顿,笑意丝毫不减:“哪里就是偏僻了,皇后娘娘真喜说笑,南华殿供奉佛音,明明就是极为雅致清静的好去处,臣妾今日头一次来,便就喜欢上了。”   可真是会说话,李令姝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或许是因为看见她笑了,也或许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总之惠嫔在寒暄几句之后,就直接引入正题。   “娘娘一心为陛下祈福,不经常出南华殿,对外面的事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李令姝喝了口茶:“这事说来,也是本宫的不对,多亏有三位妹妹在,才能时常替本宫在太后跟前尽孝。”   惠嫔倒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皇后娘娘,说起话来居然如此犀利,一点漏洞都不留。   “娘娘所言甚是,为皇后娘娘分忧,本就是臣妾们的本分。”   “辛苦你你们了。”李令姝微笑道。   这话题一下子就卡住,若是旁的闺秀,定就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但惠嫔到底不是普通人。   她一点也不觉得话题转变生硬,直接就说:“娘娘有所不知,贤妃娘娘同端嫔娘娘,关系是极好的。”   李令姝挑了挑眉,配合地说:“哦,是吗?”   惠嫔垂下眼眸,显得异常无辜可怜。   “娘娘,臣妾也不怕娘娘笑话,臣妾生母出身并不那么出众,往常在家中,父亲母亲也并不十分待见,”她这么说着,眼眶便红起来,泛着怜怜水光,“相必娘娘也是如此,咱们都被出生所累,少时多有不如意。”   李令姝听她的意思,估摸着这位王小怜,应当也是一位外室女。   李令姝生母的情况很特殊,她是家里遭难被赶到盛京京郊的难民,家里亲戚都已走散,人也有些呆傻,大部分的事都记不清,只记得自己姓余。   还是忠勇伯府的老管家心肠好,瞧见这姑娘被人欺负,便捡回家当闺女养着。   谁知道,余氏长得太过漂亮出众,被好色多情的忠勇伯瞧上,硬是纳为外室,在小宅子里养着。   李令姝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余氏对所有事情都不关心,她也有些呆呆的,大部分的事都提不起兴趣,唯独对李令姝这个亲生女儿,是倾尽所有来疼爱。   对于这个母亲,小李令姝满心都是怀念和疼惜。   替代李令姝活下去的她,对余氏也是这般感情,母亲就是母亲,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所以,她便就真是外室女,也不乐意听人说余氏是个外室。   作为一个非行为能力人,她是真的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对于惠嫔的话,李令姝不置可否,也没有多少共情,她只是淡淡喝茶,仿佛在听一个平淡无波的故事,提不起任何的兴致。   惠嫔卖乖扮惨没得到对方回应,却一点都不气馁。   她继续柔声道:“贤妃娘娘是家中的嫡长女,又有首辅夫人悉心教导,自然同咱们不一样,而端嫔娘娘……”   惠嫔顿了顿,道:“听闻端嫔娘娘家中就更复杂一些。”   李令姝没被她的故事勾出心里的哀伤事,反而生出些好奇和兴趣来。   反正这些宫妃家中到底是何情况,她两眼一抹黑,是全然不知的,除了名字和排行,其他的都不是很清楚。   现在惠嫔特地上门说这一通,不论她目的为何,也算是给李令姝送上枕头,让她能好好瞌睡。   所以她也还算配合:“哦?惠嫔妹妹且说来听听。”   她们两个在这“欢欢喜喜”聊天,寝殿里的赫连荣臻,简直紧张得不行。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大越人,从小在宫中长大,这些世家出身的闺秀公子到底有多深的心机和城府,他比谁都清楚。   因此,一听到有妃子过来给李令姝请安,他第一反应不是去看看自己的新妃子长什么样,而是大胆刁民,竟然想要害朕!   ……不对,是害朕的小皇后。   这当然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赫连荣臻自己从笼子里蹦出来,凑到门边上仔细听。   于是就听到她们在这闲话家常。   听起来内容都很正常,但赫连荣臻就是不放心。   李令姝哪里面对过这些,要是被这些人骗了可怎么办?   赫连荣臻这么想着,鼓着脸蛋上的那两坨腮红,听得更认真了。   门外,李令姝还在听惠嫔打小报告。   惠嫔声音轻柔,说起话来十分复有节奏,总之听她说八卦,倒是不叫人心里头烦闷。   “娘娘有所不知,盛京人人都知道,郑将军最是喜欢美丽多情的南方女子,听闻岭南将军府中光上宗谱的侍妾就有八位,一位比一位漂亮。”   李令姝:“……”   哇偶,这么劲爆吗?   看年夫人那性格,居然能忍下这么多侍妾,也是很令人惊奇。   惠嫔看她很好奇,不由就道:“娘娘记不记得当日年夫人是带了三位闺秀入宫?其实那三位闺秀都是侍妾所出,郑将军膝下除长子出自郑夫人,其余所有孩子全部都是女儿,听闻郑家养下来的小姐,已经有十几名。”   真能生啊……李令姝头一次听到这种故事,觉得特别厉害。   惠嫔看她渐渐被故事吸引,突然道:“娘娘有所不知,如今进宫这这位郑五小姐,听闻她的母亲是位还俗的道姑,在岭南很有名,据说是算无遗策。”   李令姝:???   道姑也能还俗结婚生子?并且还是给人做妾?   李令姝无法理解这一切,刚想再问一句,就听惠嫔道:“娘娘,太后娘娘看中的,就是端嫔娘娘的家世,臣妾瞧着,咱们这么多人中,太后娘娘独偏爱端嫔姐姐。”   说了这么多废话,正题终于引出来。   然而李令姝还来不及回应,寝殿的房门突然就被打开一条缝,一个黄橙橙的小身影如炮弹一样从门里弹射出来,雄赳赳气昂昂站在了李令姝身前。   它怒张着眼,浑身毛都炸开,脸上的小腮红都显得更鲜艳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大胆,不许带坏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你们这群坏人,都闪开!   皇后娘娘:小腮红怎么了?怎么炸毛了?? 第48章   无论是李令姝还是惠嫔,她们谁都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普通聊天,就突然冲出来一只神鸟,在那大发神威。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过李令姝还是知道自己家的鹦鹉的,看它炸了毛,就知道它是对惠嫔没有好感,产生了很严重的防备心理。   她都不知小腮红为何这么讨厌王小怜。   “小腮红,回来,”李令姝柔声招呼它,“来,到本宫这里来。”   听到李令姝的声音,赫连荣臻终于冷静下来,他收回翅膀,眼睛盯着惠嫔,往后倒退到李令姝脚边。   李令姝弯腰,伸手让它站上来,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它的羽毛。   “小腮红这是怎么了?饿了吗?”她找了个借口。   惠嫔也有点尴尬,但她是个很圆滑的人,便是这样的场面,也能谈笑风生,淡然自处。   甚至还夸奖赫连荣臻:“娘娘的神鸟瞧着就精神,还能听懂娘娘的话,怪聪明的,真可爱。”   李令姝同她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小腮红一向很聪慧,不过就是脾气大了些,若是饿了没及时喂他,要闹脾气,惠嫔刚刚没吓着吧。”   王小怜立即就摇头:“怎么会呢,娘娘的神鸟如此可爱,便是发脾气也可爱得紧。”   被赫连荣臻这么一闹场,王小怜也不好再多坐,但她许多话还没说完,临走时便有些欲说还休。   “下回等娘娘有空,臣妾再来叨扰娘娘。”王小怜福了福,这便就退下去。   等她走了,苏果才扶起李令姝,陪她回寝殿:“娘娘,惠嫔娘娘是做何而来?”   李令姝点了点小腮红的小脑袋,淡淡道:“许是有话要对本宫说,只是这小家伙出来打扰,惠嫔说不下去,才没开口。”   苏果道:“娘娘别急,待晚间福公公回来,奴婢让他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宫中是否有变故。”   李令姝嗯了一声,让她去忙,自己则坐到贵妃榻上,给小腮红喂瓜子:“小腮红,你是不是能听懂惠嫔在说什么?”   赫连荣臻歪着头,佯装自己是只蠢鸟。   李令姝低头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见它又在那装傻,也不再多问:“你就装吧,别等回头装的太用力,装出差错来。”   苏果出去换了一壶茶水,回来就道:“娘娘,奴婢瞧着,这位惠嫔娘娘很不喜端嫔娘娘,话里话外对她多有不满。”   这是自然的。   大越最是讲究伦理尊卑,一个人的出身,很大程度决定以后的命运。   贤妃本就是家中嫡女,她若是得意洋洋无可厚非,但端嫔同惠嫔一样都是庶出,不过因为母亲出身比自己的高一层,处处就比自己强,惠嫔自然气不过,过来找李令姝阴阳怪气,也在情理之中。   李令姝就淡淡一笑:“你且想想,本宫同她又有什么差别?本宫还是正宫皇后呢。”   几人之中,按理说李令姝出身最高。   她父亲是忠勇伯,嫡母是太后的亲妹妹,自小在盛京长大,又是明艳淑丽的绝色美人,这个皇后之位实至名归。   可坏就坏在她是外室女。   大越本就讲究嫡庶有别,便是妾生子也就罢了,她生母连妾都不是,从头至尾都未曾进过忠勇伯府的大门,便是如今已经病故,家中族谱也没有她的名讳。   这个身份,说出来就有些尴尬。   是以,她跟王小怜其实也没太多差别。   因而王小怜话里话外都是看端嫔不满,那心底里有么有对她不满?这个谁都不好说。   苏果心思也很活络,被她这么一提点,立即举一反三:“这么说来,她对贤妃娘娘……”   李令姝点点头,又弄了点南瓜子给小腮红嗑。   “可能本宫在外人面前太过唯唯诺诺,她觉得本宫好骗吧。”   苏果点点头:“奴婢明白了,一会儿奴婢就提醒蟠桃她们,叫注意惠嫔娘娘。”   在这宫中,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令姝点点头,没再多言。   倒是赫连荣臻站在那咔嚓咔嚓嗑瓜子,听了会儿这些嫔妃之间的八卦事,心里想:朕的皇后还是太过心软。   她是皇帝明媒正娶,祭天拜祖的结发之妻,嫔妃不懂规矩乱尊卑,一道懿旨下去,立即就能摆弄得服服帖帖。   瞧瞧太后当皇后时是何等威风?便是他母妃诞育过皇嗣,也一样要在太后面前老老实实,半句都不得顶撞。   说到底,还是他这个皇帝没有用。   若他还好好的,尊重皇后,偏宠皇后,那宫里自然唯皇后马首是瞻,又哪里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这么想着,赫连荣臻难免有些急切。   可他心里头着急,却也不知道怎么努力,现在除了好好做李令姝的鸟,其余的事都插不上手。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赫连荣臻一下子就没了食欲,把瓜子皮一吐,站在那发起呆来。   他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他到底还能不能好起来?   赫连荣臻无声地问着,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李令姝看它不吃了,以为它已经吃饱,便叫它:“小腮红,还吃不吃了?”   赫连荣臻下意识摇摇头,就听到李令姝轻声笑:“你就装吧。”   过了两日,在外面跑了好几日的张大福回来了,一回来就先去自己屋子里换了身新衣裳,然后才去了后院。   李令姝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做秀活儿,最近蟠桃着实有些辛苦,她就让蟠桃偶尔出来坐会儿,教自己学些手艺。   原本在李家时,因爹不亲娘不爱的,她除了在族学中学了些字,其她的技艺一概没人教授。   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胆子小还畏畏缩缩的,这也是为何赫连荣臻一开始嫌弃她的原因。   不会便是不会,李令姝自己也不会这些,她不怕人说,也很坦然去学。   最近字练得能见人了,她就改学刺绣,好歹能给自己做个能拿得出手的帕子,也好过什么都不会。   苏果也取了几块料子,说要给李令姝做几双夏日穿的薄袜。   张大福回来的时候,后院是一派和睦场景。   他等了一会儿,见李令姝放下手中的帕子,才迎上前去:“小的给娘娘请安。”   李令姝起身,让他扶着自己在院子里散步。   “福公公还舍得回来?本宫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呢。”   张大福就腆着脸笑,看起来特别老实。   “娘娘哪里的话,小的人虽在外面,心可一直在南华殿里,哪也不会去。”   李令姝就笑起来。   跟张大福相处,李令姝就又是另一副模样,张大福最需要的就是主子对他的信任,有这份信任就比什么都强。所以但凡他回南华殿,李令姝就会逗他几句,也是为了让他安心。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闲话,张大福就进入正题。   “娘娘,年大伴近来联系过几次康亲王,听闻康亲王妃过些时候会进宫拜见太后,”张大福顿了顿,“小的特地打听过,端嫔娘娘和惠嫔娘娘关系确实不算好。”   李令姝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张大福就先说康亲王的事。   “娘娘也知道,康亲王生来坡脚,也不是很机敏,因此与……是无缘的,他比当今大了两三岁,少时一直同陛下一起住在外五所。”   皇子到了十岁,便要搬出去外五所也就是皇子所居住,康亲王搬出去的时候刚好十岁,但当时宜妃娘娘重病,最终撒手人寰,赫连荣臻年仅八岁就被赶去外五所,到底要靠兄长照顾。   李令姝从未见过这位康亲王,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赫连荣臻短暂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找康亲王,能看出兄弟俩的感情是极好的。   赫连荣臻很信任这位长兄。   而康亲王得到消息之后就让王妃进宫,也能说明他一直关注宫中情形,对弟弟的重病是不肯相信的。   他如此行事,就是一个态度。   李令姝点点头,道:“打听打听王妃是何时入宫,本宫也得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张大福便道:“是,小的明白。”   说完这事,张大福就道:“娘娘,前日苏果跟小的说过惠嫔娘娘的事,小的就去打听了一下,结果就听到碧云宫的些许事由。”   “娘娘也知道端嫔娘娘与惠嫔娘娘共居一宫,都住在碧云宫,端嫔娘娘是从三品,自然可以住正殿,因此一进宫就直接搬入正殿,把所有正殿及偏殿的旧家具都搬出来,全部都堆在后院。”   郑欣芝的父亲是岭南振国将军,手中银钱只多不少,加上又有太后娘娘偏爱,她要什么,尚宫局都不会落她面子。   碧云宫前殿的旧家具不喜,那就换成一水的黄花梨新造,也不是不可。   可她却偏不让尚宫局一并把旧家具拉走,却全部堆在后院里,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是瞧不起王小怜,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王小怜那嫡母瞧着就不是好相与的,她手里的银钱定不会多,想把这些家具拉走就要出钱,若是不拉,就每日仍在门口给自己堵心。   但王小怜也不是善茬。   张大福学的活灵活现:“娘娘可不知道,惠嫔娘娘可会哭呢,听闻她连着去慈宁宫哭了三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最后太后娘娘受不了,让尚宫局去把事给办了。”   事是办了,可惠嫔跟端嫔的关系却是再也好不起来,偏偏两人还一起住着,难怪惠嫔气不过,特地找李令姝说端嫔坏话。   李令姝安静听完张大福的话,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本宫瞧着,端嫔不是会这般行事的人。”   她便是想恶心惠嫔,也不会弄这么下作的手段,弄得满宫都知道。   张大福便立即说:“娘娘放心,小的再去打听打听,应当能问出些许。”   李令姝刚想夸他几句,就听外面传来通报声:“奴婢碧云宫端嫔娘娘属下,特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说曹操曹操到。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什么都听不懂,朕是一直傻鸟~   皇后娘娘:呵呵。 第49章   长信宫宫规森严,哪里有一个嫔妃的宫女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道理?   李令姝听到外面讲这话,微微挑了挑眉,叫了小腮红一声,转身进了寝殿。   苏果福了福,退到跨门处,淡然看着门外的那个宫女。   对方应当是端嫔身边的大宫女,年纪同自己相仿,不过瞧着凌厉许多,眉眼都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都味道。   苏果就那么看着她,不开门也不说话,等她自己开口。   那大宫女倒是沉得住气,两人对望了得有一盏茶的工夫,她才退让一步。   “姐姐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奴婢彩云奉端嫔娘娘之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还要回去给端嫔娘娘复命,若是耽搁时间太长,回去定会挨罚。   苏果却没有开门。   她只道:“皇后娘娘乃是中宫主位,端嫔娘娘理应亲自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奈何端嫔娘娘刚进宫不懂规矩,居然让一个宫女过来请见皇后娘娘,为了端嫔娘娘的名声着想,奴婢也不能给妹妹开这个门。”   便同是大宫女,苏果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叫彩云妹妹是理所应当。   彩云没想到苏果这么不给面子,一张瘦脸涨得通红。   “你……”   苏果只说:“端嫔娘娘不懂宫中规矩倒也罢了,彩云妹妹瞧着跟我同年入宫,怎么也不知道劝诫端嫔娘娘,惹这一场闹剧。”   端嫔又怎会不知让个宫女给皇后请安不合规矩?但她自持身份,不愿意屈尊降贵,去给一个被贬斥南华殿的“皇后”请安。   这彩云一来,李令姝就知道端嫔是什么心思。   所以她根本就不用出面,苏果就能把彩云打发走。   果然,苏果这么两句说出口,彩云就不好再纠缠,只得红着脸退出南华殿,回碧云宫复命。   此时的碧云宫正热闹。   因着端嫔娘娘不喜前殿原先栽种的桂树,尚宫局正在挖出重栽,准备全部换成端嫔娘娘喜爱的朱砂梅。   此时端嫔正在雅室里读书,她穿着一身淡水红的衫裙,看起来素静又雅致。   彩云青着脸回来的时候,几乎都不敢进殿中。   端嫔身边的陪嫁大宫女追月端茶出来,偏巧就看见她在门口踟蹰。   “彩云,可是办完差事?怎么不去跟娘娘禀报?”   因皇后身边太后并未给安排姑姑,因此三位新娘娘身边也无姑姑,最大的就是大宫女。追月是端嫔从娘家带进宫中,虽无资历,却有端嫔的全然信任,在碧云宫很是说一不二。   彩云有点怕她,见她皱起眉头,不由往后退了半步:“追月姐姐,皇后娘娘不肯见奴婢。”   追月一定便松了眉头,瞥她一眼:“我当什么事。”   她这么说着,便就不再搭理彩云,自顾自去取了泉水回来,临要进雅室才说:“跟我来。”   彩云就战战兢兢跟着她进了雅室。   端嫔坐在窗边,配着细碎的阳光读书。   她的容貌明明只是清秀,可眉目之前却有些独特的气晕,让人看了不敢小瞧。   整个碧云宫前殿,端嫔属下的所有宫女黄门,除了她从家里带来的追月,没人敢在她面前大声喧哗。   彩云跟着追月进去,也是不敢吭声的。   等端嫔把那一页书读完,放下来准备吃口茶润润喉咙时,这才不经意间看到站在门边的彩云。   “皇后怎么说?”端嫔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很淡,乍一听很柔和,可若是细细品来,却又有些冷清之感。   “回禀娘娘,”彩云小声说,“皇后娘娘未见奴婢,只说奴婢位卑,不可给皇后娘娘请安。”   彩云这话回的也挺有水平。   端嫔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若要是见你,本宫才要害怕,不见就不见吧。”端嫔挥挥手,叫她下去。   等彩云退出去,追月就上前来,蹲下给她捶腿。   “可见皇后娘娘还是很讲究尊卑规矩的,”追月笑着说,“这事就好办了,过几日娘娘亲自去请一回,皇后娘娘应当会赏脸。”   端嫔慢条斯理喝茶,也不回话。   追月就不敢再多言,只认真伺候她。   端嫔摸索着腰间的如意白玉佩,低声开口:“若是道长所言是真,那不过就这两月的工夫。若不能成事,只怕就要被别人捷足先登。”   追月从小伺候她,知道她说的道长实际上是她的亲生母亲玄清法师,既然道长有如此批命,自当是要听从的。   “道长既然给娘娘算出一条通天路,那咱们就努努力,可不能辜负道长一片苦心。”   端嫔垂下眼眸,回忆起临出门前母亲的话。   她母亲原本是正一观的法师,道法精妙,卜算精准,二十年前也不知算出什么,突然就还俗归家,一年之后就嫁入郑家,成了郑家的妾室。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而郑英奇的官运也越来越好,最后渐渐成为岭南振国将军,官拜一品。   在她八岁的时候,她母亲也不知道怎么跟郑英奇说的,就又回到正一观,继续修道。   但她在郑家的地位却水涨船高,郑夫人年氏膝下只有一子,她就是除去嫡长子之外最得宠的一位姑娘,家中上下无人敢轻慢她。   原本这次给病重的皇帝选秀,郑英奇是舍不得她来的,不过她母亲却突然回了一趟郑家,让郑英奇改变了主意。   郑欣芝自己,也不是不愿意进宫的。   但她母亲却亲自劝说她。   郑欣芝回忆起母亲的话,整个人就越发笃定和淡然。   该是她的,早晚都会是她的,便是南华殿里现在有一位正宫皇后,她也不是凤凰真身,早晚要从梧桐木上摔下来,只能成为不起眼的山鸡。   此时的李令姝还不知自己被人骂成山鸡,她也正在院中读书。   转眼已是七月,院中的那颗二乔玉兰都有些衰败,粉白的花瓣蔫蔫地落了一地,倒是有一种别样的萧瑟冷意。   李令姝坐在树下,赫连荣臻站在树上。   如此静谧的陪伴里,赫连荣臻只觉得异常放松,他抬头望着天,似乎要透过云层寻找到今日不多见的暖阳。   待过几日,便会阴雨转晴。   有道是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转瞬便入早秋。①   李令姝正在读书。   她近来抽空开始读大越的史书,争取把早年的帝后关系都弄清楚一些,省得将来见的宗室越来越多,说错话就不好看了。   赫连荣臻低头看她读书很认真,便也不打搅她。   正在这时,四喜取了点心回来,欲言又止看了看苏果。   苏果叫她一起去准备茶点:“可是有事?”   “苏果姐姐,奴婢在御膳房听了几句闲话。”   四喜人年轻,个子矮,加上新进宫的三位娘娘气焰都比不声不响的皇后高不少,御膳房的黄门们也就没那么顾忌,当着四喜或者苏果的面也敢多说话。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   四喜把事情简单一说,苏果就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准备丹桂。”   苏果说罢就出了偏殿,走到李令姝身边伺候她用点心:“娘娘可先歇会儿?起来转两圈。”   李令姝放下史书,起身在院中闲散。   苏果这才把事说了:“娘娘,刚四喜去御膳房,听到几句闲篇,跟安王有些关系。”   李令姝点点头,等她继续说。   苏果道:“安王只王妃一位正妃,王府中并无侧妃侍妾,因此膝下子嗣便有些单薄,只王妃所生的一儿一女。”   李令姝道:“怪不得人人都说安王妃好福气。”   丈夫专爱,儿女双全,又是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谁人不羡慕?   苏果笑回:“正是,听闻大郡主聪慧孝顺,小世子则机敏好学,很是给安王妃长脸。说来小世子也不算小了,他同昭阳公主同日出生,今年也有十四五的年纪,太后娘娘便说一直在宗学读书也无大用,直接给在宗人府封了一个副宗令的职位,叫先锻炼。”   李令姝若有所思:“难怪上次,太后跟安王妃说话那么隐蔽,倒是等在这里。”   现在的宗令是诚亲王,也是当今陛下的堂叔,其王妃便是当初给陛下和皇后做喜娘的全福人,年龄比先帝还要大上不少,早晚是要让位的。   现在让安亲王世子进入宗人府,确实是太后对安王妃做出的妥协。   “如此说来,咱们这位太后娘娘,还是相当有魄力,”李令姝道,“前朝后宫,只要能跟安亲王商议周详,还不是尽她所为?”   小世子是安亲王的亲儿子,他自然不好开这个口,这个副宗令的位置由太后来布置,最是妥当。   这么看来,除了李令嫣丢了人挨了罚,其余人等自是皆大欢喜。   苏果道:“是了,按理说陛下登记至今已有两载,宗人府早就应当交到康亲王手中……”   康亲王是陛下的亲兄弟,无论是太后还是安亲王,肯定都是不肯的。   李令姝刚读完史书,对这些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很是感叹:“人人都想荣登九五至尊,可却不知九五至尊却不是人人都当得,瞧咱们陛下,不还在乾元宫躺着?”   苏果又听李令姝胡说八道,急得忙拽她胳膊:“娘娘!小心隔墙有耳。”   李令姝抿了抿嘴:“好了,本宫知道了,本宫不会再说。”   树上的赫连荣臻,却是明明白白听了个正着,他想:确实啊,皇帝真不是人当的。   他扑腾着翅膀飞上屋顶,站在上面仰望苍穹。   乾元宫作为皇帝寝宫,地基就比寻常宫殿高上一寸,此时望去,很是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然而越是高高在上,也就越是刺目,当他没有能力坐稳龙椅的时候,乾元宫就是活靶子。   赫连荣臻正在那深思,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两道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南华殿前殿,瞧那衣着,应当是刚进宫的其中一名宫妃。   赫连荣臻眯起眼睛,扑棱着翅膀飞回李令姝肩上:“娘娘吉祥。”   李令姝正想逗逗它,就听外面传来一道柔和嗓音。   “绯烟宫贤妃娘娘,特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令姝眯起眼睛,跟小腮红说:“这位才是曹操。”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告诉你一个秘密。   陛下:朕其实在南华殿哦~   ①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喜晴》宋代:范成大 第50章   端嫔从她这里吃了个闭门羹,若有什么事,定不会自己出面。   她同惠嫔关系又太差,思来想去,估计是说动了贤妃过来当个说客。   李令姝也不知她们整天在折腾些什么事,但人既然已经来了,她不见就不太合适。   于是她让苏果去请贤妃,自己则回正厅坐下,四喜上了茶,小声说:“娘娘,听闻贤妃娘娘是个很和善的人。”   李令姝笑笑,让她去忙,转头看了一眼非要跟过来的小腮红。   赫连荣臻:“……”   这些妃子看起来都太奸诈,他必须得保护好小皇后。   李令姝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今天不许闹,听见没?你要是再闹,以后不让你听了。”   赫连荣臻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往边上躲了躲。   转眼工夫,贤妃就进了后院。   南华殿就这逼仄格局,一眼都能望到头,李令姝抬头就瞧见贤妃,贤妃也瞧见她。   此时,皇后娘娘端坐主位,贤妃是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自然要上前行大礼。   贤妃顿了顿,见李令姝怡然自得坐在那,只得咬牙上前行礼。   反正是在自己宫中,李令姝也没必要那么虚伪,就等她一个大礼行完,才道:“赐坐。”   冯婧妍垂下眼眸,端庄坐在陪位上,柔声说话:“臣妾进宫有些许时日,一直惦念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只不过因着宫里事情太过繁杂,这才耽误了正事。”   李令姝就宽宏大量:“无妨,宫里也没有要你们日日给本宫请安的规矩。”   冯婧妍顿了顿,声音更是婉转:“原是这个意思,不过近来臣妾替太后娘娘分忧,经常要去慈宁宫处理宫事,也听她老人家一两句训戒,便是没有请安的规矩,臣妾也要经常过来同皇后娘娘说说话,要不然就是不敬。”   瞧瞧,这冯婧妍说话就比王小怜有深度多了。   人家一个贤妃,日日都要给太后帮忙,要管宫事,而她这个皇后却在南华殿当咸鱼,现在装腔作势,不过是占着一个皇后的位份罢了。   冯婧妍声音是好听,可说出来的话,却就不那么动人了。   赫连荣臻站在李令姝边上的方几上,那双绿豆眼淡淡地看着冯婧妍,心里想的确实冯首辅这么做的原由。   要说送女儿入宫,倒也无可厚非,但人家送的都是庶出的女儿,就他一个巴巴把嫡女送进宫中,所图肯定不小。   不过这个冯婧妍,说话也太讨厌了,真是不懂尊卑。   赫连荣臻挪动了一下小爪爪,心想:这几个妃子怎么都这么讨厌?   那边“讨厌”都冯婧妍还一无所觉,继续说着话:“原跟皇后娘娘不过就只见过两面,如今再见,倒是觉得特别有眼缘。”   李令姝淡淡一笑,请她吃茶:“本宫这里没什么顶好的茶,还请贤妃妹妹不要嫌弃。”   贤妃就是嫌弃,也不敢说出口。   她道:“娘娘赐茶,是臣妾的脸面。”   行过礼,再好听的场面话就不难说,反正不过张口就来的事,贤妃倒是放得下身段。   李令姝顿了顿:“说来也巧,前几日端嫔竟是大发了个宫女来个本宫请安,本宫还以为太后娘娘事多繁忙,忘记给各宫派管教嬷嬷,今日贤妃妹妹这么一来,本宫就明白过来。”   她剩余的话没说,但贤妃听懂了。   皇后这是说端嫔没规矩,不懂事,变着花样说她懂事。   贤妃可不需要皇后夸她,只太后能把她的好看在眼里,那便就成了。   “太后娘娘自然是派了人的,但端嫔妹妹兴许是……学得不够认真吧,这么说来,其实臣妾们私下里商议,想办一场茶会。”   李令姝挑了挑眉,墨迹这么久,终于听到她们的目的是什么了。   真不容易。   “哦?说来听听?”   贤妃抿嘴笑笑,声音特别舒缓:“再过两月,早秋便要来袭,那时候御花园的芬芳百花便要凋零,景致就更是萧瑟微寒。”   “正巧臣妾们刚刚入宫,近来也适应宫中生活,就想着办一场赏花茶会,特请皇后娘娘与臣妾们同乐。”   冯婧妍的嗓子是真的好,说起话来不徐不慢,如涓涓细流流淌入人心田。   若是寻常人,说不定就被她蛊惑,什么不想便答应下来。   但李令姝对这些人始终保有戒心,并不敢轻易放松,因此听完贤妃的话,她垂眸细细思量,很久都没给答复。   赫连荣臻在边上跺了跺脚,心想去什么去啊,就在南华殿待着最安全!   可他不能说话,也不能表现出分毫来,只能干着急。   李令姝的想法就跟他全然不同,她其实愿意同这些人多多接触,只有相处久了,才能知道她们的性格和目的,防范也有一个方向。   于是,李令姝就在贤妃期盼的目光下,缓缓颔首:“确实,是个好主意。”   贤妃松了口气,道:“多谢娘娘肯赏光,等日子定好,臣妾再来打扰娘娘。”   李令姝说:“这就不必麻烦,定好日子让宫人过来通传一声便是。”   贤妃忙摇头:“那怎么行,娘娘能去,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再说臣妾还想来娘娘这领略一番佛香。”   她非要来,李令姝也不拦着,就等她开口告退。   结果贤妃话还没说完,她把目光转到神鸟身上,笑着说:“娘娘的这只神鸟,养得真好,瞧这羽毛油光水滑的,看着就很精神。”   赫连荣臻忍不住挺起小胸膛。   对,皇后养的就是好,你们都比不上!   听到贤妃夸小腮红,李令姝也挺得意的,小腮红她养得特别用心,衣食住行都是最好,当然看起来很活泼。   “这小东西很贴心,又是神鸟,贤妃妹妹也要好好养。”   贤妃掩嘴一笑,目光收回,却说:“娘娘也知道,宫里的规矩就是养育神鸟,正巧天气晴好,不若咱们赏花宴的时候,把神鸟也请去,让它们相互认识认识。”   赫连荣臻:“……”   李令姝:“……”   所以其实是鸟类相亲大会?   赫连荣臻:“咕咕咕!”   朕不去!疯了吧!认识什么鸟啊!   李令姝也觉得有点怪:“小……神鸟没怎么出过门,本宫怕它害怕,还是算了吧。”   贤妃却劝起来:“娘娘,神鸟总要出去见人的,回头宫里正式的场合人人都要带神鸟,娘娘这一尊不请去不合适。”   李令姝倒是不知道这个规矩,但赫连荣臻却是知道的,他听了贤妃的话,顿时闭嘴了。   要不……试试看吧。   李令姝看了一眼苏果,见苏果对自己轻轻颔首,便道:“唉,本宫也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只是本宫的神鸟一贯害羞,本宫怕它到时候闹笑话。”   贤妃看了一眼在那眯着眼半睡不醒的神鸟,半句坏话都不敢说,只劝:“娘娘哪里的话,神鸟都是如此的,多见见人便好。”   李令姝叹了口气:“借你吉言。”   看她答应下来,贤妃终于松了口气,起身福了福:“多谢娘娘赏脸,那臣妾便退下了。”   李令姝这回也站起身,亲亲热热把她送到殿门口,等她领着宫人消失不见,才转身回了寝殿。   赫连荣臻飞到她到肩膀,低头蹭了蹭她的脸。   李令姝对它说:“小腮红,你自己听到了,到时候可不能给为娘丢人哦。”   赫连荣臻:“啾。”   怎么会,到时候朕一定吓死它们,让那些野鸟出丑!   贤妃这么一来,南华殿就难得热闹了两天,尚宫局也不知道为何想起她,特地送来几盆金桔,说要给她这里添喜气。   李令姝倒是不置可否,他们送就收着,不送也不怎么要,随他们去。   不过跟热络的尚宫局相比,御膳房的体贴就比以前少了好几层,这几日送过来的膳食越来越不像样子,瞧着估摸着还不如赤珠吃的好。   为这事,苏果挺生气的,差点就跑去御膳房理论。   李令姝道:“不用急,问问看现在御膳房是谁在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张大福那个同乡不在御膳房了?”   这些苏果是不知的,她便是皇后娘娘的大宫女,但皇后娘娘现在立不起来,她手里没人没钱,消息极难打听。   所以苏果即使去理论,也不过是自找没趣,还是要从根上发现问题。   “他们实在欺人太甚,”苏果红了眼,“娘娘都这般随和,还要往地上踩,可叫他们等着!”   等着以后陛下大好,娘娘重归坤和宫,看谁还敢轻慢皇后娘娘。   李令姝笑说:“你看你,其实饭食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份例相应少些罢了,也不是多大事,只是咱们这消息实在闭塞,确实是有碍正事。”   什么是正事?陛下康复就是正事。   赫连荣臻一日不好,李令姝就一日要憋屈在南华殿,受尽冷落和嘲笑。   现在还能有御膳可用,已经是太后矜持,她若是舍去世家贵女的面子,李令姝的日子一日便能跌落谷底。   别的不说,光是冬日不给炭火,就能让她生不如死。   李令姝叹了口气,给小腮红换了水:“下回再去乾元宫,本宫跟年大伴说几句吧。”   听了这些话,赫连荣臻当然很难受。   宫里惯会踩高捧低,他从小经历到大,以为已经可以心如止水。但现在受了怠慢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这就令赫连荣臻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朕能做些什么?   他困在鸟笼里,跟李令姝一起守在南华殿,跟人相比除了会飞,别的事是一概不能。   等等,赫连荣臻突然睁大眼睛。   朕会飞啊!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傻了吧,爷会飞~ 第51章   小腮红到底在想什么,李令姝是一概不知的。   她午睡起来,准备去看望一下病重的皇帝陛下。   因着不过是日常行走,李令姝也不叫苏果给她特别打扮,不过穿了身鹅黄的薄纱衫裙,裙摆绣着朵朵腊梅,行走之间自如无香绽放,意境幽远。   她本就天生丽质,苏果给她梳好飞燕髻,也没怎么上粉,李令姝便出了宫。   今日的步辇,依旧好好等在外面。   大太阳底下的,晒的人直发昏,王有亮这会儿正闭目养神,瞧着都快睡着。   苏果叫他一声,他才忙过来扶李令姝。   “娘娘来了怎么不早叫小的一声,小的好去宫里面接。”   李令姝瞧他一眼,但笑不语,苏果就说:“哪里敢劳动王大公公。”   王有亮忙说了几句不敢,叫了走之后,就低眉顺眼跟在步辇边。   苏果很是看了他几眼,见他还算乖觉,便低声问:“王公公,您老在宫里行走,对宫中事一定很是清楚,近来御膳房可是有什么新篇章?”   这话问的,王有亮说不知道那就是打自己的脸。   王有亮冲苏果公公手:“姑娘谬赞了,小的只是个行走黄门,日常都只管车马司那一亩三分地,旁的事只能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不是真的,能不能当真,小的都不清楚。”   苏果一个荷包递过去:“公公随便说两句就是了,要不然路途遥远,也忒是无聊了些。”   王有亮掂量了一下荷包的重量,觉得皇后娘娘出手还算阔气,这才低声道:“近来太后娘娘要多操心前朝的事,宫中就少有管束,咱们皇后娘娘要为陛下祈福,还要给陛下侍疾,实在也不得空闲,太后娘娘便就把宫事分给贤妃娘娘同端嫔娘娘一同协理。”   他说完话便往李令姝那看了一眼,李令姝也不言语,只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表示自己听到了。   王有亮这才继续道:“贤妃娘娘同端嫔娘娘在家中时是都学过管家的,但太后也不敢让她们全都操办,听闻一位帮忙管御膳房,一位管织造所,每日的这些琐碎事,就不用劳烦太后娘娘再惦念。”   李令姝这才说:“都很是辛苦。”   王有亮知道这话说得对,不由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怪,旁人都怕太后,怕势头正胜的贤妃和端嫔,唯独他因经常伺候皇后娘娘,对她是越来越谨慎。   也不过三四个月的光景过去,她身上的气质全部变了个样,当年的唯唯诺诺和胆小羞涩全都不见,现在在见她,自是大气端方,淡雅肃然。   时移世易是常事,但皇后娘娘在这种困境中还能迅速成长,确实令人心惊胆战。   因此,今日苏果的话一说出口,他其实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不说,便是他不吭声,南华殿那个张大福也能打听出来,就是要略曲折一些罢了。   王有亮这么一想,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娘娘才进宫,许多事都不知情,咱们尚宫局的珊瑚姑姑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上来,怎么也掌管十来年尚宫局,许多事情便是主子不发话,也都能办得稳妥,绝不觉主子厌弃。”   李令姝就明白了,估摸着这两位娘娘都想给她添堵,但织造所是尚宫局麾下管理,那几盆金桔是珊瑚姑姑提前给卖好,也就表示尚宫局和织造所绝对不会那么没眼色。   太后娘娘还没发话呢,实在也不是她们这些人蹦哒的时候。   苏果聪慧,立即便听懂:“是了,珊瑚姑姑一直都是很公正的。”   至于御膳房怠慢的事,苏果是只字不提的。   闲聊几句,就拐进长寿巷里去,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吉日,步辇刚一转弯,李令姝就看到前面一队人正往对头走。   由于距离有些远,李令姝也看不清对方的仪仗,便也没当回事。   倒是王有亮眼睛尖,一眼就看出些许端倪:“娘娘,对面是永宁县主。”   自从那日赏春宴闹了个大笑话,永宁县主被太后罚回家闭门思过一月,李令姝已经有许久未曾见过她。   如今掐指一算,可不就过了一月之期,难怪她选了这么个日子进宫行走。   李令姝道:“知道了。”   见就见,瞧李令嫣那架势,应当是进宫看望太后的,只要她不招惹自己,自己也没道理老跟她过不去。   不过她是这么想的,李令嫣却不是。   皇后的仪驾和李令嫣的县主仪仗偏巧在慈宁宫的巷口相遇,王有亮很自然就叫了一声停,皇后的仪驾便先停下。   路遇皇后,无论对方是谁,都须下轿行礼,这是历代都有的规矩。   王有亮所为是一点错处都没有的。   坏就坏在对方不识抬举。   也不知道李令嫣说了什么,县主的仪仗到了跟前,竟是停都不停,直接就要拐进慈宁宫前的宜安巷。   便是王有亮,也不由变了脸色。   “大胆!”王有亮上前一步,“皇后娘娘在此,还不停轿行礼?你们这是要行大逆不道之罪?”   他也是宫里有点脸面的管事黄门,又经常伺候皇后出行,这么高声呵斥,顿时吓得对面的黄门不敢再动。   边就是李令嫣怎么吩咐,也都不肯走了。   大逆不道这么个高帽子扣下来,李令嫣还有太后保着,他们不过就是贱婢,什么都没有。   李令嫣刚还有些得意洋洋,这会儿见情势逼人,顿时沉了脸。   “没听到本县主所言?继续走便是。”李令嫣沉沉开口。   可她无论怎么说,抬轿的四个黄门都不肯再走,他们就低头站在那,一声不坑。   李令姝悠闲地坐在步辇上,怡然自得看着李令嫣,那表情太过嘲讽,惹得李令姝一下子维持不住一贯的优雅与自傲,心里的火气再度被点燃。   上一次相见,李令姝让她出了那么大一个丑,现在居然还敢嘲讽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别以为赢了我一次便就真的赢了,也不睁大眼睛看看,现在宫中是什么情势?”李令嫣阴阳怪气道。   李令姝是一点都不着急,她只是慢条斯理说:“宫中什么情势本宫不知,本宫只知道永宁县主见了本宫,居然没有下轿行礼,实在是大不敬。”   李令嫣:“你!”   李令姝舒然一笑:“永宁县主,本宫提醒你,本宫是太后和陛下一同选出的,上了玉碟告祭天地百姓的皇后,你这个字,还是少说为妙。”   无论李令姝是什么出身,也无论她现如今是什么处境,哪怕陛下立即殡天,她也依旧是正宫皇后,以后也是明正言顺的太后。   她在太后面前恭恭敬敬,因为她本就是太后的“儿媳妇”,在古代的礼法道德规范之下,无论太后对她做什么,她都需要孝顺对方。   但她李令嫣又是个什么东西?   她以前还不熟悉眼前的这个神奇的世界,自然是低调而谨慎的,现在三个月过去,她若还是懵懂无知,那就是她活该被人踩着脸往上爬。   大概因为从小到大李令姝从未跟她说过这种话,李令嫣被她这么一训斥,顿吃气得七窍生烟,一口气差点没憋回去。   她抬起头,看李令姝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嘲讽,只觉得一张脸被她狠狠打着,啪啪作响。   “皇后娘娘,”李令嫣一字一顿地说,“几日不见,真是刮目相看。”   李令姝淡淡笑道:“县主谬赞了。”   这么多人看着,又是在宫里,李令嫣便是想不给李令姝面子,也不太好办。   若是她今日再闹出什么闲话,一会儿太后听到耳朵里,怕是母亲也要挨训斥。   思及此,李令嫣只得被自己的丫鬟蝶枝扶着下了轿子,略有些敷衍地给李令姝行了个福礼。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令姝没叫起。   若她这么快叫起,刚才那一连串的指桑骂槐就白说了,也是在不符合她这种“穷人乍富”的人设。   毕竟小李令姝在李家被欺凌这么多年,现在当了皇后都不懂得反击,那以后就不光是御膳房的人见风使舵,各宫所都不能给她这个皇后娘娘面子。   她是没有依靠,也没有强硬的外家,便是忠勇伯府看似花团锦簇,却也到底不会为她多说半句话。   作为皇后,她需要自己立起来。   今天偶遇李令嫣,就是最好的一个时机。   李令嫣到底学过宫规,也确实是有些根底的大家闺秀,边就是李令姝不叫起,她这个蹲福礼也做得有模有样,姿态闲雅。   除了脸色不好看,李令姝还真挑不出任何错。   她低头盘了一会儿腰上挂着的白玉佩,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轻慢道:“免礼吧。”   李令嫣被蝶枝扶着颤颤巍巍起身,道:“多谢皇后娘娘恩赏,臣女告退。”   “去吧。”李令姝道。   李令嫣被重新扶上轿子,扭头往李令姝这边看过来。   今日李令姝的打扮很简单,她只穿了一身略有些大的腊梅绣鹅黄衫裙,衬得整个人白皙稚嫩,发间只簪了一对梅花簪,显得活泼又明快。   再瞧她的眉眼,再也看不出年少时的羞涩胆怯,现在的她,确实有些皇后娘娘的气度。   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李令嫣今日低了头,是现实所迫,她心里决不承认自己会对李令姝做小伏低。   这一场巷中交锋看似平淡渡过,王有亮松了口气,扬声道:“起驾。”   皇后的仪驾便就徐徐而动。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李令姝听到李令嫣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   “你以为,这个皇后你能当到最后吗?”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能能能,当然能!   皇后娘娘:也不是不可以换个工作的……   陛下:……??? 第52章   这个皇后能不能当到最后李令姝不知道,不过李令嫣这明显故意刺激她的行为,倒是很令李令姝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李令嫣是属于阴坏的那种人,面上看自是云淡风轻的大家闺秀,谁都不知她心里到底有多黑。   所以李令嫣突然这么说一句,跟她以往的风格是不太相符的。   李令姝扭头看她,见她根本没有看着自己,便也就当没听到,平淡地擦肩而过。   不过李令姝也只是假装没听到,李令嫣这句她倒是记进心里去,估计太后又要有别的动作。   这么沉思着,不多时就倒了乾元宫。   还是那一番熟悉的流程,等来到正殿前时,李令姝抬头就看到楚逢年正恭恭敬敬等在那,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李令姝心中一喜,待几人进了寝殿,她才问:“怎么,陛下身体可是大有好转?”   楚逢年点头,引她进了寝殿中,亲自打起帐幔让她瞧。   “陛下近来虽未醒,可是药食无碍,王季平瞧过,道陛下如今血脉畅通,身形无恙,只不知为何一直沉睡不醒,只能如此将养着。”   李令姝倒也没听过这种情况。   她俯身瞧看,只见赫连荣臻闭目安睡,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上满满都是安逸和舒适。   便是单看面色,也能看出他面色红润,朝气蓬勃,一点都不像是昏迷多日的重病之人。   李令姝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胳膊,从他强有力的心跳中,感受到这位皇帝陛下的生机勃勃。这一点跟一般的植物人是有本质区别的,他没上呼吸机,没有吊营养液,只靠黄门们每日喂食喂药,竟能养到这个地步,很是令人震惊。   “陛下这境况,看起来似是随时都能醒来似的。”李令姝喃喃自语。   楚逢年眼中微闪,道:“陛下恢复如初,就连王季平也觉得惊诧,便是他的针灸再高明,也无法令人昏迷如睡,身体却是一日好过一日。”   这事看起来真的挺玄乎。   李令姝也不知要怎么解释,但一想到自己都能穿越异世,赫连荣臻又是真龙天子,能有这般大机缘,说不定是他自己的运道。   毕竟能当皇帝的,都不是一般人。   李令姝想了想,吩咐道:“这事谁也不许提,外人若是问,只说陛下一直昏睡不醒便是。太医和王公公那里,年大伴还需多叮嘱。”   “太后娘娘每日国事繁忙,就不要再打搅她了。”   楚逢年未曾想皇后如此吩咐,心中一暖,立即躬身道:“是,臣明白。”   李令姝就又摸了摸赫连荣臻的手脚肌肉,感觉确实很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年大伴,近来宫里的宫人很是有些疏懒,你可知情?”李令姝问。   楚逢年微微一愣:“回禀娘娘,臣……近来都在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耽误了宫里的差事,还请娘娘勿要责怪。”   李令姝就知道,他在布置的应当关乎陛下安危,毕竟如今陛下昏迷不醒,许多事都需要他跟康亲王暗地里操持,这样一来他确实无暇看顾宫中诸事。   “年大伴,本宫知你辛苦,但宫中许多事其实也牵连甚广。”   楚逢年立即便正色道:“娘娘训斥得是,微臣定好好彻查,不辜负娘娘期许。”   话说到这其实就差不多了,李令姝也不需要把事情说得特别清楚,以楚逢年在宫中的人脉,说不定她还没回到南华殿,他那就能知道全部事由。   李令姝便起身,道:“陛下身体最是重要,还是劳烦几位公公悉心照料。”   话说完,李令姝就迅速退场,多一刻都不在乾元宫留。   李令姝原本以为今日事情差不多也就结束,回去用完晚膳,这一整日就又平安度过。   谁知刚拐进长寿巷,就瞧见前面又是一队仪仗,正浩浩荡荡往对向行来。   这一次王有亮更有眼色,直接跟李令姝禀报:“回禀娘娘,是端嫔娘娘。”   李令姝微微挑眉,跟苏果说:“今日真是没看黄历,出趟门碰见这么多人,倒是很难得。”   苏果笑笑,定睛瞧了瞧,这才说:“娘娘,端嫔娘娘应当是从御花园出来,似还带了神鸟。”   李令姝懒得去看,听闻便点点头,不再多言。   大越赫连氏惯有饲养神鸟的传统,但凡皇室,上到皇帝,下至亲王郡王,甚至外嫁的公主郡主皆须饲养。   宫中凡主位娘娘,也要以饲养神鸟来给大越祈福,求得四海平安,万民幸福。   因此宫中的司羽监也一直备有神鸟,以待宫妃成为主位,便可承担祈福之职。   换句话说,位高权重的人手一只鸟。   鹦鹉的种类很多,除了李令姝饲养的玄凤、太后饲养的葵花、陛下饲养的金刚,还有虎皮、绯胸、牡丹和南洲灰等等,每一只都漂亮又可爱。   李令姝遥遥看去,大约能看到端嫔身边的鸟笼里,有一只黄绿相间的小鹦鹉,应当是虎皮鹦鹉。   不过,鹦鹉的品种倒不是很要紧,一般是看缘分,哪只愿意跟谁,就由谁养,也有点玄学成分。   李令姝正在想对方的鹦鹉,两边的仪仗就走到了近前。   端嫔郑欣芝跟李令嫣不同,跟李令姝没那么大的怨愤,因此一看清对面是皇后娘娘的仪驾,立即就叫停。   李令姝眯起眼睛,就看她利落下了步辇,站在边上静立等候。   待两方相遇,苏果才叫停。   李令姝坐在步辇上一动不动,端嫔则上前两步,给李令姝行蹲福之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李令姝一贯都是这样为人,便是之前有请安那次的不愉快,李令姝也并不怎么往心里去。   这边端嫔一行礼,李令姝就客客气气道:“端嫔妹妹快快请起。”   端嫔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站在那,微微低头道:“说来也是臣妾不懂事,未曾亲自去给娘娘请安,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李令姝就笑:“这也不是多大的事,端嫔妹妹也不要往心里去。”   这么一来,两个人便就客气许多。   大约寒暄几句,端嫔便道:“之前贤妃姐姐也提,说是咱们进宫以来还未曾跟皇后娘娘好好说说话,便要找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一起去御花园逗鸟,臣妾觉得是个顶好的主意,也就点头答应。”   这御花园的茶话会,贤妃说是端嫔的主意,端嫔说是贤妃的意思,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心思,反正两人都开了口,李令姝是不去也得去了。   她就笑:“听起来是挺有趣的,前头贤妃也同本宫言,本宫就期待上了。”   端嫔听她说要去,微微一笑:“多谢娘娘赏脸。”   李令姝目光往边上那么一动,就看见她的那只虎皮正在笼子里反复挪动,看起来有些焦虑。   “端嫔妹妹,你这只神鸟,是不是不太稳妥?”   端嫔倒是没成想李令姝关注起她的神鸟来,扭头往身边一看,就看到小虎皮不停在那抖动,确实像是有些生病,不由白了脸。   “臣妾才进宫,也不怎么会养鸟,多谢娘娘提醒,臣妾这就带它去司羽监瞧瞧。”   李令姝也没拦着,她直接叫起,就会了南华殿。   刚进屋的时候本来想叫小腮红过来说说话,结果里外找了半天没瞧见小腮红的鸟影,只能叫来四喜:“可是看见小腮红了?”   四喜一听到小腮红不见了,顿时就白了脸,站在那瑟瑟发抖:“回禀娘娘,奴婢刚才打扫院子,未曾……未曾瞧见小腮红。”   李令姝只得叹了口气,摆摆手:“本宫不是训斥你,只是寻常问问,你不用老这么害怕。小腮红认得家,它会回来的。”   四喜低下头福了福,也不说话。   李令姝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她退出去。   苏果见她不太欢喜,就过来伺候她喝茶:“娘娘也别气,四喜就是最笨老实,忠心却是顶顶忠心的。”   这李令姝也知道,就是她每次还没来得及训斥四喜就要哭不哭的,次数多了,李令姝真的懒得同她废话。   “本宫先去歇一会儿,等小腮红回来,你再叫醒本宫。”   苏果伺候她躺下,这才退出去。   而被李令姝惦记的小腮红,这会儿正小心翼翼再宫道上低空飞翔。   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飞出去玩,偶尔李令姝找不见他也不会着急,他这才把“玩耍”的时间越演越长,今天正巧李令姝要去乾元宫,他就按计划往司羽监飞去。   变成鹦鹉这么久,他其实还没见过另一只鹦鹉,因着自己原本是人,他能听懂人言,现在想去试试自己能不能听懂鸟语。   南华殿偶尔也有些麻雀喜鹊之类的鸟类飞过,赫连荣臻努力去听,却还是什么都听不懂。   他自己思量,应当是品种不一样,所以语言不通?   因此,司羽监就成了他的首要目标。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赫连荣臻就飞到司羽监的后门处,寻了个屋顶上的角落,躲在那悄悄观察。   司羽监其实不算很大,后院也就养了十来只鹦鹉,算上中监和管事,一共也就不到十人,每日都要给神鸟打扫喂食,倒是不怎么得闲。   这会儿正好是午后时分,小黄门们躲了懒,都在排房里纳凉,院中倒是没什么人。   赫连荣臻轻轻踩着片瓦,一步一步往后院挪。   后院里有一座很精致的小木房,夏日里天热,所有格挡都已经摘掉,现在看来很是通风。   赫连荣臻往里面歪头一瞧,就看见几只鹦鹉在那懒懒午睡。   略角落的位置,有一个比别的鸟都大的笼子,里面一直特别壮硕的南洲灰鹦鹉,慵懒地瞥了他一眼。   赫连荣臻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只南洲灰鹦鹉,曾经是他父皇的神鸟。   司羽监所有鹦鹉里,数它最神气。   此时此刻,这只曾经神气逼人的鹦鹉,脚上拴着链子,看起来整只鸟都有点老态龙钟。   不过它再蔫,看人的时候,眼神依旧那么犀利。   赫连荣臻被它这么看一眼,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那只灰鹦鹉本来没注意它,结果这小家伙在那动来动去的,整只鸟黄橙橙的,想不注意都不行。   于是,灰鹦鹉就懒洋洋张嘴:“小子,过来。”   赫连荣臻:“……”   朕居然真的能听懂鸟说话!   不对……鸟居然能说话???   赫连荣臻顿时陷入了迷惑,盯着那只灰鹦鹉都不带眨眼睛的。   大灰:“……”   这小子怕不是个傻子吧?难道不会说话?   “你听不懂吗?”大灰疑惑地问。   赫连荣臻:“你才听不懂。”   赫连荣臻:“……”   朕为何这么嘴欠。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这世上,原来这么多鸟会说话? 第53章   既然都说了话,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趁着其他几只神鸟都在睡觉,赫连荣臻就小心翼翼蹭到笼子边上,跟那只大灰对望。   这么一看,过去的回忆便如泉水一般翻涌心头。   “你是……先帝的神鸟?”赫连荣臻问。   大灰也往笼子边挪了挪,鸣叫声很小,似乎很怕别人听到。   “是啊,你居然认识我?不过现在宫里能开神智的鸟太少了,除了老妖婆宫里的那只葵花,老夫再没碰到别的。”   大灰这么说着,眯着眼睛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你是……被送到皇后宫中的小黄?”   小黄……这名字,行吧。   赫连荣臻努力告诉自己现在自己是一只鸟,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绝对不能让其他鸟觉得他很奇怪。   于是,他就假装听不懂:“老妖婆是谁呀?”   大灰瞥他一眼,总觉得这小子看起来年轻,长得还挺可爱,但实际上……肯定是一肚子坏水,要不怎么从皇后宫里跑出来了呢?   “老妖婆,就是慈宁宫的那个老妖婆啊,就是老头的老婆。”大灰说。   赫连荣臻:“……你说的是太后?”   大灰扑腾一下翅膀,懒洋洋说:“对,以前是皇后,现在是太后喽。”   这只鹦鹉,懂的还挺多,说实话赫连荣臻很意外它居然是有智慧的,并且理解能力很高,对人类世界的伦理道德和身份地位都很清楚。   “大……大哥,您懂的真多。”   大灰不乐意了:“我是你的长辈,你应该跟我叫大伯。”   赫连荣臻的王伯早就归西了,既然这只鸟非要当大伯,叫两句也掉不了一块肉。   他相当能审时度势:“大伯,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大灰顿时得意起来。   “你大伯我进宫的时候,你娘可能都没生呢,更何况是你。我早年就是老头的鸟,”大灰颇有些倚老卖老的架势,“后来老头进宫当了皇帝,你大伯我就水涨船高,跟着一起进宫成了皇帝的神鸟,那十来年,可是微风得很呢。”   赫连荣臻:“大伯您居然还会说成语,好厉害啊!”   大灰被他这么一奉承,那就更得意了,差点没在笼子里扑腾起来:“那可不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鸟,这十来年宫里哪只神鸟看了我,不吓得瑟瑟发抖。”   赫连荣臻看了看四周睡得香甜的小神鸟,继续夸奖:“大伯您真是威武。”   大灰略微冷静下来,压低声音跟他显摆:“你可不知道,这长信宫里啊,哪里都有秘密,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宫里有秘密很正常,上到天子下至宫奴,绝无一人清清白白,一丁点秘密都无。   赫连荣臻正想再跟他详细问几句,突然就听排房那里传来一声呵斥:“大中午的,能消停点吗?这老鸟每天都叽叽喳喳的,也不嫌累得慌。”   得,这是小黄门午歇被大灰的鸣叫声吵醒,准备出来教育一下大灰。   赫连荣臻只好把这事记下,匆匆跟大灰说了一句:“大伯,下次再来找你玩。”   然后就麻利地窜到另一边的屋檐上,躲在阴影里瞧。   就看一个矮矮小小的小黄门睡意朦胧从排房里出来,熟练地从墙边摸到一根木棍,不管不顾往笼子里捅了捅。   “我说祖宗,您以后中午不唱歌行吗?”   大灰灵活地往边上一躲,嘴里念叨:“得令,得令。”   别说,一看它就能听懂人言,还能跟小黄门沟通。   小黄门也不敢真打它,吓唬吓唬就完了,凑上来看了一眼它笼子里的食水盆,然后就去取南瓜子。   “好几天没发瓜子了,给您老弄点好吃的吧。”   趁他转身,大灰往赫连荣臻这瞧一眼,轻轻挥了一下翅膀。   赫连荣臻点点头,飞下屋脊,直接往南华殿飞去。   路上他还想,这宫中,还有什么秘密呢?   等回了南华殿,就看李令姝坐在那做刺绣。   她根本就不会这手艺,要不是苏果教得特别用心,现在估计连个菜叶子都绣不出来,能把两块布缝到一起都算是超常发挥。   赫连荣臻也不在意。   自家皇后要学什么刺绣?有的是绣娘伺候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动手学呢?   不过他也知道李令姝这是太无聊,才开始弄这些针线玩意,暂时就让她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李令姝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抬头看见小腮红回来了,就指了指地上的小水盆。   “出去玩一圈,脏兮兮的,洗了澡再来找我。”   赫连荣臻:“……”   他只好站进水盆里,一点点扬起水,在里面扑腾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觉得洗干净了。   洗完澡他也不敢直接凑上去,怕媳妇嫌他,现在厅中狠狠抖落干净水花,又晒了会儿太阳,才迈着小爪爪往李令姝身边凑。   “啾啾。”赫连荣臻歪着头卖了个萌。   李令姝扭头看它这么乖,忍不住笑了:“过来。”   赫连荣臻也不飞,直接从她胳膊往上攀,等站在肩膀上,才小心翼翼蹭了蹭她的脸蛋。   李令姝眯着眼睛让他蹭,突然问:“说吧,去哪里了?”   赫连荣臻吓了个激灵,差点没从她肩膀上摔下去,不过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迅速就调整好心态,继续用稀疏的冠羽蹭她的耳朵。   听不懂听不懂,朕只是一只鸟,什么都听不懂。   李令姝也不追问,每天都弄一次就足够,反正这只鸟精怪得很,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赫连荣臻看她继续做绣品,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她绣的到底是什么,赫连荣臻看了半天都没看懂,最后直接放弃,就当她联手玩吧。   两个人这么安静待了一会儿,李令姝就放下手里的绣品,从食盒里摸出一小把石榴,一颗一颗喂给他吃。   现在赫连荣臻接受投喂接受得十分熟练,甚至还能进行接投练习,只要李令姝扔得不是太高,他几乎都能用嘴接住,业务能力非常出色。   这么跟李令姝玩了会儿,赫连荣臻才迟钝感觉,李令姝似乎不是很高兴。   他吃了一小把石榴,然后就歪着头咕咕咕叫了几声,李令姝就叹了口气。   “小腮红,我总觉得宫里要出事。”李令姝说。   赫连荣臻目光一闪,往前走了几步,在她手背上轻轻啄了两下。   “啾啾。”赫连荣臻安慰她。   李令姝顺手撸鸟:“太后原本还会叮嘱各宫所不要太过怠慢我,说明我或者陛下还是有用的,但近来不仅夏冰送得越发迟缓,就连膳食也越来越敷衍,除了尚宫局还知道维持该有的体面,其余几处都不怎么经心。”   赫连荣臻认真听着。   李令姝也不知道说这些小腮红能不能听懂,但这些事她不能给苏果说,怕引起恐慌,也就只好说给小腮红听。   总归能倾诉一下。   李令姝继续说:“今日李令嫣跟我说,这皇后我当不了多久,我想了许久,觉得她这话有两层含义。”   “一是陛下……这个不提,二就是太后想换一个皇后。”   赫连荣臻轻轻咕了一声,算是赞同李令姝的话。   不过,现在朝堂之上的事,他只能靠李令姝带回来的只字片语去分析,许多事情都不是很明晰,就更没办法分析事由,若是太后真要对他下杀手,宫里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首先他今年不过十六,刚刚束发,就连皇后也才娶到宫中,膝下空空如也,一个孩子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太后一定要先选出最合她心思的继任者,才能把没用的“老皇帝”处理掉,所以现在暂时不是太后动手的最佳时机。   那么就只能是第二种情况了。   赫连荣臻想,估计是前朝要有动作,太后只能以皇后位作为交换,来换取她想要达到的目的。   但这个皇后,不是她想换就能换的。   赫连荣臻心中一沉,突然很急切想要再回到自身,哪怕跟楚逢年提点两句也是好的,他不能让那老妖婆伤害到李令姝,一丁点都不行。   这么想着,赫连荣臻简直心急如焚。   他仰头看着李令姝,入目就是她沉静闲雅的秀美面容,李令姝生了一双妩媚多情的凤目,柔柔看人的时候,仿佛带着延绵不绝的情意,很是令人动心。   但赫连荣臻的心却比这长信宫还要坚固。   他以前觉得自己不是会轻易动心的人,看惯了太后那些手段和计量,他对女人渐渐失去期待,总觉得哪怕天仙下凡,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然而跟李令姝这么相处下来,他却不由自主松动了心房。   到了今日,他的情绪已经能被她轻易带动,便只是猜测她即将会有危险,他也会着急上火,心中慌乱无法安稳。   这些反常,这些怪异,他现在都无法思考。   他想的是,自己到底怎么才能回到原身,难道还好再去一趟乾元宫?   乾元宫可比司羽监遥远太多,他上次是侥幸没被人发觉,若要再去,必要周详计划,绝对不能再出差错。   赫连荣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凑上前去蹭李令姝柔软的小手。   他想告诉她:“不要害怕,朕会保护你。”   可千言万语聚至唇齿间,最终也只能吐露出四个字:“娘娘吉祥。”   是的,他所求也不过娘娘吉祥。   李令姝原本低头看它,见他那双绿豆眼闪着坚定的光芒,心中一片柔软。   “小腮红,这世界真的好危险,”李令姝叹息道,“还好有你陪着我,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害怕。”   赫连荣臻在心里回应她:“朕会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会保护你的,朕这么勇猛。   皇后娘娘(低头看):是吗?   想参加十二月的日万活动,所以明天开始日万~我更新快一点,争取让小黄鸡早日变回来!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54章   一人一鸟玩了一会儿,去尚宫局取夏冰的四喜才刚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空着手,显然什么都没取回来,一看到苏果就低下头,显得很害怕。   苏果叹了口气,低声问:“没给?”   四喜摇摇头,声音很低:“冰室的管事黄门姐姐也见过,惯会踩低捧高,如今宫里多了三位主位娘娘,自是紧着她们宫里头用。”   苏果冷笑一声:“这几位可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身上无恩无宠,这管事黄门也是眼皮子浅,瞧太后喜欢她们便要去巴结,也不想想,太后还能当一辈子不成?”   论说清醒,苏果都比她们看得长远。   然而话是这个话,可陛下现在还生死不知,如今宫里就是太后娘娘一人天下,自然人人都不会舍近求远,能给太后娘娘面子,谁又会去在乎无权无势的皇后?   因此这话叫四喜听了,她也不支声,根本不搭茬。   苏果瞥她一眼,道:“你没去找尚宫局的珊瑚姑姑?”   四喜就轻声细语解释:“咱们宫里还有些余冰,不过就是冰室今日没给,奴婢就没敢去打扰珊瑚姑姑,再说了,便是去说又能有多大用呢?”   四喜原是个很可爱又贴心的小宫女,只胆子小一些,这都不妨事。但这么些日子下来,因着李令姝的日子过得磕磕绊绊,她在外面不说受近欺凌,白眼和奚落却也不少。   正因此,她现在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   若是今日蟠桃去取冰,要不来指定要吵吵,四喜却不会。   苏果很不喜四喜的性子,却也无奈,南华殿拢共就这几个人,一只手数的过来,真不是由她随意挑拣。   “行了,你去忙吧,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取。”   四喜抬头看了她一眼,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这事说起来很糟心,苏果又不能跟李令姝讲,只得进了三人一起住的偏殿,蟠桃正在给李令姝改新的礼服,转眼就要到太后千秋,到时候就要有正经的宫宴,衣服头面都不得马虎。   织造所对皇后一直不上心,每次送过来的礼服尺寸都不对,绣纹也不够精致,蟠桃就得再做一遍,争取不让娘娘丢人。   苏果进来的时候,她正在配金银线。   这段时日以来,或许是蟠桃不再浑身带刺,两个人的关系比以前要好许多,而四喜则越发不擅言辞,略有些冷淡。   蟠桃穿上线,扭头看到她站在门边发呆,就道:“不去伺候娘娘,在这里闲着做什么?”   苏果便关上房门,走到她身边浅浅坐下。   正值盛夏,偏殿里很是有些闷热,刚一直开着前门后窗还好一些,现在房门一闭,顿时就如蒸笼一般惹人气闷。   便是苏果和四喜也不是很能熬得住在屋里一坐坐一天,偏就蟠桃耐得住,一日日在这里坐着,忙活手里的那些针线。   蟠桃此刻也很平静,只问她:“可是有什么事?”   苏果把事情简单说完,便叹了口气:“如今宫里也无人可用。”   她说的是四喜,蟠桃一下子就听懂,就说:“她还小,过些时候就好了。”   苏果道:“此事不提,只尚宫局便是有珊瑚姑姑坐镇,下头的人也不够省心,姑姑瞧不见得地方,自就胡乱欺上瞒下,以后日子只怕会越来越难。”   蟠桃把手里的针线往锦缎面上一别,扭头看她:“等我忙完了娘娘的礼服和秋衣,咱们一起去尚宫局找珊瑚姑姑说说话。”   也就只能如此,旁的办法确实一点都想不到。   蟠桃就说:“你也毋须这么操心,咱们娘娘是个通透人,知道宫里这些奴才惯喜如此,定跟年大伴提过。她不会叫咱们难做,也不会任由旁人欺凌。”   “你说得在理,且等等看吧。”苏果收了话题,起身出了偏殿。   四喜这会儿正在院中扫地,苏果随意看她一眼,就忙自己的去了。   第二日苏果和四喜一起去尚宫局的冰室,这一回管事黄门孙大成亲自给开了门。   他对苏果笑眯眯道:“劳烦姑娘亲自来一趟,实在不落忍,昨日冰室里确实没有冰,这是连夜从玉泉山那边运来的,一来咱家就给皇后娘娘留好了,准备着直接送过去呢。”   孙大成这解释,也就是听起来好听罢了。   宫里的冰室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空着,便就是个下三位的小主过来问,改是她的份例,冰室就得派人给送,哪里有堂堂皇后领不到冰例的典故。   但人家就不给,四喜不敢闹,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今日苏果一来,脸色就略有些差。   孙大成这么一说完,看苏果还不吭声,就赶紧叫她看:“姑娘且别生咱家的气,这冰确实是特地留的,都是去岁冬日玉泉山中冷泉水冻的冰,比普通的冰砖要好许多,咱们可不敢糊弄皇后娘娘不是?”   这么说着,他打开冰鉴,让她们看冰鉴里存放的夏冰。   宫里的夏冰都是冬日里冻好的,一般都存放在安远山脚下的冰库中,夏日再行取用。安远山距离长信宫并不算远,快马一个时辰便可到达,并不耽误宫中取用。   但玉泉山庄的冰就又更好一些。   往年夏日因盛京炎热,皇帝一家子都要去玉泉山避暑,那边本就凉爽宜人,冰用得不算太多,大抵都用来给御膳房制作冰点,所以品质是比安远山冰库的冰要好许多。   苏果弯腰一看,见冰鉴里的冰果然都不是完整的冰砖形状,看起来也更晶莹剔透,微微凑近还觉得有一股清淡的甜味,看起来确实是上品。   苏果扭头看了一眼四喜,见她轻轻抿着嘴,瞧着有些紧张,便知道孙大成没有骗人。   尚宫局拖延一日已经算是得罪皇后,如今是看着太后脸色过活,可往后的事谁又知道呢?便是太后也不能咬定自己能赢到最后,又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孙大成心里有数,苏果心里也略有了底。   “确实是极好的,”苏果面色稍霁,“有劳孙公公,难为你为我们娘娘着想。”   孙大成勾唇一笑,显得异常热络:“姑娘且放心,咱家这就让小的们给娘娘送过去,绝不会耽误娘娘用冰。”   苏果点点头,叫上四喜就要走。   但四喜站在那,脸儿白白的,却没有动。   按说今日一切都很顺利,也不知四喜在怕些什么。   苏果微微皱眉:“四喜?走吧,宫里事多。”   四喜张张嘴,看样子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没等她说话,孙大成便上前道:“说来也是咱家昨日繁忙,怠慢了四喜姑娘,咱家在这给四喜姑娘陪个不是,还请四喜姑娘勿要见怪。”   果然他这话一说,四喜迅速闭上了嘴,冲他福了福,没吭声就往苏果这边走。   苏果只好跟孙大成笑了笑,没在意四喜的态度,回去的路上也没提。   这不过是宫里一件很小的插曲,小到她们一个人都没在李令姝面前提,李令姝现在要关心的是太后娘娘千秋宴的寿礼。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太后娘娘的千秋节,李令姝还没什么头绪,这几日正在加紧翻书。   赫连荣臻在书房的笔架上安家,站在那看李令姝嘀咕。   “小腮红,按照电视上宫斗剧的桥段,一般都是送亲手绣的什么百寿图,或者娘家在什么深山老林中寻来的稀世珍宝,这两样我都不能有啊。”   她娘家即使找了,肯定也是给自家预备,怎么会管她?   再说,她实在很厌恶忠勇伯家的人,如今进了宫就只当没这份亲,   赫连荣臻认真听她说,心里想了个主意给她,无奈口不能言,只得从笔架上蹦下来,在桌上铺的宣纸上踩来踩去。   李令姝原本还在那左思右想,一下子就被小腮红那嫩黄的小身子吸引过去,盯着它瞧。   “小腮红,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给太后画幅万寿图?可我不会画画啊!”   赫连荣臻顿了顿,摇头晃脑在桌上寻了半天,这才从桌上寻到一本李令姝原来当成范本抄写的心经。   他左摇右摆走过去,在那心经上踩了一脚,嘴里“咕咕咕”了几声。   李令姝放下书,凑过来看他:“让我抄经书?可这也太单薄了,人人都能抄啊。”   这倒是,便不是宫中,世家的千金闺秀们,少爷世子们,人人都抄得一手好经。大越崇佛礼道,但凡是这种劝人向善的教令,都不阻止百姓们修行。   因此手抄佛经就是最好的礼物,简单便宜又有孝心,在宫中拿出来也很安全。   但若只拿一册出来,却显得太过敷衍了。   要知今年是太后的四十不惑整寿,是大寿节,礼物送得不够有诚意,跟定要被太后贬斥。   看她一直没明白,赫连荣臻难得也不着急,他低头想了想,扑棱着翅膀飞到书柜前,从上飞到下,又从下飞到上。   这一次,表示得够明显了吧?   赫连荣臻累了个半死,李令姝却笑眯眯站在一边看它折腾。   等到小腮红实在飞不动了,李令姝才轻笑一声:“好了,为娘都明白。”   她这么说着,看小腮红那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小腮红你这样好可爱哦,太有意思了。”就看它跟炸了毛的土鸡一样,上下折腾,仿佛想飞飞不起来。   又笨又萌。   赫连荣臻:“咕咕咕咕!!!”   你才土鸡,你全家都是土鸡。   唉不对!呸呸呸!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李令姝笑了一会儿,赶紧说:“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小腮红最聪明,为娘知道你有主意,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叫我经书多抄几样,争取抄上一整箱,便是看起来没那么珍贵,孝心却有了,你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赫连荣臻松了口气,飞回桌上趴着,刚那一阵扑腾累得它翅膀痛。   李令姝轻轻摸着他的头,把它整只鸟都摸得懒洋洋,这才漫不经心开口:“小腮红,多谢你费尽心思给我出主意哦。”   赫连荣臻立即闭上眼,整只鸟就躺在桌上,一动不带动。   李令姝捏了捏它的小爪爪,又戳了一下它圆滚滚的小肚子,这才说:“小腮红,你现在是在假装呆若木鸡吗?还很形象。”   赫连荣臻:“咕咕。”   不是。   朕听不懂,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咕咕咕。   李令姝笑眯眯看着他,心里却想:小腮红对宫里这些事,当真是很了解的。   它绝对不是一般的神鸟,那它又是什么呢?这个小小的柔软的身体里,会有人类的灵魂吗?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累死朕了,肢体语言果然累人。   一更来啦! 第55章   拿定主意,李令姝就开始准备给太后的寿礼。   便是就只给太后抄些经书,李令姝也不敢大意,先是选了几本她小库房里最金贵的洒金笺折,又特地挑了一张尺幅很大的梅花笺,准备抄一页孝经。   一折经书不打眼,她若是抄上一整箱,估计就没人敢说闲话。   李令姝不是个有拖延症的人,想到什么立马就干,次日清晨醒来,就开始抄经。   连续抄了三个月,又有琥珀的字帖学习,她的字不说脱胎换骨,也是突飞猛进,现在若不认真去点评,开眼是极漂亮的。   就这么抄了两天,把前面的几本小折子写完,李令姝才松了口气。   苏果搬了新的冰鉴进屋,把已经化了的替换出去,便道:“娘娘可歇一会儿,偏巧御膳房送来了夏日的新果,有一整个河西那边上供的西州蜜,娘娘且尝尝喜不喜欢。”   苏果先把夏冰换过,然后才把西州蜜放到冰中,用冰镇着,等凉了再吃。   李令姝放下笔,动了动手腕,原本想起身走两步休息一会儿,可起身的时候却是一阵的头晕目眩,她就只得又坐了回去。   “娘娘,这是怎么了?”苏果忙上前,扶着她坐好,“可是头晕?”   李令姝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子有些迷糊,她低声说:“兴许是这两日太过劳累,头昏脑胀得,是该歇一歇了。”   苏果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瞧您这几日脸色确实不太好,要不请太医过来瞧瞧?咱们进宫这些年,太医还没给请过平安脉呢。”   李令姝摇摇头:“兴许是这几日要挂红,气血虚亏,才导致如此,且再看看。”   经过赫连荣臻那事,说起来李令姝也不是很敢信宫中太医,便是有医术好又心术正的,如今也不会强出头。   便看她进宫这么久,就因搬到南华殿,除去刚开始王太医还来给瞧过两次病,后来便再无人来。   李令姝原是缠绵病榻多年,对自己的身体倒是了解,到底是不是真病,她自己心里有数。   其实太医来不来请平安脉,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若真有病,她这边叫,太医是不敢不来的。   苏果见她不肯请,有些着急:“娘娘,身体是大事,宫里一点风吹草动,都得瞧瞧看看的。”   李令姝淡笑道:“你啊,就是爱操心,本宫原在家中时,挂红前后都不太爽利,这是惯例了,若是过些时候还不好,就去乾元宫找王公公瞧瞧,他保准看得好。”   别看这位皇后娘娘样貌柔美,她其实主意很正,她认准的事旁人是不好劝的。   想到王公公妙手回春,苏果便也只能把话咽回去,想着下回去乾元宫室一定要提一提的。   主仆两个在这说着话,那边赫连荣臻全都听见去,他盯着李令姝看了会儿,觉得她确实面色发白,不如以前气色红润。   赫连荣臻睁着绿豆眼,在整个南华殿中仔细看,最后却什么都没瞧出来。   可能是他想多了?赫连荣臻如此嘀咕着,却还是谨慎起来,只要有人进来挪动南华殿的东西,它就一定要盯着看。   这宫里头,最叫人看不透的便是人心。   赫连荣臻若不是跟楚逢年有过生死之缘,他也不会如此信任他。李令姝这边的四个宫人,张大福常年不在宫中,经常进寝殿的就是三个宫女。   苏果看起来很是忠心,也一门心思为皇后着想,看起来不太像是她,另外两个,就不太好说了。   蟠桃近来过来寝殿少,大多都在偏殿忙李令姝的礼服和秋衣,四喜倒是经常进寝殿,却不怎么在李令姝跟前伺候。   赫连荣臻把这三个宫女都审视了一遍,最后觉得不能只看表面,于是三个人他就一起盯着。   李令姝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神鸟每天都在忙些什么,趁着最近手感好,她把所有的小折子全都写好,又撒了桂花露沁香,这才松了口气。   转眼就是五六日过去,原说要请她去参加什么赏花宴的贤妃也提前过来禀报,说是下午要过来给她请安。   李令姝心知这是要告诉她具体时间,便也不多说什么,让她下午只管过来。   原本她以为今日的午膳平平淡淡就会过去,结果许久不成回来的张大福突然现身南华殿,一进来就笑嘻嘻的,让人心里舒坦。   等见过礼,李令姝就打趣:“若不是你在外面跑,咱们就要吃不上饭了。”   张大福忙作揖:“娘娘哪里的话,这不还有年大伴,有他盯着,那起子眼皮子浅的蠢货不敢再闹。”   李令姝便就明白,这是楚逢年敲打过御膳房,所以这几日的瓜果不断,原是御膳房害怕她再提,特地来巴结她。   “这宫里的人,还真是顶顶有趣,”李令姝自嘲一笑,“本宫这个皇后的面子不当回事,反倒是年大伴说话管用。”   李令姝也不是酸,她的的确确是有感而发。   在这深宫之中,有时候不光只看位份和地位,她是皇后又如何?皇帝眼看就要病死,一直关在乾元宫生死不知,宫里现在是太后说的算。   她想要一,没人敢给二。   她不待见皇后,宫里其他人就敢踩着皇后的脸,一点面子都不带给的。   就连坤和宫,太后也不叫她住,非要把她赶到这个狭小的南华殿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太后娘娘的说一不二。   张大福同苏果对视一眼,一起跪下:“娘娘息怒。”   李令姝摆摆手,叫他们起身:“福公公,今日回来可是有事?”   她一点明,张大福便微微变了脸色,招手让苏果关上殿门,自己则往前凑了凑:“回禀娘娘,臣近来在后排房那,听到些传闻。”   张大福作为一个黄门,又不能近身伺候皇后,便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之所以一直在排房那边厚着脸皮跟人套近乎,就是为了多知道些消息,好让娘娘不至于做睁眼瞎,宫里什么事都不知情。   今日他匆匆回来,定时有大事的。   李令姝看他脸色不是很好,也很慎重,她坐起身来,郑重道:“你且说。”   张大福深吸口气:“娘娘,听闻太后娘娘昨日让赤珠姑姑要了尚宫局的库房账本,单只要了家具那一册。”   说是一册,但宫里的家具总览怎么也要有一箱子,这种基本是带图样的,挑起来很省事。   但太后要家具总览,总觉得在筹谋大事。   李令姝敛眉沉思,突然抬起头:“最近有修宫的动静?”   张大福微叹:“娘娘料事如神,听闻近来营造司很是热闹,东六宫那边多了许多营造司的人,正在……飞鸾宫前忙碌。”   飞鸾宫……李令姝仔细一想,顿时有些心惊:“飞鸾宫,可是历代贵妃所局之处?”   李令姝这么一说,苏果也立即明白过来,顿时就白了脸:“娘娘,太后这是要提拔哪一位娘娘?”   张大福缩着手脚站在那,见娘娘自己心里明镜似得,也不再多言。   听了苏果的话,李令姝摇了摇头:“若是真要提拔这三位,一开始就会给贵妃,陛下……重病之中,她们又不得近身,想要升位着实困难。”   所以太后一开始就给了主位。   一妃二嫔是太后能给的最高位份,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变。   苏果道:“娘娘所言甚是,若不是这三位娘娘,太后应当会另有动作,难怪贤妃娘娘和端嫔娘娘都坐不住,纷纷上门来请皇后娘娘,这赏花宴定不是单纯的赏花那么简单。”   李令姝吃了口茶,道:“便是再来新人,只要太后不动坤和宫,咱们都还算安全,不过这一位定是对太后娘娘大有益处,若不然她不会直接许以贵妃位。”   太后如今的动作,是越来越多了,李令姝总觉得有什么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而太后对她,对陛下很快也会失去耐心。   只要她所图能成,她一定不会心慈手软,到时候她们再怎么挣扎都无用。   李令姝能想到这些,赫连荣臻也能想到,他想的甚至更深远一些。   为何太后如今没有太大的动作,为何还要留着他一条命?一个是因为兵权全都不在她手中,便是京中,她也只能号令御林卫,总共不过五千人众。   要谋害皇帝,她必要有万全的准备,绝不会轻举妄动。   若不然,一个谋逆弑君的罪名扣下来,便是她造反成功,也会留下千古骂名。   赫连荣臻在她手底下艰难挣扎十年,对她的性格再是了解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会冲动而为。   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稳妥的,太后能从一个落寞世家的嫡女走到今天,她从来都没有冲动过。   也正是对她如此了解,赫连荣臻才努力安稳下心神,没有着急于拜托眼前的困境。   不过,显而易见的,太后确实坐不住了。   赫连荣臻默默叹了口气,还是得做点事,让太后不那么舒服才好。   就只看他下回什么时候“苏醒”了。   李令姝这会儿正在吩咐:“福公公,近来你着重打听,看看这次来给太后娘娘贺寿的还有些什么人,除了盛京的命妇闺秀们,也多看看西南或者东南各地有什么亮眼的人物。”   这个贵妃位,太后绝对要图一样。   郑欣芝代表的是振国将军手中的兵权,王小怜则是朝中兵部尚书的筹谋能力,而冯婧妍则更无需多说,首辅嫡女,代表的自然是背后的文官集团。   太后并不需要让所有朝臣都听命与她,她只需要拉拢其中三两派人马,太极殿上的龙椅,早晚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钱权人,一样都不能少。   李令姝沉思片刻:“难道,太后缺钱了?”   太后还能缺钱吗?这个问题令李令姝非常疑惑,太后坐稳中宫十几年,又当了这许多年的太后,若说钱不够,那绝对是假话。   那她为什么还会缺钱?   ——————   赫连荣臻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李令姝不是大越人,她的学识和见底都跟大越人不同,所以有时候看待问题,很是有些灵动之处。   对于赫连荣臻来说,有什么事吩咐仪鸾卫一查便可,根本不需要他多操心,但现在他什么都够不着,许多事情便只能自己多用心去思索,说实话,这三个月来,他觉得自己的见底和眼界都有了本质变化。   一时听了许多李令姝“家乡”的事,二则是自己多了思考,思维水平跟着有了提高。   既便如此,李令姝也偶有妙语连珠时。   此刻的灵感突闪,令赫连荣臻也茅塞顿开,开始思索起她分析的到底对不对。   郑英奇不是傻子,王听风更不是,他们暂时把女儿送入宫中,也只意味着他们心里偏向太后,但若是太后想查收岭南军事,郑英奇是绝对不可能点头的。   这么看来,太后于兵不利,自然就要向钱、人看。   人的话,还不到三年一届的春闱,太后即使想要拉拢现成的朝臣,定要许以好处,但宫外又有安亲王坐镇,他若不答应,太后还有的斗。   最后确实只能先图钱。   有钱好办事,不是一句空话。   太后确实高高在上,可宫里的钱却不是那么好动的,历代皇帝的私库钥匙,先帝分了两把,一把给了太后,另一把交给了当年不过十二岁的赫连荣臻手中。   少一把,私库都打不开。   这也是太后不能动赫连荣臻的另一个原因,找不到钥匙,她绝对不能让赫连荣臻死。   太后手里也不能说没钱,但她所图甚巨,那点银子就不够看了。   萧家也不过空有一个安国公的壳子,底子早就空空荡荡,若不是太后谋算到了这个皇后位,萧家早就泯然众人矣。   还能维持现如今的体面,已经是太后在勉励支撑。   所以,李令姝的猜测,估摸着有七八分准头。   这么思量片刻,赫连荣臻扭头看了一眼李令姝,见她面色平静,似乎不怎么为新来的贵妃发愁。   赫连荣臻便飞到李令姝肩膀上,小声叫:“啾啾,娘娘吉祥,娘娘好。”   李令姝微微一笑,伸手挠了挠他毛茸茸的脖颈,然后便对张大福道:“你辛苦了,如今你可是南华殿的得力大将,有什么困难,直管跟本宫开口。”   这就是问他缺不缺钱。   张大福心里微暖,他咧嘴一笑:“娘娘吩咐小的都紧记于心,娘娘且放心,小的手里还有些盈余,如今周转得开。”   李令姝点点头,看了苏果一眼,道:“那你便下去忙吧。”   张大福得令退了下去,苏果也匆匆跟上,还是给他塞了一把碎银。   “娘娘惦记你,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实在不行就使钱,如今娘娘手里还算宽裕。”   张大福“嗯”了一声,低头蹭了蹭眼睛,匆匆退了出去。   苏果看着他消瘦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在宫里,跟什么样的主子,往往决定了宫人们的命运。就像早年先帝爷还在时,后宫里娘娘们不算多,却也有的花团锦簇,有的冷淡如冬,但对于宫人来说,不一定跟着不受宠的娘娘就意味着不好。   苏果觉着,有一多半的人只想着安稳度日,能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才是正经的。   便是跟着这么一位娘娘,可她心里有底下的人,又知冷知热,不肆意欺凌,这便已经足够。   李令姝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主子了,苏果跟着她,比以往许多年宫中生活都要好,就是看似不够热闹,门庭冷落,却也不怎么妨碍。   她自己能把日子过得稳当,奴婢们的日子就好过。   刚才张大福低头擦眼睛那一下,苏果特别能理解。   待回了寝殿,她还说给李令姝听:“刚奴婢给福公公银子,他还感动地哭了,这么大个人了,跟个孩子似的。”   李令姝听罢,微微叹了口气:“你们都不容易,本宫野不能就这么看着你们在外面挨欺负。”   在什么都解决不了的时候,还是只能靠钱。   李令姝记下这事,准备下次去乾元宫跟楚逢年要点,之前楚逢年已经偷偷给过不少,可在宫里,无权无势的宫妃银子不禁花却是真的。   苏果瞧着时候差不离,便去准备午膳,李令姝就跟小腮红说:“只希望,以后我能有得权得势的那一天。”   到时候,手底下这些人,就能跟着吃香喝辣,出去都能横着走。   赫连荣臻:“好的娘娘。”   李令姝噗地就笑了:“你这小机灵鬼,你说的还能当真不成?”   赫连荣臻歪头看她,眼睛很是有神。   朕答应的事,金口玉言,绝不会食言而肥。   太后要给陛下娶新贵妃的事,李令姝倒没有特别往心里去,下午午歇起来,见到贤妃登门,她也是平平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知情。   贤妃自然也不会多说。   她们平日里就住东六宫,旁的宫室但凡有一丁点动静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自然早就打听出些许原由。但皇后住得这么远,中间隔着无数宫室,根本不可能知道东六宫的动静。   这一次特地办赏花宴,其实也就是要告诉皇后这件事。   贤妃看着笑意盈盈的皇后,心里却想:请人的事让我做了,后头的事就你们去做吧。   因此,看皇后笑,她也跟着笑。   两个人对着客气笑了一会儿,贤妃才道:“今日臣妾瞧着天好,就又来打搅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勿要见怪。”   李令姝很客气:“贤妃妹妹哪里的话,本宫在南华殿也很冷清,还要谢你多来陪本宫说说话。”   贤妃掩嘴一笑:“娘娘不嫌弃臣妾,是臣妾的福气。”   两个人这么表面姐妹了一会儿,待茶水端上桌来,贤妃才开始讲正事。   “娘娘臣妾上次来也同娘娘问过赏花宴的事,娘娘肯赏光,臣妾们就赶紧操持起来,如今瞧着后日日子吉利,便想定在那一日,娘娘看可是有空?”   李令姝偏头看了一眼苏果,苏果凑过来低语几句,于是李令姝才道:“本宫自然是有空的,既然你们都安排好,本宫也不好随意浪费你们的心思,就定在那一日吧。”   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贤妃看破不戳破,就笑着说:“那太好了,臣妾们还准备了一小段折子戏,可以一起热闹热闹。”   李令姝立即扬起欢愉的笑:“甚好甚好,贤妃妹妹就是细心。”   贤妃就是说这事来的,说完了两个人只能又说了会儿太后的千秋节,贤妃试探性地问:“娘娘可是准备什么好礼?到时候也给臣妾们一点余地,好让咱们不会在太后娘娘面前太过丢人。”   贤妃声音极是好听,很是甜美动人,抛去身份立场不谈,跟她说话还挺享受。   李令姝脸皮其实挺厚,如今当然紧着自己过日子,就是千秋节的寿礼准备得不太尊贵,却也算是用心,也就准备这么敷衍过去。   但贤妃这么一问,她又不好实话实说。   “贤妃妹妹也知道,本宫娘家……”李令姝拖长话音,“寿礼就只能自己准备,想着太后娘娘仁慈,只要咱们心诚,定不会怪罪咱们的。”   贤妃顿了顿,脸上笑容一丝不变:“娘娘所言甚是,这寿礼,还是得心诚。”   李令姝点点头,两个人就又说了会儿话,贤妃连桌上的茶都没动,就施施然走了。   苏果叫四喜收拾查茶碗,自己伺候李令姝进屋卸下钗环:“娘娘,她们这么热闹,定是想要撺掇您去找太后闹事。”   这事李令姝一开始就明白,她们三个自持在太后那有几分脸面,绝对不会轻易找她交好。现在如此,只能说太后所为触动了她们自己的利益,这时候想起还有个不声不响的皇后可以利用,这才找上门来。   李令姝道:“咱们就看破不说破,白去听一场折子戏,当散散心便好。”   李令姝这边如此打算,慈宁宫中,太后正在听赤珠的汇报。   “娘娘,听闻今日贤妃又去了南华殿,应当是说动了皇后去参加她们那个什么赏花宴。”   萧太后正在慢条斯理做帕子,她的手艺就相当精湛了。在那方巴掌大浅碧色的蜀缎上,只看一丛青竹郁郁葱葱,每片竹叶都是莹润有光,若不仔细看,还以为它们在迎风摆动,很是精致。   “去就去吧,也不是多大的事。”太后淡淡道。   赤珠抿了抿嘴唇:“娘娘,皇后娘娘没什么主见,若是被她们撺掇过来慈宁宫闹,穿出去实在伤脸面,也于……有碍不是?”   太后绣完最后一针,用银剪子把线头剪断,轻轻拆开绣绷,来回摆弄那条帕子。   “无妨,皇后胆子小,她不敢来哀家这里闹。”   见太后十分笃定,赤珠就不再多言。   太后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这方帕子,问赤珠:“这一条如何?”   赤珠看那绣纹就心惊肉跳的,到底也不怎么敢多瞧:“娘娘的手艺,自是凡人不可比拟。”   “你啊,就是嘴甜。”太后淡淡笑笑。   从方几的匣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并蒂莲花荷包,把那帕子仔仔细细放进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太后轻声问。   赤珠心里一紧,立即答:“回禀娘娘,今日是七月初十,距离下一次朝会还有五日。”   太后把那荷包放回桌上:“这日子倒是过得有些慢了。”   赤珠垂下眼,不敢多言。   就听太后又叹了口气:“可本宫又怕日子太快,早早红颜褪色,容颜不再。”   这话,也不过就在慈宁宫里随口说说。   太后寡居多年,要容颜又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老妖婆眼看就要闹事,呵呵,朕还治不了你了。   皇后娘娘:敢问陛下怎么治?   陛下:首先,朕醒来以后……   陛下:唉。 第56章   等到了七月十二那日,李令姝早早便醒来。   最近她晚上总是睡不好,整夜翻来覆去的,白日自然就没什么精神。   不过往常要挂红前她也是如此,再加上夏日里炎热,李令姝便没怎么往心里去。   苏果领着四喜进了寝殿,伺候她洗漱更衣。   李令姝坐在妆镜前,忍不住打哈欠。   苏果微微皱眉:“娘娘,下回去乾元宫,还是叫王公公给您瞧瞧看,这些时候确实看起来憔悴许多。”   “本宫知道的,你就爱瞎操心。”李令姝道。   苏果只能心里叹气,手脚麻利低给她上好面油,又给她盘了一个简单的凌云髻,这才算是打扮妥当。   反正是同其他宫妃游玩,她倒是不需要做多隆重的打扮,若是穿得太过正式,反而显得过分严肃,旁人见了反而要笑话。   李令姝不着急穿外衣,起身瞧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小腮红,自己出去做运动去也。   苏果见她不用自己伺候,赶紧吩咐四喜收拾好寝殿,自己则去偏殿准备早膳。   这会儿的寝殿里很是有些安静。   赫连荣臻半眯着眼睛,以顺不顺盯着四喜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阴暗,惯喜多想,总之这几日李令姝看起来精神不振,他就总觉得很是怪异。   南华殿的每一个人,他都不太放心,尤其是这位看起来胆小害羞的四喜。   人做坏事的时候是很紧张的,只要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心里发慌,只要她心虚,日常行为就会暴露出些许,有人的时候肯定不会显露出端倪,但若无人之时,可就会忍不住反复去查看。   这些日子四喜都没什么机会单独在殿中,今天恰好有这么个时机,若真是她对李令姝做了什么手脚,她一定会忍不住去看。   毕竟她年纪还小,看起来没怎么做过坏事。   所以赫连荣臻每天早上都故意装睡,就是为了等看着这三个宫人谁先露出马脚。   一开始四喜还挺老实。   赫连荣臻看她仔仔细细把罗汉床打扫一遍,又把昨夜用的鹅梨帐中香换掉,然后又用帕子擦拭了整个屋子的桌椅窗台,最后才去妆镜前认真收拾。   若是寻常人,估计也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但赫连荣臻变成了鸟,鹦鹉的视野几乎是全方位的,他站在那不动,也能看到背后发生的事情,看东西就更容易看到细节处。   四喜都行为看似很正常。   她一直在殿中忙碌,也不偷懒,一直等到整个寝殿收拾得干干净净,才擦了擦额头的汗,过去把隔窗再支开一些。   夏日的暖风习习涌入,跟屋内已经化成冰水的冷气卷成一团,吹散了屋里的烦闷和燥气。   赫连荣臻沉默地看着四喜捧着寝衣出了寝殿,微微眯起眼睛。   他发现,整个过程里,四喜都是下意识绕开装有冰山的冰鉴。   长信宫算是前朝的旧宫,虽大越开国后几经扩建,但整体形制都已经定好,除了正中央的几处宫殿宽敞大气,其余的宫室都有些逼仄狭窄。   若是宫里妃嫔人数少,东西六宫住起来也还得宜,若是人多,那夏日真是又闷又热,白日里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难捱。   这种情况下,用来纳凉避暑的冰鉴便应运而生。   把冬日里早就存好的冰砖放进去,一整夜才会化去,徐徐冒出的冷气能让寝殿里凉快许多,人也不会那么燥热。   李令姝如今住在南华殿,虽然位置偏僻,宫殿也狭窄,但因前后都无遮挡,反而比东西六宫要凉快一些。   因此,李令姝用冰就不是很费,便是冰室那给的不足数,其实也是够用的。   这样一来,晨起之后,冰鉴中的冰水并不会积存很多,凉气也早就淡去,没有夜里那么足。   若是很凉,四喜不惯寒凉不碰也在理,但现在这冰鉴就跟个死物一般,为何四喜要特地绕开走?   赫连荣臻低下头,他跳下横木,一脚踹开鸟笼的门,扑腾着翅膀便飞了出去。   不过眨眼工夫,他就落在冰鉴上,站在上面从雕花的镂空缝隙往里面看。   之前苏果也念叨过,说是尚宫局冰室的管事黄门特地给送的玉泉山泉水冰,因如此,冰比一般的冰砖要更碎一些,闻起来也有一股清香味。   赫连荣臻也不知道自己的嗅觉好不好用,但他站在这一摊冰水上,却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清香,反而觉得有些苦涩的凝滞感。   他说不上来,总觉得这味道很是令人不安。   无论这冰有没有问题,李令姝现如今这般境况,都令人心中不安。   赫连荣臻低头想了想,目光越发坚定起来。   若是他这么苦思冥想也无法“苏醒”,只能冒着风险再回乾元宫一次,无论如何,南华殿的危险都必须被排除干净,他决不能容忍有人在暗处伤害李令姝。   不过,那个叫四喜的宫女,看样子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赫连荣臻把整个事情都分析清楚,就打定了主意,等今天“遛鸟大会”结束,他明天就会乾元宫,怎么着也得努力苏醒一次!   不过,这冰看起来也实在太碍眼了。   保险起见,还是早些踢出寝殿吧。   赫连荣臻可不是会犹豫的人,想到什么都要立即就干,因此,当李令姝做完运动回来准备用早膳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小黄鸡正在努力踢冰鉴。   看它那小绿豆眼,是又专注又认真,看起来萌萌的。   李令姝忍不住笑了:“小腮红,你做什么呢?”   赫连荣臻一听她的声音,就很凶狠地“嘎”了一声,然后就用小爪爪使劲蹬冰鉴,仿佛跟它有多大仇一样。   “怎么了小腮红?它惹着你了?”李令姝有点好奇,进了寝殿蹲在那看它,“你乖乖的,不要闹,这个是古代版本的空调,夏天全靠它解暑。”   赫连荣臻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但他决不能让这东西留下来祸害李令姝,疑似的也不行。   可它不能言,不能语,无论心里想的是什么,都不能痛快表达出来。   这一刻,赫连荣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心急如焚,什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果不是太后,他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些早就被掩埋下的恨意复又滔天而起,他突然发狠一样揣着冰鉴,哪怕会伤了脚爪也在所不惜。   李令姝从来没看到过小腮红这么野性的一面。   它那双一直可爱灵动的绿豆眼这会儿闪着莫名的红光,似乎把眼前的冰鉴当成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仇人一样,小小的身子一下子胖了一圈,身上的毛全都炸起来。   小腮红已经很久都没炸毛了,自从跟她相处融洽以来,它每天都是特别乖巧的,能陪她说话,陪着她玩耍,偶尔还会唱歌给她听。   虽然唱得很不怎么样。   但在李令姝心里,小腮红一直都是可爱的。   眼前的小腮红,是李令姝从未见过的凶狠。   它怒张着翅膀,眼神锐利,脚爪锋利,细小的喙却大大长着,从口里发出一阵阵的吼叫。   “嘎嘎嘎!呀呀呀!”   这个声音很杂乱,李令姝分辨不出音调,但能很清晰明白:小腮红确实非常非常不喜欢冰鉴。   李令姝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想让小腮红再这么下去。   她回过头来,看苏果和四喜已经赶过来,便道:“把冰鉴抬出去,暂时先放到书房里。”   苏果很听话,也不劝说,直接就叫了四喜上前抬起冰鉴。   赫连荣臻看李令姝愿意安抚他,相信他,不知道为何,心里一下子跟喝了蜜一样,只觉得周身暖融融,哪里都舒服。   它退后两步,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四喜,心里却想:她到底改换了谁的门庭?   等冰鉴搬出寝殿,消失在小腮红的视野里,李令姝才对小腮红伸出手:“怎么样,这下可以了吧?还生不生气?”   虽然她根本不明白小腮红为什么突然不待见冰鉴,要知道这冰鉴从入夏就摆放在寝殿里,小腮红有时候觉得热,还会自己凑上去站一会儿,从来也没见他对这东西有敌意。   所以虽然她选择无条件信任小腮红,却还是想要问清楚。   赫连荣臻往前走了两步,轻轻踩在她手上,然后就迈着小爪子飞快攀上她的肩膀。   他把头靠在她脖子上,这才觉得温暖妥贴。   刚刚那一瞬间,他甚至是想到了自己的母妃。   当年宜妃身体一直也是很好,她平安诞下两位皇子,也一直精心养育,哪怕长子有些痴傻,她却一点都不嫌弃。   宜妃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女人。   对于先帝,她有着天然的信任和崇敬,但凡先帝来宜妃的景玉宫,两人相处起来都是温馨和谐。   但好就不长。   赫连荣臻那时候年纪还小,五岁开蒙之后,一直跟着兄长们在上书房读书,在宫中的时间并不多。从那时候开始,宜妃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赫连荣臻看着她日渐凋零,看着她缠绵病榻,最后就看着她衰弱又无奈地躺在病榻上,身已将死,心却还在。   她放不下两个年幼的儿子。   赫连荣臻清晰记得,她对自己说:“不要相信萧静茹。”   宜妃病逝的时候他才八岁,被也才十岁的兄长带着在外五所生活,他看着父皇无奈伤怀,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可心底里,他却又什么都不忘。   他想知道,母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登基为帝,却依旧什么都办不了,什么都无法握在自己手中。   现在他变成了一只连话都不会说的鸟,身边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自己也年幼无依的小皇后。   他不能让母亲的悲剧在皇后身上重演。   此时此刻,他心中唯一所愿,便是让她平安健康地活下去。   等他能鼎立于天地时,她会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依靠。   原来的他不知道为何会对皇后如此亲近,跟她越发熟悉起来之后,更是满心都替她打算。看她委屈自己心疼,看宫人不够恭敬他头要气血翻涌,只恨不得当即就把这些宫人发落。   现在他多少明白一些,渐渐也看清自己的心。   此时此刻,他真真正正把李令姝当自己的皇后,从心底里认可她成为自己的结发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古人既有如此所感,确实是情之所至,有感而发。   他原先是不懂的,如今日日相处下来,也渐渐有了感悟。   夫妻本为一体,便是贵为帝后,也不过寻常夫妻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朕的媳妇,自然要朕护着。 第57章   小腮红很快就安静下来。   李令姝以为它没什么事了,便让四喜取了鸟笼来,让小腮红先在鸟笼里淡定一下。   四喜有些犹豫。   她总觉得那只鸟很奇怪。   明明只有巴掌大,又小又可爱的样子,可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总觉得里面似有刀光剑影,刀刀要她命。   不过李令姝的吩咐,她是不敢不听的。   四喜磨磨蹭蹭取来鸟笼,蹲在小腮红面前:“小腮红,进来吧。”   赫连荣臻抬头盯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一蹦一跳进了鸟笼,然后就站在横木上闭目养神。   一会儿的赏花宴,他还得全神贯注守全场,谁知道那些人都想干什么。   李令姝看它老实了,这才去用早膳。   兴许是楚逢年敲打过,这些时候御膳房用心了些,没再跟前些时候一般敷衍,不过到底还是跟皇后御膳有很大差距的。   李令姝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但她不能就这么吃哑巴亏,受了欺负就要反抗,她自己犯不着去御膳房闹,让楚逢年出手是最合适的。   怎么也要让这些宫人们知道,皇后娘娘性子好,却也不能随意拿捏。   今日这早膳,打眼一看便都是好做不费事的蒸点,需要时间和火候的炖盅一样都无,就连皇后该有的定例都不够数,打眼一看,汤食就只给了一道最简单的银丝汤面,其他鸡汤馄饨、酒酿汤圆、热锅等都没有。   苏果心里有些不太高兴,当着李令姝的面却不显,只劝:“御膳房知娘娘最喜欢吃汤面,早上特地给叫备着的,奴婢去的时候刚才出锅。”   宫里的面都是现做的手擀面,面条弹滑劲道,配着浓厚的高汤炖煮,出锅时再加两片青菜,便鼎鼎好吃。   随是一路从御膳房拎回来,除了更软烂一些,味道是一点都不差的。   李令姝也没说什么,只先用了一小碗汤面,才开始吃其他的蒸点。   今天有南方很有名的小笼汤包,包子不过小腮红的爪爪大小,一口就能吃下一颗。   把包子吹得冷热适中,在嘴里轻轻要开薄如蝉翼的面皮,里面的肉皮汁水就如瀑布般喷涌而出,唤醒了沉睡的味蕾。   蒸点在宫里是很安全不出错的膳食,但手艺和技术可见一斑。   李令姝原就喜欢细品美食,现在唱过这么多御膳,到也有了些品鉴的能力,待一整个小笼包吃下肚中,她才觉得今日略有些三成饱。   “今天的小笼包和面,应当都是御厨做的,很地道。”   她这话,其实也是安慰对御膳房不满的苏果。   若是她们还住在坤和宫,这些早膳都应当从坤和宫的玲珑膳房出,现做现吃,那滋味才叫一个好。   现在娘娘都已经这么通情达理,御膳房的人还要糊弄,实在是太不知道尊敬人。   不过李令姝这一句,确实令她好受不少。   苏果知道这是娘娘体恤她,心里越发难受,却也强笑道:“是呢,看着卖相就比徒弟们做的好。”   平平淡淡用完早膳,时辰也差不了些许,苏果给她重新梳头,又从妆奁中多挑了两支团花,妆点在脑后的位置。   李令姝现在大概已经学会用古代的化妆用品,她自己给自己轻轻上了一层敷粉,然后又用眉膏染眉,眼线放着不去上,只在眼皮上淡淡上了一层浅橘色打底。   待脸蛋上在上一些几乎看不出来的腮红,整个人的气色立即就好起来,打眼一看就十分精神。   苏果给她弄好发髻,见她脸上的妆容也画好,不由笑道:“娘娘布妆的手艺太好,以后还望娘娘不要嫌弃咱们。”   李令姝也笑:“你这丫头,惯会打趣本宫。”   妆面都布置妥当,蟠桃就送了今日的新衣来。   近来她略有些空闲,便把织造所送来的所有常例都改了一遍,绣纹不好去动,穿上总也得合身一些,要不然松松垮垮得没办法瞧看。   她今日送来的是一身浅碧轻红配色的衫裙,中衣是最透气的棉麻,外面罩一层织造所特地给选的浅青色蕉纱,行走之间,仿若在连花丛中穿行,很是飘逸灵动。   李令姝的面容靓丽娟秀,若穿浅色轻灵的,便就显得清纯可爱。若着眼红明媚的,便显得妩媚多情。若身穿大礼服,浓重的墨色压下来,却是那么端方高压,令人不敢直视。   赫连荣臻从小在宫中长大,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什么样的场面都经过。   也不知是不是偏心,但在赫连荣臻看来,自己的这位皇后,无论是气度还是容仪,都比被世人称赞的太后要好上一层。   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出色,让人会下意识把她的样貌牢记心中,时常品味。   李令姝穿好衫裙,在妆镜前瞧了瞧,自己也很满意。   苏果便让她坐下,叫四喜给她穿上厚底的并蒂莲绣花鞋,自己则从匣子里选了一条璎珞,给李令姝戴在颈间。   “这条璎珞是尚宫局刚送来的秋例,奴婢瞧着品相极好,正巧今日得用。”   尚宫局隔三差五就要给送一回份例,除了不给钱,面上的东西都还过得去。李令姝仔细瞧了瞧,看这条璎珞确实做得很用心,上面的宝石颜色也都很饱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确实不错。”   打扮完,差不多就可以出门了。   临出门前,李令姝俯身看着笼子里的小腮红,半天没说话。   赫连荣臻:“……”   不知道为什么,朕有些害怕。   李令姝看它慢慢低下头,看起来很弱小无助,就忍不住笑起来。   “小腮红,一会儿是大场面,好多其他的娘娘和其他的神鸟,你一定要给娘亲好好表现,”李令姝认真说,“若是表现不好给娘亲丢脸,罚你三天不能出笼子。”   赫连荣臻:“……”   娘啊,你真是严厉的母亲。   想他一国之君,又怎么会给媳妇丢人呢?不可能的!   赫连荣臻挺起小胸膛:“啾啾啾。”   你放心!   李令姝笑笑,知道它应该都听明白了,也不叫锁上笼子门,只说:“乖乖的,可不要到处乱跑,就是跑了也要记得回家。”   赫连荣臻不高兴了,用小脑袋顶她的手:“咕咕咕咕咕咕!”   真怎么可能乱跑!   李令姝嘱咐完,就起身出了南华殿。   今天出门倒是没有什么“偶遇”,一路平平安安抵达御花园,因着贤妃已经说过实在四海升平阁看戏,所以王有亮也没叫停,直接把李令姝送到四海升平阁的门口。   苏果和四喜上来伺候她下步辇,抬头就瞧见半山腰上放了许多杜鹃,瞧着便很是妖艳。   李令姝笑道:“还是御花园景致好。”   她话音落下,另一道柔和的嗓音便响起:“还好娘娘喜欢,咱们这些时候的布置没白费。”   李令姝扭头一看,就见惠嫔王小怜笑着走来,到了跟前跟她轻轻一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惠嫔妹妹快快请起,今日咱们是悠闲小聚,无需多礼。”   李令姝看到惠嫔身边的小宫女拎着鸟笼,里面有一只蔫蔫的绯胸鹦鹉。   绯胸鹦鹉的脸是灰白的,眼睛黑漆漆,胸前有一整片绯红的羽毛,很像是在小身体上围了个毛茸茸的围巾,瞧着也很可爱。   这种鹦鹉是保护动物,所以在现代是不能饲养的,李令姝只在动物园见过。   现在距离这么近看到,难免有些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赫连荣臻:“……咕!”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皇后注意起别的鸟,他还有点不高兴。   惠嫔很有眼色,见她似乎很喜欢鸟,就上前来亲自扶着她:“娘娘若是喜欢,回头臣妾多带绿映去给娘娘请安。”   绯胸的身体大部分都是绿色的,这个名字倒也妥贴。   李令姝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小腮红:“再说吧,本宫的这只玄凤,脾气可不太好。”   论说长相,当然个人有个人的喜好,但皇后的这只玄凤鹦鹉确实看起来异常可爱,不过脾气不好也是真的,上次她就跟皇后说了那么几句,就惹得这只鸟大发雷霆,瞧那样子凶狠得,似乎想要啄死她一般。   惠嫔也不怎么敢招惹它,听了皇后的话,便抿嘴一笑。   她们两个慢条斯理上了四海升平阁,刚一到门口,就瞧见两个面生的大宫女站在那,见两人到场忙行礼。   惠嫔便说:“贤妃姐姐和端嫔姐姐可是到了?”   左边的大宫女就回话:“回禀惠嫔娘娘,两位娘娘均已到场,就等皇后娘娘呢。”   单独说要等皇后,就把惠嫔撇下来,但惠嫔却似全然不在意,跟李令姝笑意盈盈。   “两位姐姐到得倒是很早,也不知说了多少话了。”   李令姝也笑,知道她这么含沙射影,却是不说话。   宫女通报之后,竹帘被拉开,李令姝当先一步便踏入四海升平阁。   今日的阁内布置十分精巧,四周摆放着姹紫嫣红的花丛,前有戏台,后有流水,当间是一组桌椅,正是让娘娘们休息用的。   因着一共没多少人,阁中瞧着空空荡荡的,倒是有一种古朴的宁静之感。   贤妃跟端嫔这会儿已经起身,往门边这里迎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谢皇后娘娘赏光。”   李令姝点头,等惠嫔跟她们两个见礼,她才道:“自家姐妹无需多礼,都坐下说话吧。”   今日阁中摆放的是四组桌椅,李令姝的自然在第一排正中央,左手边是贤妃,右手边是端嫔,而惠嫔的位置被单独摆放在左边的副位上,若是一会儿好戏开演,她还得侧着身瞧。   惠嫔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昨日她来,布景还不是如此。   “这四海升平阁的奴才,真是不知好歹。”惠嫔低声嘲讽道。   贤妃却是不理她,只扭头跟李令姝道:“娘娘这位置最好,瞧得也清楚,不如咱们先看戏?”   李令姝心道:她们今日这唱的是哪一出?   ————————   李令姝原本还以为这三个是要联合起来糊弄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想要在惠嫔身上做手脚?这个结果令她很费解,她其实都不知道这些人在斗什么。   皇帝好好活着还好说,争些宠爱位份,若真笼络好皇帝,说不得还有改天换命的机会,宫斗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但李令姝万万没想到,就光她们这几个宫妃,就已经可以斗得风生水起了。   她总觉得这些人是因为太闲了,不斗难受。   不过,这些也不关她的事,她只要不招惹她们,应当就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李令姝心里如此想,便就被贤妃请着在主位上坐下,立即就有个宫人立了木架过来,让小腮红能稳稳当当挂在她身后。   贤妃同端嫔对视一眼,贤妃便笑道:“娘娘的这只玄凤真好看,咱们的都比不上呢。”   说着话,她们三人的神鸟也都被请上来,一个个都在笼子里站着,瞧着都很淡定。   李令姝回头看了一眼小腮红,见他昂首挺胸站在那,明明是身量最小的一只,却偏偏站出山大王的气势,别提多神气了。   “瞧瞧你们的神鸟,都很漂亮,足见用心。”李令姝道。   贤妃跟端嫔立即就捧场地笑,惠嫔就孤零零坐在边上,黑着脸也不说话。   位置这么摆,确实很打她的脸。毕竟也是一宫主位,却偏偏在在场四人里位份最低,陛下身边并无侍寝宫女,因此宫中也无低位小主,王小怜就直接成了末位。   既然是末位,就要有末位的位置,四海升平阁这座位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既气着王小怜,又让她无话可说。   倒是十分恶毒。   李令姝淡淡瞧她一眼,决定充当一回脑子不清醒的和事佬:“惠嫔的绿映刚路上瞧见过,很是可爱,跟小腮红玩得也很好。”   小腮红:“……”   不,不好。   贤妃垂下眉眼,淡淡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开戏吧?”   李令姝低头吃了口茶:“如此甚好。”   这一出缠绵悱恻的折子戏,很快便唱了起来。   李令姝其实并不是很能听懂古代的戏曲,不过今日的流畅安排不长,不是全折戏,倒也还能忍受。   台上的戏唱起来,台下的鸟儿们也会忍不住哼唧两声。   鹦鹉学舌很厉害,它们算是最聪明的鸟类之一,说话能力和思维能力都是一流。   大戏刚开始一盏茶的工夫,李令姝左右的鸟都唱起歌来。   左边是贤妃的葵花鹦鹉,叫白凤,它的体量是最大的,头上的冠羽翘着漂亮的弧度,又高大又威风,整只鸟都很精神。   它唱歌的声音偏高昂,特别亢奋,瞧着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李令姝看了它一眼,贤妃就立即解释:“还请娘娘宽恕则个,臣妾的白凤就是这般性子,略有些吵闹。”   “无妨,还挺可爱的。”李令姝夸赞。   赫连荣臻听不下去了,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夸别的鸟了!   “啾啾啾!”赫连荣臻提醒她注意分寸,不要随便移情别恋。   刚才贤妃的葵花和端嫔的虎皮都跟着唱,只有它安安静静站在那,仿佛对戏台上的唱曲不感兴趣,贤妃还以为它不爱说话呢。   没成想,叫声等在这里。   贤妃看了看它,对李令姝笑道:“娘娘这只玄凤,真的好聪明。”   端嫔听到这话,冷笑一声。   “当然聪明,贤妃姐姐也不看是谁养的。”   她们刚才还姐妹俩似得排挤惠嫔,现在就又开始内杠,李令姝只觉得台下的戏比台上的还精彩,很是看不过来。   “神鸟之所以是神鸟,就因为它们天生聪慧,”李令姝和气道,“本宫看着,妹妹们的鸟都很神气呢,一只比一只可爱。”   赫连荣臻瞪了她一眼,这次倒是闭嘴了。   场面话,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端嫔也会奉承:“娘娘说得是,臣妾也总觉得神鸟能听懂人言,平日里最喜同它说话聊天,倒也算是解闷。”   她那只葵花只比小腮红略大一些,看上去健康又精神,睁着那双黑漆漆的小豆眼,以顺不顺盯着台上的旦角看。   李令姝道:“确实可爱,就跟它能听懂一样。”   赫连荣臻低头喝了口水,心里却说:这三只都是傻子,什么都听不懂。   之前在司羽监的时候,大灰就跟她说过,公里头只有太后那只葵花开了灵智,能跟它交流,其他的小神鸟都还年轻,什么都不懂。   赫连荣臻也能听懂,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只鸟,若他真的是小腮红,现在肯定也是傻了吧唧的,在那咿呀乱唱。   这么一想,赫连荣臻竟然还觉得很骄傲。   他真是一只毫不做作的清新脱俗的走地鸡。   然而还没高兴多一会儿,赫连荣臻就赶紧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醒醒啊,朕是皇帝,是个活生生的人,什么走地鸡啊,呸呸呸!   李令姝自然不知道小腮红都在那胡思乱象什么,她用了一小杯茶,佯装特别感兴趣地,在那听起戏来。   端嫔和贤妃也都闭上嘴,不再相互指桑骂槐,倒是让阁中和谐许多。   今日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戏,大概是演一对男女因家中媒妁之言成为未婚夫妻,两个人从小相识,日久生情,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成亲之前,女方家突然落魄,从富甲一方的大宅门变成了破落户,男方家自然就不肯承认这门亲事。   无论男方怎么争取,最后都抵抗不过家中,被迫娶了另外一位富家小姐。   婚后自然是不甚和谐的,男方相思成疾,以致重病在床,还是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知书达理,知道这一典故之后,便恳请公婆让女方入门,一平妻之礼待之。   最后自然是皆大欢喜了。   男主跟两个妻子和和美美,成了人人称颂的佳偶奇缘。   李令姝:“……”   这是什么狗屎的剧情?   她心里吐槽,却发现边上的三个宫妃,甚至后面此后的宫女们都听得如痴如醉,看样子对这出折子戏特别喜爱。   李令姝:……行吧,古人真的不一样。   她慢条斯理吃了一块杏仁酥,心里想,可能对于古时对女人来说,妻子没有被休妻归家,前未婚妻也能入门成为平妻,就真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看了一会儿这出戏,李令姝感触还挺深。   她自然不会被古代的这些封建教条所洗脑,但也需要融入这个世界,换位思考,好让自己不会特立独行,遇到任何事由都能正确分析。   她这边正认真听着戏,四海升平阁的宫人便端着茶点瓜果进来,准备伺候娘娘们歇息一会儿。   其中一个宫人来到李令姝身后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手上一抖,突然把手中的白瓷碟打翻,一瞬间就把那六块桂花糕抛在半空中。   李令姝本就没在认真听戏,耳朵也机敏,一见这场面,立即往边上闪了闪,这才没让那些细碎的糕点落满自身。   不过谁都没想到她身手这么敏捷,飞快起身躲过了大半糕点,因着动作幅度太大,还溅了不少在边上的贤妃身上。   这一下,场面就更难看了。就连台上的女伶都吓得立即噤声,纷纷跪了下来。   李令姝站在那,只让苏果和四喜给她擦拭身上甜腻腻的点心渣。   身后所有的宫人都跪了下来,那个犯事的小宫女也吓得立即就跪倒在地上,哭着说:“娘娘饶命。”   李令姝其实只是有些生气,她并不想让这犯了错的宫人如何,可如今宫里所有的宫妃都在这,又有这么多宫人看着,她便是想饶了她,宫规也不许。   因此李令姝就沉着脸,一句不言。   苏果紧张地擦拭着李令姝身上的残渣,不去理那小宫女,反而跟追进来跪在边上的管是姑姑道:“周姑姑,你们怎么当的差?”   周姑姑立即三个头磕下去:“娘娘息怒,都是臣没教好宫人,还请娘娘责罚。”   她求饶就比较有技巧了,只让主子们责罚,口齿干脆利落,绝不哭哭啼啼。   那小宫女吓得整个人瘫在地上,这会儿倒是学聪明,一声都不敢吭了。   然而李令姝就是不发话。   她沉着脸站在那,等苏果把她身上的渣子擦干净,这才慢条斯理开口:“周姑姑,办事太不仔细了。”   贤妃微微一愣,小心看了一眼端嫔,却见她垂着眼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李令姝这一声,跟她平日里说话不太一样,多了几分庞然不易察觉得威仪,那些犹豫和平和全都消失不见,若是仔细听,能听出她声音里是带这些怒气的。   但这怒气却又很轻,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令人忍不住心里头打颤。   那周姑姑就更害怕了,她用余光祈求地看了一眼贤妃,跪在那根本不敢言语。   贤妃毕竟还年轻,没有怎么办过事,被这周姑姑一看,立即就出来打圆场。   “娘娘且喜怒,这小宫女年纪小不懂事,娘娘念在她年幼,拉出去打几板子就是了,”贤妃让自己的大宫女若兰把李令姝的椅子擦干净,“娘娘快些坐下,臣妾一定好好训斥她们。”   李令姝觉得她催自己坐下的语气特别急切,看她站在那不肯上前,心里就更是有些疑惑。   正因如此,李令姝便依旧站在那,面朝端嫔那个方向,看也不看贤妃。   贤妃也正急切地擦拭着自己身上的点心,脸色比李令姝还难看。   端嫔就站在边上,低着头,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而远离众人的惠嫔,这会儿还有些迷茫,她正要上前指挥几句,就感到身后的一阵冷风袭来。   她那只这几天都有些病恹恹的葵花鹦鹉,竟不知怎么从笼子里飞出来,带着一股凶狠的冷风,直奔李令姝而去。   场面一下子就更乱了。   李令姝背对着那边,只来得及听到惠嫔一声:“娘娘小心!”   尖锐的利爪直奔脖颈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大胆刁民,朕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 第58章   跟着寒风席卷而来的,还有鹦鹉刺耳的鸣叫。   它速度很快,几乎转瞬之间,便来到李令姝身后。   在场众人,除了一直关注自己鹦鹉的惠嫔,其他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便是惠嫔大喊一声,旁人也没办法立时上前,去救下身处危险之中的皇后娘娘。   李令姝听到提醒时,已经晚了。   她心跳骤然加快,下意识努力往边上躲了躲,却还是没办法全然躲开直奔她而来的利爪。   就在大家以为即将要有惨案发生时,另一声更为凌厉的鸟鸣赫然响起。   李令姝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道熟悉的、稚嫩而瘦弱的小身影,便如个炮弹一般,直奔绯胸而去。   “嘎!”赫连荣臻这一刻,可谓是气势磅礴。   李令姝从未听到小腮红叫得这么大声,叫得这么凶,就连今早对付那个冰鉴,它都还算是温和而冷静的。   “小腮红……”李令姝这三个字刚一说出口,就看到小腮红一爪踩在绯胸鹦鹉的头上,直接把它踹得在半空中调转方向,整只鸟都迷茫了。   李令姝趁着这个喘息时机,忙往边上一撤,而苏果则拉着四喜直接拦在李令姝的身前。   “都是死人不成?还不赶快把惠嫔娘娘的神鸟抓起来!”苏果大声呵斥。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始料未及,谁都没想到好好在笼子里的神鸟会突然暴动,甚至直奔皇后攻击而去,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吓傻在原地,根本来不及反应。   让大家更没想到的是,皇后娘娘的神鸟会在这时候出现,以最凶猛的姿态强势护主,因为有它这么一挡,惠嫔的绯胸鹦鹉这才没有伤害到皇后。   现在苏果一喊,众人便纷纷回过神来,忙上前去抓那只绯胸。   赫连荣臻根本不管周围如何,他脚下如风,左一下右一下爪着那只有些不太清醒的绯胸,两只鸟就这么在半空中缠斗起来。   宫人们够不着他俩,只能在边上干着急。   李令姝被苏果拦在身后,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衣襟上的桂花糕粉末,吩咐苏果:“把薄披风给本宫。”   陪着娘娘出门扑宴,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准备,为了怕突然落雨刮风,便是夏日出门苏果也带着薄披风,准备非常周全。   听了娘娘的吩咐,她立即就让四喜取来披风,给李令姝严严实实围上。   等那些粉末都被掩盖下来,李令姝才开口:“小腮红,回来。”   然而此刻现场是一片混乱,娘娘们都躲在一边,被自己的宫女围着,御花园的宫人们在那追着两只打斗不休的鸟跑,却怎么都抓不着。这哪里是长信宫御花园,简直跟市坊闹市没两样。   再加上李令姝的声音很轻,全被掩盖在宫人们的惊呼声里,若不仔细听,是根本听不到的。   但在空中“勇斗歹徒”的赫连荣臻,却就是清清楚楚听到了她呼唤自己的声音。   赫连荣臻顿了顿,原本还想教训一下这只不懂事的绯胸,就听到李令姝又叫了一声:“小腮红,听话。”   赫连荣臻:“……”   好吧,媳妇叫听话,咱就得听话。   赫连荣臻悻悻地收回小爪爪,看那绯胸还是傻了吧唧的,忍不住又踹了一叫,这才悠哉往李令姝那飞去。   这边小腮红撤出战场,宫人们松了口气,就要用网罩去抓绯胸。   惠嫔在边上特别着急,叫了好几次叫她们小心一些,宫人都假装没听见。   然而那只绯胸鹦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被宫人们吓得四处乱飞时,不知道又感应到了什么,竟是又尖叫一声,闷头就往贤妃那边飞去。   宫人们都蒙了。   刚才它还被追得四下逃窜,眼看就要抓到手,怎么就突然又凶残起来,直奔贤妃而去。   “贤妃娘娘快躲开!”周姑姑挥舞着网罩,迅速跟了上来。   但贤妃显然没有皇后娘娘反应快,从事发到现在,她一直都站在那发呆,似乎吓得不轻。   这会儿现场乱七八糟的,李令姝早就已经退开,站得很是遥远,目光所及,只能看到一群宫人往贤妃那狂奔,领头的周姑姑气势如虹,大喊着让那绯胸鹦鹉停下来。   但绯胸看起来已经疯了。   它比刚才还凶,飞得比刚才还快,就看它丝毫不股兜头打来的网罩,那双锋利的脚趾八指大张,呼啸着就往贤妃的脖颈处袭去。   只听贤妃“啊”的尖叫一声,她的大宫女若兰往前那么一挡,直接用手臂护住了贤妃的胳膊。   鹦鹉虽不是猛禽,脚爪却也异常锋利,一爪花开若兰手臂上的衣袖,在她的胳膊上留下四道血痕。   若兰死死护住贤妃,把她往身后推:“娘娘快蹲下。”   贤妃都吓傻了,根本就不知道动。   绯胸一击不成,又见鲜血,顿时野性大发,再度往贤妃飞去,这一次却直奔她刚被撒过桂花糕点的右侧衣袖。   “娘娘,快护住娘娘。”若兰手臂剧痛,反应迟钝,只能大声呼救。   这一次,贤妃就没那么幸运了。   李令姝远远站在另一边,就看那只绯胸不知为何狂性大发,疯了一样去抓贤妃的胳膊,夏日里本就衣着单薄,它这么抓了两下,贤妃的衣袖便迅速被鲜血染红,看起来好不渗人。   “啊,快打死这只畜生!”因为剧痛,贤妃终于回过神来,直接扯过身边的小宫女,把她往发狂的鹦鹉那推去。   那小宫女被突然一扯,根本反应不过来,直接被那绯胸一爪抓在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啊!好痛!”李令姝站得这么远,都能听到那小宫女凄厉地叫。   就在这时,周姑姑终于抓准时机,长臂一挥,终于把这只绯胸给罩进网罩中。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李令姝微微皱起眉头:“这神鸟是怎么了?”   赫连荣臻老老实实站在她肩膀上,小心翼翼贴着她的脸,想让她不要害怕。   那绯胸到底怎么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刚刚那一碟子意外摔落的桂花糕,一定有东西能令那绯胸发狂。   便是他没有被喂过药引,闻到李令姝身上的糕点味道也有些烦躁,但它是能控制住自己的。   绯胸肯定是被下过药引,当然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疯了一样去抓那桂花糕的残渣。   赫连荣臻死死盯着那边,绿豆眼特别锐利,看样子严肃极了。   端嫔不知道何时凑过来,轻声开口:“惠嫔的神鸟瞧着还是个幼崽,这里人多,定时吓着了。”   李令姝回头看她,就看她正盯着小腮红瞧。   端嫔感受到李令姝的目光,抿嘴一笑:“娘娘这只神鸟却是真的聪明伶俐,还知道勇猛护主,臣妾真是羡慕。”   李令姝不再看她,淡淡往对面望去:“贤妃妹妹受了伤,端嫔妹妹不是同她关系很好,怎么不过去探望?”   这节骨眼,那鹦鹉还没抓起来,端嫔怎么可能过去?   李令姝就听她柔声说:“娘娘说笑了,臣妾胆子小,现在腿还是软的,根本就不敢过去。”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臣妾还是很担心贤妃的,娘娘放心,御花园的事,自有臣妾提娘娘操持。”   这种事,李令姝也不是很想管。   端嫔想出头就让她去出头,她只当个旁观者最好。   不过说话工夫,那只发了狂的绯胸就被抓回笼子里,铜锁一上,它就蜷缩在笼子底,刚才被抓的过程里肯定是挨了打,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惠嫔脸色苍白如雪,她慌张地站在边上,一边心疼神鸟,一边却又害怕沉着脸的贤妃。   太医院的女医已经赶到,这会儿正在给贤妃包扎伤口。   在受伤的三个人中,贤妃的大宫女若兰伤得最轻,那个被推出去当肉盾的小宫女伤得最重,便是太医院亲自出手医治,恐怕脸上也要落下疤痕,再也不能在后宫当差。   不能再宫中当差的宫女,便是浣衣局也不肯要,估摸着还没治好就要被赶出宫去。   李令姝看着众人围在贤妃身边,紧张地看着贤妃被医治,而那个小宫女就只能自己捂着脸瑟缩地躲在边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贤妃伤得不轻不重,但因为伤口比若兰多一些,又出了许多血,看起来特别吓人。   瞧着那边差不多平稳下来,李令姝才叫苏果扶着她,跟端嫔一起走过去。   过来给贤妃治伤的女医瞧着三十几许的年纪,面容清秀,倒是十分沉稳,李令姝看她异常冷静,给贤妃处理伤口的时候双手一点都不抖,就知道她心中有底。   等到她用药粉和蕉纱包裹好伤口,李令姝才开口:“贤妃的伤如何?”   李令姝坐会自己的主位上,腰背挺直,仪态端雅,瞧着除了脸色略有些发白,倒是没被吓破胆子。   那女医便上前两步,给她见礼:“给皇后娘娘请安,臣乃太医院御医正张黛,刚臣已经给贤妃娘娘处理好伤口,贤妃娘娘的伤口并无大碍,只需每日更换金疮药,半月便能结痂,差不多一月就可以好全。”   御医正就是太医院的正式官职,作为一名女医,三十几许就当上御医,她若不是技术过硬,肯定是家世过人,但凡有其一,都能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   李令姝一听她是御医正,立即就客气半分:“张大人快请起,有劳你特地跑这一趟,贤妃这伤口会不会落下疤痕?”   她问出了贤妃最想知道的问题。   若是身上有这么大的疤痕,待以后陛下好转,她也再不能侍君,那她进宫的所有打算便全都落空。   张黛被贤妃阴森森盯着看,顿了顿,却还是实话实说:“回禀皇后娘娘、贤妃娘娘,若是贤妃娘娘能用珍宝膏涂抹一月,伤口的浅色疤痕自会淡去,若是能连用三月,则肌肤光洁如新,不会让人看出半分。”   也就是说,要再等四个月,这些该死的伤口才能好转。   贤妃一听,顿时沉下脸来,所在袖中的伤口紧紧攥成拳头。   为什么,今天受伤的会是她?   贤妃几乎都要沉不住气。   今日难道不是……怎么她好端端坐在那,还能气定神闲主持大局?   贤妃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妒恨,无边的怒火在她心中蔓延,再加上手上疼痛剧烈,让她脑中的神智全部消失殆尽。   就在贤妃即将问出口的时候,一个年长的姑姑从外面进来,她先是看了阁中情形一眼,然后便拔高嗓音道:“皇后娘娘、贤妃娘娘、端嫔娘娘、惠嫔娘娘,太后娘娘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这些凡鸟,怎么可能打得过朕?笑话! 第59章   太后屹立中宫十几年,现在又荣登太后宝座,对于宫中的任何事,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算是耳聪目明。   各宫私底下她不关心,御花园闹这么大动静,太后却不能坐视不理。   从她知道到慈宁宫派了人过来,贤妃正好包扎完伤口,倒是可以去慈宁宫回话。   那姑姑先把话说完,然后就过来给李令姝行礼:“皇后娘娘,太后很是忧心四海升平阁的险事,让臣特地来请几位娘娘过去叙话。”   李令姝点点头,也很客气:“知道了,那本宫这便动身。”   她说罢顿了顿,指了指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贤妃:“不过贤妃受了伤,衣服又有些破损,不知是否可让贤妃先回绯烟宫洗漱更衣,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这么一看,皇后还真是平和体贴。   管事姑姑兴许也没想到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如此心平气和替贤妃考虑,回话的时候就略有些迟疑:“皇后娘娘慈祥,只太后娘娘那还等着回话,不如请太医一同前去?”   反正是太后要见人,四个儿媳妇一个都不能少,李令姝替贤妃争取过一回没成,就不再提此事。   “既然娘娘还等着,那咱们便动身吧。”   这么说完,她也不等其他人的反应,只吩咐四喜把小腮红送回南华殿,自己则领着苏果往外行去。   赫连荣臻有点担心她。   “咕咕咕。”他叫了李令姝一声,在笼子里安静望着她的背影。   李令姝听到小腮红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就看站在横木上,一脸的“明媚忧伤”,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她伸手摸了摸小腮红的头:“好了,你乖乖回去,不要乱跑。”   赫连荣臻:“咕咕咕咕咕咕!”   朕一直都很乖!   李令姝听不懂他在叫什么,但大概知道他在抗议,于是也不再逗她,转身对四喜道:“好好看着神鸟,若是它有任何意外,本宫唯你是问。”   四喜低下头:“是,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守好神鸟。”   李令姝这才不去管她,直接上了步辇,晃晃悠悠往慈宁宫行去。   四海升平阁的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不过是一场意外,畜生伤人本就不可控,这个也怪不到谁头上。但现在太后想要插手,就得揣测一下太后到底想做些什么。   李令姝先从御花园出来,其他三人都被甩在后面,倒是方便说话。   “你说,那边会不会生气?”李令姝问苏果。   苏果看了一眼王有亮,低声回:“娘娘……国事繁忙,如今也不怎么得空闲管宫事,兴许觉得几位娘娘不够妥贴仔细,才要过问一句。”   这也在理。   李令姝敲了敲圈椅扶手,没再言语。   等到了慈宁宫,打远一瞧就能看到赤珠等在宫门口,约莫是太后娘娘着急,催她出来守着。   她一向对人很客气,从不拿捏让人不喜的神气劲儿,李令姝便也淡然处之,既不亲近也不热络,改如何便是如何,倒也令赤珠觉得十分得宜。   因此打头见她来了,赤珠便迎上来,亲自扶她下了步辇。   “娘娘,太后娘娘听说这事,很是有些不愉,一会儿进去且得恭敬着些。”赤珠低声提醒道。   李令姝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明白了,便慢条斯理往慈宁宫的前院里行去。   她走路不紧不慢的,一直压着步子走,赤珠便也不着急,慢半步跟着她。   李令姝轻声道:“许久未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是臣妾的不是。”   赤珠低声回:“娘娘一贯有孝心,太后娘娘是知道的。”   李令姝微微勾起唇角,觉得跟聪明人说话真的很轻松。   赤珠这是告诉她,她不愿意来慈宁宫,太后也不愿意看到她,不请安相安无事也挺好。   不过片刻工夫,后面的三队人马便赶了上来。   李令姝这会儿依旧在前院里磨蹭,挨训的不一起来,她可不会傻了吧唧进去做炮灰,何必自找没趣。   瞧见她们仨过来,赤珠也没特地过去迎,只等她们进了慈宁宫才过去行礼。   “给娘娘们请安,太后娘娘此刻正在花厅里等候,请随微臣这边来。”赤珠说着,又退回到李令姝身边,伺候她进了花厅。   后面的三个宫妃倒是神态各异,贤妃脸色苍白,看了一眼端嫔,嗤笑道:“没想到吧,平日里那赤珠姑姑巴结你巴结得紧,来了都是热脸相迎,结果现在还不是只跟着皇后娘娘。”   端嫔却好似没听到她的话,只说:“赶紧进去吧,免得让太后娘娘久等。”   贤妃被赶来的若梅扶着,看着她冷笑出声,扭头进了花厅。   端嫔仿佛一点都没往心里去,还叫惠嫔:“看这些门槛。”   惠嫔低着头,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一句话都没说。   其他几只神鸟刚才那姑姑都叫送走了,只她都绿映非要叫带过来,她不知道太后要如何,但此事……她肯定落不了好。   惠嫔看着自己百褶裙上的迎春繁枝绣纹,心里却想:便是进了宫,成了宫妃,命运其实也没有改变。   惠嫔的大宫女桐穗这会儿也有点惊慌,却还是劝:“娘娘,咱们赶紧进去吧。”   “嗯。”惠嫔轻轻应一声,跟着端嫔的脚步进了花厅。   此时的花厅中,太后刚让李令姝在左手边的副位坐下,也不看跟进来的三位新宫妃,只对李令姝道:“好孩子,刚才吓着了吧?”   李令姝许久未曾见她,此刻再见,却发现太后气色仿佛比上回还要好一些,那张明艳的脸上居然还有些许笑容,也不知最近是否有喜事。   不过太后这么和善,李令姝也得懂事,便立即道:“劳烦娘娘为臣妾操心,是臣妾的不是,谢娘娘体恤。”   太后就叹了口气:“如今皇儿……哀家身边便只剩你同昭阳,若是你再有意外,哀家还不知要如何是好。”   听听,真是够可怜的。   李令姝顿时就无比感动,眼眶都红了:“太后娘娘如此说,让臣妾实在羞愧,都是臣妾没有管教好宫人。”   “你这孩子,你一只都在南华殿给皇儿祈福,今日这事哪里有你半分错处。”太后握住她的手,说得情真意切。   李令姝的手本来就很冰,被她的手这么一握,只觉冰凉透心,明明是一年之中最闷热的炎炎夏日,可她却一点热意都未感知。   太后这是转了性?为何当着其他三位宫妃的面对她这么慈祥,还直接把她摘出来,明显就在意有所指。   不过这事,确实跟李令姝没有半分关系。   她就是个被请过去的客人,又什么宫事都没管,这要再坑到她头上,确实不太好看。   “娘娘,妹妹们还等着给您请安呢。”李令姝跟太后演完戏,赶紧祸水东引,她实在也是哭不出来。   大概太后也不耐烦跟她继续演戏,借着这个由头,便把目光挪到厅中跪着的三位新娘娘。   “这一个个低着头,哀家那么吓人吗?”太后冷哼一声,“行了,都起来吧,赐坐。”   端嫔和惠嫔还能自己站起来,贤妃就得若梅搀扶着,才能颤颤巍巍起身。   毕竟都是十来岁的少女,一月前还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现如今进了宫成了皇家媳,遇到这么大的事,一个个都很委屈。   尤其是受了伤的贤妃,那委屈就直接露在脸上,她坐在那垂着眉眼,一脸的泫然欲泣。   太后却很不喜旁人遇事就是哭。   之前一个月她捧着她们三个,只是要让皇后知道,宫里就要听她的话,别生些不需要的心思。   最重要的,还是要做给几位朝臣看。   得让他们知道,太后娘娘对他们家的姑娘是什么态度,对他们这些重臣又是什么态度,只有这样,这些小姑娘才没白娶进宫中来。   所以,面对她们的时候,太后的态度是异常和蔼的。   她的演技不说宫里最好,也肯定在前三甲,她想两句话让谁哭出来,那就一定能做到。因此离家在外的三个小姑娘,被太后娘娘的慈祥和蔼所感动,都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那一个。   可是到了今天她们才知道,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能不委屈吗?能不伤心吗?   李令姝扫了她们一眼,端正坐在那,脸上表情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瞧见。   太后先是看了一眼贤妃,又瞧了瞧还算镇定的端嫔,最后看向坐立不安的惠嫔。   “惠嫔,今日的事管事姑姑已经上报给哀家,哀家心里很是清楚,”太后轻轻开口,“你再说说,你奉养神鸟的鸟笼,为何没有锁上门?”   惠嫔浑身一颤,立即就起身跪了下来,嘭嘭嘭给太后磕了三个头。   “回禀太后娘娘,臣妾……臣妾……”惠嫔牙齿直打颤,“臣妾也不知,往常绿映都很乖的,就连叫都不大声,娘娘,还请娘娘饶了绿映一命。”   她自来就喜欢鸟儿,进了宫又养了颇有些眼缘的绿映,对它很是喜爱。   或许跟李令姝一样,幼时没什么亲近之人,才会对一只不会说话的畜生生了些许感情。   她知道这不对,可绿映很乖,会哄她高兴,会陪她伤心,有它在身边,她就觉得宫里没那么可怕。   进宫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清晰记得自己跪在嫡母面前时都说过什么话,有过什么承诺,可真要进了宫,她却时刻都是不安的,晚上也都睡不好。   还是绿映来到碧云宫,陪伴了无依无靠的她。   现在绿映遭殃,她怎么也要求一求,也好全了主仆一场。   太后见她居然为神鸟求情,一时竟是没说话,她眼神微闪,似是怀念的,又似是厌恶的。   “你倒是喜欢这不是人的扁毛畜生,”太后声音轻慢,“若是哀家要它死,你也陪着吗?”   ————   太后说话总是这么不紧不慢的。   她的语气一贯清淡,仿佛什么事都惹不了她烦忧,然而便是如此的静雅里,却也能让人听出无比深重的威仪。   太后这话一说出口,惠嫔顿时瘫坐在地上,晶莹的泪夺眶而出,哭得很是可怜。   贤妃和端嫔就坐在边上,跟李令姝一般低着头,太后发了这么大火,大家都不敢帮着惠嫔求饶。   太后瞧着这一屋子儿媳妇,表情丝毫未变,却说:“起来,像什么样子。”   惠嫔一抖,被她的宫女桐穗扶起来:“太后娘娘,都是臣妾的错,还请娘娘责罚。”   她这回倒是学聪明了,自己被罚顶多是罚俸,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大问题。   太后却是淡淡一笑:“又不是你抓伤的贤妃,哀家罚你做什么?”   惠嫔也不知太后今日这么故意刁难到底是为何,但她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用,只好坐会座位上,闭嘴不言。   太后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看向贤妃:“贤妃,今日虽是你受了伤,但赏花宴也是你一力督办,你怎么看?”   贤妃脸色惨败,兴许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倒下。   太后问话的时候,她还坐在那发呆,似乎根本就没听见。   她的大宫女若梅有些着急,忙上前提醒:“娘娘,太后娘娘问您话,让您说今日之事。”   贤妃打了个激灵,仓皇抬头看了一眼太后,见她正沉着脸看自己,整个人都有些僵了。   太后目光锐利,直刺人心,仿佛心里的所有玄机都被看了个一清二楚,让人无所遁形。今日的事到底如何,她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回禀太后娘娘,”贤妃硬生生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臣妾今日受伤,说到底也算是意外,到底同惠嫔妹妹无关。”   她这是不敢向惠嫔下手了。   这次赏花宴,到底所谓何事,她们三个心知肚明,除了她自己有些小心思,其他的事真不好对外人道也。   现在看惠嫔这么紧张她的神鸟,贤妃也不会特地去得罪人,自然只能自己咽下苦果。   太后要的就是这句话。   岭南振国将军、兵部尚书和内阁首辅,他们三家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太后根本不关心,但太后跟他们还有利用关系,就不能得罪太狠。   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往小里说,不过是宴会上的一出意外,往大里说,惠嫔有没有谋害皇后、谋害其他宫妃的筹谋?   太后不是很想管,她给皇帝娶回这么多妃嫔,不是为了替他管教妃子的,这些傻丫头到底要如何,只要别闹到她面前来,她都不想操心。   她们如果都跟皇后似得老老实实窝在南华殿,她也不会今日特地把人叫过来。   太容易出头的人,都得敲打一番。   太后目光沉沉,她就那么看着贤妃,朱唇轻启,却只是发出一声叹息:“真的?”   贤妃心中一紧,她使劲捏着若梅的手站起身来,冲太后跪了下去。   “回禀太后娘娘,这次赏花宴也是臣妾督办,宴会上出了差错,臣妾自己也有办事不利的罪责,又怎么会怪罪惠嫔妹妹?毕竟她的神鸟也受了惊吓,臣妾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这事要是闹大,她非要罚惠嫔,那她自己也得挨罚,还不如咬牙都揭过,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当无事发生。   太后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把目光错开。   李令姝余光里,就看她淡淡一笑:“你自是聪慧,也很懂事,今日不过是小插曲,哀家不会怪罪你。”   太后突然就慈爱起来:“好孩子,你受了伤的,快起来坐下。”   贤妃这才松了口气,她颤颤巍巍起身,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便是胳膊再疼都不敢松懈。   太后的目光在她们每个人脸上扫过。   “不过,惠嫔的神鸟伤了贤妃一事贤妃这个苦主不计较,也就罢了,但宫宴上闹了这么一场笑话,哀家却不能坐视不理。”   李令姝微微低下头,心想:果然等在这里。   她能想明白,其他三位“妹妹”当然也能想明白,不由全都变了脸色,认真听起训来。   太后清了清嗓,慢条斯理开口:“这一次宴会,是贤妃主理,端嫔和惠嫔协助,皇后是全不知情的,对否?”   这话李令姝不能应,只有贤妃出来说:“是,娘娘所言甚是。”   太后就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和体统,你们作为一宫主位,又都是有头有两的娘娘,办了错事,必要挨罚。”   她这么说着,又叹了口气:“哀家也舍不得罚你们,都是刚进宫来的小姑娘,跟花骨朵一样,哀家很是心疼。”   她这么一说,四个人就全跪下来。   太后也不着急叫起,只浅浅抿一口茶:“媳妇们犯了错,说来也是哀家训导不利,这事要是传出去,指不定要被朝臣百姓如何议论。”   李令姝立即领头给太后行大礼:“都是臣妾的错。”   太后就道:“在你们来之前,哀家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哀家对你们的教导不够仔细,借着这次机会,罚应当罚,赏却也要赏。”   “贤妃是主事,便就罚闭门思过十日,端嫔和惠嫔罚闭门死过五日,以儆效尤。”   这个罚则很轻了,根本就无关痛痒,李令姝又领头谢恩,就听太后和蔼地对她说:“好孩子,今日你受了惊吓,这个惩罚你怎么看?”   李令姝可不想平白得罪人,只垂下眼眸道:“臣妾哪里懂宫中事,自然全屏娘娘做主。”   太后这才笑了。   过了生辰,她今年也不过四十整,因保养得宜,看起来自是明媚动人,笑起来的样子也是极美的,说来跟慈祥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但她就是喜欢这么“慈祥”的笑。   “好了,都坐下说话。”   等人坐好了,太后才道:“哀家要操心前朝,后宫自也没什么精力管束,原只皇后一人还好些,现在人多热闹起来,自然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才把宫事交给贤妃和端嫔来协理。”   “不过,本宫还是太过心急,忘了你们还都年轻,哪里有什么经验,”太后叹了口气,“要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太后这话一说出口,贤妃和端嫔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若是刚管宫没几天就不叫再管,她们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便是太后不叫她们闭门思过,她们也没脸再出宫来。   李令姝看太后意犹未尽的,就知道太后不过就是吓唬吓唬她们。   果然,太后等了一会儿才说:“唉,但若不然你们协理宫事,交给外人哀家也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得让你们继续操练,等学会了大大小小的琐事,哀家才能安心。”   贤妃和端嫔下意识对视一眼,两个人强忍着笑意板住脸,好玄没当场笑出声。   太后扫了她们一眼,这才道:“宫事繁杂,规矩繁多,想来你们也不太顺手,哀家已经选了两位宫里经年的管事姑姑,让她们跟随你们各自回宫,替哀家教导你们。”   太后话音落下,就看贤妃和端嫔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她。   “怎么,你们觉得哀家不能管教你们?”太后淡淡问。   作为一宫主位,没有人愿意还被婆婆派人管教,这管事姑姑进了宫,以后办事就会缩手缩脚,没办法随心所欲。   但拒绝的话,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要不是她们犯了错,太后又怎么会如此忧心?所以这个管事姑姑派得合情合理,也让人没办法拒绝。   李令姝垂下眼眸,心道:怪不得太后放任她们暗中做手脚,原来等在这里。她恐怕在就想往各宫派人,又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现在贤妃和端嫔自己送上门来,太后若不抓住机会,那她就不是太后娘娘了。   果然,贤妃和端嫔是真找不到借口来拒绝。   贤妃借着受伤,捂着伤口不吭声,端嫔犹豫再三,只好应下:“娘娘哪里的话,臣妾怕麻烦太后娘娘,若是管事姑姑去了咱们宫里,太后娘娘这少了趁手的姑姑伺候,岂不是臣妾们的罪过。”   太后慈爱道:“好孩子,还知道体贴本宫,难为你们了。”   这事不说一锤定音,也差不了太多,贤妃和端嫔就只好起身,冲天后行礼:“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事情办妥,太后也不愿意再跟她们说话,便道:“瞧你们一个个累得不行,赶紧回去歇息吧。”   李令姝立即起身:“臣妾告退。”   等出了慈宁宫,李令姝才松了口气。   她也不等贤妃她们,直接坐上步辇,立即就往南华殿行去。   贤妃撑着体面从慈宁宫出来,抬头就看到李令姝的仪驾离去的背影,她站在那,眼神晦涩难辨。   若梅刚要劝她,就听后面端嫔的声音响起:“她倒是运气好。”   贤妃没回头,自顾自上了步辇,留下一句:“你运气,也是很好的。”   端嫔笑笑,行礼送她先行,也跟着上了步辇:“谁说不是呢?”   另一边,李令姝回了南华殿。   小腮红正在笼子里老老实实等她,见她回来,立即就张了张嘴:“啾啾啾。”   李令姝上前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腮红真棒,今日能勇敢救主,勇击歹徒。”   赫连荣臻:“……啾啾啾啾啾啾!”   朕当然很厉害!   有朕在,看谁敢谋害朕的皇后!   赫连荣臻骄傲挺胸,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英勇过人。   李令姝看它那小模样,终于笑起来。   “有你在真好。”   赫连荣臻心里想的也是这句话。   从人变鸟,便是作为堂堂皇帝陛下,他也并非如表面上看的那般安然。   害怕和惊慌,一开始也是有过的。   若非皇后始终陪在身边,跟他说话,逗他玩耍,夜深人静的时候,又同他念叨过去的事,让他渐渐放下心防,全心全意在乎起她来。   他如今也不会这般稳妥。   所以若可能,他也想对她说一句:“有你在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的皇后娘娘天下无双,无人可比! 第60章   这一天过的很是跌宕起伏。   李令姝用完晚膳,领着小腮红在院子里玩。   “太后兴许早就想往各宫安插人手,到底事出无因,现在贤妃她们把机会好好送到太后面前,太后自然要抓住机会。”李令姝道。   苏果陪在她身边:“娘娘说得在理,奴婢在御膳房也听闻,道贤妃娘娘和端嫔娘娘的处事风格同太后大相径庭,御膳房和织造所都很不适应,宫人们就忍不住发牢骚。”   “这是自然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习惯,当你无法改变别人的时候,只能强忍着改变自己。”   赫连荣臻在她身边飞,听了她这话,倒是若有所思。   虽然他这个皇帝当得跟傀儡无疑,但父皇早年间身体康健时,也主理过很长时间的朝政,那会儿宫里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上面坐着一个谁都不敢撼动之人,所以人心便是安稳的。   宫人朝臣无一敢挑战皇帝的权威和尊严,都是强迫自己去改变,去适应。   现在呢?现在自不是如此。   别看太后似是一手遮天,那也只限于长信宫中。毕竟前朝还有一个呼风唤雨的摄政王,太后在前朝的力度,还是要差上不少。   尤其是近来陛下又突然重病,宫里更是人人自危,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一般。   毕竟,陛下才刚大婚,膝下空虚,并无子嗣。   一旦小皇帝真待殡天,那……皇位要传给谁呢?   赫连荣臻收回翅膀,平稳落在李令姝肩头。   安亲王摄政这么多年,他想不想当皇帝?太后已经习惯高高在上,她想不想做太皇太后?前朝官员繁多,势力庞杂,每个人都想让自己心仪的主子上位,人人都想坐龙椅。   但龙椅是这么好坐的吗?   赫连荣臻蹭了蹭李令姝的脸颊,只要他赫连荣臻一日不死,别人就休想染指龙椅,也休想欺负他的皇后。   李令姝还在跟苏果说太后的打算,突然就被小黄鸡蹭脸,不由问道:“怎么了小腮红?”   赫连荣臻咕了两声,张嘴却说:“娘娘美。”   李令姝原本还忧心太后又有什么动作,被小腮红这么一哄,倒是心平气和起来。   “无论太后想做什么,咱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苏果福了福:“是。”   晚上,自是点了鹅梨帐中香。   李令姝很习惯这个味道,躺下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困顿,不过因着冰鉴被搬到厅中,寝殿里略有些闷热。   她躺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热,就直接把帐幔掀开,只留了垂纱隐隐约约罩在架子床周围。   徐徐暖风从隔窗钻进来,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和烦闷。   李令姝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沉入梦境之中。   赫连荣臻这会儿倒是没有睡,他在认真想着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先不管贤妃她们到底为何突然要对皇后出手,他却是为自己奋不顾身英雄救美的行为震撼到了。   因为是三皇子,下面又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幺妹,赫连荣臻在先帝跟前并不怎么受宠。   先帝国事繁忙,除了要关心并不健康的大皇子,还要督促未来的储君二皇子课业,而小公主玉雪可爱,自要被捧在手心里疼爱。   卡在中间什么都沾不着的赫连荣臻,就成了被漠视的那一个。   从懂事起,他就明白这些,也渐渐习惯。   若不是母妃对他跟大哥一视同仁,若不是大哥对他一直很好,他恐怕早就成了一个怨天尤人,不甘平凡的愤懑者。   如此看来,他是不幸的,却又是万幸的。   别人所没有的亲情,他从母亲和大哥身上全部获得,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人人都羡慕他们天潢贵胄,含着金汤匙出生,生下来就高人一等,住在金碧辉煌的长信宫中,有成群的宫人服侍。   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要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这整个过程里,每一天都要万分小心,一步都不能走错。   就像他这样,坐上了龙椅,娶上了皇后,那又如何?   不还是一样成了“植物人”,只能寄居于一只不会说话的鹦鹉身体里,每天都数着日子过。   赫连荣臻原本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同他父皇那般冷漠无情,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心底里还是留有一片谁都不知的净土。   如果不是今天他下意识飞出去勇斗歹徒,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待到夜深人静时,他才有机会审视自己,探查自己的内心。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毫不犹豫冲出去救李令姝,当时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一看到那只蠢鸟要攻击李令姝,他就大脑发热,恨不得直接把对方撕成碎片。   要不是李令姝后来叫他,他跟对方的缠斗肯定不会停。   不再攻击,他的目光也死死盯着对方,生怕它再杀个回马枪,往李令姝这边撞过来。   当时情况复杂,场面热闹,赫连荣臻脑子发热,奋不顾身英勇救主也在情理之中,旁人并不觉得诡异,可冷静下来的赫连荣臻,还是被自己的行为所震撼。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奋不顾身去救另一个人。   要知道那只绯胸整个比他大一圈,又处于癫狂之中,他冲出去保护李令姝,当真是舍己救人。   赫连荣臻站在鸟笼里,认真盯着床榻处的李令姝瞧。   朕是疯了吗?为何会不顾性命去救你?   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可现在看她平平安安的,他又莫名觉得安心和满足。   或许,他下意识的行为就是他的心在暗示自己。   皇后之于朕,或许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赫连荣臻闭上眼睛,决定还是好好睡上一觉,或许以后他就会明白过来。   此时的李令姝,依旧沉浸在美梦之中。   梦中的她回到了现代,正在动物园里游玩。   她意识模糊,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在此处好好游玩。   动物园中的鸟类种类非常多,一只比一只可爱,直到李令姝转到鹦鹉园,才觉得走对了路,一进去就不愿意出来。   李令姝意识飘忽,在一个个鸟笼前走过,直到路过一只嫩黄色的脸上带着两坨粉粉嫩嫩腮红的玄凤鹦鹉时,李令姝才多了些熟悉感。   这只玄凤就睁着绿豆眼,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不叫也不动,就仿佛是一尊没有感情的标本一般,让人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李令姝就逗它:“你好呀,小腮红。”   小腮红眨了眨眼睛,依旧平静地看着她。   李令姝顿时觉得有点奇怪,她觉得这只鹦鹉看起来那么熟悉,可相处起来,却又是那么得陌生,陌生到她觉得这只鸟跟她记忆里的似乎不是同一只。   可她记忆里的又是什么样的呢?李令姝低头捏了捏太阳穴,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后退几步,不小心碰到了另一个挂着的鸟笼子。   只听“嘭咚”一声巨响,那个鸟笼的铁丝门被撞开,一只翠绿色的小身影如炮弹一般直奔李令姝面前而来。   李令姝下意识闭上眼,猛地往后躲。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李令姝只觉得脑中一阵钝痛,似乎有什么人拿着一把小锤子,不停在她脑子里敲打。   她觉得心慌、恶心、眼睛酸涩难忍。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李令姝心想,我得醒过来。   “啊!”李令姝这么想着,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是一片昏暗。   她浑身酸痛,定睛看着帐幔上的佰子千孙图,脑中依旧疼痛难忍,什么都来不及思考。   就在这时,她听到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道细微的,几乎然人听不见的脚步声突兀响起。   可能是没想到脚步声这么大,对方顿了好半天,才又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李令姝只觉得心跳加快,总觉得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她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瞧瞧掀开帐幔的角落,从那细微的孔洞里往外探看。   方寸之间,摆设似很凌乱,李令姝没看出来自己身在何处,却能看清床榻边上的那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李令姝忍不住嗅了嗅,总觉得那苦涩的汤药味道似曾相识。   在深沉的梦境里,她似乎是尝过的。   李令姝眼睛都不敢眨,只看一个浅碧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人的手很小,却异常干瘦,瞧着失了几分美感。   这是谁呢?   李令姝迷迷糊糊想,这人想做什么?   然而还不等她把话在心里问完,那个人就有了动作。   李令姝只看到对方在袖中轻轻摸索,慢慢摸出一个折得很整齐的小纸包。   然后她就悄无声息地,把那纸包轻轻打开,把里面的粉末倒入那碗汤药中。   一瞬间,药味更浓。   那人做完了动作,似乎就要到床前。   李令姝只觉得呼吸一窒,怕对方觉察她在窥视,赶紧松开手,闭上眼睛佯装沉睡。   脚步声再度响起。   对方来到床边,轻轻打开帐幔,往床榻中望了一眼。   李令姝闭着眼睛,看不到对方的动作和面容,可那冰冷的眼神却已经扎在自己身上,令她遍体生寒。   就听一把飘渺的嗓音响起:“娘娘,吃药了。”   李令姝下意识摇头挣扎:“不,不!我不能吃!”   她这么喊着,猛地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似乎做了噩梦,现在是一头一脸的汗。   梦里的许多事她都记不清了,唯独那碗被放了不明药物的汤药,令她记忆犹新。   李令姝深深喘了口气,擦干了额头的汗,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总归是睡不着了。   李令姝就穿着中衣,走到贵妃榻边坐下,借着微凉的晚风吹散身上的燥热。   再过几日便是月中,此时天际银盘莹莹,细碎的光辉笼罩大地。   李令姝透过隔窗,望着院中那棵二乔玉兰。   梦中一切都透着蹊跷,但李令姝如今会做这个梦,是否跟御花园惊鸟那事有关?又或者是小李令姝托梦给她,想让她早些看清真相。   李令姝喃喃自语:“所以,你真的是被害死的吗?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真是舍己为人好青年! 第61章   李令姝真正成为“李令姝”之后,脑中的所有迷雾就都消散开来,她的过去和曾经全部如同本能一般印刻在李令姝的心中,许多事根本不用反复去寻找,她就能看到事情的全部。   但在进宫后生病的那三天里,李令姝的记忆却是相当模糊的。   一个是因为当时小李令姝已经重病在床,神志不清,还有一个,也可能是因为她过分害怕,封闭了自己的记忆,让李令姝寻遍不着。   她虽对小李令姝的死有些微疑惑,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慢慢摸索。   这个玄而又玄的梦,倒是给了她答案。   小李令姝一定是原先在坤和宫的宫人,下了不知道什么的毒,给直接害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似乎没有中毒后遗症,毕竟她能灵魂穿越异世已经十分玄幻,这些细节和逻辑她也推敲不清。   现在最要紧的是,那个下毒的人,到底是谁。   梦里的情景太过模糊,她什么都瞧不清楚,只记得对方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宫女,手指白皙修长,走路声音很轻,再多的就真不知道了。   就连对方的声音都是飘渺的,让人抓不准其中的特色,凭借这几个最普通的线索,李令姝还真没办法猜到对方是谁。   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跟着她来南华殿,若是真的来了,又会是三个人其中的哪一个?   李令姝想得头都痛了,她低头捏了捏额角,很是有些难受。   这三个宫女,日夜陪在她身边,这么相处了三个月,她以为至少是有了些感情的。   无论这感情是什么,朝夕相对的情分还在,她真的很不愿意去猜测,到底哪个人曾经害死过“她”。   若是真的,她又当如何呢?   李令姝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看到前路漫漫,布满荆棘,她就忍不住叹气。   在她身后,正闭目沉睡的小黄鸡突然睁开眼睛。   赫连荣臻总觉得宫里不太平,也不太信得过没什么经验的苏果和蟠桃,就只能自己多盯着。白日里李令姝忙的时候他就睡会儿,晚上等大家都睡了,他却又很精神。   只要殿中有任何动静,他都能迅速清醒过来。   刚才李令姝醒来的时候,赫连荣臻其实就醒了,他以为她是热醒的,就没过去凑热闹。不过看她在贵妃榻那坐了好久都没动弹,最后还叹了口气,赫连荣臻就有些坐不住了。   媳妇不高兴,当然只能夫君哄。   赫连荣臻飞出笼子,静悄悄降落在贵妃榻上的方几上,站在那仰着头看李令姝。   “咕咕咕?”   不睡觉?   李令姝莫名听懂了这句,用手指揉了揉它脖子下面的绒毛:“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说话声音非常轻,好似耳语一般,只他们俩个能听见。   赫连荣臻眯着眼睛让她揉,他不知道李令姝在烦心什么,只希望他能让她暂时放松下来。   盘鸟,果然是喜闻乐见的休闲娱乐方式。   李令姝把小腮红上下左右一顿揉搓,最后弄得小腮红掉了好几片小绒毛,才终于收手:“好了,不闹你了。”   赫连荣臻松了口气。   当人夫君真不容易。   他站在那抖了一下,努力把羽毛都抖通顺,才仰头对李令姝叫:“啾啾?”   李令姝低头看着它,突然问:“小腮红,你到底是谁?你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赫连荣臻:“……”   不敢吭声。   他下意识不敢让李令姝猜到他是谁,有关于身份的信息其实很好给,他用谁在桌上写几个字,以李令姝的聪慧总能猜到。   但赫连荣臻就是不肯说。   他既觉得丢脸,又怕李令姝嫌弃,总之心情复杂极了,相处这么久,还是没透露过半句。   现在李令姝又问,他当然不会自报家门。   赫连荣臻捂好自己的小马甲,努力卖萌:“啾啾咕。”   李令姝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你就是不肯说,我也知道你能听懂。”   赫连荣臻不理她,往边上挪了挪,一爪踹开多宝盒的盖子,从里面找瓜子吃。   “小机灵鬼。”李令姝笑着看它,放任它吃点宵夜。   “小腮红,我原来的生活很简单,那时候我一门心思就想治病,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当命都要保不住都时候,日子就特别简单,”李令姝对着小黄鸡轻声说,“穿越过来的时候,一开始我还挺高兴的,因为这个身体年轻又健康,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赫连荣臻吐掉瓜子皮,走过来踩了踩她的手,靠在她的手臂上不动了。   他想听她多说说过去的事。   李令姝摸了摸它鼓鼓囊囊的小肚子,越发温柔:“当我清醒过来以后,只觉得上苍垂怜,似是觉得我前世早亡,才补给我这样一个今生。”   李令姝叹了口气:“谁又能想到,我穿越的这个小姑娘哪怕是个皇后,日子也并不顺心,时时刻刻都有危险环绕。”   赫连荣臻一僵,顿时觉得皇后这句话是在骂他,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要不是他没用,皇后又怎么会如此心惊胆战过日子?   赫连荣臻踩了踩自己的脚爪,很是有些垂头丧气。   他很想尽快好起来,哪怕只有几天,哪怕是断断续续的,也好比一直是个鸟强。   在鸟类的身体里,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李令姝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引得小腮红心绪起伏,她继续说:“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来了南华殿,就算安全,太后暂时动不到我头上,其他的宫妃我也不招惹,可即便是如此,那些人什么事也都忘不了我。”   “而且,我刚才还做了一个噩梦。”   赫连荣臻抬起头,认真看着她。   “咕……咕……”   他的声音很平和,带着能安抚人的魔力,让李令姝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梦,”李令姝笑笑,“只是之前在坤和宫时我重病一场,待再醒来,李令姝就变成了我,而真正的李令姝早就厌倦也这一切纷扰,施施然投胎去了。”   “那段时候我的记忆是很模糊的,因为已经高烧不退,所以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的,那三日的细节她不记得,我也回忆不起来。可在我刚才的梦境里,却是明明白白告诉我,她是被人害死的。”   “我梦里看到的,有人在药里下了毒,硬生生给她喝了下去。”   赫连荣臻早就已经接受她是个异世孤魂,能在李令姝的身体里重生,不仅仅是老天给了她一个新生,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新生。   李令姝或许以为这一切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很奇妙,却又毫无道理可言,在赫连荣臻看来,这一切却又都有迹可循。   她跨越时空而来,而他则由人化鸟。   他们两个就这么被命运安排在一起,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时也,命也。   所以他从不觉得她是个怪物,反而觉得时运多奇妙,能让他们两个以这样的方式存货下来,说不定也是大越的国运引导,不让国祚毁在萧太后的手中。   李令姝不知道,鹦鹉作为大越的神鸟,那个听起来很奇幻的故事,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它为何会成为神鸟,又为何成了赫连氏的守护神,旁人不得而知,但赫连荣臻却知道,只要神鸟一日不绝,赫连氏就不会轻易衰败。   他能从鸟神复生,说不得也应了神鸟的大机缘。   李令姝便是胆子再小,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怎么可能轻易被吓死?她这么一说,赫连荣臻也渐渐回过味来,原来李令姝的死亡,必定有什么因由。   看她现在身体康健,似乎没有什么大病症,应当也是机缘所致。   便是中毒,也因为灵魂转换,把一切的负面和毒性都带走。   赫连荣臻心里有了猜测,可李令姝却全然不知,她还是有些担忧自己身体:“不管是什么毒,太医之前瞧不出来,过两日找王季平瞧瞧吧。”   赫连荣臻下意识点点头,心里想,是应当瞧瞧。   他总觉得那个四喜不太对劲,那些新送来的冰也不太正常,若非如此,李令姝为何今日一不用,就开始头疼做噩梦?   李令姝看它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心里越发放松,不再为晚上的噩梦所纠结。   “你点什么头,若是真能听懂,怎么平日就又喜欢装傻。”   赫连荣臻眼睛一闭,假装没听见。   李令姝道:“我也不知道那梦是不是真的,原来的小李令姝是不是真的被人害死,但梦里那些情景都太清晰了,若是我凭空臆想,这臆想也太出格。”   “不管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归要更当心些,身边这些人……”   身边这些人啊,她也不知道到底要信谁。   李令姝想到这里,突然福至心灵,低头问赫连荣臻:“你说我宫里的这四个人,谁不像是好人?”   她其实是有些忐忑的,觉得自己跟一只鸟问这个问题很可笑,可她若是不问,心里又很不安稳。   赫连荣臻抬起头,认真看着她。   月色下,李令姝的面容仿佛镀上一层华丽的银沙,她眉目如画,美丽端方,是个顶顶漂亮的美人。   美人,画虎画皮难画骨,一个人到底美不美,最重要的还是眼睛。   李令姝的眼睛很漂亮,黑漆漆得仿佛夏日里刚才摘下来的葡萄,莹莹泛着水光,妩媚多情。   她这么看着人的时候,让人很不忍心拒绝。   赫连荣臻突然就心软了。   李令姝就问它:“我说名字,你只管点头。”   赫连荣臻不动。   李令姝就小声说:“苏果?”   赫连荣臻眼皮都不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李令姝莫名松了口气,接连报了蟠桃和张大福的名字,最后只剩四喜。   赫连荣臻抬头,一瞬不瞬望着她。   李令姝轻轻咬了咬下唇:“居然是她吗?”   ————   若是一直很忠心的苏果或者脾性耿直的蟠桃,李令姝还会有些疑惑,毕竟朝夕相处下来,她又不是真的蠢笨,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的真面目?   如果是对方隐藏得太深,那她确实无话可说。   可若这个人是四喜,一切的怪异之处便能说通。   李令姝低头看了看小黄鸡:“之前你不让我用冰鉴,是不是就是因为四喜?”   赫连荣臻也只是有一个大概的猜测,现在不好给她肯定回话,就只佯装不懂,站在那一动不动看向李令姝。   李令姝笑笑,却说:“我明白的,在找到证据之前,一切都不能随意下定论。”   “毕竟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只是自己猜测而已,”她点了点有点着急的小黄鸡,“好啦,我知道要注意四喜,冰也尽量少用,你别操心。”   赫连荣臻:“咕咕。”   好吧,看李令姝心里有数,赫连荣臻也就不再多提。   两个人这么说了会儿话,李令姝困顿上涌,很快就睁不开眼睛。   赫连荣臻顶了顶她的胳膊,叫她回去睡,自己则轻飘飘飞回笼子里,站在那闭上眼睛。   李令姝看它这么乖,微微扬起唇角,也躺回床上。   晚风微凉,略吹散了白日的烦躁和闷热,李令姝躺了没一会儿,就渐渐沉入梦乡。   这一次,她未再做梦。   从这日以后,李令姝便不然在寝殿中用冰,只叫把冰鉴放在厅中,沾一些凉气便也足够,这么一来,她晚上睡得也更安稳些,白日里也不再头疼恶心,确实是好了不少。   她如此行事,却也不想打草惊蛇,只当着四喜的面对苏果道:“癸水迟迟不来,总觉是这冰太寒凉,如今远着些,便是闷热也好过伤身。”   娘娘都如此说,苏果便也点头:“娘娘说得在理,原本前日娘娘就该挂红,这癸水迟迟不来也很让人烦忧。”   李令姝原身身体一直不算太好,进了宫又生了这么一场重病,便是都好全也略有些不妥。   她个子小,人也瘦弱,癸水便来得不是很利落。还好如今她年岁不大,找王季平给诊脉调理,定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她对自己的身体,养护也很精心。   因着现如今每日都锻炼,早晚都要在院中走动,也不经常在贵妃榻上靠着坐,身子骨确实要好上不少,便是走路时间长一些,也不觉得气喘。   李令姝道:“若过几日还不来,再请太医过来瞧瞧。”   这一说,就说到月事上来,四喜垂下眼眸,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李令姝瞥她一眼,也不甚在意,她不好把事情透露给苏果,却还是准备敲打一番。   “苏果,如今蟠桃正忙着,你一个人伺候本宫确实也很辛苦,”李令姝轻声道,“四喜往常还能帮你忙,不过本宫瞧着确实不够机灵,还要劳烦你多经心。”   苏果一听就知道四喜肯定又出错叫娘娘瞧见,立即福了福:“是,奴婢明白。”   四喜往常也不怎么多话,若不是她完全忽视了神鸟的存在,兴许也漏不出破绽,现在便是被苏果盯着,也如平常一般,根本叫人寻不到疏漏。   便是南华殿这么多人盯着,她也一如既往,仿佛对身边之事都无察觉。   趁着没人的时候,李令姝跟小腮红嘀咕:“原来我真的以为她是个胆小怕事爱哭的小姑娘,没想到……”   没想到看人不能只看脸,就跟元宵一样,外表看似白白净净,内里却是黑芝麻馅的,比谁都黑。   即便背叛自己的不是她,就她这个心理素质,也挺令人不寒而栗的。   赫连荣臻很想告诉她,在宫里摸爬滚打日子多了,人人都有好几副面孔,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四喜刚进宫没多久,按理说还是个新人,却不想行事倒是老练,装模作样的本事十分高杆。   不过再高杆,她们也注意不到宫中随处可见的鸟雀鹦鹉,行事总能露出破绽。   赫连荣臻不由自主挺起小胸膛,他能保护李令姝一次,就能保护她两次,只要他在她身边严防死守,相信便是宫里不太平,也波及不到李令姝身上。   这么一想,他从人变成鸟,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最起码,他有了跟皇后相处的机会。皇后对于他,不再是一个正妻的身份,不再是坤和宫中冷冰冰的摆设,他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一起谈天说地,一起畅想未来。   越是接触,赫连荣臻对李令姝的戒心就越低,现在他会不自觉关怀她,在乎她,甚至是……信任他。   除了母亲、哥哥和陪在他身边风风雨雨十几年的楚逢年,赫连荣臻还没有如此相信过谁,这种感觉很令他新奇,却又不讨人厌。   他想:作为一个皇帝,信任自己的皇后娘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赫连荣臻用李令姝教给他的话总结,觉得意思特别到位。   若真如此,历朝历代,前朝后宫,那该有多平和?   李令姝在那说半天,就发现小黄鸡走神了。   走神就走神吧,李令姝播了几个瓜子给它,让它自己完去了。   正准备坐会儿就去抄经,扭头就看张大福挂着一脸谄媚的笑,匆匆进了寝殿内。   这几日不见他,倒是晒得略有些黑,看起来倒是有些男儿样子,不再阴柔苍白。   但他说起话来,还是那个腔调:“娘娘,康亲王妃两刻之前入宫,现正在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康亲王妃一般是按月来给太后请安的,康亲王理应也跟着进宫,不过他一贯有些……不是很成体统,太后便很仁慈,只让康亲王妃进宫来说说话,慰问一下儿子的身体。   如今已是七月二十,再过小一个月就太后的千秋宴,康亲王妃选这么个日子进宫不早不晚,也不会让人起疑。   李令姝想了想,便道:“如此,便给本宫更衣,咱们也当去看望陛下了。”   张大福早就猜到她要出门,因此来之前就叫好了步辇,带李令姝更衣出来,便看到王有亮在门口等。   待上了步辇,李令姝心里算着时间,倒也不是很着急。   太后不待见康亲王夫妻俩,见康亲王妃不过是走个过场,估摸着坐下吃两口茶就差不离,不会说太久话。   果然,等拐进长寿巷时,就看得前面有一行仪仗正从慈宁宫出来。   大概是宫人们眼力都很好,李令姝眯着眼睛看,就能瞧见管事黄门对步辇上的康亲王妃说了几句话,那边的仪仗就停下来。   康亲王妃被宫人扶着下了步辇,遥遥望向正在徐徐而来的皇后仪驾。   当时皇帝大婚,康亲王作为亲兄长,也应当出席大婚庆典,不过当时李令姝一直在乾元宫中,并未出现在众人面前。   除了在太庙和祭坛敬告天地祖先,康亲王妃还没私底下见过她。   两人更是一句话都未曾讲过。   现在这位不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皇后娘娘突然出行,肯定是有些因由的。   康亲王妃轻轻抚平礼服上的绣纹,又压了压袖扣的褶皱,垂眸静立在巷口,久等李令姝仪驾行过。   很快,皇后仪驾便到近前。   康亲王妃率领一众宫人黄门给李令姝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李令姝忙笑道:“王妃快请起。”   话音落下,她也扶着苏果的手下了步辇,过来轻轻挽着康亲王妃的手臂:“说来也是巧,进宫这么久都没能跟嫂嫂说上几句话,本宫心里还很惦记嫂嫂,偏巧今日有空,咱们妯娌两个便说上几句?”   康亲王妃挑眉看了看笑颜如花的小皇后,也抿嘴一笑:“好,那臣妇便陪着娘娘多走几步。”   于是,除了李令姝身边的苏果和康亲王妃身边的惜梅还跟在身后,其他人便远远坠在后面,不敢上前打搅两位娘娘。   李令姝见康亲王妃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也往她脸上看去。   这位康亲王妃跟康亲王是同岁,当年先帝突然殡天,陛下冲龄践祚,时年不过十二。   当时康亲王也才虚十五,还未及束发,太后以康亲王须待出宫开府,鼎力社稷之由,在二十七日国结束之后,便给康亲王定下虞山书院山长谢之韵的女儿谢莹,直接热孝中成婚。   不过康亲王还是坚持守满了二十七个月,也是至诚至孝。   这么说来,这位康亲王妃如今不过虚十九,还未及双十年华。   李令姝瞧着,她面容娟秀,气质清雅,个字要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穿着石竹紫色的礼服,头上戴着翟冠,看起来时分隆重。   她淡笑着望过来的时候,眉目似如远山,轻灵动人。   这位康亲王妃命名长相并不十分出众,给人的感觉却是极好,大家闺秀这词,用在她身上最是贴合。   李令姝粲然一笑:“说来也是缘分,本宫一见嫂嫂,就觉得分外投缘,特别喜欢。”   康亲王妃也笑:“那是臣妇又福,能得娘娘亲睐,娘娘日常都在宫中,也着实辛苦。”   她倒是很直爽,直奔主题。   康亲王不方便进宫,又过于忧心弟弟,康亲王妃本次进宫,也是打着问一问陛下身体状况的主意。   李令姝垂下眼眸,叹了口气:“本宫日夜忧心陛下,陛下自当日昏迷之后,一直未曾醒来,幸有太医全力医治,才得以安稳康复。”   “如今陛下虽尚未清醒,可身体却已恢复如前,只待佳期。”   康亲王妃松了口气,却听李令姝又道:“如今宫里进了三位新娘娘,倒是热闹许多,若是再多热闹一些,说不得陛下一高兴早日便能康复。”   这话说得太有意思了,康亲王妃想了半天,没怎么分辨清楚,却是努力把她说的话都记在心中。   她抬头看向李令姝,只觉得这个人人都嘲笑奚落的皇后娘娘,其实一点都不傻。   “娘娘且安心,外面有王爷看着,不会叫乱出错。咱们王爷虽没大本事,可应当做的差事一样都不会少做,能为陛下分忧就会勉励为陛下分忧。”   李令姝弯了弯眉眼:“多谢嫂嫂关心,也劳烦王爷忧心,本宫感激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跟皇后感情一向很好! 第62章   康亲王妃待出了宫,哪里都没去逛,直接回了梧桐巷口的康亲王府。   这一片原本是前朝王府旧址,大越立国至今一直空置,直到太后要把王爷赶出来开府,才特地重新修缮过,现在瞧也是他们两口子占了便宜。   毕竟这康亲王府宽敞大气,内院还有小桥流水假山顽石,很有些江南水乡的景致,比宫里要敞亮许多。   康亲王妃是从一品诰命,位比四妃,自可乘坐红顶马车,一路直接穿过广安大街,拐入梧桐巷。   梧桐巷口的康亲王府早就中门大开,一个瞧着有些年岁的姑姑等在门口,见了马车到来,便忙迎了上去。   待马车进了大门,付姑姑就赶紧上去伺候。   “娘娘可回了,今日王爷回来得早,正在康瑞苑等您。”   付姑姑原是伺候康亲王的,后来她嫁进王府成了女主人,姑姑成了她身边的得力人,日常都替她操心一些府里的琐事。   康亲王妃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笑道:“这大太阳底下,姑姑何苦出来等。”   付姑姑却很恭敬:“这都是老臣应当做的。”   她是宫里上名册的女官,正八品的官位,在外面行走也很是有脸面。   付姑姑惯会做人,从来不倚老卖老,对王妃和王爷一样恭敬,康亲王妃同她也很和气,关系倒是十分融洽。   康亲王妃绕过前院的水池,直接行入雕花回廊之下,然后便顺着走廊慢悠悠往康瑞苑行去:“王爷回来了?”   付姑姑低声道:“是,王爷忧心娘娘,今日便回来得早些。”   外人都以为康亲王日常都缩在康亲王府,哪里都不能去,实际上他因管着仪鸾卫的差事,隔三差五就要外出,康亲王妃并不特别清楚他都去了哪里。   王府中,也只三两人知道这些。   付姑姑便是其中之一,而康亲王妃陪嫁的大丫鬟雪鹤又是另外一个。   主仆三人一路穿过垂花门,又在青石板小陆上走了片刻,这才进了康亲王府的主宅——康瑞苑。   也就是日常康亲王妃和康亲王共同居住之所。   康瑞苑自称一个小天地,外有攀枝花墙,内有花田和玉兰树,花园之内,才是二层的精致小楼。   康亲王妃进了一层的厅堂也不停留,直接抬脚上了二楼,刚一上楼,抬头就瞧见康亲王坐在二楼的小客厅里,正坐在窗边读书。   缕缕阳光映入屋内,照得康亲王一张英俊容貌越发出色。   他同当今陛下是同父同母,自然生得极好,加之略长两三载年华,看起来十分高大硬朗,比陛下更有男儿气概。   康亲王妃一瞧见他,眉眼便弯弯绕绕,好似无数甜蜜涌上心头,让人瞧了也心生欢喜。   康亲王赫连荣礼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头见她回来了,也微微勾起唇角:“莹娘,你回来了。”   两人成亲至今也有四五年头,倒是很有些老夫老妻的派头,康亲王妃见了他一般都不行礼。   康亲王见她似是有些疲惫,便道:“你们都下去吧。”   他们二人在家中时,不太喜宫人围绕伺候,付姑姑很是知趣,领着宫人们都下了楼。   康亲王以手撑桌,慢慢站起身来。   康亲王妃过来搂住他的胳膊,扶着他挪出椅子。   他走路很慢,右脚有明显得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还经常无法维持平衡。   平日若非要出门,他都会拄着拐杖走路,在家倒是省些事。   等回了寝室,康亲王就让康亲王妃在妆镜前坐下,自己靠坐在边上的桌子上,仔细帮她取下翟冠。   “夫君,我今日见到了皇后娘娘。”   康亲王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让她继续讲下去。   “当时跟的宫人太多,许多话都不好明说,不过这位皇后娘娘很聪明,话里很有些意为,我一开始没听懂,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这才明白过来。”   康亲王给她取下翟冠,又帮她把耳朵上累赘的耳铛取下,然后很是熟练地从妆镜上摸出一小盒软脂,轻轻给她涂在脸上。   今日为了给太后请安,康亲王妃特地上了妆,这会儿看起来面色太白,康亲王很不适应。   康亲王妃就笑了,直往边上躲:“嫌我上妆难看?”   康亲王轻咳一声,没敢再动作:“哪里,是怕你脸上不好受,冤枉我。”   康亲王妃自己揉掉脸上的敷粉和胭脂,用温帕子洗净,然后又上了一层面脂,这才觉得舒服些。   她站起身,也不让康亲王帮她,自己慢条斯理更换礼服。   “皇后娘娘同我讲,说陛下一直昏迷,但身上的伤病都已经好转,除了一直没有醒来,再没旁的毛病。”   康亲王点点头,面容略有些冷峻:“萧太后不会轻易让皇弟死,若是皇弟殡天,继任者又会是谁?她如果不提前安排好,不把前朝都一一摆平,她绝对不会随便出手。”   提起萧太后,康亲王语气如冰一般寒冷。   他这条退怎么废的,他又为何装疯卖傻那么多年?还不都是因为她!   若不是二皇子早早病逝,她迫不得已让皇弟继位,现在指不定没他们兄弟活路。   但天不随人愿,二皇子年少夭折,走在了先帝前头,而先帝对太后也有了防备之心,把仪鸾卫交到只有十五岁的他手中,这才给了他们兄弟俩喘息之机。   皇弟继位至今,一直隐忍不言,对太后也是能敬则敬,谁料想太后还是忍不住下了手。   先是逼迫他娶了李家的外室女,再又大婚没两天就伤了皇弟,公然在宫中行刺。   也是皇弟命不该绝,侥幸未死,却又成了如此模样。   康亲王想到弟弟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坤和宫,心里就跟针扎一样难受。   “夫君莫急,宫里有皇后娘娘,还有楚逢年,又有您派仪鸾卫日夜守护,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有逢凶化吉那一日。”   康亲王妃换上轻薄的常服,挽着康亲王的胳膊走到贵妃塌上坐下,轻轻给他打扇。   “我知不能急,这么多年我都忍过来,不差这些许光阴,”康亲王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只是我担心陛下的身体,他才十六岁……”   虽说男儿十五束发,已经不算是总角孩童,但在康亲王心中,无论皇帝如今多少年岁,都是需要被他关照的弟弟。   想到这些,他就分外难受,都想奋不顾身冲进宫中,一剑刺死那个作威作福的坏女人。   可再一看身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王妃,他却又没办法冲动。   他自己舍去一条命不要紧,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王妃家中那么多亲眷,又当如何是好?   康亲王妃见他神色忧郁,便转了个话题:“对了,皇后娘娘还说了句话,我大概是听明白了。”   她给康亲王把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分析道:“听皇后娘娘道意思,太后这是还要给陛下……娶妃?”   康亲王一听,立即沉了脸。   “这个意思,应当就是如此,”康亲王皱眉说道,“之前她要给陛下纳妃,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她是为了拉拢郑英奇和王听风,只要稳住兵部,稳住四方大营,她不说为所欲为,也能顺心如意。”   但人家是把女儿送了进宫,在朝中却依旧不远不近,好似没有彻底下定决心同太后走到一起。   也只有冯首辅早年就跟萧家有些关系,身上的印子洗不掉,这才成了太后党。   这个女儿他是不送也得送,还得送得热热闹闹,兴高采烈。   康亲王妃听他说这个,不由淡笑道:“太后出手,一贯是里子面子都要的,当年赐婚给咱们,便是如此。”   她的出身说起来是好听,什么虞山书院山长的女儿,听起来既是书香门第,又是桃李满天下的教授,这要是许配给康亲王做王妃,简直是一对佳偶天成。   但她们家的虞山书院早就落寞,她父亲也早就不亲自教学,如今门下学生成绩最好的,也不过就只三五人,侥幸中个二甲进士外放做官,最高也只到知县。   她父亲却是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可这桃李只在人间种,真没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康亲王听她这么一说,神色一松,有些无奈道:“你看看你,说这些做什么?咱们自己过得好,便是她再怎么得意,也防不住咱们情投意合啊。”   康亲王妃听他说这四字,便就羞红了脸。   “夫君可别乱说话。”   康亲王道:“王妃,你我夫妻同心,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康亲王妃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又换了话题:“太后此举到底是何意?”   康亲王点了点她的鼻子:“为夫刚刚不是都说了?她是里子面子都要的人,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差错。”   既然她精心给陛下挑选的妃子不那么贴心,冲喜之后陛下也未“痊愈”,她当然要再给陛下找八字相合的女子纳入宫中,就是为陛下早日康复。   看看,多么慈母心肠。   而她自己,想要做什么昭然若揭。   “她这是嫌郑英奇和王听风不肯听话,要来刺激刺激他们,好叫他们知道,除了他们太后娘娘手里人物多的是。”   康亲王妃:“……她这是何苦呢?”   陛下再过几年便就弱冠,可独当一面,她便是直接做个颐养天年的和乐老太太,陛下真不会拿她如何。   她现在这般作妖,真让人想不清楚。   康亲王叹了口气:“权势诱人,权势害人,争那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此时的乾元宫中,李令姝正在跟楚逢年说话。   “最近太后娘娘似乎又有动作,本宫已经告知康亲王妃,相必康亲王会有动作,”李令姝顿了顿,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张大福近来行走不是很得力……”   楚逢年哪能让皇后娘娘把话说出口,立即就让方圆送上一托盘锦囊,每一个都鼓鼓囊囊的,显然早就准备妥当。   “原本就想给小福子的,他近来也替臣跑了不少差事,很是辛苦。”这银钱不好往外带,只能拆成小荷包藏在苏果的衣服里,若不然准露馅。   李令姝道:“年大伴经心一些,如今宫中人多口杂,怕是冲撞陛下。”   楚逢年立即道:“臣省得。”   他说完,小心看了看李令姝的脸色,又去看苏果。   见苏果对她眨了眨眼睛,他才软了口气:“娘娘,今日王季平恰好过来给陛下诊脉,不如也叫他给娘娘请脉?宫里的太医不用心,可咱们也担忧娘娘身体。”   李令姝想起宫里的那些事就有些闹心,听到楚逢年一说,便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瞧瞧吧。”   原本李令姝以为自己真的只是癸水不来才身体不协,可从王季平掩饰不住的惊讶神色里,她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怎么?”   王季平的汗,一下子就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也想不明白,太后娘娘作的什么妖。 第63章   王季平上回过来给皇帝请平安脉,还是六月末的时候。   皇帝陛下的身体很好,内脏和静脉都很正常,脉搏强劲有力,一看就是年轻男儿。   除了一直昏迷不醒之外,真的一点毛病都无。   皇后娘娘除了略有些体弱,也是无大碍的。   这两位都还年轻,只要多走动不成日躺着坐着,就连药都不用吃,所以他还算放心。   今日再一诊脉,王季平的心顿时就提到嗓子眼。   李令姝看他脸色不好,也有些忐忑,又问:“王公公,本宫到底如何?你照实说便可。”   王季平收了手,略往后退了两步:“回禀娘娘,娘娘略有些中毒之症。”   他话音落下,乾元宫中陡然一静。   楚逢年在宫中沉浮二十几载,早已练就一颗铁石心肠,可一听说皇后中毒,也是面色微变。   陛下还未好,皇后娘娘更不可以出事。   苏果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如纸。   李令姝倒是还算淡然,经过小腮红的“提示”,她心里多少有了底,现在由王季平亲口说出,她倒是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知道对方做了什么手脚,一切便都好说。   王季平双腿也有些软,在宫里敢对皇后下毒手的,必定不是凡人。   李令姝低头看向王季平:“王公公,陛下的病是你亲手医治,便是外人不知,乾元宫里上上下下皆知。”   王季平浑身一抖,顿时清醒过来。   “娘娘说得是,娘娘这病,臣一定尽力而为。”王季平低声道。   李令姝叹了口气:“你说吧。”   王季平斟酌了一下说辞,缓缓开口:“上月给娘娘请平安脉,娘娘脉象平稳,除本身略有些弱症,其余皆无。只要好好将养,定能早日康健起来。”   李令姝幼时苦闷,过得一点都不顺心,加上忠勇伯府里人人欺凌,以至于身体一直不是太好。   十六岁的人,身量却不是很足,显得越发娇小。   如今进了宫,换了个人,心气宽了许多,也没再遇到那些腌渍事,身体是一日比一日好的。   这么下去,到了年根底下,她就能大好,因此王季平根本就没给皇后娘娘开药。   是药三分毒,还不如平日里多用一碗饭,多行走几步路,比什么都强。   所以他上来就先说,自己解释自己为何没开药。   李令姝心里也明白,便点头:“本宫知道,你继续说。”   王季平声音有些低,也有些颤抖:“娘娘,您如今脉象虚浮,气血翻涌,是否这几日都寝食难安,白日也没什么精神,头痛欲裂?”   苏果道:“正是,如今晚上加了鹅梨帐中香,娘娘才能安寝。”   王季平道:“鹅梨帐中香缓解了娘娘的毒症,以至于并未急发出来,这香用得恰当。”   苏果微微一愣:“奴婢也只是瞧娘娘睡不好,才特地从小库房里找出来,没想到竟是歪打正着。”   “姑娘也是巧思,”王季平道,“娘娘中的毒并不深,也不是臣自吹,若是旁的大夫瞧,只会以为娘娘是苦夏导致肝火旺盛,其他病症都看不出来。”   李令姝道:“原本宫也以为是苦夏。”   王季平苦笑道:“娘娘,此毒名为相思子,无色无味。下毒之人手段很高明,应当不是直接在娘娘的饮食里下手,而是用蒸煮过的药汤埋在什么地方,让娘娘通过呼吸和接触入身体里,日积月累,娘娘会因气血不足而亡。”   李令姝垂下眼眸,立即就想起被小腮红千百般嫌弃的冰鉴,或许这一批送过来的冰,确实有问题不成?   苏果一听这么严重,当即就有些着急,忙问:“王公公,那娘娘现在如何?”   王季平对李令姝说了个请字,又给她重新听了一遍脉音。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王季平退了下去:“娘娘,臣刚又仔细听过,您中毒时日尚浅,应当不足五日,只要把殿中可疑之物都用银簪探查过,再吃三日清热解毒汤,便无大碍。”   李令姝松了口气:“当真?”   王季平道:“娘娘放心,臣敢保证,若是其他的症状臣可能不如太医,但是这种偏门的病症,臣定比太医们强,也敢比他们用药。”   这倒是实话,皇后娘娘金口玉言保他平安,就不会卸磨杀驴。   李令姝点点头,道:“药方便麻烦王公公写好,给年大伴便是,年大伴,药材的事,便只能托付你了。”   楚逢年是听到王季平说皇后娘娘无事后,脸色才好看些,这会儿听到李令姝点他名,立即道:“娘娘放心,药的事包在臣身上,决计不让人发现,只是那毒物到底在何处,娘娘可有线索?”   李令姝想了想道:“暂且知道到底是何物,不过王公公,若是本宫一直跟毒物在一处,多久可病发?”   王季平默默盘算,道:“若是娘娘一直无所察觉,整日里跟毒物在一起,过不了一月就会缠绵病榻,大限是两月左右。”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且娘娘身边的宫人日夜都伺候在娘娘身边,一旦娘娘重病不愈,她们恐也有性命之忧。”   这样皇后娘娘身边大大小小宫人都死了,自然就直接灭口,谁都查不出半分差错。   李令姝沉默片刻:“手段倒是很高明。”   王季平的腿又抖了抖,自觉听到不能听的话,便小声说:“娘娘,臣去写方子。”   李令姝挥手让他退下,这才抬头看了楚逢年一眼。   “娘娘且吩咐。”楚逢年说。   李令姝道:“年大伴,本宫原以为本宫宫里的人都是好的,各个都很忠心,只没想到还是有人心怀不轨,竟是不顾性命对本宫下毒手。”   苏果听了这话,吓得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娘娘息怒。”   李令姝摆摆手:“本宫知道你是最忠心的,起来吧。”   这么一夸,苏果反而哭了。   李令姝就听到她哽咽道:“身为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又是南华殿的掌事,奴婢对此事一上午所觉,便是奴婢的大过错,奴婢甘愿受罚。”   楚逢年原本想训斥她几句,现在听她倒是懂事,便也没有言语。   倒是李令姝没有斥责她,反而说:“说来也是本宫无能,若不是南华殿人手太过单薄,你一个人忙里忙外没个空闲时候,又哪里会出疏漏?再说对方实在高杆,又是撬动了咱们南华殿的自己人,你察觉不出也在情理之中。”   李令姝这么一安慰,苏果反而哭得更凶。   但宫里人哭都是不能出声的,李令姝只能看到她跪在那,浑身不停颤抖,瞧着也是有些可怜。   李令姝叹了口气:“好了,有些话咱们回去再说。”   楚逢年怕李令姝不自在,忙道:“娘娘放心,若是娘娘查出是谁动的手,只要让小福子知会咱家一声便可,咱家一定不让娘娘操心。”   这就是他要出手的意思。   李令姝知道在宫里不能心软,便也没求情,等苏果哭的工夫,她便说:“刚来的路上遇见了康亲王妃,王妃娘娘道康亲王很惦念陛下,本宫便说陛下一切安好。”   说起康亲王来,楚逢年申请一肃。   李令姝道:“康亲王妃道外面有王爷看着,不会叫乱出错。只要他职责所在,定不会让陛下有后顾之忧。”   这些话李令姝听不懂,楚逢年却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他叹了口气,见李令姝不好奇也不问,还是道:“王爷手里有人,能保护陛下平安,也能保护娘娘,娘娘且安心。”   话说到这里,楚逢年垂眸深思片刻,然后试探性地问:“娘娘宫中如今没多少得力的宫人,是否要再加些人手?”   如今后殿只三个人,苏果既要管着宫事又要伺候李令姝,每天都很疲倦,蟠桃赶制衣服都赶不及,也无暇顾及其他,若是能加些人,李令姝确实会松口气。   她低头看了一眼苏果,见她已经擦干脸上的眼泪,郑重对自己点了点头。   李令姝便跟楚逢年道:“年大伴也瞧见了,本宫宫里的宫人都年轻,没什么经验,若是乾元宫能指派一个得力的年长些的宫女,是最好不过的。”   楚逢年微微一笑:“娘娘觉得,陛下身边的大姑姑凭澜如今倒是事情不多,若是她能跟在娘娘身边,便是她的福气。”   一听凭澜的名字,李令姝顿时觉得耳熟,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苏果,就见苏果这会儿竟是高兴得笑起来。   “娘娘,凭澜姑姑可是乾元宫的大姑姑,同赤珠姑姑是一样的品级,原奴婢在乾元宫时,凭澜姑姑很是照顾奴婢的。”   她这么一说,李令姝就想起这么个人来,往常苏果也是说过她的。   就是因为想起,她才有些犹豫:“凭澜姑姑如今是大姑姑,可愿意去南华殿?”   跟着陛下就是一等一的体面人,跟着她这样一个皇后,要别憋屈在南华殿中,还不知道要憋屈到什么时候,就是她一万个愿意,凭澜姑姑也不一定点头。   楚逢年道:“娘娘放心,凭澜姑姑是打小瞧着陛下长大的,自不会忤逆陛下的意思,如今娘娘宫里人手不开,凭澜姑姑自然愿意过去伺候娘娘。”   既然她这么说,李令姝便点头:“那便全凭大伴做操持。”   今日在乾元宫耽搁的时间略有些长,等回了南华殿,日头都已经偏西,瞧着略已临近晚膳时分。   苏果扶着李令姝下了步辇,瞧南华殿里似乎无人,便小声问李令姝:“娘娘,咱们宫里那个人,是……吗?”   她没把话说出口,只跟李令姝比了一个四的手势,李令姝便笑着点点头。   “大约是吧。”她又问,“你就这么信任蟠桃?”   苏果低声说:“蟠桃已经十几日未曾出过南华殿。”   李令姝笑道:“你倒是挺机灵的。”   “娘娘,若真是她,她到底是为什么?娘娘还不够好吗?”苏果异常疑惑。   李令姝低声笑笑:“那就等凭澜姑姑来了,咱们好好问问。”   ————   这一晚上,苏果不敢让四喜进屋,只说窗上的青纱脏了,叫她在后院里洗。   四喜也没瞧出什么高不高兴的,就同平日里一般,很听话地直接去了后院,勤勤恳恳洗起窗纱来。   苏果也不好盯着她瞧,也没跟蟠桃说,就等着凭澜姑姑来。   只要她过来,苏果便就安心。   蟠桃看她美滋滋在那收拾东西,把南边的隔间也给收拾出来,不由问:“怎么?要来人?”   苏果就低声说:“过几日有好人过来,你且别同任何人讲。”   蟠桃挑眉看她一眼,见她不肯多言,便也不再问。   晚上苏果特地在南华殿后殿查了一遍,发现有问题的确实只有那一盆冰,这才松了口气。   李令姝见她这么紧张,便说:“行了,瞧把你紧张的,也就那盆冰有脏东西,挪到厅中不挨着便是。”   四喜在,她们没着急动手,只把冰鉴放在厅堂里四下窜风,只要不摆放在床榻前,李令姝就不觉得头晕难受。   等苏果忙完退出去,李令姝才凑到鸟笼前,跟半眯着眼睛很是老神在在的小腮红说:“小腮红,你立了大功。”   小腮红挺起小胸膛,头上的冠羽似是会随风摆动,看起来异常神气。   “啾啾。”朕说的,一定对。   李令姝看它这可爱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小腮红,过几天要有个很厉害的姑姑过来哦,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啦。”   赫连荣臻:“咕?”   李令姝竟然听懂了它在疑问,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南华殿就这么三两只猫都出了问题,我对宫里事业不是很熟悉,楚逢年自然要派人来镇场面。”   赫连荣臻:“……咕……”   为什么,朕听了心里一阵忐忑。   所以来的人,到底是谁?   “楚逢年说陛下身边的凭澜姑姑过几日就要来,”李令姝道,“也不知道她好不好相处,小腮红,你认识她吗?”   凭澜???!!!   赫连荣臻觉得有点震惊,不过作为一只鸟,他就算特别惊讶,也不会有太过奇怪的表情,所以李令姝完全没看出他有什么异样。   李令姝继续说:“小腮红,你真的不认识她?”   赫连荣臻连忙低头去喝水,他只是一只爱干净讲卫生的走地鸡,他谁都不认识!   李令姝挑眉,总觉得小腮红的反应很奇怪。   不过,这也倒无所谓,她只说:“希望凭澜姑姑来了,苏果能轻松一些。”   赫连荣臻:“……”   不,不会的,她知会把宫里的宫人指挥得团团转。   赫连荣臻回忆起过去被她督促念叨的日子,就觉得头皮发麻。   有这么个严厉的姑姑跟在身边,他平日里想在乾元宫偷懒都不行,只能一日比一日努力。   不过,他也知道凭澜姑姑是为他好,否则等到他真的亲政,面对着朝臣和奏折一问三不知,又有多少人会笑话他?   唉,赫连荣臻安慰自己,反正等姑姑来了被念叨的人是皇后,仿佛没他什么事了。   这么一想,赫连荣臻就淡然了。   李令姝原本以为凭澜姑姑要收拾好东西再过来,没成想刚用过早膳,就听外面有人请安。   苏果匆匆过去迎门,不多时笑意盈盈进了厅中:“娘娘,凭澜姑姑来给娘娘请安。”   李令姝微微一愣,忙道:“快请。”   此时人已经等在院中,听见李令姝的话,凭澜姑姑就领着连个小宫女进了厅中,十分利落给李令姝行了大礼。   “臣凭澜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大吉。”   李令姝也很客气:“姑姑快请起,本宫原以为姑姑要过些时候再来,没成想姑姑这么早便过来。”   凭澜起身,她静静立在厅中,微微抬头叫皇后娘娘好能看清她的面容。   凭澜姑姑瞧着比赤珠和琥珀姑姑年纪略小一些,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若是放在现在,还是个年轻人。   不过她穿的宫装是淡紫色的苎麻衫裙,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只戴了一把石榴簪,打扮得素静又体面。   她面容柔和,眉眼细长,看起来颇有些淡雅娴静。   只看她恭恭敬敬站在那,很容易便让人新生好感,李令姝也不例外。   “回娘娘话,臣惦记娘娘宫中无主事人,这才趁早过来伺候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李令姝笑着说:“你也是好心,坐下说话吧。”   苏果端来绣墩,凭澜便浅浅坐下。   她看李令姝小小一个人儿,身上只穿了日常点苍蓝罗衫,头上发髻很是简单,却多赞了一对飞凤簪。她未曾上妆,坐在那却是分外端庄,整个人看起来却端肃大气,很有皇后娘娘的威仪。   穿得再简单,她都是正宫主位。   凭澜心里对这个皇后满意极了,说话也分外柔和:“原是听年大伴道娘娘这里人手不足,小宫人们也不是很会伺候娘娘,臣便从乾元宫选了俩个机灵的小宫女,带过来在院子里做些杂事。”   凭澜先介绍了一下身后的俩个小宫女,道一个叫早冬,一个叫晚春,名字很好记。   早冬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子倒是很高,整个人干瘦干瘦的,瞧着还没长成。而晚春则就长得很周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哪里都正合适。   她们两人如今也瞧不出什么性子来,恭恭敬敬给李令姝见过礼,凭澜就让她们退下找四喜带着她们干活。   待人走不见影儿,凭澜才开口道:“娘娘,南华殿的事,年大伴都已经跟臣讲明,臣知道娘娘心善,此事不如让臣替娘娘分忧?”   李令姝倒不知凭澜这么直白,上来就要当差,不过宫中的叛徒多留一日,李令姝就难以安睡,今日就办倒也没什么不好。   “那就劳烦姑姑了。”   凭澜起身冲她行礼,道:“娘娘实在太过客气,为主子分忧解难,是臣等的本分,哪里当娘娘一句劳烦,都是臣应当做的。”   她说完,又细声细语:“臣带了些行礼过来,先去收拾一下,娘娘稍等片刻。”   李令姝就说:“你去吧。”   待凭澜退下,李令姝才松了口气。   她跟苏果嘀咕:“不知道为何,本宫见了凭澜姑姑还挺紧张。”   可能她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又可能她说话办事颇为利落,李令姝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苏果就过来给她温茶:“娘娘莫慌,过些时候您习惯了,便就能淡然处之,姑姑是个顶好的人。”   这么说着,她向外面瞥了一眼,见这会儿院子里没什么人,便跟李令姝低声说。   “奴婢早年一直在乾元宫当差,都是在凭澜姑姑手下做事,听闻姑姑早年是宜妃娘娘……也就是圣慈太后跟前的大宫女,对圣慈太后颇为忠心,后来圣慈太后薨逝,她就作为管事姑姑跟着陛下去了外五所,跟年大伴一起成为陛下身边的得力人。”   这样一个人,在宫里混了十几年,又跟圣慈太后有缘分,就连陛下也不会驳她面子。   在宫里,很是有些脸面的。   李令姝便大概明白,道:“本宫知道了。”   苏果笑着安慰她:“娘娘放心,凭澜姑姑来了,以后就没人敢在南华殿作妖,咱们能清静好些时候呢。”   “如此甚好。”   反正人都来了,该如何便如何,李令姝就让苏果伺候她去书房抄经,还让苏果把小腮红请过来,让小腮红陪着她。   “小腮红,一会儿见了凭澜姑姑,要很礼貌哦,可不能炸毛掉毛。”   赫连荣臻:“……咕。”   哼,朕是随便就炸毛的鸟吗?朕的毛多金贵,好不容易养起来的!   李令姝就看小腮红那么一歪头,竟然不理她。   她也不是很在意,低头继续抄经。   等凭澜领着小宫人收拾好偏殿隔间,过来准备伺候李令姝的时候,就看她安安静静站在那,手上行云流水,在默写法华经。   在陛下大婚之前,对这个小皇后的身家背景,一紧调查得一清二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仪鸾卫都能知无不言。   所以,一直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凭澜姑姑对她也是行当了解的。   一开始凭澜姑姑并不是很喜欢这位皇后娘娘,她很不喜欢她的性格,觉得跟陛下并不般配,但太后已经定好的事,上了宗人府,过了礼部,就在无转圜的余地。   当时陛下还曾安慰她,道若是两人秉性相合便相敬如宾,若是不合适,便当做陌路人。   毕竟当时的李令姝,也不是自愿进宫做皇后的。   可是凭澜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   陛下病倒昏迷,至今未醒,而这个原本性格懦弱不爱说话的小皇后,却意外地懂事坚强起来。   她甚至愿意去替陛下做许多事,真正背负了一个皇后的责任。   也正因此,凭澜才想过来帮助她,为她分忧解难,最起码在陛下昏迷其间,保护好这个年轻的小皇后。   若有一日,陛下能大好,朝政能肃清,那他们夫妻二人,说不得还能携手共度,共享这繁华盛世。   凭澜看着李令姝临字,思绪飘得很远,待李令姝临完一整册经书,凭澜才回过神来。   她先是夸了赫连荣臻一句:“娘娘的神鸟养得真好,瞧着干净整洁,羽毛油亮,又十分乖巧,真是喜人。”   赫连荣臻:“……”   莫看朕,莫看朕,朕不存在。   凭澜夸完,才对李令姝道:“娘娘,趁着午膳还未道,咱们先把事情解决干净吧。”   李令姝也已经习惯她的爽快,闻言便笑道:“本宫正有此意。”   此刻在后院洗衣的四喜,莫名觉得脊背发凉,她盯着木盆里的皂荚水发了会儿呆,又继续洗衣服。   反正,每一日都是如此。   衣服总也洗不完。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好日子还没过够,怎么管教姑姑就来了。   陛下:朕太难了。   谢谢大家支持呀,日万活动结束了!松了口气~明天还是双更日六,爱你们~ 第64章   凭澜过来,瞧了眼李令姝的字,道:“娘娘的字很是端雅,若是再写几年,定有大成。”   李令姝道:“大成不大成的不打紧,如今总要写些经书折子,写得好看些才要紧。”   便是她不管宫务,太后懿旨有事也要叫她行印,她行印时偶尔须书上奉二字,如今也写得端正秀美。   两人说着话,苏果就扶着李令姝出了书房,依旧去正厅的主位上坐下。   凭澜就站在堂下,对李令姝道:“娘娘,今日午膳由早冬伺候,其余事宜,还请各位姑娘一同前来,须待明言。”   李令姝知凭澜这是要有动作,便点点头,让苏果出去吩咐。   不多时,苏果便领着晚春、蟠桃和四喜回来。   凭澜就道:“回禀娘娘,原娘娘宫里并无管事姑姑,姑娘们不懂宫里规矩,不知娘娘搬进新殿,须得内外打扫妥贴干净,一草一木,一床一榻,乃至一簪一铛,都要一一验明。”   苏果回到李令姝身边,当即便跪下行礼:“娘娘,奴婢不懂宫规,还请娘娘责罚。”   李令姝摆手:“无妨,既如今凭澜姑姑来了,以后宫中一应大小事务,由凭澜姑姑做主便可。”   凭澜姑姑脸上立即有了些欢喜气,忙福了福,道:“多谢娘娘信任,臣一定勉励为之,不让娘娘多烦忧。”   这么说着,她便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帘,展开一看,里面竟是大小不一的银针。   她淡淡一笑:“如此,先从正殿差起,一应家居摆设,一件都不许错漏。”   苏果上前接过,轻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她这么说着话,只叫了晚春过来,同她先进了寝殿。   蟠桃跟四喜立在凭澜身后,一开始没怎么听明,后来见李令姝面色淡淡,苏果也无不满,这才道:“娘娘,一会儿便要到午膳时,奴婢等也应一起当差。”   她说完话,便拉了拉身边的四喜,然而四喜却并未如同她所预期的那般,同她一起请命。   蟠桃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去,只看四喜垂眸静立,脸上不悲不喜,瞧不出任何表情。   “你……”蟠桃慢慢松开手,往边上躲开半步,也不再多言。   苏果和晚春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查完了寝殿所有物件,然后便又出来从厅中插起。   那冰鉴原是摆放在厅中门口处,外面便是院子,四处微风拂来,吹散了冰鉴的寒烟气,也吹散了里面幽幽而散的相思子。   苏果行为看似有规律可循,但凭澜和李令姝都知道,她是奔着冰鉴而去。   待她用银针碰到冰鉴中冰山的那一刹那,一直干干净净闪着银光的银针,立即变得乌黑无比,这冰鉴里的冰水,看似干净纯洁,实际却脏污不堪。   若非小腮红提醒,若非王季平医术高超,恐怕没人能想到,这毒都能下到冰鉴中,随着寒气幽幽而散。   苏果胆子也大,知道如今毒性很低,便又换了一根银针触碰,结果别无二致。   苏果把银针放入帕中,举着跪在堂下:“娘娘,奴婢查到冰鉴,验证冰鉴有毒。”   她话音落下,还在场的四个宫女就都跪了下来。   看到这个结果,李令姝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低头喝了口茶,并未多言。   凭澜抬头看了看垂眸不语的皇后娘娘,微微转身,看着跪着的四个小姑娘。   她们都进宫没多久,也品貌端正,瞧着都是忠心懂事的好孩子,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皇后娘娘这般和善的主子身边,也有人动了歪心思。   凭澜沉下脸来,声音也不若刚才跟皇后说话时那么温和,反而带着薄薄的冷意。   “这冰鉴,平日里都是谁负责的?”   她话音落下,殿中陡然一静。   赫连荣臻站在笼子里,看了一眼依旧手段雷霆的凭澜姑姑,又扭头去看李令姝。   他知道,这一刻的李令姝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并非在忠勇伯府长大,又未曾经历宫中这一切的尔虞我诈,被身边看似忠诚的宫女背叛,滋味确实不好受。   他想安慰她,可当着这么多人,却又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变成鸟,能同她亲近,也能保护她规避风险,可当他想安慰她的时候,却又失去了一切机会。   有得必有失。   就连赫连荣臻自己,也不知道上苍为何这般造化弄人。   堂下无人应声,凭澜姑姑的微冷的嗓音再度响起:“我再问一遍,冰鉴平日由谁负责?”   苏果抖了抖,弯腰给李令姝行了大礼:“回禀娘娘,冰鉴是由四喜负责。”   她话音刚落,四喜立即就磕了个头,语带哭腔:“娘娘明鉴,奴婢什么都不知。”   苏果低着头,不再多言。   反而是凭澜道:“那你说说看,冰鉴为何会有毒?”   李令姝便看到四喜抖着小身子,应当依旧哭出来。   “娘娘明鉴,姑姑名查,奴婢从坤和宫跟着娘娘来了南华殿,几个月来一直忠心耿耿,平日里只在前后殿当差,便是出宫也是少有的。”   四喜虽是泪流满面,口齿却很清楚,把那股子委屈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此刻李令姝才发现,她的演技或许是几个人理最好的。   胆小、委屈、懵懂,她都能表现得活灵活现,当日在司羽监被李令嫣训斥时,她也能演绎得不卑不亢,令李令姝以为她有所成长,这才越发重用她。   倒是没想到,这一切不过只是为了更好当差的表象罢了。   四喜低着头,自然看不出皇后娘娘的感叹,她继续带着哭腔说道:“奴婢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平日确实是奴婢在侍弄冰鉴,却也不是此此如此,若是得闲苏果姐姐也曾换过冰……”   四喜话音落在这里,还有些意犹未尽:“再说这冰鉴便就摆放在厅中,人人都能瞧见,人人也都能动手。”   李令姝突然叹了口气。   四喜一个激灵,顿时不敢多言。   凭澜回身看她,只道:“你们三个起来吧,都在一旁看着,背叛娘娘是什么下场。”   四喜一个头就磕下去:“娘娘明鉴,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   凭澜淡淡开口:“你真不知?”   四喜急忙道:“奴婢确实不知,这夏冰都是从冰室里送过来,奴婢不过是按规当差,这冰到底有没有问题,奴婢全无察觉。”   她说到这里,凭澜也跟着叹了口气。   “苏果未说是夏冰有毒,只说冰鉴不对,”凭澜姑姑垂眸看她,“你还太年轻,事发突然,你心中焦急,说错话也是难免的。”   四喜突然闭了嘴,果然不再多言。   凭澜道:“既然你一口咬定是夏冰有毒,那夏冰里是什么毒你可知?”   四喜低着头爬服在地上,似乎没听到凭澜的话。   凭澜也不管她,目光在三个宫女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到她身上:“你不说,我可以替你说。”   “此毒名为相思子,应是蒸煮之后化为水状,少量滴落于夏冰之中,随着夏冰的寒气散出,短时间内毒性不强,吸入之人知会头疼心悸日夜难安,若是一月两月过去,中毒者便会病弱不治,最后气血不足衰弱而亡。”   她没说一句,四喜便多抖一下。   凭澜最后叹息一声:“只要日常在这冰山边坐立休息,无人可逃。”   也就是说,挨着这冰山生活,时间长了,所有人都得死。   四喜抖得更厉害了,李令姝离得不远不近,都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凭澜声音突然拔高:“你的好主子,未曾告诉你这毒你也会染吗?”   她的声音如同催命符,摧垮了年轻的四喜。   四喜哑着嗓子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过是个三等宫女,在主子跟前说不上话,在外面也要受人欺凌,凭什么她就能在娘娘身边伺候,我就得整日在后院洗衣?”   她指着苏果,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凭澜垂眸看着她,道:“这不是主因,宫里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没有什么不同。”   四喜低下头,声音异常嘶哑:“我就是嫉妒她,也怨恨娘娘一心向着她,信任她,我不甘心。姑姑说的什么主子,我一概不知情。”   她这么一嚷嚷,倒是把旁边三个宫女吓了一跳。   凭澜看她们听了四喜的话无所动摇,心里头宽慰,面上却还是冰冷如霜。   “四喜啊,你还是不懂宫里面的规矩,你的好主子兴许也没跟你提过,这味相思子,就连太医院都没有药底,你作为一个三等宫女,又上哪里寻来?”   四喜被凭澜冷冰冰噎了一句,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背过气去。   凭澜又说:“从你跟随娘娘至今,确实未曾多出南华殿,但入夏之后天气炎热,你偶尔也要出宫去取夏冰,尚宫局的冰室,有人同你接头吧?”   四喜脸色微变:“姑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   这会儿的她,看起来跟往常一样乖顺,刚才的癫狂和埋怨都消散开来,仿佛她还是旧日里那个羞涩贴心的四喜。   她会笑嘻嘻跟李令姝说:“娘娘,神鸟病好了。”   她也会跟李令姝保证:“奴婢是您的宫女,当然要跟着您啊。”   这些话,李令姝都记在心里,一直未曾忘却。   不过过了三个月,人怎么就变了?还是……她所表现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李令姝叹了口气,终于说了事发后的第一句话:“四喜,你说实话,本宫保你一命。”   四喜浑身一颤,她偏着头,不敢去看李令姝的眼睛。   李令姝对她很好,她犯了错,李令姝会教导她,便是惩罚了,也都是不痛不痒的小手段,从未真正伤过她。   在南华殿的几个月,她其实挺高兴,也挺平和。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四喜眨眨眼睛,任由眼泪从眼睛中滚滚而落:“娘娘,奴婢没福,怕是伺候不了您了。”   她说着,给李令姝磕了三个头,自此不再多言。   李令姝看着她瘦小的身子,想到她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若是在现代还只是个初中生。   时移世易,背景不同,人生轨迹便千差百错,令人唏嘘。   李令姝起身,对凭澜道:“姑姑,后头的事,便交给你全权处置,本宫乏了,得去小憩一会儿。”   凭澜看着她身影消失在珠帘后,低头对无声哭泣的四喜道:“四喜姑娘,跟我来吧。”   四喜挣扎着,十分不肯走,凭澜根本就不管她这一套,直接叫了俩个强壮的黄门进来,一个捂嘴一个拽手,直接拖了出去。   凭澜看她泪水涟涟,问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终于没有内鬼了!开启甜蜜模式!   今天开始就日六啦~小腮红变回来已经安排上了~! 第65章   李令姝说要小憩,是真的有些疲惫。   她回了寝殿里,让苏果给她更衣,便直接躺在床上,闭起眼睛就睡了过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睡梦中的她,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一个人在医院的病房里发呆。   她没有亲人,只有医院的小护士过来跟她说说话,偶尔无聊就看电视,电视剧里的悲欢离合,都是别人的故事,似乎同她没什么干系。   有一阵子,李令姝特别喜欢看宫斗剧。   那会儿宫斗剧很火,里面的娘娘一个比一个漂亮,观众们从服化道点评到演技,又从演技谈到台词和剧本,总之那一部剧,似乎人人都看过,人人都能说出个三四五六来。   李令姝也爱看,不过她就看了乐子,再多的东西她也品味不出来。   对她来说,那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插曲,用来让她度过一个又一个治疗阶段,用来让她熬过满身的痛苦和无奈。   可她想不到,有一天她也成了剧里的人物。   宫阙深深,天威浩荡,重檐之下,是皇朝的威仪和繁华。   长信宫端庄素雅,好似一位淡妆浓抹的佳人,总是相宜的。   繁花似锦,绿草如茵。   李令姝在这里体会到了原来所都不曾有的新奇与趣味,过了一段不太一样的人生,可午夜梦回,辗转之时,她才发现,她依旧还是那个病了会哭,通了也只能自己忍受的孤单人。   她没法跟那些人一样,做到心硬如铁。   便是如今被一个并不算太过亲近的小宫女背叛,她心里也火烧火燎般难受,实在无法淡然处之。   刚才那么多宫人在,她不能说太多话,可她心底里却想知道,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但她很清楚,是与不是,原因到底为何,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便是弄清楚一切,她也改变不了一切,这件事依旧会发生。   李令姝微微睁开眼睛,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听到耳边响起一声细嫩的“啾”。   李令姝偏过头去,就看到小腮红站在她的枕头边,正歪着头看她。   帐幔内昏昏暗暗,外面的天光照不进来,但她却觉得小腮红仿佛在发着浅黄色的光,让它脸颊上的那两坨更粉红。   李令姝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了。   她伸手摸了摸小腮红的下巴,在它的“小围脖”上轻轻揉了揉:“你怎么来了?”   赫连荣臻看她心绪不稳,眉头微皱,就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很烦闷。   他想跟她说以后这种事说不定还会发生,让她别太往心里去,也想说等他醒了,有他保护她,就没有人再敢在她身边动手。   他有许多许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他却只能说:“娘娘,娘娘。”   说了一会儿,赫连荣臻放弃了。   他低头看了看李令姝,在她脸上蹭了蹭,张开尖细的喙,轻声哼唱起来。   哼唱不需要咬字,只需要把曲调婉转发出音,就能很好听。   李令姝也是有些猝不及防。   往常小腮红心情好的时候,是会唱两声,不过他唱的曲调她从未听过,应当是在司羽监学的折子戏,曲子很短,却也很好听。   今日小腮红哼唱的,却是她分外熟悉的一首歌。   小星星。   李令姝有点音痴,不是很会唱歌,现代的流行歌曲她都唱不好,也就只会唱一些简单的儿歌,她怕小腮红学会,因此从未特地教过他。   却没想到,她自己随便唱过那么几次,小腮红就学会了。   李令姝温柔地看着他,安静听它哼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象千万小眼睛。   这本就是儿歌,让鸟儿唱出来,显得越发活泼可爱。   赫连荣臻私下里练这歌好久了,今日终于拿出手,唱得分外认真。他显完整唱了一遍,看李令姝很喜欢听,眉目也舒展开来,便又很卖力地重新唱了一遍。   等它这遍唱完,李令姝就说:“好了,我很喜欢,谢谢小腮红。”   赫连荣臻就下意识邀功:“啾啾啾。”   李令姝这才笑了。   “小腮红最乖,小腮红最听话,小腮红是好宝宝。”   赫连荣臻:“……”   不知道为何,听着就是高兴!   赫连荣臻陪着李令姝玩了一会儿,看她情绪稳定下来,才算放心。   李令姝绝对不是个懦弱的人,她只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心里肯定很是不好受,但他知道,她很快就会缓过劲儿,不再纠结于此。   果然如他所料。   李令姝躺了一会儿,觉得心绪平复,便坐起身来。   苏果守在殿外,听到李令姝的动静,立即道:“娘娘可要叫起?”   李令姝说:“起吧。”   苏果就轻手轻脚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   “姑姑呢?”李令姝喝了口薄荷茶,漱了漱口,又吐在盆中。   苏果小心翼翼看了看她,道:“娘娘,凭澜姑姑带着四喜去了慎刑司,说是要亲自审问她。”   李令姝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苏果立即就道:“这会儿已经过了午膳,娘娘可是有些饿了?午膳都热着,现在就能用。”   南华殿这会儿很安静,仿佛除了她们再无旁人,不过李令姝却知道,其他三个宫女应当都在忙。   她道:“叫摆膳吧。”   苏果让她先在贵妃榻上醒醒盹,匆匆去门口吩咐两声,然后便又回来:“凭澜姑姑已经把咱们宫里的事都安排好了。”   李令姝点点头。   苏果继续道:“往后奴婢跟蟠桃就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只贴身伺候娘娘便可,早冬和晚春都是二等宫女,忙碌院子里的杂事,晚春的绣工也很好,蟠桃把部分简单活计教给她,就能腾出手来伺候娘娘。”   凭澜挑的这两个人,可不是随便挑的。   又要忠心,又得机灵,还得有一门别人不会的本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娘娘身边立住。   早先她挑苏果来,就是这个道理。   苏果虽年轻,在宫里也没什么根基,可这几个月除了没看住四喜,旁的事也都操持得十分利落。   李令姝道:“如此甚好,只是偏殿毕竟狭窄,你们可能住得开?”   苏果笑着说:“娘娘放心,如今奴婢跟蟠桃一起住偏殿北屋,姑姑单独住南间,那边不仅有窗户,也更宽敞,也不算太差。早冬跟晚春则是姑姑出面,同琥珀姑姑在前殿腾了一间角房出来,也好住下。”   凭澜在宫里很是有些脸面,她出面安排,自然是极好的。   李令姝叹了口气,尽量不去想四喜的事,只道:“有姑姑在,你就可以省些心。”   苏果跟在她身边几个月,人虚长了些岁数,却是越发清瘦,都是心累所致。   “娘娘哪里的话,都是奴婢应当做的。”苏果抿嘴一笑。   主仆两个说了会儿话,外面的午膳便布好了,李令姝出去一瞧,立即就发觉不一样。   皇后日常的份例,四冷四热两盅四笼的菜品摆放得整整齐齐,鸡鸭鱼肉一样不少,跟往常那敷衍了事相比,今日的御膳房可是使出全力。   李令姝不由笑了:“今儿这是吹的什么风?”   刚是早冬去取的午膳,这会儿也伺候在厅中,闻言便上前福了福:“回禀娘娘,往后的御膳应当都是如此,这本就是娘娘的份例。”   李令姝听明白了,这是凭澜姑姑发了威,御膳房不敢惹她,才对皇后这般恭敬。   也是,她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以后若是陛下醒了,对她也不会薄待。   而李令姝这个皇后陛下从不曾待见过,若真能醒来,还不定是怎么回事,自然是能敷衍便敷衍。   再说了,陛下不是还没醒过来吗?   凭澜在宫里这么多年,知道多少事?又见过多少事?在宫里的香火情不会比赤珠少,太后也不会轻易动她。   因此,凭澜原来,李令姝的待遇一下子便不同。   她倒是没多想,美滋滋用了一顿午膳,然后便去书房临经去了。   给太后的寿礼她准备写上九十九折,不管有没有那么多种,能凑多少凑多少,凑不够就一样抄两份。   一天写上个两三份,倒也不算太累。   等她抄完两折比较短的经,金乌西行,晚风吹来,凭澜这才匆匆回了南华殿。   她走路声音很轻,待进了书房内,李令姝都未曾听见。   等经书上的墨迹干涸,李令姝收起放进锦盒内,抬头才看到凭澜守在书桌边,正在给她温茶。   李令姝笑道:“姑姑忙完回来了?”   赤珠弯腰行礼,先伺候她喝了半碗温茶,才道:“是呢,慎刑司有臣的旧相识,臣把事情都交待给她,她会办妥当。”   李令姝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往寝殿里行去。   “姑姑辛苦了。”   凭澜道:“臣还要多谢娘娘信任,肯把这样的差事交给臣去办。”   她说罢,看了看李令姝的脸色,见她神情舒缓,便猜到她略已想开,心里不由很是佩服。   “娘娘,四喜什么都没说,”凭澜道,“她一口咬定药是偶然间所得,不肯供出背后主使,依臣来看,她应当有把柄在对方手中。”   李令姝有些不解:“她一个小宫女,能有什么把柄?”   凭澜也知道她没怎么经过这样的事,便道:“娘娘有所不知,宫里的宫人们确实不会轻易背主,往常的娘娘们都能把人牢牢攥在手里,不给她们背主的机会,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李令姝顿住脚步,往凭澜脸上看去。   凭澜低声道:“若是她的家人一早就被对方抓住,逼着她来到娘娘身边,这一切便能解释。”   李令姝听到这话,也不知是什么反应,她不悲也不喜。这一刻,她既不怪对方害她性命,也不怜对方命不由己,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是四喜一早就对李令姝说了实情,便是李令姝在宫里无权无势,难道还能坐视不理?   时也命也。   一个人的选择,决定了她的未来。   无人能救,也无人能解。   作者有话要说:赫连荣臻:朕就是最听话的乖宝宝! 第66章   南华殿多了一个姑姑两个小宫女,又相应的少了一个小宫女,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在宫里也没起任何波澜。   但李令姝却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悄然改变。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尚宫局、御膳房、织造所更热络了,秋日的份例刚送来一次,转眼便就又送来一回,来的还都不是什么大宫女,直接就是管事姑姑,话里话外都是请皇后勿要见怪。   苏果就跟李令姝道:“这些眼皮子浅的蠢货,只看些表面工夫,陛下不关照娘娘,太后不待见娘娘,他们就当娘娘不在,如今瞧着陛下在乎了,就又都上赶着巴结。”   李令姝正学着凭澜教的方法做洒红笺,听她如此说,便淡然一笑:“这也不是多少大的事,至少本宫一直过得挺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原也不是这时代的人,宫人们热不热络,把不巴结其实都没什么差别。对她来说,健健康康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已经比以前好了太多,根本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当然,若是那一日太后倒台,陛下大好,她能搬回坤和宫,那便是更好些。   凭澜刚一进寝宫,就听皇后这么说,立即就道:“苏果学着些,娘娘这才叫气度,宠辱不惊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   苏果皱了皱鼻子:“是,奴婢知道了。”   赫连荣臻也在一边点头:还是朕的皇后大气。   眼前这些小事何须挂怀,等朕好了,这都不叫事,她堂堂皇后娘娘,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根本不用她自己操心,宫人们就会拱手送到她面前。   如今凭澜姑姑来了,四喜的事也都解决,赫连荣臻就淡定许多,也不着急再“苏醒”一次。   他偶尔静下心来,总会觉得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许多事情,他着急是没用的,等老天觉得他能变回人,他就能变回人,真不用急于一时。   凭澜正要跟李令姝说太后寿宴的事,余光感受到那只神鸟正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同它对视一眼。   赫连荣臻:别看朕,朕只是在发呆。   凭澜看它抖了抖翅膀,低头吃粟米去了,这才压下心中的疑虑,抬头跟李令姝说起话来。   “后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千秋,这一回凡是三品以上朝臣命妇都会进宫给太后贺寿,娘娘如今也是长信宫的女主人,还是要知晓些许宫规的。”   李令姝放下洒红笺,接过苏果递过来的帕子,仔细擦干净手。   她放下帕子,直接往院中行去。   冰鉴虽换过,寝殿里也更凉爽些,李令姝还是喜欢在院中走动,觉得没那么憋闷。   凭澜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轻声开口。   “后日娘娘须要着大礼服,礼服蟠桃刚刚改好,娘娘再试一回便可。新的凤冠臣也已经让营造司重新赶制,今日应当就能送来。”   也就是说,趁着这次太后千秋,皇后娘娘要光彩照人登场,高高在上立于主位。   李令姝安静听她讲,也不言语。   凭澜就又说:“当日早上,娘娘须待早些去慈宁宫,陪太后娘娘接见命妇,等命妇都到齐,依旧还是去百禧楼听戏,中午的千秋宴也是在百禧楼,等宴会结束,命妇们便会告退出宫。”   “这会儿娘娘可以回宫休息,待到晚间时分去慈宁宫陪太后娘娘家宴,给太后娘娘贺寿,用完晚膳千秋宴就结束了。”   凭澜这么说着,似是遗漏了什么,补充道:“因陛下重病,无法主持前朝的宴会,因此宗室们会去百禧楼给太后娘娘见礼,到时候娘娘就能见到其他宗室。”   李令姝问:“到时候,便可见到安亲王一家?”   安亲王在宫里太有名,在朝野之间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如今陛下重病的消息还未曾传开,也只近臣知道些许端倪,他们私下里其实也在猜。   若是陛下真的殡天,继位的会是这位安亲王吗?   如此,投注在安亲王一家身上的目光,比以往还要多,还要热烈。   凭澜看她好奇,就笑道:“安亲王自会来,世子和郡主也会到场,陛下还有一位年长的皇叔诚亲王,诚亲王妃娘娘是见过的。”   李令姝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大婚当日给她跟陛下做喜娘的那一位,似乎就是诚亲王妃,瞧着长得很是富态,也异常和气,是个好脾气的人。   “是了,王妃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凭澜就笑道:“咱们赫连氏的男儿,都是好品貌,不仅于国敬忠,于家也是分外体贴。安亲王如此,诚亲王亦是如此。”   李令姝感觉凭澜这是在给陛下刷好感度,不由笑了。   “这话怎么说的?”   陪着媳妇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赫连荣臻,也直起腰,认真听讲。   凭澜就说:“安亲王一心一意对安亲王妃,诚亲王也是不差的,身边便是有侍妾,但诚亲王府的世子和郡主们皆是王妃所出,世子如今业已成婚,世子妃去岁也诞下麟儿,所以诚亲王妃才是咱们宗室里有名的全福人。”   确实是相当有福气。   凭澜看李令姝笑眯了眼睛,便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娘娘识破,也不觉得羞赧。   “不瞒娘娘说,臣虽没什么见识,却也是陪着陛下从小长到大,陛下聪慧端方,清静自持,便说上一声君子如玉也不为过。”   李令姝挑了挑眉,努力在记忆力回忆那个大婚当日一直冷着脸的小帅哥,总觉得跟君子如玉四个字差距很大。   就连笼子里的赫连荣臻,也忍不住红了脸。   朕有这么好吗?朕怎么不知道!   凭澜是老江湖了,自是脸不红心不跳,夸奖陛下的话都是随口就来,说一刻都不带重样的。   “娘娘进宫这么久,没怎么同陛下相处过,身边也没有熟悉陛下的人,自然对陛下不够了解,”凭澜笑意盈盈,“陛下的生母宜妃娘娘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她没有那么多野心,一心便是先帝和两位皇子,对孩子相当温柔,每日都细心陪伴。”   “也正因如此,康亲王跟陛下才如此兄弟情深,宜妃娘娘大小就教导两位皇子,要相亲相爱,要兄友弟恭,以后她不在了,他们兄弟才是能相互扶持的那个人。如今看来,宜妃娘娘所言非虚,倒是一一应验。”   便是如今陛下昏迷不醒,康亲王也一直尽心尽力辅佐陛下,不肯让太后再伤陛下半分。   李令姝叹道:“深宫幽幽,能有宜妃娘娘这样好的母亲,是陛下和康亲王的福气。”   凭澜姑姑道:“谁说不是呢?”   李令姝道:“后日康亲王也会进宫?”   “会的,娘娘已经见过王妃了,到时候也好见一见康亲王,”凭澜笑道,“亲王殿下同陛下长得有□□分相似,一样英俊,一眼就能瞧出是兄弟。”   李令姝笑笑没再多言。   凭澜见她听进心里去,就道:“娘娘,陛下真的是很好的少年郎,您以后同他多相处,就知道他是个很温和的人。他也绝不是朝秦暮楚之辈,长到这个年岁身边侍妾宫婢都无,也从不对美色所吸引,一心都是朝政大事。”   所以,皇帝陛下至今还是个童子鸡。   赫连荣臻:……   朕的好姑姑,这些就别说了行不行?   李令姝勉强忍着,差点没笑出声来:“啊,陛下真是纯洁。”   凭澜也夸:“陛下单纯清雅,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这口吻,怎么听怎么像推销,还是不是金牌推销员,只是实习生。   赫连荣臻:“啾啾啾!”   姑姑,快别说了,再说以后皇后还指不定怎么嘲笑朕!   跟凭澜说了会儿话,李令姝的心就渐渐安稳下来,不太为太后的寿宴而发愁。   这几天她总是不□□定,觉得太后寿宴要出事,晚上用膳也不太香,没想到被凭澜瞧出来,今日特地安慰她。   “多谢姑姑。”李令姝真心实意道。   凭澜扶着她的胳膊,笑得异常温和:“娘娘客气了,这都是臣应当做的,臣斗胆问一句,娘娘这几日到底怎么了?”   李令姝摇了摇头,有些困惑:“本宫也不知,就是有些心慌,坐立都不□□稳。”   凭澜道:“兴许是娘娘没见过千秋宴这样的场面,等后日到来便好了,以后经得多了,娘娘就能淡然处之,不会为这些小事烦忧。”   李令姝叹了口气:“但愿吧。”   等下午试过新礼服和凤冠,李令姝又把给太后的寿礼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发现确实没有疏漏,这才安心。   待晚上用完晚膳,李令姝散完步,早早就歇下。   她入睡前惯例是要跟小腮红聊天的,宫人们也都不打扰她,只在寝殿门口守夜。   今日有些晚了,李令姝也不叫小腮红吃太多,只喂他喝了几口水。   “其实当皇帝也挺不容易的,”李令姝跟小腮红感叹,“我看电视剧里,人家当皇帝的吃香喝辣,左拥右抱,人人恭敬,到了咱们这位陛下身上,就什么都没有。”   赫连荣臻:“……”   可不是,朕也太不容易了,现在连人都不是,只能装鸟。   李令姝又说:“这么看来,做皇帝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当一直鸟,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一点烦恼都没有,整日都快快乐乐的,多好。”   赫连荣臻:并不是,你不懂,做鸟也有烦恼的。   如果频繁掉毛,也很焦虑。   再说,朕还是想当人。   李令姝说:“你啊,就快快乐乐的,陪我到老吧。”   赫连荣臻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何心跳加速。   他甚至觉得脸上发热,感觉特别不好意思。   怎么就要白头偕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哎呀,朕害羞了!   皇后娘娘:咦,小腮红的腮红,怎么成了紫色?   皇帝陛下:……??? 第67章   太后的千秋宴恰好是八月十六,宫里为了让她高兴,这么些年来都是把中秋挪到这一日过,一是为了节俭朴素,二也省得朝臣命妇们来回奔波,这一整日的宴会也确实很累人。   八月十五这一日,南华殿自己过了一次节,御膳房上了新鲜的月饼,一宫人便在院子里赏月,也挺开怀。   到了八月十六,李令姝早早便起身。   苏果和蟠桃一起伺候她洗漱,又去院中做了一套操,这才觉得整个人活络过来。   凭澜比她起的还早,已经指挥着早冬和晚春布好早膳,又把礼服凤冠头面鞋袜全部备好,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早上不宜用汤水,便就用一小碗炒米,省得上午饿得慌。”凭澜亲自给她布菜。【公/众/号/不/知/名/橘/子/整/理】QQ群:661427487   李令姝的习惯是早上吃粥面馄饨等,但今日不方便更衣如厕,只好该用干粮。   偶尔换换口味,倒是没什么不好。   李令姝在膳桌边坐下,问:“怎么今日神鸟也得带去?”   凭澜给她夹了一个蜂蜜花卷:“娘娘有所不知,神鸟是咱么大越的国鸟,也是赫连氏的守护神,因此每年三节两寿,宫中大宴都需请神鸟。”   李令姝问:“三节两寿?”   “是,三节就是元节、春社节和冬至,因着春社祭祀祈祷农事,对于百姓来说最为重要,这一日宫中也会有相应的祭祀活动,算是很大的节庆。”   李令姝本是官家小姐,对农事并不关心,往常也不会被忠勇伯及夫人带进宫参加宫宴,所以凭澜才会特地解释一句。   冬至则是一年节气的伊始,对一年的农事至关重要,因此也要大办。   这么一说李令姝就懂了,民以食为天,在农耕社会,没有什么比农事更重要,宫中如此举行庆典,也是为了祈福一年风调雨顺。   这样的日子,作为守护神的神鸟自然是要出席的。   反正也就宗室中比较尊贵的人物才能养得上,又是放在笼子里,一点都不打紧。   两寿就不用凭澜多解释,皇帝的万寿节和皇后的千秋节,并称为两寿。不过有太后在,太后的千秋也要过,一般一年要过三回寿。   过了太后的千秋,九月就是陛下的万寿,看陛下这模样,估摸着宫里应当不准备大办,只办家宴为上,而再错后一个月,就是李令姝的千秋。   对李令姝来说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估摸着太后也不是很想给她过,倒也省事。   这么思来想去的,一顿早膳便用完。   李令姝用帕子擦干净最,就回了寝殿让宫人伺候着更衣。   要去参加大宴,妆容是一丝都马虎不得,苏果手很巧,仔细给她一层层上妆,整个人就渐渐精神起来。   今日要戴冠,蟠桃就给她梳了一个整齐的圆发,回头戴上纱帽再戴冠,就会非常稳定,怎么走都不会晃。   这一打扮就过了小半个时辰,待李令姝起身,窗外已是阳光明媚。   凭澜又检查了一遍礼服,见这一件确实是蟠桃耗费一月心血改出来的,分外满意。   等李令姝穿到身上,凭澜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皇后的大礼服制式大多都是大衫霞帔,因是夏日,外穿的玄色大衫改为香云纱,上织四合如意金线云纹,里衬为明红色苎丝鞠衣,胸背皆有喜相逢式云龙纹。因外着大衫是若隐若现样式,夏日里穿着既很凉快通风,也能显露出里面的鞠衣颜色纹样,行走之间似有流光浮现,端是让人过目难忘。   最后再披上深青色云龙纹饰珠霞帔,戴六龙三凤燕居冠,隆重礼服之下,皇后的威仪和气度尽显。   李令姝站在妆镜前,反复看自己这一身打扮。   为了搭配鞠衣的颜色,她的唇颊皆用正红,眉则是远山如黛色,显得脸儿更白,自是明眸皓齿,美丽不可方物。   蟠桃为这一身礼服忙了一个多月,此时看来,自己也不由感叹:“娘娘穿着真好看,便是礼服也得合身,要不然松松垮垮,看着该有的都没有。”   李令姝道:“你辛苦了,衣服很好,本宫很满意。”   蟠桃抿了抿嘴,难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只要娘娘喜欢,奴婢不辛苦。”   打扮好李令姝,苏果就去收拾今日要带在身边的趁手小物,凭澜则是叮嘱蟠桃:“今日一定要看好神鸟,不能让任何外人靠近它,食水都得用咱们自己宫里的,慈宁宫或者百禧楼给准备的,一概不能用。”   凭澜前所未有的认真:“娘娘也要特别当心,如今臣来了南华殿,他们的手伸不进来,宫外人多口杂,机会繁多,若是真想下毒手,应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李令姝微微皱起眉头。   她穿着这样一身礼服,皱眉头的样子比以往凶了许多,让人心里发颤。   “本宫也没碍着谁,如今陛下还在病着,何苦这么着急?”   一般宫斗戏里不都是这么演,为了宠爱,为了孩子,为了家族,她们会拼斗得比任何人都凶。   可如今陛下的宠爱盼不着,孩子也没机会生,若只为了家族,还真不值当的。   凭澜扶起李令姝的胳膊,陪着她慢慢往外走:“娘娘,人心是最复杂的,有时候,一件任何人都不会在意的小事,很可能就是催命符。”   “您看,您往常只在南华殿给陛下祈福,哪里都不去,也从不招惹任何人,为何他们却还是往冰鉴里下了相思子?若是真的一无所图,她们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儿,从四月您进宫时就安排好四喜这个钉子,等到今日才动手。”   “可能他们一开始并不想对娘娘如何,等到觉得娘娘的存在对别人北北有妨碍,这才动手,但一开始,他们确实没安好心。”   李令姝听着她谆谆教导,突然想起那个梦境。   她低声道:“姑姑,本宫想起些事由,回来再同你细说。”   凭澜看她神色不愉,便也叹了口气:“娘娘,今日有大戏可瞧,咱们就开开心心看戏,如此甚好?”   李令姝眉头舒展:“甚好。”   今次李令姝出行,身边直接跟了一个姑姑两个大宫女,先当有气派。   凭澜怕她吃心,路上还解释:“原陛下病症不稳,似有不治之相,年大伴原本只想让娘娘安安稳稳的,不想叫娘娘在太后跟前太过上眼,这才没没让臣过来伺候娘娘,可便是年大伴也未曾想,竟会有这样的事。”   长信宫中,青天白日,就干公然谋害皇后。   这是什么样的胆量,又是什么样的仇怨?正因此,才有了凭澜南华殿之行。   李令姝脑子很清楚,她一点都不傻,知道当时人家还不怎么信任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心向着哪儿看,若是贸然把乾元宫的大姑姑送过来,人家反而不方便可如何是好?   如今瞧着她也是自己人,这才叫凭澜过来,就是为了守在她身边,让她能舒舒服服过日子。   李令姝拍了拍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到了慈宁宫时,李令姝才发现今日的慈宁宫里是格外的漂亮精致。   回廊上的宫灯都换了喜庆的颜色,院中摆满珍惜花草,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赤珠兴许是一大早就等在外面,看李令姝来了,立即上前道:“娘娘可来了,太后娘娘□□叨您呢。”   凭澜就道:“太后娘娘一贯体贴,对我们娘娘也慈祥,娘娘也是早早就过来给太后娘娘拜寿。”   凭澜一出乾元宫的门,太后这边就知道了,后来四喜被拉去慎刑司,个中缘由,太后也是分外清楚。   她对此一言不发,赤珠就全当不知,只对凭澜笑意盈盈:“我就说你应当伺候皇后娘娘。”   凭澜点点头,道:“赤珠姐姐好眼力。”   都是同样的品级,赤珠却比她早入宫多年,这声姐姐是凭澜必要叫的。   赤珠脸上是和煦的笑,见凭澜不让她上手,她也不硬往前凑,只亦步亦趋跟在身边,还给她讲慈宁宫的情形。   除了她,其他三位娘娘都已经到了,正在偏殿里等她。   李令姝点点头,直接去了偏殿。   可能是大家都穿了大礼服,又可能有许多时日未曾见,李令姝看着面前行礼的三个人,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惠嫔还是老样子,因为上次闹了个没脸,今天也很沉默,端嫔笑意盈盈的,瞧着是一团和气。   只受了伤的贤妃兴许还没好利落,几日面色也不是太好,看起来略有些病容。   这会儿太后还在打扮,她们不好去打搅,李令姝便坐下同她们说话。   “贤妃妹妹这是怎么了?手上的伤可好利落?”她关心地问。   贤妃勉强一笑:“多谢娘娘关心,其实臣妾伤得不重,只是如今天气炎热,伤口不易愈合,如今夜里略有些疼,这些时候都有些难以安寝。”   睡不好,脸色就更糟糕。   李令姝微微皱起眉头,说话颇有些笃定:“这便是太医院的过失,若是因医治不力害你难受,定要好好训斥他们,若还不听,也得跟太后娘娘禀报才是。”   她原来可不会这么讲话。   这句一开口,其余三人的眼神就不自觉往凭澜面上飘。   凭澜微微一笑,声音越发和煦:“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只是太后娘娘日常国事繁忙,自无暇处理这些琐事,若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由,可去求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总能替你们做主。”   凭澜顿了顿:“皇后娘娘正位中宫,乃是一国之母,还治不了这些下人?”   她话音落下,偏殿里陡然一静。   贤妃笑容更是勉强。   是了,凭澜去了皇后身边,宫里谁还敢给皇后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朕即将更新上线,搓手! 第68章   这是自然的,宫里一切看似符合规矩,却又丝毫不按道理可讲。   李令姝便是主位中宫,因为陛下重病,太后专权又不喜于她,她便只能委曲求全,在南华殿为陛下祈福。   偌大的坤和宫空空荡荡,却仿佛成了宫里最漂亮的摆设,没人能随意住进去。   就连李令姝这个皇后娘娘,也不过就只住了三天而已。   太后就是搬去了慈宁宫,或许在她心中坤和宫依旧是属于她的,不容外人染指。   但凭澜毕竟不是毫无根基的年轻皇后,她早年就是宜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后来又替陛下打理宫务,在宫里十几年光阴,便只是个从七品的大姑姑,也是宫中官职最高的女官,只要她已出现,代表的就是陛下。   她去了南华殿,今日又陪着皇后出现在慈宁宫,又能说明另一件事。   陛下或者说是陛下身边的人,都已经接纳皇后,认同她是陛下的正妻,并且鼎力支持。   贤妃她们又不是傻子,就算才进宫一个多月,许多事也能看得清楚。   只要今天凭澜陪着皇后在所有人面前亮相,下午命妇们出宫,明日盛京的风向准会变。   贤妃笑容勉强,却也要搭话:“姑姑哪里的话,原咱们也都很尊重娘娘,唯娘娘马首是瞻呢。”   她开了口,端嫔也紧跟着表态。   她看起来倒是依旧笑意盈盈的,仿佛对凭澜的出现没有任何的担忧。   “娘娘一贯温柔体贴,对咱们也很是关怀,身上原就有一国之母的气度,臣妾很是钦佩不已。”端嫔说话轻声细语的,婉转多情,让人听了就很舒服。   凭澜微微一笑:“端嫔娘娘说的是呢,有些人就很明白,有些人却偏偏要犯傻。”   她给李令姝备好温茶,妥贴地送到她手边,然后继续道:“像我们宫里的三等宫女四喜,就没看清眼前形式,染了心魔,便就面目可憎起来。”   一提起四喜,就连惠嫔都不敢说话了。   四喜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何会去慎刑司,她们一概不知情。   但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四喜背叛了皇后娘娘,娘娘慈悲,不愿同她计较,只叫慎刑司发落便是。   自此,没人知道四喜是活是死,到底说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说。   凭澜这一句,倒是震慑全场。   她的意思很明白,四喜不管死没死,落到慎刑司都算是皇后慈悲,若以后有人不懂规矩,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她凭澜可不是皇后,不需要垂范天下,也不需慈悲为怀。   她只是个管事的女官而已。   看众人都不说话,李令姝微微一笑:“好了,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丧气事做什么。”   凭澜立即退后半步:“是,娘娘说的是。”   这一手隔山打虎,凭澜使得纯熟无比,不过三两句话的工夫,就让在场三位新娘娘心里落了事。   待太后准备停当,在正厅接见皇后嫔妃时,她们三个也亦步亦趋跟在皇后身后,生怕多走半步。   太后瞥了一眼,也懒得管这些儿媳妇闹什么妖,只富贵芳华坐在那,独自展现她无与伦比的美丽。   今日的太后娘娘太美了。   李令姝只觉得她脸上的妆容又艳丽三分,似是比哪一次见她都要光芒四射。   她领着三个宫妃,在太后面前行大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娘娘松鹤长春,日月长明。”   太后难得细小眼看,看得出来,她今日是真的很高兴。   “好孩子们,都起来吧,来哀家身边坐。”   于是李令姝便起身,自己坐到了太后的左手边,她身旁隔了一个空位,再往下是端嫔,而贤妃则坐在太后右手边,跟太后身边也隔了一个空位,身边是惠嫔。   李令姝看了一下主位上的座位,觉得太后右手边这一把可能是留给昭阳公主的。进宫四个月,她一次没见过昭阳公主,就连她的传闻,也只早些时候听到过,自她的姑姑突然病逝,就再没人讲她半句。   难道,公主这是病好了?   李令姝垂下眼眸,安安静静坐在那,等命妇们进宫觐见太后。   太后今天心情一定很不错,见凭澜跟在李令姝身边,还关切一句:“你早改过来伺候皇后了,皇后年纪轻轻,不懂宫中事,也压不住底下人,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出那么大的差错?”   她明明是在关心李令姝,可实际上却是在挑拨离间。   索性凭澜知道皇后绝不是小心性人,她长的小,年纪也小,不代表她心眼小。   凭澜笑着给太后行礼:“娘娘说得是,原陛下身体一直未曾大好,病疴沉重,臣不敢轻易擅离乾元宫,也到了今日,才能离宫。”   “臣也早就想去伺候皇后娘娘了。”   太后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去了皇后身边,就是皇后宫里的大姑姑,以后要好好伺候皇后,你可明白?”   凭澜道:“是,娘娘教训得是,臣明白。”   她是什么性子,太后多少了解一些,因此也不再跟她多做纠缠。   在跟几位嫔妃说了会儿话后,外面就响起请安声。   李令姝偏过头去,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命妇进了殿中,她面容清秀,穿着素雅,看起来很是低调。   这一位李令姝从未见过,待到宫人们禀报,她才知来的是谁。   “德太妃娘娘到。”   李令姝便看到德太妃进了大殿中,干脆利落给太后行礼:“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祝太后娘娘福寿康健。”   她说话声音很好听,清清淡淡的,就跟她的人一般,说起来没什么存在感。   太后忙让她起来,叫上座。   德太妃被宫人领着,直接在李令姝身边坐下。   兴许是感受到皇后的目光,德太妃也瞧过来,对她慈祥一笑:“娘娘安好。”   李令姝点点头,当着太后的面,也不多同她攀谈。   这位一直住在慈和宫中的德太妃,平日几乎不怎么参加宫宴,也只太后千秋这样的大日子,她才破例出慈和宫。   李令姝记得,宫里人都说她很是慈悲,是个很好说话也很好伺候的老太妃,挺多小宫女都很喜欢她,说她很大方。   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她不好同德太妃寒暄,太后倒是说起话来:“瑶岚,许久未曾见你,近来身子可好些?”   德太妃就很配合地用帕子掩嘴轻咳两声:“回太后娘娘话,臣妾已大好,待秋日时,定能多来慈宁宫陪伴娘娘。”   太后笑得一脸感慨,且看了一眼德太妃身后那位姑姑:“咱们这般岁数,也是应当仔细保养,琉璃,日常可要好好伺候你们娘娘。”   琉璃姑姑便行礼:“是,臣谨遵太后教诲。”   一听琉璃的名字,李令姝大概就知道这位一定是跟赤珠琥珀她们一起进宫的,一看就是很有脸面的人物。   这会儿来给太后请安的命妇还没到,几个人就只能陪着太后聊天,差不多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外面又有喧哗之声。   这一次,慈宁宫的宫人可是热络多了。   李令姝耳朵很尖,直接听到外面有人请安,隐约说了公主两个字。   先帝的姐妹都已远嫁,非宣召不得入京,如今躺在乾元宫的这位小陛下,也只一位姐妹。   便是太后亲生的昭阳公主。   大殿的竹帘被卷起,一道瘦弱爱小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她身边跟着两个宫人,正小心搀扶着她。   因逆着光,让人瞧不清她的容貌。   不过这位公主,一看就在太后心里很不同凡响。   只看太后立即起身,竟是往前走了几步:“玥儿,快来母后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李令姝余光中,竟是觉得昭阳公主微微瑟缩一下。   但说出来的稚嫩嗓音,还是很有些孺慕之情:“母后,玥儿祝母后身体康健,福寿双全。”   太后一把扶起瘦弱的昭阳公主,不叫她跪下行礼,母女二人便在慈宁宫中狠狠上演一番肉麻的母慈子孝,等太后感叹够了,才叫昭阳公主来到她身边坐下。   李令姝这才有机会打量昭阳公主。   有陛下和英俊逼人和太后的角色容颜珠玉在前,李令姝以为这个同他们二人血缘极近的昭阳公主肯定也是个小美人,可这么看过去,却出乎她的意料。   昭阳公主长得并不太像太后,从她脸上,一丝一毫太后的明媚都无。   太后长了一双妩媚多情的凤眸,她则是杏眼圆脸,因着人年纪还小,整个人消瘦单薄,又不太肯抬头,是以旁人也都不怎么盯着她看。   但李令姝却对她的长相很敏感,总觉得之前太后的态度就很奇怪,今天又当众做那母女情深的戏码,里外都透着敷衍。   不过,这样的怪异之处,还是会去同凭澜仔细问清楚得好。   就在李令姝沉思时,太后就开了口:“蓉玥身子一直不很利落,转眼到了盛夏将过,才略好一些。你还没见过你嫂嫂吧?”   大婚的时候昭阳公主没出现,赏花宴的时候她依旧没出现,若不是之前偶遇孙姑姑,李令姝都会以为宫里没有这么个人。   李令姝如今却也是练就出来的。   听了太后的话,立即就满脸歉意:“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嫂嫂的不是,公主重病,我理应去看望公主,照顾照顾她。”   太后很满意她的回答:“蓉玥的病须得静养,你能有这份心便很好。”   她说罢,扭头看了看身边沉默不语的小公主:“蓉玥,还不给你嫂嫂见礼?”   昭阳公主立即起身,冲李令姝福了福:“蓉玥见过嫂嫂,嫂嫂吉祥。”   李令姝也起身,双手虚扶:“公主快快请坐,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   她话音落下,就看昭阳公主轻轻抬起头。   她那双杏眼很漂亮,乌黑得如同夏日沾了露水的葡萄,晶莹剔透。   只这眼眸里,沉甸甸的都是雾霭。   昭阳公主明明只十五岁,还是妙龄芳华,却已如暮色晨晨的老者一般,通身都无活力。   李令姝从她眼中,看不到光。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下线第一天,要想朕。 第69章   李令姝还来不及从昭阳公主身上看到更多的细节,过来给太后拜寿的命妇就陆续到场。   有一部分上次赏花宴李令姝见过了,不过当日宗妇来得不多,只有安亲王妃不请自来,今日的宗妇王妃们就多了许多。   只要在京中的三品以上宗妇命妇,都必须要进宫给太后贺寿。   李令姝安静坐在那,人家给她行礼就说免礼,反正她也不是今天的主角,宗妇们也只对她身边的凭澜姑姑略有些惊讶,却都很好掩饰过去。   李令姝看了看身边的凭澜,突然发现有些事就是这么简单。   有时候,不过就是一个态度的转变。   外人可不知陛下到底是什么状况,凭澜一出现在李令姝身边,她们就自发认为,陛下这是爱重皇后,看太后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妇,特地来给皇后做脸。   便是陛下如今未有实权,他到底是九五至尊,只要他一日不死,他就是大越最尊贵的人。   也不过就这几天的工夫,李令姝对封建社会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有时候,身份地位决定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待命妇们都到齐,最后出场的就是几位王妃。   年纪很大了的谨王妃,是陛下叔祖的原配王妃,谨王已经故去多年,老王妃却还精神矍铄,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康健。   还有不是很喜说话相貌平平的端亲王妃,端亲王虽也是陛下的堂叔,却只能上溯到高祖皇帝,中间隔了两层。   再往后就是富态喜人的诚亲王妃,平和温柔的康亲王妃,这两位李令姝都见过,倒是很好认。   最后来的就是安亲王妃了。   这位王妃每次出场都是那么精彩卓绝,李令姝看她今日特地换了一身大红吉服,就忍不住想:这是故意刺激太后的吧?   她虽不如太后艳丽逼人,年纪却轻上几许,这一身大红穿在身上,平白多了几分风采。   李令姝余光里,就看到太后狠狠捏了一下茶杯。   安亲王妃在太后面前行礼,笑意盈盈道:“给太后请安,祝太后青春永驻。”   她特地选的这说辞,实在很是扎心。   太后目光一闪,沉声道:“安亲王妃今日可是光彩照人,这青春永驻,当是哀家送给你。”   安亲王妃福了福,在副位坐下,又笑道:“若是不说,看娘娘如此明媚,定不会以为娘娘今年已三十有八,再过两年都要到知天命的年岁,也不知娘娘用的什么方子,保养这般得宜。”   李令姝就听到身边的太后,深深喘了口气。   安亲王妃跟她素来不对付,李令姝也听闻安亲王对皇位很是觊觎,而太后又一心只想自己养育皇嗣,所以两家的关系只差不好,倒也能让人理解。   就在李令姝以为太后会忍住的时候,却听太后道:“安亲王妃也不过就比哀家小上一载,如今肯定很需要哀家所用的护颜方,今日你既然如此恳求,那哀家也不好藏私。”   李令姝就听到她轻声一笑:“在场都是相熟的王妃命妇,偏巧今日给哀家贺寿,哀家便让人准备好方子,你们都带回家去试试,也算是哀家给你们的谢礼。”   一直在边上吃瓜的命妇们兴许也没想到最后好处落到她们身上,便都起身行礼,口中称谢。   而安亲王妃也敷衍地给她行礼,到底没再多言。   有了这段插曲,殿中的气氛便要沉闷一些,太后就道:“既然人都到齐,咱们便去百禧楼听戏吧。”   慈宁宫也坐不下那么些人,给了寿礼也没地方瞧,只能去百禧楼的正厅中,才能松快一些。   太后起身,李令姝就跟着起身,在她身后,是依旧沉默不语的昭阳公主。   一路无话,等到了百禧楼,李令姝还是坐在太后身边,两个人就坐在主位上。   凭澜上前给李令姝暖茶,李令姝就笑道:“这会儿正好戏还没开,臣妾便把寿礼给太后娘娘奉上,还望太后娘娘喜欢。”   这个上寿礼,由她开头最合适,总不能太后自己开口要。   于是太后就笑着道:“皇后最是孝顺,你费心了。”   李令姝腼腆一笑,让苏果上前一,李令姝把她手中的锦盒打开给太后瞧:“臣妾近来一直在南华殿礼佛,日夜沐浴佛音,倒是有些浅薄心得,因此每日在前殿诵经时,便提笔抄经,业已抄了九十九折,祈求佛祖保佑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估摸着知道她上不了什么名贵的东西,如今看她准备的寿礼这么用心,太后面色也缓和许多,言语里都是赞赏。   “先帝最是勤俭,往常也都同哀家感叹,若是宫中众人也能简朴处事,一定会有所得。太后这份寿礼实在太过用心,又贴合了先帝圣意,哀家很喜欢。”   太后让宫人接过锦盒,亲自打开一折去瞧。   字绝对都是李令姝亲笔缩写,因着练字时候不长,字还没那么漂亮精致,却也像模像样。   太后看了一眼李令姝,颇有些意味深长:“皇后如此,很不错。”   她这么一夸,同桌的李令嫣就勉强勾起唇角,显得不那么高兴。   近来也不知李令嫣有什么急切事,她原来可不会如此把心思都挂在脸上,如今是越发不爱装样子,倒是比以前好猜许多。   李令姝才不理她,只要太后说她好,她就好,李令嫣到底如何,她完全可以不在意。   她起身冲太后行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激动:“太后娘娘能喜欢臣妾这份心意,那这工夫就不白费,多谢娘娘体恤臣妾。”   太后看李令姝听明白了,倒是挺满意。   她虽然不喜欢李令姝,可也讨厌傻子什么话都听不懂,只要懂点事,就能让人省心不少。   有了皇后这个好头,其他宗妇命妇也陆续呈上贺礼。   什么观音像、千佛帐,什么南海珊瑚漠北红狐,什么金珠、双面彩屏、掐丝珐琅寿桃摆件等,应有尽有。   李令姝看得眼花缭乱,心里感叹:这些人家真有钱。   那呈上来的寿礼,不是心诚意足就是稀世珍宝,让太后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待大家的礼呈得差不许多,就到了王妃们,其他几位王妃都是四平八稳,大多都是摆件,唯独安亲王妃呈上了一盒老人参,道能益气补血延年益寿。   李令姝觉得安亲王妃今日是特地给她找不自在的,所以也没带自家的小郡主,怕太后把火气撒到自己闺女身上。   不过这一回,太后忍住了。   王妃们都上了寿礼,最后就只剩李令嫣。   她倒不是拿娇,只起身对太后行礼:“太后娘娘,臣女的寿礼须得等会儿才能呈上,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太后对她一贯很是慈和,闻言便道:“你这孩子,又弄什么新鲜东西?”   李令姝很是腼腆:“娘娘先瞧戏,一会儿定让娘娘高兴。”   太后就没再等,只叫庆喜班开戏。   今日这一出准备的是传统剧目,名叫《麻姑拜寿》,李令姝看了开头就没什么兴趣,只勉强把剧情猜懂,就坐在那慢条斯理剥花生。   戏台上咿咿呀呀,锣鼓喧天,她就是想困,也没什么机会睡着。   凭澜大概看出来她不爱瞧系,就尽量少给她温茶,怕她吃多了不太方便更衣。   就这么熬了小半个时辰,前一折终于唱完了。   李令姝松了口气,无论听几次,她都很不习惯折子戏,一个是听不懂,再一个乐器声很大,吵的耳朵痛。   不光她觉得吵,娘娘们和王妃们身后的神鸟可能也觉得吵,其中有几只一直跟着折子戏唱歌,唱得荒腔走板,让人听了更心烦。   在太后娘娘的示意下,那几只很活跃的都被罩上了黑布,渐渐就安静下来。   李令姝趁着休息的空档,回头瞧了瞧小腮红。   就看它稳稳站在鸟笼里,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李令姝对苏果道:“小腮红这是睡着了?”   苏果一直守在神鸟边上,闻言道:“娘娘,小腮红似乎也跟着听戏,应当没睡着。”   李令姝又看了一眼小腮红,见它似乎是因为自己叫了它的名字,这会儿又睁大眼睛,歪着头看过来。   “咕?”赫连荣臻问。   他其实还是挺喜欢听戏的,如果李令姝喜欢,他甚至能给唱两句。不过这会儿她虽然没怎么表现,但赫连荣臻却一眼看出她并不喜欢,于是也就能下意识假装听不懂。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假装。   李令姝看它那可爱的小模样,对折子戏的不耐烦就烟消云散,趁着去更衣的时候,还跟小腮红念叨。   “要是不喜欢听也不要紧,一会儿用完午膳,咱们就回家去,清清静静的就很好。”   赫连荣臻只能答应:“咕咕咕!”   知道啦!   李令姝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见它又老实又乖巧,忍不住夸他:“看看别人家的神鸟,你是最聪明最漂亮的!还这么懂事听话,小腮红最棒!”   赫连荣臻骄傲挺胸。   “娘娘对,娘娘对。”   李令姝就笑了。   “你还知道接茬,走了,咱们继续听戏去。”   待回到厅中,下半场折子戏也唱了起来。   在咿咿呀呀声音里,熬了半个多时辰,李令姝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被搅成浆糊,什么都来不及想。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尘埃落定时,李令嫣又站了起来。   她笑着对太后行礼,道:“太后娘娘,臣女的寿礼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呈上来给娘娘贺寿。”   太后也笑容满面:“好好好,呈上来。”   李令嫣拍拍手,戏台上的锣鼓就又热闹起来。   成排的小宫女怀里捧着花盆,依次往主桌行来,厅中顿时缤纷多姿起来。   李令姝眯着眼睛看,发现来的一共三十八人,寿礼捧着的花也是五颜六色,但三十八盆都不相同。   看到这么多漂亮珍贵的花,太后脸上简直是红光满面,她笑得合不拢嘴,一看就知这礼物送到她心坎上。   李令嫣笑笑倩兮:“娘娘,臣女知娘娘喜牡丹,特地寻来三十八种不同颜色的牡丹,其中还有最是名贵的姚黄和魏紫,如今一瞧,却只能衬托娘娘半分。”   她话音刚落,那一串宫人就来到近前。   其中抱着姚黄的那一位,正正好站在了李令姝身后,李令姝正要转身去看,就只听那宫人发出一声惊呼声。   那声音很轻,可她离李令姝实在太近,李令姝可听得一清二楚。   她回过头来,就看那盆牡丹朝自己迎面扑来。   就在这危及当头,李令姝脑子里却是另一句疑问。   又来?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且看朕大显神威! 第70章   然而听了一上午戏的李令姝,头脑是相当迟钝的。   她甚至什么动作都来不及做,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嫩黄小身影从笼子里窜出,气势磅礴地冲向那盆枝叶繁茂的姚黄。   明媚的嫩黄色在李令姝眼前炸开,就如同深夜里的烟花,又似天际的圆月,那么璀璨,那么明亮。   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切,仿佛都未明白过来一样。   直到一声巨响。   那盆牡丹在小腮红的冲击下,“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破碎零落。   原本鲜嫩柔软的姚黄牡丹被折断了枝叶,垂头丧气地趴在土上,完全丧失了原本的摇曳多姿。   李令姝立即回过神来,她忙上前要接回小腮红,就看它突然抬起头,厉声尖叫。   “嘎!”小腮红扑腾着翅膀,不停往后退,“嘎嘎嘎!”   李令姝顺着它躲避的方向看去,只见姚黄原本青绿的枝叶上,泛着蓝紫色的光芒。   “都别上前!”凭澜也发现了,皱眉低呵一声。   待她开口,旁边的人才如大梦初醒般,宫人们忙着上前护住自己主子,而那个捧着姚黄的小宫女也早就面色清白,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凭澜上前一步,整个人当在李令姝身前,垂眸看着那盆姚黄。   李令姝正要开口,却突然听李令嫣气急败坏道:“皇后娘娘,您的神鸟怎么回事?这一套珍惜牡丹是臣女耗费半年培育而出,您也不好好管住您的神鸟,怎么这么莽撞。”   李令姝看小腮红弄得浑身都是土,心里很生气,她偏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   “永宁县主,有时候,要看清楚事再讲话。”   李令嫣头一次被她冷视,一时间竟是被震慑住,一句话都没能反驳出口。   太后沉着脸,斥道:“够了!”   厅中陡然一静。   太后看了一眼李令嫣,又去看李令姝,神情莫测。   “刚是这宫女不懂规矩,一整盆花都要砸到皇后头上,神鸟乃是咱们大越的神物,保护一国之母无可厚非,当得嘉奖。”   李令姝刚要替小腮红谢恩,就听身边凭澜姑姑道:“娘娘,花上有毒。”   “什么!?”此时不光李令姝,就连太后都略有些惊讶,立即皱眉看过来。   一听说有毒,李令姝想到的不是自身安慰,却是想让小腮红赶紧回到自己身边。   她也不顾在场这么多人,直接对站在地上的小腮红说:“小腮红,听话,快回来。”   回应她的,却是小腮红泣血一般的哀鸣。   李令姝就看它小小的身子,站在很远的地方,一边颤抖,一边吐血。   鹦鹉的血,也是鲜红的。   小腮红站在那,瘦瘦小小的一只,在人群里几乎都要瞧不见身影。   可李令姝却能一眼看到它。   李令姝看它吐血,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甚至不管凭澜的阻拦,执意要过去接回她的小腮红。   她又喊了一声:“小腮红!快过来!”   但回应她的,却只有小腮红不停退后的脚步。   赫连荣臻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冲李令姝叫了一声:“啾啾啾。”   他想让她别过来。   凭澜死死拦着李令姝,一边让苏果用笼子和托盘去接小腮红,一边迅速对太后道:“太后娘娘,如此这般还是尽快传太医吧。”   看到这个情景,太后的脸色难看之际。   她迅速吩咐宫人去穿太医,又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李令姝:“皇后,遇事不能急。”   太后发了话,李令姝便只能坐下,可她那双眼眸却离不开小腮红。   索性这会儿也没人围在周围,其余的命妇王妃们根本就不敢往前凑,这一片也就只太后、李令姝及李令嫣萧夫人等。   凭澜低声安慰李令姝:“娘娘,小腮红一看便是中毒,若您贸然去碰触它,因而染上毒药,岂不是白费了小腮红对您的心?”   李令姝只觉得心口发疼。   自父母过世之后,她已有很多年没有这般心疼过。   哪怕是之前病入膏肓,也不过就偶尔感叹一下上苍不公,这种心如刀割的感受是从未有过的。   她看小腮红一直在那颤抖,喙中鲜血不断滴落,却还是蹒跚地回到笼子里。   可是这一次,它在一没办法飞到它最喜欢的这根横木上,跟李令姝啾啾啾撒娇。   它只能蜷缩在笼子地,悲伤地看着李令姝。   李令姝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若不是太后死死盯着她,她的眼泪定收不住,早就奔涌而出。   苏果带着小腮红回到李令姝身边,让她好好看看小腮红。   李令姝伸了伸手,想起凭澜的话,就又把手收了回去。   “小腮红,咱们不怕,太医马上就来了。”   赫连荣臻吐了口血,疼得眼前一片发黑,却还是坚强地听到了李令姝的话。   他知道他等不到太医了。   他从来没这么疼过,哪怕是当时从步辇上摔下来,摔得头破血流,他都没觉得这么难受。   此时此刻,那钻心的毒药早就流窜进他四肢百骸,就太医能赶到,也救不了中毒颇深的一只鸟。   他身上很疼,心里却很明白。   哪怕今日真的因中毒而死,他也不后悔。   那盆花要是摔到李令姝身上,中毒不治的就是她了,他下意识救了她,待回过神来以后,却颇为庆幸。   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只鸟。   能一命抵一命,他觉得很值得,哪怕灵魂就此消亡,他也不觉得后悔。   这几个月,他们相互依靠,相互陪伴,只要能救她,好好保护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以后,他却再也不能守护他了。   这一刻,赫连荣臻竟是忘了家国百姓,忘了大越的百年基业,也忘了身为一个皇帝的责任。   他只是他自己。   赫连荣臻爱上地看着李令姝,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什么都无法看清。   他拼劲最后的力气,对她说:“娘娘吉祥。”   然后,他就卸掉所有的力气,闭上了双眼。   李令姝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腮红。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小腮红那种哀伤至极的目光,这一刻,它仿佛成为了一个有灵魂的人,而非一直单纯的鸟。   在中毒的那一瞬间,它似乎就知道自己不行了。   李令姝听到它哀鸣,感受到它的疼痛,最后却听它对自己说:“娘娘吉祥。”   这是它闭上眼睛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令姝难以置信地看着它。   看它小小的身子渐渐没了动静,身体逐渐僵硬,看它原本油光水滑的羽毛暗淡失色,再也没有往日的美丽。   李令姝觉得有什么人抓着她的心,狠狠在地上摔。   “嘭咚、嘭咚。”   那颗心,几乎都要碎了。   “小腮红,你是不是困了?”李令姝跟它轻声呢喃,“你困了就好好睡,我不吵你。”   太后一眼就看出那只神鸟已经死了,身子都僵了,根本就不是睡着。她瞥了一眼装似疯魔的皇后,皱了皱眉,低声对赤珠交代。   “让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带着这盆花,请皇后去雅室休息一下。”赤珠往那边望了一眼,不太敢动。   “娘娘,皇后只怕……不肯。”   太后眉头锁紧,她狠狠瞪了一眼办事不利的李令嫣,转头面对皇后的时候,却又很是和气。   “皇后,厅中人多口杂,不宜多待,你陪哀家去雅室略作,也好让太医好好给神鸟医治。”太后说话不紧不慢,语气却很凝重。   李令姝微微一顿,却一动不动,也未曾回话。   太后声音略大了些:“皇后!”   李令姝浑身一颤,她缓缓扭头看向太后,眼底都是血丝。   “娘娘,”李令姝一字一顿道,“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   太后十分淡然,声音很是轻柔:“好孩子,你别怕,一切都有母后。”   李令姝这才仿佛被安抚一般,颤颤巍巍被凭澜扶起身来,冲太后福了福:“是。”   此话说完,李令姝转身就往外走,根本不去看旁人一眼。   太后叹了口气,淡淡看向李令嫣和萧夫人:“你们也去。”   从事发到现在,李令嫣仿佛才回过神来,她面色苍白,对太后张了张嘴。   太后眉毛一竖:“慎言!”   李令嫣浑身一颤,整个人往后倒去,被萧夫人一把扶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夫人同太有相仿的容颜上,表情是别无而至的淡然。   “娘娘放心,臣妇这就去陪皇后娘娘,她一个人会害怕。”   萧夫人说完,拉着李令嫣对太后行礼,然后便匆匆跟上皇后的脚步。   这会儿,那盆碍眼的花已经被宫人卷进毯子里,等人都走光,厅中立即光洁如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太后笑意盈盈,对众人道:“好戏还在后头,诸位夫人且先听戏,哀家也去小憩一会儿。诚亲王妃,你替哀家好好招待。”   诚亲王妃立即起身,轻声细语道:“是,娘娘快去歇息。”   其实台上这一出戏就要唱完,但太后说好戏还在后头,众人就只能继续听,甚至都不能东张西望,好奇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赤珠扶着太后,淡定自若往外走。   太后脸上笑意盈盈,语气却冷若冰霜:“刚所有捧花的宫人全部送去慎刑司,连带御花园的嬷嬷姑姑也一并送去,哀家必要知道,到底是谁如此不敬。”   动手之人,心肠歹毒至极。   她故意在李令嫣送来的寿礼上做手脚,一是为了撇清自己,二则是体察上意,以为太后遇到这样的事不会深究,只会敷衍了事。   太后冷笑一声:“他们以为哀家怕事?”   几十年,她做过多少事?又经过多少事?她如果会怕,现在坐在太后宝座上的,就是陛下的生母宜妃,还有她什么事?   可笑,真是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别看朕短暂下线,朕还会回来的~ 第71章   此时百禧楼一层的雅室里,李令姝带着小腮红坐在主位上,而萧夫人和李令嫣母女则坐在陪位上,气氛很是凝重。   李令姝一门心思盯着她的小腮红看,眼神发直,似乎都没发现萧夫人母女的到来。   李令嫣在她身侧,几乎是坐立不安。   萧夫人看她几次三番要说话,皱眉握住她的手:“嫣儿,噤声。”   李令嫣很着急,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态过,此刻的她面色发白,嘴唇发干,整个人慌得不行,一看便知心中有事。   “娘!”李令嫣小声说,“我……我没有!”   太后寿宴,百禧楼中,当着盛京所有三品命妇宗妇的面,她若还有胆量毒害皇后,若非她得了失心疯,否则绝无可能。   她跟皇后确实积怨已深,也只是私心里怨恨李令姝长得更美还做了皇后,若真要毒害她,早年在家中时,她有一万个法子弄死她。   又何苦等她当了皇后再来动手?   便是之前那一回,她也只想着让李令姝难堪,毁的是她的名声,也没想着要她性命。   但是她心里明白,就怕李令姝不明白,到时候跟太后那胡搅蛮缠,太后也不一定偏帮她。   毕竟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怎么看都是她动的手。   但萧夫人就比她淡定多了。   她看了对面的庶女一眼,回头对李令嫣道:“无妨,皇后娘娘不傻。”   李令嫣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唯独怕自己的母亲和姨母太后,今日被母亲拦了两回,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低下头生闷气。   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借刀杀人,还借到她头上,若是让她知道,定饶不了对方!   就在李令嫣垂眸深思时,太后姗姗来迟。   她一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沉着冷静的萧夫人,然后才慢慢走到李令姝身边。   李令姝似乎整个人都傻了,完全没听到太后的脚步声,以至于太后都来到跟前,她还呆愣愣抱着那个鸟笼子,一味看着笼子里的小鹦鹉。   小腮红早就不会动了。   太后叹了口气,不让赤珠提醒她,只轻声道:“好孩子,你抱着个鸟笼像什么样子,给你的宫女拿着,保准伤不到小腮红。”   她特地用了小腮红这个李令姝起的奇奇怪怪的名字,确实唤回了李令姝的神智。   李令姝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太后娘娘。”   太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赤珠新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又道:“没事孩子,太医这就道。”   她话音落下,太医恰好来到雅室门口。   太后抬起头来,见这一次来了两位太医,便道:“都进来。”   王寿安和韦凡之低眉顺眼地进了雅室,先给她们几位请安,然后便老老实实站在那,等候太后差遣。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知道这百禧楼发生了什么,此刻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谋害皇后可是大不敬的罪名,事关宗室大事,他们这些做太医的,是万万都不敢马虎。   太后扫了两位太医一眼,沉声道:“两位大人相比也是很清楚,这盆花上似有剧毒,皇后……这只神鸟碰触到花立即中毒,现已……”   李令姝看起来实在太过糟糕,她也怕言语之间刺激到她,说些不中听不能说的胡话。   王寿安同韦凡之对视一眼,立即行礼道:“臣遵旨。”   他让韦凡之去看毯子里卷着的花草,自己则走到李令姝身前,小声道:“娘娘,把神鸟给臣把。”   李令姝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满满都是迷惑。   “小腮红是本宫的,本宫谁也不给。”   王寿安一下子就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去看太后。   太后放下手中的茶杯,亲自握住李令姝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带:“好孩子,你不是一直说要让太医给小腮红瞧瞧吗?太医这不就来了?你不把小腮红给太医,太医也没办法给小腮红医治。”   这大概是李令姝入宫以来,太后对她最慈眉善目的一次。   李令姝望了一眼王寿安,却是问:“你能保证好好医治小腮红?绝对不会糊弄本宫?”   王寿安的汗都下来了。   李令姝又问:“你对圣祖皇帝发誓,一定如实禀报。”   听到这话,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偏过头去看李令姝,却发现她还是一脸迷茫,似乎一直都没回过神来。   或许,这只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吧。   王寿安见太后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敢对李令姝发了一遍誓。   李令姝乖巧地把鸟笼递给他,神经兮兮地说:“你小心一点,小腮红睡觉很轻的,你别弄痛他。”   王寿安甚至都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已经疯了。   可现在却不是他说话的时候,王寿安接过鸟笼,退下就在厅中检查起来。   皇后娘娘的这只神鸟早就已经死了,身体都已经僵硬,不用仔细去检查,都能看见它爪子上的伤口,伤口附近乌黑发紫的血迹。   这应当是保护皇后娘娘时被花枝伤到爪子,破皮流血之后毒物浸染,迅速毒发身亡。   王寿安不过是个太医,也没资格豢养神鸟,可现在看这只幼小的神鸟竟为护主而死,也忍不住在心里头感叹。   神鸟就是神鸟,说它们是福神一点都不为过。   这时韦凡之摘下手套,小心翼翼放回布袋中,过来对王寿安道:“王大人,咱们换一下。”   王寿安抬起头,只简单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毒一定很不简单。   于是他也取出手套,轻轻在花朵上翻找起来。   另一边,李令姝还呆坐在那,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厅中的神鸟。   太后看她似乎是真傻了,便看向李令嫣:“永宁,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令嫣刚才已经被母亲教导过,这会儿也不敢太冲动,却还是压不住性子,语速很快地道:“太后娘娘明鉴,此事绝非臣女所为,皇后娘娘是臣女的亲妹妹,便是如何臣女也不能弑亲。”   其实古人有时还是挺忌讳做这些不敬伦常之事,弑亲是很重的罪名,李令嫣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便是心思恶毒些,也到底承担不起。   太后道:“哀家知道,只是让你把事情说清楚,花都经了几手,你总归是知道的。”   李令嫣松了口气,立即道:“多谢娘娘信任。”   “这三十八种牡丹是臣女特地从南地寻来的,之前一直在附中精心养护,差不多都养活才送入宫中,由御花园的刘姑姑看护。自此臣女每次进宫都要去御花园看一下这些牡丹,三日前和今日都特地敲过,甚至上手摸过,当时是绝无问题的。”   李令嫣从小就听着太后这个姨母的传说长大,又被她关照这么多年,对太后其实是满怀真心的。她给太后送寿礼,一看就下了大功夫,便是她本人也是经常关照着,没有丢给宫人,一点都没有敷衍。   便就是如此,这一批花草还是出了问题。   太后听完,倒是若有所思。   “娘娘,嫣儿对您的心您是知道的,这份寿礼她前后准备几个月,足见用心。她也不是那等恶毒的人,之前两姐妹可能是有些口角,但她们年纪都还小,说过也就罢了,她又怎么会对亲妹妹下手呢?”   萧夫人道:“如今,这人冲着皇后娘娘下手,所图……也不过就是后位二字。”   太后又如何不知?   在事发当时,太后就想明白这件事了。   她看了一眼太医们,倒是没说别的,只道:“如此说来,最有问题的就是从御花园送往百禧楼这一段路,路上一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赤珠不用她吩咐,就直接跟身边的大宫女细语几句,那大宫女便迅速退了出去。   太后便把目光收回来,望向厅中。   “两位大人,可是有了结果?”   王寿安和韦凡之浑身一震,半抬头往堂上看去,发现不仅是太后娘娘,就连皇后娘娘也直直看着他们,目光幽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们两人之前是见过皇后娘娘的,却从未见她如此面貌。   王寿安想到之前发的誓,心里略作斟酌,还是跟韦凡之一同上前。   “回禀太后娘娘,臣等有了结果。”   太后沉声道:“说!”   王寿安弯着腰,垂眸开口:“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花上的毒是一味很罕见的毒,名为姹紫嫣红,只要人身有创,沾染些许便能浑身剧痛毒发身亡,因染血的伤口发着紫色的闪光,故而得名。”   这毒一听就可怕得狠。   下毒之人是片刻都不想让皇后活着,太后心中微沉,看来上次御花园那一次神鸟伤人,应当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再加上皇后宫中的四喜背主求荣,直接在皇后的夏冰中下毒,若非皇后宫中宫女机敏,那皇后现在恐怕也缠绵病榻,人事不知了。   太后脑中越清醒,心里边越是愤怒。   宫中不知何事有了另一个人,对她精挑细选出来的皇后虎视眈眈,并且手段越发毒辣,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肯收手。   对方究竟对皇后有多大的仇恨?   最可怕的是,这些事情一丝一毫端倪都无,太后管宫十几年,这是头一次,她觉得事情似要失控。   这必然是不行的。   她留着皇后还有用,若是叫她这么死了,那她又何苦费心把她娶进宫来?   太后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王寿安。   “一会儿你们护送皇后回宫,务必给皇后诊治妥当,以后每月的平安脉也要仔细,务必不能出差错。”   就在这时,李令姝说话了:“大人,你怎么没给小腮红上药?它都流血了。”   李令姝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小腮红一定很痛。”   小腮红确实很痛。   就在一刻之前,乾元宫的皇帝寝宫中,赫连荣臻突然睁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第72章   皇后娘娘的精神一看就不太正常。   王寿安心里发慌,却也还是语气平缓地道:“娘娘,臣已经给神鸟止血,您看神鸟不流血了。”   李令姝往笼子里看,因为离得远,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   “是吗?那就多谢大人了。”李令姝如是说道。   王寿安看了看太后,道:“娘娘谬赞,都是臣份内之事。”   太后点点头,对凭澜道:“凭澜,你给皇后倒一碗热茶,让皇后暖暖手。”   她刚碰触皇后的手,明明是炎炎夏日,她的手却是又冰又冷,仿佛深冬一般。   太后趁着皇后喝茶的空档,对王寿安道:“这种毒,相必宫里不会有吧?”   王寿安道:“回娘娘话,宫里的太医院常年都不会备毒物,除非是能跟其他毒物相克,可以少量用来治疗疑难杂症的。毒性如此剧烈的毒药,不仅宫中不曾留存,便是坊间的也不会有。”   他道:“娘娘,此毒北地并不常见,若非太医院留有早年毒典,臣等也从不曾见过。”   太后道:“你确定,这一定是姹紫嫣红?”   王寿安跟韦凡之一起跪下,给太后行礼:“娘娘,此毒未沾血时,只泛青紫,也无其他气味,可一旦沾染血迹,渗入伤口,就会在紫色里泛出金红之色,颜色艳丽逼人,味道也从无味变为苦甜之味。”   宫中什么样的事都能遇见,什么偏门的毒都有可能出现,太医院里的毒典在历代太医的增添之下,自是越发详细缜密。   一种毒是什么颜色、气味、味道,中毒前后的样貌,中毒后的症状,一一都有描述。   但凡入职太医院,人人都要背,时常还要取出来复习。   若是只来一个还有可能看错,他们两个一齐诊断出来,就万无一失。   太后道:“你的意思是,这种毒药是宫外传进来的?”   王寿安道:“是,娘娘且放心,宫中绝无此毒。便是宫外,盛京等地的医馆药店也都不会备货,应当是有人从西南等地带来盛京,机缘巧合带入宫中。”   他这词用得倒是很奇妙。   什么机缘巧合,其实说到底,就是对方处心积虑罢了。便是西南等地这个词汇,也似乎意有所指,显然他们都知道这毒出自何方。   太后目光微闪,道:“皇后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凭澜,伺候你们娘娘回宫。”   她又对太医道:“还请两位太医去南华殿给皇后请脉,务必医治好皇后。”   话音落下,她看李令姝完全没有动静,似乎还沉浸在小腮红身上,太后只能亲自起身扶起李令姝,让凭澜好好侍奉她。   凭澜大概知道后面的事太后不太像让她们听,便轻声细语安慰李令姝:“娘娘,咱们回去吧,小腮红还得回去好好午睡呢!”   李令姝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道:“对,姑姑说得是。”   她就一脸迷茫地被凭澜请出雅室,临出门的时候还提醒:“带上小腮红。”   苏果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给她看笼子:“娘娘放心,小腮红一直乖乖的。”   等李令姝走了,太医也都退下,太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岂有此理!敢在哀家眼皮底下动手,这是觉得哀家不顶事了?”太后异常生气。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敢在宫中挑战她的劝权威,就连赫连荣臻,也不老老实实叫她一声母后,从不在宫中作威作福。   萧夫人却是很清醒,见太后如此生气,还轻声细语哄劝她。   “娘娘,并非这人不顾娘娘的脸面和尊荣,而是皇后为对她来说太过急切,以至于得了失心疯,这才行事乖张,全然不顾宗室的体面。”   萧夫人语气平和,渐渐抚平了太后的怒气。   “娘娘,这是她的错,同娘娘没有任何干系,待娘娘把事都查清,再去惩戒也不迟。”   太后深吸口气,冷笑一声:“若是落在本宫手中……”   若是落在太后手中,不死也要脱层皮,萧夫人听懂了太后的言下之意,垂眸不再多言。   另一边,李令姝坐在步辇上,姑姑宫女们跟在身边,太医则跟在仪驾之后。   她低着头,就只看放在膝盖上的手,对身边之事好似漠不关心。   凭澜抬头看了看她,复又底下头去,对身边的苏果叮嘱一番。   这会儿也没什么外人,苏果是一脸的担忧:“娘娘无碍吧,小腮红它……”   凭澜捏了捏她的手:“噤声。”   苏果立即没了音。   她低头看了一眼笼子里悄无声息的小腮红,心里也很难受。   小腮红真的不在了。   她不过就日常照料一下小腮红,也没怎么跟小腮红玩闹说话,她都如此难受,更何况是同小腮红日夜相处的娘娘呢?   苏果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想:这些作恶的人,早晚都要遭报应。   一路沉默地回到南华殿,凭澜小心翼翼扶着李令姝下了步辇,陪着她往殿中行去。   路过前院时,恰好碰见在扫地的琥珀,两人视线对了一眼。   琥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整个人也十分淡然,可当看到李令姝这种神态时,她也有些疑惑。   赤珠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后再说。   琥珀便没出口问。   不过随后,他就看到了被捧在苏果手中的神鸟。   那只很聪明也很活泼的神鸟给南华殿带来了很多欢乐,南华殿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就连前殿的杂役宫女偶尔看见它在屋脊上望天,也会跟它说两句话。   现在这只活泼的小神鸟,却僵硬地躺在笼子里,眼睛半闭着,再也没有往日的活灵活现。   它死了。   琥珀当即皱起眉头,明白了皇后为何如此。   她放下手里的扫帚,双手合十,轻轻唱诵一句:“阿弥陀佛。”   愿你来世如意。   此刻的李令姝,就这么木然地进了南华殿后殿,在主位上坐下。   苏果捧着鸟笼,没有跟着进来,只在殿外跟凭澜询问。   凭澜低头看了看一直不说话的李令姝,让苏果进了厅中,把鸟笼放在高几上。   两个太医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大太阳底下的,一声都不敢吭。   皇后这个模样,看起来有点像是迷了心,略有些失心疯的症状。   他们可一点都不敢惹她,生怕她暴起伤了自己,不说太后了,就是这位凭澜姑姑都饶不了她们。   凭澜也不管太医们如何,自顾自吩咐苏果和蟠桃给皇后净面摘冠,让她能坐得舒服些。   等这一套都忙完,凭澜亲自选了一顶桃木冠给李令姝戴上,然后才叫太医进前。   “王大人、韦大人,您二位也瞧见了,娘娘如今……怕是不太好,劳烦您二位仔细瞧瞧。”   王寿安和韦凡之躬身上前,低声道:“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李令姝依旧不说话,她目光虚浮,这会儿连神鸟也不看了,只望向门外不知名的地方。   王寿安下意识看了一眼凭澜。   凭澜就柔声哄了哄李令姝,让她伸出手来,叫太医给她瞧看瞧看。   王寿安这才上前。   这时候,李令姝的目光又落到小腮红身上去。   王寿安认真给李令姝请脉,左右手全部听完之后,才略往后退了半步。   这会儿又换韦凡之请。   王寿安请了脉,心里倒是安慰一些,表情也略放松。   凭澜也不等韦凡之诊完,直接问王寿安:“皇后娘娘如何?”   王寿安斟酌一番,道:“凭澜姑姑,上回娘娘在坤和宫时风寒重病,臣也给请过脉。那会儿娘娘脉象虚浮,轻薄无力,当时能缓和过来,已非常人之所不能,臣至今都甚觉惊讶。”   当着凭澜的面,他也不隐瞒什么。   那个时候的皇后娘娘,便是不诊脉,单看面相都能发觉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可这位皇后娘娘却偏生醒了过来,并且一日比一日好转。   之前皇后的脉案他也都看过,因太后没有发话,皇后这边也无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少有的几次,却能看出皇后渐渐能类同龄人,确实将养得宜。   然而今日皇后到底遭逢大哀,心绪起伏,却也还不算迷心之症。   王寿安继续道:“娘娘同神鸟感情深厚,哀伤至极,导致心绪不畅,忧思郁结,也在情理之中。索性娘娘平日里保养得宜,倒也没迷心忘情,神思不知,只要缓和些时日,应就能痊愈。”   他如此说完,觉得凭澜应是松了口气,可抬头望去,却见凭澜目色深深,瞧着并不很畅快。   “多谢王大人,”凭澜淡淡道,“韦大人如何瞧?”   王寿安微微一愣,就听韦凡之道:“娘娘因神鸟逝去,悲伤过度,魂不守舍,犯了离心失魂之症,须得静养。”   “韦大人!”王寿安比韦凡之大上几载,一向自诩医术高超,听到他这般胡说八道,当即就来了气。   但凭澜却是轻声笑了笑。   王寿安脸上一抽,瞬间就说不出话来。   凭澜轻声细语:“王大人,依我看,韦大人的脉听得准确许多,您说是不是?”   她声音很轻,似是在耳边呢喃,却又好似暮鼓晨钟一般,在他心里打下惊天声响。   王寿安浑身一颤,他用余光小心翼翼看了看命名脉象正常却目光呆滞的皇后,终于跪了下来。   “是,凭澜姑姑所言甚是,刚才是微臣失职,还请娘娘饶恕微臣。”   李令嫣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问他:“小腮红的伤口包扎好了吗?”   王寿安道:“都包扎好了,娘娘且放心。”   李令姝突然粲然一笑。   “那就好,只要小腮红好好的,本宫便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皇后娘娘的戏,其实也很好,很高级。 第73章   皇后如此模样,看了让人心里发寒。   王寿安在宫里这么多年,也见过许多事,早年先帝后宫中的妃子,也有几个这般慎人的,不过那都是在冷宫里才能瞧见,但凡受宠日子好过的,都不会这个样子。   当今这位皇后娘娘,确实……不太一样。   事到如今,王寿安也不太敢惹她。   只听从凭澜的话,小声道:“是,姑姑所言甚是,娘娘如此迷心失神,还是哀伤过度所致,怎么也需要调养些时日才能见好。”   凭澜挑眉看他:“哦?要调养多久?”   王寿安不是很确定。   他看着凭澜的冷冰冰的眼神,犹犹豫豫地说:“十日……?不不不,先养一个月再说吧。”   凭澜满意了:“王大人医术高明,满宫上下都是交口称赞,娘娘的病症就靠您了。”   王寿安低头擦了擦汗:“是,姑姑放心,微臣定当尽力。”   凭澜微微一笑,把目光又放到韦凡之身上。   这位年轻英俊的太医正倒是十分清醒,也相当聪明,瞧着医术也很不错的样子,确实是个人才。   凭澜就又说:“早先娘娘身体康健,有住在南华殿中,娘娘怕往来太多打扰佛祖清幽,便不叫太医日常过来请平安脉。”   主要是太后没发话,太医不敢主动来,李令姝又不让叫,于是这平安脉也就停了几个月。   不过,凭澜却认为平安脉不能停。   她顿了顿,笑意更浓:“娘娘今日遭逢这样的是,往后我还是很不放心,这平安脉还是应当请的。”   王寿安有点犹豫,不太敢开口。   倒是韦凡之听懂了凭澜的话,躬身行礼:“姑姑,微臣是新进宫的太医韦凡之,若姑姑不嫌,往后便由臣给娘娘请平安脉,臣定当尽心尽力。”   王寿安看他自己答应了,瞬间松了口气:“凭澜姑姑,韦大人虽是新入宫,却是家学渊源,若他拿不准,那臣再来给娘娘请脉,一定不会耽误娘娘的康健大事。”   凭澜点点头:“好,那就多谢两位大人,一会儿去了太后哪里……”   王寿安和韦凡之对视一眼,一齐拱手道:“姑姑放心,臣一定照实禀报。”   凭澜道:“娘娘近来肯定睡得不是很踏实,还是需要调理一番,方子大人们尽管开。”   其实皇后根本不用吃药,但是嘴上都说要调养,总不能整天就在宫中躺着,一口药都不喝,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太医给开一些调理温补的方子,面上好看,皇后吃与不吃都成,这就无碍。   等太医们退下,凭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让苏果和蟠桃关上寝殿的房门,低头看向李令姝。   “娘娘,您无事吧?”   李令姝叹了口气,起身道:“先更衣。”   苏果和蟠桃就赶紧上前给她换下礼服,待穿上舒适的常服,李令姝才道:“把小腮红带进来。”   苏果和蟠桃两人这才明白,她根本就没犯迷心症,人还是很清醒的。   蟠桃取了鸟笼近来,也是有些犹豫的:“娘娘,小腮红已经……”   她也很说不出口,南华殿人人都喜爱小腮红,跟它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现在它就这么猝不及防故去,令人心里实在无法接受。   皇后娘娘心里只怕更难过。   李令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低声道:“我知道,我都明白,小腮红已经不在了。”   她一边说着,豆大的泪珠就顺着眼角滑落,穿越过来这么久,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李令姝都没有哭过。   因为她一直坚信,自己的日子可以越过越好,终将有一天,她可以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里自由自在,尽情领略异世风光。   可现在,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小腮红,就再也不能跟她说话了。   它不能再跟她说“娘娘吉祥”,也不能歪着头在她脸上蹭,更不能高兴了就“啾啾啾”地叫,脸蛋上的小腮红也仿佛失去了光泽,再也没有往日的嫣红可爱。   它就这么安静地躺在笼子里,不会动、不会叫,甚至连呼吸都没了。那两只灵活的小脚爪僵硬地支楞着,泛着青白的颜色。   李令姝不顾宫人反对,打开了鸟笼的门。   她用帕子包好小腮红受伤的脚爪,然后便拖着它僵硬的小身子,把它从笼子里取出来。   小腮红一动不动。   李令姝哽咽一声,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凭澜低声道:“娘娘小心些。”   她边说,边给李令姝擦干净脸上的泪,陪着她一起把小腮红托在手上,生怕李令姝也沾染上小腮红中的姹紫嫣红。   这药太过歹毒。   光听名字,就让人遍体生寒。   李令姝哽咽道:“姑姑放心,小腮红中毒的地方已经包好,只要不沾染伤口就无碍。”   她声音原本是很清亮的,稚嫩的嗓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说话声音异常好听。   可是现在,她不光面容暗淡,就连声音也失去往日的甜美,变得黯然失色。   凭澜跟这神鸟就相处了几日,现在看它如此,心里也挺不好受。   她挥手让宫人们都退出去,自己留在李令姝身边:“娘娘,想哭咱们就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哭出来,等哭完了,心里就能好受起来。”   李令姝都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滑落在小腮红失去光泽的羽毛上。   她手忙脚乱地擦,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觉得什么都擦不干净。   “呜呜呜,”李令姝突然哭出声来,“小腮红,你别离开我。”   李令姝哭得几乎都要背过气去,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却依旧把小腮红捧在怀里,不肯放下来。   凭澜心这么冷的人,都有点想哭了。   她柔声哄着李令姝,哄了好半天才把小腮红从她手里取出,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然后就蹲在李令姝面前,用最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哭。   “娘娘,咱们要哭就哭得最大声,您哭痛快就好。”   李令姝少时父母离世很早,后来病痛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撑着,这是第一次,有长辈这么温柔地哄劝她,开导她。   “姑姑,姑姑,”李令姝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终于松动,她紧紧攥着凭澜的手,“姑姑,她们丧尽天良。”   李令姝哽咽着,就连脸上的泪都不愿意去擦。   “小腮红何其无辜,何其无辜!”李令姝呢喃道,“我呢?难道我不无辜吗?”   这宫里的一切,那些权力、算计、勾心斗角,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原来的小李令姝就因为这个莫名强加给她的皇后身份,年纪轻轻丢了性命,穿越过来的她已经小心小心再小心,还是躲不过三番五次的算计。   就连小腮红都知道努力保护她,今天更是为她而死,那如阴沟里老鼠在背后谋害人的害虫,又有什么资格活着?   李令姝问凭澜:“姑姑,我害过谁?为什么都要来害我?一次两次三次,是不是非要我死了,她们才会罢休。”   凭澜听着她的哭诉,想起年幼的赫连荣臻也这么问过,顿时心如刀割。   生在帝王家,便是不争不抢,也没人能放过他。他的哥哥成了残废,他的母亲英年早逝,而他,现在也不知死活,就靠着药物苟延残喘。   他不也很无辜?   可满宫上下,除了他的亲哥哥在乎他,除了她们这些宫人惦记他,除了这个单纯的小皇后还盼着他早日康复,其他所有人,或许都巴不得他早点死。   但凭澜坚信,陛下绝不会就此放弃。   凭澜伸手,轻轻帮李令姝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轻柔:“娘娘,除非我们问问握住权柄,掌握长信宫中的一切,否则他们永远不会罢休。”   “皇帝之位,皇后宝座,都是他们所觊觎的一切,您跟陛下太年轻,也太过柔弱,就成了这些人眼中的绊脚石,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会想方设法把咱们从宝座上赶下去。”   凭澜道:“臣以为,娘娘早就做好了决定。”   被动挨打,永远只能输。   为什么李令姝刚才装疯卖傻,为什么非要佯装自己病重,为的就是让太后不会轻拿轻放,她总要拿出一个罪魁祸首,否则实在难以服众。   如今是八月中,下月就是陛下的万寿节,到了十月份,便是李令姝的千秋宴。   若皇后无法参加千秋宴,太后脸上都会过不去。   这一点,太后明白,李令姝也明白。   太后如今还没布置好她想要的一切,陛下就不能死,皇后也只能好好当她的好儿媳妇,若是现在宫里就崩盘,那太后的布置还如何往后进行?   李令姝不知道她想让谁当皇帝,她只知道,她就想让陛下活下去。   凭澜看李令姝渐渐平稳下来,终于松了口气。   短短几日,她对这个小皇后实在刮目相看。   “娘娘当时的反应是最正确的,”凭澜柔声道,“当时那个状况,人人都瞧见娘娘疯癫,若是太后不把事情平息,会闹得满城风雨。”   凭澜压低声音,突然转换话题:“娘娘,实不相瞒,其实臣同年大伴私底下猜测过太后的意图。”   李令姝轻轻擦了擦眼泪,深吸口气,缓缓出乎口。   她低下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凭澜仰着头看她,只觉得这一刻,她身上的气势变得不一样。   凭澜道:“现如今宗室子不少,同陛下血缘相近的堂兄弟们也有个七八位,年纪最小的今年刚满一岁,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娃娃。”   李令姝一听这话,立即想起许多史书上的旧篇章。   凭澜见她听懂了,便道:“娘娘,您别忘了,陛下还有那么多成年的堂兄们。”   他们会坐视太后一个外姓人,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襁褓之中的幼主?   必然是不能的,所以太后一直在努力,几个月来,她肯定有所得,也肯定有所失。   李令姝终于开口了。   她声音嘶哑,带着如泣如诉的悲伤,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坚定。   “姑姑,小腮红不会白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灯光,音响,预备走起~ 第74章   凭澜哄人,从来不是只顺着对方说话。   她很轻松就把话题引导到太后和朝堂上,李令姝的思绪就自然而然追过来,不再纠结小腮红的事。   毕竟,若没有太后一开始就让李令姝入宫为后,这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凭澜听到李令姝这么说,顿时就放下心来。   太后不了解这位皇后娘娘,萧夫人也不了解自己这位庶女。   当时他们选择李令姝入宫为后,一是为了加强外戚的权力,再一个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宫中依旧是她萧家人说了算。   皇后是她的外甥女,自然要听她的。   但无论是谁,都没有认真去了解过皇后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人人都说她胆小懦弱,从不敢大声说话,凭澜同她接触这些时日,觉得这些人都眼瞎。   她们一个个只能看到皇后娘娘柔弱明媚的表象,没有看到她坚毅的内心和聪明的大脑。   刚刚那样的情景之下,她硬撑着悲伤过度表现出最合适的那一面,本身就不是寻常人。   凭澜道:“对,娘娘所言极是,小腮红不会白死,娘娘受过的那些伤害,咱们一条条一件件都记着,说都不会忘。”   李令姝回头看了看小腮红,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肚子。   再也不如以往那般又热又软,现在去摸,入手仿佛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一点鲜活气都无。   李令姝低声道:“我真的以为,它会一直陪着我。”   凭澜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去看小腮红。   “娘娘,人生无常,寿数在天,小腮红本就只是一只鸟,便是一辈子健康长寿,也只得活到三十几许,实际上是陪不了您到最后的。”   凭澜的话很实在:“娘娘,这几个月来,你们相互扶持陪伴,对于彼此来说都很幸福,如今小腮红虽然已经故去,但您会一直记得它,记得这些岁月,这就足够了。”   听到她再度说到小腮红,李令姝眨眨眼睛,泪水再度滑落。   “我不会忘记小腮红的,它陪了我这么久,是我的亲人。”李令姝道。   凭澜笑笑,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   “好了娘娘,不仅您记得,咱们都不会忘记它,便是以后再史书上,它也会青史留名。”   “毕竟它作为咱们大越的神鸟,舍身救主,是鸟中的英雄。”凭澜认真说着,语气十分诚恳,莫名让李令姝渐渐平静心神。   她听过,点点头:“是,小腮红最英武,它救过我两次,是当之无愧的守护神。”   凭澜道:“我知道娘娘舍不得小腮红,不想让她离开你,可神鸟总有它们的归处,它不能一直这么放在南华殿。”   然而刚才一直很听话的李令姝,这会儿却又沉默了。   凭澜特别会哄人:“娘娘,宫里的神鸟们都有自己的父母兄弟,若是早早亡故的,就会埋葬在奉先殿后的神坛中,日夜受香火祭拜。”   “若是小腮红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南华殿,它也会孤单的,不如让它回到至亲身边,你说好不好?”   这一天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李令姝看似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其实自己是一直在强撑着。   她确实很难过。   也相当不想让小腮红离开自己,她甚至想在后院挖个小坟包,每天都去跟它说说话。   但凭澜的话她也不是不能听懂。   宫里的神鸟都有统一的去处,它们过世之后,全部都要被供奉在奉先殿后面的神坛中,同大越皇室一起享受香火,享受百姓朝拜。   就是李令姝,也不能一意孤行。   可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索性凭澜的话安慰了她。   是了,她不能光想着自己,不为小腮红考虑。   李令姝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好,本宫想亲自送它去。”   凭澜心中一松,她缓缓起身,叫苏果取了锦匣回来,一会儿就把小腮红放进去。   “娘娘,这事其实也不急,”凭澜看她有些抑郁,便道,“娘娘这不还是病着呢?多留小腮红几日也是可以的,若是有人来看望娘娘,也好叫她们看看对方是多么歹毒。”   李令姝这才松了松眉头,认认真真把小腮红放进铺满锦缎的匣子内,觉得心里也安稳下来。   尘归尘,土归土,陪伴一场,她定好好送它最后一程。   此时的乾元宫中,是一片的热闹。   赫连荣臻醒来的之后只觉得心口疼痛难忍,楚逢年惊喜过后却还是迅速回归冷静,不敢请太医过来给他瞧看。   除了跟前的这几个人,没人知道陛下曾经醒过来两次。   这是第三次了。   赫连荣臻躺在床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因为身体已经沉睡太久,他现在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浑身都软弱无力,只能躺在那眨眼睛。   便是有王季平和楚逢年等人每日针灸按摩,他想动也不能急于一时。   但赫连荣臻不急不行。   他这么突然死去,李令姝还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子,他现在就想过去看看她,告诉她自己好好活着,一点事都没有。   但他这个样子,就连话都说不出口,更别提出宫了。   所以,刚刚苏醒过来的皇帝陛下,只能躺在那干着急。   楚逢年让高欢和方圆给他按摩,又叫了汤药和红枣小米粥过来,仔仔细细伺候他吃用。   “陛下您别急,王季平一会儿就到,”楚逢年满面红光,看起来是高兴极了的,“他和太医都曾说过,陛下昏睡太久,身体僵硬机能减退,得慢慢康复。”   “只要人能醒来,往后就一点事都不会有,只要咱们好好复健,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   赫连荣臻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楚逢年很是体贴,知道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宫中的事,因此边喂粥边给他讲,一碗粥下去,也把事情言简意赅讲完。   “陛下放心,门外守卫的御林卫已经被王爷换掉八成,现在守在门口是为了守护陛下,乾元宫中也安排了至少一队仪鸾卫,旁人绝对进不来,”楚逢年道,“其余还有些事,等过几天陛下可见人了,再让王爷亲自说给陛下听。”   赫连荣臻一碗粥下肚,还是觉得腹中空空,却到底有了些力气。   他示意楚逢年再来吃一碗,一边努力发出一个单音:“嗯。”   楚逢年顿时欢喜得跟过大年一般。   他继续道:“对了陛下,前些时候有人暗害皇后娘娘,臣便把凭澜姑姑派去娘娘身边,陛下放心,凭澜姑姑一定能护皇后娘娘周全。”   赫连荣臻的面容就缓和下来,一看就对他的安排很是满意。   楚逢年继续道:“今日是八月十六,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原臣已经跟皇后娘娘说好,拜托她今日同漠北振国将军夫人联系,把虎符的事吩咐给她,不过百禧楼似乎出了事,臣也是刚打听到。”   仪鸾卫虽是神通广大,但素来也很注意,绝对不会同外臣将军们多来往。他们有他们的形式准则,现在是康亲王替陛下代管,等以后仪鸾卫正式交到陛下手中,仪鸾卫才能真正成为陛下手里的刀。   因此,想要联系漠北振国将军余海,只能走皇后这一条线,毕竟女眷不会被外人盯着,说话倒是很安全。   但谁都没有想到,今日会出这么大的事。   楚逢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皇帝陛下,见他半垂着眼眸似睡非睡,这才小声说:“百禧楼宴会上,似乎有人谋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神鸟舍身救主英勇就义,导致皇后娘娘悲伤过度以致癫狂,应当已经回了南华殿。”   赫连荣臻听到后半句,只觉得心口更痛了。   他忍着浑身的剧痛咳嗽两声,似乎要把身体里的怒气都咳出来。   楚逢年忙喂他喝了口温水,见他面色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放心,凭澜在皇后娘娘身边,能看护好皇后娘娘。”   赫连荣臻心里很明白,他知道凭澜头脑清醒,该怎么哄人都很清楚,可他就是放心不下。   以李令姝对小腮红的感情,现在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子,他自己不亲自去看一样,总觉得不踏实。   但他实在是动不了。   赫连荣臻气得浑身疼,他双手使劲用力,却连拳头都攥不起来。   朕……太没用了。   赫连荣臻突然泄了气。   朕都不能动,还怎么保护朕的皇后娘娘?   楚逢年一直小心翼翼观察赫连荣臻,看他表情一变,立即就说:“陛下,您此番醒来,是否要给康亲王带个话?”   赫连荣臻想到此番种种,勉励点了点头。   楚逢年看他比刚才强了些,这才没那么慌张。   王季平之前同他仔细说过,昏迷日久醒来的病人一开始因为身体不协口不能言,会有很明显的沮丧情绪。   复健是个非常艰难的过程,他们需要重新协调肌理,重新学习走路,然后努力开口说话。   这个过程,可能许多人要经历三四个月,又或者意志力不够坚定的,锻炼几点放弃几天,导致身体无法恢复如初。   他们肯定会很沮丧。   这时候,身边亲人的鼓励就显得尤为重要。   楚逢年想了想,刚想再安慰几句,就听外面传来通报声。   王季平已经赶到了。   楚逢年起身,让王季平进了寝殿,然后就静立在一边不言语。   王季平第一次给清醒着的皇帝陛下诊脉,一开始还是有些紧张的。不过好在他心态好,也相信自己的医术,因此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一边诊脉,一边对赫连荣臻道:“陛下今日醒来,应当就是大好了。”   赫连荣臻垂眸看他。   若非这次得病,他都不知道宫里有这么号人物。   王季平认真听脉,待两只手都听完,这才常常舒了口气:“陛下血脉通常,身体很是康健,脉象也强健有力,只要好好锻炼,耐心调养,应当很快就能康复。”   赫连荣臻轻轻叹了口气。   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滋味,确实十分不好受。   王季平知道他肯定着急,便道:“陛下,小的先给您施针,复健之事急不得,只要每日按部就班,一定能好。”   他说话带着鼓励的口吻,让人听了莫名很向往。   赫连荣臻使劲点了点头,喉咙里努力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嗯。”   李令姝还等着他,前朝还等着他,百姓也在等着他,他一定要早日好起来。   不管这个过程多难,复健有多难熬,他都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他是天子,是九五至尊,是高祖血脉,他一定能重新坐上太极殿的宝座。   赫连荣臻如此想。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可喜可贺,终于可以真人上镜了! 第75章   两天之后,李令姝才没那么难受。   不过她还是提不起精神,每日也有些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了不少,看起来很是苍白无力。   就是凭澜,也不能每天照三餐劝她,只得努力让她多吃饭,晚上也加上了太医给开的安神汤。   要不然,李令姝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人在悲痛之下,是会如此表现,外人是怎么都劝不回来的,只能靠时间去抚平伤痛。   不过,用了安神汤,她晚上能睡好,到底是能休息一会儿的。   这几日太医每天都来,太后也都打发赤珠过来看望皇后娘娘,却没人告诉她们,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究竟是谁。   凭澜问过赤珠,赤珠也只能同她说:“凭澜,娘娘为这事可是雷霆震怒,她是皇后娘娘的亲姨母,绝不会坐视她人伤害娘娘,再说,这一次又有神鸟殒命,一旦查出,娘娘绝不会姑息。”   凭澜叹了口气:“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一片慈爱之心,我又怎么会不知?只是赤珠姐姐你也瞧见了,皇后娘娘如今是茶饭不思,咱们怎么劝说都无用,瞧着人都清减许多。”   赤珠自然是看见了的,可她也没办法:“你们就仔细着些,这几日乾元宫也有些不好,娘娘正为这事发愁,可万万不要让皇后娘娘再出事端。”   自从来了南华殿,凭澜的心思就全在皇后身上,近来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无暇顾及其他。   再说现在旁人也不能随意进出乾元宫,她想回去看看陛下,还得等皇后娘娘过去给陛下侍疾,因此这些时候竟是一直没有乾元宫的消息。   现在猛然从赤珠口中听到些许新闻,竟是还挺诧异的。   “陛下是怎么了?”凭澜有点急,问赤珠。   赤珠见她确实一无所知,便道:“听闻近来陛下情形不是很好,楚逢年把太医招进乾元宫,一直没叫出来,也不知道陛下到底如何。”   她这么说着,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看起来自是一脸愁容。   凭澜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只道:“多谢姐姐同我说这些,你不说我还什么都不知。”   赤珠拍了拍她的手,又去柔声安慰了两句皇后,这才退出南华殿。   而凭澜则跟李令姝对视一眼。   李令姝道:“陛下应该没有大碍,若是真的重病不愈,年大伴应该会派人来请本宫。”   陛下殡天,关乎很多人的命运,就连太后也不会现在就让陛下逝去,若陛下匆匆而去,朝堂上会是如何模样?宫里又会是如何模样?   宗室的王爷们,内阁的阁臣们,边境的振国将军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不可能人人都跟太后保持一致。   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长时间的流血与厮杀之后,最终胜利的那个人进入长信宫,坐到太极宫的龙椅上。   这个人会是谁,太后也无法控制。   李令姝虽然很是哀伤,心情低落,可她并不傻。   她轻声说:“若太后是聪明人,心在立即从宗室中选出年岁适合的世子入宫,抢占先机,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   可能一开始,太后就没想让皇帝死。   她只想让他受伤重病,让他在乾元宫中苟延残喘,却不会立即要他性命。   让他大婚,给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皇后,也不过就是掩人耳目,向世人展现她的慈母心肠。   凭澜也深吸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她理智地想,陛下肯定不会有事,楚逢年此举或许有其他深意,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娘娘所言甚是,是臣着相了。”凭澜回来给李令姝温茶。   李令姝道:“等过两日我送走小腮红,就去看看陛下,我总归是能进乾元宫的。”   此时的乾元宫中,太医们战战兢兢的,全部守在偏殿哪里都不敢去。   出了太医院正和太医院副留在太医院,其余几位医正都在乾元宫,给陛下调理身体。   他们也是没想到,皇帝陛下昏迷了几个月,竟然还有醒来的一天。   王寿安跟沈千山一起推敲脉案,王寿安低声道:“之前陛下的病,是院正瞧的?”   沈千山眼皮都不带抬一下:“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   王寿安只好闭了嘴。   可他心里却嘀咕,以前这个方子下的,便是给陛下所用,也太四平八稳了一些。   说好听一点是太平房,说不好听的就根本没用,一点都不能治病。   但沈千山不愿意多谈,王寿安也不敢再多言。   现在他们都被关在乾元宫中,只能一门心思治好陛下,若是治不好,估摸着也不用回家了。   此时的赫连荣臻虽然还是不能起身,手脚却都可以小幅度动那么几下,喉咙也清润不少,能简单说一些词语。   楚逢年陪在他身边,帮助他坐起躺下,锻炼腰部力量。   不过几组动作下来,赫连荣臻就出了一头汗。   复健的过程很难熬,不仅不能着急,还得忍受肌肉的酸痛和生活不能自理的不便,这三天他只能在床上躺着,那烦躁劲儿就更别提了。   那么多汤药吃下去,也不见迅速好起来。   但这一切,赫连荣臻却从不抱怨。   无论身上多疼,无论复健多难熬,他都咬牙坚持下来,对于他来说,早一天好,就能早掌握一天的主动权。   楚逢年看他已经浑身颤抖,很是心疼,劝道:“陛下,咱们歇会儿吧。”   赫连荣臻躺回床上,轻轻喘了口气:“再来五组。”   楚逢年没办法,只能帮他继续复健。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也到了晚膳时分,现在赫连荣臻的膳食都是非常好克化的流食,大多都是炖煮得软烂的粥,因为怕荤腥引发腹痛,他也不过就用些炒至干燥的肉松,倒也能多用半碗粥。   用膳的过程也很漫长。   他需要慢慢吞咽,唤起喉咙的吞咽能力,吃饭比复健还难。   每到这个时候,都是高欢和方圆伺候他,楚逢年是看不下去的。他怕自己忍不住冲到慈宁宫,把那杀千刀的老妖婆狠狠捅死。   要不是她,陛下哪里会受这么多苦。   赫连荣臻倒是还算淡定,用完晚膳,他又出了一身汗。   楚逢年进了寝殿:“陛下,歇会儿就去沐浴吧,晚上也别多练,王季平说多练反而容易拉伤。”   赫连荣臻点点头,声音还是略有些嘶哑:“嗯,朕知晓。”   说完话,他就闭目养神,差不多休息足了,他才道:“皇后,如何?”   楚逢年道:“听闻皇后娘娘不肯把神鸟送去奉先殿,也不听人说话,似乎不是太好。”   他顿了顿,又道:“近来陛下这边事多,是臣疏忽了,这就让人去同张大福打听,马上就能给陛下回音。”   赫连荣臻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是……不是这么……”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楚逢年没有听清,但赫连荣臻心里却是很清楚。   李令姝绝不是这么软弱的人。   此时她的这个表现是最好的,能逼得太后不得不严查,便是最后结果不是最好的,也不能轻易放过对方。   说几句话,赫连荣臻就被宫人抬着放到软椅上,抬着去了暖室里沐浴。   往常在乾元宫,他都是去暖池那边泡汤的,如今要去暖池实在太过费事,只能在寝殿里用浴桶凑合。   即便是如此,他也觉得很是舒心。   他整个人躺在放了草药的浴桶里,闭着眼睛,听楚逢年给他说外面的事。   无论是以前的还是以后的,最好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要说清楚。   楚逢年仔细给他洗头,声音压得很低:“太后娘娘之前非要给陛下选妃,皇后娘娘无法违抗,只得点头答应。”   选妃这件事赫连荣臻从头到尾都很清楚,不过从楚逢年这里,他能听到更多细节。   “一开始太后娘娘是请过余将军的夫人章氏,不过章氏应当是没有答应,后来太后娘娘那才联络的郑将军。”   四方大营,若说哪一处兵力最强,那一个大营最为重要,其实是不分伯仲的。   但对于盛京来说,距离最近的漠北大营却是至关重要。   若他是太后,他也先向漠北大营下手,如若不成再退而求其次。   赫连荣臻现在说话很慢,却还是道:“郑英奇,不傻。”   他送了女儿进宫,要了高位,可底子却一点都没透露给太后,若他早就投诚,那现在的赫连荣臻指定醒不过来。   不仅他只做表面功夫,就连王听风也是在糊弄太后呢。   楚逢年道:“陛下所言甚是,这里面,也就冯首辅最是向着太后娘娘。”   可不是,冯坤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为了他跟安亲王斗争了多久,整个盛京都有耳闻。且不说冯坤对太后多忠心,只要太后一倒台,他立马就要从首辅位置上被拉下马,他不一门心思支持太后,他还能支持谁?   可四位振国将军却完全都不怕太后。   赫连荣臻道:“她太心急。”   这么多年,她也不过就摸到了御林卫,剩余的一概都没有收入麾下。   要想造反,光搞宫里这些事有什么用?   赫连荣臻闭着眼睛,整个人看似都放松下来。   “安王叔呢?”   楚逢年道:“皇陵卫一直很安静,似乎没有动作,王爷命人看着呢。”   安亲王手里只有一支皇陵卫。皇陵卫顾名思义,便是守卫皇陵,因他以前是副宗令,先帝在世时特地把皇陵卫交由他管辖。   赫连荣臻总觉得,他绝对不会坐视自己成长起来。   他问:“再有十日,朕一定要出宫。”   楚逢年浑身一震,抬头看了一眼赫连荣臻,见他面容淡然,仿佛根本就没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是,臣明白。”   赫连荣臻却想的是,他得去看看他的小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锣鼓,鞭炮,灯光,音响,调动! 第76章   三日后,李令姝自觉精神好了些。   凭澜便着人把小腮红从冰鉴中取出重新打理干净,用它最喜欢的那块小软毯给它盖在身上。   李令姝都不忍心去看它。   待凭澜给它收拾好,这就要盖上盒盖时,李令姝却开了口:“等等。”   凭澜顿了顿,回首看她。   李令姝轻轻叹了口气,她把手腕上经常戴的那串佛珠取下,还是走过来往盒子里看一眼。   小腮红身上的羽毛都枯萎了。   它安静躺在盒子底,小肚子再也不会一鼓一鼓地喘气。   那双晶莹剔透的小绿豆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是那么多散漫无光。   李令姝紧紧抿着嘴唇,还是不顾劝阻,伸手摸了摸小腮红的头。   它的冠羽才刚长好,卷翘在头顶上,本来它还很得意,经常自己站在妆镜前看,显摆它的冠羽漂亮。   现在也都软软贴在脑后,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李令姝轻轻摸着他的小身子,入手冰冷冷的,带着冰鉴独有的寒气。   “姑姑,我还是不想送它走,”李令姝略有些哽咽,“这几天我时常想,如果我能更机敏一些就好了。”   凭澜也跟着叹了口气,她接过李令姝的佛珠,把它放进匣子里,让它陪伴在小腮红身侧。   “娘娘如此说,那臣的错是最大的,臣才应当守护好娘娘。”凭澜这么说着,心里也是异常难受。   李令姝沉默了。   这件事,不是他们任何人的错,错的只有那个幕后黑手。   “本宫明白的,不是你的错,”李令姝道,“当时小腮红正好在那盆花的旁边,它会被花上的颜色吸引,关注它的动向很正常。”   否则谁会去质疑永宁县主呈给太后的贺礼?永宁县住又不傻,她做什么都不会在这花上动手脚。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但那个下黑手的人,却到底抓住了人们如此心里。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失败了,却也成功了。   皇后虽然没有什么身体上的床上,也未如对方所愿毒发身亡,可皇后的神鸟却最终护主殒命,令皇后痛不欲生。   凭澜想到这里,道:“娘娘且放心,这事也是激怒了太后,太后自不会放过这人。”   李令姝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这个话题。   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让苏果给她更衣梳头,换了一身较为素静的身裙,李令姝便带着小腮红出了宫。   今日是小腮红的头七。   人讲究入土为安,作为李令姝亲人的小腮红,李令姝也希望它能入土为安。   奉先殿在外五所边,跟它只隔了一道墙,是最靠近前朝的位置。   从南华殿往奉先殿行去,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一路上李令姝都很沉默。   凭澜看她依旧不是很释怀,便低声给她讲:“娘娘,一会儿去奉先殿,要先去祖祠祭拜历代皇帝皇后,祖祠之后才是神坛,臣打听过,小腮红的父母都埋葬在那里。”   神鸟虽说寿命很长,可也会有生老病死,小腮红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自然也就埋葬在神坛里。   李令姝微微安心:“那就好。”   待到了奉先殿,李令姝先进了祖祠,恭恭敬敬给大越历代的帝后灵位行大礼。待礼成,凭澜便上前扶起她,同她一起往外行去。   李令姝低声问:“陛下的生母姓谢?”   因着太后健在,宫里的宫人们都很避讳说陛下的生母圣母太后,因此李令姝今日看了灵位,才知道她姓谢。   凭澜道:“是,谢娘娘出身陈郡谢氏,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之后,只如今门阀凋零,早不复魏晋时的风采,空有美名罢了。”   李令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拥有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陛下和康亲王从小肯定受到了最好的教育,难怪在这样的宫墙里,他们也未曾有兄弟阋墙之类的惨事。   出了祖祠,绕过垂花门,转眼就是专门埋葬神鸟的神坛。   说是神坛,其实应当算是一处带了后院的正殿,因为神鸟太多,也大多都没起名,神坛中只立一给主灵位,并未分立。   李令姝先在殿中祭拜上香,然后在管事姑姑的引导下,把放有小腮红的匣子放入神坛宫人早就准备好的灵柩中。   这一系列动作,都是李令姝亲自完成的。   大殿之中无人说话,也没人出声,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   后院中,也早就给小腮红挖好了最终的安身地。   李令姝看了看零零星星的几块石碑,对管事姑姑道:“给小腮红也立一个石碑吧。”   这姑姑倒是懂事,立即道:“是,那神鸟大人的名讳就是小腮红?”   小腮红这名字太奇怪了,旁人都叫不太通顺,不过李令姝却很笃定。   “就叫小腮红。”   管事姑姑行礼:“是,臣这就去准备,三日后就可立碑。”   李令姝叹了口气,也不叫这里的宫人动手,自己跟苏果两个亲自把小腮红放进土坑中,然后看着宫人一点一点用黄土封堆。   凭澜站在她身边,紧紧搀扶着她,低声安慰:“娘娘,跟小腮红道个别吧。”   李令姝没有说话。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寂静划过,了无声息。   她在心里说:“小腮红,谢你陪伴我度过最慌张的日月,谢你带给我欢乐,也谢你救我性命。”   “我李令姝发誓,永远不会忘记你,以后若有空,我会经常来瞧看你。”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了四周的白菊花瓣。   那花瓣打着旋地飘到李令姝身前,最终落到她的肩头。   就如同小腮红经常站的位置。   李令姝强忍着悲痛,才没哭出声来。   凭澜紧紧扶着她,仔细给她擦眼泪:“娘娘,好了,小腮红安稳了,您放心吧。”   李令姝泪眼朦胧抬起头,往小腮红的神位望去,只看那个封土堆已经封顶,小小的一个尖顶,埋葬了她最好的朋友。   李令姝哽咽出声:“小腮红,再见。”   她站在那,长久地注视着小腮红的坟冢,便是风儿吹了又散,也不肯离开。   凭澜看天色不早,略有些心急,这才低声道:“娘娘,咱们该回了。”   昨日李令姝精神好些,还说要带她去看望陛下,可今日这状况,凭澜倒是想让她直接回宫。   别到了乾元宫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李令姝擦了擦眼泪,沉默地点点头。   凭澜扶着她往外走:“娘娘,咱们就回去歇一歇,等睡一觉发发汗便好了。”   李令姝强忍着不去回头看,她现在心里空落落的,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似再也没有人能填满。   她也很不明白,明明只是一只鸟,她却莫名倾注了许多感情,以至于当它骤然离世,从未崩溃过的她竟是难过不止。   曾经她面对自己的病痛,也都能淡然处之,现在却是不能了。   她得坚强起来。   李令姝如此想,还是说:“去看看陛下吧,本宫野有些担心。”   凭澜有些犹豫,不过这会儿却不好反驳她,只道:“好。”   步辇一路往乾元宫行去,王有亮早就打发人去乾元宫,通传他们皇后娘娘即将过来给陛下侍疾。   且不说此刻的乾元宫乱成一团,路上的李令姝状况确实不是很好。   刚送走至亲的人,总会有些失神低落,而李令姝这会儿所有负面情绪都爆发出来,坐在步辇上低头不语,脸色很是苍白。   凭澜急得不行,觉得她如此一定得叫太医,这会儿再去乾元宫看陛下躺在那,那不是更糟糕了?   趁着李令姝不言不语,凭澜只得自作主张:“王公公,摆驾南华殿,今日先不去乾元宫了。”   王有亮:“啊……可刚小黄门都过去通传了。”   凭澜道:“就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改日再去看望陛下。”   她都这么说了,王有亮便只好把刚回来那小黄门叫过来,仔仔细细吩咐一遍。   等一路回了南华殿,坐下卸掉钗环,李令姝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全然不知自己在何方。   凭澜看她如此,便打发人去叫太医。   之前李令姝还能分出精神佯装疯癫,现在若再不劝导,就成了真疯癫。   此时的乾元宫中,正乱成一团。   原本第一个小黄门来的时候,宫人们就匆匆禀报给楚逢年,楚逢年就赶紧小跑着进了寝殿内,给正在艰难做复建的赫连荣臻禀报。   “陛下……娘娘正在来的路上,约莫一刻就到。”   赫连荣臻:“……”   什么?   他现在也不过就能撑着坐起身,说话也刚能顺溜,却是一脸倦容面色苍白,头发还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没怎么打理过仪容。   这样怎么见皇后!   赫连荣臻哑着嗓子道:“快,赶紧给朕更衣!”   这话说得太急,说完他咳嗽了好几声,就连脸都咳红了,才将将匀过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赫连荣臻,楚逢年很想笑。   不过当着陛下的面,他只能绷着脸,吩咐两个徒弟赶紧给陛下束发更衣。   反正陛下也不能动,把头发梳整齐便可。   好一通手忙脚乱,赫连荣臻的仪容终于打点得能见人了,外面又跑来个小黄门,在楚逢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楚逢年:“……”   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急切的赫连荣臻,话都不敢说了。   赫连荣臻身体是不太好,也还没康复,但他又不瞎,楚逢年那小眼神他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   别看说话声音低,声音嘶哑,可气势却很足,还是那个年少继位的皇帝陛下。   楚逢年挥手叫小黄门出去,凑过来给他背后加了个软垫:“陛下……娘娘身体不适,道改日再来瞧您。”   赫连荣臻:“……”   逗朕玩呢?   他长长出了口气,腰背一松,整个人就陷进软垫里。   楚逢年一看,他竟是又出了一头的汗。   赫连荣臻平静了一会儿,突然问:“怎么就身体不适?”   楚逢年低眉顺眼:“娘娘是刚从奉先殿出来,应是悲伤过度,心绪不畅所致。”   赫连荣臻闭上眼睛。   就在楚逢年以为他睡着的时候,赫连荣臻重新睁开眼。   “摆驾南华殿!”   楚逢年一惊:“陛下!”   赫连荣臻偏过头,目光灼灼,就这么看着楚逢年。   “朕若再不出乾元宫,怕都以为朕早就死了!”   他声音依旧嘶哑无比,说出来的话没那么清晰,也仍然满脸病容,可他那身威仪气度,却让人无法忽视。   楚逢年立时就跪了下来:“陛下英明。”   赫连荣臻却没说话,他那双乌黑的眸子直直看向窗外。   他竟有些迫不及待,去看看今日的天色,也去看看他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说好来看朕呢?白打扮了! 第77章   原本赫连荣臻的计划是,这半个月他努力复健,不管好没好,九月一定要出来见人。   那会儿他得先去安慰他的小皇后,然后再去太后那看看她的反应,还得跟兄长说些政事,最好是还能接见一下安亲王和朝臣。   他给自己安排的事情很满。   只要能醒来,就是还不能走路,该做的事也都得做好。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赫连荣臻叹了口气。   “皇后如此,朕得去看看。”   楚逢年依旧不太敢松口:“陛下,恕臣直言,您现在坐都坐不太稳当,步辇也用不得,这么贸然出宫怕事不太利落。”   赫连荣臻却意念坚决:“无妨,你去安排车辇便是。”   楚逢年自是劝不过他,只得叹着气下去准备。   此时的南华殿中,李令姝一就坐在她最喜坐的位置上发呆。   往常这时候,小腮红就会从笼子里飞出来,在她胳膊上猜来猜去,然后非要歪着头让她揉一揉。   如果心情好,小腮红还会跟她闲话几句,吹捧一下娇美明媚的皇后娘娘。   但是现在,寝殿里再无鸟鸣。   她身边空空荡荡的,没有那个嫩黄色的小身影,鸟笼也寂寞地挂在角落里,失去了可爱的主人。   李令姝大概觉得自己有些抑郁,她心里的烦闷不知道怎么排解,难受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她甚至会反复回忆那一天的经过,仿佛看一场怪诞的电影,把每一个场面都放大,一帧一帧仔细推敲。   想得太过认真的时候,她就会头痛。   凭澜知道她心情不好,只叫苏果和蟠桃在寝殿门外守着她,不叫她做啥事。   自己则匆匆去了前殿。   琥珀如同每一个午后,正在外面一下又一下扫地。   她面容素雅,带着淡淡的笃定,仿佛扫的不是地上的落叶,而是什么佛香古意。   凭澜静悄悄走过去,也取了一把扫帚跟她一起扫。   等整个前殿都扫完,琥珀才放下扫帚:“怎么,凭澜姑姑有事?”   琥珀跟赤珠是一个资历的人,凭澜都要叫姐姐的,这会儿叫她姑姑,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琥珀以前是宜妃娘娘手底下的大姑姑,凭澜是大宫女,自宜妃娘娘薨逝之后,琥珀来了南华殿,自此常伴佛祖。而凭澜则去了外五所,专心伺候年幼的三皇子。   凭澜来南华殿也有小半月,却未曾跟琥珀许久,今日倒是巴巴找上门来。   被原来的姑姑这番打趣,凭澜难得不好意思,竟是红了脸。   琥珀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偏殿她的隔室:“进去说话吧。”   等进了屋来,凭澜才开口:“姑姑,皇后娘娘如此,我很是忧心,思来想去,想了个主意。”   凭澜是个好苗子,她对主忠诚,踏实稳重,心思细腻,很会为人分忧。若非如此,当年琥珀也不会把年轻的她提拔上来,让她做娘娘的贴身大宫女。   她来了皇后身边,在南华殿做管事姑姑,就是认同了皇后,因此她也会为了皇后的事如此上心。   她一来,其实琥珀就知道她所谓何事。   这会儿倒是很淡然:“你说。”   凭澜道:“往常宫里也有惯例,若是那位主子豢养的神鸟故去,便可以去司羽监新请一只回来,姑姑您看,娘娘如此再请来一只玄凤鹦鹉如何?”   她想的是,既然娘娘思念小腮红,那么便再请一只一模一样的回来,也好让娘娘能移情,把心里的郁结之气解开。   然而她话音落下,琥珀却抬头瞪了她一眼。   “愚蠢!”   凭澜微微一愣,竟是一句话都接不上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琥珀姑姑这么训斥过了,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却是有些怀念。   “你以为皇后娘娘是这般心思浅的人?”琥珀道,“若娘娘真的如此,她就不会为小腮红的故去而伤神,她不可能去移情。”   也就只有在琥珀面前,凭澜才显露出些微软弱和无助。   “那应当如何是好?”她实在太过苦恼,娘娘必不能如此下去。   如今宫中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若她继续低沉万事不顾,她们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琥珀手中轻轻盘着佛珠,一刻一刻,从心底里缓缓流淌而过。   她闭着眼睛,唱诵一声佛号,最后却道:“骂醒她。”   凭澜有些迷糊:“姑姑您说什么?”   琥珀猛地睁开眼睛,头一次用凌厉的目光看向凭澜。   很多年了,她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看人。   凭澜不由自主挺直腰背,就听琥珀道:“娘娘是个很坚强的人,她的求生欲很强,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意愿更强,如今的她只是被短暂的哀伤所蛰伏,需要有个人,用最严厉的声音唤醒她。”   “只要她心底里的求生欲重新复苏,她就能回来。”   琥珀一锤定音。   虽然跟这位皇后娘娘接触不多,但琥珀看人是极准确的,她看到的李令姝绝对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她很坚强,她一点都不软弱。   凭澜下意识问:“那……谁来?”   琥珀这一次不说话了,是啊,谁来做这件事呢?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楚逢年的嗓音。   “陛下驾到!”   这一声响起,无论是凭澜还是一向淡定自若的琥珀,都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皇帝陛下又怎么会来南华殿?   事实证明,陛下确实来了。   当她们两个迎到院中,就看到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皇帝陛下坐在步辇上,由宫人缓缓抬入南华殿。   自从四月陛下头部受伤昏迷不醒,至今已有四个多月,在这四个多月里,凭澜自是日夜为他忧心。   而在这四个月中,听楚逢年说,陛下一共就醒来两次。   这两次她都不在近前,可日常过去给伺候陛下时,她也总是很担心,怕陛下再没机会醒来。   但陛下总归是陛下,他自始至终都很坚强。   凭澜跪在琥珀身边,眼眶泛红,泪水就在眼底前盘旋,轻易不肯奔涌而出。   “臣等,给陛下请安,圣上万安。”   赫连荣臻一路颠簸,身上酸痛难忍,也没有说话,只他身边的楚逢年叫了起,然后就对琥珀和凭澜道。   “两位姑姑,陛下是忧心皇后娘娘,特地过来看望。”   可能是太过欢喜,凭澜都不知要如何反应。   倒是琥珀见多识广,心态稳定,这会儿福了福,道:“陛下如今大好,臣等实在太过欢喜,祝愿陛下福寿安康,平安顺遂。”   她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赫连荣臻自是很给面子,听罢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琥珀这才扯了扯凭澜,道:“皇后娘娘如今正在后院,还得凭澜去请娘娘出来,迎接陛下。”   凭澜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低头使劲擦了擦眼睛,匆匆对赫连荣臻行过礼,然后就往后殿快步行去。   赫连荣臻低头看向琥珀,说话声音很轻。   琥珀只听他低哑的嗓子说:“姑姑,多谢。”   这句谢,包含了太多事,有找来王季平的出手之情,也有对李令姝关照的慈祥之意。   琥珀都没想到还能听到皇帝陛下说这句谢,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倒是不给她回应的机会。   她站在那垂眸想了想,竟是莫名笑起来。   这个陛下,倒是跟以前不同了。   后殿中,凭澜飞快扶起李令姝,给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有些褶皱的衫裙。   兴许是她动作太过粗鲁,让李令姝略有些别扭,倒是换回了李令姝的神智。   “姑姑,这是如何?”李令姝问。   这会儿已经来不及给皇后娘娘梳妆打扮,反正皇后本来就是天生丽质,美丽如仙人,不打扮也好看至极。   凭澜扶着她往外走,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喜庆:“陛下大好了,过来看望您。”   李令姝眨眨眼睛,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凭澜又对她说:“陛下已经醒来了,今日是特地过来瞧娘娘的。”   这一回,李令姝终于听懂了。   “陛下……醒过来了?”李令姝特别诧异。   说来现代社会,她也听说过植物人复苏的新闻,但这种好事真是少之又少,大部分不是一直昏睡,最后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就是病人家属支撑不住疗养院的费用,最终放弃维持。   古代的医疗条件是肯定不如现代的,这位皇帝陛下在沉睡了四个月之后,居然还能醒过来。   便是李令姝如今心思不在这,也难免惊讶。   凭澜很高兴:“陛下是九五至尊,是真龙天子,他有上苍抚照,有大越列祖列宗保佑,自然能康复如初。”   若是以前,李令姝定不相信这一套鬼神之说。   可经历这么多事,她也不由得有些相信了。   “你说的是,上苍保佑。”李令姝谈了口气。   她此时想的是,小腮红是神鸟,它是不是也能死而复生呢?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隔门前。   李令姝下意识抬头望去,就看步辇上坐着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正皱眉看着自己。   他身量很高,便是坐着步辇也能让人感受到修长的身姿,只是因为大病初愈身体消瘦,整个人看上去略有些孱弱,却一丝一毫没有掩盖他天生的英气俊美。   之前赫连荣臻醒来那一回,跟李令姝说过话,后来李令姝也经常去乾元宫看望他,自觉对他很是熟悉。   可现在的他,高高坐在步辇上,周身气势逼人,那些熟悉仿佛都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不熟悉的陌生。   就在这时,赫连荣臻开口了。   “皇后,你还要一味活在过去吗?”   李令姝微微一愣,她张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赫连荣臻的声音不高,还带着几分虚弱,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掷地有声。   “皇后,你若真的就此消沉,害你的人才应该高兴,你是想让他们拍手叫好,还是亲者痛仇者快?”   李令姝浑身一颤,眼底滚烫泛红,泪水便蜂拥而至。   赫连荣臻继续说:“你如果再这么软弱下去,朕……小腮红就白死了!他用自己的命救你,不是让你躲在南华殿整日痛哭的!”   “谁害了它,你就把人抓出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谁害了你,你就报复回去,绝不叫人轻松过下半辈子。”   赫连荣臻越说越激动。   “你看朕,朕昏迷这么久,久到自己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朕还不是重新醒来?”他一字一顿道,“朕现在路不能走,手脚无力,话都说不利落,饭也吃不下去,你看朕退缩了吗?”   “软弱无能,只会让人嘲笑。”   李令姝慢慢抬起头,任由眼泪顺着尖细的脸颊划过。   “我没有,我不软弱。”   赫连荣臻道:“好,那你就做给朕,做给小腮红看看。”   “皇后娘娘,是个很坚强的人,对不对?”   李令姝下意识道:“对!”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感觉自己很英俊,很有排面,很有气魄。   皇后娘娘:哦?   皇帝陛下:朕错了。 第78章   这一通话完话,场面顿时有点尴尬。   也不说尴尬吧,主要是陛下特别有气势,旁人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茬。   赫连荣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跑到李令姝这,啰里八嗦说了那么多话,说完了也不知道怎么收场,只能轻咳两声表示自己喉咙痛。   李令姝一点都不知道皇帝陛下都尴尬,她只是站在那,心里想的还是赫连荣臻的那几句话。   他说得很中肯。   她一味沉浸在过去,缅怀自己同小腮红的那些点点滴滴,整日疯疯癫癫的,便是一开始真是想逼一逼,却也不能一直如此。   她不能让自己的心也跟着乱了。   李令姝抬起头,看了看目光略微有些漂浮的皇帝陛下,冲他行礼:“谢陛下指教。”   赫连荣臻轻咳一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就很生气。   虽然他就是小腮红,小腮红就是他,可他却也不能见她为了一只鸟的死去茶饭不思。   冲动之下,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些话,弄得大家都愣在那,也只李令姝回过神来,说了一句谢。   赫连荣臻这会儿喉咙有些疼,声音很轻:“谢什么……这不都是应该的。”   只不过他声音太轻,除了他自己,也无人能听见。   李令姝的神智见见复苏,突然发现赫连荣臻还在步辇上坐着,看着额头都出汗了,应当坐着也很吃力。   “陛下突然造访,臣妾并未准备,陛下里面坐?”回过神来的李令姝,也跟着尴尬了。   虽然和莲蓉这这样子什么都做不了,但两人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丈夫过来看望妻子,怎么也要请丈夫进屋坐一会儿吧?   这大太阳底下的,再多晒一会儿感觉陛下都要晕过去。   赫连荣臻听她请自己进屋,莫名不好意思起来。   “不了,朕只是过来瞧瞧你,”赫连荣臻缓缓说道,“你好好的,朕就放心了。”   这么说完,他就吩咐楚逢年摆驾回宫,于是南华殿的人就看赫连荣臻匆匆过来,跟皇后说了好长一段话,就又匆匆而去。   李令姝一脸迷茫地看他跟逃命似得飞速离开,疑惑地问凭澜:“姑姑,本宫这么吓人嘛?”   凭澜现在心情极好,一是赫连荣臻看样子确实大好,再一个李令姝也被陛下几句话劝回来,瞧着眼睛里都有了神采。   双喜临门,她脸上自然是笑意盈盈的。   “娘娘,不是您吓人,只是陛下没怎么跟小姑娘接触过,”凭澜扶着她往寝殿里走,“他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吧。”   当然,她还要叮嘱一句。   “娘娘,这话是臣自己心里所想,您以后可千万别说给陛下听。”   李令姝现在倒是心平气和,听了她的话,又想起刚才跟逃命一样的赫连荣臻,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陛下,还挺有意思的。”李令姝道。   她站在寝殿中,看着那个角落里的鸟笼,对凭澜说:“姑姑,把鸟笼和食水盆都清出去吧,等以后有了新的神鸟,再拿出来用。”   凭澜心中一喜:“娘娘,您回过神儿了?”   李令姝在贵妃榻上坐下:“陛下都亲自过来跟本宫说这些话,若本宫再哭哭啼啼,那也太不识抬举。”   她回过头来,望向窗外的玉兰。   这时节,玉兰花早就枯萎败落,只剩碧绿的树叶坠满枝头。   “天色这么好,日子这么美,我若不珍惜,那小腮红就真的白死了。”李令姝道。   凭澜过来给她上茶,笑说:“说来陛下也是很惦记娘娘,兴许是刚才娘娘说要过去看望陛下,最后没有去成,陛下怕娘娘真的身子不适,这才过来的。”   这么一说,李令姝心中一动。   她道:“之前我记得你说过,赤珠说乾元宫那边拘了几个太医,陛下恐怕不太好,这么看来,陛下其实是苏醒过来,一直在调养身体。”   这些时候她虽然魂不守舍的,但记性却不差,凭澜说过的事她大多都记得。   凭澜一听,也跟着点头:“娘娘所言甚至,这么看来,陛下也才刚醒没多久。”   李令姝莫名觉得这个时间点很熟悉。   她低头算了算,陛下苏醒的那一日,恰好就是小腮红过世的后一日。   不……也可能就是当日,只是后一日才招了太医过去。   这么一想,李令姝就觉得那里怪怪的,这件事里里外外都是巧合。   不过,现在倒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李令姝道:“原……原本宫在家中时,听过家里的婢女讲过,说她家乡有个男人昏睡三年才醒,一开始整个人都动不了,要复健许久才能说话坐起,再经数十日的努力,最终方能落地走路。”   她说的其实是她在疗养院见过的一起植物人复苏的喜事。   看个人毅力和机体的恢复能力,苏醒过后的植物人复健是一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像赫连荣臻这般头脑清醒,认知没有障碍的是最好的情况,有一小部分人会产生认知偏差,记忆也不完整,需要先调整认知偏差。   从肌肉复苏,到慢慢可以动,再到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每一步都是一个坎。   依李令姝所见,今日赫连荣臻整个身体的肌肉还没复苏,手脚都瘫软无力,但他头脑清醒,说话逻辑清晰,虽然声音很低,语速也比较慢,但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是最好的现象。   等他回复肌肉协调,就开始进行走路复健,这个过程他需要重新寻找肢体平衡,等到他能离开轮椅走路,就算是彻底好了。   李令姝不知道到这一天要等待多久,但她却莫名相信,赫连荣臻一定能做到。   他一看就是个意志相当坚定的人,绝对不会为任何困难退缩。   凭澜听李令姝这么多,莫名松了口气。   “只要能醒来,陛下就一定能好,”凭澜略有些怀念道,“娘娘别看陛下天潢贵胄,生来便在帝王家,自打宜妃娘娘过世之后,他的日子相当苦。”   李令姝安静听她回忆。   “宜妃娘娘刚去的那会儿,陛下才八岁,便是大殿下也才十岁,都还是半大孩子。但按照大越祖制,十岁的皇子就要搬去外五所居住,那时候大殿下确实应当搬出去的,咱们陛下可还小。”   凭澜说:“太后娘娘也是狠心,那会儿二殿下刚走没多久,只剩陛下能继承国祚,她就顺理成章成了陛下的养母,可她又不愿意教养陛下。”   后来的事情李令姝是听说过的。   陛下八岁就住进外五所,跟大殿下相依为命。   “娘娘,你没去过外五所,不知道那里日子多难过。”凭澜叹了口气。   大越对皇子施行的是最严厉的教导方案,皇子五岁开蒙,每日天不亮就要去上课,上午是经史子集之类的文课,下午则是骑马射箭之类的武课,等到晚上回了宫中也不能休息,得把白天先生留的作业都做完,做不好还要挨罚。   以前有亲娘在,饿了累了都有人关怀,课业不会做也有人教导,便是病了还能休息几日,不用非得去上书房上课。   自打搬去外五所,这些都没了。   无论寒暑,无论病痛,他都得去上课,一日不能懈怠。   若不是身边这群黄门宫人还算忠心,他指定无法平安长大。   最难的还是少年失恃,年幼的孩童只能相互依靠,在这深宫之中蹒跚长大。   不用说宫中,便是坊间,一个人没了母亲,也都相当可怜。   李令姝小时候就没了父母,对赫连荣臻算是感同身受,他便是有父亲,但皇宫这样的环境下,有跟没有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凭澜就这么跟李令姝说了会儿赫连荣臻小时候的事,李令姝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这么听着,其实皇子皇帝,跟她这个普通人也没有多大区别。   他也要起早贪黑上课,做不好作业也会被先生说,甚至还不如一个平凡人,起码不用去面对那些勾心斗角,时刻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不过,他也不知时不时天命所归,确实都一一闯过来。   变成植物人都能醒过来,也确实很厉害了。   这么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陛下醒了,她就有了丈夫。   李令姝:“……”   单身二十年的少女表示,丈夫来得太突然,她有点蒙圈。   凭澜说了会儿话,看她突然发呆,便问:“娘娘,怎么?”   李令姝也跟着不太好意思,反正她已经走不了了,就得在这个大越好好生活下去,既然是已婚身份,她总得慢慢接受自己的丈夫。   说起来她真的一点都不亏。   陛下年轻英俊,只比她大一个月,这个月过了生日也才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   再说,他看起来也不是那等纨绔之流。   她记得凭澜姑姑说过,他身边连侍寝宫女都没有。   李令姝想了半天,有点犹豫,最后还是问出口:“姑姑,陛下身边……从来没有人吗?”   按理说这种皇室子弟,身体健康没毛病,也已束发,身边早就应当安排过。   赫连荣臻身边若真的一个人都无,反而很奇怪。   凭澜看她在意赫连荣臻,倒是放心下来。   她其实觉得帝后夫妻挺合适的,说不得相处久了,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这么想着,凭澜的语气就更温和些。   “陛下跟康亲王殿下都是在宜妃娘娘身边长大的,宜妃娘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对两位小殿下一直都很细致妥贴,外人都说大殿下傻,娘娘也从不厚此薄彼,一直教导他们要兄友弟恭。”   李令姝眨眨眼,听她继续说。   凭澜苦笑道:“娘娘您看,宜妃娘娘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也只能入宫成为太子侧妃,最后也不过就到了妃位,到她薨逝都没能做成先帝爷的正妻,做他的皇后。”   “陛下和王爷对宜妃娘娘感情很深,又因太后那个样子……故而两个人都对身边人很挑剔。”   所以,就算他们有这个权利,也得是合适的人才行。   若是真的那么随便,也就枉费宜妃娘娘的言传身教。   凭澜姑姑笑道:“康王爷身边,也不过就只有王妃娘娘一人,娘娘啊,您安心就好。”   李令姝有些出神。   真的吗?   这么大的长信宫,那么多空荡荡的宫殿,且不提已经进宫的三位妃嫔,便是以后,也没人可以保证。   但凭澜就是异常自信:“娘娘,说句僭越的话,臣是看着陛下和康王殿下长大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品,臣还是能说得准的。”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但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朕真的是个好人!好男人!   皇后娘娘娘:列为观察人物,按表现打分。 第79章   此时的慈宁宫中,太后正在做绣活儿。   她做这个十分漫不经心,想起来搭两针,想不起来就扔着,倒是不妨碍什么。   不过这几日她情绪不畅,做什么都没心思,便只得翻出这小绣绷打发时间。   赤珠匆匆进了花厅,见她坐在那皱眉凝神,心里一顿,形势却容不得她退缩。   太后道:“什么事?”   赤珠轻轻行至她身边,低声道:“娘娘,陛下醒了。”   太后手里的针,猛地刺进指腹中,豆大的血瞬间涌出,滑落到绣绷上的牡丹花蕊里。   “怎么可能?”太后问。   她声音还算镇定,脸色也一丝一毫都没变,可擦血都手却也在略微颤抖。   赤珠轻轻帮她擦去手上的血迹,道:“之前楚逢年急召太医,应该就是陛下突然醒来,需要太医配合医治。刚前面传来消息,道陛下今日突然从乾元宫而出,一路去了南华殿,在里面逗留大约一刻便出来,直接回了乾元殿。”   太后皱起眉头。   “他是真的醒了,还是楚逢年做的幌子?”   赤珠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却也强自镇定:“陛下确实醒了,许多宫人都看见他,还有人听到他说话。”   太后道:“之前王院正不是说,陷入昏迷的病人基本上醒不过来?”   “这臣就不知了,不如宣王大人过来?让他讲讲陛下的病症到底如何?”   太后摇了摇头,低头沉思起来。   “他能出来,就是告诉哀家,他一定能好,”太后缓缓道,“哀家也算是看着他长大,多少知道他的性子,这一次他大难不死,以后……”   以后再也不会中计。   亏吃一次就足够,甚至差点就把命陪进去,他若再次踩入别人的坑中,那就太对不起宜妃对他的教导,对不起上书房那么多大儒先生。   之前那么多筹谋,那么多算计,全在这一刻功亏一篑。   太后一下子气急攻心,把手中的绣绷“嘭”地扔到地上,难得歇斯底里一回。   “之前我都安排得那么好,他为什么不同意?”太后道,“总说要等,总说要安排,他一个男人,还不如我一个女人果决!”   赤珠膝盖一软,瞬间跪倒在地。   “娘娘,这话咱们不能说,您消消气,消消气啊。”   太后沉沉喘着气,那声音又沉又重,好似正在煽火的风箱,呼啦、呼啦。   赤珠的心几乎都要跳到嗓子眼,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手心都是虚汗,冰冰凉凉的,整个人好似落入冬日的冰湖。   这些年,太后无论做什么,还不都是她经手,陛下还年轻,此番大难不死,以后定要反击。   他不会原谅太后,难道还能原谅她?   可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姑姑,她就应当替太后办事,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所以,现在也唯有她努力哄劝太后娘娘。   太后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冷静下来。   “一击不中,以后就再无机会,”太后低声道,“当时陛下刚大婚,宫里戒备最低,我能成功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便是心中再想,都没有时机给我。”   先帝殡天时虽已病入膏肓,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糊涂一辈子的人,临了却是精明起来。   他留了很多后手,最起码四方大营的虎符肯定给了他们兄弟之一,她至今都没见过半枚,也不知康亲王和小皇帝跟四位振国将军到底有没有联系。   赤珠小声道:“娘娘,不如咱们收手吧,您……这么多年来,您一门心思都是……结果事到如今,却也还是得靠您自己,什么事都没靠上。”   太后垂下眼眸,自顾自说:“他肯定是有别的计较,外面的事哀家也不是都了解,他见的事情多,兴许更周全一些吧。”   赤珠跟了她二十多年,最是知道她的心思,现如今听她为对方开脱,便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无论以后如何,太后都一门心思信了他,现在太后跟陛下走成了死局,太后也不过就是气急时嘴上说两句,心里还是不忍埋怨。   女人啊,女人就是太心软。   太后话都说到这里,赤珠就无论如何不好再劝。   “娘娘,那咱们以后如何?”   太后目光一闪,道:“过阵子,族长们可是遥遥进京朝拜陛下,今岁总不好还在盛京,也得带着族长们领略一番大越风光。”   她话锋转变太快,赤珠冷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娘娘……不如算了吧。”她真心实意劝阻。   虽她也有私心,害怕娘娘一而再再而三触怒陛下,累及慈宁宫上上下下那么多宫人黄门,但这一句劝阻,却也有几分真心。   “娘娘,您到底养了陛下一场,没有生恩也有养恩,若非大不敬的罪过,陛下也无法动您分毫,”赤珠苦口婆心,“二殿下……二殿下早早去了,现在娘娘膝下的皇子,只剩康亲王和陛下,只要能同陛下缓和关系,说不得以后陛下也就此揭过。”   宫里一向都是勾心斗角。   赫连荣臻作为皇帝,若没有此等胸襟,又和谈平天下?   但太后却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   “赤珠啊,”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发现她浑身冰冷冷的,不由垂下眼眸,“时光飞逝,光阴如旧,你是不是忘了宜妃是怎么死的?”   赤珠浑身一震,终于颓败的瘫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怕,事情还没到那一步,皇上还小呢。他是亲自主持过大朝,还是亲手批过折子?这么多年不都是哀家跟安亲王,还有那一群辅政大臣在主事?他想要对哀家动手,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赤珠眼睛一亮,抬头望向太后。   太后淡淡道:“没事,日子还长,哀家的耐心很好,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下一次,哀家就再也不会妥协了。”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说的不是什么大事,可叫赤珠听来,却异常的心惊胆战。   “娘娘……”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多大点事,瞧你吓的。他醒了就醒了,反正暂时也不能活蹦乱跳的,最起码也得养上半年才能好。”   赤珠微微松了口气:“是,娘娘所言甚是,都是臣胆子小,一下子就慌了。”   太后刚也不过是比较震惊,所以才会有些失态。太医都说陛下这般情况,照顾的好还有三五年光景,不好也就这一两年,醒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按照太后自己的计划,其实也没多着急,对方那么一劝她,她就缓下步调,准备先把前朝的事再疏通一二,然后再来打算。   赫连荣臻能“起死回生”,确实很令人惊讶。   太后看她安安静静起身,就道:“你啊,年纪越大越回去了,年轻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赤珠抿了抿嘴唇,也跟着叹气:“还不是这些年安稳日子过足了,胆子就缩回来,当年奴婢陪娘娘在东宫时,日子多难啊。”   所以那个时候为了太后,赤珠什么都敢做,什么都得做。   太后也被她引着回忆起年轻时候的那些事,看向赤珠的目光越发温和:“这么多年,还好有你陪着我,要不然,说不定我早就陪先帝去了。”   赤珠不由感动:“娘娘……”   两人就追忆起往昔来,等外面有宫人催赤珠,赤珠才擦干眼泪出了花厅。   到了院中吩咐差事的赤珠姑姑,哪里还有刚才半分柔弱。   若不在太后面前多提一提早年的事,以后万一她先落了马,难道还指望自己有九条命不成?   赤珠想:太后是不怕,便是陛下要让她死,也会让她体体面面的。   可是她呢?   她不过是个奴婢而已。   当了姑姑又有什么不同,这一切还不都是靠着太后才有的,到时候陛下要动手,就不会再顾太后情面。   赤珠目光微冷。   谁还不会哭呢?   此时被她们惦记的皇帝陛下,刚刚回到乾元宫。   折腾这一圈,他是浑身酸痛,肌肉都有点抽搐。可当面跟李令姝说了话,又出了宫去,他的心情却是极好的。   楚逢年忙叫宫人给他按摩,自己在边上道:“陛下如此关心娘娘,娘娘能体会您的良苦用心。”   赫连荣臻点点头,慢条斯理喝参茶。   躺了这么久,他身体亏空得厉害,整个人都是有气无力的。日常用膳都非常讲究,就是得慢慢蕴养身体,努力把身体养回去。   楚逢年道:“看陛下如今精神倒是还算好,那臣便派人去通传康亲王,让王爷明日进宫看望陛下?”   赫连荣臻一碗温茶喝下去,整个身子都暖了,也慢慢恢复了些许力气。   “嗯。”赫连荣臻道,“余海……”   楚逢年立即说:“陛下,余大人未经传召不得归京,其夫人倒是还在盛京。”   赫连荣臻想了想,眯起眼睛:“南华殿,太小了。”   楚逢年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臣便命人先去打扫坤和宫?陛下如今大好,娘娘自要搬回去的。”   赫连荣臻道:“后日,朕亲自去,看望,母后。”   将近五个月未见,他还挺“想念”自己这位养母的。   就在这时,方圆匆匆进了寝殿,一脸怪异地对楚逢年道:“师父,贤妃娘娘求见陛下。”   楚逢年:“……”   谁?   方圆道:“贤妃娘娘,就是冯首辅家的闺秀,过来给陛下请安了。”   楚逢年扭头看向赫连荣臻:“陛下……”   赫连荣臻还没来得及说话,高欢也匆匆而入。   “回禀陛下,端嫔娘娘、惠嫔娘娘求见。”   赫连荣臻听这么多娘娘娘娘的,顿时有些头晕。   而远在南华殿的皇后娘娘,也听说了皇帝陛下被妃子们堵门的事。   她问凭澜:“大家都去了,是不是本宫也得去?”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朕太难了,害怕,瑟瑟发抖。 第80章   这会儿乾元宫异常热闹。   赫连荣臻虽不想见这些莫名奇妙的妃子,可人家过来侍疾,他也不能全部拒之门外,若是闹起来,前朝是相当不好看的。   他便是再不耐烦,再不待见这些人,也不能不给朝廷重臣面子。   于是,赫连荣臻很果决:“请娘娘们去听涛阁略坐,奉上些时令的瓜果,好叫她们有点事情做。”   换句话说,别没事显得老来朕这闹事,老老实实在宫里最好。   楚逢年觉得现在的皇帝陛下比以前要通透许多,处事也更圆滑,听了这个吩咐,好悬没笑出声。   “是,臣明白。”   他低头吩咐方圆几句,让他去迎几位娘娘进宫,然后便对高欢说几句,让他往康亲王府送信。   赫连荣臻这边好不容易按摩完,浑身舒服许多,趁着宫人都退下,他便躺在那思考前朝的事。现在朝中大部分的老臣还是固执守旧,欺负他年轻懵懂,依旧维持着先帝在时的那一套,但凡有人想要变革,都被视为眼中钉,直接就被打压下去。   赫连荣臻头脑很清楚,便是他提出新政,前朝也不会有多少朝臣支持,若他一意孤行推行下去,最后也会不了了之,成了史书上的笑话。   但他却不能这么下去。   他很庆幸自己还年轻,他有无限的未来,他完全不用急于一时,可以徐徐而图之。   赫连荣臻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如今不过是天启四年,上一次开恩科还是他十四岁的时候,那会儿他即便日常上朝,也在朝堂上没说过几句话。   选出来的那一批进士虽是他的门生,实际并非他所用。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培养自己的人。   赫连荣臻长舒口气,今年的这一场恩科,他一定要主持开启。   就在赫连荣臻沉思时,楚逢年神色略有些怪异地进了寝殿,在御榻前停下:“陛下……”   赫连荣臻抬头看他。   楚逢年道:“陛下,皇后娘娘也来看望您了。”   赫连荣臻:“……”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竟然有些慌乱,下意识坐起身来,失声问:“你说谁?”   楚逢年就看他突然能自己坐卧,也很是吃惊,忙上前扶住他。   “啊,回禀陛下,兴许是得知其他几位娘娘都过来看望陛下,所以皇后娘娘也匆匆赶来,这会儿正在门口的荣华亭里候见。”   赫连荣臻刚才也是一股气顶着,才能自己坐回来,这会儿回过神,顿时觉得有些丢人。   他轻咳一声:“皇后娘娘过来看望朕,还不快请进?”   楚逢年努力忍着没笑,忙吩咐高欢出去迎皇后,自己则陪在赫连荣臻身边,很自觉地给他重新梳头。   赫连荣臻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问:“朕这样,还行吧?”   明明刚才才见过,这会儿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本来就大病刚愈满脸倦容,再加上行走不便浑身无力,便是个男人,赫连荣臻也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容仪。   这边准备差不多,李令姝也被请进乾元宫。   跟以前来的时候感觉不一样,这一次李令姝再踏入乾元宫,觉得这里面里里外外都是鲜活气。   虽还是有些药味,却并不浓,那种略有些熟悉的龙涎香蔓延在大殿中,压住了药味的苦涩。   往常暗淡无光的多宝阁、盆栽、芭蕉叶,甚至就连半开着的雕花隔窗,都透着一层秀美的柔纱。   怎么说呢,李令姝只觉得乾元宫重新活过来。   这一点真的很有意思,原来宫殿的主人好不好,在不在,都是不一样的。   李令姝被高欢引着,依旧寻老路往寝殿里走。   走到一半,她略有些疑惑地问:“之前本宫听闻几位妹妹都过来看望陛下,怎么听着寝殿里这么安静?”   高欢就笑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陛下没见几位娘娘,直接请了她们去听涛阁吃茶,这会儿也就娘娘来,陛下才请了寝殿里见。”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暧昧呢。   李令姝只觉得脸上有些热,她也不知道自己热个什么劲儿,只说:“陛下就是体贴。”   高欢性子活泼,也会说话,闻言便道:“陛下自然只对娘娘您体贴。”   李令姝:“……”   还挺厉害的,说得本宫哑口无言。   这么说了两句话,一行人就进了寝殿里。   现如今寝殿四周的窗户全部大开,宫灯灼灼,整个寝殿里明媚敞亮,让人的心情一下子便开阔起来。   赫连荣臻靠坐在床边,头上只戴了一把碧玉簪,面色苍白却英俊,特别像电视里的病弱书生,有一种异样的美。   李令姝只觉得脸更红了。   果然颜值即正义。   长的好看的人,就是可以有恃无恐。   李令姝行至床边,刚要行礼,就听赫连荣臻道:“免礼,赐座。”   “谢陛下。”李令姝就乖巧坐下。   然后,就进入了漫长的沉默。   赫连荣臻出神看着勾着帐幔的玲珑钩,而李令姝也仿佛突然对宫灯感兴趣,似乎在研究宫灯柱子上的花纹。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其实是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李令姝特地过来乾元宫,是因为妃子们都来了,她不过来不合适,会让人说闲话。但来了吧,她又跟陛下完全不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赫连荣臻就更急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去南华殿还能叨叨半天,结果李令姝过来看他,他怎么又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朕怎么这么没用!   楚逢年似乎是看出两个人有点尴尬,于是便道:“陛下,之前陛下吩咐臣去安排人打扫坤和宫,臣已经安排妥当,两三日娘娘就可搬了。”   赫连荣臻便如同大梦初醒般,立即道:“是,你也回去收拾收拾。”   他这么说着,还是没看李令姝,只望向凭澜。   “乾元宫这里宫人多,一会儿再选几名宫女并黄门,先去坤和宫收拾寝殿。”李令姝身边人手太少,干什么都有些捉襟见肘,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还得充当绣娘,看着也实在太可怜。   凭澜一听赫连荣臻的意思,估摸着就让她以后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给皇后做司德女官。   当初她既然同意去伺候皇后,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倒是很顺理成章便点头答应下来。   “是,臣明白,一定会好好挑人。”   赫连荣臻点点头,难得有了些笑意。   倒是李令姝自己还没回过神,坐在那发呆。   听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她搬回坤和宫了?   凭澜见她发呆,便忙叫她:“娘娘,您想什么时候搬回去?”   李令姝这才回过神,有些迟疑地望向赫连荣臻。   没想到,这会儿的皇帝陛下,倒是敢看向她了。   赫连荣臻的眼睛很好看。   他是天生的剑眉星目,眼眸如同天际璀璨的繁星一般,让人很轻易便能沉醉其中。   李令姝下意识问:“我可以搬回去了?”   赫连荣臻见她在自己面前,依旧跟在南华殿没有两样,心里不知道为何也是暖洋洋的,嘴角总是忍不住上扬。   “自然,皇后就应当住在坤和宫,”赫连荣臻说,“之前是朕不在,现在朕既然病愈,你就不能再住在南华殿。”   李令姝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想问问他现在就搬是否太过着急。   赫连荣臻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还不用她发问,就直接答道。   “你不用担忧,太后不会多言一句,你就安安稳稳地住在坤和宫便是。”   李令姝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了今日第二个笑容:“是,多谢陛下。”   赫连荣臻低下头,下意识想摸一摸鼻梁,可想了半天发现手上一动都不动,最后只得作罢。   “皇后客气了。”   话说到此时,两人就又没了音。   楚逢年和凭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明显的笑意。   这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倒是怎么看怎么般配。   只想,他们以后真的能成为琴瑟和鸣的一对鸳鸯儿。   尴尬了一会儿,赫连荣臻又找了个新话题:“娘……皇后,朕知道许多事现在提还早,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李令姝微微抬头,向他望去。   赫连荣臻认真说道:“你的小腮红不在,坤和宫却不能没有神鸟,司羽监的神鸟有限,不如趁早挑一只称心合意的,也好提前增加感情。”   能对李令姝说这些,已经相当推心置腹,若不是为了她,他哪里会用这么多柔软心肠。   李令姝倒是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个,虽重新提起小腮红还是十分悲伤,但她却到底没有被悲伤迷失了神智。   低头想了一会儿,李令姝最终点头:“是,臣妾明白,待搬回坤和宫,臣妾就去请一只新的神鸟。”   见她松口,赫连荣臻这才松了口气。   李令姝见他面容疲倦,也自觉没什么话好讲,便就起身道:“陛下且多休息,臣妾告退。”   赫连荣臻道:“嗯,你回去吧,别……别老想着旧事,好日子且在后头。”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留下一句“是”便告退,待到出了乾元殿的大门,才发现今日已经略有些晚。   此时的金乌都将将西行,只剩些许余温,再无下午时的精神璀璨。   凭澜扶着她出乾元殿,一路顺着主路往外行去,刚行至荣华亭前,却听一把柔美轻灵的嗓音响起。   “皇后娘娘,您也来了?”   李令姝回头一看,来着正是贤妃、端嫔和惠嫔三人。   兴许是今日白跑一趟,又兴许是发现李令姝刚从寝殿出来,总之三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就连一向能沉住气的端嫔和黑了脸,语气竟是有些酸酸的。   “皇后娘娘自是比咱们都强一些,陛下要见定也只见娘娘的。”端嫔如是说。   她这么酸不溜丢说了一句,贤妃和惠嫔对视一眼,倒是没怎么开口。   李令姝瞥她一眼,很是不解。   “这不是自然的吗?本宫是皇后,陛下醒来,自是要先见本宫才是。”   看她说得理所当然,端嫔一窒,差点没别过气去。   人比人气死人,人家就是皇后,是陛下的结发妻子,自然比她们强百倍。   “娘娘,可咱们也来了许久……”端嫔勉强说了一句。   李令姝“哦”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立即便道:“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多留你们,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话一出口,把端嫔的一串话都堵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李令姝看她们三个白着脸站在那发愣,便说:“怎么还有事?”   端嫔挤出一个笑来:“臣妾无事。”   李令姝淡淡道:“那就回吧,宫里没那么大规矩,毋须多礼。”   说完,也不等三人行礼,自顾自便离了乾元宫。   这么怼人,真的好爽。   李令姝想。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媳妇真好,拯救了朕! 第81章   次日,康亲王入宫。   因着皇帝重病,他已经有五个月未曾踏足乾元宫,便是节庆宫宴也是不肯来的。   此番陛下刚醒的消息传开,他便再也按捺不住,立即被召进宫。   待到了乾元宫门口,黄门也没停,直接把他送入乾元殿前。   楚逢年早就等在门口,这会儿已经迎上来,亲自扶下康亲王。   “王爷,您可算是来了。”楚逢年一脸感慨,“陛下一醒来,最惦记的就是您。”   康亲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殿前挪。   “陛下能醒来,便是上苍恩赐,臣……”   康亲王哽咽一声,没说下去。   母妃早亡,他跟弟弟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他这副模样,就连路都走不利落,对皇位从无指望。   现在想来,他跟皇弟还是太过年轻,高估了自己,也轻视了敌人。   康亲王深吸口气,咽下心中所有的愤怒和愤懑。   “大伴,只要陛下醒来,一切就都化险为夷。”康亲王沉声道。   楚逢年难得露出一个微笑:“王爷说的是。”   赫连荣礼在外面不太喜欢别人搀扶他,便是拄着拐杖走路很慢,他也都是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   等到进了乾元殿,楚逢年才推来轮椅给他,让他坐下来歇一会儿。   “陛下近来精神可好?”   楚逢年笑到:“王爷放心,这么多太医在,陛下一定能好。”   赫连荣礼点点头,两人不再多言,绕过雅室和书房,才进入寝殿内。   赫连荣臻早就靠在床边等。   一见哥哥的面,立即道:“皇兄。”   赫连荣礼眼眶一红:“陛下!”   呼唤一声,赫连荣礼就要起身给赫连荣臻行礼,赫连荣臻忙说:“皇兄毋须多礼,坐下说话。”   便是已经成为亲王,赫连荣礼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青年,在煎熬五个月之后,终于见到弟弟平安无事,赫连荣礼忍到现在还没崩溃,已经算是坚强。   两兄弟就这么对望片刻,却不约而同红着眼睛笑了。   此刻乾元宫中自是无外人,赫连荣礼便直接道:“此番是臣大意,累陛下大病一场,臣实在愧疚难当。”   作为更年长的兄长,他的理应保护有弟,弟弟被人暗害,就是他的无能。   赫连荣礼又悔又恨,对萧太后的仇恨已经达到顶点,那些犹豫全部都随着弟弟的重伤烟消云散,现在的他,才是真正成长起来的康亲王。   赫连荣臻听到兄长如此说,心里也是异常难受的。   可他却不会安慰赫连荣礼,只说:“朕也是太过轻敌,不知他们竟是如此心急。”   赫连荣臻叹息道:“皇兄,要说犹豫,朕更犹豫,要说软弱,朕也曾软弱。朕总以为只要忍着,等待长大成人的那一日,等到自己看中的能臣占领朝堂,才能屹立于不败之地。”   赫连荣礼抬头看向年少的皇弟,两人相仿的面容上,是一般无二的坚定。   赫连荣臻道:“我们都想错了,在长信宫中,从来只有你死我活,从来只有不死不休。”   “陛下所言甚是,所以臣已经收归各地外派的仪鸾卫,都已集结在盛京京郊,随时等候陛下差遣。”   盛京八卫,仪鸾卫明面上承担陛下仪仗,实际上却是皇帝私卫。   而原本太后的掌控的御林卫,已经被赫连荣礼暗中换了八成。   除依旧隶属于安亲王的皇陵卫,其余七卫基本算在赫连荣臻麾下,可听陛下差遣。只不过早年陛下年少,虎符由康亲王和漠北振国将军余海各执一半,两人也皆可调令。   赫连荣臻道:“朕总觉得,太后的意图并不仅仅是另立新主这样简单,此番朕醒来,一定令她措手不及,但只要她回过味来,定不会罢休。”   变成小腮红的日子里,他过得很安逸,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反想明白许多事。   太后若是想另新主,一开始就不会想让他活下去,现在如此,肯定是有什么人鼓动她,在她耳边吹了风洗了脑,让她一下子被冲动迷失了理智。   若非如此,她大可以舒舒服服当她的太后,哪怕几年之后皇帝亲政,她被撤回权柄,却也不会太过危害性命。   现在如此,不成功便成仁,她一旦失败,整个萧家以及其姻亲家族都要跟着陪葬。   赫连荣礼听他这么说,立即道:“上回娘娘托王妃传信回去,臣便已经派人调查,太后娘娘除了跟前朝重臣和四方振国将军多有联络,对于其他对宗室都无牵扯,这么说来,太后娘娘应当暂时还没有选出新主人选。”   赫连荣臻垂下眼眸,他摇了摇头:“或许,她心里早就有人选,其他人都不用顾及。”   赫连荣礼心中一震。   “陛下,太后平日几乎不同宗室联系,除每月三次的朝会能跟主事的王爷们见一面,大多数时候连书信都无,”赫连荣礼道,“或者,她有其他的渠道是臣所不知的。”   赫连荣臻也觉得有些怪异,他道:“如此,还请皇兄细查。”   两人说了一会儿太后,又去说安亲王:“王叔近来似乎也没什么动作,他在京郊的皇庄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不过听闻他府中的铺子经营都不是太好,经常亏空。”   赫连荣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道:“近来朕不便外出,也不宜多见人,仪鸾卫还要麻烦兄长代为管束,同余海那边的联系,朕会直接安排。”   赫连荣礼松了口气,有些事他能替皇上做,有些事却是万万不行的。   亲疏有度,是二皇子薨逝后,母妃最常说给他们的话。   这么絮絮叨叨的,兄弟二人竟是说了小半个时辰,还是赫连荣礼细心,见弟弟面色略有些疲惫,这才收住了话头。   “陛下,您刚苏醒,还是多多修养为好,”赫连荣礼起身对他行礼,“臣这就告退了。”   赫连荣臻就说:“好,改日再同皇兄叙话。”   等赫连荣礼退下,赫连荣臻才对楚逢年道:“你亲自去一趟司羽监,把先帝的神鸟请出来,就说朕思念先帝。”   楚逢年对他的吩咐一向是全不怀疑的,只要他说的就是对的,听完赫连荣臻的话,立即就除去安排差事。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李令姝早早醒来。   凭澜看她恢复了些许神采,心里是一场安稳的。   “娘娘早晨想用些什么?早冬这就要去御膳房了。”   李令姝想了想,道:“本宫想吃馄饨,多取一碗馄饨便可。”   凭澜“哎”了一声,跟苏果对视一眼,两个人是欢喜极了的。   看样子,李令姝真的听进去赫连荣臻的话,慢慢开始恢复以往的生活。   等洗漱完毕,李令姝依旧去院中散步,待早饭来时,她且出了些薄汗,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   待坐下消了汗,早膳也都备齐,李令姝细细看来,光是馄饨就上了四种馅料,还加了两碗细面。   陛下这一好,她的生活就跟着翻天覆地,与过去分道扬镳。   “御膳房倒是挺会巴结,今日就这么努力奉承人。”李令姝点评道。   凭澜就说:“若不是南华殿地方不大不好布置,早膳指定更丰盛些,等娘娘搬回坤和宫便好了。”   李令姝看着这么一桌子美味佳肴,还有些失神。   “其实之前在南华殿的日子挺好的,每日清清静静,抄抄佛经听听佛音,整个人都安稳下来,”李令姝道,“也不知搬回坤和宫,能不能住得惯。”   凭澜给她盛了两只鲜虾馄饨,又取了两只肉泥荸荠的,凑一小碗给她尝。   “容臣说句僭越的话,坤和宫才是娘娘的家,以后娘娘会一直住在那,不管习惯不习惯,好与不好,那才是娘娘皇后身份的尊荣与富贵。”   凭澜低声道:“再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娘娘再回忠勇伯府,娘娘定是千百般嫌弃。”   原来李令姝还有些感慨,听了凭澜这么一讲,顿时觉得特别有道理。   “姑姑,你真是会说话,”李令姝道,“这话讲得本宫想立即搬回去。”   凭澜笑笑,柔声道:“能让娘娘开心,是臣的荣幸,往后日子还长,娘娘有什么事都别憋在心里,多跟咱们说说聊聊,日子才会舒心。”   这些时候,她大概也能知道皇后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对后宫这些分忧其实并不多适应,倒是对眼下偏居一隅的生活很是安然。她既没有争宠的心思,又对其他的宫妃没有敌意,这样一个皇后娘娘坐镇中宫,说合适也合适,说不合适也不合适。   对于陛下来说,她或许是最合适的皇后,可对皇后来说,她却不一定能当好这个皇后。   身边的这群宫人要做的,就是尽量哄她开心,让她每天都欢欢喜喜的,这便足够了。   李令姝多少听明白了凭澜的意思,抬头看向她,认真道:“多谢姑姑,本宫心里都明白。”   凭澜对她,对皇帝陛下,都是存着长辈照顾晚辈的心思,她比别的宫人要更亲近,却也不会擅自专权,替代他们去决定事情。   “娘娘自己明白,那就最好不过。”   两人说了会儿话,一顿早膳便平平静静用完。   原本上午凭澜要领着宫人收拾东西,却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时隔小半月,慎刑司却是来了人。   来者是个面生的黄门,他只在跨门外对凭澜耳语几句,凭澜便进了寝宫,对李令姝道:“娘娘,四喜……四喜招了。”   李令姝放下茶杯,抖了抖衣袖站起身来。   “那咱们便去听听看,四喜到底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见到亲哥,开心~ 第82章   慎刑司的位置很偏僻,若不仔细去找,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地方。   从南华殿出来,步辇七拐八拐,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   从外看不过是西五所一处荒凉的宫室,人一进去,倒是别有洞天。   李令姝刚一落地,就有个面生的姑姑上了前来,对李令姝道:“娘娘,里面阴冷,味道也不甚好闻,还请娘娘多担待。”   凭澜取了面纱给李令姝,叫她先戴上,然后道:“那丫头感情还是个硬茬子?”   这都送进去多久了,到现在才开口,还挺倔。   王姑姑就说:“唉,谁说不是呢,什么刑都用上,就是不肯开口。”   她边说边引李令姝往看似荒凉的偏殿里走,绕过雕花门,抬头就是一间雅室,再穿过雅室,末了才是往下走的楼梯。   王姑姑就解释:“那些抓紧来的人日日哭喊,怕惊扰主子们的清静。”   李令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下了楼来,李令姝才发现里面幽深纵长,粗粗望去,竟是看不见头尾。   王姑姑领着她们七拐八拐,最后在一处牢房前停下,道:“娘娘,里面那个就是四喜。”   这地儿早就有宫人准备好桌椅茶水,苏果忙把带来的软垫放在凳子上,让李令姝坐下。   待李令姝坐安稳,才往牢房里看去。   几日不见,四喜已经瞧不出本来面貌。   她原是个清秀羞涩的玲珑少女,同眼前这个一脸血污披头散发的女子全不相同。   这会儿她正躺在草甸子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李令姝微微皱起眉头,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一时间也没说出话来。   凭澜倒是了解她,知道她这是不忍心,便低声道:“娘娘,她害您的时候,想要咱们一宫人性命的时候,又如何想过这些?”   李令姝叹了口气:“把她叫醒。”   王姑姑是慎刑司的老人,说话办事极为利落,听了娘娘的吩咐,直接叫手下的大宫女进牢房,一把就把瘦小的四喜提留起来。   四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边上躲了躲,却还是被那大宫女控制住。   “醒一醒,看看哪位主子来瞧你了。”   李令姝就看四喜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眼。   她的眼睛迷迷蒙蒙的,再也没有往日的神采,此刻看去,仿佛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让人手脚发寒。   四喜看了李令姝一会儿,仿佛才想起来她是谁。   “娘娘……”四喜轻声叫她。   李令姝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是一阵的浪潮翻涌,潮水一波又一波,最后终于落于平静。   她道:“四喜。”   四喜浑身一颤,低下头去,无声流着泪。   “娘娘,四喜……四喜无颜见您。”她嘴里缺了几颗牙,说起话来也很不利落,可李令姝却全都听清楚。   “四喜,你为何要……做这些事?”李令姝轻声问。   四喜静静被大宫女架着,一语不发。   王姑姑怕娘娘在慎刑司待久了,回去落了寒症,便上前来小声禀报:“娘娘,一开始四喜还是不肯说的,臣就怀疑她被人要挟,便派人去她家里查看,这一查不要紧,发现她家里人早就死光了,陆续给她寄的信都是同村伪造的,根本不是她家人亲笔。”   四喜不识字,也看不懂那些信,都是找人说给她听。   若想糊弄她,好糊弄得很。   王姑姑叹了口气:“臣回来就把她们村的族谱给她瞧了,她这才信家里人都没,那人骗了她。”   她说这话也没避着四喜,四喜越听眼泪流得越凶,最后都控制不住哽咽出声。   “娘娘,奴婢是真的没办法,当年进宫时,就有人抓了奴婢一家,说要是奴婢不老老实实做事就要她们性命,”四喜终于开了口,“后来奴婢进了宫,发现也没什么事,便就安了心,谁知……”   谁知李令姝一朝进宫,四喜就被派来坤和宫,幕后的那个人又开始动作。   这里面的关系李令姝一听就明白了,顿时觉得对方也太过未卜先知,怎么就知道早早威胁个小宫女去坑害她。   李令姝就问:“本宫问你之前的几次事都是你做的?”   四喜抬头看了看她,问:“冰鉴是奴婢做的,奴婢认罚,其余的事,奴婢一概不知。”   让小李令姝一命归西的那一碗药,李令姝一开始还没怀疑过她,因为那时候她才刚刚进宫,不过才一两日光景,若是那时候四喜动手,对方又得多早去布置?   所以,李令姝其实总觉拿碗药是太后给她准备的。   陛下重病,刚娶进门的皇后又病死,这样再去宗室抱个小皇子,她就又可以稳坐后宫二十年。   但事情发展下来,李令姝却有些看不清。   太后所求,或许跟他们想的都不太一样。   不过刚才王姑姑和四喜的话,又给了她新的启发:“当时坤和宫那一碗药,是你吧?”   四喜没想到她冷不丁就提了这个,顿时连哭都不敢哭了,愣愣站在那发呆。   李令姝叹了口气,感觉到身边凭澜的目光,就扭头看向她:“姑姑莫急,回去本宫再说与你听。”   凭澜看她已经能接受慎刑司的环境,还知安慰自己,不由松了口气。   她们这位皇后娘娘,最是心软慈悲,遇到这样的事肯定是不忍心的。但她又绝对不会心软到神志不清,她的头脑相当清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一清二楚。   李令姝扭头看向四喜:“当时本宫没有死,你是不是很惊讶?”   甚至在她们都去收拾行李的时候,也特地找了借口去寝殿,就想看本宫到底喝没喝那碗药?   大概是明白李令姝已经明确当年的事是她做的,四喜沉默片刻,低声道:“娘娘冰雪聪明。”   拿碗药李令姝到底喝没喝,自己很清楚,但她现在还好好活着,就不可能喝下去。   “本宫那会儿虽然病糊涂,却并不傻,那药不是贴身宫女送进来,谁会喝呢?”   接连谋害主子两次,四喜大抵是不能活命的,反正家里人也都走了,她撑着这口气一点用都没有。   四喜道:“奴婢知道娘娘想问什么,到了现如今,奴婢便也不隐瞒。”   李令姝安静看着她。   四喜就说:“原奴婢进宫前,村里就来了个面生的嬷嬷,也不知怎么问到奴婢,就给了奴婢家里钱,让奴婢进了宫好好做事。”   “这事也怪奴婢爹娘贪心,这钱一拿到手,就甩脱不开,谁又知道是买命钱呢?”   李令姝就问:“进了宫,跟你联络的是谁?”   四喜道:“尚宫局那有个大宫女,名叫芳儿的,就是她一直同奴婢联络,两次的药都是她给的。”   王姑姑便上前道:“娘娘,这个芳儿之前臣派人去抓,发现已经自缢了。”   李令姝点点头:“肯定是如此的,四喜这一抓,后头的人肯定要坐不住。”   王姑姑也颇有些忐忑:“臣一定会努力查,不让娘娘失望。”   这时,四喜突然开口。   “娘娘,在南华殿那几个月,娘娘对奴婢的好奴婢都知道,如今奴婢是再也伺候不了娘娘,也想为娘娘做些事。”   四喜道:“那些人都没同奴婢说自己的出身,找的人也都仿佛凭空出现,一点痕迹都无,但有一次奴婢去找芳儿,发现她在跟别人说话。”   四喜顿了顿:“她说的是岭南的方言。”   岭南……郑欣宜?   李令姝微微皱起眉头,四喜进宫时,已经是三年之前的事了。   若真是郑欣宜或者她们郑家所谓,这图谋太深,只怕是蓄谋已久。   李令姝抬头看了看四喜:“本宫知道了。”   四喜莫名松了口气。   李令姝见事情说完,便扶着凭澜的手站起身来,直接往外走。   四喜在牢中,沉默地目送她离去。   待从幽暗清冷的慎刑司出来,看到天际金灿灿的金乌,李令姝才长舒口气。   王姑姑道:“娘娘放心,证词都已经做好,这就会送往各宫。”   她说的各宫,包括慈宁宫和乾元宫,谋害皇后可是大不敬之罪,怎么也要让主子们都知道清楚。   李令姝顿了顿,看了一眼凭澜,凭澜就说:“四喜最后所言,不过是跟娘娘说几句心里话,倒是不必叫太后娘娘知道了。”   王姑姑立即笑说:“得令,臣明白。”   李令姝扶着凭澜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姑姑,道:“她好歹也伺候本宫一场,且留个体面吧。”   言下之意,就是叫给留个全尸,也算是相当体贴的了。   王姑姑道:“娘娘就是心善,微臣领命。”   李令姝这才出了那破败的偏殿,坐上步辇回了南华殿。   最近南华殿里里外外都挺热闹,这边的东西要早早收拾干净,就等过几日她搬回坤和宫去。   李令姝也来了兴致,把自己的那些头面摆件都瞧看一遍,又重新翻出娘家带进宫中来的那块双鲤玉佩。   凭澜见她挺怀念,便道:“这玉佩雕工虽然粗糙,可戴着的人却很爱护,日日盘玩,如今看来竟是莹润有光,显露出几分光华。”   李令姝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今日找出来,以后便也可戴在身上。”   现如今,她再不必靠身外之物来提现身份,反而因她的身份来让贴身之物更显尊贵。   忙了这一天,李令姝便早早歇下,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她刚用过午膳,晚春便匆匆而入:“娘娘,贤妃娘娘她们又去了乾元宫。”   李令姝叹了口气:“她们还有完没完了?就不能让本宫歇一会儿?”   凭澜也忍不住笑起来。   “陛下不见人,又尚在病中,贤妃娘娘她们自然要日日过去,要不然外人会说闲话。”   李令姝就只能起身:“走吧,咱们也伺候皇帝陛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搓手手~ 第83章   李令姝发现,皇帝陛下醒来了之后,她似乎比以前更忙了。   去乾元宫的路上,李令姝还跟凭澜感叹:“这些娘娘们,就是看本宫太悠闲,非要给本宫找点事情做。”   凭澜就笑了。   她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令李令姝心中温暖。   “娘娘本就不是能闲得住的,如今陛下大好,他在前朝主事,娘娘便就应当在后宫理事,夫妻本就是一体。”   李令姝垂下眼眸,到底没说话。   对于妻子这个身份,原来因为赫连荣臻的昏迷,李令姝从未放在心上。她仿佛是宫中的一个过客,只要人不犯我,我便不犯人。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随着赫连荣臻醒来,她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为□□,拥有一个年轻病弱的丈夫。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说不上来,但却又不是很抗拒。   或许因为看见过昏迷不醒的皇帝陛下,李令姝心里对他多了一分同情,也或许是因为皇帝陛下分外随和,说话从不盛气凌人,也让李令姝对他没那么厌恶。   仔细想来,若没有太后再上头压着,日子倒是能过下去。   只不过……李令姝想起那几个糟心的妃子,就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再说吧。”   一晃就到了乾元宫,此时因为陛下醒来,守在瑞安巷的御林卫全部撤离,整条巷子此时安安静静的,只有三队嫔妃仪仗等在宫门外。   随着李令姝的到来,瑞安巷复又热闹一些。   守门的李忠一早等在门外,见了皇后娘娘,忙上前迎接。   “娘娘大安,今日可是早。”   李令姝心道:人家都来了,她再躺在宫里也不合适。   一行人进了乾元宫,里面依旧是静悄悄的。   不过整个宫殿明眼所见地干净利落起来,花草都恢复往日精神,显得英姿勃发,带着喜人的朝气。   高欢从殿中迎出来,立即给李令姝打千:“娘娘来了,陛下正在里面等您。”   李令姝轻车熟路进了乾元殿中,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立即皱了皱眉头。   高欢就道:“陛下如今肠胃虚弱,药食不爽,每日还得用药。”   李令姝点点头:“还是得叫太医仔细着些,本宫总觉得他们不是很经心。”   她一穿越就遇到那么多事,对太医有着天然的不信任,再看那么多影视剧里下药下毒,对太医更是没有太多好感。   不过赫连荣臻敢用,那太医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李令姝这话声音不高不低,倒是让赫连荣臻听了个清楚。   他此时正靠坐在贵妃榻上,双手捏着什么东西,反复用力。   “皇后,坐。”   复健的过程真辛苦,赫连荣臻却显得尤为从容。   他额头上略有些薄汗,整个人的装发也不是很利落,面容苍白,嘴唇也不复往日的鲜艳颜色,可却就是如此,依旧让人觉得他整个人朝气蓬勃。   怎么说呢,他身上的那股劲儿,就是许多人不曾有过的。   李令姝在他身边坐下,看楚逢年给他擦汗,道:“陛下今日瞧着就比昨日强些。”   赫连荣臻笑笑,手里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带停顿。   “刚朕听你说太医的话,有对,也有不对。”   李令姝抬头看向他,发现他正和煦地看着自己。   说来赫连荣臻不过跟她一般年岁,两人也就差了一月,可大约是在深宫里养大,他看上去就比她沉稳许多,像是个大人了。   赫连荣臻被她这么一看,就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强撑着说起话来。   “太医治病,先求的是治不死,朕在就听朕的,朕不在就听母后的,若是朕和母后都不在,自然就听你这个皇后的。”   太医是大夫,也是大臣。   赫连荣臻言下之意,他如今醒来,太医就再也不敢阳奉阴违,竟是想着弄太平方糊弄他。   李令姝见他确实有底,才道:“这就好。”   两人说了几句,就又不知要说什么好。   赫连荣臻想了之前楚逢年对他的劝诫,低头想了想,问:“你……搬家都可收拾利落?”   李令姝不成想他还关心起这些小事,顿了顿道:“东西应当已经收拾妥当,过两日就搬。”   赫连荣臻就又没话讲了。   气氛一下子就僵住,李令姝看他颇有些不自在,仿佛比自己还紧张,一下子倒也没那么拘谨,便也放松下精神,不再紧绷着。   “陛下若是要复健,最好制定一个详细周全的计划,”李令姝轻声细语道,“每日做什么,做多少数都是要有章程的,这样循序渐进才能渐渐好转。”   赫连荣臻自然知道她很懂这些,便点头:“皇后说得是。”   他立即转头吩咐楚逢年:“告诉太医,今日就把章程草拟出来。”   李令姝没想到他对自己如此信任,竟是一说就听,心里略有些诧异,却并未就此多言。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复健的事,赫连荣臻便轻咳一声:“皇后,贤妃她们此时正在听涛阁里,一会儿你过去劝导她们几句,让她们不要经常来乾元宫,打扰朕的修养。”   李令姝微微挑眉:“陛下,妹妹们忧心陛下,臣妾怎么好劝阻。”   赫连荣臻:“……”   不知道为何,他一听李令姝叫妹妹们,心里就颤抖。   “皇后说得是,”赫连荣臻声音略有些低沉,“那朕自己想办法吧。”   李令姝:“……”   怎么看起来这么委屈?那几个明明是他的小妾,她管什么管呀,管不好还要落埋怨。   其实赫连荣臻只不过是想跟她表达自己并不喜欢这些人而已,结果弄巧成拙,眼看小皇后又要不高兴,赫连荣臻便忙开口。   “这都是小事,不值一提,眼下你搬家才是大事,定要好好安排妥当,”他扭头对楚逢年道,“从乾元宫选几个手脚麻利的黄门,专门去给皇后娘娘挑选家具,看看小库房什么好的,都叫搬过去给皇后娘娘。”   楚逢年松了口气,觉得皇帝陛下这补救还算快。   一说起搬家,李令姝就又高兴起来。   住南华殿也很好,只不过确实有些缩手缩脚,她身边的宫人越来越多,如今更是住不下,确实是不太方便的。   再一个,眼看冬日即将来临,她还挺想念坤和宫中的暖池,想着冬日泡澡一定很舒服。   皇后娘娘这边雨过天晴,皇帝陛下才算是放下心来,只捡着搬家的琐事跟她说了会儿,才止了话头。   其实赫连荣臻一日的精神头也就能足个把时辰,除了补看之前几个月的折子,就是跟自己的皇后说话,说到这会儿已经十分疲倦。   李令姝看他手里捏的软球也没了力气,便利落起身,犹豫片刻,还是过来帮他盖了盖薄毯。   “陛下多休息休息,臣妾告退。”   她一靠近,赫连荣臻就忍不住红了脸。   得亏他现在气血不通,面色苍白,便是脸上跟发烧一样,也看不出太大异样。   “去吧,路上小心些。”   李令姝福了福,被楚逢年亲自送出寝殿。   她站在大殿门口,往听涛阁看了一眼,还是心软了。   “年大伴,同本宫走一趟吧。”   光她去是不成的,有楚逢年跟着,效果就会好许多。   三位娘娘这两日连着来乾元宫,却都不许进寝殿,只让她们在听涛阁里吃茶看景,说不憋屈是假的。   再一个,人家皇后娘娘也来,却就是能进寝殿,这一点令她们尤其难受。   此时随时秋风和畅,但几人的神色也都很凝重,杯中的茉莉白香也都品着不是滋味。   “贤妃姐姐,咱们还是去跟太后娘娘说说吧,”端嫔轻声细语道,“陛下如今是大好,却依旧不愿意见咱们,若是一直如此,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她声音很好听,柔柔软软的,带着一派春风和煦,却就是叫人听得心里难受。   贤妃沉默着,就连手里的茶都放回桌上,一口都喝不下去。   惠嫔犹豫片刻,道:“不如……咱们别来了。”   来了陛下不见,闹个没脸,宫里人人都要瞧她们笑话。   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宫里日子比她在家中时只好不差,若是陛下看不上她,她也不觉得宫里日子难熬。   再一个,李令姝毕竟是皇后,陛下尊重发妻才是应当的。   她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之前她就惦记着巴结皇后,现在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皇后娘娘不像是特别不能容人的人,陛下这一好,往后太后还不一定如何,她总觉得自己巴结皇后是对的。   只贤妃和端嫔要来,她就不能不来,如此也只能劝。   惠嫔话一出口,端嫔的眼睛就看过来。   她平日里都是端庄贤淑的,看似温柔多情,可这一眼却仿佛凝着冰凌,扎得人心口疼。   惠嫔偏过头,顿时不敢说话了。   端嫔就又道:“咱们是宫妃,陛下重病,咱们理应要给陛下侍疾,你若是吃了两次闭门羹就不想伺候陛下,你大可现在就回去。”   这话就有些重了。   惠嫔红了眼睛,可怜兮兮坐在那,到底也没敢反驳她。   她在端嫔宫里住着,日常要看她眼色过活,惹恼了她,自没什么好果子吃。   倒是贤妃听不得他们在这叽叽喳喳,沉声道:“行了,你们这像什么样子!”   贤妃道:“陛下虽未见咱们,却也没赶咱们走,到底要给咱们家中几分颜面不是?”   她倒是一语中的,可大约是想不到皇帝陛下不走寻常路,便是他们家中,也不是很愿意留面子。   毕竟,她们走的是太后的路子,可跟皇帝陛下没有亲近过。   贤妃话音落下,李令姝就领着楚逢年进了听涛阁。   她微微一笑:“妹妹们都在呀。”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朕不会承认的,朕什么时候怕老婆过?   皇后娘娘:陛下,妹妹们还等着呢。   皇帝陛下:朕错了orz 第84章   贤妃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倒是刚才瞧着颇有些埋怨的端嫔这会儿出了声:“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今日来得早。”   李令姝等她们三个都行礼,也不叫坐,只站在那淡淡看着她们三人。   说起来,她原本并不觉得这些人有多十恶不赦,都是被命运束缚,被家族左右的苦命人,便是她们一开始的态度多有不善,李令姝也都可以接受。   对于她来说,若能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昨日听了四喜的话,她却又不那么想了。   毕竟,有的人巴不得她早点死,她也就不可能还跟个圣母一样,只求个相安无事。   李令姝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端嫔身上。   她意味深长笑了笑:“端嫔妹妹倒是很客气,刚不是还挺着急的?”   往常皇后绝对不会这么同她们讲话,说是疏离客气,其实李令姝是懒得理她们,端嫔把她的态度看得异常清楚。   所以今日冷不丁被她挤兑,顿时觉得有些惊讶,一时间竟没接上话来。   贤妃看李令姝面色淡淡,道:“娘娘,咱们也是忧心陛下的身体,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李令姝对她倒是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就说:“陛下大病初愈,正是需要安静将养身体,你们成日来,扰得陛下无法休息,这可怎么得好?”   贤妃脸上的表情也挂不住了,就连不太想来的惠嫔也白了脸,低下头不说话。   端嫔抿了抿嘴唇,突然开了口:“皇后娘娘这是不让咱们给陛下侍疾?”   李令姝似笑非笑看过去,身姿挺拔,形态迤逦,端是美丽非凡。   皇后跟妃妾,便就是不同的。   楚逢年这会儿半步上前,行过礼:“给贤妃娘娘、端嫔娘娘、惠嫔娘娘请安,端嫔娘娘此言差矣,如此是陛□□恤几位娘娘,不忍让几位娘娘来回奔波劳累,故而才嘱托皇后娘娘过来劝说各位娘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后跟楚逢年这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归根结底,还是不想让她们来乾元宫。   贤妃虽是有些世家小姐的傲气,却到底不傻,想明白这一切立即红了眼睛,却又强忍着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哭出来。   惠嫔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只有端嫔面色淡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委屈来。   楚逢年表演完,就又该李令姝登场。   她叹了口气,道:“陛下如今正病着,想来也没多少精神,等以后陛下好了再说这些也是不迟的。”   言下之意便是陛下现在有心无力,就是想亲近后妃也不成,还是让她们多等等,等到陛下身体健康再说其他。   这么一劝,贤妃的表情就缓和回来。   楚逢年就道:“是这个理,各位娘娘,刚陛下还吩咐让臣一定好好好护送娘娘们回宫,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李令姝就笑了:“行了,那你们忙,本宫宫中还有事,就不用年大伴护送了。”   她说完,就被凭澜扶着往听涛阁外面走。   走到门口,她又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端嫔。   端嫔的目光,正好也追随再她身上。   李令姝没有多言,她轻轻对端嫔微微一笑,也不等看对方的反应,转身出了听涛阁。   回到南华殿,李令姝坐下来歇了一会儿,便对凭澜道:“四喜的话绝对不是信口胡言,到了这份上,她也没必要再诓骗本宫。是以,端嫔的事,还是要好好细查。”   凭澜道:“慎刑司的王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也是陛下的人,娘娘尽可放心,她一定不会错过这条线索。”   李令姝点点头,道:“往后本宫身边都是姑姑挑的人,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倒是不用着急。”   “就看她什么时候等不及,再跳一次墙。”   凭澜低声道:“之前在千秋节的事,娘娘看是否也是端嫔所为?”   李令姝想了想,叹了口气:“这也无法揣摩了,就看太后娘娘那边得力不得力。”   不管这一次的幕后主使是谁,她总归是借了李令嫣的手去谋害皇后,若太后轻易放过,她就不是太后娘娘了,她是绝不能容许对方在她眼皮底下搞事情的。   这么一想,李令姝整个人就放松下来:“这么想着,其实也没本宫多少事。”   她舒舒服服在贵妃榻上躺下来,眯着眼睛享受早秋和煦的阳光。   岁月静好。   她这边是高兴了,慈宁宫的太后娘娘可就不太满意。   赤珠正在跟她禀报慎刑司查出来的细节:“娘娘,那个端花盆的小宫女用过刑,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应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太后依旧在做那没做完的帕子,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赤珠就继续道:“不过慎刑司也查到,送花的途中在中亭那停了一会儿,有个御花园的管事姑姑进来查过花,已经派人过去抓,不过已经自缢而亡。”   太后手里的针顿了顿,把绣绷放下,抬头望赤珠脸上看去。   “死了?”她声音很轻。   赤珠顿时就出了汗:“回禀娘娘,人是前一日就死了的,今日不是她当值,没去御花园便也没人找。”   太后低头,从手腕上摸了摸蜜蜡佛珠,一颗一颗数子。   “有些人就是太天真,”太后道,“以为人死了就会彻底闭嘴。”   赤珠垂眸立在太后身边,等着她训话。   “她的家人身世可查,她进宫之后的交情也可查,最近都有谁找她,她去了哪里,哀家不相信慎刑司查不到,”太后冷冷道,“也就看慎刑司用不用心罢了。”   这就有点训斥意味了。   “是,臣明白,娘娘放心,臣一定督促慎刑司早日结案。”   太后半闭着眼睛,轻轻盘玩佛珠。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慢:“皇后跟前的那个四喜都招了,这你是知道的,有点人,做过一就忍不住做二,往那边查一查,说不得会有惊喜。”   赤珠心里一颤。   知道她这是对端嫔不满,对她的容忍度直线下降,不准备再继续保下去。   但端嫔为何会进宫,她又是怎么进的宫,赤珠是很清楚的,太后对端嫔的期待不低,却没想到她不懂事。   “娘娘,端嫔娘娘到底年轻一些,您好好教导,说不得会好的。”赤珠安慰她。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   “赤珠啊,在宫里手段狠辣不怕,心思歹毒也不怕,就怕人蠢,”太后道,“几次三番动手不成,还叫人捏住把柄,便是哀家要保她,你以为皇后能答应?”   “现在皇帝醒来,皇后就不是原来的皇后了。”   赤珠没说话,冲她行礼,退出去吩咐差事去了。   中午太后倒是休息得还算好,也浅浅睡了一会儿,待醒来时,还是有些乏力。   毕竟这个年纪,她便是保养得再好,也不如年轻时那么康健了。   赤珠轻手轻脚进了寝殿中,在帐幔外道:“娘娘,刚乾元宫来了信。”   太后猛地睁开眼睛:“说。”   赤珠这才继续道:“陛下道久病不愈,劳太后娘娘挂怀,今日精神尚可特来看望太后娘娘。”   “哦?”太后冷笑一声,“他这是来瞧哀家死没死吧?”   赤珠立即劝:“娘娘,慎言。”   太后道:“哀家在自己宫里说话,怕什么?”   赤珠没多言,沉默地伺候她起身熟悉,然后就赶紧命人布置好花厅,准备一会儿迎接许久未曾来过的皇帝陛下。   太后倒是没在花厅里等,她自去了小佛堂,在里面念了一折心经。   约莫申时正,慈宁宫外便热闹起来。   赤珠先打发另外一名大姑姑去请太后出小佛堂,自己则直接去了慈宁宫门口,站在那恭恭敬敬等皇帝陛下。   或许是因着身体还未康复,皇帝并未坐步辇而来,直接该用车辇,这会儿车辇的车帘随着微风摆动,却叫人看不真切。   赤珠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就不敢再多看。   待步辇到了近前,赤珠忙上前请安,然后便看到楚逢年先从车辇里下来,叫了小黄门取来一架崭新的轮椅。   赤珠就不好再上前多走半步。   楚逢年倒是很客气,脸上都是笑,说出来的话也和气。   “赤珠姑姑,许久不见了。”   赤珠道:“年大伴抬举。”   楚逢年回到车辇上,亲自抱了赫连荣臻出来,把他安放在轮椅上,才算松口气。   赫连荣臻整个人都是靠坐在轮椅上的,他手脚都没有太多力气,腰部也用不上力,只能靠束腰带维持坐姿。   楚逢年忙活这半天,赫连荣臻就一直表情淡淡的,仿佛这不是多大的事。   赤珠这会儿也不好上前,只能等楚逢年忙完,才过去给赫连荣臻行礼:“给陛下请安,陛下大吉。”   赫连荣臻抬头看了她一眼,问:“母后近来可好?”   赤珠陪着他进慈宁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娘娘都很好,就是挂怀陛下,刚还去小佛堂给陛下祈福。”   赫连荣臻听了这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待进了花厅,赫连荣臻也不叫人搬动他,就这么悠然坐在轮椅上,安静等候太后娘娘的大驾。   就在赤珠焦急地等待里,太后娘娘终于华彩登场。   她换了一身茶花红的繁花似锦织绣衫裙,头戴双凤钗,腰挂碧玉佩,整个人如夏日午后的灿烂暖阳一般绚丽多姿。   赫连荣臻坐在轮椅上,就这么平静看着她。   太后稳稳坐下,母子二人才终四目相对。   赫连荣臻淡淡笑了:“五月不见,母后依旧这般光彩照人。”   太后也笑。   “皇儿如今瞧着,已经是大好了。”   赫连荣臻挑挑眉:“儿臣好不好,母后想必是很清楚的。”   花厅里,一瞬刀光剑影。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怼人?朕是一流的~ 第85章   太后刚刚不管什么心情,现在见他如此有攻击性,不知怎么竟是放下心来。   大约觉得他不过是个涉世不深的少年郎,性子如此跳脱,便是想要对她如何,也拿不出什么真本事来。   如此一想,太后的眉眼便就立即慈悲起来。   “陛下所言甚是,”太后道,“哀家对皇儿的身子自是最最上心的,你若是有个什么病痛,为娘的也是日夜难安。”   太后说着,竟是低头擦了擦眼泪,显然已经悲从中来。   “若你真的走了,可留下为娘如何是好。”   太后这演技,实在是太精彩了,赫连荣臻想起李令姝对她的点评,就忍不住想要发笑。   不过脸上的表情,他还是很能绷得住的。   “母后,儿臣已经大好,”赫连荣臻别扭着说,“母后不用再多担忧。”   太后道:“皇儿能好起来,多亏赫连氏列祖列宗的保佑,待更好一些,记得要去奉先殿祭拜先祖,可莫要忘记他们的扶照。”   赫连荣臻点点头,道:“母后的关心,儿臣也不会忘记。”   太后道:“母后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应当的。”   赫连荣臻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又特别想冷笑,不过他此行到底是有些目的,便也就全都忍住。   “劳母后费心了。”赫连荣臻如此道。   太后跟他这么来来回回试探几句,也不想再多废话下去,便道:“皇儿,如今你瞧着一日比一日精神,许多事母后便不方便再管,还是交还皇儿手中为好。”   赫连荣臻谦虚:“儿臣如今精神不济,还得劳母后多分忧。”   “之前安华殿上奏,道往年七八月时陛下都要去东安围场招待臣工部族,今年因陛下重病,便也停滞围猎。”   赫连荣臻心道:这就来了。   太后一击不中,她是绝对不肯放弃的。   太后看他面无表情,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只说:“今岁是皇儿大婚,因着大病一场,未曾举办围猎,依母后看,如此甚是不妥。”   赫连荣臻:“母后请讲。”   太后继续道:“皇儿毕竟是新帝,年岁也不大,各部族王汗多有不服也在情理之中,如今瞧这你已经大好,不如再举行秋猎,也好把皇儿病愈的消息宣告天下。”   她如此苦口婆心,听起来是为大越,为赫连荣臻这个儿子做打算,实际上恐怕还是要再度动手。   也不看赫连荣臻如今连走都不能走,这么贸然去东安围场能有什么用处?   不过,赫连荣臻还是表现得略有些傻气,似乎被她的话说动,明显有些跃跃欲试。   “可如今朕还不太能走,”赫连荣臻道,“去了也无法骑射,倒是给大越丢人了。”   太后安抚他:“陛下是九五至尊,哪里有让您亲自骑射围猎的道理?必是亲王世子们为宗室做贡献,为陛下增颜,到时候几位亲王也一并去围猎,这便就很稳妥。”   赫连荣臻垂下眼眸,含含糊糊应了一句,也不说是或者不是。   太后倒也不着急,赫连荣臻今日敢来慈宁宫,过几日他就会忍不住去上早朝,到时候朝臣再劝说几句,东安围场之行便也能早日提上日程。   赫连荣臻大概知道太后再想些什么,倒也不再说这事,只突然转了方向:“母后,如今朕已经大好,皇后就不需要再替朕祈福,应当早日搬回坤和宫。”   太后脸上的表情一僵,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其实之前皇帝派人收拾坤和宫时她就知道了,本以为他会缓一缓再说,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急,一天都不肯让皇后在南华殿多住。   太后确实不太愿意让皇后搬去坤和宫,但让皇后一直住在南华殿,显示是非常说不过去的。   原来陛下病着,自己人事不知,没人管皇后时自然是可以的。现在有人替皇后说话,太后就轻易拿捏不得了。   这么一想,太后心里越发急切。   这两个小东西,瞧着都是不能听话的。   不过,眼下这般情况,该忍还是要忍耐一二的。   “皇儿说得在理,也怪哀家年纪大了,记性不是太好,竟忘了皇后仍住南华殿,倒是哀家不够经心,”太后叹了口气,“还是陛下心疼皇后,还惦记着皇后,你们夫妻二人能琴瑟和鸣,哀家便就放心了。”   话里话外,就把逼皇后搬去南华殿的事一笔揭过。   赫连荣臻也不是非要跟她较真,只是李令姝要搬回坤和宫,太后怎么也要有所表示,要不然这几个月的委屈岂不白受了?   “可是母后若是不发话,皇后还是不敢搬的,您也知道,她是您娘家的外甥女儿,最是敬重您。”赫连荣臻轻声说。   太后顿了顿,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最后还是缓和语气道:“皇后就是懂事,都是一家人,弄那么严谨做什么。赤珠,去把哀家最喜欢的那盒依兰香取来,给皇后娘娘送去,也算是贺她乔迁之喜。”   赫连荣臻这才满意:“到底是亲外甥女,母后果然很喜爱皇后。”   说完这些小事,赫连荣臻就懒得再待慈宁宫。   他咳嗽两声,楚逢年就赶紧上前道:“太后娘娘,陛下大病初愈,还未好透,出来这一会儿,回去就得吃药了。”   太后就道:“皇儿身子最是要紧,楚逢年回去好好伺候你们陛下,若陛下有什么不好,哀家唯你是问。”   楚逢年忙行礼,这才推了赫连荣臻回乾元殿。   待回乾元殿,赫连荣臻躺到床榻上歇了会儿,才对楚逢年道:“太后在东安围场一定有所图谋,她特地提要请宗室过去,定要提前联络,叫仪鸾卫盯紧一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楚逢年退了下去,留赫连荣臻闭目沉思。   他一直不知道太后属意的新帝到底是谁,又做的是何打算,但这么一而再再而三谋害他,赫连荣臻到底不能再忍。   便是闹出一场宫变,他也在所不惜,太后一定不能留,宫外的那个不知是谁的宗室,也不能留。   赫连荣臻闭目沉思,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了那只特别聪明的大灰,赫连荣臻睁开眼,吩咐楚逢年把大灰请进殿中。   大灰这会儿正站在横木上闭目养神,整只鸟显得特别安静,仿佛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已经搬了家。   赫连荣臻让楚逢年出去,自己靠坐在窗边盯着大灰看。   一刻,两刻,大灰终于忍不住动了动翅膀。   赫连荣臻轻咳一声:“大灰?你还记得这里吗?”   他小时候是跟大灰一起玩过的,作为皇帝陛下的神鸟,大灰是不是最漂亮的那一只,却绝对是最聪明的。   赫连荣臻记得,他五六岁的时候,大灰就已经能流利跟人交流了。   不过它碍于先天的种族特性,许多词语说不标准,却也让人觉得特别神奇,只要赫连荣臻来乾元宫,就一定要跟它说两句话。   他清晰记得之前飞去司羽监的情景,那时候的大灰明显有一肚子的宫廷秘密无处倾诉,也不知现在作为人来问它,它还能不能听懂。   赫连荣臻说了话,但大灰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依旧站在笼子里闭目养神,佯装午睡。   赫连荣臻总觉得它是装的。   “大灰,你不说话,晚上没饭吃。”   大灰:“……”   “嘎!!”大灰叫了一声。   赫连荣臻便轻轻笑出声:“朕就知道你听得懂,别跟朕装了。”   大灰睁开眼睛,用那双漆黑的绿豆眼看赫连荣臻,它似乎在努力辨认赫连荣臻的容貌,最后却还是靠声音确认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小三儿?”大灰一边说一遍扑棱翅膀,“小三儿!小三儿!”   赫连荣臻顿时黑了脸。   先帝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叫他三儿,原来听着很是亲切,但是经过李令姝的“午夜倾诉”之后,再听小三这词,赫连荣臻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对方是一只鸟,赫连荣臻也不好多计较。   “是朕。”   大灰外头看了看他,突然说:“你好大,好大。”   赫连荣臻想:朕确实挺大的。   不过大灰的意思,应该是他长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赫连荣臻说:“自从父皇殡天,咱们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见过,朕现在不是小孩子,你当然会觉得朕长大了。”   自从自己变成过鸟,他对鸟就多了几分亲近,跟大灰说话的时候就没有往日的那种高高在上,反而如同闲话家常一般,非常的平易近人。   大灰一直认真看着他,仿佛在思考什么。   赫连荣臻早就知道,大灰不是一般的鸟,它知道很多就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智商可能比一般的小孩子都要高一些。   赫连荣臻又问:“大灰,你听得懂朕的话吗?”   大灰看了看他,似乎认为他还算诚恳,敷衍地叫了一声:“啾啾啾。”   赫连荣臻:“……”   怎么觉得这只鸟那么傲娇呢?   南州灰鹦鹉跟玄凤长得一点都不像,如果说玄凤是玲珑可爱的小宝贝,那么大灰就是威武雄壮的大金刚,大灰的鸟笼就比小腮红的大一倍,叫声自然也更明亮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赫连荣臻就听它简单的鸣叫声,却能感受到它的情绪。   刚才这几声啾啾啾,其实是大灰再说:废话啊。   赫连荣臻决定炸一炸它:“大灰,朕说的不是废话。”   大灰:“……”   大灰:“……!!!”   你怎么知道老头子在说什么?   大灰非常惊讶,并且不小心叫出了声。   赫连荣臻:“老头子?”   大灰:苍天啊,皇帝成精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苍天啊,鹦鹉成精了! 第86章   大灰在宫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便是跟先帝一起生活了小三十年光阴,先帝也从未能听懂它的心声。   便是有时候说话含糊不清,先帝也是听不大明白的。   可眼前这位小皇帝,却能把它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让大灰怎么能不惊讶。   赫连荣臻道:“想来你也是三十几岁高龄,确实应该称得上是老头子了。”   大灰:“……”   “嘎嘎嘎,”大灰叫,“你……你你你!”   大灰可谓是相当震惊的。   赫连荣臻笑了笑,亲自给它加了食水,问:“大灰,咱们也算是旧相识,就不整那些虚的。”   大灰还在震惊中,没吭声。   赫连荣臻又说:“朕有一事要问你,关于太后,也就是原来坤和宫的那位皇后娘娘,你知道什么秘密吗?”   这句话可能说得有点复杂,大灰并没有听懂,站在那想了好半天,才疑惑地开口:“皇后娘娘?”   赫连荣臻点点头:“对,现在她是太后了,住在慈宁宫。慈宁宫你知道吗?”   大灰歪了歪头,它确实是想明白了赫连荣臻问的是谁,却还有点混乱。   主要是,赫连荣臻能听懂它说话,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知道……”大灰拖长声音说了一句。   赫连荣臻也不着急,就那么淡淡看着它。   “你是父皇的神鸟,早先也一定经常见太后,若是有朕不知道的事情,不妨说给朕听,朕大约是能听懂的。”赫连荣臻劝诫它。   大灰挪动了一下小脚爪,它倒是不怕太后,只是不知道这小皇帝想知道什么。   “比如?”大灰问。   赫连荣臻笑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你肯定心里都有数。”   大灰不吭声了,赫连荣臻也不再多问,等了好久,大灰才终于开口:“那婆娘不喜欢老大。”   它大小跟着先帝,这声老大应该是叫的先帝,婆娘应该就是太后。   赫连荣臻:“……”   也行吧,能听懂就行。   大灰虽然会说人话,但是发音还是很吃力的,说了几句就开始啾啾啾咕咕咕起来。   赫连荣臻勉强跟上它的节奏。   大灰说:“那婆娘只在老大跟前装样子,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偏偏老大还很信任她。”   这倒是,她是太子妃,又给先帝生了嫡子,在先帝面前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样子,先帝自然是很信任她的。   只不过,这份信任,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淡漠。   一个人能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   太后心里有没有先帝,一开始或许感觉不出什么,日久天长的,总能有所领悟。   大灰就又说:“那婆娘喜欢另一个小子,叫什么来着?”   赫连荣臻便是腰上没力气,也忍不住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盯着大灰看。   大灰对旁人对目光并不是特别敏感,被赫连荣臻这么看,也还是自顾自说自己的。   “那小子好像是老大的弟弟,我没怎么见过,只知道那婆娘跟他在一个屋子好久不出来。”大灰总结,“这是大白说给我听的。”   大白应该是太后样的葵花鹦鹉,因为是纯白色的,身上没有一丝杂色,太后给起了个名字叫白玉,听起来很是无暇高贵。   如果是白玉跟大灰说的,那这事应当就是真的。   鸟类没什么伦理道德,不懂人情世故,但它跟白玉确实属于开了灵智的那一拨最聪明的神鸟,大概能看懂人类的行为。   就像李令姝所言,大约是成了精,一个比一个厉害。   赫连荣臻认真想了想大灰的话,总觉得它说的这个人应该是安亲王。   先帝没有亲兄弟,只有几个姐妹,堂兄弟中,几位亲王都比他年长些许,只有安亲王是老来子,年纪比先帝要小一两岁。   他是先帝唯一的堂弟。   但是,太后跟他的关系一直非常不好,早朝时便是垂帘听政,也经常政见不合,当庭就能争吵起来。   怎么居然是他跟太后进过同一个屋子好久不出来?   赫连荣臻顿了顿:“是不是在安华殿的事?”   如果是在安华殿,太后跟诸位辅政大臣宗室王亲议事是情理之中的,进了屋子好久不出来也没什么。   若是跟普通人交流,这个问题很容易就会有答案,但大灰明显不知道安华殿是什么,它大约只知道乾元宫和司羽监,宫里其他的地名儿都是一知半解的。   大灰啾啾啾叫:“不懂,不懂。”   赫连荣臻只好换了一个思路:“大白是在哪里看到的?”   大灰就又叫:“在草原上,草原上!”   赫连荣臻猛地坐起身来。   每年去东安围场围猎是赫连氏的祖制,从高祖皇帝伊始,除去国丧和大灾年,几乎未曾断绝过。   便是今年赫连荣臻重病,太后一提要去,赫连荣臻其实也是不好拒绝的。   白玉作为太后的神鸟,往常都要跟在太后的身边,去东安围场它是也要跟着的,如果说是在东安围场太后跟安亲王进了一间屋,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若是头两年,也可以推说给议事,但若是更久之前呢?   赫连荣臻问大灰:“此事是何事发生的?”   大灰想了想,几乎就在赫连荣臻想要放弃的时候,大灰才说:“那时候还没你。”   赫连荣臻:“……”   那时间就很早了,大约要追溯到十六七年前的时间,大灰倒是记得很清楚。   便是大越的男女大防比前朝要轻许多,对女子的束缚也略减轻,年轻的嫂子跟小叔子在一个屋里待着,到底是很不成体统的。   若这些发生在宫中,必定是不可能的,安亲王想要进后宫,必定是大节庆的日子,这种日子宫里人多口杂,太后便是疯了也不能把他叫进自己的寝殿。   在东安围场就不同了。   那里到底是行宫,管制上没那么严谨,先帝又分外喜欢骑射围猎,一整日不在行宫也是有的。   倒是能给太后和安亲王提供不少机会。   赫连荣臻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以前太过浅薄。   他只看表面,只看太后跟安亲王水火不容,就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直接就把安亲王排除在外。   这是他的不对。   如此想来,赫连荣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向大灰,见它没心没肺在那吃瓜子,不由叹了口气:“然后呢?”   大灰不明白,这还有什么然后?   它没吭声,赫连荣臻只好问:“关于那……那婆娘别的事,你知道吗?”   大灰还挺敬业的,它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大白说,那婆娘不喜欢小丫头。”   小丫头,大概说的是昭阳公主。   外人可能不了解,以为这个最小的公主太后理应如珠似宝,但赫连荣臻却最清楚,太后相当不待见昭阳公主,对她往常淡漠至极,便是病了也不怎么去看望,还不如他这个做皇兄的更用心。   以前赫连荣臻觉得太后是因为昭阳不是皇子而嫌弃她,现在想来,或许有什么更深的因由不成?   赫连荣臻闭目沉思,把这些事情又重新顺了一遍,然后才长舒口气。   他看了一眼自己顾自吃得欢喜的大灰,突然心中一动。   “你想不想去皇后那?”赫连荣臻这么说着,又解释一句,“就是朕媳妇哪里。”   大灰哪里知道皇后或者他媳妇是谁,闻言只说:“老头子年纪大了,只想养老。”   得,它竟还知道养老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不过它说得也在理,大灰年纪大了,今年已经三十多岁,在鹦鹉中也算是高寿,不知道还能再过多少岁月。如今它就这么吃吃喝喝养老也挺好,若是去了皇后宫里再病死,李令姝指不定又要伤心一场。   他这个皇后啊,就是心软。   赫连荣臻叹了口气:“大灰,你以后就留在朕这里如何?朕这里的金刚你也认识,往常就让它陪着你玩吧。”   大灰其实挺嫌弃听不懂鸟语的金刚,不过却还是别别扭扭动了动脚趾:“真的?”   赫连荣臻一眼就看穿它那小心思,司羽监的黄门对他们这些老鸟能伺候多好?不过就是随便照应着,吃喝饿不着就是了,瞧它来了乾元宫,笼子都比以前干净,它自然是不愿意回去的。   “真的,以后朕养你。”赫连荣臻摸了摸它的头,第一次怀念起先帝来。   大灰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待回过神来,又有点不好意思。   “那老头子就受累,替你管教一下小家伙。”   赫连荣臻忍不住笑了。   他的那只金刚鹦鹉有点傻,平时吃了睡睡了吃的,一直不怎么开窍,不过到底年纪小,才刚两岁,慢慢地养着总能长大的。   以前赫连荣臻是感受不到跟神鸟的那份牵绊的,他一直认为神鸟不过是祖宗传说,根本当不得真。可如今自己经历一遭,却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神鸟。   若没有这一场机缘,他说不定早就死了,再无复苏这一遭好命。   神鸟需要好好养,以后总有福报。   此时的南华殿,正热闹着。   南华殿偏僻狭窄,李令姝原也没多少好东西,因此搬家倒也不是难事。   挑了个好日子,凭澜就让黄门们把行李抬回坤和宫,待那边安置整齐,再让李令姝搬过去。   这一日正是李令姝搬宫的好日子。   一大早她便起身,让苏果和蟠桃在她身上紧着忙活,虽只是搬回坤和宫,但凭澜也相当重视,让李令姝一定要打扮整齐,亮亮堂堂地会坤和宫。   李令姝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晃五个月过去,当日她也是坐在妆镜前,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略有些陌生的自己。   时移世易,光阴荏苒。   今日起,她便要再回坤和宫,真真正正做起她的正宫皇后。   或许,也要坦然面对她皇帝正妻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快!就等媳妇面对了,搓手手! 第87章   皇后搬宫也算是大事。   李令姝被宫人请着出了南华殿后殿,刚一出前跨门,就看到琥珀站在院中,依旧平淡无波地扫地。   一时间,许多回忆涌上心头。   李令姝行至琥珀近前,对她道:“姑姑,这几个月来多有叨扰,劳您惦念,本宫感激不尽。”   琥珀手中一顿,抬头望着李令姝,难得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娘娘,岁月漫漫,长路无边,老臣同娘娘能有这一番机缘,是老臣的荣幸,”琥珀解下手上的佛珠,亲手递给李令姝,“娘娘,往后多珍重。”   这话一说,李令姝也不知怎么地,竟是心中一阵的隐痛,眼眶也随之温热起来。   虽然琥珀不爱说话,也根本不怎么同她们牵扯,但这几个月来的照抚和关爱李令姝确实是能感受到的。   她面似冷情,实则却是个最慈悲不过的温柔骨。   “谢姑姑,往后有空,本宫再过来同姑姑探讨佛法。”   她收下那串温热的佛珠,直接戴在手中,然后便阔步出南华殿,待坐到步辇上,才偏过头来回望一眼。   此时阳光正好,灿灿暖人心,南华殿正殿中的佛祖金身闪着朴实的光,祂垂眸凝望,似在普度众生。   李令姝轻轻盘着佛珠,在心底里对南华殿说了一声再见,也对曾经在南华殿陪伴过自己的小腮红,说了一句永别。   王有亮高声唱诵一句,皇后仪驾缓缓前行。   从南华殿到坤和宫不远,约莫两刻便能到达,但这一路,李令姝总觉得走出了万里长征的架势来,路上遇到的所有宫人黄门,皆要停下行礼,半句细语都不能多言。   这么浩浩荡荡来到坤和宫前,李令姝静静看着坤和宫宫门上的牌匾,突然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虽只五月不见,但坤和宫明显比她住的那两日要干净秀雅许多,屋脊上的残破瓦片都被换过,浅浅望去,很是波光粼粼光彩四溢。   早就来到坤和宫的宫人们全部守在前院中,等李令姝仪驾刚到门口,便一起跪下行大礼。   “恭迎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宫人们异口同声说道。   凭澜上了前来,扶了李令姝下步辇。   李令姝稳稳当当站在坤和宫外,突然意识到此番再回坤和宫,怕是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这里,才是她今后安身立命的家。   李令姝深吸口气,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缓步踏入坤和宫中。   四月上,正是一年春好时。   李令姝虽只在这里住了三日,其中有两日都是病中,却依旧记得这里院中凋敝,并无任何朦胧春意。   前院里的花木都有些零落,便是新后入宫,也无人特地过来收拾,大抵也没对这小皇后上心。   如今却就分外不同。   此刻站在坤和宫中,李令姝只觉得桃红柳绿,满目皆是绿意盎然。   便是转眼就要入冬,坤和宫中的生机勃勃也是明眼可见。   李令姝一路走来,淡淡看了眼院中那棵新栽的玉兰,对凭澜道:“宫人到底是细心一些的。”   她其实没多喜欢的花,不过在南华殿住的久了,就越发喜欢玉兰的娉婷,宫人们也够机灵,特地栽种玉兰讨她开心。   看过院中的花草,李令姝便直接进了寝殿内。   此时的坤和宫不说焕然一新,大约也变了七分颜色,李令姝进了大殿中,抬头就看到主位桌椅换了一套黄花梨的。   主位之后的条案、屏风、插屏、摆件皆是老物件,一看就是特地给换的。   凭澜扶着李令姝坐定,笑道:“这都是陛下叫楚逢年挑的,道娘娘喜欢这素颜样式,小库房里最好的都给娘娘送来。”   一听这话,李令姝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同这位皇帝陛下其实没什么交情,也就说过几次话,见过几次面,但因着夫妻的关系,每每都觉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人家关心她,她都要觉得不得劲儿,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不过,很快李令姝就没功夫想皇帝陛下的事了。   她这边一坐定,宫人们就要进来行礼,凭澜先训诫几句,李令姝才欢欢开口。   “以后都是坤和宫的人,本宫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你们忠心便是,”李令姝低头吃了口茶,“只要忠心,本宫绝不会亏待。”   宫人们行过礼,接了李令姝赏赐的荷包,凭澜就又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   她身边的大宫女原得有四位,现在须得把早冬和晚春提上来,跟苏果和蟠桃她们一起伺候她的衣食起居。剩余还有一位织绣所派来的大宫女,专管她的衣物鞋袜,其余便都是小宫女和杂役宫女,并黄门和管事黄门。   如今张大福也水涨船高,成了坤和宫的中监,再也不用去后排房那边热脸贴冷屁股。   坤和宫这一群人的架子拉起来,才终于有了皇后娘娘的样子。   待宫人们都散去,凭澜便叫苏果伺候她进去更衣,道歇一会儿再用午膳。   李令姝在雅室里坐了会儿,盯着园子发呆,跟苏果道:“如今不用再抄经,竟是觉得有些无聊,一时间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   苏果笑着给她上了果盘,让她闲了压压口:“宫里能玩的事情多着呢,原娘娘在南华殿,许多事情都忌讳,如今咱们搬回来,自是怎么玩都行。”   她一边说一边想:“叶子牌、投壶、踢毽子、牌九等等,都很能打发时间,若这也无趣,娘娘甚至可以侍弄花草,亲手养些自己喜欢的花样。”   宫中日子确实很漫长,宫妃大多寂寞,毕竟皇帝就那一个,后妃却不知凡几。   若是有了小殿下还好些,能把经历放在小殿下身上,如今陛下这般情况,小殿下怎么也得后几年才能指望了。   为今之计,还是得让李令姝自己玩得开心一些才是正道。   李令姝一听,顿时有了些精神,这里面有几样她听都没听过,确实可以玩好长时间。   苏果见她有兴致,忙叫小宫女去取了牌九来,又叫了凭澜和蟠桃,三个人一起陪她玩。   “娘娘,宫里的牌九有好几种打法,咱们一样一样来吧。”凭澜也跟着哄,李令姝就立即沉迷进牌九里。   等她差不多学会古代的规则,也就到了午膳时分,今日这顿午膳可就热闹了。   她刚一坐下,外面就进来一个面生的中监,道是太后赏了娘娘一道四喜丸子,一道板栗烧鸭,并一道八宝饭。   太后娘娘赏菜,这可是李令姝进宫以来的头一遭,因此李令姝便得赶紧起身谢恩。   结果她这菜还没吃进嘴里,楚逢年就又笑嘻嘻进了乾元宫。   他先给李令姝打了个千,便道:“陛下知今日娘娘搬宫,特地叫乾元宫的小厨房做了些爽口的菜,给娘娘添个喜气。”   他一挥手,身后的小黄门便把菜品呈了上来。   一道水晶脍,一道菠菜鸡丝豆腐羹,一道燕笋糟肉,并一盅山药乌鸡汤。   不多不少,刚刚好比太后娘娘赏赐的多了一道。   这四道菜一看就是乾元宫小厨房特地给做的,呈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样样都是李令姝爱吃的菜品,端是用了心。   楚逢年笑眯眯道:“娘娘,这几道菜都是陛下亲自点的,道娘娘喜欢吃这一口,娘娘您看可满意?”   李令姝这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心里似有个小人在那蹦,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却也有些好奇,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喜好的?   不过此时由不得她多想,楚逢年就又说:“娘娘可得给个准话,陛下还等着臣回去复命。”   李令姝就在凭澜的笑声里,说了一句:“很好,多谢陛下。”   楚逢年得了令,转身就往外走,走到宫门口便又道:“娘娘,您也别怪臣多嘴。”   李令姝抬起头看向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楚逢年就笑着说:“娘娘,陛下是不耐烦旁人过去乾元宫,可却没说不让娘娘您去啊,如今陛下不好出宫,只能日日在乾元宫养病,若是娘娘得空,还是隔三差五去看望陛下一回。可好?”   若说刚才李令姝只是略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她的脸到底是红了。   凭澜看皇后娘娘害羞,立即就赶楚逢年,嘴里却说:“娘娘忧心陛下,自然是要时时过去探望的,要你多什么嘴。”   楚逢年打了个千,立即退出坤和宫,就剩李令姝坐在那望着一桌子菜,都不知道吃什么好。   凭澜跟苏果使了个眼色:“娘娘,乾元宫的小厨房自是比御膳房的手艺好许多,咱们先尝尝陛下赏的菜吧?”   李令姝被宫人们这么一挤兑,顿时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这顿饭用得很舒服。   就着几道热菜,她吃了一小碗碧粳米,最后又喝了一碗山药乌鸡汤,腹中立即就暖和起来,整个人也有些困顿。   凭澜陪她散了会儿步,就伺候她午歇去了。   不过这一觉睡得不怎么踏实,大约刚睡熟,苏果便就进来叫她:“娘娘。”   李令姝哼了一声,整个人还没清醒。   苏果又道:“娘娘,贤妃娘娘她们过来给娘娘请安了,已经等了一刻,这会儿得起了。”   李令姝很不情愿地睁开眼,叹了口气。   “就不能让本宫歇会儿?”这大中午的,请的是什么安。   苏果也知道她不痛快,忙上前伺候她起来洗漱,柔声哄劝:“今日也是娘娘的乔迁之喜,她们理应过来给娘娘请安,若是来晚了还要被人说三到四,倒也不怪几位娘娘。”   李令姝也是知道的,宫中人多口杂,一点办不到位都要被人指摘,便是她也不能太过任性。   “那就去见见吧。”李令姝说着,还是很配合得穿上外衫。   坤和宫自不是狭窄的南华殿能比的。   除了宽敞的寝殿,边上还有花厅、茶室、雅间和小书房,不是特别正式的场合,这季节在茶室和花厅见人都很恰当。   李令姝便让宫人请了几位娘娘去花厅坐下,她这边打扮停当,就被苏果伺候着去了花厅。   凭澜这会儿果然在里面陪着说话。   李令姝进了花厅坐稳,又受了三位娘娘的礼,便道:“妹妹们都客气了,快快坐下说话吧。”   三人坐下,贤妃才开口:“娘娘今日搬宫,咱们作为妹妹自然要来给娘娘道喜,恭喜娘娘。”   李令姝笑着点头,道:“你们有心了,多谢费心。”   三人刚送上贺礼,待说上几句,就听外面又传来楚逢年的声音。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今日搬宫,实乃大喜,陛下特有恩赏。”   他话音落下,李令姝就看到在场三位“妹妹”脸色明显暗淡几分。   陛下这份心思,真是太过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朕的心思你别猜~ 第88章   搬宫的第一日,就在忙忙碌碌里度过。   差不多两日之后,李令姝才差不多在坤和宫住习惯。   到了第三日,凭澜大早起陪她在院子里打了会儿拳,然后才道:“娘娘,今日得去看望一下陛下了。”   李令姝顿了顿,很无奈地看了一眼凭澜:“姑姑,你们是不是特别盼着本宫跟陛下能早日琴瑟和鸣?”   她这话还是很委婉的,就凭澜跟楚逢年这做派,巴不得他们早点相亲成功,领证结婚生娃了。   凭澜笑笑,帮她重新梳发:“娘娘,若是您跟陛下两个人不合适,咱们做下人的也不会这么上心。”   她说完这句,仔仔细细给李令姝编辫子:“娘娘也知道,这世间女子多不易,民间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大凡定亲嫁了人,这一辈子就定了形。”   便是大越不约束女子,但夫亡改嫁的也不是常有事,一旦成了亲嫁了人,未来便就是如此。   想改需要莫大的勇气。   民间如此,帝王家便更是如此。   从古至今,也没见哪个后妃王妃等的和离改嫁,无论日子如何,便是再不顺心,都得忍着。   凭澜这么简单一说,李令姝当即就明白了。   她真的是好意。   觉得帝后二人年少夫妻,若是好好相处有了感情,皇后以后的日子指定不差。   毕竟是结发夫妻原配皇后,便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不可能轻易废弃,该尊重的时候是一定要尊重的。   凭澜看李令姝不在言语,声音越发温和:“娘娘,说句托大的话,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的为人臣还是能略知一二。”   “他自幼被宜妃娘娘教导,说是端方君子也不为过,有些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便是如今宫里还有三位娘娘娘,因着不是陛下的本意,他到底也不会多看一眼,”凭澜声音越发低了,“娘娘,陛下对您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只愿意对您用心,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却是问:“本宫这样的身份,陛下……不介意吗?”   说起来,她到底是太后的外甥女,古代讲的就是宗族法理,她跟太后的关系是板上钉钉的事,便是一丝一毫血缘关系都无,外人看来也不妨碍任何事。   凭澜感觉出她有些微动摇,便道:“陛下又不糊涂,娘娘是什么人,他是亲眼见过的,也说过话表过态,若还是不知娘娘的忠心再何处,那陛下这一遭大难便也过不去的。”   李令姝心中一动,却是没有再多言。   凭澜笑着望向镜中,年轻的皇后娘娘端是靓丽多情,她如花儿般的面容便是她时时看过,也依旧觉得无法忽视。   人美,心善,稳重,她身上的种种特质,便是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姑都能看出来,打小眼睛毒辣的皇帝陛下便更能看出来。   这位小皇后虽是意外而来,却对赫连荣臻万分合适,凭澜觉得皇帝陛下对这位皇后,也没有任何厌烦之色。   端看这日日惦记的做派,大约也跟康亲王差不了太多。   凭澜颇有些安慰地想,陛下长成如此德行优美的青年人,也无愧于宜妃娘娘的细心教导。   主仆两个说了会儿话,也差不多到了早膳时分,待用完早膳,李令姝还是叫人去乾元宫通传一声,略坐了一会儿就往乾元宫行去。   大抵是因为此番陛下醒来之后态度强势,对皇后又是相当敬重,因此宫中上下对李令姝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   便是一直因着几次敲打才终于恭敬些的王有亮,现在都恨不得整日长在坤和宫的前罩房里,只要皇后娘娘一有动向,立即就叫了步辇来,绝不叫娘娘多等片刻。   李令姝原来还不觉得什么,如今一看自己这“盛宠”的架势,竟是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曾经她看书看电视剧,总觉得戏说里的的都带着几分夸张和放大,也不认为人性可以功利到这个地步,但穿越这几个月来,她却是深有感触。   在深宫之中,受宠的时候花团锦簇,人人都把你当皇后娘娘供着,不受宠的时候就是树倒猢狲散,便是自己宫里的人都不愿意跟随。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原来蟠桃要费尽心思给她改礼服,如今刚搬来坤和宫,织造所的姑姑立即就上门,表示要给皇后娘娘量体裁衣,要给她提前把冬衣预备好。   如此繁华锦绣,李令姝午夜梦回之间,还略有些不适应。   昨日她还跟凭澜念叨,同她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往后再过回南华殿的生活,相比我再无当日的心态,定会过不惯。”   凭澜却说:“娘娘放心,这一步走出来,陛下便再不会让您回去。”   李令姝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此番坐在高高的步辇上,一路往乾元宫行去,心境却是越来越平静。   可能是突然从冷清走入繁盛,她一时之间有些不太习惯,但她却很知道自己的本心,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她绝对不可能在热闹中迷失自己。   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心,不被乱花迷了眼,这些花团锦簇便就跟自己没有任何干系。   李令姝定了定心神,安安静静到了乾元宫。   今日有些意外,赫连荣臻并不在寝殿里,反而在听涛阁看折子。   李令姝到的时候,发现他正半靠在躺椅上,一边读书一边脚上用力,在做腿部的肌肉复健。   她刚要行礼,就被赫连荣臻出声制止:“皇后毋须多礼,坐下说话。”   李令姝便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不知道为何就想起凭澜的话。   平心而论,皇帝陛下真的是异常英俊。李令姝便是见过这么多现代的帅哥,还是不得不对陛下另眼相看。   赫连荣臻的长相大概融合了父母素有的有点,他虽还有几日才到十七,脸颊却如刀刻一般锋利,长眉凤目皆是神采。再往下看,便是高挺的鼻梁和淡漠的薄唇,配上他因病而苍白的脸色,又有一种古典的美。   若不是他开局就自带三个妃子,又是封建社会的九五至尊,李令姝恐怕早就心动了。   不过,便是不动心,这么看着也很养眼。   赫连荣臻原本还在找话题,现在被她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一下子就有些口拙,想了半天竟是话都没说出口。   也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感受到了皇帝陛下都局促,李令姝这一次主动先开口:“陛下怎么今日竟是出了寝殿?”   赫连荣臻指了指眼前的碧波湖:“在寝殿里待得时间太长,略有些烦闷,在这里赏景也好散心。”   李令姝不由自主看了一眼他的脚,心里到底是升起几分同情的。   本来好好的一个人,活蹦乱跳的,突然就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来却又是这个状态,需得用日复一日的努力才能康复。   且也没人能保证,他终能恢复如初。   李令姝前世在医院过了大几年光阴,最是知道复健的过程有多艰难,赫连荣臻能如此淡然处之,心性实在是非常人所不能比。   个中艰难,只有他自己才知。   赫连荣臻看她听自己说了句话就盯着自己发呆,下意识动了动脚:“怎么?”   李令姝回过神来,不由感叹:“臣妾真是想到陛下如今如此辛苦都能坚持,很是令人敬佩。”   赫连荣臻没想到她居然想的是这个,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朕还想去东安围场骑马,自然要好好锻炼,争取早日康复。”赫连荣臻说。   李令姝听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更是同情了。   以赫连荣臻的状态,他年根上能健步如飞都是最好的状态,若要骑马,估计要等明年的围猎。   李令姝安慰他:“陛下所言甚是,明年若是要去东安围场,臣妾也想学骑马。”   赫连荣臻抬头看她,目光越发温柔起来。   他自己对自己对表情是一无所觉,迟钝的李令姝也没怎么看出端倪,倒是楚逢年和凭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赫连荣臻道:“今年咱们就回去,到时候朕教你,骑马不算难。”   李令姝微微一愣:“咱们……什么时候去?”   赫连荣臻这样其实不太适合长途跋涉,他现在连宫门都不方便出,更何谈出这么远的门。   赫连荣臻这一次倒是聪明,一下子明白李令姝的意思,便安慰道:“过些时候是朕的生辰,待月底时才会出行,到那时候朕的身体能更好一些,皇后不用担心。”   李令姝略松了口气:“陛下如此,其实还是要多修养。”   “这倒无妨,太医也说朕恢复得很好,”赫连荣臻挺享受李令姝的关心,说话的声音越发温柔,“月底是打底就能站起来,虽还不怎么能走路,也算是个进步。”   赫连荣臻的恢复速度确实很快,他才醒来不到一月,就已经可以坐卧自如,除了还不能站立起身,坐在轮椅上也是能出行的。   太医都说没问题,那李令姝确实也就不用多操心。   “有太医照料陛下,臣妾便也可放心。”   赫连荣臻就笑了:“皇后搬回坤和宫,是不是觉得略有些无聊?如今瞧着太后娘娘日常繁忙,朕也很忧心,不如就由你来操办朕的万寿节吧。”   他话题转变得太快,李令姝都没怎么反应过来,想了半天都没回答。   赫连荣臻也不着急,就那么安静看着她,等她自己回过神来。   他很明白李令姝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她很聪明不胆怯,这一次的万寿节,不仅仅是他重病之后的首次亮相,也是皇后堂堂立于后宫的开端。   李令姝迟疑地问:“我……行吗?”   赫连荣臻勾起唇角,决定逗一逗她:“皇后可不能说自己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皮这一下,舒服了。 第89章   李令姝倒是没听懂赫连荣臻的潜台词,却还是道:“陛下,臣妾在家中时无人教授管家的手段,进了宫来也一直在南华殿,对宫里许多事都是不太熟悉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是真不行。   赫连荣臻点点头,却说:“无妨,凭澜是跟着琥珀学出来的,你不明白的事情她都明白,再说,朕如今也不忙,可一点点教你。”   李令姝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往赫连荣臻看过去,就见他温和地笑。   这种温存的眼神确实让人把持不住,不过李令姝还是轻咳一声:“臣妾怎么好麻烦陛下。”   赫连荣臻非常笃定:“夫妻本是一体,这又怎么是麻烦呢?再说,这些宫事以后还要仰仗皇后替朕操心,趁着现在不忙时学会,以后不就轻松些?”   他说的也是实情,李令姝知道他不可能让太后一直安稳坐在他的长信宫里,这些宫务以后慢慢转给她是一定的。   她既然享受了身为皇后的尊荣,就要付出相应的努力,责任和义务是对等的。   李令姝倒不是很抗拒,见赫连荣臻十分信任她,便也松了口。   “既然陛下信任臣妾,愿意让臣妾分忧,那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李令姝道。   听到她同意,一脸笃定的赫连荣臻其实才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他在南华殿陪了李令姝那么久,听了她那么多卧谈,最是知道她对皇后的身份还没那么接受。也不是说不接受,只他一直“病着”,她面对的事都不是皇后应当面对的,自然无法对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产生认同感。   现在便不同了。   赫连荣臻醒来,她到底意识到自己是皇帝的正妻,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是大越的一国之母。   当皇后毕竟不是儿戏。   李令姝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就表明她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接受了自己作为她的丈夫?   赫连荣臻这么想着,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反正他现在是实实在在的不行,便是想当个好丈夫,也是有心无力,还是好好养病吧。   两人说了会儿话,宫人们就上了写时令的瓜果,此时已经入秋,宫里虽说还有些闷热,但田间的瓜果却都已丰收。   赫连荣臻叫人上了新下的葡萄,对李令姝道:“朕已吩咐过楚逢年,往后若有新的御供,让他们直接分好送入坤和宫,你若喜欢哪一味,直接让宫人告诉楚逢年便是。”   李令姝一颗一颗吃葡萄,不知道怎么了,竟觉得这难得的葡萄分外香甜。   葡萄带着一股浓郁的果香,甜滋滋水嫩嫩的,仿佛是掺了蜜,咬一口直接甜进心里去。   赫连荣臻看她喜欢吃,慢慢就笑了。   突然遭逢大难,又有这么一场机缘,他倒是同自己的小皇后有了这么一场相处机会,也让他清晰认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应该如何做。   论说他年纪也不算很大,却因在宫中长大,心境比一般人要成熟许多。   若是没有这一遭机缘,他定会一直端着戒心,大概需要很多年才能发现皇后的好。   又或者两个人就这么错过,没了坐在一起闲谈吃葡萄的机会。   赫连荣臻不知上苍为何要给安排这么一出大戏,但他却觉得安排得好,安排得特别妙。   “这葡萄是西边新进贡的,味道比皇庄的要好许多,你若是喜欢吃,就让御膳房日日给你准备。”赫连荣臻道。   李令姝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了想,看陛下这么诚恳讨好她,还是点了点头。   “那臣妾就多谢陛下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跟皇帝相处,越是什么话都敢说。说来也是奇怪,他们明明不怎么熟悉,可她就是莫名不怕他,心里没那么防备。   她自己不知道怎么解释,不过若是凭澜说,一定会说她跟陛下有夫妻缘份,理应琴瑟和鸣的。   两个人安静吃了会儿葡萄,李令姝就准备告辞。   赫连荣臻其实有点舍不得让她现在就走,轻咳一声道:“千秋宴你是参加过的,怎么安排你也知道,朕现如今身体并未大好,便只准备简单些操办,不过就是为了告诉臣工们朕已经醒来。”   他其实挺烦这一出出的节庆,可没办法,这其实是宫里最重要的生活常态。若是他不叫办万寿宴,这才要出大事。   “此事朕会跟太后娘娘只会一声,过两日她应当就会把宴会的章程拿来给你,你且先看看,不懂的问凭澜或者朕都行,”赫连荣臻说着,想了想又继续道,“今年的万寿节就以简单最好,在外宫的交泰殿办一场小型的家宴,简单请几位重臣携夫人前来,也就差不多了事。”   今年的万寿节不过就是为了给他亮相用的,再一个显摆一下帝后情深,因此到底不用太过麻烦。   他其实也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李令姝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亲自给他倒了一碗茶:“臣妾明白的,陛下今日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待皇后娘娘退下,楚逢年就看赫连荣臻捧着那碗茶,特别不舍得地小口小口喝。   楚逢年便笑着说:“陛下若是喜欢娘娘,可直接同她说,娘娘是好性子人,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赫连荣臻面上淡淡,心里却摇头。   你们娘娘,才不是什么好性子人。   他还是徐徐图之为好。   楚逢年看他不说话,想了想又道:“陛下,娘娘到底年轻,家里又无母亲教导,许多事都是不懂的,有些时候,话得说的明白,若不然两个人相互猜忌才是大忌。”   他算是看着赫连荣臻长大的,满乾元宫也只他敢这么跟赫连荣臻说话。   赫连荣臻知道他跟凭澜都是为了自己好,便也不怎么生气,却说:“宫里的事还不太平,那些人还在宫里碍眼,等一切都稳妥下来,朕再跟皇后说也不迟。”   在他看来,太后不除,那几个妃子不去,宫里总是不□□稳的。   他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过李令姝剖白的,知道她原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她认同的是什么样的夫妻关系,当时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也很认同李令姝的想法。   宫里的人不是越多越好,夫妻之间的人越少,琐事也就越少。   他自小看惯母亲忧愁,也日日都看着兄长为那条伤腿难受,宫里这些事情,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   所以兄长成亲之后,身边就绝了人,一心只对长嫂好。   而他,也需要拿出应该有的态度来。   赫连荣臻对楚逢年说:“有些事,必要拿出应有的态度,才能去做。”   要不然,谁又会相信他呢?   若真冲着他皇帝的身份相信,那这个人他也没必要时时用心了。   赫连荣臻悠然看着湖面,心中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安宁:“这辈子,朕也只感谢太后这一件事而已。”   她给他娶了个好皇后。   另一边李令姝回了坤和宫,又迎来了造办处的中监,瞧见了对方送来的精致鸟笼子。   那中监笑出一双眯缝眼,道:“娘娘,陛下特地让年大伴来督促,让臣赶紧给娘娘挑两个漂亮些的鸟笼过来,预备给娘娘迎接神鸟。”   这鸟笼看着就比小腮红原来用的大,也更精致一些,里面的食水瓷碗都是白瓷的,瞧着就特别漂亮。   李令姝现在已经平缓下来,看见这鸟笼子,还是觉得略有些难过的。   凭澜就道:“娘娘,宫里还是得有神鸟,咱们也好沾沾喜气。”   李令姝点点头,指了其中一个道留下来,然后就让宫人送中监出去。   不过那中监却还是未动,笑着继续道:“娘娘,年大伴道娘娘的坤和宫太过冷清,陛下吩咐叫多做些能玩的物件,特地点了要给娘娘做个秋千,臣已经做好,娘娘看安放在哪里。”   李令姝刚还还挺伤感的,现在听了他的话,便就又高兴起来。   被人惦记,被人关怀的感觉特别好,说实在的,若他们不是这种帝后身份,李令姝真的要把持不住。   赫连荣臻的这种关怀是特别润物细无声的,他要想对一个人好,那就好到让人招架不住。皇帝陛下几乎是照三餐关心,李令姝又不是老江湖,她毕竟从未谈过恋爱,面对这种攻势,真的是很难不去动心。   不过,偶尔一想起那三个妃子,她就又只能劝自己冷静。   毕竟,便是这三个皇帝不喜欢,难保以后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他到底是皇帝,若是她傻了吧唧为一个封建帝王动心,以后若是伤心难受,那就是自己活该。   宫人们完全不知皇后娘娘在想什么,只看她沉默不说话,都以为她是高兴傻了,都是善意地跟着笑。   李令姝回过神来,让那黄门在后院寻一棵树挂上秋千,这才把人打发出去。   凭澜笑着说:“陛下也真是,娘娘都多大人了,还弄秋千这样的小孩子玩意。”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李令姝突然想到自己曾经跟小腮红感叹过。   她很清楚记得自己跟小腮红说以前的事,因自己身体不好,小时候从未去过娱乐园,就连旋转木马和秋千都不敢做,现在想来还有些遗憾。   可这话,只是她深夜无人时跟小腮红的闲谈,旁人又怎么会知?   不,这个旁人还不是一般人。   是昏迷几个月,最近才苏醒过来的皇帝陛下。   怎么偏偏就在小腮红过世之后,皇帝陛下醒来了呢?   李令姝想,这是难道是命定的巧合吗?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佛曰,不可说。 第90章   不过,李令姝便是再疑惑,很快她就没那么多闲工夫了。   大约是赫连荣臻开口的第二日,太后就召李令姝去慈宁宫,说要跟她交代一下宫务事宜。   有了赫连荣臻事先提醒,李令姝倒是不怎么犯怵,只是不太想去慈宁宫而已。   凭澜就安慰她:“娘娘且想想,太后如此已经非常慈爱,若是跟别的婆母一样,日常都要儿媳去跟前立规矩,那娘娘准得烦。”   这也倒算是太后的优点,太后看不上她,不太乐意见她,倒是给她省了不少事。   古代不用说寻常妇女,便是宫妃也得在太后面前时时刻刻尽孝,她能逃过一劫,得亏她“讨人厌”。   李令姝叹了口气:“等本宫以后当了婆婆,也要当个好婆婆,不给儿媳妇添麻烦。”   凭澜忍不住笑出声:“娘娘倒是想得长远,把咱们未来小皇子都考虑进去了。”   李令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顿时红了脸蛋,不肯再多言。   待打扮妥当,李令姝便往慈宁宫行去。   今日天气好,不冷不热,风轻云淡,李令姝也不叫步辇,直接步行往慈宁宫去。   待到了慈宁宫,等在宫门口的还是老熟人。   赤珠上前来,笑着道:“娘娘怎么走来了,也不叫步辇伺候。”   李令姝只说:“在宫里闷了好些时候,出来散散步。”   赤珠就请她先去偏殿擦了擦手,然后才去书房拜见太后。   此时还是上午时分,太后正在处理政事。   她手里捧着几道折子,正在认真品读,李令姝进了书房时都没察觉。   李令姝安静站在一边,等她这一折看完,才轻轻开口:“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太后这才发现她已经到了好一会儿,忙说:“好孩子,来了也不叫哀家一声,快快坐下,赤珠看茶。”   李令姝在她身边坐下,笑意盈盈:“娘娘正忙政事,臣妾怎好打搅。”   待赤珠上了茶,李令姝才跟太后寒暄几句,无非就是问问身体如何,几句就差不多完事。   规定流程走完,太后才说:“如今皇儿病好,宫里宫外的事按理说也不应当我这老太婆再替他操心,只不过皇儿身子还不算太稳妥,外头的事不好让他多操心。”   李令姝笑容含蓄:“娘娘说得是,昨日陛下也感叹,因他身体不好,总要劳太后娘娘替他忧心烦扰,他这个做儿子的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太后叹了口气:“陛下就是孝顺。”   夸奖一波赫连荣臻,太后才道:“不过陛下身子不好,如今还要养病,你倒是已经搬回坤和宫,手里头人手也齐全,已经可以替哀家分忧宫中事务。”   李令姝立即说:“臣妾还年轻,如何懂这些宫务,还请太后娘娘多操些心。”   太后就点点她:“你这孩子,也不看哀家多大年纪,这后宫,早晚要交到你的手上。”   李令姝心道:我可接不了这么大的差事。   “太后娘娘……臣妾是真的没怎么学过的。”李令姝迟疑地说。   太后又怎么会不知自己那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人,她能不搭理庶女,任由她自生自灭就已经算是良善,根本不会好心教导她这些规矩。   但太后却又懒得教导李令姝,便是她自己办砸了差事,丢的也是陛下和她自己的人,同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思及此,太后的态度越发和蔼可亲。   “好孩子,哀家瞧你很是聪慧,宫务难不倒你,”她顿了顿,又说,“再说,皇儿也说这一次就不必大办,简单当成家宴操持便很稳妥,你大可以拿来练练手。”   若真像太后说的这么简单,那宫里为何每次三节两寿的,宫人们都那么紧张?还不都是怕办错了差事,惹的主子们生气。   李令姝便是皇后,也不能肆意妄为。   不过这事既然皇帝已经拿了准,李令姝就不好再退缩。   她听了太后的话,便道:“既然太后娘娘如此说,那臣妾便就先试试,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太后娘娘尽管训斥臣妾。”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都是自家人,你不用害怕。”   她这么说着,想想还是安排一声:“你若是有什么不懂,派人来叫赤珠便是,她一直跟在哀家身边,宫里的事她最清楚。”   李令姝点点头,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崇敬的表情,让太后看了更是放心。   略说了会儿宫宴的事,李令姝迟疑片刻,还是道:“娘娘,有件事臣妾一直想问您,今日正巧得空,还请娘娘给个准话。”   太后喝茶的手一顿,立即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不过以皇后的性子,若是压在心里一直不问,她才好奇。   “好孩子,你是不是想问哀家千秋宴的事?”   李令姝脸上的笑容全都落了下去,闷闷地点了点头:“是,臣妾想问娘娘,可有查到幕后主使。”   太后放下茶杯,冲赤珠挥了挥手,赤珠便领着小宫人们退了下去。   凭澜看了一眼李令姝,也跟着退了下去。   等书房内的宫人都退下,太后才低声道:“皇后,你要明白,此事对方出手相当狠辣,果决又果断,不仅对你下了手,中间还牵扯到了忠勇伯府。”   李令姝道:“太后娘娘,这些臣妾都明白,此人饮恨歹毒,不仅仅想要臣妾的命,还要坑害臣妾娘家,臣妾虽愚钝,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太后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   古时就是如此,便是关起门来闹得个鸡飞狗跳,出了门就都是亲亲热热一家人。外人若是欺负了其中的一个,一整个宗族都要跟着动手。   古人的宗族观念是相当强的。   这个幕后主使不仅要毒杀皇后,还把锅扣在皇后娘家头上,这是要坑死她们全家。   太后便是姓萧,但姻亲也是亲,这人打脸的手段太狠,让太后也无法咽下这口气。   所以,李令姝才有此一问。   “这人不管是谁,其心机都是顶尖的,当时去中亭查看花的只有一个御花园当差的管事姑姑,事发后查到她身上时人便已经死了,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太后如此仔细讲来,比哪一次同李令姝说话都细心:“不过你且不用急,哀家既然上心,就不可能有查不出的道理,这自缢身亡的管事姑姑早年是尚宫局当差,后来犯了些错事才被打发去御花园的,她是就是京郊黄县人,往常也只跟家里有些书信往来。”   这件事李令姝从头到尾都没插手,如此听来,太后绝对是用了心的。   李令姝听罢沉默一会儿,也只问:“太后娘娘恕臣妾愚钝,这些线索又能证明什么?臣妾其实是听不太懂的。”   太后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皇后啊,这宫里头的事复杂着呢,她一个人进宫,在宫里有什么朋友?见过什么样的人?又同什么人讲过话,这都要一个一个对证。你看慎刑司查了她的一同当差的姑姑、宫女、黄门没有结果,那么她的家人呢?她在宫里有没有同乡?从这些细节,都能抽丝剥茧,最后找到那个核心的证据。”   李令姝便是同她关系不睦,此刻也认认真真听了下来。   太后不愧是宫中浸淫二十几年的女人,她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可以写就一本传记,供后人品读。   太后今日也不知怎么,倒是突然想教一教她。   “现如今慎刑司就在她的同乡上面下手,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太后道,“哀家再教你一点,在宫里有些时候是不需要证据的,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便是,你是皇后,除了皇帝和哀家,你比任何人都尊贵,寻常的宫人都是任由你拿捏。”   这意思就是,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的人,一旦犯了错,不需要提供任何证据,都可以随便李令姝处理。   李令姝心中一颤,却是没敢吭声。   太后叹了口气:“但有些人,你若是想动手,还是要有足够的证据的,便是当时什么都没留下,你却也要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李令姝这一回又听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是,想要让这些有家世的闭嘴,便是编造也要给出证据,只要他们认了,事情就能办。   太后这些话,从来都没人跟她说过,也从来都没人特地去指点她。   这些后宫的门门道道,赫连荣臻是不懂的,他便是想要教李令姝,也不知如何去教导她。   而凭澜她们,终归只是下人,站的角度不一样,办事方法就又不同。   所以太后这几句话,李令姝听得很认真,也都一字一句记进心里去。   太后说到这,也觉得自己有点魔怔,她费力教导皇后做什么?   她顿了顿,又去喝了口茶,这才觉得缓和过来。   “皇后,你只管放心,不论有没有结果,有没有证据,哀家都会给你一个交待。”   这是进宫以来,太后对她做的最认真的一个保证。   李令姝缓缓起身,对太后郑重行了大礼:“多谢娘娘成全。”   她知道,这事太后不好办,但是她最终肯定要拿出一个凶手来,要不然无法服众。就像她说的,无论有没有证据,不论这个凶手是不是真凶,她都会亲口告诉李令姝,这个意图谋害她的人是谁。   这就足够了。   太后低头看了看她,突然有些疲惫:“好了,你下去吧,这一次皇儿的万寿节,就让你这媳妇给他好好操办一回,哀家可以歇歇了。”   李令姝应了一声,这才退下。   回到坤和宫,李令姝突然问凭澜:“本宫记得,四喜是京郊黄县人?”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便是醒来,朕也没多少戏份,就很气。 第91章   四喜到底是哪里人,原来李令姝也没往心里去。   若不是今日种种巧合都凑在一起,她依旧不会去仔细探查。   不过,今天被太后这一番教导,她突然发现以前想问题还是太过简单。   说实话,她其实认为自己这个皇后的位份并不那么遭人恨,便是其他人想要当皇后,也不可能在还未进宫之前就要下手做掉她。   这得需要多么笃定,多肯定自己将来能入宫,并且在她过世之后,能替代她成为皇后?   便就真的一门心思这么认为,也需要在宫中慢慢布置,一点一滴渗透进来。   能费这么多工夫,从一开始就筹谋的那个人,肯定对她的恨意最大。   这么分析来看,就不可能有两个人一起对她下手。   便是太后总想做掉她跟皇帝陛下,可她又还是有些犹豫的,若不然他们两个也不能好好活到现在。   如果太后当时就下手,也没后面这么多剧情。   也就是说,就连对他们相当不待见的并且有明显动机的太后都没有下死手,那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朝她动手的人,其恨意可见一斑。   又或者说,她对这个皇后位势在必得。   这么看来,李令姝总觉得前前后后其实都是一人所为。   她的动机和目的都很明确,手段也是一脉相承,除了下毒就没用过旁的招数。   李令姝看了一眼沉思的凭澜,道:“刚太后其实已经暗示本宫,奈何本宫还是不够聪慧,在当时的那个情况下,并没有听出太后的深意。”   看来太后也大概认为此番是端嫔所为,只是一无证据,二不能直接了当对端嫔下手,三一个皇帝又突然醒来,这些烦心事,大可以让她跟皇帝去操心,她就可以坐享其成。   李令姝这么一想明白,顿时道:“怪不得刚才语重心长教导本宫,原来最后的口子留在这里。”   先给个甜枣,再打一棒槌,太后手段还是这么高明。   凭澜听完,道:“娘娘,那咱们赶紧去跟陛下商量一二,看看到底要如何而为。”   李令姝却摇了摇头:“现如今大家都知道是端嫔,陛下肯定也派人看住她,倒是没必要着急动手,再一个,刚从慈宁宫回来本宫就想明白,也不像是太后娘娘知道的那个蠢笨人。”   把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全都想明白,李令姝终于松了口气。   她仰头躺在贵妃榻上,道:“太后娘娘说话,也太过拐弯抹角了。”   谈了那么半天,她又是谆谆教导又是语重心长,结果最后什么都没说,还得让李令姝回家来自己猜。   也真是老奸巨猾。   凭澜道:“娘娘如今跟太后娘娘接触不多,往后宫务若有不懂,臣便去问赤珠姑姑,少同太后娘娘打交道便是。太后娘娘就是如此性子,其实这些年这么多事,娘娘以为先帝未曾怀疑过她?一开始或许没有,到了后来事情越来越多,先帝自当是怀疑过的。”   李令姝看现在陛下还能安稳在乾元宫养病,就知道先帝应当是留了后手的,他若对太后全然信任,也不会给陛下留这么多后路。   “但是太后娘娘实在是很滴水不漏的一个人,她没有任何把柄被先帝发现,最后许多事都只能不了了之,”凭澜坐在边上给她剥橘子,“不过,太后娘娘到底是个女人,没有前朝的武周皇帝果决。”   李令姝看了眼凭澜,见她一脸温和地坐在那,头一次发现她也很敢说。   凭澜发现皇后娘娘看她,便笑了笑:“以前陛下就说过的,若是太后一开始就把他掐死,现在找个襁褓里的小皇帝,能舒舒服服再在慈宁宫坐二十年。”   李令姝略有些吃惊:“怎么陛下也竟是胡说八道。”   凭澜温和地看着李令姝,笑容更浓。   “娘娘,时也命也,在这深宫里,有时候是不能犹豫的。太后娘娘万事只求尽善尽美,她不想背上祸国殃民的罪名,也不想做那个乱臣贼子,她想要平稳度过,想要扶持一个盛世之主,想要安稳做她人人称颂的贤德太后,她想要的太多了。”   李令姝认真听她说。   凭澜又道:“可有时候,不狠一点,不背那满身骂名,又哪里来的太平可享?太后娘娘手软一次,手软两次,又不肯放过心里的执念,只能跟陛下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说的很在礼了。   她其实不是很明白太后为何没有直接弄死陛下,反而优柔寡断到了今日,结果陛下这一醒来,一切就都不同。   社会的环境,历史的走向,个人的性格决定了未来。当年武则天所拥有的一切,太后都不曾拥有,她的果决也胆识,太后也不曾有。   是,她不想做女皇,不想改朝换代,可她却一新相当垂帘听政的萧太后,又对帘幕之前的皇帝诸多不满,若是武则天在世,定也早早要换一个听话的。   这些太后都没能迅速出手,以至于现在需要被动挨打,只能筹谋下一次再出手了。   这个时代,不是所有太后都能书写胜利。   李令姝不知道太后的满腔爱意都给了谁,她对想要扶持的这个人绝对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所有的骂名都不肯让他沾染,这份心,也确实是足够了的。   凭澜见李令姝想明白了,便道:“太后所图甚大,却没有那份鱼死网破的勇气,到底不能成事。”   李令姝叹了口气:“太后还是太过心软。”   想要做改朝换代的大事,又怎么能心软呢?   两个人在这说了会儿危险话题,凭澜就不再多言,只道:“其实这些都是陛下叮嘱臣,让臣跟娘娘讲明白的,娘娘便就随便一听,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李令姝微微一愣:“陛下怎么会担心这些?”   凭澜就又笑了:“陛下大抵是怕娘娘害怕,让臣说这些无非就是让娘娘安心罢了。”   这也是凭澜自己的猜测,其实是赫连荣臻知道李令姝能听明白,便让凭澜早点跟她说,他们两个心里都有数,以后许多事就好办。   再一个,他也是想显摆一下,自己是有能力保护皇后的。   不过这些小心思,皇后主仆二人显然都没体会到,说了几句陛□□贴就此揭过。   但是皇帝也还算是了解皇后,凭澜跟她里里外外都聊过之后,李令姝显然精神就放松下来,没以前那么紧绷。   次日,李令姝上午被凭澜陪着看完了宫宴的折子,下午就又去了一趟乾元宫。   赫连荣臻这几天都在看奏折,李令姝到的时候就看听涛阁的御案上堆了好几摞,赫连荣臻几乎几秒就能扫完一本,然后分门别类放好。   见李令姝来了,他也不去拿下一本,指了指身边的躺椅道:“一起坐。”   李令姝当然不能随便在躺椅上躺下来,只略坐了个边,道:“陛下如今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还是多休息为好。”   赫连荣臻点点头,扭头看她神色,见她似乎还是那般平和,便也就安了心。   他刚一醒来就派人查了是谁害的李令姝,直接就让仪鸾卫盯紧了端嫔,端嫔几次三番出手不成,自己也有些忌惮,一时间到还算老实。   不过赫连荣臻看李令姝不太想提小腮红的事,便也就没跟她说。   倒是不成想,她自己还是去主动问了太后。   这样也挺好,说明她自己从那段失去里走出来,不会再反复纠结过去的事。   赫连荣臻就说:“无妨,几个月的奏折,不是那么快就能看完的。”   万寿节后,他就准备上朝,这一次不太一样,他不再是坐在那听讲的傀儡。   近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得了然于心,要不然到时候言之无物,就太难看了。   李令姝大概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倒是没有多劝,只说:“陛下心里有数便好。”   赫连荣臻道:“皇后毋须忧心,前朝的事朕已经安排许多年。”   他这么说着,挥手叫宫人们退下,听涛阁就剩帝后二人对坐观景。   李令姝这几天被很多人“教导”,只觉得打开了新的世界,对宫里这些人事都有了新的发现,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现在看皇帝也要促膝长谈,她就立即坐直身体,做聆听状。   赫连荣臻看她那小表情,就不自觉想要发笑,不过为了佯装胸有成竹的皇帝仪态,他还是忍住了。   “先帝临终之前,已经把部分兵权交到朕和皇兄手中,又有漠北大营的顶力支持,朕才能从十二岁起稳坐皇帝宝座。”   什么朝臣,什么太后垂帘听政,什么安亲王摄政,不过是给赫连荣臻一个成长的空间。   “父皇性子柔和,对孩子也异常体贴,却唯独对朕有了几分狠心,大抵也是为了这大越江山,”赫连荣臻淡淡道,“头些年朕的日子不好过,宫里宫外,前朝后宫,没有一个地方顺心,可便就是如此,才能让朕迅速成长起来,走到今天这一步。”   “朕觉得父皇做的一切安排,都是那么有远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便是朕已经是九五至尊,也不能舒舒服服尊享太平。”   先帝这么做其实是很正确的。   李令姝最近也很是补充了一番大越的社会背景和历史人文,知道四大营的存在,也知道还有那么多外族对中原虎视眈眈。   如果少帝安安稳稳成长起来,他身上的血性就会荡然无存,到时候万一边关动乱,他又怎么能一力担起家国大业?唯有压着他,让他磕磕绊绊长大,从小跟这群人斗到大,他就不会成为软弱无能的守成之君。   所以他给了他兵权,却并未给他政权。   一方面保住了他的命,又让他自己从那群人手里面争抢。   赫连荣臻很聪明,他渐渐明白父皇对他的期望和慈心,也很早就开始动作。   所以,他现在跟李令姝说:“朕都是安排好的,原本大婚之后就要动手,谁知道出了那么一个意外。”   李令姝太后看他,发现他也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回忆里的那些横眉冷对都消失不见,现在的皇帝陛下,面对她的时候更像一个和蔼可亲的兄长。他照顾她,教导她,对她从来都很温柔。   李令姝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没有想到,皇帝陛下会如此坦诚,把一切都给她讲得清清楚楚。   赫连荣臻觉得她这个欲说还休的表情还挺有意思,心中一动,小心翼翼试探:“不过虽说是意外,也算是朕的机缘。”   他心里说:是上苍给朕的最完美的机缘。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在掉马的边缘疯狂试探!   说一下~我上本完结的古言《我见贵妃多妩媚》进入了年度评选,如果有喜欢这本书的小天使,希望帮我投点营养液,非常感谢!小腮红在线么么哒~ 第92章   李令姝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明白了,可仔细一想,却又发现赫连荣臻话里有话,在浅白的表面之后,还留着深邃的真相。   但是若是努力去想,李令姝却又是有些不敢想的。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就把这话掠过,轻声说:“先帝真是父爱如山。”   赫连荣臻淡淡勾起唇角,也没逼她非要回应。   “这些你大抵能听明白就是了,朕这么跟你说,就是让你平日里能踏实一些,”赫连荣臻道,“现在情形跟之前不同,朕是一时大意才着了太后的道,以后就会平平安安的,你放心就是。”   李令姝点点头:“臣妾知道了。”   赫连荣臻就又问她:“宫宴的单子可都做好?有什么不懂的?”   李令姝就说:“陛下放心,大概的名单都已经列出来,明日臣妾再跟凭澜姑姑核对几次,然后再拿给陛下查看。”   这都不算是大事,赫连荣臻便道:“好,皇后聪慧,这些差事都简单,学两次就会了。”   这些事都说完,今日的“侍疾”也差不多结束,她起身要退,赫连荣臻就又叫住她。   “刚才忘了说,早先朕命司羽监给你选了一只幼鸟,性子温和也很亲人,你且叫宫人去接回来,先熟悉熟悉,等去东安围场时也好带上出去玩。”   李令姝顿了顿,原本想拒绝,可低头看到赫连荣臻的目光里竟然是有些恳求的,她一下子就心软了。   “陛下……那是什么品种的鹦鹉?”李令姝问。   赫连荣臻对她说话的口气很熟悉,一听她软下了语调,就知道她松了口,这是准备接新的神鸟回宫。   于是语气便也十分和缓:“是一只浅蓝色的小虎皮,很活泼的,一定能跟你处得来。”   这只要拿给皇后养的神鸟,赫连荣臻是亲自挑选过的,这只浅蓝色的虎皮年纪比小腮红要小一些,但是虎皮的性格就很活泼,应当比当时的“小腮红”更要喜欢粘着李令姝。   他的皇后娘娘看起来戒心很重,其实是个软心肠,他们一定能相处很好。   李令姝低头看着赫连荣臻,赫连荣臻也认真看着她。   语气一次比一次诚恳:“真的,朕跟你保证,这只虎皮很漂亮也很乖,很可爱的。”   赫连荣臻差点就说很萌了,不过最后还是清醒过来,告诫自己大越没有很萌这个词,千万不要被自己的皇后带跑偏。   李令姝倒是没想到他对神鸟的态度比自己还认真,见他坚持让自己去养一只新的神鸟,便也没再继续抗拒:“好,多谢陛下,臣妾这就去请它回宫。”   赫连荣臻莫名松了口气。   李令姝回了便打发人去请神鸟,又吩咐宫人把偏殿特地收拾出来一间,以后就留给神鸟住。   凭澜见此,也没多劝,只让宫人好好清理,务必把偏殿打理得干净宽敞一些,也好让神鸟能早些适应。   在等神鸟的时候,李令姝又跟凭澜对了一遍宫宴折子,把上面的几道菜改了改,又叫换成这季节刚好处坛的青梅酿,这才算是忙完。   凭澜道:“娘娘莫慌,这次万寿节陛下不叫大办,不过同亲近一起用顿午膳便是,咱们已经对过近五年的膳食单,如此准备的菜色已经相当稳妥。”   李令姝想了想,道:“如今天气渐冷,转眼就是深秋,钦天监不才送来晴日历,过几天就要降温,比去岁要更冷一些。”   与因此,她换掉几个冷了就不好吃的菜,特地加了而一个热锅子。   “到那日一共也没多少宾客,单桌不过十几二十,后面还有大桌,倒也不是太过麻烦,”李令姝道,“让御膳房直接准备带热座的锅子,也好用个热闹。”   凭澜一听,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便道:“是,这样还能减去些热菜,多上一些冷盘叫自己加,也很随性。”   坊间早就有火锅之类的特色菜,李令姝这也不是独创,不过宫中宴会倒是不太常用这一味,这次如此准备,还是想让气氛弄得热闹些,要不然就都做那冷冰冰的用餐,上面下面都难受。   毕竟是陛下痊愈后的第一次亮相,李令姝这么安排是十分得宜的。   待正事忙完,新的神鸟也正巧被晚春请回来。她捧着神鸟进寝殿的时候,李令姝刚好在吃茶。   怕神鸟这一路受惊,鸟笼上遮着罩布,此刻进了寝殿晚春才道:“娘娘,神鸟已请回,娘娘可要见见?”   李令姝沉默片刻:“本宫瞧瞧。”   晚春立即就笑了,捧着鸟笼放到她身前的方几上,慢慢掀开罩布。   鹦鹉如果长时间在黑暗里,会自己安静下来,如果困了就会自顾自睡觉,不过此刻是白天,还不到它们休息的时间,因此罩布一掀开里面的小家伙就轻轻“咕”了一声。   李令姝定睛一看,这只幼鸟确实还很小,瞧着不过巴掌大,可羽毛却相当浓密,浅浅的湖水蓝在宫灯下越发朦胧,整只鸟都散着荧光。   因为年纪还小,它的尾羽是云雾白色的,是个相当温柔的颜色。   虎皮鹦鹉没有冠羽,头上只有绒毛,看上去整只鸟都是圆滚滚的,瞧这相当健康。   小虎皮眨眨眼睛,似乎才适应殿中的光线,抬头往李令姝看过来。   视线相对,气氛一下子便凝重起来。   李令姝认真看着它,似乎想要从它眼睛里寻找到一丝熟悉的灵动,又或者只是透过它追忆已经故去的伙伴,一时间什么也没说。   小虎皮比玄凤要更活泼,也是大大咧咧的,并没有玄凤那么敏感,会因为搬家而掉毛。它只是歪着脖子看李令姝,张嘴啾啾啾地叫,仿佛在跟她问好。   李令姝听到它稚嫩的叫声,才意识到这真的只是另一只鸟,它不是她的小腮红。   转世重生的戏码或许只在她自己身上发生过一次,再求已是奢望。   “你好。”李令姝对它说。   小虎皮当然听不懂,它也对陌生人没有更多好奇,这会儿已经自顾自喝起水来。   这么看来,这才是一只普通的鸟,小腮红果然是特殊的存在。   李令姝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虎皮也老老实实给她摸,看起来很是亲人。   凭澜看她似乎放开许多,便在边上哄:“娘娘给神鸟起个名字吧?小神鸟才两个月,司羽监那边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呢。”   李令姝想了想,说:“就叫它湖蓝吧,颜色真好看。”   虎皮现在还是幼鸟,再长大一些,换过羽毛颜色应该会更深一些,尾羽也会有黑色的纹路,不过叫湖蓝这个名字也很合适。   凭澜就道:“这名字好听,那咱们小湖蓝以后就在坤和宫安家了。”   李令姝又摸了摸它,对晚春道:“回头凭澜姑姑拨个小宫女专管饲养神鸟,你平日里多盯着些。”   晚春福了福,拎着湖蓝退了下去。   凭澜知道李令姝这一回不打算手养,大抵是怕再有意外,最后也只落个满心伤怀。   这样也挺好。   “娘娘只管放心,晚春是仔细人,一定能养好湖蓝的。”   这只神鸟来了坤和宫,没两日就混熟了,谁喂它都会欢快叫一声,还很爱撒娇,便是小宫女过去给它换水,也要凑过来蹭一蹭。   晚春伺候得很用心,只要李令姝出来散步,她就会带湖蓝出来陪李令姝,倒是让一人一鸟都亲近不少。   五日后,皇帝陛下的万寿节家宴在交泰殿举行。   因着不是大办,免去了请安听戏这些套路,李令姝早起也是按寻常时间起身,穿好礼服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到场的还有三位宫妃,一通问好之后,太后便道:“你们三个陪哀家去交泰殿,陛下那就让皇后去请吧。”   这样的日子,太后是不会作妖的。   她心里清楚得很,赫连荣臻是个很挑剔的人,他早先不让三个宫妃去乾元宫,以后也不会多待见她们,便是今日眼巴巴去请,也不一定能请到人。   所以,她干脆利落这么安排,也省得这三个宫妃多废话。   果然她一开口,贤妃就沉了脸,却到底没敢多言。   李令姝看了一眼跟在贤妃身后默不作声的端嫔,对太后福了福,这就匆匆退了下去。   此时在乾元宫的赫连荣臻正在更衣,他今日虽还是坐轮椅,却也要穿偏隆重的大礼服,里里外外三四层衣裳穿下来,赫连荣臻出了一头汗。   楚逢年看他面色越来越好,也很欣慰:“陛下如今越发硬朗,再过些时候,就可以开始锻炼走路,相信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赫连荣臻也觉得自己恢复得很好,他现在差不都已经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坐稳,不用再跟个瘫痪一样被绑在轮椅上,便是如今已经入秋,他手脚也不再发寒,反而总是觉得热。   “希望吧,等过几日动身去东安围场,路上散散心,想必能好得更快一些。”赫连荣臻道。   高欢和方圆正给他梳头,说着话就戴上的冕冠,皇帝陛下的威仪气派立即显露无疑。   李令姝到的时候,就看他坐在轮椅上,正低头喝茶。   赫连荣臻长相本就英俊,若不是因为年轻和大病初愈而略显柔弱,其实应该是个非常英武的男子汉。这一身墨色的大礼服穿在身上,发上戴的又是二十四旒冕冠,五色珠在他凤眼前轻轻晃动,带出耀眼的华彩。   大抵是听到李令姝的脚步声,赫连荣臻放下云过天青色茶碗,淡淡看向她。   那一瞬间,他眸中似有无数星光灿烂。   “你来了。”他轻轻开口。   李令姝听到自己的心,难以抑制地飞快跳动着。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要说装——,朕是一流的。 第93章   此时正是清晨,殿中灯火通明,橘暖的宫灯点亮了昏暗的宫室,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李令姝只觉得自己的脸似火烧,她不用去碰,都知道自己心跳到底有多块。   这样是不对的,你不能被他所迷惑。   李令姝在心底里反复劝诫自己,可赫连荣臻微微勾起的唇角,又轻易打破了她的防线。   果然,有些人就是能靠脸吃饭。   赫连荣臻本就英俊无双,俊美无寿,再加上他的皇帝身份和气度,让他整个人都耀眼起来,便是立于人群中,也是能让人过目不忘。   李令姝跟自己的这位皇帝丈夫说起来真没想出几次,可越是相处,她的戒心就越低,不知不觉之间,就连防备也开始松动,变得很不像自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皇帝对她太过温柔,也可能他这张脸实在很能复活众生,边就是李令姝这样经历过生死的人,也是抵挡不住英俊皇帝爱上我的套路。   冷清了那么多年,突然遇到一个事事都为自己操心的人,确实也是极为难得。   赫连荣臻也不明白李令姝怎么一进来就盯着他发呆,忙让宫人搬了椅子给李令姝坐下,然后才说:“皇后这是怎么了?可是没睡好有些困觉?”   他记得李令姝差不多往日也是这个时候起身,应当没早太多,只是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李令姝回过神来,不好意思说因为皇帝太英俊她看呆了,顿了顿却问:“陛下今日可好?一会儿怎么也要坐上两三个时辰,陛下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赫连荣臻道:“无妨,也不过就用顿午膳而已,朕的身体自己清楚,皇后毋须担忧。”   这么说了两句,李令姝便陪在他身边除了寝殿,赫连荣臻看她一直沉默不语,估计她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想了想还是安慰她几句。   “皇后不用太过紧张,便是宫宴,要有许多宗亲朝臣进宫朝拜,那也不过是咱们一家的家事,皇后大可不必太过拘谨,全当换个地方用膳,吃饱饭就很好。”   李令姝其实还在想刚才自己差点把持不住的事,冷不听又听皇帝陛下安慰自己,也是特别的不好意思。   她发现皇帝一直对她有一个误区,他总想教导她走每一步路,生怕她走不好就难受,但实际上这么多时日以来,她早就已经习惯宫中生活,对于这种纸醉金迷热闹非凡的宫宴也渐渐适应下来。   但在皇帝陛下看来,她或许还是那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高门庶女,做每一件事之前都忍不住替她担忧。   李令姝道:“陛下放心,臣妾参加过几次宫宴,已经很熟悉,不会紧张的。”   赫连荣臻不是担心她紧张,他是知道她不太耐烦这样虚伪的场面,在当小腮红的时候,经常听李令姝跟自己念叨,变成了赫连荣臻,他却又不能把话直白说出口。   看李令姝误会他,赫连荣臻也没怎么在意,只说:“那就好,朕还是放心你的。”   这么说着,两个人一路出了乾元宫,赫连荣臻也不叫人再给李令姝安排步辇,只让她跟自己一起坐御车。   等到了交泰殿,宗亲、勋贵、近臣都已等候在大殿之外,因着赫连荣臻腿脚不便,便也不按往常的流程走,直接在殿外下御车。   先不提朝臣宗亲看着被人疯传早就已经病入膏肓的皇帝再度出现是什么心情,只看帝后同车而来,融洽自然的模样,也够让他们吃惊得了。   不过这些人毕竟是老资历,今日能入宫给陛下庆生的诸位几乎都是近臣,这么多年来经常出入御前,端是有些处变不惊的本领。   就看他们一个个看着陛下笑意盈盈,仿佛多么欣慰陛下身体康健,李令姝就知道这些人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狠角色。   大抵是感受到李令姝在走神,赫连荣臻轻轻握住李令姝的手,牵着她一起往前行去。   李令姝微微一顿,低头看向赫连荣臻,却只能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笑容,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天经地义。   她原本还有些别扭,可这么一步一步往大殿里走,白玉台阶拾级而上,灯火辉煌的大殿缓缓映入眼帘,大殿之上精致的龙椅闪着金光,吸引着众人目光。   就这么看着,李令姝的心就又安静下来。   赫连荣臻大抵是头一次跟姑娘家牵手,脸上略有些微红,不过他此番坐在轮椅上,因低着头,不仔细看其实是看不出来的。   李令姝全然不知主动的皇帝陛下其实比自己还害羞,待两个人终于上了大殿,赫连荣臻就已经松开了手。   她微微松了口气,缩在袖中的手,觉得指尖似还留有余温。   赫连荣臻的手很大,也很暖,被他这么轻柔地牵着,任何人都只会觉得安心。   两个人上了大殿,其余众人还在下面等,待赫连荣臻和李令姝同从偏殿出来的太后见过礼,一家子整整齐齐坐下,交泰殿中监才去外面唱诵。   “众卿请见,跪。”   随着他高昂的声音响起,殿外众人一起跪行大礼,给皇帝、太后、皇后等人见礼。   礼成,众人安静入殿,依次而坐。   赫连荣臻已经挪到龙椅上,身板坐得很直,此时距离他醒来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时光,整个人的气势和状态都有了本质区别。   就单看高高在上坐在那,很难让人相信一个月前的他还在病榻上努力锻炼。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吭声。   皇帝醒来这件事宫里瞒得极好,半点风声都未走漏,今日便是陛下的万寿节,因着宫里说只简单操办一场家宴,朝臣们还在猜今日陛下应当是出席不了的。   没人知道他到底如何,是生是死,但他还当一天皇帝,这万寿节就得给他过一次。   所以今日见到皇帝陛下的第一面,看到他虽然坐着轮椅但气色却很好,就真的很令众人震惊了。   皇帝大好跟皇帝重病是两回事,在场所有近臣,几乎都在回忆,这几个月来字迹曾经做过什么,又有什么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一时之间,大殿里安静至极。   赫连荣臻看着台下的这些人,看他们都绷着脸沉默不语,心里却没有什么感受。   对于朝臣的忠心或者不忠,他其实已经学会不在意,只要他们能为大越尽忠,能为百姓谋福祉,对于赫连荣臻来说就是好官。   至于他们是那一派的,又或者有什么样的缺点,赫连荣臻真的没怎么上过心。   病之前不会,病之后就更不会。   就像李令姝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些朝臣不过就是给自己打工的属下,能于国有益,边就是最好大的优点。做老板的还要管属下怎么吃饭,端的又是谁的饭碗?管的也太宽了。   所以,看他们那些莫名的神色,赫连荣臻可谓是平静无波。   他轻咳一声,道:“诸位爱卿,几日不见,各位瞧着气色倒是都很好。”   这话说得很是和蔼,许多人当场就松了口气。   赫连荣臻往常在这样的场面上都只说几句官话,今日却是话多了些:“朕这些时候停朝修养,全赖母后、安王叔及各位爱卿们匡扶朝政,如今朕病愈临朝,观诸位之政令,心中很是宽慰。”   这就是夸他们差当得好,皇帝陛下很满意。   太后浅浅看了赫连荣臻一眼,往堂下瞧了瞧,垂眸不语。   赫连荣臻今日虽还不算大好,精神却很矍铄,他的目光在所有人的面上一扫而过,继续道:“朕生病这些时日,日日忧心国朝政事,担忧诸位爱卿太过辛劳,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于今岁开恩科,朝廷多为老臣,总要有新人做些实事的。”   皇帝陛下的声音不大,可却字字玑珠,一字一句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让人心跳如暴雨疾风,怎么也无法安然下来。   赫连荣臻说完这话,现场众人几乎是连呼吸声都要停了。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太后,又去看安亲王:“母后、安王叔,你们如何而看?”   这是赫连荣臻明晃晃的要挟。   他到底怎么病的,又因何而病,此番似乎是不打算再追求。   可他所图所求所想,却必须不能被打扰,一一须得办到。   太后跟安亲王对视一眼,慈爱一笑:“陛下所言极是,朝中多为入朝几十年的老臣,如今再勉励支撑朝政已是辛苦至极,多些有干劲儿的年轻人是好事。”   她这一松口,安亲王也不好再反对。   李令姝便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臣全凭陛下做主。”   她瞧瞧抬头望过去,只见一位三十继续的中年儒士。安亲王悠然坐在堂下,他身着烟紫色的亲王朝服,头戴白玉冠,面容英俊,气质却分外儒雅。   这就是临朝摄政的安亲王。   赫连荣臻也抬头看了过去。   叔侄二人的目光在灯火中交锋,好似掀起惊涛骇浪,却又似云淡风轻,风过了无痕。   李令姝就听赫连荣臻又问:“皇叔真觉如此甚好?”   安亲王轻笑出声:“陛下金口玉言,臣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这交锋一打,殿中更是寂静,众人以为皇帝陛下还要再继续纠结恩科这话题时,赫连荣臻话锋一转,突然说起军务来。   “如今四位振国将军都是劳苦功高,大凡家眷也要在边关苦寒之地,朕实在于心不忍,”赫连荣臻道,“从即日起,便在盛京设立将军府,也好让诸位将军亲眷能在盛京安享太平。”   此言一出,兵部尚书王听风当即便起身:“陛下英明。”   李令姝明显感受到,太后双手在秀中动了动。   王听风之前不还是太后的人吗?这反水也太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嘿嘿嘿,妹想到吧? 第94章   无论王听风是否反水,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这是皇帝陛下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性,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他原来都是笑眯眯的,如同观音座下的金童,嫌少对政事有诸多见解。   便是有些政令他想要推行,也是好声好气同安华殿商议,从不会想一出是一出。   今日是他的万寿节,又有满朝显贵作陪,他此刻几道政令发下来,显然存了势在必行的决心。   大病一场的皇帝陛下,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少年天子了。   便是他如今还不得行走,可肃着脸端坐于龙椅上的模样,同先帝也有了七八分仿佛。   这一刻,便是安华殿的几位阁老都没了声音,只听王听风一人吹捧皇帝。   “陛下所言甚是,几位将军皆是忠勇无双之能臣,皆护国有功,陛下关爱臣子,是陛下的仁慈,臣等心中自是感激不尽。”   这话换个方式说,就很好听了。   赫连荣臻扫了他一眼,面上也略有些笑意:“王爱卿不愧是兵部尚书,对边关将领颇为关照。”   王听风又给他行礼,然后才端端正正坐下。   李令姝坐在赫连荣臻右手边,只要轻轻抬眼皮,就能看到对面的惠嫔低了头去,似乎颇有些害怕。   她心里感叹,王听风倒是老狐狸,先跟太后虚与委蛇,又是送女儿又是巴结萧家,到头来却是听命于陛下,便是送女儿入宫这一条,也可解释为拥护帝王,他所做的一切便就都合情合理。   只不过他把自己,把王家都摘干净,却压根就没想过跟自己的庶女知会一声,让惠嫔一头雾水进了宫,生死便不再多问。   心慈也是他,心狠也是他。   李令姝心中叹气,就听身边的赫连荣臻继续问:“冯首辅,你意下如何?”   冯坤抖了抖,却还是起身冲他行礼:“陛下……陛下仁爱,是大越之福,是百姓之幸。”   赫连荣臻轻笑一声:“冯首辅会说话,难怪母后最是看中你。”   李令姝感受到,太后娘娘的手攥得更紧了。   太后还没发话,李令姝就听刚说过话的安亲王开了口:“陛下,今日是陛下的寿辰,是大好的日子,政事不如以后再谈。”   赫连荣臻意味深长地看向安亲王:“安王叔所言甚是,此事还需多议,朕自然不急。”   他话音落下,便看了一眼李令姝,李令姝当即会意:“时辰不早了,开席吧。”   皇后娘娘一发话,宫人便就忙活起来。   差不多一刻过去,今日的膳食便已布好,大殿中又渐渐恢复些许人声,却一点都不吵闹。   太后大概是气的胃痛,看了李令姝特地调换过的菜也没什么胃口,只在盘中拨弄筷子。   在他身边,皇帝陛下却仿佛全然没瞧见一样,不仅认认真真吃着热锅子,还跟皇后在那品鉴。   “若说热锅,还是冬日里的老豆腐最入味,在浓厚的汤汁里炖上一会儿,一口下去分外鲜美。”赫连荣臻笑着说。   李令姝这是头一次跟他一起用膳,却是在这样的场面,原本她以为会很枯燥,可话让赫连荣臻说出来,却又带了些闲话家常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李令姝顿时觉得这宫宴的滋味一下子便好起来。   “陛下所言甚是,里面还有腐竹、豆皮等,想必陛下也会喜欢。”   赫连荣臻不用说,身边伺候的楚逢年高欢便赶紧把这两样挑出来,让皇帝好好品尝一番。   “唔,确实不错,若是冬日也能用上这样一锅热锅,想必宫宴也会变得有滋有味,”赫连荣臻夸奖,“皇后蕙质兰心,仔细体贴,这一次宫宴办得极好。”   李令姝抿嘴一笑:“陛下谬赞了。”   帝后二人这般琴瑟和鸣,众人心思自是复杂至极,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更有甚者简直是五味杂陈,开始回忆以前是否的罪过这位皇后娘娘。   而漠北振国将军余海的夫人袁氏,却是看着皇后娘娘腰间的玉佩发起呆来,好半天不曾落筷。   丫鬟在身边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低声道:“知道了。”   这一顿万寿节“家宴”便就因皇帝陛下的高调开局,又因宫宴的安静而平淡落幕,待过了午时,眼看大家也算是吃了个七八分饱,赫连荣臻这才放下筷子。   “今日的御膳如何?”他淡笑着问。   往常的皇帝虽然不多话,可也不爱笑,他仿佛是个没什么感情的傀儡娃娃,每日就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发着别人想不明白的呆。   而今日,他似是变了个人。   爱说爱笑,威仪深重。   他今日便是笑了,也令在场众人心中发寒,莫名有些坐立不安。   皇帝开了口,就得有人回,于是诚亲王在大家的目光中,干脆利落起身:“会并陛下,今日御膳暖意融融,谢皇后娘娘体恤。”   他其实看到了,热锅子人人都有,可里面的菜码却不同,比如他牙口不是太好,锅中就都是软烂好嚼的菜,边上的礼亲王喜欢吃肉,就都是大块的腱子肉。   皇后这一顿御膳,可谓是直接打出了名号,人家有这份体贴,已分外给宗亲俩面,当得陛下夸奖的蕙质兰心。   诚亲王一看就会说话,也能揣摩圣心,看陛下这态度,就知道他要抬举皇后,他们自然也要跟随陛下的脚步。   陛下说皇后娘娘好,皇后娘娘就是好。   果然,赫连荣臻一听就满意了,道:“王伯谬赞。”   他来替皇后回这一句,颇有些深意,不过他却也不给众人时间,又道:“今日的万寿节,朕很开心,也很欣慰,诸位爱卿都是有功能臣,未来大越自能繁荣昌盛。”   总结了这一句,他就让楚逢年伺候他退场。   “母后,累了一天,回宫歇歇吧。”赫连荣臻对太后客气道。   太后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道:“是啊,今天哀家确实很累。”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令她思绪纷乱,也实在令她心惊胆战。   她此时才略有些察觉,她以为的幼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长成为强壮的雄鹰。   似乎再也抓不住了。   太后说要走,李令姝也起身要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太后没多言,等出了交泰殿她才对李令姝挥挥手。   “好了,哀家这里不用你伺候,你跟陛下去乾元宫,可不能再落病,”她一边说着,一边点了一下贤妃,“只贤妃陪哀家回慈宁宫便是。”   她这话一出口,跟在贤妃身后的端嫔和惠嫔皆是变了脸色。   李令姝就知道,这是刚才王听风临阵倒戈惹恼了太后,太后现在连她也不想见。   赫连荣臻好似没听出太后的画外音,只道了一声“恭送母后”,就转头对李令姝招手,意思是让李令姝陪他回乾元宫。   李令姝就盯着那两位嫔娘娘幽怨的目光,跟赫连荣臻一起上了车辇。   “陛下,”李令姝坐定之后,立即关心赫连荣臻的身体,“坐了一中午,现在身体如何?”   赫连荣臻这会儿已经半躺在椅上,指了指头上的冕冠:“确实很劳累,若是皇后不嫌,烦请皇后帮朕取下冕冠。”   皇帝的冕冠比皇后的凤冠也轻不到哪里去,他能硬撑到现在,已经相当不易,全赖他意志力坚定。   李令姝凑过去,轻轻帮他取下发冠,想了想,又拿了个软垫塞在他身后。   赫连荣臻长舒口气。   “多谢皇后。”他笑着看过来。   李令姝突然意识到,陛下似乎在撩她。   刚才在交泰殿是,现在笑眯眯看着她也是。   李令姝低下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回话。   赫连荣臻看她害羞了,笑容更胜,说出来的话却是颇有些石破天惊。   “你不用担忧端嫔的事,”赫连荣臻道,“朕今日所言,郑英奇若还不明白,那他就不配当这个岭南振国将军,在朕这里,不讲究什么证据不证据。”   李令姝抬起头,盈盈看向赫连荣臻。   她心里已经笃定是端嫔几次三番加害于她,并且最终导致了小腮红的死亡。若赫连荣臻不出手,她将来的某一天,一定要报这个仇。   却没想到,赫连荣臻这么直白了当宣诸于口。   “慎刑司出一份口供,直接交给郑英奇,他自己就什么都明白了,”赫连荣臻淡淡道,“他要保女儿,就得交出岭南大营,若还想在岭南保家卫国,那女儿就顾不上了。”   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事,赫连荣臻早就派仪鸾卫去查过。   郑家伸手的又何止宫里这位端嫔?端嫔的亲娘,什么法师的在端嫔入宫之前,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赫连荣臻死而复生,历劫归来,心中便是敬重鬼神,却也不会不敢动这般毫无慈悲之心的伪道,就看郑英奇如何表现了。   李令姝却是有些迟疑:“陛下,如此是否会伤了君臣和气?”   赫连荣臻笑笑,拍了拍她的手:“他敬朕是君,那么才有君臣和气一说,若所敬他人,又何来君臣二字?。”   李令姝见赫连荣臻似乎十分笃定,便也放下心来:“臣妾全凭陛下做主。”   赫连荣臻有点舍不得地松开李令姝的手:“朕绝不会让人欺你、害你、轻慢你,任谁都不行,便是真要伤了君臣和气,朕也全然不惧。”   李令姝猛地抬头望去,却在他眼中看到一片坚定。   “朕金口玉言,说到做到。”赫连荣臻一字一顿说。   李令姝的心猛然一跳,只觉得浑身血脉迅速流淌起来,暖了整个心房。   “陛下……”李令姝小声互换唤他。   赫连荣臻坚定地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姝儿,你是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且不说在长信宫,便是在大越宇内四海,也找不出一人比你更高贵。”   李令姝的心,比刚才还热。   皇帝陛下这一番话好似暖风,在她耳畔不停回荡,经久不散。   那是没有任何暧昧的情话,是坚定的誓言,也是始终不渝的宣告。   他没说山盟海誓,也不做痴心不悔状,他只是坚定告诉她,她是他心里最爱重的那一个。   李令姝一时不是如何回答,仓皇之下竟是别开眼睛,不敢去看他。   但她红彤彤的耳朵,却是出卖了她的小心思。   李令姝到底还年轻,没经过这些风花雪月,也没尝过钟情的滋味来。如今被赫连荣臻如此珍重,心里再怎么坚持,也不由松动了。   赫连荣臻轻笑一声:“姝儿,朕与你承诺,以后你全都会明白。”   朕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终于说出来了,舒服! 第95章   李令姝先送了赫连荣臻回宫,见他安置下来,才被殷勤地送回了坤和宫。   这次是她领着新神鸟头次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湖蓝虽然年纪小,倒是挺能稳得住,这样的场面也没捣乱,一直乖乖在笼子里左顾右盼,很是给她长了脸。   李令姝便也同它玩了会儿,才叫宫人令它下去吃些食水。   凭澜就道:“今日可瞧见了,湖蓝也可爱,娘娘以后只管放心。”   李令姝笑笑,没多言论。   今日虽说没怎么在前头耗时间,可这一场宴会也很疲累,李令姝躺下便有些困顿,很快便沉入梦境之中。   待她再醒来,已是日落西山,晚霞漫天。   苏果和蟠桃伺候她起来洗漱,苏果就说:“娘娘可要去院子里散散,今日天际晚霞灿灿,很是漂亮呢。”   李令姝扶着她的手出了寝殿,站在大殿之上往天际望去。   坤和宫不愧是皇后寝宫,自是宽广透亮,前院比皇帝的乾元宫也小不了多少,只消一抬眼,就能看到苍茫的天。   今日的晚霞红中透紫,紫中带橘,红彤彤的金乌缩在云层中,却意外点亮了柔美的云朵。   李令姝静立望天,少顷片刻长舒口气。   她突然就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进宫以来的紧迫和压抑全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满心舒适。   皇帝陛下这一醒来,天际乌云散尽,一下子便就雨过天晴。   李令姝长叹一声:“真美。”   凭澜从偏殿行来,就看她站在那望天。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皇后秀美无双的脸蛋儿上,好似给她镀上一层胭脂色,平添三分妩媚多情。   李令姝的眉眼都染上几分温柔骨,这一刻,她身上的稚嫩之气全然消散,只剩常人所不及的坚定与威仪。   自是凤凰涅槃,重飞九天。   凭澜心里一松,只觉得她今日是分外不同,言语之间更是恭敬些许。   “娘娘起了,这一觉睡得可沉,”凭澜道,“转眼便是晚膳时,娘娘今日可有想口?”   李令姝原是很少点菜的,一来御膳房的菜色已无可挑剔,二来她在南华殿,不好搞得特别麻烦。   如今搬回坤和宫,虽还是御膳房给呈膳,但李令姝一口就能尝出来,如今的御膳皆是御厨大师傅手笔,那滋味自然要更好几分。   今日凭澜道要让她点菜,李令姝突然觉得中午的热锅不尽兴,还想再来一顿,于是便道:“晚上就吃暖锅吧。”   她顿了顿,又吩咐道:“记得菜码要准备宽粉、香菇、冻豆腐和腐竹,肉类不用上太多,牛羊各片两盘子就是了,对了让白案师傅擀几种杂面,好下了锅吃。”   宫里有惯用的铜锅,汤底都用早就熬好的高汤,加上枸杞红枣,早秋时节吃最是得宜。   李令姝吩咐完,想起宫中并不喜吃辣,便又补了一句:“记得叫他们上一碗油泼辣子,这才是精髓。”   皇后娘娘开了口,御膳房便赶紧忙活起来,待呈膳的时候还专门派了个手脚干净的小黄门,专门在边上给皇后娘娘讲都有什么。   李令姝粗粗一看,光是杂面就给做了八种,五颜六色很是漂亮。   她知道这是御膳房巴结,眼看她搬回来有些时日,过不了多久坤和宫也要开小厨房,到时候御膳房就是想巴结也难了。   李令姝看那小黄门激动地脸都红了,便让苏果打赏,道:“御膳房有心了。”   她刚要动筷,就听外面有些响动。   凭澜忙退出去瞧,片刻工夫便笑着进来:“娘娘,陛下过来看望您了。”   李令姝微微一愣:“现在?陛下?”   她话音落下,就看门帘轻摇,两个健壮的小黄门抬着赫连荣臻的轮椅,从殿门口进了膳厅中。   赫连荣臻脸上是舒展的笑:“怎么,朕还不能过来找皇后娘娘讨一顿晚膳?”   李令姝忙起身,过来亲自帮他推轮椅。   他这轮椅还挺高级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能工巧匠所做,便是没有现代的那些机械原理和材料,推起来也非常轻松,丝毫没有滞涩感。   “如今已是早秋,夜里风凉,陛下出宫来做什么。”李令姝把他推到主位上,看桌子刚好够高,就没挪动他。   赫连荣臻看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才温言道:“中午时同皇后一起用膳,朕觉得颇为畅快,咱们总归是夫妻,以后一起用膳才是人之常情。”   “刚在乾元宫,朕一人对着一桌美味佳肴却是好无胃口,这才厚脸皮来娘娘这里讨饭吃。”   李令姝猝不及防被他撩了一下,又被暖锅这么一熏,顿时红了脸。   “陛下……若是嫌用膳寂寞,以后臣妾便去乾元宫陪陛下便是,”李令姝道,“您身子刚好,可吹不得风。”   赫连荣臻这一次倒是很听话,看她害羞了,也没继续刚才的话题。   “瞧你这准备的暖锅,正好中午不是很进行,皇后,请。”   李令姝道:“陛下请。”   两个人说着就动起筷子来。   赫连荣臻也不是非要过来讨饭吃的,他中午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虽老陪着李令姝用膳,可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喜好,现在正好可以观察一番。   这顿饭可谓宾主尽欢,最后李令姝看赫连荣臻还要再吃一碗,不由出声规劝:“陛下,晚上不好消时,还是少用些为好。”   赫连荣臻这年纪的青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生病之前比这用得多多了,也就是如今还没好全,比以前收敛着些,要不然李令姝准得更吃惊。   他想了想,觉得其实也不差这一碗面,便就放下了筷子:“皇后所言甚是。”   用完膳,李令姝不能就这么把赫连荣臻打发走,两个人就只好移步去花厅坐下吃茶。   这个时候了,自然喝的不是寻常的浓茶,两个人说了会儿闲话,赫连荣臻看李令姝越来越不自在,便笑着告辞。   他知道李令姝还不太习惯跟他相处,年纪也还小,还是个小姑娘,害羞脸皮薄是自然的。   还是兄长有经验,教了他许多手段,如此看来倒是很见成效。   这一夜两人都是心满意足睡下,至于到底做了什么梦,也只本人知晓了。   次日清晨,李令姝总早起来,准备在院子里散会儿步,顺便教湖蓝说说话。鸟儿长得快,早点教说不得也能讲上两句。   她刚洗漱完,坐在妆镜前让苏果给她梳头,蟠桃就急匆匆进了寝殿:“娘娘,漠北振国将军余海的夫人袁氏递了牌子,请见皇后娘娘。”   李令姝想了想:“这位袁夫人本宫是见过几次的,既然请见,便就见一见。”   这不年不节的,昨日她才刚进宫参宴,若是没有大事,今日也不会急匆匆入宫。   既然人家有事,她也要听一听的。   蟠桃听了,便福了福退下去安排,凭澜过了一会儿才忙完进寝殿,扶着李令姝起身:“臣听闻昨日余将军半夜归京,道是突发重病边关无治,想必袁夫人进宫便就是为这事。”   边关将领无召是不得归京的,此番余海连夜进京,若不是陛下提前批的手谕,便是真的病得不清,不回京不成了。   李令姝最听不得旁人生病,一听就叹气:“唉,将军忠君爱国,上苍保佑一定能够痊愈康复。”   说完了今日的事,李令姝先去后院领着湖蓝散步,然后便用早膳。   待用过早膳,时候也就差不多,苏果就伺候她重新梳头,又戴了一对凤钗,拇指大的南海金珠在凤凰喙下摇曳荡漾,明媚了皇后娘娘温柔的眉眼。   袁夫人进花厅的时候,就看到皇后娘娘坐在桌后,捧着本书来读。   光阴里,眉目醉人心。   她一时间竟看呆了。   蟠桃小声提醒她:“夫人,得见礼。”   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李令姝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本,只了一下摆在右手边的椅子:“夫人坐下说话。”   袁夫人坐下来,看李令姝含笑看着她,犹豫片刻才道:“娘娘,臣妇今日进宫请见,实在是有要事。”   李令姝点点头:“夫人有何问难,直管说与本宫听。”   她能管的就管,不能管的就丢给皇帝去管,反正是他的重臣,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袁夫人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问:“娘娘,臣妇若是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还请娘娘饶恕,切勿往心里去。”   李令姝原本以为是要拨几个太医去将军府,结果这么一听,发现袁夫人所求似乎不是这个事。   她顿时有些惊讶,不过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说:“夫人请讲。”   袁夫人又有些犹豫了,似乎要说的话不是那么好启齿。   但她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定下心神,看了看李令姝身边的凭澜和苏果,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蟠桃,知道她们都是李令姝的心腹,才终于开口。   “娘娘,臣妇知道娘娘是忠勇伯的……庶女,您的生母早亡,在您幼时便过世,后您回了忠勇伯府,在府中长大。”   李令姝微微挑眉,她的身份实际上应该是外室女,毕竟她母亲生她的时候还算是外室,根本没入忠勇伯府的门。   不过现如今她当了皇后娘娘,又眼看有陛下护着,自然也没人敢外室子外室子地叫她。   大凡说起她的身份,都只说是忠勇伯家的姑娘,或者是庶出的女儿。   袁夫人这么说,已经相当含蓄了。   “正是,夫人所言皆实。”李令姝道。   袁夫人一咬牙,还是说:“娘娘,臣妇家中从不奢求荣华富贵,也毋须攀附权贵,余家的显赫全由外子一身战功得来。”   她絮絮叨叨铺垫半天,显然要说的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李令姝一看,便挥挥手,只叫凭澜领着苏果和蟠桃下去,一下子花厅中就只剩她们二人。   “如今便只咱们两人,夫人尽管讲。”   袁夫人终于放下心来,低声道:“娘娘,臣妇昨日瞧见娘娘身上戴的玉佩,敢问是否是娘娘生母的遗物?”   李令姝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她所在意的居然是这一枚平凡普通的玉佩。   她母亲早就失去以前的记忆,但看言行,也大概能猜到以前出身并不算太好,这玉佩也只是普通的白玉,不怎么通透,雕工也只是一般而已。   但因母亲常年盘玩,珍贵待之,才现出几分圆润和自然。   却到底比不上宫中的珍稀之物。   双鱼玉佩挂在她身上,隐藏在一众荷包中,其实是一点都不显眼的。   这就很奇怪了。   袁夫人到底是怎么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跟媳妇聊天,最重要的是懂事。 第96章   虽然很疑惑,但袁夫人这个人很是和善,余将军又是赫连荣臻的心腹武将,李令姝便也多了几分客气。   李令姝不知道她所问何事,不过还是点头道:“正是,这玉佩是本宫母亲的遗物,并且据母亲所言,这是外祖家的旧物。”   她顿了顿,问:“这玉佩有何不妥?”   按理说她的外租应该是忠勇伯夫人,也就是萧夫人的娘家萧家,但她跟萧夫人这样的关系,根本没有再和睦的可能。   反正忠勇伯家那点事人尽皆知,皇后现在挺直了腰杆,这么说也没人敢质疑。   不过,便是如此,赫连荣臻也早就想好怎么处置。早先就已经跟她说要给她母亲单挪出忠勇伯府,至于什么名分,埋葬在哪里,就不用忠勇伯操心了。   因此,李令姝才理直气壮这么讲。   袁夫人一听,顿时就激动起来。   “娘娘,娘娘!”袁夫人叫了一声,哽咽着说,“娘娘,臣妇斗胆,可否取来这玉佩一观。”   李令姝吓了一跳,看她这么激动,便只好取下玉佩递给她:“夫人不急,仔细瞧看吧。”   袁夫人并不是不懂礼数的莽撞妇人,她一直都是盛京数一数二的诰命夫人,人人都要羡慕余海一个莽夫,竟是取了个好媳妇。   她颤抖着手接过去,眼中竟是有了点点泪痕:“多谢娘娘。”   今日她这般表现,这玉佩之于她来说定是意义重大。   思及此,李令姝心中一动。   她生母姓余,而漠北振国将军余海也是姓余,莫非真有什么机缘不成?   这么一想,她竟是有些激动的。   说起来她原就没有父母亲缘,穿越过来便是有了父母姐妹,也不过都是陌路人,空有血缘却毫无亲情。   这袁夫人她也是见过几次的,瞧着颇为面善,若真有亲缘关系,倒也是一桩好事。   无论怎么说,也全了母亲和小李令姝的在天之灵。   袁夫人翻来覆去看那个玉佩,越看手越抖,最后竟是哭起来。   李令姝也没催她,只让她自己在那感念,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她才道:“夫人切莫太过伤怀。”   “是,谢皇后娘娘。”袁夫人擦了擦眼泪,起身把玉佩放回桌上。   “娘娘聪慧机敏,应当也猜出来臣妇所为何事,”袁夫人哑着嗓子道,“外子幼时只是平凡的农家子,家中父母长姐俱全,然后后来漠北□□,父母意外殒命,而长姐也在下落不明,这么多年来,这个长姐成了外子心里的遗憾,便是如今领兵在外,也时刻嘱托臣妇留意长姐的行踪。”   可这古代又不是现代,找个人别提多难了。   就是早先陛下帮他动用仪鸾卫,也只知道人是在盛京失踪的,再没旁的消息了。   李令姝垂眸想,是不是忠勇伯当年为了掩盖自己养外室的事由,特地抹去了母亲一切的行踪。   袁夫人看她听得很认真,心里略松了口气,道:“娘娘,其实臣妇不是因为这玉佩认出娘娘的,而是因为娘娘的长相。臣妇家中也有一幼女,比娘娘略轻一两岁,长得同娘娘有七八分像。”   因为长得太像,所以她才越发上心,也慢慢注意到这些细节。   皇后娘娘是忠勇伯外室所出,却没人知道外室长得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又是哪里人士,这些是一概不知的。   原袁夫人也只是心中惦念,不料昨日李令姝特地戴了那枚玉佩,才叫她终于拿定主意。   一个巧合对上,两个巧合也都对上,那就不是巧合,可以成为确凿的证据了。   “娘娘有所不知,臣妇同外子是青梅竹马,长姐小时候也蹭扶照过臣妇,她就同臣妇的亲姐是一样的。”   李令姝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却看她正慈爱地看着自己。   她的心一下子酸酸涩涩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种来自长辈的关怀和慈祥,是这些年来的头一次。   袁夫人道:“娘娘,如同臣妇先前所言,臣妇家里毋须攀龙附凤,也不用在陛下面前博脸面,外子只要忠君爱国,以身保家卫国,便就能屹立朝堂不倒。”   他们这样的人家,真的没必要跟皇后攀亲戚。兵权同政权是分割的两个部分,若皇帝是个多疑的人,不仅要怀疑他们一家,甚至连皇后也落不到好。   所以袁夫人没有惊动刚刚抵竟的振国将军,自己找了个理由入京,只为先确认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想看看皇后是什么样的态度。   李令姝看她说话如此谨慎,心里也跟着松了松,竟是笑了。   “夫人……不,”李令姝闻言道,“依辈分,本宫还得叫您一声舅母,舅母毋须担忧,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她缓缓而言:“母亲过世时本宫虽年幼,却也已经记事,对于外祖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   “母亲在战乱中磕到了头,因此一直不大清醒,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坐在那里发呆,对许多事都是一问三不知的,若非如此,母亲也不会流落盛京,成了……”   “不过母亲虽知说过一两回外祖的事,本宫也是记在心间的,母亲老家在漠北,家中父母俱在,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这些母亲都曾讲过。”   但再多的事,她便是无法记得了,就是记得,她也讲不出来。   袁夫人一听,悲从中来,低头抹泪。   若长姐没有撞傻,定早就寻回家中,现在定和和美美做个普通妇人。   李令姝看她实在太过悲伤,倒是有些难过,只她幼时记忆并不很清晰,母亲又早早过世,这么说来,她也大概是能模糊记得她的音容,却无再多的感念之情。   “舅母,今日能同舅舅舅母相认,也算告慰母亲在天之灵。回头陛下若是知道此事,定也会高兴的。”   袁氏看她话里话外都准备认下这门亲,便又有些犹豫。   她擦干眼泪,道:“娘娘如今日子才见好,如此倒也不急,只咱们自己心里惦记便是。”   李令姝亲自取了帕子给她,叫她擦脸:“舅母不用太过担忧,陛下是开明君主,心胸宽广,若知晓本宫同将军的亲缘,定会为本宫高兴。”   “不过此事倒是不宜急切,待本宫同陛下细细说来,等陛下定夺便是。”   她这么一说,袁夫人立即就高兴起来。   长姐是余海的心病,这么多年的执念,如今能找到人,知道最后落叶归根处,便有了着落。就是人如今已经逝去,可小外甥女孩好好健在,也算是好结果。   如果不能相认,心里几挂着也比旁人强,看皇后如此笃定,就说明她同陛下关系亲近,如此一来袁夫人更是开心。   话说到此处,李令姝便多嘴问一句:“早先听闻舅舅是染病归京的,如今可是什么情形?得的有事什么病?”   袁夫人一愣,未曾想她竟知道的如此快。   她左思右想,还是道:“如今只自家人,臣妇也不说假话,娘娘放心,将军无大碍,此番是陛下另有安排。”   李令姝立即就听懂了,闻言就笑:“如此说来,也还是得派御医去给将军瞧病才是,陛下一向关怀边关将士,此番不可能不过问。”   袁夫人倒是不知皇后靠自己蹒跚长大,竟是这般聪慧稳重,想来她幼时的日子一定很是艰难,不由更是悲从中来。   “娘娘,以后娘娘也有了娘家人,不用怕那些个豺狼虎豹,若是有人敢欺负你,让你表哥打他去。”   袁夫人不愧是将军夫人,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哭一会儿笑的,倒是让李令姝也跟着开怀起来。   “舅母说得是,回头有机会,便领着表哥和表妹进宫来瞧瞧,本宫还没见过面呢。”   这么说了会儿家常,李令姝便点了太医院之前给小腮红瞧病的两个太医,让他们出宫给余将军瞧病,复又亲自送了袁夫人到坤和宫门口,显得特别亲热。   待中午时分,李令姝还没来得及动身,就听到外面高欢的声音。   原是陛下等她用膳,左等右等没等来,才特地派人来请。   李令姝看高欢在那跟自己大千,不由笑了。   待到了乾元宫,果然就看到午膳早就备好,赫连荣臻正在寝殿里靠坐着,依旧是在看折子。   说起来,自从他醒来,什么时候都在看奏折。   当皇帝也确实不太容易。   李令姝福了福:“让陛下久等。”   赫连荣臻摆摆手,让楚逢年伺候他坐到轮椅上:“以后没有外人在,不用同朕行礼,意思意思就得了。”   李令姝其实也是渐渐才发现,赫连荣臻真没看起来那么高冷,日常生活里他比任何人都随性,当然了,宫里也只有他可以这么随性。   昏迷之前的他或许还装装样子,大病一场之后,他就再也不肯拘束委屈自己,当然也不肯让旁人委屈他的皇后。   “是,多谢陛下。”李令姝道。   赫连荣臻看她今日似乎是挺开心的,便问:“今日有何好事?瞧皇后娘娘甚是欢喜。”   说起来,她们两人真的不算很熟悉,但赫连荣臻却能一眼看穿她的情绪,这令李令姝颇有些意外。   “陛下好眼力。”   赫连荣臻轻咳一声,心道:这不还是整日生活在一起,看习惯了呗。   李令姝陪他进了膳厅,待两人坐下,闲杂人等退下后,才道:“刚漠北振国将军夫人袁氏进宫请见,臣妾同她说了会儿话,确实是有大喜事的。”   赫连荣臻确实安排楚逢年暗中保护李令姝,她身边的黄门宫女也有些能人,若是真有危险一定会出手,也会告与他知。   因此李令姝的日常他一概不干涉,也不让人监视,算是对李令姝相当尊重和信任。   今日之事,他还是什么都不知的。   李令姝倒是一无所觉,看赫连荣臻正认真看着自己,便低声道:“臣妾同袁夫人认了亲。”   赫连荣臻疑惑地问:“认了干亲?这也不是不可,听闻余海的夫人很是温柔贤惠,应当能通你说得来。”   李令姝摇摇头,笑得眯起眼睛。   “不是,陛下猜错了,”李令姝道,“通过臣妾的长相和这枚玉佩,袁夫人认定臣妾是余将军的外甥女,两相一对,应当是属实的。”   赫连荣臻下意识问:“这玉佩是你母亲的遗物,既然能对上,应当没有假。”   这次换李令姝愣住:“陛下怎知这是家母遗物?臣妾似乎从未讲过。”   赫连荣臻:“……”   糟糕。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赫连荣臻轻咳一声,没敢继续说话。   就假装他刚才什么都没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心慌,害怕……   皇帝陛下:嘤嘤嘤嘤QAQ 第97章   赫连荣臻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做小腮红的时候知道的。   当时因为她险些把这枚玉佩当了给赫连荣臻治病,所以赫连荣臻记忆深刻,心里总觉得亏欠。   如今这么一看,自是一眼就瞧出来。   当着李令姝的面,他自然是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小腮红,于是便轻咳一声:“凭澜同朕说过,你十分爱惜这枚玉佩,一猜便能猜到。”   他说完,也不等李令姝反应,直接换了话题:“如此说来,余海一直找的长姐应当就是令慈,余家满门忠良,皆是忠臣,你有这样一门娘家,也是你的幸运。”   赫连荣臻一直觉得李令姝生在忠勇伯府,是她的不幸,如今看来,父族不去多走动,母族倒是可以当近亲来相处。   如此甚好。   这么一想,赫连荣臻脸上笑意更浓。   “原本朕还担忧你一个人在宫中太过孤单,现在认回舅家,就有了亲人走动,往常你若是闲了,可召余海夫人女儿入宫,也好有人能陪你说说话。”   果然,赫连荣臻如同李令姝说的那样,满心都是为她打算,根本不会凭空猜忌和怀疑。   想到这里,李令姝顿觉心中温暖,产生了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紧张和羞涩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心跳就是那么快,那么没有道理。   赫连荣臻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太过高兴,因此说话越发温和:“你不用怕,余家是忠臣,你是朕的发妻,朕心里很清楚也很明白。”   “这确实是喜事,待咱们从东安围场回来,便给令慈追封,再让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给令慈迁坟,以后便安葬在余家祖坟中。”   赫连荣臻知道李令姝厌恶李家,不愿意母亲以后的在李家长眠,且说李家……也显赫不了多久,把皇后及其母摘出来是最好的。   楚逢年在边上看帝后二人竟是聊起天来,不由小声催:“陛下,再不用膳该冷了。”   赫连荣臻这才回过神,叫李令姝一起用膳。   “朕如今不好挪动,出一趟宫也很是费力,得麻烦皇后过来乾元宫配朕用膳,”赫连荣臻说得十分可怜,“有劳皇后了。”   李令姝忙说:“陛下谬赞,这都是臣妾应当做的。”   赫连荣臻指了指桌上的菜:“朕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挑了些小厨房的拿手菜,你且都尝尝,喜欢哪一道就同朕讲,以后可让小厨房单做。”   李令姝点点头,同赫连荣臻一起用膳。   越是相处,李令姝越是发现赫连荣臻的随和,与在前朝时不同,在乾元宫中的赫连荣臻是异常好说话的。   他从不高高在上,也不特立独行,他就仿佛是最最温和的邻家男孩,便是吃饭也很顾及她的感受。   这些日子以来,李令姝被他这么温柔相待,越发沉醉其中。   若不是那三位还立在宫中,李令姝只怕早就沦陷。   用完午膳,李令姝回坤和宫午歇,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觉得作为一个现代人,看了那么多宫斗宅斗大戏,再去傻了吧唧喜欢上一个古代人,且不说是寻常的古代男人,赫连荣臻还是个封建帝王,若是李令姝当成电视剧看,一定要吐槽女主是弱智。   可这事放到自己身上,真是不太好把持的住。   人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便是性别不同,道理也是相同的。   李令姝谈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好?”   带着这样的“愁绪”李令姝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她再一次见到小腮红。   跟以前一样,小腮红依旧站在她的手边,安静看着她。   李令姝恍惚之间,问:“小腮红,你回来了?”   小腮红温和地看着她,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一句话小腮红说得特别利落,脱去了鸟类声道的先天限制,仿佛就是人类说话一般,清晰又利落。   李令姝有些迷糊:“你一直都在吗?”   小腮红轻轻咕了一声,蹦蹦跳跳来到她的肩膀上,贴了贴她的脸。   跟以前一样,小腮红的小身子圆滚滚软乎乎毛茸茸,李令姝被它这么一蹭,所有的忧愁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你还在,真好。”李令姝说。   小腮红安静靠着她,没有说话。   就在这样温暖的气氛里,李令姝再度沉入梦境中,这一次,她是什么都不记得。   待再醒来时,李令姝怔怔躺在床上,好半天都没起来。   梦里的小腮红那么真实,它陪她玩,跟她说话,美好得让人不愿意醒来。   可一梦终了,一切成了空。   李令姝想着小腮红对她说的那句话,自嘲一笑:“你真的在吗?可我把你弄丢了。”   因为这个梦,之后几日李令姝都不太痛快,直到赫连荣臻下旨去东安围场围猎,李令姝需要跟着安排随行宫人,这才从悲伤里挣脱出来,开始忙活正事。   出行时间定在了九月底,还有十来天的光景,李令姝赶着忙了好几天,才把事情大致梳理清晰。   要去多少人,各宫安排多少人,带多少东西,安排多少车辇,这都是有定例的,但每一次都有意外,所以李令姝得把所有行事折都看一遍,最少要做到心里有数。   大概知道皇帝不会把这种事再交给自己办,这一次太后异常安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讲,只派了赤珠给她打下手。   宫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激流暗涌,李令姝原本以为宫中会平静到她们启程去东安围场,结果赫连荣臻一道圣旨,直接划破了长信宫的宁静。   李令姝接到圣旨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   赫连荣臻这封圣旨直接道:端嫔郑欣宜品行不端,德行有亏,着褫夺封号降为庶人,挪入西凉殿,永不得出。   圣旨一下,慎刑司的高壮黄门当即进入碧云宫,直接卸去郑庶人锦缎钗环,押往西凉殿。   郑庶人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辩驳就被捂住嘴,她再也没办法在长信宫多说一个字了。   这一动作,很是吓坏了各宫宫人。   李令姝一路从坤和宫去乾元殿的路上,都看到宫人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虽然陛下没下旨刺死,可进了西凉殿的人却是生不如死,不被里面的疯妃子们折磨三五个月,轻易是死不了的。   皇帝看似给郑家留了脸面,其实是在告诫郑英奇,朕要动你就敢动你,便是手五万大军,朕也全然不虚。   郑英奇到底有没有被震慑到,李令姝不知,只知道第二日郑英奇便上书要求送家中亲眷入京,并感谢陛下皇恩浩荡。   赫连荣臻是在膳桌上跟李令姝讲的这事,并且一边说一边冷笑。   “他打的什么主意,朕难道不知?索性余海是忠臣,张岑和莫英都不蠢,他们三个不跟郑英奇掺合,郑英奇就永远成不了事。”   “他能头昏脑胀听一个伪道,若不是领兵打仗的时候没蠢到家,朕早就夺了他的振国将军位。”   李令姝沉默地听了一会儿,说:“陛下,先喝口热汤,仔细凉了。”   赫连荣臻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夸奖自己的意思,不由有些扼腕。   两个人安静地用了一会儿膳,赫连荣臻轻咳一声,又说:“你放心,朕不是不想要郑庶人的命,只是直接刺死太便宜她,怎么也要让她领教一番西凉殿才是。”   李令姝吃饭的手顿了顿,无奈地看了看赫连荣臻。   不看还好,这一看李令姝就看到他满脸的求表扬,只好说:“是,臣妾明白的,陛下用心良苦。”   赫连荣臻这才高兴,继续用膳去了。   李令姝却低下头,慢条斯理吃着碟子里的那块红烧牛筋,对于端嫔这个下场,她其实并没有态度感触。端嫔自己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她走到今天这样生不如死的结局,全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若她跟贤妃或者是惠嫔一样老老实实的,只是嘴上念叨几句,赫连荣臻也不会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说到底,皇帝也不是神,不能罔顾人命。   端嫔到底做没做过,她做过什么事,郑英奇肯定心里有数,赫连荣臻动手,郑英奇就一句都不能辩驳。   李令姝原本以为这就是出行前最大的一场风波,却没料到两日之后,赫连荣臻再度下旨,这一次真是惊诧众人。   圣旨言:朕久病不愈,只原配皇后亲往南华殿日夜祈福,其心可表,朕如今大好,未尝无皇后祈福之念,未尝无神明之恩。朕感念皇后忠贞仁孝,自觉无法回应神恩,思来想去,唯有爱重二字最为得当。   李令姝捏着这份楚逢年特地送过来的圣旨,看得手都抖了。   这说是圣旨,但仔细一看,却仿佛皇帝的自白书,言辞之间少了几分严谨,多了几分动容。   皇帝继续写:绯烟宫贤妃冯氏,碧云宫惠嫔王氏,皆为太后慈心,但非朕心之向往。因其入宫时日尚浅,特封县主,准其还家再嫁。然朕身负神恩,自不能全太后孝心,自觉惭愧,唯同皇后加倍孝敬,方能全母子深情。   这份圣旨来得这样快,这样迅猛,甚至提前都没跟李令姝打一声招呼,就这么悄无声息把事情全都办妥。   李令姝看着看着,心里甚是破涛汹涌,哽咽两声,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所求的,不过一心人罢了。   原她从未想过,从未盼过,事到如今,却发现自己也曾羡慕过。   天地之大,苍穹之宽,生而为人,当有人执手共度,才是漫漫人生。   楚逢年轻声说:“娘娘,陛下等着您呢。”   然而,她又何尝不是在等?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嘿嘿。 第98章   大概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李令姝今日打扮的时间就格外漫长。   这封圣旨对于她来说,到底是沉甸甸的,无法等闲视之。   楚逢年虽是个黄门,到底是人情通达的老宫人,对她的小心思也猜到一些,因此便跟凭澜罩房里坐等,也不去催。   凭澜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就说:“你一定早就知道,也不提前跟我知会一声。”   楚逢年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喝茶。   “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是要给娘娘一个惊喜的,”楚逢年道,“你没看刚娘娘眼眶都红了?”   凭澜白他一眼:“你当我这么没数?你早些说我好早些准备怎么安慰娘娘,刚刚就连我都惊呆了,什么话都没赶上说。”   楚逢年摇摇头:“你不用多说什么,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心里是有数的。”   陛下对她如何,她自己能清晰感受到,只就差这一封圣旨,也差陛下一句承诺。   但着总归是帝后二人的私房事,他们做宫人的,实在不好多嘴。   凭澜也知道他一向不往外多说半句话,便也只能心里骂他一句老狐狸,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李令姝才慢条斯理打扮出来。   她今日穿着同往日没什么区别,依旧是一身蔚蓝的袄裙,裙摆上绣着如意云纹,衬得她略多了几分英气。   李令姝眉目出众,皮肤又白,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凭澜和楚逢年迎出来,伺候李令姝上了步辇,一路往乾元宫行去。   李令姝一直都未多言,瞧着很是严肃,凭澜便也没有多嘴。   待到了乾元宫,李令姝刚一进寝殿,赫连荣臻便挥退众人,只留皇后一个人在殿中。   至于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旁人也无从得知。   此时寝殿中,两人都在雅室落座,赫连荣臻现在已经坐卧自如,除了腿上力气不足无法站立,大凡生活已毋须旁人过多协助。   他今日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   一头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戴一顶凌云冠,越发显得剑眉星目,鼻梁挺括。   他本就长得英俊,这么一打扮就更添了几分儒雅之气,让人见之不忘。   李令姝只匆匆看他一眼,坐下后便低下头,一声不吭。   她其实是有些害羞的,从小到大,从过去到现在,还从未有人对她如此郑重告白过。便是追求者都没遇到过,突然被“丈夫”告白,她又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或者说,她本来就很心动,只是一直克制着自己罢了。   赫连荣臻看她一进来就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越发软和,他的皇后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便是平日里装得再老成稳重,到底是个年轻姑娘。   这么一想,赫连荣臻就觉得她更可爱了。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看李令姝就哪里都好,没有一点缺点。   “姝儿,”赫连荣臻柔声问,“是不是朕的圣旨哪里写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李令姝一听这声“姝儿”,脸就更红了。   若是以前,她一定要骂一声肉麻,可换到现在,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了,反而心里头凭空有只小鹿在那跑,扑通作响。   赫连荣臻看她还不说话,就又笑着问:“不是生气,那就是太过高兴?”   李令姝小声说:“没有。”   赫连荣臻就兀自笑起来。   李令姝特别不好意思,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听到他笑,烧得耳朵根都红了。   “陛下!”李令姝急切道,“您别笑了!”   赫连荣臻难得生起些童趣,逗她:“朕很高兴啊,为何不能笑。”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终于道:“陛下别跟臣妾开玩笑。”   赫连荣臻一听这话,渐渐收起笑声。   “姝儿,朕是皇帝,是天子,说出来的话皆是金口玉言,绝不可能开玩笑,。”赫连荣臻正色道,“更何况朕下了圣旨,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又加盖有御玺,那便是朕的承诺。”   李令姝缓缓抬起头,认真看向他。   赫连荣臻看着她的目光异常温和,带着绵延不绝的缱绻情意,如若三日里的妩媚春风,让人浑身都暖和起来。   “姝儿,朕从小见过太多事,这长信宫论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宫殿,住着至高无上的赫连一族,皇帝皇后皇子公主,皆是天潢贵胄。”   赫连荣臻看着她的眼睛,却是比平日里哪一回都认真。   “宫里纸醉金迷,人间富贵,金玉之下却都是龌龊心思,没有人是干净的。”赫连荣臻道,“若不然,皇兄如何会天生坡脚,母亲又为何会壮年早亡?她们难道真的就是命不好,合该受这一场罪。”   李令姝知道他为何要解释这许多,可如此听来,还是替他难过。   “陛下,这些便不讲了。”李令姝低声说。   赫连荣臻摇摇头:“该说的还是要说的,朕最烦那些藏着掖着不说清的人,人这一辈子不过漫长几十年光阴,若是连话都说不清,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倒是很有些深度,李令姝微微一愣,跟着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   说了半天,赫连荣臻又把话题拐回来:“所以朕才不屑于这样的事,什么后宫争斗,什么相互攻奸,全没意思。倒不如同母亲教导的那般,同皇兄如今这样,只同妻子和和美美,共度一生,这才叫幸福。”   李令姝到底在执着什么,没有人比“小腮红”更清楚了。   在近一个月的相处中,他渐渐让李令姝接受自己,不再排斥自己,然后等到时机成熟,直接一道圣旨撬动她的心。   人心都是肉做的,没有人坚不可摧。   果然,李令姝今日就变成了句嘴葫芦,好半天才说一句。   可见,和莲蓉这的攻势是挂用的,而且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李令姝求的是什么?盼的又是什么?这一点赫连荣臻很清楚,也很了解,因此他一击得中,半分罗嗦都无。   “姝儿,你可愿意,今生同朕携手共度?”   李令姝听罢浑身一震,却是没有立即回答。   面对赫连荣臻的情真意切,面对这样一份仿佛承诺的圣旨,她的心彻底乱了。   高兴吗?她是真的很高兴,可高兴过后,热闹散去,她却依旧是茫然的。两个人也只相处月余,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应赫连荣臻这份心意,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对他也有同样的心思。   感情这件事,是复杂却又捉摸不透的。   赫连荣臻也知道她不可能直接回答自己,答应就是一辈子的事,李令姝是个很认真的人,若不是心中坚定,定不会随意承诺。   不过,他还是略有些惋惜的。   寝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赫连荣臻才道:“咱们日子还长,慢慢来吧,若以后姝儿有了答案,再告诉朕也不迟。”   李令姝再度看向他:“陛下?”   赫连荣臻看着她,笑容温柔:“你看朕病还没好呢,着急也没用啊。”   李令姝一开始没明白,后来看他意有所指看了看自己的腿,一下子红了脸:“陛下!休得胡言。”   赫连荣臻摆摆手:“好好好,朕以后一定少胡言乱语。”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着才去用膳。   赫连荣臻能明显感受到,虽然李令姝未曾给他回答,但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似乎有什么隔阂被打破,言谈之间确实亲密不少。   大概从朋友相处的模式,转换成了暧昧阶段。   待送走了吃饱喝足的皇后娘娘,赫连荣臻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波攻势还是管用的。   之后几日,李令姝便忙起来,她要安排贤妃和惠嫔两人风光出宫,还要安排出行事宜,整个人都没空想这些“琐事”。   离宫之前,冯婧妍和王小怜特地来坤和宫探望她。   说起来,她们几个也不过就认识几个月,关系也不算太好,到底也算是像是一场,倒也能说上几句话。   今日她们一来,李令姝就发现两人的装束都换了,衣着朴素大方许多,整个人也跟着清爽起来。   冯婧妍还好一些,瞧着同往日没什么不同,反而更开朗了些,倒是王小怜一脸愁容,看起来是一身烦闷。   李令姝不叫她们行礼,只让坐下,关怀地问:“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因着封了县主,宫里很是给了不少赏赐,她们要敢在帝后离京之前出宫,所以这几日都在宫中收拾行李。   冯婧妍笑着说:“多谢娘娘,行礼都已经收拾好,明日臣女便要出宫,往后若有机会,再进宫来看望娘娘。”   两个人之间一旦失去竞争关系,变得上下级分明,那么相处起来就会异常容易。   李令姝今日再看冯婧妍,发现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顺眼。   “那就好,希望你们寻个好人家,若是亲事定了给本宫来个信,本宫也给你们添一份嫁妆。”   皇后亲自给添妆,这是很大的脸面,冯婧妍一听就高兴起来:“多谢娘娘。”   便是此番出了宫,当不了什么主位娘娘,但能做个县主,将来寻觅良缘,以她的家世和品貌日子一样好过。   所以今天她过来的时候,只有满脸欢喜,一丝一毫不满都没有。   毕竟宫里的日子并没有她想象的好过。   她这边欢欢快快的,李令姝就扭头去看王小怜,见她坐在那发呆,不由就问:“永宜县主,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王小怜眼眶一红,也不隐瞒:“娘娘,臣女家里事什么情形娘娘是清楚的,若臣女这么回了家去,还平白的了县主,只怕……”   只怕嫡母不会待见她,也不会寻到幸福的锦绣良缘。   李令姝一听就明白了,想了想,道:“你只管放心,回头本宫同陛下言语一声,你们的寝室都由本宫做主,若是私下里看上哪家的儿郎,也可同本宫讲。”   王小怜一愣,眼泪顿时如泉水般涓涓而下。   “多谢,多谢娘娘大恩。”   李令姝叹了口气:“咱们也到底是姐妹一场,只求你们也能过得好。”   这次不止王小怜,便是冯婧妍也落了泪。   姐妹一场四个字,如今听来实在令她们羞愧难道,心里涌起一股愧疚之情。   她们虽没做什么坏事,却也从未顾念过皇后的姐妹之情,反而站在了另一边。   如今再看,实在显得她们心胸狭窄,枉做小人。   李令姝看她们俩哭了,便叹了口气:“好了,都过去了,只盼大家都好好过,能有一世幸福,才是最要紧的。”   王小怜同冯婧妍起身,给她行大礼:“是,多谢娘娘。”   李令姝道:“去吧,祝你们前程似锦,姻缘天成。”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追求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第99章   九月末,天气转凉。   随着赫连荣臻一道圣旨,御驾启程前往东安围场。   此番随圣驾出行的除太后以及皇后外,还有安亲王、诚亲王、康亲王等宗亲以及几位重臣,一行人可谓是浩浩荡荡,声势浩大。   刚出门的时候李令姝还挺兴奋的,毕竟来了这个古代以后她就一直在宫中,什么地方都没去过,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郊游,自然是很兴奋的。   不过她的这点兴奋在出京后一路的车辇摇晃里,渐渐消失贻尽。   古代出行确实很不方便,便是皇家的交通工具再好再高级,也架不住需要长途跋涉,时速必然是赶不上现代的高铁和飞机的。   因此,在看烦了一路延绵不绝的树林和高山之后,李令姝终于淡定下来。   索性东安围场并不算太远,便是车辇因为体积大降低了速度,也不过七八日就能到达。   李令姝的仪架就跟在太后之后,形制大抵相似,一般有外间和内室,里面还算宽敞,可以来回行走,也可站立,倒是待得不算太憋闷。   就是每天都只能在车上活动,有些没意思罢了。   不过最近赫连荣臻都是用过早膳就叫她过去,她大多时候都是待在赫连荣臻的车上,只有要午歇的时候才回自己的车。   但是赫连荣臻最近越来越忙,前朝的事业越来越多,他便是还没实际上亲政,但所有奏折都要再看一遍,若有安华殿批错了的,也要朱批提示。   如此一来,安华殿就更不敢大意。   他不着急亲政,也不急着让朝臣什么都听他的,就这么潜移默化,朝臣自就会习惯。   再说,有些人也忍不了太久。   赫连荣臻透过车窗往外看去,随行的护卫全都精神抖擞,跟在皇室的车辇边,好似异常让人安心。   赫连荣臻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冷笑出声。   李令姝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一声:“陛下怎么了?”   赫连荣臻立即变了表情,摆手让她坐下说话:“没什么大事,昨日歇息得可好?”   李令姝点点头:“很好,虽是在车上,但也已经习惯。”   她不是心思重的人,在哪里都能好吃好睡,根本就不会失眠。   再说,车上晃晃悠悠的,还有些催眠的效果。   赫连荣臻看她确实精神不错,心里也更踏实一些,他让楚逢年搀扶他起身,自己在车边安装的架子上努力挪动。   跟前面一个月的复健比起来,走路是最难的一项。   他现在能站起来,全靠手臂力量支撑,腿上是完全没办法用力的。   索性太医一直跟他保证他的腰和腿都没有问题,他自己也有疼痛反应,这才耐着性子每一天都在努力复健。   李令姝看他就这么走了一会儿便出了一头汗,便取了帕子过去,轻轻帮他擦:“陛下如今已经回复得极好,很少有人能真么快就开始练习走路。”   赫连荣臻这会儿也累了,靠坐在椅子上,长舒口气。   “朕知道这事急不得,也很能沉得住气,可朝堂之上根本不需要一个只能坐轮椅的皇帝。”   他的身份地位,不允许他跟常人一样,慢条斯理回复如初。   最起码,从东安围场回京时,他一定得站起来。   因此,哪怕现在要付出成倍的努力,他都不能退缩。   李令姝看着他坚定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心动。   赫连荣臻看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突然灿烂一笑:“怎么,是不是突然发现为夫特别帅?”   李令姝刚还挺心疼他,这会儿就又忍不住笑出声:“陛下!”   赫连荣臻把帕子还给她,自己撑着起身,继续往前走。   “逗你的,朕不说就是了。”   李令姝看他这么辛苦,也着实坐不住,于是就跟在身边时不时给他擦汗。   在车辇上的这几日相处,两个人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融洽,他们可以各自做自己的事,既不相互打扰,还多了分陪伴的温馨。   先不说赫连荣臻,现在李令姝已经习惯同他一起用膳,也大抵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果然,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赫连荣臻毕竟还是个青年人,原本身体就很好,现在复健的时间几乎是普通人的一倍,如此看来也不是多吃力。当然,平日里用膳,他用得也就更多。   一个时辰之后,赫连荣臻终于走完了今天的步数,坐下来让方圆给他按摩。   李令姝也看完了宫事折子,正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跟凭澜学纱花。   用普通并不名贵的亮色罗纱绕银丝或铜丝反复缠绕,可以做出很漂亮的发簪,样式简单大方,也很轻便,李令姝最近闲来无事,倒是沉迷起做手工来。   赫连荣臻看她做得认真,也不叫宫人打扰她,自己看了会儿折子,就又这么平平淡淡过了一个时辰。   一晃神就到了午膳时分。   赫连荣臻不太喜欢内室有饭菜味道,所以他们的膳桌都是挪到外间摆,因为要一直赶路,御膳房没什么好办法,炒菜实在不方便,只能多上炖菜。   索性一路可经过各种皇庄,新鲜蔬菜比宫里多一些,御膳的滋味倒也不差。   今日就特地上了一道蟹黄汤包,一道橙酿蟹,李令姝一看就知道最近到了吃蟹的季节。   赫连荣臻特地让人上了一壶桂花烧酒,就怕她吃了太过寒凉,夜里胃不舒服。   “还是蟹黄汤包好吃,”李令姝道,“若要自己剥蟹,吃起来就太过麻烦。”   赫连荣臻就说:“这有什么,让宫人剥好呈上来便是,你若是喜欢吃就让他们立即上,螃蟹熟得很快。”   李令姝想了想,觉得今日已经差不多用了七八分饱,便笑着说:“明日再说吧。”   “出来一趟也是极好的,”赫连荣臻细讲起来,“东安围场风景极美,这个时节漫山遍野都是红叶,围场附近还有一片银杏林,黄橙橙的别提多好看了。”   “那边的小羔羊和鹿肉都好吃,兔子和油鸡也都很肥妹,等到了东安围场,朕再请你吃热锅,那羊肉才叫鲜嫩。”   论说吃,自没有比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帝陛下更会吃了,这世间最好的滋味他都是尝过的,简单说来也是如数家珍,听得李令姝越发向往。   “陛下快别讲了,算了算还有三日才能到,臣妾都有些迫不及待。”   赫连荣臻就笑笑,没再多言。   不过下午午歇过后,李令姝过来面圣,准备继续做她那朵没做完的纱花,就被赫连荣臻拉到了拍桌前。   “来,今日休息休息,咱们来试试手气。”赫连荣臻安排李令姝坐自己下家,一本正经让宫人拿牌出来。   李令姝微微一愣:“陛下都忙完了?”   赫连荣臻挑眉:“忙是忙不完的,但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不能年纪轻轻把自己累坏。”   李令姝立即夸奖:“陛下好心态。”   打麻将怎么也要四个人,除了帝后两个,也就只能楚逢年和凭澜坐下陪玩。   赫连荣臻还让宫人准备了金瓜子,便是打麻将也特别认真。   李令姝打了两局也跟着认真起来,四个人不知不觉投入其中。   就这么一连打了两圈,李令姝发现自己手边锦盒里的金瓜子越来越多,无论自摸还是胡牌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才回过神来。   “陛下,您怎么老给臣妾喂牌?”李令姝一边说,一遍就有点不好意思。   她打麻将水平稀烂,根本不会算牌,往常都是靠运气,能赢就赢,不能赢也很平淡认输。今日她的运气确实好过了头,想要什么赫连荣臻就打什么,喂牌喂得特别精准。   赫连荣臻但笑不语。   凭澜就开了口:“娘娘今日运气旺,自然能赢牌。”   在场给李令姝喂牌的又何止皇帝陛下,她跟楚逢年也得特别谨慎,生怕李令姝赢不了生气。   李令姝又对赫连荣臻说:“陛下,好好打一圈,不许再这样了。”   她自己都没发现,现在已经有了冲赫连荣臻撒娇的架势。   赫连荣臻很怪觉:“好好好,都听娘娘的。”   结果下一圈,赫连荣臻就很轻松地接连自摸三局,此次都是大赢面。   李令姝一点都不沮丧,反而更惊讶了:“陛下您怎么做到的?”   赫连荣臻也有点得意,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记住牌的位置,就很好打了。”   意思就是,他聪明,有技术,所以想让谁赢就谁赢。   李令姝叹为观止:“难怪您记性那么好,看什么都过目不忘。”   收起来,皇家的孩子就算有天分,也全赖从小到大不停歇的努力和锻炼,比如那些古文,他们从小就背,一直背到现在,记忆力比一半人要好太多。   李令姝之前就发现他看奏折特别快,后来发现他只是阅读速度快,并且记性好而已。   赫连荣臻倒是不怎么得意,他已经习惯了,闻言只是说:“依皇后的聪慧,以后你也可以做到,若是有空,朕再教你。”   这么说着,新一局就开始了。   之后李令姝、凭澜和楚逢年连着各赢一局,今日的推长城就此结束。   可能是怕李令姝太无聊,后面的三天赫连荣臻变着花样带她打牌,从叶子牌到牌九,从围棋到象棋,就没有他不精通的。   玩到最后李令姝都服气了:“陛下您真是万事通,有什么事您不会的?”   赫连荣臻沉思片刻,问:“追求妻子不太行,这个算不算?”   李令姝的脸顿时红成小苹果。   “陛下!”   赫连荣臻就又笑了:“这个技能,得皇后娘娘给朕点评,静候佳音。”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有时候,男人也是可以不行的。   完结倒计时~倒数第二天! 第100章   十月初,御驾抵达东安围场。   巴山部和土布族的勇士都已抵达,一早就恭候在东安围场之外,就为第一时间给大越的皇帝见礼。   赫连荣臻携李令姝、萧太后等盛装出现,一时间东安围场热闹至极。   待一整日的庆典之后,夜里李令姝可算休息下来,凭澜看她略有些疲累,就说:“今日事情多杂,过几日就没这么多接见事宜,娘娘可好好歇歇,想出去玩的时候再去。”   李令姝刚沐浴完,正坐在凳子上让苏果给她干发。   “这倒是无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是应当多玩玩。”   李令姝顿了顿,还是道:“看看陛下身体如何吧。”   凭澜笑笑,伺候她歇下。   李令姝到底是年轻人,这几个月在宫里身体也养得极好,只休息一晚就又活力四射, 第二天就跟懒得接待朝臣的赫连荣臻去逛东安围场边上的北草原。   这时节,草原上的草已经有些枯黄,当林中的景致却是极好的。   赫连荣臻坐在轮椅上,身后有宫人推着,倒也很是怡然自得。   银杏林中刚刚结果,果子还没落地,还未来得及发臭,正是晶莹漂亮的好时候。   待进了林中,赫连荣臻便不叫宫人跟,只让李令姝推着轮椅,两个人一起闲逛。   “这里景色确实极好,”李令姝笑着说,“若是夏日时来,草场一定比现在茂盛许多。”   赫连荣臻点点头:“咱们明年早些来,皆时朕就能领着你去附近的县城里逛,南山背阴处还有一归隐寺,香火很是旺盛,咱们也可一同前去。”   说到这里,赫连荣臻又顿了顿,觉得她应当不会太喜欢逛寺庙。   “附近的清水县每月都有大庙会,到时候还有戏班子和杂耍艺人,咱们也可以过去瞧瞧。”   李令姝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向往。   “真的能去?”   赫连荣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自然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想去哪里去不得?”   李令姝让他说得心潮澎湃。   可能是因为赫连荣臻从未高高在上,又或者他的“脾气”太好,以至李令姝激动之下,小声问他。   “那陛下以后有没有计划下江南?南方的景致我可从未见过,一直向往许久。”   赫连荣臻抬头看看她,目光仿佛渗着蜜。   不知不觉间,李令姝在他面前越来越放松,也不再时刻都臣妾来臣妾去的,倒是比寻常的朋友都要亲密些许,也越来越有老夫老妻的意味。   这个状态其实赫连荣臻觉得很好,他从不觉得轰轰烈烈的感情最珍贵,相反,细水流长的温馨陪伴,才是最幸福的所在。   “自然要去的,”赫连荣臻笑道,“大越威及四海五内,南有小桥流水,北有雪原天池,东有繁荣船港,西有大漠风光。”   赫连荣臻越说越是气势磅礴。   “朕乃九五至尊,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定要看遍大越美不胜收的风景。”   李令姝被他说得心潮澎湃。   “陛下……”   赫连荣臻笑看她:“姝儿,你可愿陪朕去?”   李令姝心口一暖,那种酸涩滋味再度涌上心头,令她怎么也无法平复。   赫连荣臻认真看着她,目光里有着最虔诚的心意。   “陛下,我愿意。”李令姝终于抵挡不住,点了头。   下一刻,赫连荣臻粲然一笑。   “好!”   大概算应下约定,之后的路两个人都没说话。   待要回宫时,赫连荣臻才道:“三日后的围猎可能有些危险,原本朕不想让你面对这些,可若不带你在身边,朕又着实不放心,你可敢去?”   李令姝顿了顿,猜到他终于要对太后动手,便道:“陛下且放心,我不是胆小之人。”   这一次,赫连荣臻握住她的手。   “只要这次风波过去,以后便就会平安顺遂,坐享这太平盛世。”   李令姝眨眨眼睛,下意识回握他的手。   “好。”   两个人两声承诺,字短却情长。   待回了行宫,李令姝还是晕晕乎乎的,直到午歇起来才略回复些神智,刚在小花园中坐定,外面就来人通报,说是安亲王妃领着小郡主过来请安。   李令姝忙叫请进。   说起来,进宫已经六个多月,李令姝除了总是听说安亲王家的事,小世子和小郡主却是从未见过的,这一回来东安围场,安亲王妃倒是带了家里的两个孩子,却也一直没带出来亮相。   她估摸着宗室的孩子规矩大,便也没怎么诧异,谁知安亲王妃领着小郡主一出现,李令姝就愣住了。   这位小郡主已经十六七岁的年纪,比皇帝陛下还要大上几个月,早就是待字闺中的俊秀少女,没了小时的稚气。   她很漂亮,动作也很优雅,通身透着贵气。   唯有那张脸,令李令姝回不过神来。   安亲王妃也知她是头一次见到自家女儿,行过礼后就笑道:“娘娘头一次见璇儿,肯定很诧异,璇儿同公主殿下长得十分相似。”   是了,李令姝诧异的便是这个。   这位小郡主的长相同宫中的昭阳公主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李令姝跟公主虽只有一面之缘,却也牢牢记住了她的长相。   不为别的,就为她长相同太后分外不同,这才让她记在心里去。   若说是因为父亲是堂兄弟的原因,大抵也可以解释,然而两位小殿下的长相其实都偏于秀气,眼睛都是一模一样的杏眼,这其实跟安亲王妃有了几分仿佛。   李令姝见安亲王妃不是很在意,也就压下心中的疑惑,笑道:“倒也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郡主长得真是漂亮,让本宫这个皇嫂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这么一打趣,赫连蓉璇就立即红了脸:“娘娘谬赞。”   李令姝叫她们二人坐下说话。   “怎么不见世子?本宫还从未见过他。”   说起儿子,安亲王妃笑容更胜:“本来是要领着他进宫拜会娘娘,不过王爷道他也快束发,出入宫闱不太妥当,便没叫来。”   李令姝点点头:“也是,王婶膝下儿女双全,忒是令人羡慕。”   安亲王妃也是知道近来宫中的传闻,坊间又吹帝后二人是天赐良缘,因此也跟着打趣:“娘娘又何妨羡慕臣妇?您同陛下如胶似漆,待明年说不得就能有小殿下承欢膝下。”   李令姝一个青春少女,猝不及防就被安排上了生产日常,也是相当不好意思,当即便红了脸。   “王婶可别胡说。”   安亲王妃看着她,笑容带了些慈祥和安慰:“陛下不愧是赫连家的男人,倒是继承了份专情,娘娘有大福气。”   如此说来,李令姝也未曾想到这一点。   “陛下自是极好的,本宫能得上苍垂怜,心中颇为感动。”   赫连蓉璇听她们闲谈夫妻间的琐事,低着头也不吭声,李令姝看过去,跟安亲王妃谈笑道:“瞧见堂妹如此害羞,王婶不如把婚事往后挪一挪,再好生多样堂妹几年。”   刚还是郡主,这会儿就换成了堂妹,也算是亲近几分。   安亲王妃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可不要再养她,一颗心都飞去她那慎哥哥身上去。”   赫连蓉璇顿时羞红了脸:“母亲!”   安亲王妃爽朗笑起来:“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   李令姝一直很喜欢这位安亲王妃,对她颇有些好感,也很愿意同她闲话家常,这么一聊就聊了小半个时辰,待到天色渐暗,凭澜过来催了一声,安亲王妃才领着郡主出行宫。   晚上,李令姝去前头的清心斋陪赫连荣臻用晚膳。   她轻声细语说了几句下午的事,就见赫连荣臻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   李令姝略有些疑惑:“怎么了陛下?可是下午之事有何不对?”   赫连荣臻看身边只有楚逢年和凭澜二人,思忖片刻,还是叫宫人都下去,自己同李令姝单独用一回膳。   等人走了,他才道:“姝儿,太后一个宫中妃嫔,她哪里有能力对朕下手呢?”   李令姝微微一愣,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此事。   “因为陛下继位时年幼?”李令姝道。   赫连荣臻摇了摇头:“因为外面有安亲王在,朝臣们再短视,也不能随随便便听一个宫中妇人的话,况且太后娘家在朝中根本不显,重臣之中更是没有身影,又怎么能轻易影响朝政?”   李令姝到这时才略微明白过来。   她十分吃惊:“陛下的意思是,其实安亲王同太后里应外合,才能把持朝政这么多年?”   赫连荣臻淡淡一笑:“正是如此,不明白的都以为他们俩个面和心不和,实际上是心和面不和。”   心和……这个词用的,就很意味深长了。   李令姝说:“安亲王为的是那位置,太后为的又是什么?”   安亲王若是当了皇帝,那太后还能当她的太后吗?甚至慈宁宫肯定都再也不能住,她搞这么多事图什么?   赫连荣臻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太后以为他们的目的一致,但在安亲王那里,所求又是另外一件事。”   李令姝被他说的云里雾里,感觉似乎是听明白了,可仔细一想,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听懂。   “陛下,您能说清楚点吗?”李令姝道。   赫连荣臻就亲自给她夹了一块小酥肉:“你今天不是发现了吗?安王家的郡主跟蓉玥长得分外相似?”   李令姝道:“确实是发现了的,但我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赫连荣臻垂下眼眸,声音请得仿佛一律烟尘:“因为什么?因为两人是同父同母,所以长得相似一点都不奇怪。”   李令姝手中的小酥肉啪嗒一声落回贴金盘中。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来皇后,咱们一起吃瓜。 第101章   也难怪李令姝会惊讶。   原来她虽然看过那么多宫斗剧,网友们也大多调侃都是戏说,妃子王爷皇帝公主的关系混乱,当不得真。   李令姝穿越之后,亲眼所见宫中宫规森严,就明白那些剧情不过为了戏剧性冲突,实际上根本不太可能发生。   但现在,赫连荣臻金口玉言,就给她讲了一个惊天八卦。   赫连荣臻说得分外坚定:“知道这件事后,朕已经着仪鸾卫加紧巡查,终于找到了当年在安亲王妃院中伺候的一个三等宫女。”   当年太后生产,先帝正巧南巡,身边重臣都不在宫中,她当年生产的相关人员也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一点遗漏都没有。   “太后早年手腕就很利落,她是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的,”赫连荣臻道,“因此无论仪鸾卫怎么查都没查到那日的一丝一毫情形,大抵只知道安亲王的奶嬷嬷曾经进宫看望皇后,回去后就因年老体弱而病逝。”   这位奶嬷嬷是个全福人,且她带过的宗室孩子都好好养大,因此宫中特地下旨封了一个宜子夫人,在宫中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宫中若有妃子生产,偶尔也会请她进宫来看看孩子,就为沾几分福气。   这事宜妃也曾做过,因此早年到底是无人怀疑的。   赫连荣臻看李令姝一脸震惊,就道:“太后那查不出什么,但安亲王府肯定不如宫中戒备森严。”   当年的安亲王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心思还不如如今深沉,他多半都是听令于太后。   李令姝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开始没听明白,现在一听他反复说安亲王府、生产等事,顿时心中一跳:“陛下,您的意思是……狸猫换太子?”   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惊,李令姝随口而言,竟是把曾经的历史故事说了出来。   赫连荣臻也正在想仪鸾卫的禀报,便也随口应一句:“确实如此,不过却不是狸猫换的太子,而是郡主换成了公主,皇子变成了世子。”   此话刚一出口,赫连荣臻便立即打住。   李令姝确实穿越时间短,也没看过许多书,但这个世界的历史轨迹跟原本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历史上不可能有狸猫换太子这个典故,她心里很清楚。   作为皇帝,作为土生土长的大越土著,赫连荣臻又是怎么听懂狸猫换太子的?   李令姝脑中一片混乱,又一个线索渐渐附上心头,她想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   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可若去细想,却又什么都没思忖明了。   膳厅中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赫连荣臻想着怎么补救,李令姝在那反复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说起来,她早就觉得赫连荣臻有些怪异了。   并不是说他这个人多奇怪,只是他跟自己刚一认识就特别熟稔,说话办事都是异常信任的,若不是李令姝很确定两人只见过一两次,根本就没什么青梅竹马的戏码,她都以为两个人是老夫老妻了。   作为一个皇帝,赫连荣臻若是多疑多思,戒心甚重才算合理,刚一醒来就这么信任自己的“陌生”皇后,还是对家有姻亲关系的皇后,这就很说不过去。   不过那段时间宫里事多,赫连荣臻态度又一向分外妥贴,李令姝也就只当他是个好脾气,这才把这些疑惑都压在心底。   可现在,只有她才知道的历史典故却也被赫连荣臻如数家珍,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李令姝原以为赫连荣臻是穿越的,可转念一想,便是穿越的也不可能立即就能当好皇帝,做皇帝跟做皇后是有本质区别的,后者可以学,但前者却是难度最大的角色扮演。   李令姝回忆起他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雷霆手段,越发觉得他就是赫连荣臻本人。   只有从小接受帝王教育的宗室皇子,才能有这般气度。   赫连荣臻这会儿难得有些慌乱。   对他来说那段变成小腮红的回忆虽然很珍贵,但是因为自己大意被人谋害实在太过丢脸,所以赫连荣臻并不想再多提。   他不想跟李令姝坦白,只是因为面子问题,觉得自己变成一只鸟撒娇卖乖哄皇后高兴,实在也不是男人所为。   但跟李令姝相处的时候,他又是最放松的时刻,在外面那么累,在自己爱重的人面前,到底没必要时刻端着,有些话就这么地随口说出来。   现在应该怎么找补?   赫连荣臻在这慌神,那边李令姝倒是心平气和,她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看清全部真相。   李令姝看赫连荣臻沉默不语,便叹了口气,主动打破沉默。   “陛下,然后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管如何,赫连荣臻对她的那份心都没有变过,真相到底是什么,似乎也没多要紧。   赫连荣臻微微一愣,知道她这是不打算深究,莫名松了口气。   “朕猜测,当年太后同……同安王私通,腹中有孕诞下一名男婴,而同一时间,安亲王妃在王府中生下了小郡主,因当时难产,产后昏迷数日,对自己诞育的到底是儿子或者女儿毫不知情。”   李令姝皱起眉头:“所以,太后跟安亲王便把两个孩子换过来,郡主成了公主,皇子成了世子。”   赫连荣臻点头:“朕也是如此猜测,这才命人去查,到底查到了安亲王当年疏忽放过的一个三等宫女身上。”   “此事,千真万确。”   李令姝心里没有来一阵烦闷。   她很喜欢安亲王妃,便是陛下同安亲王这个王叔不睦,可并不影响她同不问政事的安亲王妃交好。可看她疼爱的世子出自仇人腹中,实在令人哀婉叹息。   李令姝不由叹道:“安王妃太可怜了,原本以为是金玉良缘,结果丈夫其实是个偷偷出轨嫂嫂的衣冠禽兽,而她疼爱的么子,实际上却也不是自己亲出,而是那个嫂嫂的亲生骨肉。”   赫连荣臻是个男人,没她这么细腻心思,听罢不由一愣:“你说的也是,这里面,最可怜的就是王婶和昭阳。”   昭阳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没有人比赫连荣臻再清楚。便是他如此记恨太后,对于自己这个亲妹妹,他也是异常疼爱的。   碍于太后,他不好多关照,只能在小事上体贴一二,可这根本不足以弥补昭阳自小缺失母爱的遗憾。   这么一说,逻辑就很通顺。   怪不得太后不待见昭阳,对她不冷不热,也根本就不乐意见她出来见人。   还不是因为她长相酷似安亲王妃和小郡主,若是母女三人站在一起,定要被有心人惦记。   所以,昭阳病弱、沉默、不爱说话,一年到头也参加不了一回宫宴,在宫中活成了透明人。   反观她的儿子,安亲王的小世子,却是文武双全,钟灵毓秀的宗亲世子,在宫外快活肆意地长大。   太后这一手,实在太过残忍。   李令姝叹了口气:“若说是为了孩子好,这么看也无妨,但……太后为何非要换了儿子女儿,若是世子如今是四皇子,那……”   那这皇帝宝座,肯定是世子殿下的了。   赫连荣臻冷笑道:“姝儿,你没见过我二哥,他自小身体硬朗,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便是朝臣见了,也要夸父皇后继有人,盛世可盼。”   这话虽然说得太重,但先帝心胸宽广,倒是很为心中定下的太子骄傲。   “虽说昭阳他们出生时二哥也不过只两三岁的年纪,却已经颇有风骨,”赫连荣臻道,“太后同安亲王叔嫂□□已是大不敬,如今又生下男孩,大抵是怕这个四皇子会被安亲王扶持,坏了二哥的好事,便做下男换女的狠心事。”   无论怎么说,太后当年这么做,其实都是最恰当不过。   李令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说来,太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实在太过机关算尽。”   她一路走来,每一步都走对了,走得一场稳妥。   唯一的一个意外,就是二皇子的骤然夭折。   二皇子十岁上便夭折,可四皇子早就被太后换出去,根本不可能再重新归宗,只能捏着鼻子筹谋其他。   赫连荣臻就道:“是啊,太后这一辈子算进天时地利,却算不过苍天命数。”   李令姝叹:“陛下,那安亲王妃和两个小郡主又如何?稚子何辜啊。”   赫连荣臻皱起眉头,也颇有些困扰:“姝儿,你没见过小世子,我这堂弟,也是个相当纯善的好孩子。”   三个幼子,一个无辜的安亲王妃,若是安王和太后真的要在东安围场起事,无论输赢,她们娘四个的命运都不会太好。   李令姝道:“难道这一切非要发生不可?”   若是把所有事情都掩盖下去,说不得安亲王妃和小孩子们能有一线生机。   赫连荣臻摇了摇头:“只怕,安亲王不肯。”   李令姝沉默了。   是啊,他筹谋十几年,眼看大业在即,他又怎么会放弃这一切?   赫连荣臻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朕少时也得过王婶关照,不会牵连无辜。”   他不会下旨灭族,可安亲王妃和三个小殿下的未来,却再也不可能前途光明。   李令姝深深叹了口气:“有什么好争的?”   赫连荣臻同她对视一眼,转头看向外面苍茫的天。   天际银月弯弯,星光璀璨,预示了明日的好天气。   荣华富贵,权利地位,在生死面前不过过眼云烟,大梦一场,死而复生之后,赫连荣臻全都看开。   “没得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这人啊,就是想的太多。   昂明天就大结局啦,会在早上九点一口气更三章万字~不见不散~! 第102章   原本下午还有下半场围猎,不料众人都吃醉了,只能临时取消,让众人晚上好生休息。   这么一来,晚上的大宴也只能作罢,改成赫连氏的家宴。   说是家宴,能参加的人也不少。   几位亲王,各位重臣都得携儿带女参加,跟上次赫连荣臻的万寿节不相上下,甚至因着各家的夫人和公子小姐都来了,显得更热闹一些。   赫连荣臻下午略休息一会儿,就起身开始忙。   李令姝午歇没怎么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都不能安眠,便索性坐起身来,提前去了清心斋,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结果到了才发现,赫连荣臻居然在抄经。   收起来,李令姝也发现宫里的人特别喜欢抄佛经,有事没事都要抄上一卷,显示自己虔诚又宁静。   但是赫连荣臻大抵是时间太少,也可能不能久坐,总之李令姝还真没见他抄。   赫连荣臻看她站在一边惊讶,便道:“心里不静,抄经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倒是实话,刚来的时候李令姝就靠这这一折一折的经书,渐渐习惯这个陌生的世界。   李令姝小声问:“陛下,您也有紧张的时候吗?”   她所认识的,看到的赫连荣臻,从来都是胸有成竹,稳重而笃定。   没有任何事他办不到,也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他就仿佛是冬眠刚醒来的巨龙,正在等着翱翔九天。   今日这么大的事,他中午都能跟太后与安亲王谈笑风生,可见心理素质极好。   不过回到宫中,却依旧还是会紧张。   赫连荣臻笑容温和:“这是自然的,朕也不是铁人一个,当然会紧张。”   他伸出手,道:“若是不信,你可摸摸看。”   李令姝心里压着事,也没觉察他意下如何,下意识就把手放到他手心上,刚要说话,就被他一把握住。   他的手心很干燥,也很暖和,哪里有他说的那般慌张不耐。   被他如此握住手,李令姝的脸顿时就哄了:“陛下!同您说正事呢!”   赫连荣臻耍赖,握着她的手不放:“朕也说正事,很严肃的那种。”   李令姝眯起眼睛看他,见他一脸得意洋洋,不知道怎么就放松下来。   她心思一转,突然道:“小腮红,听话!”   赫连荣臻下意识松开手,站在那挺直腰身,还回了一句:“是!”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安静。   赫连荣臻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猜到的,他对李令姝真是毫不设防,这才着了皇后娘娘的道。   李令姝则是心里想:果然是他!   瞧看皇帝陛下醒来装得这么好,一点线索都没露,李令姝就有些来气:“陛下您演技真好。”   赫连荣臻自知理亏,站在那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皇后娘娘可是冤枉朕了。”   他一脸无辜,还带了点委屈:“朕刚醒来没多久,也才刚刚能坐卧,甚至还不能走路,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说的演技是什么意思。”   总结起来,他其实是在卖惨。   李令姝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赫连荣臻这卖惨的做派特别到位,似乎早就练习过一般。   然而还不等李令姝说话,楚逢年就匆匆而入,给李令姝简单行礼,就在赫连荣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赫连荣臻听了没什么表示,只对李令姝道:“你先坐,朕去去就来。”   等赫连荣臻飞快从寝殿退出去,李令姝才迟钝地自我反问:陛下这是用了走为上策?   李令姝险些气笑,这么大个领导,还跟小孩子似的。   不过赫连荣臻似乎确实有要紧的事,这一去就走了一个多时辰,李令姝原本想回自己住的牡丹园,却被高欢拦住了。   “娘娘不急,陛下一会儿就能回,娘娘若是疲乏,可在贵妃榻上略睡会儿,养养精神也是极好的。”   李令姝估摸着赫连荣臻有什么安排,边也没硬要走,还是在贵妃榻上眯了小半个时辰。   待再醒来时,天际已是金乌西斜,灿灿晚霞烧红了天,也醉了人的眼。   李令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听到身边赫连荣臻熟悉的低沉嗓音。   “姝儿可醒了,”赫连荣臻道,“醒醒盹,咱们得去宴会了。”   李令姝歪头去看,就见赫连荣臻坐在她身边,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方桌,他正在阳光中温柔地看着自己。   微风沾染着窗外的丹桂飘香,丝丝扣人心弦。   夕阳里,他的眉目都染上几分胭脂色,平添三分温柔缱绻。   李令姝揉了揉眼睛,喃喃地说:“我睡了多久?”   赫连荣臻笑,伸手拉她起身:“不久,刚刚好。”   凭澜领着苏果她们进了寝殿,伺候李令姝净面更衣,重新给她梳圆髻。   晚上虽是家宴,也得穿正式的礼服,不能丝毫怠慢。   刚才那一会儿工夫,凭澜已经叫人取来了她的大礼服,几个人在她身上忙乎了大约两刻,就算大功告成。   最后戴上凤冠,李令姝婷婷起身,就看到赫连荣臻也换好礼服,正在窗边等她。   李令姝行至他身边,问:“陛下都安排妥当?”   赫连荣臻会首看她,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放心,一切稳妥。”   两个人打扮妥当,一路出了清心斋,直接往行宫中央的听音阁行去,刚一出清心斋,李令姝就发现今天路上的宫人少了许多。   她用眼神问赫连荣臻,赫连荣臻就莫名看懂,并且冲她点点头。   李令姝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   她其实也是没想到,这么穿越一场,不仅赢得了锦绣良缘,还能近距离围观宫斗大戏,她觉得自己已经赚回本。   不过路上,帝后二人也没多言。   待到了听音阁,两个人下了步辇,也不说去偏殿等,直接进入正殿中。   此刻的听音阁,已经座无虚席。   因帝后二人未到,一直是鸦雀无声的,安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若不是李令姝心里有了底,猛地看到这么多人,倒是一点都不惊慌。   看到帝后二人联袂而来,众人一起起身,恭迎帝后驾临。   在场唯有太后还安然而坐,没有起身的打算。   行至主位前,赫连荣臻也不便起身,就只能对太后行点头礼:“母后安好。”   太后今日可谓是盛装打扮,她穿了一身朱红团凤大衫,头戴九龙七凤金冠,霞帔则用了金银绣织云纹青缎,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华丽和高贵。   这是先帝殡天之后,太后首次穿着这样艳丽的服饰,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   她这一身,比李令姝这个新婚皇后都要娇嫩。   李令姝心里叹气,若是太后能稳住最后这一场,说不定还不回万劫不复,现在看她一脸胜券在握,李令姝都不知要说什么好。   早年间,她明明也是滴水不漏的谨慎人。   岁月带走了她明媚的鼎盛容颜,也带走了她的谨慎和稳重,等到今天,等到皇帝醒来一个月之后,太后终归是忍不住。   赫连荣臻有没有给她留后路?他是给过的,只是太后偏要着急来东安围场,赫连荣臻心里便已经动了杀机。   便是背着弑母的名声,赫连荣臻都不能再容她立于卧榻之侧。   太后不管旁人怎么想,自己倒是笑得一脸明媚:“陛下毋须多礼,快坐下说话。”   待赫连荣臻和李令姝坐定,又叫众人起,笑道:“今日都是自家人,随意些便是。”   确实,这次来的朝臣本就都是近臣,一大半都因醉酒无法前来,剩下只来了五六个的样子,也基本上也都是阁老将军等,除此之外,就是宗亲皇室了。   听音阁今日也没摆几张案桌,便是座无虚席,实际上也不过三四十人数,殿中很是清静。   赫连荣臻道:“开宴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略有些吵闹的丝竹声响起,宫人沉默地上菜,厅中好似一派平安祥和。   陛下喜静不喜闹,乐司一般也不会练这么闹的曲子,今日特地准备,其实是为了掩盖殿外的脚步声。   若不是赫连荣臻事先讲解,李令姝也不知还有这么多规矩。   她今天就等着这一场戏,晚膳也没什么心思用,只让凭澜上了一碟子八宝饭,慢条斯理吃着。   倒是赫连荣臻有雅兴,品评他桌上那道竹笋烧鸭味道不错,叫给皇后再上一份。   就这么“热闹”着,宴席很快进入尾声。   李令姝饭用的三心二意,就看下首安亲王却是很淡定,甚至还跟身边毫不知情的安亲王妃温柔小意,做夫妻情深之状。   再看对面的太后娘娘,也是边吃边喝,好不痛快。   李令姝心道:怪不得你们能搞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心态是真的很稳,什么样的场面都能面不改色。   这皇家一家子人,都挺令人佩服的。   就看人家这心理素质,不服气都不行。   就在李令姝心中吐槽时,安亲王突然放下筷子。   李令姝就看他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抬头往赫连荣臻看来。   “陛下,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安亲王朗声问。   一瞬间,丝竹声骤停。   殿中只呼啸的风,提醒着众人宴会还未结束。   赫连荣臻也放下手帕,淡淡看向安亲王。   “安王叔这话,朕怎么听不懂呢?”赫连荣臻道。   安亲王便是坐在堂下,气度也十分斐然,似乎根本不怕赫连荣臻的君威。   “哦?陛下是太子太傅亲口所说的神童,三岁能文,五岁能武,聪慧无人能及,又怎么听不懂臣所言?”   赫连荣臻淡淡一笑:“安王叔记错了,你所说的神童,怕是太后所出的二哥吧?”   太后手里的被占,“嘭”地落回桌上。   “陛下,慎言!”   她话一出口,外面突兀传来脚步声。   赫连荣臻眉头一松,却是问:“母后,您这是要逼宫吗?”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谢天谢地。   皇后娘娘:……??? 第103章   赫连荣臻此话一出,就听在场所有远支宗亲和朝臣发出惊呼声。   而在宝座附近的亲近宗亲,却都仿佛没有听懂陛下的话,一个比一个沉稳。   先不说陛下的亲兄弟康亲王,便是宗令诚亲王也是老神在在,一点都不惊慌。   太后想不想逼宫,有没有易储另立的打算,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么多年,小皇帝一直都很忍让,没想到此时竟是直白说出口。   难道,太后真的在之前皇帝的“重病”事件中做了手脚?   这么一想,不太知道内情的不由越发心慌,看着朝堂上下每个人都那么严肃端方,手心不停地冒汗。   今天这是有人要造反不成?   太后微微抬起头,目光灼灼,看向了年轻英俊的少年皇帝。   他刚过十七岁生辰,还未行弱冠之礼,到底不算大人。可他的气度,却完全不输执掌政务多年的安亲王。   “皇儿说笑,”太后冷冷道,“如此惊言,还是少说为妙。”   赫连荣臻却是笑了:“母后也说笑,若您不是逼宫,外面这些御林卫又从何而来?儿子可不记得安排调兵。”   御林卫也司皇家守卫之责,盛京大营总有两万数,只不过此番跟来东安围场的一共也只有五千人,就拿这五千人起事,太后也太看不起赫连荣臻了。   这附近肯定还有太后早先私藏的兵力,等到今日才一举出动。   可能是赫连荣臻这话说得太幼稚,萧太后眉目舒展,脸上是一派得意之色:“你以为哀家这么傻?仪鸾卫虽人少,只得三千,却都是精英,皇儿出宫,仪鸾卫怕不是倾巢出动。是不是,礼儿?”   仪鸾卫明面上的三千人,确实在康亲王手里。   康亲王看了看太后,突然笑了一下:“是,母后所言甚是。”   太后没发现他的眼神跟以前完全不同,却只舒心地看着赫连荣臻:“皇儿,怎么说咱们饿也是母子一场,你若是肯退位让贤,哀家保你跟皇后姓名无忧。”   赫连荣臻沉默了。   李令姝佯装惊慌,凑到赫连荣臻身边,坐在瑟瑟发抖。   赫连荣臻看她这努力表扬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不过现在正是紧迫的时候,大事未成,他还不至于这么心大。   “母后,”赫连荣臻握住李令姝的手,轻声开口:“那母后认为朕可以退位给谁呢?现在宗亲都在,也有些许近臣,不如让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中午那顿酒席是赫连荣臻故意所为,现在在听音阁的可以算是朝中权贵重臣,没有一个不是一二品大元,赫连荣臻让他们参详,也是逼迫他们表态。   听音阁外,脚步声更繁杂。   间或有兵刃声和痛呼声响起,给阁中看似平静的宴会添了几分压迫感。   太后看他松了口,就知道他手里的人定不是很多,便展眉一笑。   “皇儿就是明事理,若今日事成,哀家定不会亏待你,”太后道,“安亲王家的世……”   太后话还没说完,就被安亲王厉声打断:“太后娘娘,慎言!臣一向忠君爱民,时刻不忘高祖皇帝的遗训,从未生过半分霍乱朝纲之心。”   大概没想到安亲王会出言打断她,太后当即就愣在那,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安亲王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语气一转,颇为诚恳地劝诫道:“陛下是先帝临终立储,立身得正,天命为皇,如今陛下转危为安康复在即,臣等也应定力扶持,为陛下分忧。”   这话说得,赫连荣臻几乎都要信了。   李令姝感受到他想笑又不能笑的痛苦,也捏了捏他的手心。   余光之中,李令姝突然看到了安亲王妃。   她坐在安亲王身边,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作为枕边人,她自认比谁都了解安亲王,现在看到这样的情形,立即就明白过来。   安亲王跟太后联手逼宫。   难怪璇儿略有些风寒,他也硬要女儿来东安围场,也难怪世子什么错都没有,就被罚着留在行宫哪里都不能玩。   他所图之大,令人胆战心惊。   李令姝看她想明白这一切,不由在心里叹气,安亲王妃和三个小殿下简直是无妄之灾,谁能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安亲王当了摄政王,就自觉权势滔天,连小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就在李令姝深思片刻,太后终于回过神来。   她沉沉看着安亲王,厉声道:“安亲王,你也慎言!皇儿如今身体尚未康复,且不能站立,哀家心疼皇儿,不想让皇儿如此殚精竭虑才出此下策,安亲王怎么就颠倒是非了?”   便是再为情爱所困,太后也到底还是太后。   她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本就不光靠男人,安亲王这一手临阵反咬,立即就让她清醒过来。   不光是她,就连李令姝也看明白了。   这么多年,安亲王好厉害的演技,把太后耍的团团转。   太后所想不过是让陛下退位给安亲王世子,最后这个皇位,必须要落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而安亲王却恰恰相反,他想要的是自己当皇帝,因此此刻太后“谋逆”,他站出来守护皇帝,一力匡扶宗室,若是小皇帝不小心在今天死了,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作为最近的宗亲继承大统。   名正而言顺,太后不过是被他利用的垫脚石,用过就扔。   李令姝都能看明白,太后自然早就明白。   安亲王定定看着就太后:“太后娘娘,世子是臣的亲骨肉,臣无论如何也不能薄待他,只是他还小,许多事都得他长大再说。”   这一句话,立即把太后心中的不满打散。   太后身上那股子戾气,顿时就不见了。   安亲王的意思是,哪怕今日他当了皇帝,膝下也只一个麟儿,难道皇位还能旁落?最后得利的,终究是他的儿子,是太后的亲生骨肉。   太后还能怎么办?   她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最后的底牌都被掀翻,她再无还手之力。   深宫妇人,还是少了些狠辣和冷硬。   太后叹了口气:“罢了,是哀家想多了。”   她松口了。   李令姝看了一眼赫连荣臻,就看他正看着自己,冲自己眨眨眼,刚浮起的心又落回腹中。   太后服软,是对着安亲王,可赫连荣臻却一直一言不发。   等到太后说了这句,赫连荣臻突然笑笑:“太后娘娘想多没想多,朕是不知的,只为防万一,还是不能永留祸患。”   赫连荣臻朗声道:“动手。”   霎时间,听音阁外传来一片肃杀声,少顷片刻,浓重的血腥味飘散近来,熏的人头晕眼花。   有那胆子小一些的朝臣早就坐不住,瘫软在椅子上,脸色刷白。   赫连荣臻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些哀嚎声不绝于耳,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太后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   “皇儿,你到底长大了。”   赫连荣臻彬彬有礼:“多亏母后教导得好,儿子不负母后所望。”   不过片刻功夫,外面就渐渐安静下来。   赫连荣臻道:“今日宴会的菜都凉了,想来各位爱卿也没什么心情再用,不如就散了吧。”   他说着,似乎就要离席,一边还对楚逢年道:“楚逢年,好好伺候母后,不能叫人欺辱母后。”   这么一番做派,似乎已经胜券在握,胸有成竹。   就在这时,安亲王的声音再度响起。   “陛下,臣还有一言。”安亲王甩开安亲王妃的手,缓缓起身。   赫连荣臻似乎有些诧异,看了过去:“王叔有何要讲?今日事多,不如改日再叙?”   安王堂堂立在殿中,身姿挺拔,面容冷峻,通身都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仪和气派。   他在前朝虽不是说一不二,独断专行,却还是有些固执强势的,大凡他已决定好的政事,几乎不容人置疑。外人几乎都以为安亲王是个贤王,好说话得很,只有近臣知道,他若是冷了脸,许多事都无法转圜。   刚看皇帝陛下平平淡淡就解决了太后的“谋逆”,朝臣们略松了口气,转眼却看到安亲王来了这么一出。   众人的心顿时又踢回嗓子眼。   有那迟钝不开窍的,现在才发现,今日的重头戏就不在太后身上。   安亲王站在堂下,虽不如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高,可气势却一点都不输给他。   “陛下,太后娘娘怎么也是抚养您长大的养母,便是今日行为不妥,您也不好如此轻慢,”安亲王道,“您此番举动,是想直接送太后进慎刑司?”   刚赫连荣臻虽没说怎么处理太后,可言语之间已经有这意思。   若是换了旁的谋逆人,直接拖下去发刑部大牢,一月定罪直接问斩,让太后进慎刑司已经是赫连荣臻宽厚,不忍养母在大牢受罪。   赫连荣臻险些被他拖时间的这个借口气笑,他挑眉问:“那依王叔所见,母后……太后娘i娘此番大逆不道,应当如何处理才是?”   太后的脸色,越发沉下来。   若安亲王真关心她,又怎么会此时拿她说事?待进了慎刑司,他在外面规劝宗亲,好歹能保住她的命。   现在这般,安亲王可见是不想让她活了。   思及此,太后突然心如死灰。   二十年了,二十年过去,当年的山盟海誓早就化作烟尘,转眼便消失在时间的尘埃里。   他一字一句,太后至今都还记得。   而他,却是全都忘了干净。   大多数时候,男人就是比女人狠心。   太后惨淡一笑,突然看到了他身后的安亲王妃。   她们相互看不顺眼许多年,如今到现在,未曾想两个都是可怜人罢了。   原来她还不是最惨的那一个,这么多年,安亲王妃竟是毫不知情,也不知是福是祸。   安亲王根本就没看太后,他目光灼灼,只正视天颜。   “陛下,太后娘娘今日不过行差踏错,念在太后在圣慈太后薨逝之后一直对陛下关照有加,陛下不如便让太后娘娘圈禁皇觉寺,终生不得出。”   他在这时候特地提圣慈太后,这是嫌太后死得不够快?   赫连荣臻挑眉:“王叔所言,倒是甚为有理,只不过此事均可稍后再议,王叔非要现在提,怕不是在等什么?”   安亲王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少顷片刻,他露出一个舒心的笑:“陛下聪慧,臣所等的人,这不就来了?”   赫连荣臻却冷笑道:“哦?王叔早就有所安排?”   “陛下英明神武,”安庆王顿了顿,慢条斯里说,“王叔自然要早作打算。”   赫连荣臻淡淡道:“打算什么?”   安庆王面容疏朗,很是有些大功告成的意气风发。   “打算什么,陛下且自己瞧。”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当中battle,开心~ 第104章 正文完   安亲王话音落下,四队精兵便从听涛阁的四处门中鱼贯而入,他们脚步很轻,便是一下子进来百多十人,也似没什么声响。   同刚才太后麾下的御林卫截然不同,这一次来的这一批士兵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英,身上皆带着肃杀之气,刀锋上也有些血迹,应当已经同仪鸾卫厮杀一回。   此番进入听音阁的士兵们,皆穿藏青色军服,同大越哪一系的军服都不同。且都面有黑布,只露出眼睛,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凌厉。   他们这一来,听音阁中的气势陡然一变。   刚才还能淡定的大臣们这会儿才明白,刚才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才是真正的逼宫,不见血不罢休。   就连赫连荣臻,脸色也突兀一变:“王叔,你这又是何意?”   安亲王再度笑了一声,朗声道:“陛下,您还年轻,这个皇位对您来说太过沉重。王叔心疼侄子,还是替你分忧为妙。”   赫连荣臻冷笑道:“王叔好计谋,先引太后在前,又出兵在后,敢问王叔,这么多私兵,你是什么时候养的?”   同刚才相比,安亲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信步闲庭一般在听音阁中来回走动,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多年的心愿得成,他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话也就更多了点。   安亲王开口道:“侄儿求知若渴,本王便也就跟你讲解清楚,省得你走得糊里糊涂,到了底下也不知如何去哭。”   这么多年,怕就连安亲王妃都没听他说过如此张狂的话,现在正怔怔看着他,似乎早就吓傻了。   除了他,旁的朝臣宗亲也都缄默不言。   “皇兄殡天太早,当年侄儿你又太过年幼,大越威及四海,震摄宇内,内有成片的中原福地,外有山川高原沙漠海港,这么大一片疆域,数万万子民,又则能让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儿糟蹋?”   安亲王说罢,叹了口气:“王叔内心焦虑不安,总觉要愧对赫连氏的列祖列宗,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越的百年基业而舍弃名声。”   他说得颇有些豪爽:“为了大越,本王什么都可以放弃。”   感人,真是太感人了。   若不是现场太过严肃,李令姝几乎都要为他鼓掌。   把谋朝篡位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他还真是头一个。   赫连荣臻颇有耐心地听他说这么半天,等他表演完了,他才略叹了口气:“王叔今日是想要朕的命吗?”   安亲王看向他,道:“陛下放心,若您能写禅位诏书,王叔也不会亏待侄儿。”   他还是没承诺,不会杀了赫连荣臻永绝后患。   赫连荣臻沉默着,突然问他:“那太后娘娘呢?”   安亲王顿了顿,他没有去看太后的眼睛,只说:“若陛下写诏书,一切都好说。”   也就是说,若是赫连荣臻肯禅位于他,他想让太后怎么死就让太后怎么死,这一点他还是可以满足赫连荣臻的。   话说到这里,赫连荣臻也不想跟他再纠结下去。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动手吧。”   在他身边,李令姝跟着低下头,不敢去看。   安亲王站在殿中,整个人喜悦到了极点,他仰着头,朗声大笑:“哈哈哈!”   然而他也不过就笑了三声,最后那个笑声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哀嚎:“啊!”   只看一支羽箭直直插在他的胸膛上,鲜红的血奔涌而出,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安亲王腿上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赫连荣臻:“你!”   此时,赫连荣臻却是已经睁开眼睛,他撑着楚逢年的手,就这么站了起来。   这一下,别说安亲王,就是朝臣们都十分震惊。   醒来不过一个月,赫连荣臻便已经能够起身,到底是身骨强壮,恢复如神速。   赫连荣臻只能这么站立,一步都不能挪动,可他就是站出了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安亲王,朕得教教你,”赫连荣臻垂眸看着他,“便是要起事造反,也得认清楚自己手下的兵是什么样子,如此精兵能是你那个小皇庄养出来的?”   赫连荣臻声音拔高:“你且睁大眼睛看看,这是漠北大营的前锋营!”   安亲王粗粗喘着气,奔涌上来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冷峻的脸。   在场这么多人,只安亲王妃真心实意为他哭一声。   他死死挣着眼睛,临死之时,依旧不甘心。   赫连荣臻依旧高高在上看着他,目光里有些怜悯,也分外不屑。   “你做惯了蝇营狗苟的事,最后居然还要利用女人,结果哪怕是这样,也不过机关算尽,”赫连荣臻冷声道,“你有愧与赫连氏列祖列宗,不配做赫连家的男儿,便是高祖在世,也不愿见你安葬祖陵。”   安亲王眼睛瞪得老大,一口血喷出,整个人如同失去根基的屋脊,顷刻间倒塌一片。   到死,他眼睛都没闭上。   他咽气之后,赫连荣臻疲惫地坐回宝座上,目光仿佛带着雷电,一寸一寸拂过每一位近臣的脸。   “若再有人大逆不道谋逆篡位,他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朝臣们慌张起身,一个个跪得比哪一日都快:“陛下英明。”   赫连荣臻看了一眼太后:“母后,请吧。”   太后的目光还在安亲王身上,此时听了赫连荣臻的话,她才抬起头:“陛下,稚子何辜。”   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继续活下去,如今所求,唯有孩子的性命。   赫连荣臻看着她,声音很低:“当年太后留兄长一命,朕都记得。”   太后蓦然松了口气,她闭上眼:“我全凭陛下处置。”   如此一场风波,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过如同听音阁外面满地鲜红一般,随着水流一瞬便冲刷干净。   天启四年十月初八,安亲王赫连荣安犯上叛乱被诛杀于东安围场,次日,天启帝赫连荣臻下旨,道赫连荣安犯大不敬之罪,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其子永世不可归宗。   天启四年十月初十,赫连荣臻下旨,道安亲王妃不知根由,又抚育皇嗣有功,降为贞静夫人,携子女前往皇陵终生为先祖守灵。   天启四年十月十二,太后萧氏因沾染恶疾,一病不起,在东安围场骤然薨逝,年四十。陛下感念太后养育之恩,特加封谥号为谨,停灵于新丰城中,待年后下葬。   天启四年十月十五,因以下犯上不敬宗室,牵连安王造反一案,忠勇伯李赞、萧太后娘家安国公均被削爵降为庶人,后代永不得起复并用不可入堂。   短短数日,煊赫一时的权戚萧氏一夕崩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被他们欺辱过的皇后娘娘,却成了香饽饽。   李令姝坐在牡丹园中,看着外面宫人一个个毕恭毕敬的,不由叹了口气:“何必呢?”   她叹的是太后也是安王,皇权富贵如同云端之光,引人不断向往。   可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不过,如今宫中一应事物都得她操心,李令姝倒也没功感叹这些,不过说了一句就继续看折子。   晚上,照例去赫连荣臻的清心阁用膳。   赫连荣臻最近心情是极好的,经此一事,原本乖觉的权臣们全都老老实实,没有一个再出来作妖,他如何颁布政令朝臣们都是拍手称好,一个个听话得不得了。   趁着这热乎劲儿,赫连荣臻接连下圣旨,中书省忙得不行,加了好几个安华殿的侍读誊写圣旨。   李令姝到的时候,赫连荣臻正在写要给她母亲的封号。   赫连荣臻看她来了,笑着说:“你觉得给令慈起什么封号好?是孝仁夫人还是孝诚夫人?”   李家落败之前,李令姝及其母就已经被挪出李家宗族,李令姝本就是赫连氏人,并不用再令安排,她母亲便直接归回余氏宗族。   从此清清静静,再无牵扯。   李令姝看他很是认真,想了想说:“就叫纯夫人吧,母亲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不沾染丝毫尘埃。”   赫连荣臻点点头:“好,就听姝儿的。”   两个人商量了一些宫里事,又一起用完晚膳,晚膳之后,李令姝陪着赫连荣臻在院子里复健。   大概是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赫连荣臻复健的速度越来越快,现在已经能撑着双杠走上一刻,脚下也越来越稳。   李令姝就在旁边,轻轻给他擦头上的汗。   赫连荣臻休息间歇,突然问:“明日就是姝儿生辰,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李令姝微微一愣,看向他的眼睛,心中一瞬间思绪万千。   她记得自己跟小腮红说过,她的生辰跟李令姝一样,都是十月十六日。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天际银盘灿灿,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李令姝抿了抿嘴唇,突然问:“赫连荣臻,我想要什么都行吗?”   赫连荣臻冷不丁被她叫大名,却没有生气,反而勾起唇角:“姝儿但说无妨。”   李令姝认真盯着他的眼睛,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   她只轻声问:“我只想让我的小腮红回来。”   赫连荣臻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他一直都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   李令姝看着他,也跟着笑了:“真好。”   “那姝儿,之前我的问话,你可有答复?”赫连荣臻紧追不舍。   李令姝脸上微红,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坚定。   “我愿意。”   一场穿越,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她重获新生,再活一世,得一生美佳话。   他死而复生,重立朝堂,得一心人携手。   人世惶惶,宫阙深深,然有情人携手,定不负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结束啦~~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阅读、评论、营养液和霸王票,祝愿大家圣诞快乐哦!这章发红包,欢迎多多留言,么么哒~   明天开始更新番外,大概就是婚后日常和养娃日常,还有个十来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