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逼我考科举》 作者:一七令 文案: 顾家卖女当日,家中的宝贝疙瘩突然昏厥。 顾邵醒来后,妹妹没卖成,钱没弄到手,自己脑子里还多了个名为系统的东西。 系统:“经鉴定,宿主系晋江史上第一渣男,抛妻弃女,谄媚权贵,丧尽天良。为配合净网行动,本系统将会对宿主进行彻底改造。” 顾邵傻了。 更叫他傻的还在后头,自从有了这个系统,之前惬意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卖妹妹会被罚,喝花酒会被罚,骗父母要钱会被罚,连不读书也会被罚…… 论史上第一渣男被迫科举兴家、入仕朝堂的辛酸路。 众人:瞧,这就是顾家的状元郎,端的是光风霁月,一表人才! 顾邵:我好惨,真的。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爽文 科举 主角:顾邵 ┃ 配角:新坑《我靠种田走上人生巅峰》 ┃ 其它:科举兴家 作品简评: 本来要卖妹妹的渣男,最后竟然把自己给卖到了系统手里。自此,顾邵被迫脱离吃喝玩乐的美好生活,被迫读书,被迫科举兴家。外人都道顾状元是天纵奇才,朝中百官都羡慕顾邵平步青云,唯有顾邵默默流泪,其实他的梦想,就只是混吃等死啊!这是一篇从学渣到学霸的逆袭史。主角好吃懒做,不思进取,在系统的改造下渐渐改变,一路开挂。文章语言轻松诙谐,不同于以往积极上进的科举文,读来令人捧腹。 第1章 绑定系统(捉虫)   眼下正值四月,冬谷既尽,宿麦未登,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金坛县上枣村的顾家,却因为卖女一事弄得焦灼不已。村里但凡忙完农活的人都围在了顾大河家的院子外,也不说话,只在一边冷眼旁观地看着热闹。   真不是他们见死不救,而是这顾大河一家吧,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顺着他们家人的意思来,没准还给你劈头一顿骂,更不用说如今大伙儿都见不得他们家卖女儿了。   谁也看不惯,谁也不敢说。   唯一敢说的,怕就只有顾大河的兄长顾大山了。这顾家,也算是十里八乡的殷实人家,只是自顾家老太爷去了,让底下两个儿子分了家之后,顾大山家是越过越好,弟弟顾大河一家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究其原因,也没有别的,单只一件,顾大河家出了个读书的秀才。   这人是顾大河家的长子,名叫顾邵,名字挺好听,长得也是英俊不凡人模人样的,比县城里头的公子哥儿还像是公子哥儿,一看就不是乡下人。就是因为顾邵从小与乡下孩子不同,顾大河夫妻俩对长子抱有无限的希望,早早地将他送去了学堂里头读书。   同为村子里的人,大伙儿其实并不知道顾邵的学问怎么样,只是听之前听同村的另外一个小童说起,似乎顾邵在私塾里并不得先生看重,还经常将先生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上枣村的人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尊师重道,知道天地君亲师,这样不将先生放在心上的人,能有多大出息?再加上之前还有村里人看见顾邵私下里逃了私塾的课,跟几个狐朋狗友一块儿去酒楼里吃酒,让原本就不看好顾邵的一群人,更加对顾家嗤之以鼻。   先入为主的关系,这些年每每顾大河和陈金莲夫妻俩在外吹嘘自己儿子的时候,听到的往往都会不屑一顾。直到——前两年顾邵出人意料地过了县试,又接连过了府试和院试,得了个秀才的功名,这才让众人信了顾家两口子的话。   只是考了秀才又能有什么用,心眼儿坏了,想来也不是个能长久的。   当了秀才就能卖了妹妹吗?   若是顾邵能听到这些乡人的心里话,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能!他当然能!   再说了,他又不是真的要将小妹给卖了,签的是活契又不是死契,等到了人家府上当个十来年的丫鬟,不是还能被放出来吗?那可是县城里头的大户人家,多少人挣破脑袋想要进去当丫鬟都当不了,也就是他有门路,才能将小妹给塞进去。   进去之后,一举两得,不仅小妹以后有了出路,他也能白得一笔银子,解了他的手头之急,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看热闹的,在顾邵看来都是出于嫉妒。   院子中间,顾大山和顾大河兄弟俩还在拉扯。   “我说他大伯,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咱们这样做自有咱们的成算。”陈金莲在边上瞧着,觉得这个大伯哥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们家卖女儿,碍得着别人什么事了。   “就你们这样,能有什么成算?”顾大山也恼了,“咱们顾家又不是什么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哪里用得着卖女儿。你家里若是真缺了银子使,回头我借你一些便是!”   张氏听了丈夫的话,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只是却并没有说什么。   顾大河梗着脖子道:“我是让她去当丫鬟,又不是让她去做别的。那县城里的李家是干干净净的人家,又素来有名,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顾大山都快被这个弟弟给气笑了:“要真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当丫鬟?”   顾大河扭捏了一下:“我又不是女的。”   合着他要是女的,还真要去当丫鬟,顾大山差点没被这个不着调的弟弟气死,“你啊你,怎么年纪越大越糊涂了。小妹才多大的年纪,你就让她去别人府里当丫鬟伺候人。你以为丫鬟是那么好当的,进了别人的府里,要打要骂,还不是别人说了算?小妹虽然是个姑娘家,可也是你的亲女儿,你怎么忍心让她去外头受苦?”   顾小妹缩手缩脚站在一边,脑袋上的两个小辫子有气无力的耷拉着。   她今年才不过五岁,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是顾邵,一个是顾礼,陈金莲在生了两个男孩之后,本不想再生了,只是后来出了意外,这才又添了个顾小妹。   顾大河夫妻俩本来就不看重女儿,平日里最多不过给她一口吃的,给她一身衣裳穿,别的再不会多管。这回顾邵回来,说是给小妹找好了出路,顾大山夫妻两个一合计,觉得不错,便立马同意了。   自始至终,顾小妹都没有说过话,她也压根懂不了那么多,只知道爹娘和哥哥不想再养她了,要赶她走。   那边顾大山怎么都劝服不了顾大河,遂将目光放到顾邵身上:“邵哥儿,你爹脑子不清醒,难不成你也糊涂了不是?你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秀才,有了当丫鬟的妹妹,说出去你脸上就有光了?”   顾邵穿着一袭青衫,清清朗朗地站在那儿,有如修竹一般,让人见之忘俗。只是他这性子与长相,似乎从没有契合过。   顾邵懒懒地抬起眼睛,回道:“大伯,您就别担心了,我那同窗都已经将李家的情况给我说了清楚,他们家有一个小姑娘,正缺玩伴,小妹此番过去,必定是去副小姐的。这契约上签的是十年,小妹一进去就是享十年福,大伯,你可别拦着小妹享福,免得日后她还要怪你不识趣儿呢。”   顾大山:“……”   他真想啐这侄子一口!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学问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顾大山又看向顾大河:“你就不怕小妹往后怨你们?”   “她敢!”陈金莲高高地挑起眉毛,警告地看了女儿一眼。   顾小妹又瑟缩一下身子,悄悄躲到他大伯身后。   陈金莲冷下脸:“我生她养她到这么大,恩情比天还要高。莫说今天只是让她李府当个十年的丫鬟,就是让她当一辈子,她也只能乖乖地受着!”   小儿子顾礼在后面有样学样:“乖乖地受着!”   说着,顾礼还冲顾小妹做了个鬼脸。   比起陈金莲,顾小妹明显更怕她这个二哥。顾礼比她只大两岁,性子却比谁都要蛮横,平日里就以欺负顾小妹为乐。顾小妹被他欺负惯了,一见到他就怕。   这一大家子,看得顾大河连连摇头。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牙人早就在外头候着,看他们一大家子的人争执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什么,不由得烦了。要不是看着小丫头生得确实不错,他才不会费这个功夫:“我说,你们到底卖不卖?不卖我可走了。”   “卖!”斩钉截铁的一个字。   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却是这位秀才公。   顾邵真的急着用钱。   他上回打赌输了三两银子,不好跟父母开口要,便一直拖到了现在。眼看着已经快到期限了,倘若还是拿不出来,岂不是让那些人觉得他是个穷酸鬼?顾邵可丢不起这个人。   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顾邵咳嗽了一声,缓缓上前:“契约拿来,我来签。”   牙人知道这位是个秀才,便笑嘻嘻地将契约奉上。   顾邵也算是个读书人,家里的笔墨都是现成的。他让爹娘将笔拿了出来,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契约,见没什么问题,便俯下身想要签上名字。   这顾大河三个字还没有落成,顾邵脑中忽然划过一丝异样。   “滴滴滴……系统绑定中……”   隐约间,顾邵好像听到一道诡异的声音,那声音毫无起伏,诡异至极。   “系统支线:种田,经商,科举,请宿主自行选择。”   科举?脑子坏了才考科举!顾邵还没说完,便感觉头顶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重物敲击过一样。   紧接着,他整个人便猛地向后倒过去,转眼间便不省人事。   脑中的声音还没结束:“……恭喜宿主选定科举兴家支线。”   然而,昏睡过去的顾邵并没有及时收到这一喜讯。   他这一晕,可是让顾大河夫妻俩彻底乱了套。尤其是陈金莲,大儿子就是她的心头宝,眼下的儿子昏倒了,还不知道原因呢,陈金莲便干嚎了起来:“我的邵哥儿,你要是出了事儿,可叫娘怎么活啊!”   顾大山被他叫得头疼,连忙呵斥道:“嚎什么?还不赶紧将邵哥儿回去。”   “对,对……”陈金莲这才醒悟过来,连忙站起身狠狠的拍了顾大河一下:“还愣着做什么!”   顾大河瞬间清醒,慌忙之间跟着他兄长一道将儿子扶到了屋子里。   顾礼一见大哥被抬到屋子里了,也趁乱钻了过去。陈金莲则急急忙忙地赶了出去,朝着村里的郎中家奔去了。   满院子的人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呆滞。   那牙人也是一样。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主事儿的人一个都不在。他捏着尚未签完字的契约,皱眉道:“这还卖不卖了?”   “不卖不卖!”张氏从后头走了出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们顾家不卖女儿。”   顾小妹愣愣地看着她大伯娘。她这是……不用被卖掉了吗?   张氏只生了两个儿子,对顾小妹这个小侄女也是当女儿疼的。见小妹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索性这一家子人如今也管不了小妹,张氏做主,将小妹暂且接到了自个儿家里,顺带还将一院子看热闹的人都轰走了。   都是些不省心的,刚刚人家卖女儿看得起劲,如今人家儿子昏倒了,也是恨不得将脑袋伸到屋子里去,如此做派,真是令人作呕!   众人被赶出去之后,顾家的院子里才冷静下来。   不多时,陈金莲便从外头醒来了郎中。那郎中也是个有本事的,切了一下脉便知道作为秀才公没什么大毛病。   他伸出拇指,放在顾邵的人中上,狠狠地一按。   陈金莲刚要阻止,便听到儿子小声地叫了一句,接着悠悠转醒。   “醒了醒了!”陈金莲惊喜地扯着丈夫的衣裳。   顾邵还有些懵,看了一眼周围,才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顾秀才可觉得身子哪有不舒服的?”郎中问道。   顾邵浑身上下摸了摸,迟疑地晃了两下脑袋,咦,好像没什么毛病了。   郎中又问了顾邵两句,见他眼神清明,说话也利索,心知这是没什么事了。他转过身,匆匆写了一剂药方,主妇顾大河拿着这药方去县里药房里头去抓药。   顾大河郑重其事地接过了。   郎中又吩咐了几句,这才背着箱子准备离开。这位秀才的确却什么事情都没有,然而没事的人才会疑神疑鬼,与其叫这一家人瞎担心,还不如交代下去,让他们多吃一些药,也免得他再费口舌解释什么。如他所想,顾家一家人看着郎中这么快就将顾邵弄醒了,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陈金莲也顾不得小气了,亲自将郎中送了回去,又包了十几个铜板与他。   人走之后,顾邵的屋子里一下子空了下来。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正要安慰自己方才的一切都是幻想,脑中忽然又传来一道声音。   “系统001加在完毕。”   顾邵瞪大了眼睛,害怕地揪住被子:“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第2章 改造渣男(捉虫)   系统见他问起,操着一口冰冷的电子音,语气毫无波澜:“001不是东西,是晋江渣男改造系统。”   短短的一句话,顾邵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但他知道,这莫名其妙跑到他身体里的所谓的系统,肯定不是什么好货。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如今这诡异的东西已经跑到他身上来了,可谓是细思极恐。顾邵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并没有人之后,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立刻从我身上出去!”   系统不想这渣男宿主竟然还这样的嚣张,一时间也有了些小情绪:“宿主尚未开始改造成功,001无法卸载。”   出师未捷,它怎么可能回去?   “谁让你改造了,我好得很,用不着你来操心。”顾邵愤怒了,“我可警告你了,若是你不乖乖地从我身上出去,回头我定找个高僧将你给收了!”   他瞪直了眼睛,风度全无,再也不像往日那样,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子。   系统冷笑一声。   顾邵觉得自己从这身笑里面听出了满满的蔑视,不禁恼羞成怒:“你等着,迟早让你乖乖滚出来!”   系统忽然销声匿迹。   顾邵还以为它要对自己做什么,不想它忽然没了动静。   “……系,系统?”顾邵琢磨着这个奇怪的名字,确定自己从未在听书上看到过,也从未听人提起过。   并没有人回应他。   “别以为你藏着我就不知道你在哪儿!”顾邵色厉内荏地叫了几声,依然没有人回答。   可顾邵知道,那怪东西肯定没有走。他既觉得愤怒,又觉得焦躁,一时不察,头发都被他揪掉了几根,疼得顾邵龇牙咧嘴。   这什么鬼东西,莫名其妙地附身到他身上,也不知有什么企图。顾邵虽没有做过什么好事,可也自认为不是坏人,更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么这东西就偏偏找上了他?   顾邵越想越觉得可怕,正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时候,一个小身影忽然从外头溜了进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帘子后面。   顾邵本来就疑神疑鬼,猛然一看到帘子后面的黑影,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   等看清楚了之后,才知道那是他弟弟。   顾邵瞬间变得正经了起来,维持住了一个兄长的威信,呵斥道:“鬼鬼祟祟地藏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嘿嘿。”顾礼乐颠颠地从帘子后头出来,跳到顾邵床前,“我来看看大哥你怎么样了。”   “我好好的,能怎么样?”顾邵反问一句,便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了。   顾礼乖乖地跟在他后面,一道出了屋子。   顾礼自小就崇拜自家大哥,觉得自家大哥无所不能,哪怕不用功也能中秀才。往后他以大哥为标杆,想必迟早也是能考中秀才的。   兄弟俩出来之后,顾大河已经从外头拿了药回来了。   虽说郎中说要去县里的铺子里买药,不过顾大河找人看了那方子,瞧见上头都是寻常的药材,山里面都有,寻常人家也都备着这些药材,他便去他大哥那边拿了一些。   顾大河回来的时候,还顺带将顾小妹也领了回来。   顾邵一看到小妹,便想起今天本来要做却没有完成的事,心头颇为遗憾。   “那牙人走了?”   “走了,一早就走了。”顾大河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刚才他去他大哥家,毫无疑问又挨了一顿批。   顾大河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顾小妹听到他们又提起了牙人两个字,小身子一抖,恨不得立马缩起来。   顾邵看出了小妹的抵触。这可不行,小妹这次过去是当丫鬟的,若是不能将这性子给掰正了,往后如何伺候李家小姐?   顾邵在身上摸了摸,最后从袖口摸出一块饴糖:“小妹,你过来。”   顾小妹往后躲了躲。   顾邵动作一僵,右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顾大河一见女儿不给儿子面子,当即恼怒了:“没听到吗?你大哥叫你过去!”   顾小妹被他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眼泪一下子蓄满了眼眶,慢吞吞地挪到顾邵面前。她生得瘦瘦小小,还没有顾邵大腿高,站在他跟前时,须得高高的抬起头,才能看到顾邵的脸。   小孩儿都喜欢长得好看的,更何况这个长得好看的还是她的亲哥哥。   顾小妹从前最喜欢的就是顾邵,因为顾邵从不会像顾大河和陈金莲一样板着脸对她,也不想顾礼一样随时随地都欺负她。   可是家里这个待她最和善的大哥,竟然要卖了她。   顾小妹瞬间就觉得顾邵可怕极了。   顾邵却并没有意识到小妹的心境变化,他将手里的一小块饴糖放到小妹手中:“吃吧。”   顾小妹一愣,傻乎乎地看着他。   顾礼早就在旁边嚷嚷开了:“大哥,干嘛要给她呀?”   说完,顾礼还凶巴巴地瞪了顾小妹一眼。他也是顾家的小霸王,顾大河和陈金莲夫妇俩对他也是百依百顺,顾礼打小就受这夫妻俩的影响,对顾小妹也是要多恶劣便有多恶劣。   顾小妹被他一瞪,吓得糖都差点拿不住了。   “礼哥儿,不许凶小妹。”顾邵一脸严肃,教训弟弟的样子还真挺像一回事。   顾礼瘪了瘪嘴,颇为不甘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盯着顾小妹手里的糖,眼中划过一丝凶狠。   等着!等大哥走了,看他怎么收拾她!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是顾小妹让着他,他还从来没有迁就就顾小妹!一个丫头片子也能跟他比?!   顾小妹又抖了一下。   顾邵笑了笑,将她揽到身边摸着她的头发:“小妹不要怕,礼哥儿他就是看着凶而已。”   他见小妹不动,便将糖塞到她嘴巴里。   甜甜的糖味在嘴里融化开,一点点渗到心间,滋味儿不知道有多美妙。   顾小妹呆呆地看着顾邵,满眼的难以置信。   她大哥,竟然喂她吃糖了。顾小妹有点想哭,她吮着糖的甜味儿,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幸福。   “好吃吗?”   顾小妹狠狠地点了点头,这是她头一次尝到糖的味道。   顾邵当然知道好吃,这个是他好不容易才省下来的一小块,宝贝着呢。本来想着晚上自个儿藏起来吃,可如今……顾邵咬了咬牙,安慰自己不要在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话糙理不糙。   “这糖在咱们这儿不多见,县城里却是处处都有卖的。”   顾礼立马回道:“真的吗,那我也要去县城里买!”   话被打断,顾邵有些郁闷,他重新看着小妹,循循善诱:“等小妹你去了县城,就可以天天吃这糖了,怎么样?”   顾小妹擦了擦手,木讷道:“可是,可是我没有铜板。”   “去了县城就有了。”   顾礼听到这话眼睛就亮了,再一次打断他们的话:“那我也要去!”   顾大河立即呵斥:“去什么去,臭小子皮实的很,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顾礼还不高兴地说了一声“凭什么呀”,直到看到他爹高高地举起拳头,才不甘愿地闭了嘴。   要是真的有铜板,有糖吃,他比谁都想去县城。   顾邵对弟弟的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这么个惯会惹祸的男孩儿,他想去,人家还不愿意收呢。   “小妹乖啊,那李家是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在他们家做丫鬟的手里都有余钱,到时候你想吃什么便能吃什么,想买多少糖就买多少糖。”   顾小妹怔住了,糖也忘了吃:“大哥,你还要卖了我,是不是?”   顾邵你觉得这个卖字听着不大得劲,“怎么能叫卖呢,你只是去她家做几年的丫鬟,又不是回不来了。”   顾小妹拉着他的衣裳:“可是……我不想去。”   爹娘再不喜欢她,这里也是她的家呀。   顾大河拉长了脸:“跟你好好说,你还犟上了,你哥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   顾小妹被他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顾邵示意他爹别这么凶,又继续好言好语地哄道:“听话,多少人想去李家都去不成呢,大哥给你求来这份前程,还不是为了你好。”   许久没有说话的系统再也忍不住了。   它见过渣的,没有见过这么渣的。因为绑定了宿主,系统可以明确地捕捉宿主的想法。   这个渣男确实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为了妹妹好,是为了妹妹的前程着想,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系统觉得自己的精神都遭到了污染,他要是再不给顾邵一点颜色瞧,妄为渣男改造系统。   下一刻,系统对着顾邵的肚子狠狠地电了一下。   “呃——!”一阵钝痛,顾邵立即弯腰按着肚子。   顾大河一下子就慌了:“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的病症还没有好?”   “无,无碍。”豆大的汗滴从头上渗出来,顾邵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痛不欲生。   他知道是什么在作祟,那个叫……系统的鬼东西。   “爹,先扶我回去。”顾邵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顾大河无有不应的,将儿子扶到床上躺下之后,又忙不迭地去拿之前带回来的药材,准备给儿子煎药。   妻子去送郎中了,顾大河没法子,只能让两个小的先照顾着长子。   顾邵依旧疼得要命,他在床上滚了几遭,痛感丝毫没有缓解。   不得已,顾邵只能示弱。   他闭着眼睛,在心中默默叫道:“系统?系统?快给我滚出来!”   系统悄无声息地出来了。   “宿主有什么事?”   “这话难道不是我问你才对,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说起这个系统,可没有半点心虚:“本系统是晋江渣男改造系统,经鉴定,宿主系晋江文学史上第一渣男,抛弃妻子,谄媚权贵,恶贯满盈。为配合净网行动,本系统将会对宿主进行彻底改造!”   “哈?”顾邵不自觉地出声。   谄媚权贵?这是不是说明,他顾邵以后还能得到权贵的青眼呢?   对,肯定是的!   系统默默地加大了电流。   “嘶,轻点轻点,我知道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这个不知道来路的系统跟前,顾邵不得不识趣。   系统松了手。   顾邵缓了一口气,目光涣散:“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刚刚那段话,他压根就没听明白。   见宿主似乎有了一丝觉悟,系统说得铿锵有力:“简单,将宿主引上正路,消除一切邪念,走上科举兴家之路!”   顾邵压根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只听到了邪念二字,他有些委屈:“我本来也没有什么邪念啊。”   系统:“你卖妹妹。”   “我那不是缺钱么,再说了,我也是为了她好——啊——!”   系统再一次放点。   “嗷——我真的是,为了她好,我可是个好哥哥,啊!!!”   系统二话不说,将电流加到了最大。它发现了,跟这种渣到骨子里的渣男就没必要废话了,还是直接动手得好。   顾邵差点被电成了傻子,他几乎要口吐白沫:“好哥哥……”   系统极其冷酷:“奉劝一句,宿主还是早日断了卖妹妹的念头,否则——”   否则什么,不言而喻。   顾邵躺在床上,身子这会儿还疼得要命,他蜷缩着身子,死死地咬着被子,呜呜…… 第3章 被迫分享(捉虫)   顾礼和顾小妹扒在床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哥一会儿打滚,一会儿扯着被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顾礼看了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鼻涕都拖得老长,哒哒地跑去他爹那儿,一边跑,还一边嚎着:“爹,不好了,大哥傻掉了,大哥傻掉了!爹你快过来看呀!”   他嗓门又高,喊得撕心裂肺,仿佛顾邵不是傻掉是死掉了一样。这一声声,震得顾邵脑门都疼。   顾大河本来在厨房里头煎药,听到这话,吓得药也不煎,赶忙擦了擦手,跑到屋子里头去。   屋子里只剩下顾小妹和顾邵。   顾小妹躲在一边,怕怕地看着床上的顾邵。顾大河顺势看过去,便看到宝贝儿子躺在床上,死死地抱着肚子,眉头紧锁。   他轻轻地给了小儿子一个榔头,没好气道:“你瞎咧咧什么呢。”   顾礼摸了摸脑瓜:“可是刚才大哥分明就是傻了,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对吧小妹?”   顾小妹听到顾礼提到她,有些弱弱地点了点头。   大哥确实太不对劲了。   顾大河不相信他走上前,拍了拍儿子,放低了声音问道:“邵哥儿,你这身子还是不舒服?”   顾邵有气无力地哼了哼。   岂止是不舒服,他都差点要死掉了好吗?只是这些事情不好跟别人说,哪怕是他爹,顾邵也实在说不出口。一来没面子,二来,这事说出去了,人家也不相信,没准他会觉得他真的傻了。   可若是相信了,那他也就真的完了。即便顶着一个秀才的名头,传出去了,一样会被人烧死的:“爹,我没什么大事,只是身子有些疼。”   “哪儿疼?”   “哪儿都疼。”顾邵眼泪汪汪,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份罪。   顾大河急得原地打转:“怎么又疼了呢?”   顾邵沉思了一下,目光悲痛:“大抵是课业繁忙,将身子给熬坏了吧。”   “……”系统抽了抽嘴角,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改造宿主,任重道远!   顾邵打小就长得好,不像乡下里的孩子。顾大河和陈金莲一直拿他当宝贝似的养着,后来顾邵不愿意种地,便说自己要读书,要考举人,中进士。顾大河夫妻不疑有他,赶紧给他寻了个先生,读了私塾。   只是读书之后,顾邵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那块料。他倒也不是不懂,只是没有那份恒心,也不愿意下那个狠心去折磨自己。好在……如今顾邵已经考中了个秀才。   乡下这个地方,有了秀才的功名便足够了,顾邵并不觉得自己还有往上考的必要。当然,书还得是要继续读的,毕竟他不想种地,也不想琢磨着挣钱的事儿。   眼下顾邵这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一下子就把顾大河给吓倒了,他连嘴唇都在颤抖:“那,那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这就送你去县上的医馆?”   顾邵连连摆手。   他这毛病,便是神医也救不得。顾邵摸了摸肚子,那股疼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既折磨他的肉体,也折磨他的精神。疼过之后,顾邵反而有些饿了。   肚子恰如其分地叫了两声。   “怎么了,是不是还疼?”顾大河看他摸肚子,又担心太过,“我就说要去医馆的吧。”   “没事,去医馆太费钱了,这么点痛,我还忍得起。”   顾大河听着心酸。   顾邵觑着他爹的脸色,好半天才犹豫道:“那个……爹,家里是不是还有几只鸡?”   顾大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有,有!你等着啊,爹这就过去给你杀一只鸡煮汤喝。”   顾邵砸了咂嘴巴,想说炖汤的话味道太淡了,可他如今这个状况,还是老老实实的喝汤吧。   顾大河又仔仔细细的问了一遍,确定顾邵真的好些了,不需要再上医馆,这才颠颠地跑出去杀鸡。   顾大河出去之后,两个小的又留在了屋子里头。   顾礼趴在顾邵床上,托着腮帮子看着他。想到鸡肉,顾礼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们家好吃的虽然都紧得大哥和他,可是家里的条件远远比不得大伯家,是以这样的好肉并不常见。   “大哥,回头我能分一个鸡腿吗?”   顾邵舍不得。可是他又是个做哥哥的,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礼哥儿呀……”   “哎!”顾礼清脆地应了一声,带着无限的期待。   顾邵嘴皮子一掀,挑剔道:“你太胖了,吃太多肉不好。你又不像哥哥这样已经定了亲,还中了秀才。你这样胖还能吃,是找不到媳妇的,回头孤独终老就不好了。”   顾礼听的是扎心的话,悲伤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他不要找不到媳妇儿!   “乖,别哭啊,哥哥也是为了你好。”顾邵再次会心一击。   顾礼拖着鼻涕,毫不留恋地跑开了。   系统快要被这兄友弟恭的画面感动死了。它有没有出声打扰,顾家除了顾小妹,一家子都是极品,统统需要被改造。宿主能调教一下顾小弟,系统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这小孩,确实也欠调教。   不多时,陈金莲也从外头回来了。   听了顾大河说了儿子的事,陈金莲又不放心地来屋子里看了一遭。见儿子确实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模样,这才放心的出去了。彼时,顾大河已经将鸡给拾掇了干净。   陈金莲一点没心疼,直接将整只鸡都放到了锅里。她儿子可是因为读书败坏了身子,不好好补补怎么行?   顾大河和陈金莲两口子偏心归偏心,可都是勤快的人,手脚也利索,没过多久便将午饭给弄好了,端到了饭桌上。   顾邵拖着病体,姗姗来迟。   只是两口子却没有怪过他,反而更心疼了:“邵哥儿怎么又下床了,不是说待会儿娘端过去给你吃吗?”   顾邵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说自己出来是因为想要独占那两个鸡腿。   外头有礼哥儿这个小家伙虎视眈眈,他不放心,生怕爹娘会沦陷。所以,他不得不委屈自己出来吃。   “没事儿。”顾邵咳嗽了一声,佯装虚弱,“儿子年纪也大了,未曾侍奉过父母半日,怎么敢让娘来伺候我?”   一句窝心的话,让陈金莲听着更是觉得儿子听话懂事。   “这有什么,娘伺候你是应该的。”说话间,陈金莲已经将儿子按到凳子上,不让他多站着,又捡起了两个鸡腿好几块鸡肉放到他碗里,盛了满满一碗汤。   顾礼望着两个大鸡腿,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冒着酸水,他眼红了。   要是哥哥不在家的话,这两个可都是他的!   顾小妹坐在桌角边,头也没有抬。因为她知道,不管再怎么看,自己都不会有肉吃的。   看不到,就不会馋了,嗯,就是这样,顾小妹默默安慰自己。   顾邵盯着碗里的东西,抿了抿嘴角,复又推辞:“还是让爹娘先吃。”   “你吃你吃,爹娘不爱吃这些。”顾大河两口子连忙推拒。   顾邵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收下这两个鸡腿。   筷子夹起一个送到嘴边,刚要大快朵颐,脑中再次响起警报。   顾邵一顿。   “滴——检测到宿主存在自私虚伪的行为。请宿主谨记尊老爱幼美德,善于分享。”   两个鸡腿,五个人,分享个屁!到嘴边的东西,顾邵怎么可能分给别人。   狗胆子一起来,他连系统的威力都忘了,恍若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开吃。   “启动一级惩罚。”系统觉得被蔑视了,狠狠地电了一下。   顾邵手指一麻,筷子猛地掉了下去。   “你到底要干嘛?!”桌上的几个人都来了过来,顾邵欲哭无泪地重新拿些筷子,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他在脑中如此质问系统。   他就想吃一口肉而已啊,为什么连这也要跟他作对?他招谁惹谁了?   系统冷酷无情:“请宿主学会分享。”   “桌上总共五个人呢!”顾邵强调。   系统:“这并不是宿主私吞鸡腿的借口,请宿主正确分配。”   “就不能通融通融。”   “二级惩罚即将启动——”   “别别!”顾邵真是怕了它了。   他瞅了一眼桌上的几个人,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大鸡腿,最后,还是被惩罚的恐惧占了上风。保命要紧,顾邵咬牙,将鸡腿给了顾大河和陈金莲。   夫妻俩面面相觑,又对着顾邵:“儿啊,爹娘真的不吃。”   说着,两个人还想让鸡腿夹回去。   顾邵悲痛拒绝,生怕他们夹回来:“爹娘,这是儿子孝敬你们的,你们不要再推辞了。再说了,儿子现在生了病,该吃些清淡的,这鸡腿实在是受用不起。”   顾大河夫妻俩只选择性的听了前半句话,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看着儿子“坚定”的模样,这才收下两个鸡腿。   陈金莲还是头一次吃鸡腿呢。儿子孝敬的,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了。她唏嘘了一下,觉得自己果真没有白养儿子。   他们家的邵哥儿,可孝顺着呢!   没了鸡腿,顾邵着实心痛了一阵。不过碗里总还是有有几块好肉的,聊胜于无,他正想夹着吃了,便又听到一道不祥的声音。   “请宿主继续发挥分享精神,惠及弟弟妹妹。”   顾邵看了一眼旁边的两只小崽子……他只觉得心都在滴血。爹娘误他啊,只生他一个不就好了?   顾小妹仿佛察觉到兄长的视线,疑惑地抬起头。只是这一抬头,差点没有吓到她。   大哥的脸色,也太……太狰狞,顾小妹吓得赶紧低下头。   只是还没过多久,顾小妹仿佛听到大哥痛哭地呻吟了一声,紧接着,她的碗里边多出了两块肉。   顾小妹呆住了。   顾邵将碗里的肉对半分给了弟弟妹妹:“乖,吃吧,哥哥不饿。”   他被电怕了,不敢再有反抗。好歹还有汤呢,顾邵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陈金莲不乐意了:“她一个赔钱货,吃那么多肉干什么?”   顾邵不好解释,只是端着一副疼爱弟妹的脸色:“总归是我的妹妹,一家子骨肉,我除了孝敬爹娘,便只能疼他们了。”   陈金莲却觉得儿子真是读书读傻了。   给小儿子她不反对,只这赔钱货,陈金莲却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她不好说儿子,便虎着脸对着顾小妹:“听听你大哥说的话,你大哥这样疼你,往后你可得给他当牛做马。要是不敬着你大哥,我的老天爷都看不得你好!”   顾小妹对她娘的责骂已经习惯了。倒是她大哥的话,让顾小妹心里又起了波澜,她闻着碗里的肉香,忽然有些想哭。   顾邵正在心疼,便看到旁边的小妹悄悄地看了一眼。   还是像往常一样,眼睛红彤彤的,怯怯的,弱弱的,像是被人丢掉的小可怜一般。只是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有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眼中仿佛有了一层不一样的光彩。   顾邵怔了一下,这是,他的妹妹呀——   抢了他鸡肉的妹妹。   顾邵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心软,心软了,下回岂不是还要分给她?   都是糖衣炮弹,他才不会中计呢! 第4章 学会挣钱(捉虫)   中饭过后,陈金莲将儿子拉到一边。   虽然她在饭桌上没有说什么,可陈金莲见不得儿子吃亏。小妹那个赔钱货,能出去挣钱还好一些,要是一直留在家里白吃白喝,他们家哪能供得起?   “邵哥儿,你说李家那个差事,如今还能不能去了?”   顾邵虎躯一震:“娘,这事就别提了。”   一提他就后怕。   “怎么了,不是说好让那个牙人过来领人走的吗?那牙人挑来挑去,可就看中了我们家小妹,这么好的机会若是不把握住,回头后悔都没地方后悔去。”   陈金莲真怕儿子的脑子彻底坏掉了。从饭桌上她就察觉到不对,儿子可从不会关心小妹,就连礼哥儿,也是想起来才逗两下,别提给他分肉了。当然,儿子对他们俩还是孝顺的,这点陈金莲深信不疑。   顾邵被他娘弄得头疼:“娘,您别说了,小妹往后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你这是怎么了,魔怔了?!”陈金莲气得跺脚,“银子不要了?银子啊!”   那牙人可是开价不少呢,更别提到了李家之后,每月还有月钱。小妹住在李家,吃喝都不愁,那这月钱,自然是要寄回来的。   顾邵怎么可能不想要银子,只是他想要,也要有命花啊,想到卖了妹妹之后要面临的惩罚,顾邵眼睛一闭,狠心道:“娘,这事听我的,你就别再说了。小妹怎么说也是咱们家人,不能卖!”   说完,顾邵生怕自己后悔,立马转身回了房。   顾小妹悄悄蹲在门外,听到这一句,心中大为震动。大哥他……   顾小妹眨了眨眼睛,巴巴地望着顾邵的背影。   顾邵走得急,压根没有注意到她。原本顾邵还指望着把小妹卖到李家,好挣一笔钱还给别人呢,如今这条路被堵死了,顾邵不得不再想别的法子。   可思来想去,顾邵愣是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   着急之下,顾邵又起了些念头。   他在脑中免了几遍系统的名字,没有回应。顾邵知道这糟心玩意儿还没有走,但是既然没有回答,说不定对方正在睡觉也不一定。   抱着这样的念头,顾邵跟他爹娘说了一声便要出门。   夫妻俩哪里肯,儿子身子才好了一些要是出去再累着了,到时候可怎么是好?   顾邵好说歹说地安抚了许久,又道自己只是去寺庙里头看看,求支平安签,这才让顾大河夫妻俩放了人。只是他们还是有些担心,是以又叫了顾礼跟在顾邵后头。   顾礼本来就是个在家里待不住的,一听到要跟大哥去庙里,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呢。   多了一个小尾巴,顾邵也没有拒绝,七八岁的小孩儿罢了,能看得懂什么?   他领着弟弟,七拐八拐地去了村外的小寺庙中。   大齐人信佛,江南人尤盛。   镇江府这地方,处处都能见到寺庙,大的小的都有。下枣村里是没有寺庙的,不过出了村,山脚下却是有一个,且听说还灵验得很,因久负盛名,姑且也算是香火鼎盛了。   如今是下午,顾邵去的时候,寺庙里头并没有什么香客。   进寺庙之前,顾邵其实是犹豫了许多。只是他最后还是去了,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不像之前在家里试探系统那样,到了寺庙前的顾邵,已经不敢再试探了。   这是他唯一的指望。佛家圣地,系统这个妖魔鬼怪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到时候他也解脱了,不必再受系统的威胁!   再之后,他就立刻将小妹送到李家当丫鬟!   顾邵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一举多得,也只有系统这个恶魔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他!   顾邵心中提着气,遂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寺庙中。   诚心诚意地烧了几炷香后,顾邵在小沙弥那儿一口气买了十串辟邪的佛珠,又一股脑地戴在了手上。   顾礼目瞪口呆:“大哥,你买这些佛珠干什么?”   顾邵斜了他一眼:“还能干吗,辟邪啊。”   身边有个妖魔鬼怪,逼得顾邵不得不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他想着,自打进了这寺庙之后,系统这个小瘪三就再也没有吱过声,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小畜生其实也是害怕佛祖的?倘若他天天待在这寺庙当中,是不是就可以彻底摆脱它了?   系统的声音再次想起:“友情提醒,请宿主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顾邵整个人都僵住了:“你……你怎么还在?”   “系统从未离开过。”   顾邵苍白地笑了一眼,带着无尽的悲凉。   许是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太过惨淡,惹得小沙弥多看了一眼:“施主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邵疲倦地摆了摆手,都说了是难言之隐了,怎么可能还会跟外人说出来。   算了,这一趟他是白来了。佛祖都收拾不了这个妖魔鬼怪,看来是没法子了。   顾邵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寺庙,走到一半,他颓然地摘下那十来串佛珠,随意扔给顾礼:“拿回去玩吧。”   顾礼抱着这些佛串,很有些惊讶:“大哥,你不要啦?”   顾邵冷冷地笑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他要这些来做什么?   回了家之后,顾邵借口自己身子不舒服,又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头。   他在想着还钱的事。   手头没有钱,顾邵也不好再找父母要。毕竟前段时间,他刚找父母要了五两银子,说是要买书。如今若是再找他们要,万一他们让他把书拿出来,那岂不是露馅了?   顾邵苦思冥想,觉得脑袋都要想破了,可他愣是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要不……去借钱?   若是借不来,不是还可以是钱庄贷些银子吗?   念头刚起,系统便坐不住了:“劳动最光荣,请宿主用自己的劳动挣钱,弥补自己的过错。”   “怎么是我的过错了?”   系统心说,你打赌被人骗了钱,不是你的错还是谁的错?愿赌服输,钱还是得还的。   系统道:“县城书铺里头,抄书一册50文,宿主每日抄写4册,半个月后,便能攒足三两银子。”   “我疯了不成?”顾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天抄4册,连着抄半个月,这么累的事情,我不干!”   顾邵怎么说也是顾大河和陈金莲娇养的长大的,没有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一天抄那么多的字,他怎么可能愿意?   “温故而知新,宿主抄书,既可以还钱,又可以温习书本,还可借以练字。”   顾邵才不会听它的鬼话呢,总之只有一句:“谁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宿主真不去?”   “不去不去,谁去谁是傻子!”   系统“呵呵”一笑。   片刻后,顾家屋子里传来一声惨绝人怀的痛叫。   当顾大河和陈金莲夫妻俩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顾邵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翻着白眼,身子不时地抽搐着。   夫妻俩都吓坏了,当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第二日,顾邵辞别了父母,借口自己去书铺里面看书去了县城。   夫妻俩担心他路上又哪儿不舒服,本不愿让他去,只是顾邵被逼得不得不去,只好忍痛拒绝了他爹娘的挽留。   顾大河叹了一口气:“唉,你们先生好不容易放了你们的假,还没有在家里呆上一两天呢,又要出去了。”   “我也不想,只是学业紧迫。”顾邵心里苦,天知道,他有多想留下来,看着爹娘不舍的目光,顾邵心中有些期待了。   要是爹娘坚持不让他走的话,他出于孝顺,应该也是可以留下来的吧。   百善孝为先,孝顺爹娘总不会错的。   顾大河还要再说,陈金莲却突然叹息了一声,打断了他:“算了,儿子要去就给他去吧,免得耽搁了他读书。”   顾大河一想也是,他们可不能给儿子拖后腿:“也罢,你快去快回吧,爹娘也不留你了。”   顾邵:“……!”   说好的舍不得呢?都是骗他的吧。   顾邵最终还是走了,走得心不甘情不愿。   县城里最大的书铺叫草堂书肆,是县里的一个富商开的。   这书铺藏书极多,也算是远近闻名了,县里有志于学问的读书人,往往都会来这儿。不过顾邵是不爱来的,他只来过一次便被吓回去了,满屋子都是书,他又闻不出什么墨香,只觉得臭不可闻。   只可怜,如今生活所迫,让顾邵不得不逼着自己进了书铺的门。   来这儿抄书的人不多,毕竟县里认得字、写得好,又有大把时间留在书铺的人实在太少。   顾邵就是其中一个。   他这秀才的名头,不论何时都好用的很。兼之顾邵确实写得一手不差的字,这也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与掌柜的说了一声之后,顾邵便留在了书铺里头。   往后半个月,他都要在里头呆着,直到赚够了三两银子为止。   系统的淫威之下,顾邵不得不从。   如今书贵,寻常人家都买不起书,要不书铺也不会抄一册书就能给50文钱了。   抄书的是里头的一间屋子,门窗紧扣,一点都不通风。顾邵娇气,进去之后并觉得喘不过气。   其实他也可以回家抄,只是这样的话,爹娘势必要问个仔细。顾邵实在没有尽力去应付他们了,而且,他丢不起这个脸。   顾秀才从来就是将脸面看得比天还要大的。   坐下之后,顾邵便开始认命地抄了起来。   才抄完一册,顾邵便觉得忍无可忍了。这破地方实在不是人能呆的,他做什么要受这份苦?   明明他可以好好的待在家里头,喝着那锅没喝完的炖鸡汤,享受着父母的嘘寒问暖。而不是在这里,一笔一画,辛辛苦苦地挣着血汗钱!   等着,等他还了钱,一定要好好收拾这小破系统!顾邵一张俊脸扭曲到极致,脑子里疯狂地想着惩罚系统的手段,以此来问一下自己脆弱的心灵。   系统:“请宿主认真抄书,断绝妄念!”   顾邵被电得手指一麻,差点连笔都丢了。 第5章 第一桶金   有系统的时刻鞭策,顾邵抄书的熟练度可谓是一日千里。   托它的福,这些天顾邵已经被电到麻木,如今一般的惩罚,在他来看都算不得什么。   顾邵甚至想着,等他彻底不怕电之后,便是他翻身做主人之时!   连日的憋屈,叫顾邵心头的怨恨已经上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系统对此心知肚明,并且,已经想好了对策。   说实话,这些天系统对顾邵其实也是有改观的。它原以为顾邵每日最多只能抄4册书,可后来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宿主。   人总还是要逼一逼的,不逼的话,谁知道你有多大的潜力?系统忽然觉得,它这个宿主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最起码坑蒙拐骗之外,倒还是有一个养活自己的本事。这么一想,系统突然满意了一丢丢。   顾邵提前三天脱离了苦海。   从掌柜的手里拿到三千五百文的时候,顾邵忽然眼睛一酸。   这么多天,掌柜的也知道这个秀才公是个勤快的,眼下见他都快要哭了,不免多问了一句:“是不是家里还没有用钱?行了,如今钱都拿到了,秀才公还是赶紧回去吧。”   救命要紧,掌柜的一时间想多了。   顾邵抹了一把眼泪:“掌柜的,你可真是个好人。”   “秀才公实在是客气了。”掌柜的咧开嘴角笑了笑,“我这儿还有许多书要抄呢,秀才公若是得空,随时都可以来我这儿抄书。”   顾邵吓得小心肝一抖,忙说了一句不用,便紧赶慢赶地逃走了。   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再到这里来抄书。   出了书铺,顾邵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三千五百文呢,除了还给邹成望那厮的三两银子,他还剩下足足五百文!   虽说不算多,可以足够他好好吃一顿。   这些天过得苦哈哈的,顾邵已经不知道花天酒地是什么滋味儿了。   大概是想得太美,顾邵下意识就忘了还有系统的存在。   顾邵熟门熟路的找到一处酒楼,坐下之后,便有一个小厮颠颠地跑过来了。   小厮对这位顾秀才也算熟悉,这位也是他们酒楼里的常客了,往常都是跟着另外几位公子一道来的,却不知今日怎么就一个人。小厮知道这位也是个不差钱的,毕恭毕敬地上前,“顾公子,您看您要要吃点什么?”   顾邵本想说把酒楼里好吃的都点上一遍,不料脑中的系统又抽风地出了声。   “宿主,本系统建议你,还是让这笔钱花在家人身上。”   顾邵本想说凭什么,话到嘴边才发现小厮还站在身边。   他咽下了道嘴边的话,在心里故意的跟系统叫板:“这是我自己挣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存心跟系统过不去,今儿系统越不让他吃,他就偏要吃!   哪怕电死他,他也要吃!   顾邵下定决心跟系统斗到底,他总是忍让,忍让的结果,便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屈服于系统的逼迫之下。   “不让我卖小妹,不让我找人借钱,你还不让我吃饭不成?”   再逼他,他就,他就——!顾邵赌了半天的狠,愣是舍不得说出那个死字。   系统也知道是他挣的,所以宿主决定来酒楼里吃酒的时候,它也没说什么。他能干涉宿主的恶念,逼迫宿主向上,可涉及这些无伤大雅之事,便没有什么权限干预。只是,眼看着宿主打算将钱全部花光,系统便有些忍不住了。   “没话说了不是?”顾邵看着识别的系统,哼了哼,还有些小高兴。   系统默默开口:“如若似乎将这些钱花到家人身上,本系统将给予适当奖励。”   “奖励?!”顾邵眼睛一亮,“什么奖励?”   系统卖起了关子:“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顾邵却被他提到的奖励彻底勾起了心思。   他知道这系统是有些神通的,因而,他对所谓的奖励便更期待了起来。与之相比,一顿好酒好菜便显得逊色了许多。   顾邵迟迟不说话,边上守着的小厮耐不住性子了,问道:“顾秀才,你可想好了要点什么?”   顾邵嚯得起身:“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东西落在书铺里头,我先回去拿。”   话才落地,顾邵便听到一阵嬉笑声。   笑声由远及近,几个人也站到了顾邵跟前。   “哎呀我说顾邵啊顾邵,你没钱来什么酒楼呀。欠我的银子到现在还没还呢,在这儿充什么阔?”   说话的正是邹成望,他旁边站着的,一个是陈峰,一个是谢宣,都是顾邵的酒肉朋友。   四人认识许多年了,平日里厮混在一起,感情也算说得过去。   只邹成望近来和顾邵有些不对付。也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是之前邹成望看上的姑娘对顾邵芳心暗许,邹成望得知之后,顿时不乐意了,想方设法地找顾邵的不自在。   顾邵不愿在他跟前没了面子,高高地昂起头:“谁说我没钱了?”   “你若是有钱又逃个什么?”   “你且等着。”顾邵翻了翻荷包,从里头取出五百文,将剩下的一股脑丢给邹成望,“给你,如今咱们两清了!”   邹成望掂了掂荷包,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顾邵,“你哪儿来的银子?”   “这边用不着你管了,难不成我从家里拿银子,还要一笔一笔地跟邹大少爷打招呼不成?”   “你!”邹成望气急。   陈峰悄悄地挪过来,扯了扯顾邵的袖子:“你老实说,你家妹子是不是已经卖去李家了?”   顾邵皱了皱眉头:“没卖!”   “怎么会没卖?”陈峰瞪大了眼睛,“不是说好了要卖的吗。李家那边可是急着要人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顾邵本来就因为小妹一事在系统手里吃尽了苦头,如今听到陈峰又提起这件事,满肚子不耐烦:“行了,你要是这么想卖,何不把自己也卖到李家去?”   陈峰腆着脸:“我倒是想卖呀,可人家不收,我能有什么法子?”   顾邵突然觉得陈峰今儿叫人讨厌得很,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直接避开三人,甩了袖子便出了酒楼。   “啧,还真是……”望着顾邵渐行渐远,陈峰目光一闪,心中划过数个算计。   那边的邹成望却没有多想,三两银子到手,讨人厌的也走了,他的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遂招呼的其余两个人坐好,今儿他来请客。   顾邵一路走到了大街上。   走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打遇到了那三个人之后,系统再也没有说话了。   他在脑中轻轻唤了一句小破系统。   系统回过神:“宿主,往后你还是少跟这三人来往为好。”   顾邵有些懵:“为何?”   他可就只有这三个朋友了。怪爹娘将他生得太好,一表人才,又才高八斗,惹得私塾里的同窗都不愿意与他说话。   退而求其次,顾邵便也只能同陈峰他们来往了。   系统头一次表达了自己对外人的鄙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顾邵眼睛一亮:“近朱者赤?这朱说得是我呢?”   系统:“……呵。”   它果然不能对宿主的脑子抱太大的期待。   一路上,系统都没有再说话。顾邵本来还想问一问自己要买什么带回去才好,结果系统闷不吭声,顾邵也觉得没了意思。征求系统的意见只是为了讨个好,毕竟系统可是承诺了他一份奖励。   可如今系统不说话了,顾邵也没有多纠缠。不就是给家里人买东西呢,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倒他?   半天过后,顾邵掐着晚饭的点回了家。   顾家里头,顾邵走了多久,顾大河和陈金莲就念叨了多久。   他们心疼儿子。   可怜的儿子啊,身子都还没有养好,转眼就去书铺里头呕心沥血地读书。儿子说得对,他这么辛苦这么拼,都是为了整个顾家啊!   夫妻俩真是感动坏了。   大概人都是不禁念叨的,还没多久,夫妻俩便听到小儿子在外头大叫,道是顾邵回来了。   夫妻俩眼睛一亮,迅速窜了出去。果然,出了两人大门就看到顾邵站在院子外头,手里还拎着一大包的东西。   “我的儿,可累坏了不是?”陈金莲赶紧接过顾邵手里的包袱,将儿子迎进门。   顾小妹正在院子里头扫地,看到大哥回来了,也跟在顾礼后头,摸进了堂屋。   才进门,便又听到陈金莲的惊呼:“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顾邵沉吟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几日在书铺里头读书之余,也抄了几本书,挣了些银钱。我想着已经好久没给家里人买过东西了,每次进学还得让爹娘破费,心中多有不忍。”   顾邵将包裹里头的布交给他娘:“儿子挣得不多,只能买这小半匹布,让爹娘做一身汗衫。”   “这……”陈金莲抱着布,感动地眼泪都下来了:“我儿真是孝顺。”   顾大河也窝心都很,他大哥每每都说他对老大纵容太过,话里话外都是对老大的不满。原先顾大河听了这些话,虽然心中不舒服可也想不出什么话顶回去。不过如今,顾大河摸着这半匹绢布,心中陡然升起无限底气。   回头他一定穿着这身衣裳,好好地将他大哥怼回去!   另一边,顾邵又看了两个趴在床边的小的,打开了桌上的点心盒子。   顾礼“哇”了一声,眼睛都亮了。   “吃吧。”顾邵一人给他们拿了一个放在手上,而后将盒子送到陈金莲手上,“剩下的都给爹娘收着。”   陈金莲横了顾邵一眼,这样金贵的东西,哪里是他们能吃得起的,“你啊,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下回可别再这样乱花钱了。家里谁不知道你孝顺,可再孝顺,也得省着点儿”   “娘您放心,再也不会有下次了。”顾邵诚实说道。   陈金莲却以为儿子当真是再好不过了。瞧,为了让她放心,连这样违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两个小的,顾礼早已将糕点一口吞掉,如今还砸着嘴巴,回味着嘴里香甜的味道。   顾小妹可不像他那样囫囵吞枣。香香软软的糕点,是顾小妹从来没有见过的。   她啃得极小心,小口小口地抿着,恨不得吃到天长地久。   大哥真的不一样了,顾小妹开心地想着,照这样下去,是不是很快她也能有一个好哥哥了?   顾小妹不知道,但是她深切地期待着。   分完了礼物,顾邵便合上房门,迫不及待的在脑中叫了系统两声。   “奖励奖励!”   顾邵生怕系统忘了这一遭。   系统深谙一张一弛之道,用不着他多提醒,便立马给了回应:“‘一练即通’字帖集已经发布,请宿主查收。”   顾邵只觉得眼前一花,而后便看到桌上凭空多出了数十本字帖。   字,字帖?!   这是什么鬼东西?是嫌他这阵子受的折磨还不够多吗?   顾邵沉默了,片刻后,他眯起了眼睛:“系统,这就是你所谓的奖励?”   系统挺起了腰板:“字如其人,宿主往后走的是科举兴家的路子,不好好练字怎么行?”   顾邵愤怒了:“谁告诉你我要练字了?谁告诉你我要考科举了?”   他拒绝被人擅自决定人生。   系统循循善诱:“这些都是古往今来的名人字帖,一练即通。”   顾邵冷笑一声:“要练你去练,反正我不练。”   读书那么辛苦,练字那么累,他干嘛要为难自己?   反正他已经有了一个秀才的名头,哪怕吃老本,哪怕靠他爹娘养着,这辈子也不愁了。   顾邵对这些字帖不屑一顾:“扔了吧,我不要。”   系统语气渐渐凝重:“宿主决定了?”   “决定了!”顾邵答得干脆。   “很好!”系统微微一笑。   顾邵不断地后退,表情惊恐:“你,你要干什么?”   “我警告你,别动,别动——嗷——!!!——我练,我练还不行吗!!!” 第6章 初露锋芒(捉虫)   最后,顾邵仍然选择忍辱负重。   他一边描摹,一边在心中滋发着愤怒的火焰。   然而,系统毫不在意。过程可以忽略,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大晚上的,唯有顾邵那一间屋子里还点着灯,昏昏暗暗地发着一点光。   点灯耗油,寻常人家都是点不起的,只是顾家有一个读书人,读书人不都讲究什么挑灯夜读么,顾大河也不愿意让自己家拖累了儿子,所以每回顾邵屋子里的油灯总是盛满着油。   只是顾邵从来没有真正用过就是了。哪怕他点着灯,那也是窝在床上,手里捧着话本看得如痴如醉。   可今日不一样,今日的顾邵,的确在发奋用功。   顾大河早在吃完晚饭的时候便拉着自家大哥炫耀儿子给自己买的东西。等到太阳落山,见儿子屋子里点着灯,有迫不及待地扯着顾大山,让他看自家儿子有多用功。   顾大山本来是不相信的。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顾大文,次子顾大武。顾大文还好,性子与他们夫妻俩人一样老实本分,勤勤恳恳。只这次子打小就跟侄子混在一块,这么多年别的没有学会,光学会了花言巧语和游手好闲。正因为如此,顾大山和张氏才本能得不喜顾邵。   眼下听到弟弟又在吹嘘自个长子,顾大山满心的不耐烦。只是到了地儿之后,两个人踮着脚尖,从窗户里偷偷的看着里头,却发现人家顾邵的确是在用功。   顾大山都惊呆了。   “如何?”顾大河将兄长拉到一边,一脸的骄傲,“我就说我们家邵哥儿是个好的。这么用功,考举人中进士那都是迟早的事儿。”   顾大山抽了抽嘴角,没有打击自己的兄弟。莫说进士了,就是举人,自古至今他们县城里也没出多少个。   举人要真的这么容易考,那满大街不都成举人了呢?他这兄弟,又在做梦呢。   顾大山回去之后,张氏还没有睡。   见他总算是回来了,张氏还笑道:“又去陪你那好弟弟了?”   “大河非得拉着我去看顾邵,我也不能不去。”   张氏冷笑一声:“你那对弟弟弟妹,还真是偏心到了极点。这样不辨是非,溺爱长子,总有他们吃亏的那一日。”   顾大山默默地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头,“你别这样说大河他们。”   对于弟弟,顾大山心里还是维护的,总觉得他还没有长大。他身为兄长,理应多包容包容。   张氏嘴角一抽:“我倒是不想说他们,可他们做出的那些事,哪一桩能让人不生气?远的也就罢了,单说前些日子卖小妹那一遭,但凡有些良心的父母,哪里能舍得将女儿卖去别的府上做丫鬟?”   顾大山见她旧事重提,一时间只顾着逃避:“不是没卖了吗?”   “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是不是又有别的什么不可见人的心思?”   “你别把他们想的那么坏。”   张氏嗤笑一声,点着顾大山的脑袋:“是你别把他们想得太好。你这弟弟一家,内里都已经坏透了。小妹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竟然托生到你弟弟家。”   顾大山不吭一声,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   张氏又道:“还有你那侄子,正经本事没有,整日就只惦记着伸手要银子,你看着,你那好弟弟一家,迟早都会被他掏空!”   顾大山拿被子盖住脸,瓮声瓮气地道:“不会的。”   张氏又冷笑一声。不会?她就等着顾大山被这句话打肿了脸。   张氏的话,压根也不会传到顾邵耳朵里。   不过哪怕他知道,应该也不以为意。顾邵天生就不是个会拿别人的话为难自己的人。他只注重自己过得舒适惬意,别人如何,无他何干?大抵也是这样的心态,这么多年,顾邵渐渐自私了起来。   只是他自己是从来没有发现这一点,顾邵甚至还觉得,自己对家里人挺无私奉献的。   私塾里给他们放的假并不长。这也是因为先生身子不好,需要调养,这才给他们放了大半个月的假。   顾邵在书铺里头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又被逼着练了几天的字,是故没多久,他又重新背起书囊去了私塾。   上次奖励的那么多字帖,即便系统说什么“一练即通”,可这么短的时间内,顾邵也没办法一次性地练完。   更何况,顾邵自始至终都是被逼着练的,因为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他自觉收效甚微。   去私塾的路上,顾邵从未停止过对系统的唾骂。   系统听在心里,却并未阻止。   宿主是什么样的人它又不是不知道,他要骂就骂吧,反正科举还是要考的,改造也是要改的。倘若不将这渣男彻底的改头换面,那它也不用再做系统了,直接反厂销毁吧。   私塾在县城里头,先生姓秦,也是位秀才。秦先生在这一带也是远近闻名的,于诗词一道独有见解。   要说这位秦先生,早年也是位有志于科举之人,不过许是缺了些运道,考了十来年的乡试都未曾考上。这么多年,秦先生也没有放弃过考科举,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担任私塾里头的先生,借以打发时间。这私塾,便落在秦先生的家中。   顾邵来时,学堂里的人已经都来了,秦先生也到了。   他的位置在最后头。   按理说,顾邵如今已经中了秀才,实在不必来秦先生的私塾里上课。可顾邵毕生的愿望便是混吃等死,来学堂,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应付爹娘,并非真的上进,所以对他来说,来这私塾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秦先生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也不管教。   今儿也一样。   秦先生看着顾邵姗姗来迟,连批评都不愿意批评一句,由着他,反正来不来都一样。   说起他这位秀才学生,秦先生也是满腹不解。这顾邵平日里压根没上学问,经义都没摸透,更遑论去考秀才了。可天底下偏偏就有这样奇怪的事儿,瞎猫碰上死耗子,愣是被他考中了。   秦先生从不觉得顾邵是有真才实学,顾邵能考中,除了走运便还是走运了。除此之外,秦先生想不出来别的解释。   顾邵也是要脸面的,知道自己来迟了,面上稍微羞愧了一番。他坐下之后,迅速将书取了出来,铺在书桌前,似模似样地听着。   实则,他在想着前几日看得那些画本子。   那册子画得那样栩栩如生,这作者必定是亲眼所见的吧……要是有朝一日,他也能有这样的艳福就好了。   系统暗暗道了一句龌龊。   上首,秦先生已经不知不觉间讲了半节课。   剩下的半节,他给学生留了一道策论:“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秦先生话落,学堂里头顿时起了一阵哀嚎。   秦先生不以为意,题目是难了一点,可是考科举的,哪能只盯着容易的题做。秦先生也不指望这些学生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只要能将这题目说清楚了,能成一篇文章,那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顾邵听了这题目之后,便铺开一张纸,咬着笔头苦思冥想起来。   他后面的邹成望见他这般装模作样,心头嗤笑,调侃道:“顾秀才可有什么高见啊?”   顾邵回头,目光不屑:“自然是有的,只怕到时候吓着你。”   邹成望“哟”了一声,他正因为先前那位姑娘的事跟顾邵不对付,看到顾邵这样惺惺作态就想捶他一顿:“那等顾秀才成文的时候,我可得好好瞻仰瞻仰了。”   顾邵哼了一声,姿态端得要多高就有多高。然而,周天子的马是怎么样的,如今的马政又是如何,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别说马政了,就连正儿八经的马,顾邵也没见过一只。   让他做这道题,不是难为它么?不得已,顾邵在脑中呼唤了一句系统。   系统装死。   “……要你有何用。”顾邵咬牙切齿。他都快被这破系统气吐血了,折磨它的时候本事比什么时候都大,可要用它的时候,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题还得做,顾邵不得已还是沉下心,东拉一句,西扯一行,如此东拼西凑的,倒也叫他写出了一篇文章。   收笔之后,顾邵吹了吹自己的文章,颇为满意。   完美!也就只有他,能写出这样的大作来了。   私塾里头不过二十来人,秦先生休了这么多天的假,正想看看学生们有没有什么长进。是以众人交了题目之后,秦先生也没让他们走,一个个还留在学堂里。   众人看着秦先生挨个翻着他们的答卷,容色肃穆,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打着鼓。   这次的题目也太难了,便是班上最勤奋的学生,也不能保证自己答的就如秦先生的意了。   邹成望又戳了一下顾邵的后辈:“你不是自诩才高八斗吗,怎么也紧张成这样?”   顾邵死鸭子嘴硬:“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了?”   邹成望也知道他是什么德性,遂不再说话,只等着,一会儿看热闹便是了。   不多时,秦先生便翻完了手上的卷子,等翻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就看到上头顾邵两个字。还没开始看,秦先生便先头疼了起来。   只是既然已经交上来了,怎么着也得看两眼。   秦先生将顾邵的答卷抽了上来,这一看,却是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这……这是顾邵的字?   还没有看到内容,秦先生被先被上头的字给震到了。   他家里虽没有多少先人的字帖,可秦先生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上头写的是欧体。此字法度之严谨,笔力之险峻,世无所匹,若非率更再世,谁人能写得出这样的一首字来?   有一瞬间,秦先生是怀疑顾邵作弊了。   可带他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别毫不怀疑了。   能写出这么一番狗屁不通的文章,除了顾邵,就没有别人了!   一想到这个,秦先生的心就开始痛了起来,这么好的字,配上这么一篇文章,可真是暴殄天物。   突然,秦先生抬起头,看向顾邵。   顾邵本来心里就忐忑,被他这么一看,更加没了底气。   “顾邵,你过来。”   顾邵还没有说话,后面的几个学生便“嘘”了起来,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他们就爱看顾邵出丑,谁让他没个本事还能考中秀才呢,活该被秦先生批。即便如今秦先生没说找顾邵有什么事,但众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顾邵肯定又要倒霉了。   活该! 第7章 荣获第一(捉虫)   顾邵战战兢兢地上去了。   若是可以,他真想临阵脱逃。只是底下这么多人在看热闹,他若是真逃了,回头还不被他们给笑死。   顾邵丢不起这个人。   他在心里再一次唾骂起了系统,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就是想骂它。   等到走到了秦先生跟前,顾邵已经有些腿软了。他看得清楚,先生手里拿的正是他的答卷。   秦先生上下扫了顾邵一眼:“这卷子是你写的?”   顾邵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秦先生目光渐渐凝重。不得已,顾邵还是承认了:“先生恕罪,这两日我一直在书铺里头抄书,未曾认真温习功课。所以,所以……”   所以他压根不知道么写。   耳边传来一阵哄笑声,不用想,顾邵也知道同窗们怎么看待他。他有些垂头丧气。虽然知道自己写的差,可是他们也不能这么嘲笑他呀,好歹他还是个秀才呢。能不能给秀才一个面子?   显然是不能的。   秦先生呵斥了一声,底下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先生又看向顾邵,抽出一张纸递给他:“你把我刚才说的题目写出来。”   顾邵不明所以,却还是听着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写了下来。可即便又写一遍,顾邵还是不明其意。顾大山有一句话说的对,顾邵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问确实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那真是半瓶水晃荡,只知道吹牛和忽悠了。   对了,还有装。装得倒是像模像样,多少人都被他这幅模样给糊弄了过去。   不过先生站在跟前,顾邵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片刻之后,顾邵落了笔,将写好的字递给秦先生。   众人心生好奇,纷纷伸着脑袋想要过来看。只是隔得那么远,他们哪里能看得清楚。   只见秦先生沉吟半晌:“你这字,是跟谁学的?”   顾邵眨了眨眼睛,咦,事情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系统看到这里,欢快地跳了出来:“宿主,如今你相信上回奖励的字帖真的是‘一练即通’吧,系统从来不会骗人的。”   只是当时顾邵被愤怒迷了眼睛,不愿意相信它的话罢了。   顾邵也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些字帖。这几天的功夫,他写的字好像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岂止是不一样,要让秦先生来说,这简直是脱胎换骨。   顾邵当然不会暴露系统的存在,只道:“学生前些日子在书铺里头看书,偶然翻到一套字帖,便跟着那上头琢磨了一下,谁知进步神速。”   “那字帖叫什么?”   顾邵迟疑了一下:“这,学生也记不大清楚了。”   秦先生自然不信。这上头的字他瞧得真真切切的,绝对是欧体没错了。他那儿还存着顾邵半个多月前写的卷子,那上头的字最多也就可以说一句好看的,俊秀是俊秀,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风骨。而今这字,已然有了大家风范。   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只是顾邵不愿意说,秦先生已经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秦先生吩咐书童取来浆糊,将顾邵的字亲自贴在私塾后面,一锤定音:“此次小试第一,当属顾邵。”   这话一出,底下立即有人不乐意了。顾邵有怎么样的本事他们都清楚,往常都是垫底的,怎么今儿偏偏得了第一?当下就有人离了座位,亲自跑到后面看了。   只是看了之后,就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如何?”秦先生抚着长须问道。   众人默然不语。   他们都是知道好歹的,即便见识不多,也知道眼前的字绝非一般人能写出来。即便是秦先生,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水准。这顾邵不声不响的,却能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如何能叫他们不惊讶?真是应了那句话,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为何什么好事都应在顾邵身上了呢,想想都不甘心。   一时又有人道:“先生,可是我们都没有看到顾邵的卷子。”   秦先生容色淡淡:“粗俗至极,无甚好看的。”   众人纷纷笑了出来,顾邵也被先生这句话弄得面红耳赤。   只是他们还没有笑完,秦先生便又将火力对准了所有人:“怎么,你们还有闲心嘲笑别人是不是?自己写的也未必是什么东西,狗屁不通,简直有辱斯文!人家好歹有一手好字,可你们呢?念了十几年的书,字依旧写得不堪入目!”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叫众人登时羞愧起来。   秦先生批评完了,又看了一眼顾邵。到底还是喜欢他的字,起了惜才之气,殷切叮嘱道:“既然已经有所成,便不该懈怠,务必日日勤加练习,须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顾邵被夸得飘飘然,听到先生的话之后,一时间也没有那么排斥练字了,便乖乖应承下来:“是,学生受教了。”   秦先生点了点头,让书童将卷子都收起来,自己背着手,缓缓离开。   秦先生一走,私塾里头便再一次喧闹了起来。   众人平日里虽然有些看不起顾邵,可彼此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今日顾邵出了风头,他们便下意识地围在他身边,有些兴奋地问着他的字是怎么练的。   “还能怎么练的,一笔一笔练出来的呗。为了这一手好字,我可是半年都没有好生休息了,悬梁刺股,宵衣旰食,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小有所成了。”   系统没有腮帮子,否则这时候它一准酸得腮帮子都疼了。   邹成望看着众人都围着顾邵说话,心中十分不得劲。   待看到陈峰和谢宣也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赶紧摁住了他们,“不准去!”   陈峰嘶了一声:“你怎么还记得那事儿?”   邹成望脸一垮,事关男人的尊严,这事儿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行吧,不去就不去。”陈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他待会儿再找顾邵就是了。   离了私塾,顾邵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精神气。人逢喜事,神清气爽!   以前先生可没有这么看重过他。秦先生对他,要么就是不管不问,要么就是扳着一张脸。也正因为如此,惹得顾邵十分畏惧这位秦先生。像今儿这样的看重,还是平生第一次呢。   若不是没有翅膀,顾邵只怕都能美得飞起来。他哼着小调,悠哉悠哉地向前走着。   不多时,便在岔路口遇到了早就在那儿等着的陈峰。   “顾邵,这边!”陈峰冲着他招了招手。   顾邵立马欢喜地奔过去:“怎么,你也是来要字的?”   “谁要你的字了?”陈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是来问你家小妹的事儿。”   顾邵冷淡地哦了一声。   他原本还以为陈锋也是个懂得欣赏之人,跟那些人一样特意过来要他的字呢。不过顾邵很懂得奇货可居的道理,人家越是想要,他越是不给。只是没想到,陈锋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识好歹。   陈锋见他这冷淡的态度,有些急了:“你难不成还没弄好?你可知道,李府那边正急着要人呢。”   顾邵早已经还了钱,不至于连一个妹妹都不愿意留下。况且,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居心叵测的系统呢。顾邵对这事避之不及:“不卖了,说不卖就是不卖,你别再劝我了。”   “咱们之前可是说得好好的,你说你怎么——”   陈锋的话未落下,顾邵就一步溜了。他怕再说下去,系统又要抽风电他。   顾邵才不愿意当冤大头呢。   陈锋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这蠢货,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却又多了许多心眼,也不知道往日里的那些是不是装出来的。   顾邵当然不知道陈锋还能如此高看他,他眼下正忙着回去炫耀今儿的成就呢。好容易被秦先生夸奖了,不拿回去让爹娘高兴高兴怎么行?   说不定他们一高兴了,又会多给他几两银子。   抱着期待,顾邵一路上的心情都十分雀跃。回家之后,头一个见到的不是爹娘,而是坐在院子里的顾小妹。   “小妹这是在干什么呢?”顾邵心情好,这会儿看谁都觉得顺眼。   顾小妹听到大哥的声音,看过去的时候,便发现大哥笑脸盈盈地跟她打着招呼。   顾小妹不管见了谁都会下意识缩着脑袋,后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起胆子回应了一句:“娘让我晒一下豆子。”   “那你好好晒啊。”晒好了,他让娘做豆饼给他吃。   想到豆饼的味道,顾邵突然又有些馋了。   顾小妹不知道她大哥的心思,见他大哥跟她说完话之后高高兴兴地进去了,半晌,呆呆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屋子里,顾邵正在跟他爹娘炫耀。   说实话,顾大河和陈金莲压根就没觉得惊讶,在他们看来,自家宝贝儿子再优秀不过了,被先生表扬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是以这夸奖,来得就没有那么让人高兴了。   不过当着顾邵的面,两口子还是表现地挺高兴的。   但是,顾邵期待的奖励还是落空了。   他有些失望的回到了屋子里头,才刚躺下,便又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宿主,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练字一事不可断。”   “知道知道,”顾邵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回倒是没有再排斥这件事了,“先让我看一会话本,等会儿再练。”   系统灵机一动。   “宿主若是喜欢看话本的话,本系统这边倒是有几本合适的。”   顾邵眼睛一亮,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翻起来:“真的?在哪儿?”   既是系统拿出来的,必定是好东西。他手头上的话本,顾邵不知道已经翻了多少遍了,早已经没有了新意。也就是因为无聊,这才看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有新的,顾邵能不激动吗?   系统应了顾邵的要求,顷刻间,顾邵手里边多了几个小册子。   顾邵满心欢喜地看过去,却在看到那些话本的名字时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8章 奇异的梦   顾邵立马感受到了系统对他的森然恶意。   何必呢,他又没有做错什么,顾邵有些泄气,二话不说便扔了那所谓的话本,也再没有了懒散的心思,赌气似的坐到书桌前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心想着:算了,他跟系统计较什么?对方连人都不是,或许连畜生都算不上,跟它赌气不是折磨自己么。   系统默默地将那些话本重新收起来。它有些遗憾宿主并没有看,若是看了,宿主不一定会心有触动的。   那里头所有人的下场,可都是它为宿主量身打造的。   眼见顾邵气咻咻地打开字帖之后,系统又收起了遗憾,谆谆教导道:“宿主,今日只是开始,你若是听我的话用功读书,往后必能出人头地,过上人羡慕的生活。”   顾邵才不信它呢:“还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渣男,还要彻底改造我吗?”   敌人的甜言蜜语,顾邵是不会上当的。   “改造与督促宿主上进,过上好日子并不冲突。”系统解释,“改造只是过程,并不是最终的目的。宿主既然已经选择了科举新家的支线,那我们的目标便是金榜题名,封侯拜相!”   说到这个顾邵就来气:“这可不是我选的,是你替我选的!”   他尚且不省人事的时候,这个居心叵测的系统就擅自替他做了决定。   系统咬死不承认:“宿主忘了,这确实自己选的。”   “我呸!”   系统一本正经:“请宿主文明说话。”   顾邵哼哼了两声,他平日里最注重形象,轻易不会骂人,这不是被气狠了吗?顾邵也不多跟系统纠缠,当下就开始耐心练字了。   他最喜欢不劳而获的东西。虽说这字帖也要他一笔一画地去练,不过比着其他的,显然轻松了许多。兼之又有秦先生的夸奖在前,顾邵还挺愿意多分出一点时间在这上头的。   系统见他当真勤勤恳恳地在练字,不知不觉已经练完了一整本,一瞬间也有些明悟。   它处处逼着顾邵固然能达成目的,只是它逼得越紧,顾邵心里排斥的越厉害。所以,惩罚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长久之策。若想将宿主彻底引上正路,还需赏罚结合,循序善诱,最重要的,是要让宿主心甘情愿地做出改变。   只有这样,才能改造得最彻底。   当然,以宿主这个狗性子,强硬手段也绝对不能丢。   是以,在顾邵写完了字,有些无聊地躺在床上之后,系统忽然又给他扔了一本小册子。   顾邵如临大敌。   本以为又是什么丧尽天良的恐吓之语,却不想凑近一看,原是一本诗词的小册子。   顾邵伸手拍了拍,见里头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冒出来,这才大着胆子翻了起来。他本来对诗词是毫无兴趣的,毕竟作为一个不好读书的人,顾邵肚子里压根没有什么墨水,也欣赏不来什么诗词歌赋。   只是这个小册子与别的不同,里头不但有诗词,还有各种与这相关的故事,最重要的是,里头的插画都是美人。   啧啧啧,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成不欺他。   系统丢了这个小册子之后,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只是顾邵的一举一动,它都真真切切地盯着。瞧见顾邵那感兴趣的样子,系统也越发明白过来往后该用什么手段。   打从那日之后,顾邵便发现系统对他的态度变了一些。   当然,偶尔他冒出什么不轨的企图之后,系统还是会毫无人道的惩罚他,看更多的时候,系统还是愿意同他和睦相处的。   最重要的是,顾邵发现系统那边好像有看不完的书。   不是枯燥的四书五经,而是十分有趣的各种杂书。或是名人轶事,或是前朝故事,或是诗词歌赋,都是顾邵自己看的。   短短几日的功夫,他不仅心甘情愿地开始练字,甚至还翻了十来本的系统给他的书。   虽然没有什么用,可是读着开心啊。   这些东西深得顾邵的喜欢,若不是系统没有实体,他都要狠狠地拍一下系统的肩膀,鼓励一声“干得好”了。   科举兴家什么的,听着就不像是他能干的事,以他的才华,还是安安静静地窝在家里头看这些杂书好了。   生活如意了,顾邵便觉得事事顺利,这些天他又在秦先生那边小露了一手。   这回不是欧体,而是颜体。   惹得秦先生再次惊为天人。   因为这两次的风头,让秦先生开始认认真真地审视死了顾邵这个弟子。   半晌,秦先生缓缓开口:“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和解?”   顾邵懵了:“啥?”   秦先生摇了摇头,叹息道:“朽木不可雕也。”   说罢,他就拿着顾邵的卷子走了。   顾邵还不明所以呢,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他都不知道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系统道:“显而易见,秦先生对你的无知进行了鄙视。”   顾邵怒了:“去你的,你才无知呢。”   他也是看了那么多书的人,怎么可能无知,说句不要脸的话,顾邵觉得自己如今已经算是学富五车了。   “不论如何,宿主终究是没有回答上先生的问题。”系统戳破了他的迷之自信。   顾邵努了努嘴:“说的好像我之前就能回答上来一样。”   他从来都没有回答上来好吗,又不是头一次了。反正他脸皮厚也不觉得羞愧。   本来想要顺势劝他多读《论语》的系统:“……”   这个渣男果然是一无是处。要不是为了任务,系统真想直接电死他。留他在世上,也是浪费空气罢了。   上完了课,顾邵又火急火燎地收拾了东西,离开了私塾。   若不是为了做做样子,他连私塾都不想来。   或许是走得太急,才出了私塾,顾邵便和一辆马车迎面碰上。   好在那马车走的并不快,看到前头跳出来一个人之后,车夫立马勒紧了缰绳。   顾邵暗道了一句晦气,却也碍着面子,不好大声责骂那车夫。他掸了掸袍子,一个闪身便离开了。   原来今日是不宜出门的,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那他连私塾都不来了,失策失策,系统也不提醒他。   系统:“我恨不得你能被撞死。”   顾邵知道它这是口是心非,遂不许他计较。   顾邵走了之后,马车的帘子悄悄掀出一角。   丫鬟红香见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头,忍不住低着头嗤嗤地笑了两声。   陈秀娘面上微红,立刻放下了帘子。   红香同姑娘一贯亲近,见到姑娘这样,忙不跌地打趣道:“姑娘怎得不看了?莫不是人已经走远了。”   “坏丫头。”陈秀娘嗔了她一眼,只是想到方才的背影,又忍不住红了红脸颊。   她哪里想到,只出了一趟门的功夫,便碰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年纪轻轻便已经中了秀才,又是那样的一表人才,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家学渊源,陈秀娘素来喜爱读书,也仰慕才子。陈秀娘只要一想到月下捧读的日子,便觉得满心期待。她的未婚夫,可是个满腹经纶的的秀才公呢,陈秀娘不自觉地得自豪了起来。   另一边,秦先生也回了书房。   他将顾邵的卷子翻了出来,慎而又慎地贴在书案前头,与之前那张卷子并排。   果然是好字,两张卷子,完全不一样风格,可细看之下,中间却又有相似的地方。   秦先生并不觉得奇怪,这毕竟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是毫无相似的地方,那才奇怪呢。   只是仿得欧体和颜体,并非真是先人在世,有所差距,也是正常的。   秦先生再次将这两幅字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只是注意到了这上头的内容之后,便有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凉的透心。   暴殄天物啊,这也不知道是秦先生第几次感叹了。   这一手好字放在谁身上都比放在顾邵身上强啊,那小子就是个草包,中看不中用,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和一个秀才名头。   唉,真是令人遗憾。   在书房里头待了一会儿之后,秦先生便回了卧间。他年纪大了,上回又生了那样大的病,老妻担心他身子熬不住,也不让他在书房里的多逗留。   秦先生不想让老妻担心,不等她派人过来催,便知趣儿地回去了。   用了晚饭之后,秦先生又早早的睡下了。   前半夜睡得安稳,只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他去莫名其妙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秦先生依旧还在私塾里头。   他对面站着一个学生。不是别人,正是他今儿念叨了许多遍的顾邵。   梦里,秦先生对顾邵难得地慈眉善目了起来,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件绿袍,慎而又慎地递到顾邵手里。   绿袍递出去的一刹那,秦先生突然睁开眼睛。   他身边的周氏也被他的动静惊醒,关心道:“怎么了?”   “我……”秦先生想着梦里的场景,怅然若失,“我兴许,再也考不中举人了。”   “怎么说起这么丧气的话了?”周氏知道科举是他的心头病。   这么多年。自己的学生里头都出了两个举人,一个进士,反倒是老秦,每次都会出现岔子。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如愿。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过。所以眼下听到丈夫说这话,周氏还是有些惊讶的。   秦先生默然,也没有跟妻子说,方才他梦到自己将官服交给了顾邵。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接班人竟然是……顾邵。   秦先生苦笑,如今再教他,还来得及吗? 第9章 苦难开始   第二日一早,顾邵又坐着牛车去了县城里头。   这牛车自然不是顾邵家的,他家便是有再多的钱,也都被顾邵嚯嚯地差不多了,如今顾家的家底,跟寻常人家并未有什么不同。牛车是顾邵他大伯家的,因顾大山一家在县城里头有一间小铺子,每日一早顾大文都要赶着牛车去镇上,然后晚间这将牛车赶回来。   顾邵为了省时省力,每次都蹭他的车,今儿也一样。   顾大文对堂弟的心性了如指掌,知道堂弟并不像叔叔婶婶口中夸赞的那样。   他在前头赶着车,顾邵在后头悠哉悠哉地翻着系统给他的小册子。   这可是难得了。   顾大文偷偷瞥了好几眼。他也认得几个字,原本以为顾邵手里的必定不是什么正经的书,谁知一眼看过去,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绍哥儿这是看的什么书?”   “前朝的游记呢。”顾邵头也没抬的就回道。   确实是前朝的游记,作者也不知道是哪一位,文采确实一等一的好,各种名山大川,风土人情信手拈来,间或有一两首小诗,也是有感而发,酣畅至极。就连顾邵这种不爱看书的人,读来也觉得浑身清爽,欲罢不能。   顾大文往后伸了伸脑袋:“前朝的游记?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顾邵这才愣住了。   方才脱口而出,如今他才想起来,以自己的本事压根弄不来什么前朝的游记。不过话都已经放出去了,顾邵也不好意思再收回来,只硬着头皮解释道:“前些日子在先生那边借过来的。”   这话顾大文却是没有怀疑。   绍哥儿的那位先生,的确是个大有来头的。要不然绍哥儿可不可能被他调教了两年,就立马成了秀才。   “多读些书总是好的。你好好跟着先生学,回头将学问都学进肚子里,好给咱们顾家考一个举人老爷出来。”   顾邵听到这话便脑袋疼:“我的堂哥呀,举人哪里是那么很容易考的。”   “我看你考秀才不就挺容易的吗?”顾大文不以为意地说道。   顾邵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这个……考秀才和考举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不都是考科举吗?我瞧这没有什么分别。绍哥儿你用功一些,咱们家的人可都盼着你得个名次呢。当了举人,咱们顾家可就真的出头了。”   顾邵闭上嘴,索性不说话了。   多说多错。   顾大文也知道他不爱听这个,可是他的嘴就是不听使唤,非得要说上两句。说到底,顾大文还是想掰一掰堂弟的性子,让他走上正道的。   他这个堂弟自小就聪明,跟常人不一样,只是这聪明劲儿从来就没有放在正经的事儿上。   因为这一遭,兄弟俩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了。   顾邵翘着二郎腿,连书也看不下去了。他在琢磨着,这些人怎么见天儿地逼他考科举。真那么想考,怎么不自己去试试?   干嘛要强迫他呀?他志不在此啊,更何况考场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就是打死顾邵,他也不愿意再去第二次!   到了县城,兄弟两人便各自分开了。   顾大文去了米粮铺子,顾邵走去了私塾。   今日早上吃多了,顾邵为了不岔气,走得慢悠悠的。等到了私塾,顾邵毫无疑问又迟到了。   不过鉴于秦先生向来都不管他,顾邵心里也没有多担心。   他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进了私塾,还没有将书取出来,便看到上面的秦先生忽然停了下来,将手里的《尚书》一扔,目光阴沉。   “顾邵。”秦先生叫了他一声。   顾邵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叫他干嘛?   “出去站着。”秦先生言简意赅。   顾邵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迟到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被先生惩罚过。如今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出去,不禁让顾邵怀疑起来,是不是他今日进门的方式不对?   他要不要再进来一次?   然而顾邵并没有这个胆子。眼看着秦先生的脸色越来越差,顾邵怂得立马站起来,走向了外头。   秦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把书带上!”   “……是。”顾邵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又将桌子上的《尚书》给抱了出去。   秦先生这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摇头了。他心里如何能不恨呢?可是老天定下来的人选,他便是再不甘愿也得认了。   但愿顾邵不要让他失望。   私塾里头的几个学生窃窃私语着。其实他们也挺好奇的,早知道平日里秦先生的脾气再好不过了,从来不会乱罚人的。今儿这这样不给人面子,还是头一次。   只是还不等他们嘀咕多久,秦先生便又拿起藤条,不轻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想说话的去外面说。”   私塾里头顿时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想去外头陪顾邵,毕竟,他们也是要面子的。   这么大人了还被先生罚站,丢不丢人?   独自在外头罚站的顾邵心头还有些委屈。   他捏些书,不高兴地同系统道:“凭什么先生只罚我一个人呢?”   系统:“我都不好意思提醒你,这私塾里头,可就只有你一个人迟到。”   “可我那是事出有因啊。”   系统实在不想同他争辩这么无聊的事儿了,又道:“宿主与其在这里废话,还不如多看两眼书,说不定待会秦先生会考你的。”   “才不会,秦先生从来就不管我。”这事儿顾邵又信心。他虽然害怕秦先生,但也深知对方不会管他。   至于看书,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些书冗长又乏味,读来就让人精神不振,他才不愿意费这个心神去看。听着里头朗朗的读书声,顾邵想了想,同系统道,“以我多年的经验,想必要不了多久,先生便能让我进去。”   系统不信。   顾邵高高地扬起脑袋,说让它待会儿睁大眼睛看着。   这一看,就看了将近一个时辰。   别说系统了,就连顾邵睁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秦先生的呼唤。秦先生真的让他在这站了一上午!   顾邵惊呆了。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头。等私塾里的学生都走进了之后,秦先生还将他单独留了下来。   顾邵越发的心里没底。他最近好像也没做什么错事吧,只是今儿早上迟了个到,瞧这也不是什么万恶不赦的罪啊。   秦先生打量着顾邵,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让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那场梦。   既然是老天指引,想必是有他的道理,若顺其自然,保不齐另有一番天地。   想到此处,秦先生又换了一个态度。他有些严肃地问道:“《尚书》可看完了?”   顾邵懵了。   系统幸灾乐祸:“我说什么来着?”   顾邵这真没想到,秦先生会问起这个。他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方才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   秦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且问你,《十三经》你都读了哪些了?”   “都……都读了一些。”顾邵说得小声。   “有哪些都读完了。”   顾邵心虚地摇了摇头。   秦先生差点没有被气出个好歹来,看我的胸口,难以置信地望得顾邵:“一本都没有看完?!”   顾邵连动也不敢动了。   “你是怎么考上秀才的?”秦先生都气笑了。该看的书一本都没有看完,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罢了罢了,”秦先生摇了摇手。就在顾邵以为自己已经被放过的时候,又听秦先生自言自语了一句,“现在学也还来得及。”   顾邵犹如雷劈。   他愣愣地看着先生:“先生您说什么?我要学这些?”   秦先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学这个,来日如何科考?八月份便是乡试了,算来算去你也只剩下四个月。时间确实有些紧,不过若是认真准备,想必也是来得及的。”便是来不及,那也得来得及,秦先生下定决心。   顾邵已经被秦先生的话给震傻了,他的心里疯狂地呼叫着系统。   系统掏了掏耳朵:“干嘛?”   “秦先生疯了!”顾邵发出尖叫,“他竟然让我去考乡试!”   系统不是没有听见。对于秦先生的转变,系统心中也有些犯嘀咕,只是秦先生能够严格对待宿主毕竟是一桩好事,系统高兴还来不及呢。   系统殷切道:“宿主,秦先生对你抱有厚重的期待,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他。”   “我呸!”要他考科举,不可能的!   顾邵不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所以压根就不想丢这个面子。再也,他也不想吃这份苦。   “你要做什么?”系统察觉到了顾邵的脑中诡异的波动,遂出声组织。   “先生……”顾邵才不管系统,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去考乡试的。他琢磨着秦先生此番应该是心血来潮,只要他拒绝了,应该就不会再难为他。   毕竟,秦先生一贯不会为难学生。想到这里,顾邵便有了底气起来,他对着秦先生,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道,“学生只怕是要辜负先生的厚爱了。”   秦先生皱眉:“怎么了?”   顾邵低头,默默道:“先生您不知道,学生家中父母双亲年纪渐长,身子又不大好,眼下正等着学生回去照顾。别说是考科举了,就连往后来私塾里上课,恐怕也做不到了。”   系统简直大开眼界。   正想电他一下让宿主老实一点,便看到秦先生盯着宿主,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胡子:“你家中父母当真身子不适?”   顾邵以为他相信了,心里有些小激动:“千真万确。”   “这样便难办了……”   顾邵心头一喜:“对呀对呀。”   那就放了他吧,顾邵心中接道。   秦先生忽得口风一转,冲着顾邵笑了笑:“话说回来,我做你先生这么多年,还未曾拜见你家父母。不过趁着这次,先去拜访一下。”   “不用!”顾邵猛地抬起头。   “嗯?”秦先生定定地看着他,身上的威压越来越重。   “学生家贫,只怕到时候招待不周。”   “无碍,老夫不介意。”   “先生大病初愈,学生怕您又过了病气。”   “这有什么,老夫的身子还没弱到这个份儿上。”   “可是——”   “没什么可是!”秦先生立马打断他,“莫不是你不欢迎老夫?”   “学生不敢……”   “那就随老夫一同前去。”   顾邵垂头丧气地认命了。   系统敬佩地鼓起了掌。它有一种预感,美好的日子似乎已经向他招手了。   秦先生是个说到就做到的人,才提起要拜访顾邵的父母,便立马让书童备着礼物登门了。   而顾邵,则绝望地缩在了墙角。   如果可以,他真想抽死刚才的自己。 第10章 拜访顾家(捉虫)   一路上,顾邵都在忐忑不安。   他越是担心,系统越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宿主要是诚实一点,现在也不会落得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所以说,坑蒙拐骗不可取,做人得诚实。”   顾邵左耳进右耳出。他本来以为秦先生知道他无意于科举之后,便能放他一马,谁知道秦先生竟然对他爹娘如此的上心。   系统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然而顾邵已经不想再跟它争这些有的没的了。他如今就盼着爹娘不在家里头,他便能随便找个由头,让先生回去。   顾邵心里忐忑不安,系统这会儿却是又欢喜又雀跃。   这宿主实在是渣得天怒人怨,好不容易见他怕成这样,系统恨不得给秦先生摇旗呐喊,让他务必保持这样的态度,将顾邵往死里逼。   便是顾邵再不情愿,上枣村也还是眼看着就要到了。   平常顾邵坐着顾大文的牛车,去县城里头得要半个时辰。可这回他们是驾着马车回来的,比平常省了一半的时间。所以尽管顾邵心中祈祷着马车慢点,再慢点,马车最终还是停下来了。   顾邵死死地贴着车璧。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及时认错,承认方才说了谎。   可他说是这样说的话,以后岂不是在先生面前再也没有了脸面?顾邵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顾邵还心存侥幸,这个点,爹娘很有可能不在家。   秦先生对顾邵的态度也有些不虞,只是今日他要同顾家夫妻俩说清楚,便没有深究顾邵的小心思。眼下,秦先生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顾邵一眼:“不下去带路?”   顾邵暗暗地握紧拳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总不能一整天都窝在这马车里头不出去吧?   心中虽忐忑得很,然而顾邵还是鼓着勇气出去了。   他是打从心底里盼着爹娘不在家的,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上枣村的人本来都不爱往顾家跑,可今日不一样,从村口里过来的马车一路朝着顾家来的,那些做完了农活的人,乍一看到这样一辆不同寻常的马车,可不就一道跟着来了。   就连顾大山和张氏,也跟在众人后头跑过来了。   只是他们到了之后没有围在院子外头看,而是直接进去了,还不等顾大山进去找他弟弟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两人便看到马车里头下来了一个人。   “邵哥儿?”顾大山揉了揉眼睛,一下子愣住了。   邵哥儿怎么坐着马车回来了?他从哪里弄来的马车?不会是又闯祸了吧。   随后下来的是一位年纪颇大的先生,一袭青衫,气度斐然,光是看着更觉得不一般。   众人仿佛被镇住了,突然间也不敢怎么说话。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顾家人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最先跑出来的是顾礼,他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先一步放开了嗓子:“爹娘!不好啦,大哥被人领回来了!”   猛然听到这样的声音,顾邵恨不得把他弟弟给摁死。   他还没有想清楚对策呢,怎么顾礼就闹开了?   “邵哥儿怎么了?”里头一前一后的传出两道声音,紧接着,夫妻俩便火急火燎地赶了出来。   顾邵捂住了脸,从脸上一直羞愧到了心里。   陈金莲在看到秦先生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错愕,顾大河确实先她一步回过神来:“这位是,秦先生?”   陈金莲眼睛一亮:“原来是秦先生,有失远迎,快请进!”   “两位兄嫂客气了。”说完,秦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顾邵,接着便领着书童跟在顾家夫妻身后,一并进了屋子。   张氏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不料顾大山想都没想到跟他弟弟一道过去了。   张氏扶额。   他家这男人什么都好,唯有一样,都这么大了,还把自家弟弟当宝贝似的,也真是瞎了眼。   顾大山都进去了,张氏也不得不进去。且她进去之后,还贴心的将院门都关上了,彻底隔绝了外头的视线。她知道这些人是有多嘴碎,哪怕是看到了一星半点儿,最后也会传得不成样子。   外头的人进院门关上了,不由得扫兴离开。   顾礼跟在顾邵后头,嘴里还在叭叭地说着:“大哥,你们先生为何会到咱家来呀?”   “废话怎么这么多?”顾邵因为之前那事,心里还气着呢。   走了两步,他又问道:“往常这时候爹娘不是在地里吗,今日怎么偏偏留在家里了?”   “今儿地里的活都弄完了,爹娘就早点回来做晚饭啦。”顾礼欢喜地说着,“幸亏爹娘来的早,要不然,他们可就看不到秦先生啦!”   顾邵听着却只想哭。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对了,小妹呢?”   “娘让她去打猪草了。”顾礼皱了皱小鼻子,对于大哥关心起了小妹十分不乐意。   他也不想多说顾小妹的事儿,在顾礼看来,明显是堂屋里头的秦先生更有意思些。   堂屋内,顾家夫妻俩看着秦先生带来的东西,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按理说这是邵哥儿的先生,他们如何能够收先生的礼物?可是这位秦先生说得也真诚,若是他们再不说下的话,只怕会显得小气。对待顾邵的事儿,夫妻俩总是这样,谨慎又小心。   秦先生见他们如此拘束,不由得笑了两声。   当下,顾家夫妻两个更拘束了。   妈呀,这位先生怎么连笑起来都那么威严,怪让人不自在的。   “之前听闻顾邵提到过二位,正好今日得空,便亲自过来拜见拜见,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不打扰,怎么会打扰呢?”夫妻俩拘束归拘束,可是该有的客套还是有的。这是邵哥儿的先生,他们可不能怠慢了,“先生能来,是我们家的福气。您是邵哥儿的学生,只有我们去拜访您的理,只是田间忙碌,这才一直没有上门亲自拜见。”   秦先生一听便知道,这两位必定是重视读书之人。   瞧见顾邵磨磨蹭蹭了大半天,终于还是走了进来,秦先生方才开始进入正题,“不瞒二位兄嫂,我今日过来,一则是为了拜访,二则,是为了我这学生顾邵。”   “为了邵哥儿?”夫妻俩面面相觑,不懂秦先生的话。   秦先生笑了笑:“这事原本该早些跟你们说,如今说来,只怕会觉得突兀。是这样,我打算让顾邵参加今年八月中旬的乡试。”   一石激起千层浪。   顾大河和陈金莲激动的连凳子都坐不住,“我们家邵哥儿,终于能参加乡试了?”   “什么叫终于?”秦先生敏锐地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顾邵头低得更加厉害。   先前他为了躲避科考,说谎哄骗爹娘考乡试的文书一直被卡着。眼下当着秦先生的面,顾邵却不能再忽悠了,“先生,学生之前一直身子不大好,所以才没有考乡试。”   秦先生冷笑一声,已经不想再拆穿他了。   总归今日事试到了顾家夫妻俩的态度,日后顾邵若再有什么借口,秦先生也能做到心里有数。   他跟顾家夫妻俩商讨完了顾邵乡试的事儿,便又说出了一句让顾邵胆战心惊的话。   “考试在即,为了让顾邵能安心科考,往后几个月,不如让他留在私塾里。既方便了教导,也不耽误他用功,两位觉得如何?”   “极好,极好!先生于我顾家有大恩德。”顾家夫妻两个连连点头,这事儿明显对邵哥儿再好不过了。   这位可是秦先生啊,教出了一位进士老爷的秦先生!有了他的细心教导,没准,他们家邵哥儿就会是下一个进士!   夫妻俩都沉浸在自己构想的美梦中,全然忘记了顾邵的想法。不过,即便顾邵有想法,他们俩也不会同意的。这样大的好事儿,不趁机答应岂不是傻子?   就这样,两方人迅速地定下顾邵往后四个月的定所。   一转眼的功夫,顾大河和陈金莲两个便恨不得将这位秦先生放在祠堂上面供着,这位秦先生,简直就是他们阖家人的再生父母呀!   至于顾邵——   他已经麻木了……   随便吧,反正他也考不上。熬过了这四个月,不,可能只要熬过几天,想必秦先生便能看出来他顾邵就是一块朽木,永远都不可能成才。   除了顾邵外,所有人都是高高兴兴的。秦先生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彻底达成了。   与顾家人告别之后,秦先生又果断地带走了顾邵。顾邵当然不乐意,还在苦苦挣扎。   不想顾家夫妻俩见他这样,一改往日溺爱的作风,直接将顾邵推出了门外:“爹娘知道你孝顺,舍不得爹娘,可是前程要紧啊。”   “你爹说的对。”陈金莲忙不跌地附和着,狠了狠心,掰开了顾邵抠在门缝里的手,“乖,快跟着你先生回去吧,别惦记着我跟你爹了。”   “可是……”   “没有可是。”陈金莲难得硬气,“邵哥儿,秦先生这般看重你,你可一定要好生读书,切莫辜负了先生的一片美意。”   顾邵是个爱装模作样的,如今他爹娘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说实在留下来,也着实不像话了。   他满心愁苦地上了马车。   才离开了上枣村,秦先生便换了一张面孔。   不比在顾家夫妻俩跟前的温和,独自面对顾邵的时候,秦先生已经摆出了一副严师的姿态:“打从今日开始,你便住在秦府的厢房里头,每日卯时起身,诵读《十三经》。”   “每日晚间赋诗一首,题目由我来定。”   “半月之内,务必将经义全部掌握,半月之后,再做策论。”   严师出高徒,秦先生深谙此道。   顾邵张了张嘴:“先生,半个月,会不会太紧了些,学生驽钝,若是做不到的话……”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可能会记下来?   “做不到?”   顾邵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想要秦先生宽限一二:“确实有些为难。”   “这样啊,”秦先生微微一笑:“要是做不到的话,我会再来拜访你爹娘的。”   顾邵:“……!!!”   这么狠的吗?   系统再次跳了出来:“宿主放心,本系统会监督你的,保准半个月能全部记住。”   顾邵沉默了,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可以直接选择去死吗?   秦先生欣赏完了顾邵绝望的脸,忽然话锋一转,“过些日子,我同几位友人有个小聚,届时你也随我同去。”   小聚?这不就是放风么。   顾邵刚想欢快地点头,便听到秦先生又拉下了脸,“务必好生表现,若是在他们面前丢了人,你知道后果的。” 第11章 开始读书   顾家。   打从秦先生离开之后,顾大河跟陈金莲开始躁动不安了起来。当着先生的面他们得装一装,顾全儿子面子,如今先生走了,屋子里又都是自己人,这两人才露出了真面目。   “这秦先生,真是好阔气!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陈金莲摸着秦先生送过来的酒水糕点,啧啧称奇。   光是这些东西便已经足够珍贵了,更别提秦先生送的礼,里头还有一根小人参。甭管年份多少,这可都是救命用的东西!   “看来秦先生对咱们家邵哥是真的看中,如若不然,也不会亲自送这些东西过来。”   “那可不?”顾大河也有些飘了,对妻子的话无比赞同,“有了秦先生的教导,说不定咱们家邵哥儿今年下场便能中。”   陈金莲眼睛骤亮:“那以后邵哥儿不就是举人老爷了?”   夫妻俩畅想着中举以后的日子,高兴地都快要站不稳了。   屋子里头,也就顾大山和张氏还清醒些。   顾大山觉得他们不能这样盲目自信,而张氏,她就等着看顾邵的热闹呢。顾邵这孩子是什么德性她能不知道?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张氏也不知道顾邵是哪里入了秦先生的眼,只不过她知道,这孩是绝对吃不了苦头的。   “这些都是后话,顾邵没中举人之前,咱们家还是先低调一些。”免得到时候没中,白白叫人看了笑话,张氏提醒道。   只是她这话,陈金莲却不爱听。还没等她怼过去,身边的憨货便道:“嫂子说的对,你放心,我们俩有分寸的。”   张氏想真问他究竟有什么分寸?不过当着顾大山的面,她也不好给他的好弟弟脸色瞧。   顾大河见桌子上的东西实在是多,又亲自捡了一些包着递给叫顾大山:“如今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这些东西也不禁放,大哥你拿回去,给大文大武他们兄弟俩也吃吧。”   陈金莲张了张嘴巴,可那憨货话都放出来了,她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   这可都是钱啊,陈金莲心在滴血。也不看看他大哥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又不缺钱,轮得着自己家送东西吗?   张氏瞥了一眼陈金莲的脸色,笑了笑:“哟,倒是让你们破费了。”   顾大河挠挠了挠脑袋瓜:“这有什么,反正都是秦先生送的。”   正说着话呢,顾小妹忽然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哼哧哼哧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到了堂屋,却见一家人都在,连大伯和大伯娘都过来了。可顾小妹看了一圈,唯独没有看到自家哥哥。   顾小妹本来在打猪草,恍然间听到有人说她哥哥回来了,还是坐着马车回来的,她便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可她紧赶慢赶,仍旧没有看到人。   “娘,大哥呢?”   “你大哥早跟着先生走了。”   顾小妹一愣,神情忽得黯然下来。原来,大哥已经走了吗?   陈金莲因为顾大河的傻大方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如今顾小妹回来,刚好成了个出气筒,“不走难不成还要等着你吗?你这个死丫头,净想着偷懒,让你出去打猪草,这么一会儿就给我回来了?饭都白吃了,真是个赔钱货!”   陈金莲一边骂,一边拿手指戳着顾小妹的额头。   顾小妹人小,被她戳得差点没站稳,踉跄了好几下。   “这是干吗呢?”张氏赶紧将顾小妹拿了过来,“她不过是惦记着她哥,能有什么错?”   陈金莲咬牙:“她偷懒!”   张氏将顾小妹身后的背篓摘下来给陈金莲看:“打了这么多的猪草,怎么就偷懒了?我还没说你,这么小的一个人,你也好意思让她干这样的重活,回头压得狠了,长个子可怎么是好?”   “不长就不长呗,你个丫头片子要长那么高的个子干什么?”陈金莲一点儿都不在意。   “你可真是——”   眼看着张氏就要开骂,顾大山赶紧拦下了她,“行了行了,今儿才出了这样大的好事,又吵来吵去的多晦气。”   张氏忍了又忍,最后终于还是忍下了这口气。不忍下又能怎么办,她只能帮得了一时,又不能帮一世。回头等他们走了,小妹岂不是又落到了陈金莲手里。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忽然间有了主意:“我瞧这弟妹你平时也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偏偏没了脑子。若我是你,这会儿必定好好对待小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陈金莲掐着腰,面露不屑。她要是真把这个赔钱货当宝,是没脑子呢。   这大嫂肯定又是在坑她!   “要不怎么说你傻呢,秦先生是何等的人,手底下又有多少有本事的学生。他能看中邵哥儿,是邵哥儿的造化,只是这造化能不能有结果,不仅要看邵哥儿的本事,还得看你们这两个当爹娘的能不能省心。”   陈金莲狐疑地看上她:“你什么意思?”   张氏摸了摸顾小妹的脑袋。可怜的孩子,怎么就生在他们家了。   她道:“秦先生那样的人,你觉得他会瞧得上一个为了几两银子便准备将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平日还对她非打即骂的人家不成?”   顾大河夫妻俩的脸色“唰”了一下就变了。   他们倒是没想到这一点,陈金莲不想在嫂子跟前低头:“这事儿,这事秦先生未必就能知道。”   “他也未必不知道,你们夫妻俩当初卖女儿的架势那么足,惹得好些人过来看笑话。如今邵哥儿只是个秀才,外人不过是说说闲话罢了,终究没有什么影响。等来日他考中了举人,考中了进士,你们若还是这样对待小妹,那就是活生生地在他面上抹黑了。”   顾大山也附和道:“你嫂子说的不错,正是这个理。”   “嘁……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陈金莲嘀咕了一声,不过底气却也没有方才那么足了。   张氏知道她这德行绝非一朝一日能改得了的。今日她就说到这儿,能不能听进去还得看这夫妻俩良心究竟丧到什么程度。哪怕是听进去了一点儿,往后小妹也能过得好一些。   张氏低下头,捏了捏小妹的小手。   可怜见的,人家小姑娘手上都是肉窝窝,就她,瘦的一点儿肉都没有,真是叫人心疼。   顾小妹知道大伯娘在帮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记着大伯娘的好。   她抬起脑袋,毫无芥蒂地朝着张氏笑了笑。   张氏一愣,而后摇头:“憨丫头。”   被顾小妹惦记的顾邵如今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去了秦府,顾邵才发现先生已经让人将他的屋子给收拾妥当了。   厢房离私塾也不远,里头干干净净,除了书便还是书,干净的一丝污垢也没有。   这样的地方,最不适合顾邵。可他偏偏要在这里待四个月。   “每日上午,我会让书童过来看你诵读经书,午时我亲自过来抽查。”   顾邵还想再争取争取:“可是私塾里还有课。”   “私塾的课你也不必再上了,上午安心诵读,下午我会亲自过来叫你义理。”秦先生三言两语便断了顾邵的退路。   顾邵已经服了秦先生了。   只是他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秦先生偏偏选中了他?私塾里头那么多一心奔着科举去的,那么多勤奋好学的,怎么就偏偏挑中了他呢?   等等!   顾邵突然灵机一闪:“系统,你是不是对秦先生做了什么!或者,秦先生是你派我过来的奸细?”   系统翻了一个大白眼:“本系统除了约束宿主,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管到别人身上。”   “不可能!”顾邵瞪大了眼睛,“那你怎么解释先生的变化?”   “我怎么知道。”系统才不会管那么多。左右如今又多了一个人管顾邵,再好不过了。   顾邵还在疑神疑鬼。   秦先生说了半天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拿了一个棍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刚才说的都听明白了吗?”   顾邵有点傻,刚刚先生都说了什么来着?   只是他惯会装模作样,连连点头:“都听明白了。”   “既然听明白了,还不赶紧去做?”   顾邵发了难,不过他一想,先生竟然让他考科举,这会必然是让他去看书的。遂赶紧跑到书架子旁边,找到了一本《论语》。   秦先生叹了一口气:“让你看的是桌子上面的书!”   顾邵看了一眼桌案,见了上头摆着一摞册子,放在恍然大悟地走了过去。   凑近一看,顾邵觉得眼花缭乱,头皮发麻。   这上头写得不是别的,正是秦先生记下来的乡试题,密密麻麻,看得顾邵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妈呀,先生不会让他现在就开始做题吧?   秦先生自然不会对顾邵这么有自信:“刚才说的话想必你也没听进去。这题目是我近两年摘录的,你有空的时候多翻一翻,早日熟悉一下乡试的考题,免得来日里进了考场,还什么都不知道。”   系统本来在装乖巧,待看到那个题目以后,瞬间来了精神。   只是它并没有立马有动作,等秦先生走了之后,它才终于跳了出来,清了清嗓子:   “咳咳!鉴于宿主这两日表现极佳,系统决定予以奖励。”   顾邵正要说不用,系统已经先一步发放出来了。   白光一闪,桌子上便又多了几套书。   系统一本正经的打广告:“《五年乡试,三年模拟》,网罗大齐五年乡试全部考题,每一个科举人的倾情推荐,宿主值得拥有!”   顾邵只觉得嘴里发苦:“你发给我这个作甚?”   “自然是要监督宿主认真完成了喽。”   “你做梦!”顾邵叫道,“我是不会做的,快把这鬼玩意儿收回去!”   系统笑眯眯道,“奖励一旦发放,不可回收,宿主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本系统的一片心意。要不然——”   “滋滋”地电流声划过顾邵脑海,可怕至极。   一瞬间,顾邵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第12章 系统摊牌(捉虫)   住进秦府的厢房后,顾邵再也没有了往日那般快活似神仙的日子了。   白天,他要忍受那些难背又拗口的书,晚上,还早承受系统随时随地的摧残。短短几日,顾邵揽镜自照的时候,竟然觉得自己已经消瘦了许多。   然而,不论是系统还是秦先生,都觉得还远远不够。   系统每日都监督着顾邵做题。它信奉题海战术,熟能生巧。这么多的题目,它就不信不能将顾邵给调教出来。是以,系统理所当然地压榨顾邵的睡眠时间。   问题不在于这个,而在于,即便顾邵每晚能够睡着的时间并不长,可他第二日起身的时候,依旧还是精神满满。   对此,顾邵有理由怀疑是系统做了手脚。他甚至怀疑是系统偷偷给他吃了什么,比方说,什么壮阳的药。   听到顾邵的话,系统恨不得吐他一脸口水:“本系统可不会做那些龌龊的事。”   “壮阳药怎么就龌龊了?这可是正经的药,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顾邵对系统的反应感到很不喜欢,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不过,他见系统反应的这样强烈,他也就没在往什么药上怀疑。他这个小破系统,虽然压榨人的功力是一等一的,但是认真说起来还算是老实,并不会说谎话。   顾邵抱着胳膊:“那你倒是说清楚,这两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每天晚上只睡一个时辰,怎么白天就困不了呢。哪怕他真的困了,顾邵也能在秦先生跟前替自己求求情,让秦先生放他几日假,可他就是不争气!   读书都读得那么辛苦了,竟然不困!   系统没有立马回答。   顾邵摊开了手,将跟前的书推到一边:“你要是不说清楚,那今日咱们也不用学了。”   系统冷哼一声,哟,这是翻身做起主人来了?它还没死呢!   顾邵一瞬间便感受到了系统满满的恶意,他颤抖了一下,随即稳住表情,仍旧波澜不惊地说道:“我是你的宿主,又不是你的奴隶,咱们俩,是平等的!”   虽说这话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可系统难得没有反驳。   顾邵多懂得揣摩人心啊,立马就知道,这系统果然还是吃这一套的。他们俩真的是平等的,他若是没有犯错系统也惩罚不到他身上,认识到这一点之后,顾邵忽然没有那么害怕系统了,“你先前让我干什么事我都干了,让我做这些题目我也做了,如今我只是问你个事儿罢了,难道你样也要瞒着我?这也未免太不厚道了。你总不能把我当傻子糊弄吧,咱俩毕竟是要日日相处的,何苦把事情弄得这么僵?”   系统沉默良久。   最后,它觉得宿主说得也不错,他应该有知情权,系统便透露了:“宿主睡觉的时候,本系统打开了附带功能,将时间流速调慢。所以,在宿主睡觉的时间里,屋子里时间的流速,跟外头时间的流速是不一样的,差了好几倍。”   至于究竟差了多少倍,那得看系统想让顾邵学多久。这是系统隐藏的功能,随着科考题派放之后随机衍生出来的。本来系统也没想这么快说的,只是顾邵既然问起来了,它也就不再卖关子了。   顾邵听得云里雾里,压根就没懂:“你这是,说得什么呢?”   “简言之,宿主睡觉的时间比别人长了许多。”   这一刻,顾邵福至心灵。   他“嚯”得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面前的那一摞书:“那我做题目的时候,是不是时间也比别人长?!”   系统犹豫了。   顾邵气得想撞墙!   怪不得,他说一个晚上怎么会这么漫长呢,漫长到做了半本书的题目都还没有到天亮。顾邵也不是没有做过题,以往秦先生布置的课业,一晚上他也就只能做一道。虽说中间也有他磨磨蹭蹭的原因,但一晚上,顾邵最多也能中两道题,哪里会像如今这样?   合着他是被系统安排得明明白白,若不是他今儿自己问了出来,只怕乡试过后,他依然傻乎乎地被系统骗着。   “你怎么能这样?”顾邵满心愤怒。   “系统这也是为了宿主好。”   “去他娘的为了我好!”盛怒之下,顾邵甚至说出了一句粗话。   他眼睛瞪了半天也不知道瞪谁。   悲催如顾邵,至今连系统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能独自在一边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这样背地里暗算我,算什么本事?它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恶不恶心?”   系统觉得恶心才怪呢:“正如宿主当初觉得卖了你妹妹是对她好一样,如今本系统的所作所为,也是觉得为了宿主好。”   这是什么道理,顾邵头一次见到这么不讲理的东西:“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系统懒懒地问道。   “我那是诚心的,是真心为了她好。”   “那我也是。”   顾邵磨了磨牙齿,忽然气急败坏地坐了下来,这破系统,最会狡辩,他只恨自己说不赢它!   系统再次道:“宿主也不用太在意,如今这都是权宜之计。毕竟只剩下四个月的功夫,倘若从头开始学,时间肯定是不够的,宿主也未必能高中。”   “我压根也没想过高中!”   “呵,”系统凉凉地讽刺了一句,“用了家里那么多钱,却从来没想过为家里人考虑,自私自利,心性薄凉,说的就是你,真不愧是渣男。”   顾邵不服气地顶了一句:“我不是,你别胡说!”   “如今只是没有渣到骨子里,宿主及时遇见了本系统,尚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过往后改得再彻底,也抹不了你为了银子卖妹妹,骗了父母的钱逛酒楼,为逃避劳动待在私塾混吃等死,没给家里挣过一分钱的无耻行径。”   “胡说!”顾邵被说得耳朵根都红了,连连争辩,“那五百文——”   “那也不是宿主自愿挣的。”   顾邵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丧气地不得了,他明明,也没有这么一无是处。   系统又道:“顾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为了供应宿主读书,已经耗费了家中大半钱财。可宿主呢,整日浑浑噩噩,不思进取,跟着一帮狐朋狗友鬼混,净想着骗钱。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地恨不得挂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算了。”   顾邵被他气得都快要炸了,可偏偏就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宿主能上进些还是好的,若是不上进,继续混吃等死,终有一日,顾家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顾邵被这最后一句话唬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你,你说的是真的?”   系统没有瞒着:“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原本的结局中,宿主坏事做尽,终得报应,顾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可……可你不是说我攀上了权贵吗?”   系统简直无语了:“希望宿主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反派,顾家又没有什么根基,即便一时攀上了权贵,最后也还是会被无情舍弃,落得个家破人亡惨状。哦,不对,你的家是被你自己毁掉的。”   忽得,顾邵嗓子有些堵,说话也显得费力:“那我爹娘他们?”   “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于这点,系统并不同情。   “除非宿主接受改造,否则同样的结局还会继续上演。”作孽太多的人,纵然能风光一时,可老天终究还是会给他报应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   这些话,对于顾邵来说,冲击还是有些太大。   顾邵知道,系统不会骗他。既然他这样说,那么他顾家日后的结局,必定好不到哪里去。顾邵虽然没心没肺,但也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爹娘,看着他弟弟妹妹,跟他一块落难。   他盯着眼前的书,陷入了沉思。   骤然从系统那儿听到了自己和自己家人的未来,顾邵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这一晚,顾邵都有些精神恍惚。系统也没有再为难他,更没有逼着他再做题。   顾邵如愿以偿地好好睡下了,可他却没有睡得安稳。   梦里,顾邵一直陷入系统为他描述的“未来”当中。大雪封路,他的爹娘衣衫褴褛,竟然就这么被人活活打死在了雪地里。   漫天的白雪,刺目的鲜红……   毫无疑问,顾邵是被吓醒的。醒来之后,顾邵摸了摸胸口,只觉得那儿到现在还在怦怦直跳。   幸好,幸好只是个梦。可是系统的话还在耳边,要是他不做改变的话,是不是爹娘就真的会变成那样?   下半夜,顾邵便再没有睡着,等第二日起身的时候,他这精神反而比睡前更为恍惚了。以至于等到中午秦先生过来检查顾邵课业的时候,顾邵也总是回不过来神。   “你今日是怎么一回事?”讲过题目之后,秦先生方才开口问道。   秦先生经过这些日子的教导,也越发认定了当初那场梦的寓见之意。   身为先生,他最知道顾邵肚子里有多少学问。如今将他接来秦府,可以说完全是从头开始。可令秦先生没有想到的是,顾邵竟然真有几分天赋,许多东西说一遍便记住了,甚至他私底下还涉猎甚广,虽说都不是正经的东西,但杂书看多了,总有些外人没有的见识。   所以,秦先生对教导顾邵也越来越尽心了。   如今见顾邵如此疲惫,秦先生不免要问上一问。   顾邵打了一个呵欠,闷声回道:“昨夜里没有睡好。”   “几时睡下的?”   顾邵懵了一下:“学生也记不大得了。”   秦先生也没有怪罪他。顾邵这些日子的进步他都看在眼里,若非真的用了功,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地步的。   “虽说时间紧迫,可你也得注意节制,切莫看书看的太晚了。”   顾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想说他想要回去看爹娘的时候,又听秦先生道:“明儿你就不必在府里待着了。先前同你说的那个小聚,便是明日,你到时候收拾收拾,随我一同过去。”   难得出去见人,顾邵却也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只问道:“那,学生需要带什么过去吗?”   秦先生微微一笑:“带上脑子就行。”   顾邵郁卒。   一个两个的,净想着欺负他,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第13章 去见世面   顾邵这次能跟着一块儿去,也是沾了秦先生的光。   在这金坛县里头,能与秦先生交情不浅的文人,其实并不多。   虽说秦先生不过是个秀才,可秦家早先便是耕读世家,秦先生自己又教出来了一位进士,家中的两个儿子亦去做了学官,在这金坛县一带,秦家的地位自然是非同寻常的。   顾邵对秦先生这类人向来怵得很,总觉得当着这些人的面,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自在。   只是如今他当起了秦先生的关门弟子,即便他是被迫的,可是这些事,往后他也推脱不得了。   顾邵跟着秦先生坐着马车去了一处私人园子。   园子在县城东南处,便是做马车也行了将近两刻钟之久。   到了那地儿,顾邵心里有些没底,只因来之前秦先生曾再三交代,让顾邵不许丢了他的脸。   他这犹犹豫豫的样子,让秦先生看得气管子都疼:“要下来就利索一点,做什么妇人家的情态。”   顾邵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秦先生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不多时,两个人便进了园子。里头的人已经到齐了,秦先生过来之后,陈秀才和郑举人便起身过来相迎。   顾邵在看到那位陈秀才之后,瞬间端起身子来,略显恭敬地朝他行了一个礼。这是这恭敬有几分真,便值得商榷了。   陈秀才果断地受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之后,道了一句“极好”,方才含笑着同秦先生寒暄起来。   顾邵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多插嘴。   这陈秀才本名陈寅,与秦先生是同年,关系素来不错。不过陈秀才不比秦先生执着,他试了两次科举之后,知道自己怕是考不上举人,便及时收手,安安心心地当了一个小地主。   前些年,陈秀才出门的时候被贼人盯上,危难之际,顾大山和顾大河兄弟俩刚好赶到,刚好救下了陈秀才几人。   之后陈秀才想报恩,顾大山自然将家境不如他的弟弟给推了出来。   陈秀才本就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在知道顾大河家有个不错的长子,还是个读书人之后,心中便起了心思。待见了真人,陈秀才更觉得对方一表人才,是个不错的后生,当下便琢磨着结为儿女亲家。   这事儿顾家人自然是再乐意不过。顾大山和顾大河一听陈秀才有了这个打算,忙不迭地应下了。   只是陈金莲听闻这婚事之后,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要她说,自家儿子便是配知县家的嫡长女也使得,这陈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地主,陈家家主也不过就是个秀才罢了,这样的人家配她儿子,实在是勉勉强强。不过陈金莲虽然这么想,却也未敢表现出来。   她惯会装的,陈家人见了他之后,反而觉得陈金莲是个客套人,因而对顾家的好感又添了一层。   有了陈秀才这个牵头搭线的,顾邵这才进了秦先生的学堂,开始正儿八经地读起了书。   后来,又稀里糊涂地考中了秀才。   这之后,陈金莲就越发地飘了起来,一度在心中鄙夷起了陈家。她这态度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家里人也多多少少能看得出来。   许是受了她影响,就连顾邵对待陈秀才的时候,也没了,一开始的小心翼翼。   系统对顾邵的心思掐得准准的,见他这会儿又在装模作样,不免讽刺道:“要是没有这位陈秀才,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地呢,做人都有良心。”   “我哪儿没有良心了,没见到我刚才已经向他行过礼了吗?”   系统凉凉地笑了一声,事实证明,宿主一家人都是极品。   那边,几个先生碰头之后,便开始品茗赏画。一时,又有郑举人让人拿出一盆开得正好的芍药,让众人品鉴。   文人凑在一块儿,自然是要诗文唱和的。   几个先生在亭子里作诗,余下的学生便在水榭里头三三两两地聚着。因这些先生时常聚在一块儿,所以他们手下的得意门生彼此间也都熟悉了。只是今儿,他们中间却多了一个人。   所以,难免引人注目了一些。   顾邵一板一眼地坐在那儿,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实则心中早已经烦躁不安。   他能感受到众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放在他身上,带着好奇跟打量,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这样的目光,顾邵仍然不大适应。他更喜欢所有人敬佩一般地仰望着他。   系统觉得顾邵这样的心态就不对,他不能总和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凑在一块儿,借以寻找优越感:“宿主你不去打招呼吗?别人都在看着你呢。”   “我才不去。”顾邵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明显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他们都不来找我,我做什么要求不找他们?”   顾邵倒是不想凑过去,只可惜那边的人一直没有停下对他的讨论。   都是在一个县城里头,方才秦先生介绍了之后,他们便知道这位是谁了。说起来,这位还算是他们金坛县少有的年少有为之。   这水榭中,刚好还有另一位厉害的。   “也不知那顾邵,到底能不能同周兄相较。”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便笑了:“怕是不能。这顾邵倘若真有本事的话,怎么会一直这般籍籍无名?秦先生为何一直不曾带弟子过来,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   “也是。”众人笑道,“秦先生并非没有弟子,只是一直没有胜过周兄的弟子罢了。”   秦先生好面子,为了不输给韩先生,便咬牙,一个也没带过来。如今这个,听着来头是不小,可内里究竟有几分本事,却不得而知了。   他们议论的正热闹,只是众人口中的“周兄”未曾说过一句话。   他一直盯着顾邵。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顾邵,兴许就是他的对手也说不定。   顾邵也发现了,这些人里头,唯有一个人看他的时候格外的与众不同。   他借着喝茶的功夫,偷偷地观察了一眼。才瞥了一眼,顾邵便觉得危机丛生,“系统,那个穿蓝衣裳的人是谁?”   系统瞥了一眼:“周斯年。跟宿主一样,也是个秀才。”   说起来,金坛县老老少少的秀才,好像都在这园子里了。   顾邵看了一眼对方不算差的长相,又想到他的身份,顿时不乐意了:“你胡说什么?我跟他怎么能一样呢,他长得那么丑,哪里比得上我。”   他不说才比子建,至少貌若潘安。   系统嗤了一声:“也是,他同你确实是不一样的。”   顾邵扬了扬下巴:“知道就好。”   系统:“人家那是正儿八经考出来的秀才,不像你……”   顾邵差点跳脚:“我怎么啦,你说清楚!”   系统懒得掀顾邵的老底。   顾邵还要找系统理论,便听到秦先生那边喊了他一句。   顾邵瞬间收敛了火气,乖乖地走了过去。   到了亭子里才得知,原来先生已经做好了诗,准备让他誊上去。   顾邵知道秦先生的意思,可其他人就未必知道了。   平日里与秦先生最不对付的韩先生就看不惯他这一套:“不过就几个字而已,你要假他人之手,未免太过安于享乐。”   秦先生睨了他一眼:“我乐意!”   韩先生瞪直了眼睛。   郑举人在旁边打圆场:“好了好了,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转过头对韩先生道,“你也知道文胜头一次带学生过来,怎么也得让他使唤一把,过一过当夫子的瘾。”   安抚完了韩先生,郑举人又揶揄地看向秦先生:“不过,咱们也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偷懒,学生谁没有?既然你开了这个头,索性大家都不要写了,都让学生代劳。”   旁边站着的几个学生也是知趣的,听到这话跟出来表决心,道自己愿意给先生誊诗。   如此,皆大欢喜。   秦先生叫来顾邵誊诗的档口,韩先生也叫来了自己的得意门生,那人不是别个,正是方才系统口中的周斯年。   韩先生和秦先生不和,是整个金坛县都知道的事儿。有的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是这两个先生觉得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总想着将对方比下去。正因为他们曾经闹得不愉快,以至于两家的学生碰了面,便是认识,也不会打招呼。   眼下韩先生看着自己弟子将自己的诗漂漂亮亮地写在纸上,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自问于诗词一道强过秦文胜,他的学生又一看就赛过那个叫顾邵的,且看今儿输了过后,秦文胜的那张老脸还要往哪里搁?   写完以后,韩先生吹了吹纸,又随口问了一句:“这两日书本温习的可妥当?”   周斯年也没有想到先生会问起这个,突然的一句让他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还算妥当,一直都听着先生的话,按部就班的温习着。”   “那就好。”韩先生压低了声音,“方才我听秦文胜吹嘘,说是自己学生会参加今年的乡试,还夸下海口,道自家学生如何如何优秀。虽说那些话不可信,但你也得惊醒着,万不能落后于人前。”   周斯年无奈称是。   先生什么都好,唯有在遇上秦先生的时候,还有些患得患失。   他们两人嘀嘀咕咕,秦先生老远也看到了。   扫了一眼那姓周的小子,再看看自己身边玉树临风,稳若泰山的宝贝弟子,秦先生胸中涌起无限的自豪。 第14章 压人一头   叮嘱完了自家学生,又看他已经将自己的诗誊了上去,韩先生仔仔细细的瞧了一眼后,断定这园子里肯定没有比自己写得更好的诗了,也没有比他学生写的更好的字了,方才矜持地转过身。   韩先生原本是想着矜持点儿,等着别人发现他的学生头一个写完,好让众人都能夸一夸他的宝贝学生。   不料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却见后头的一堆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围在了秦文胜跟前。   韩先生立马皱起了眉。   周斯年也有些好奇,便放下笔,也走过去准备看上一眼。   对于顾邵,周斯年还是极为感兴趣的。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人也许就是他未来的对手。兼之刚才先生也提到,顾邵八月之后会去考乡试,周斯年便更认定了顾邵是个有学识之人。韩先生本想要阻止,可手伸到一半,却发现学生已经凑过去了。   他脸色有些尴尬,不好独自站在这边,遂也一道过去了,冷声问了一句:“好好的,都围在这边做什么?”   秦先生挺直了腰板,听到这话之后,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韩先生更加没了好脸色。   郑举人跟其他一家人却对顾邵刮目相看,纷纷道:“难怪方才文胜说完让他的学生替他写,这一手字,是个人看着都羡慕。”   “就是,有这么一首字,甭管写什么,你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秦先生听着他们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心中别提有多美。只是做人,偶尔也需要谦虚一点的,所以秦先生道:“只是写得稍微好了一些,值不得你们这么夸,他年纪还小,夸得太过,容易让他骄傲自负,未免不大好。”   “你啊你,得了便宜还卖乖。”郑举人何尝不知道秦先生的心思呢。   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的学生,除非对方真的只是个绣花枕头,不是文墨,否则凭着给你一手好字,将来怎么着也能混出一个好前程来。更何况,众人都知道顾邵已经考中了秀才,是个难得的有为青年。   怎么看,老秦都是赚了。   恰恰就是个绣花枕头的顾邵:“……”   他握着笔,面上八风不动,心中瑟瑟发抖。无他,对于这些人的夸赞,他听着只觉得心虚。   顾邵悄悄地看了一眼先生,却见先生春风满面,骄傲得意,好像他本来就是那么优秀似的。顾邵心中颇为感慨,看来,他的修为果然不如先生。   站在旁边听了半天屁话的韩先生早就不乐意了。他觉得自家学生才是最优秀的,这些人都没有看到斯年的字,怎么就一门心思地夸起了人家顾邵?   “听到你们夸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看上一眼。究竟什么样的字,配得上你们如此大惊小怪。”韩先生说着还有些不服气。   秦先生也不介意他的酸话,反而极为大方地将他的诗递了过去。韩先生臭着脸接了过来,周斯年站在他旁边,见状便赶紧也伸头看去。   只一眼,师生两人便再也没有了言语。   诗是用正楷誊上去的,那一手楷书浑厚挺拔,开阔雄劲,恍若颜鲁公在世。这颜体,当真是写得绝世无双,世所罕见了。   被比下去了……这是师生二人唯一的念头。   秦先生得意洋洋地摸着胡须,故意问道:“如何?”   韩先生打量了顾邵一眼。他同秦先生一般大的年纪,只是韩先生严肃惯了,便是对待学生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笑过。这一打量,眼神又是无比的锐利,一时间让顾邵都有些胆颤了起来。   他一抖,秦先生便知道是什么意思。秦先生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先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他的学生。   “你盯着他看做什么?”秦先生护短地问道。   韩先生哼了一声,轻轻当下手里中的宣纸。   “后生可畏。”他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秦先生愣了一下,随即闷闷地笑了两声:“算你识相。”   突然见他俩人和解,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两个老伙计脾气倔着呢,从年轻的时候一直斗到了现在,彼此都没有服输过。至于承认谁比谁强,就更不可能了。他们本来还以为今日韩先生会死扛到底,却不想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品性。若见到有真本事之人,韩先生也不是不能服软的。   众人感慨之余,又忍不住撺掇道:“文胜,你这学生来都来了,不如再让他多抄几首诗,如何?”   “不如何。”秦先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这学生的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别人的。物以稀为贵,古来如此。   众人少不得要说他小气。   秦先生也认了,小气就小气吧。反正他们也只能说这样的酸话了,谁叫他们没有一个写得一首好字的学生呢。说起来,老天爷还是善待他的。   郑举人几个失望,韩先生心里也是失望的。文人,哪个不好字?如今这样一个宝贝摆在眼前,这偏偏不是自家的,这叫人心里怎么能舒服?   周斯年自打看见字之后,内心的震撼便从来没有消失过。等几位先生已经说起了别的话,他才三两步走到顾邵身边。   顾邵本来还在慌神,冷不丁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还是之前盯着他的那个人,差点吓了一跳:“你——”   周斯年拱手:“我姓周,字斯年。”   顾邵哦了一声,虽然之前跟系统说了几句周斯年的坏话,可是顾邵心里也清楚,周斯年跟自己是不同的。人家一看就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跟他可不是一个路子。他如今便是开始学习了,也是被逼无奈,走头无路的下下策。前有爹娘逼迫,后有先生虎视眈眈,顾邵不得不逼着自己咬牙看书。   眼瞧着顾邵没有要说话的心思,周斯年觉得他或许比较内敛,善言辞罢了。遂主动道:“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年了。”   顾邵看了他一眼。   “你我是同一年的秀才。”周斯年说完,又道,“只是先前你一直不曾露面,所以你我虽为同年,彼此间却不相熟。”   顾邵心说,不熟才好呢,熟了他岂不是露馅了?愣神间,却又听周斯年道:“我刚才听先生说,你也是要参加乡试的,既如此,咱们这些人更应该多切磋切磋。”   “……切磋什么?”   “诗词,经义,策论,书画,无一不可,只要顾兄愿意,斯年随时奉陪。”   顾邵吓惨了。这周秀才,莫不是魔怔了吧?他就是个半吊子呀,切磋什么,“我看你是高估我了,这些我都不大会。”   周斯年爽朗一笑:“顾兄太过礼让。我知道顾兄学问渊博,又精通书法,兴许不屑同周某切磋。”   顾邵连连拍手:“你别多想。”   “那顾兄是愿意与我切磋了?”   顾邵欲哭无泪:“我……”   “一月之后溧水边有场文会,届时县里的诸位学子都会参加,不知顾兄可有兴趣前去,与众人一较高下?”   顾邵立马想要拒绝,只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他去!”   不知何时听到了两人对话的秦先生,果断地替顾邵应下来了。见顾邵满目震惊,秦先生又端着脸道:“既然要考科举,如此文会,他自然是要去的。你们俩年龄相仿,又同是乡试考生,自然该多切磋切磋。”   韩先生不屑地哼了一声,比文的,那顾邵肯定比不得自家学生!   秦先生与他睨了他一眼,争锋相对:那可未必!   两位先生斗得暗流汹涌,被坑进去的顾邵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不过周斯年却甚为满意。得了准信,他也没有再打搅顾邵,当下愉快地离开了。   都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从前是他太过自负,殊不知这金坛县比他出众的大有人在。想到下次文会,周斯年下定决心,一定会好生准备!   这一上午,顾邵便跟在秦先生后头,当一个听话老实的学生。已经被坑了一次,他真是怕了秦先生会再把他往火坑里推,遂时时盯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几个人离开了园子,顾邵才终于缓了一口气。   还没上马车,后头忽然又来了几个人。   顾邵眼尖地看到,来人正是他的未来岳父。   陈秀才确是是来找顾邵的。秦先生知道他们翁婿两人之间必有话说,先一步上了马车,没有打扰这两个人。   陈秀才有没有别的话,只是见女婿今日这样给他长脸,心中颇为满意,过来赞赏几句。   顾邵臭不要脸地接了这一番赞赏。   临走之时,陈秀才又塞给了他一个荷包:“如今虽住在秦府,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该花的地方还是得花的。”   顾邵掂量了一下荷包,眼睛骤亮:“多谢岳丈大人。”   陈秀才摆手,让他赶紧上去。   上了马车之后,顾邵便将荷包给收起来了。大概是老天也知道他今日过得不不容易,回了秦府之后,秦先生突然大发慈悲要放他半日的假,让顾邵回家探亲。   惊喜来得太突然,顾邵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高兴才好。   匆匆忙忙离开了秦府,顾邵就带着荷包,直奔酒楼去了。   他本来想要痛痛快快地吃一顿,最好将这里面的钱都花个干净,以解他这些日子的憋屈。可是临门一脚的时候,顾邵固然犹豫了。他想到了自己昨日的梦……   若是不改变的话,那就是他们一家人的下场。顾邵盯着手里的荷包,从前,他花钱的时候是毫无压力的,可是现在,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思衬再三,顾邵还是没有进去。   拎着几大包的东西回去时,顾邵还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怕是疯了。 第15章 摘野果子   顾邵最后还是回了家。   当然不是走回去的。既然有了银子,顾邵也不会委屈自己,更何况他觉得自己今儿舍己为人,带了这么多的东西回去,实在是委屈大了。   故而,顾邵雇了一辆牛车,晃晃悠悠地回了上枣村。   到了村口,顾邵才从牛车上下来,自己提着东西往家里走。走着回去,才能让爹娘看出他的诚意,对他更加心疼!   顾邵想着爹娘是应该好好心疼心疼他,他为了这个家实在是操碎了心,还在在秦先生那儿忍受着没有止境,令人发指的折磨。他就是家里最辛苦的人!   顾邵满心里都是诉苦的话,可到了家里打开门一看,好家伙,除了顾礼这个臭小子,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顾邵心中失望,想着爹娘可真不会挑时辰出门。之前先生来他们家的时候,他盼着爹娘不在家,爹娘偏偏那日早早地回来了;这会儿他盼着爹娘看到自己风尘仆仆地回来,他们偏又不在。   将手上的东西放桌子上一放,还不等顾邵开口,顾礼便跟猴儿似地蹿了过来:“哥,你买了什么?”   他说着就要上手拿,顾邵板着脸拍掉了他的小脏手。   顾礼疼得龇牙咧嘴,不过他还是比较听他哥的话,见大哥不高兴了,便不敢再伸爪子了。   “我就看看嘛。”顾礼小声解释。   顾邵没听他的,只问道:“爹娘还在田里?”   顾礼赶紧点了点头。   他长得虎头虎脑,顾邵没忍住,便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顺手拍了两下:“行了,去把爹娘叫回来,回头再给你分东西吃。”   顾礼“嗷”了一声,忙不迭地冲出了屋子。   他动作快,又满心都惦记着顾邵带回来的东西。虽然都包在一块儿顾礼也没能全部看清楚,但是凭他的嗅觉,顾礼认定了里头必定有好吃的!   顾礼动作快,还没一会儿功夫就跑到了自家的田里。顾大河和陈金莲一听到儿子回来了,也赶紧收了农具,忙不迭地跟着小儿子一道回家了。   算算日子,他们可都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见到大儿子了,心里想得厉害。今儿早上两口子还在念叨着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呢,谁想下午就得了消息了。   见到爹娘,顾邵忽然有些恍惚……   隔了太久的时间没见面,加上上回那个噩梦,让顾邵一时间有些似梦似幻之感。陈金莲一见儿子这样子,便慌了神:“邵哥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啊,是不是走累了,还是在先生那儿受委屈了?”   “秦先生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人。”顾大河道。   “那怎么回事?”陈金莲说着就伸出手在顾邵脸上轻轻拍了拍。   顾邵回过了神,下意识地朝着爹娘笑了笑:“没事,就是这阵子读书,有些太累了。”   “原是这样。”陈金莲抚了抚胸口,“可把我给吓坏了。”   顾大河见儿子没事,这才拿过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腿,道:“早上你娘还在琢磨这要不要去秦府看一看你呢,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回来了,可是先生放了假?”   顾邵心想,先生若是不放假,他也不敢回来啊。他将这些日子的遭遇还有今儿在郑举人园子里发生的事都跟他爹娘说了一遍。   夫妻俩听了之后,愣了半晌。   顾邵正疑惑着,忽然又听到爹娘脸上露出狂喜:“我就知道我儿是个聪慧过人的!”   本来想说说自己这些日子是如何辛苦,好让爹娘心疼多接他回来住两天的顾邵:“……”   许久,顾邵打断了欣喜若狂地两人:“爹娘,那只是几位先生的客套话罢了。”   “怎么是客套话?明明是我儿优秀。若真是客套的话,怎么没有客套到别人身上。”顾大河也有熏熏然了。   顾邵还想再说,去和他爹一口打断:“你如今得了秦先生的器重,还能借此机会看到那位郑举人,可要珍惜这样的机会,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请教。”   顾邵抽了抽嘴角。   陈金莲也接着道:“可不是这样。我听说那些学问大的都喜欢谦虚的人,邵哥儿你虽懂得多,学问也不浅,可在他们面前也是得装一装的。等学成了,回头乡试一准考个举人回来!”   “举人算什么,我们邵哥儿可是要考进士的!”   “到时候一准封侯拜相!”   夫妻俩的口气一个比一个大,听了顾绍心里发虚,脚下发软。   都,都怪秦先生。   要是他没来,爹娘便不会魔怔似地让他考科举。今年也不是他的本命年,怎么日子过得就这么惨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就没有一个好事儿。   夫妻俩畅想了半天,最后才将目光落到桌子上,“这……又是秦先生送的?”   顾邵连忙摇头:“今儿上午在园子里遇到了岳丈大人,他怜惜我读书不易,摘了一个荷包给我,里头有几两银子。我回来的时候,便用那银子买了些东西。”   顾大河感慨:“你这岳丈是个阔气的。”   一出手就是几两银子,若不是家里大,不在乎这些钱,哪里禁得住他这样花?   陈金莲一听是陈秀才给的钱,顿时就没有顾忌了,赶紧打开那些包裹。里头有吃的,有穿的,还有顾大河最好的一口酒,还有顾邵特意给他娘买回来的一小盒胭脂。   陈金莲看到那胭脂,面上臊得慌:“我都多大年纪了,如何用的来这个?”   “娘您年纪哪里算得上大,再说了,这胭脂做出来本来就是让人涂的,只要涂得好看,便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也能年轻几十岁,更何况娘您这样年轻的。”   陈金莲被他哄得心花怒放,一时又狠了狠心,说是要再宰一只鸡给顾邵炖汤吃。   顾邵心中一喜,看来东西是买对了。   因为上次没吃到那两个鸡腿,以至于顾邵对家里的鸡已经有种执念了。   陈金莲一边收拾东西往里面走,一边嘀咕着:“算那姓陈的还识相。”   知道他们家邵哥儿要考进士,巴巴地贴上来了。   外头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没听到这话。顾邵都回来了这么久,也没看到小妹她人,不仅问了顾大河一句。   顾大河这才想起来小妹还在外头:“她呀,好像是去摘野果子去了吧。”   顾礼本来在吃东西,听到他爹说起顾小妹,哼了哼:“这么久都没回来,肯定是在外面偷吃了!”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偷吃?”顾邵轻轻了一下他的腮帮子,那么大一块糖,被他一下子都塞到嘴里去了。   真是个贪吃鬼。   左右离喝鸡汤的时辰还早,顾邵有心出去溜达溜达,便借着寻小妹的由头晃悠出去了。   顾礼本来想跟着的,可是想想大哥带回来的东西,忽然又忍了下来。他得留下来。等大哥走了,他在悄悄的去找娘,让娘多给他一块糖。   顾礼摸了摸脑门,嘿嘿一笑,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   下枣村的小孩儿摘野果子,多是在山脚下摘。   顾邵从小到大都不屑于吃这酸不溜秋的东西,所以从来都没有这样摘过。   往山脚下的路并没有多少人。没人打扰,顾邵也乐得自在,慢慢悠悠地走着。   过了一会儿,前头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听了动静似乎是几个小孩,不过态度都嚣张的很,依稀可以听到他们的话。   “快给我,再不给我揍死你!”   “这是个赔钱货,还想吃野果子。”   “你爹娘都不要你了,白吃白喝还不中用,真是给我们下枣村丢脸!”   顾邵皱了皱眉,心想着,这孩子怎么这么恶毒。   可他不是一个好事的人,此行只是来溜达溜达,并不想多管闲事,正准备绕过这条路继续朝前走。   刚准备转身,忽得又听到一个小孩尖声道:“顾小妹,还不给我松手!”   顾邵步子一顿。   几个小孩都是村里最讨人厌的男娃,成日里偷鸡摸狗,叫人头疼。今儿他们也是来山里闲逛的,可巧在下山的时候碰上了顾小妹。   几个人看到她篮里的野果子,瞬间口水就流出来了。在顾邵看来,这些野果子是没什么吃头。可是在这些没得吃的小孩儿眼里,这些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他们本想让顾小妹留下东西就放她走,不料顾小妹竟然这么不识趣儿,几个小孩都是脾气不好的,见她这样,一下子就来了火气,围着顾小妹拳打脚踢了起来。   拳头打在身上,疼得顾小妹已经缩成了一团,只顾得上闷哼。   可她依然死死地抱着篮子。   这个是她找了一下午才找到的,顾小妹不愿意就这样被人抢了去。   “打死你个赔钱货!”   身上的拳头一直没有停下来,就在顾小妹以为自己今天会被人打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暴躁的怒吼:“你们在做什么?快给我住手!”   几个小孩慌忙回头,这件是个穿长衫的男子。   为首的那个认出了这是顾小妹的大哥,村里唯一的秀才,当下一哄而散。   顾邵气得想要追上去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只是顾忌着仪态,没好上前,只能走过去将顾小妹扶了起来。   小小的一个人,脸上青一道紫一道,活像个小花猫似的,可怜兮兮,嘴里嗫嚅着唤了一声:“大……大哥。”   “叫什么叫?”顾邵没好气地责怪了一句:“他们打你,你就不知道躲?”   顾小妹没有吱声。   顾邵也并不觉得奇怪,他这个妹妹,一直都是这样,不爱说话,性子内向,跟家里人也不亲近。眼下被人打了也不出声,怪丢人的。他也不想多说,只道:“我带了些吃的回来,你先跟我回去。”   说着,顾邵便拉着顾小妹的手,准备把她往家里带。   不想,顾邵还没迈出步子,便被她轻轻扯住了。   “又要干什么?”顾邵觉得自己今天的耐心已经告罄了。   顾小妹宝贝似的举着自己的小篮子,从里面挑出最红最大的果子递到顾邵手里。   她仰着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吃果子。” 第16章 被迫上进(一更)   回去的路上,顾小妹一路都牵着大哥的手。   对她来说,这样安静美好的日子实在不常有。   顾小妹不知道大哥会不会一直都这样,虽然以前的大哥也不错,但是私心里,顾小妹还是喜欢现在的大哥。会给她买糖吃,会在她受伤的时候牵起她的手,还会帮她赶走坏人。   这样的大哥,就像一个英雄一样。   大抵是太高兴了,顾小妹走起路来都比平常轻快许多,时不时地晃两下手,整个人透着一股活泼劲儿。   顾邵一手提着篮子,几次想让她老实点儿,可看着她这么高兴的样子,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算了吧……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他刚刚怎么就抽了风,吃了那几颗野果子呢?酸不拉几的,又没有什么味道,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吃的。顾邵后悔不及,一时又觉得不好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告诫顾小妹道:“下回若是再碰上他们,可别硬撑着。”   顾小妹弯了弯眼睛:“我知道。”   小丫头,你知道个屁,顾邵心里哼了哼。   他又想着这两次回来,顾小妹都不在家里,又道:“爹娘还让你每天出去打猪草?”   “不打了。”顾小妹连忙摇头,“爹娘现在都不怎么知道让我做事了。我是在家里馋得慌,这才到山脚下摘野果子的。”   张氏那天说的话,毕竟还是有些用处的。对于顾大河和陈金莲这夫妻两个人来说,只要跟顾邵有关,他们就没有一件事是不上心的。知道对顾小妹不好,可能会让秦先生心存芥蒂,他们便没有像从前那样使劲儿使唤顾小妹了。   不过只是比之前好一点儿而已,那些寻常的事,顾小妹还是要做的。家里面的好吃的,也还是紧着顾礼一个人。说完了这个,顾小妹又好奇地问道:“大哥,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呀?”   “明日就走。”   “这么快?”顾小妹悄悄攥紧了顾邵的手。   这个小丫头片子,心里想的什么只看脸就知道了。顾邵知道她舍不得自己,心里还有些得意,忽然间觉得那些糖没有白买给她,总归比顾礼那臭小子懂事。   顾邵抬了抬下巴:“是啊,毕竟先生那边课业繁忙,一天都耽误不得。这次能回来,还是因为今儿在先生跟前表现的好,否则,再过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回来。”   顾小妹只知道她大哥读书辛苦,却没想到能辛苦到这个份上。   只是,顾小妹又想到了她娘说的话,便拿这个安慰起了顾邵:“没事的大哥,娘说了,等你考中了进士,便不用这么辛苦了。”   顾邵呵呵一笑,现在家里已经认定了他要考进士的吗?   可他分明连举人都没有考过。   白日梦也不能这样做的:“你以为进士是那么好考的吗?别说进士了,多少人一辈子考科举,连个秀才都考不中,更何况是进士了。”   顾小妹完全没有听进去这些话,仍旧自信满满:“不怕,大哥肯定是能考中的。”   顾邵看着她骄傲的小样子,却只觉得心累。   不想解释,又不想说话。算了,他姑且奋力一战吧,若真的考不中,那也不怪他,只能说他真的不是这个料。   接了顾小妹回去之后,陈金莲的晚饭也弄得差不多了。   又等了一会儿,一家人才终于上了桌子,喜气洋洋地围着一锅鸡汤。   顾邵自打鸡汤上桌之后,便一直盯着你的两只鸡腿。不过他也知道,有系统在,自己肯定是吃不了的。与其惦记着他不该惦记的东西,还不如多喝点鸡汤呢。   感应到顾邵的想法,系统忽然间竟然有些欣慰:“宿主能有这样的觉悟,看来是先前的教训已经很到位了。”   顾邵狠狠地唾弃了它一句,懒得再跟他废话,主动拿起筷子将两只鸡腿分给爹娘。   顾大河和陈金莲哪里肯要?忙不迭地又将鸡腿夹到顾邵碗里。   顾邵知道他们俩的心思。上次是因为他难得的孝顺,让老两口忘了推辞,可鸡腿这样好吃的东西,他们肯吃第一次,却不肯再吃第二次了。推来推去,结果还不是会回到他碗里?   想着,顾邵果断地将鸡腿又分给了两个小的,不偏不倚,两人一人一个。   顾礼眼睛一亮,鸡腿一到他碗里,他便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谢谢大哥!”   陈金莲看着顾小妹眼里的鸡腿,眼睛都要瞪直了:“邵哥儿,这可是娘可以留给你的!”   “让他们吃吧,没事儿。”顾邵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陈金莲被儿子轻飘飘的态度弄出了火气,可她不好说儿子,便逮着顾小妹发火:“你大哥给你你就接着?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大哥在外头读书多辛苦,还是惦记着你们能不能吃一口好的。瞧瞧你呢,如今竟然抢了你大哥的东西,好没良心,真是白养了你了!”   顾小妹没骂的一愣一愣的,连话也不敢说了。   不知为何,顾邵忽然听了心烦意乱了起来,“好了,不就一只鸡腿吗。等明儿我考上了举人,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   噼里啪啦地说完了一通,顾邵便后悔了。   可陈金莲却听得痛快了起来,不等顾邵后悔,便狠狠地拍一下下儿子的肩膀:“我们邵哥儿果真是有志气。便是凭着这股劲儿,一定能考中举人的。”   顾大河也笑呵呵地道:“那是自然,邵哥儿从小就聪明,怎么可能考不中?”   两个小的也异口同声:“对,大哥肯定能考上的!”   系统恰如其分地在顾邵脑子里放起了烟花,纪念宿主第一次有了积极向上的念头。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顾邵:“……”   他其实就不该回来,早知如此,在酒楼里将银子花完才是正经的。   顾邵确实只在家里住了一眼,第二日一早,便跟着堂兄顾大文的马车一块儿回县城了。   顾大文也听说了堂弟的事儿,没有亲眼看到那个秦先生,顾大文还有些不相信。可眼下村里人说他们俩邵哥儿有了大造化,久而久之,连顾大文也怀疑,是不是他这堂弟真的变了性子。   顾大文独自琢磨,正准备回头问一声,便看到自家堂弟四仰八叉地睡在牛车上,仪态全无……这实在,委实不像是能有大造化的。   顾大文心中复杂,再没有往后多看一眼,生怕看多了眼睛疼。   等到了秦府,顾大文才叫醒了堂弟。   眼看着堂弟从马车上下来后整理了一下头发,掸了掸衣袍,瞬间变得玉树临风起来的样子,顾大文再一次沉默了。   顾邵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便问道:“堂哥你怎么了?”   “没事。”顾大文只觉得村子里的传言真是不可信,闷声闷气地来了一句,“你好好读书,我走了。”   顾邵站在台阶前冲他挥了挥手。   等堂兄离开以后,顾邵才在脑子里向系统问道:“我怎么觉得堂哥怪怪的。”   系统早就看破了一切:“可能他被你的睡姿吓傻了吧。”   “胡说,我睡觉的时候明明最规矩不过了。”   规矩?系统但笑不语。   进了秦府,顾邵便熟门熟路地去了厢房读书了。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再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有别的出路之后,顾邵对于读书一事,也就没有那么排斥了。   当然,中举这件事,他也还是想都不敢想的。   半个月过去,当初秦先生说得是让他将《十三经》全部背完学完,顾邵还觉得秦先生肯定是疯了,如今看来,疯了的人分明是他。   他竟然真的将《十三经》给学完了!   边上有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他读书的系统,顾邵连读书的时间都比别人长好几倍,这样下来,顾邵学东西的速度自然就快了起来。   非但如此,那本什么《五年乡试,三年模拟》的考题,顾邵也做得差不多了。   不做不行啊!顾邵怕疼!   可秦先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样的事,所以在他看来,顾邵就是天生适合走科举这条路的。记性好,脑子灵活,一点就透,虽说为人懒散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秦先生觉得,自己对顾邵的期望,或许还能更高一些。   “既背完了,从明儿开始,我便着重与你将这里头的四书五经。”   顾邵有点不乐意:“这十三经里头有些乡试并不考,干嘛还要背?”   “糊涂东西!”秦先生瞪了他一眼,“读书最重要的是融会贯通,这些东西若是没有全部学完,如何知道什么是经什么是理?”   顾邵被骂得再不敢多说一句。   先生要教就教吧,他看着学就是了。不过私心里,顾邵是觉得没必要的,还有,“那作诗?”   “蠢物蠢物!”秦先生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科举兴家,诗文立身,这点道理都不懂,将来你可怎么在官场上立足?”   文人之间,相互写诗唱合再正常不过了。若是诗词都不会写,谁还会愿意与你相交?   顾邵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只是听过之后,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毕竟他以后才不会进官场呢。   考个乡试就够了,中不中举人那都是听天由命的事,至于入官场,他又不想当官,凑什么热闹? 第17章 与人绝交(二更)   检查了顾邵的功课之后,秦先生便夹着书回去了。   周氏早就在屋子里等他,见他回来,这才让小丫鬟摆了饭。   秦先生坐了下来,看看桌子上面的菜,忽然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酒。”   “也不看自己如今是什么身子,还指望这人喝酒不成?”周氏没好气地递给他一碗粥,“在外头我管不住你,在家里,这酒你是别想了。”   秦先生不大乐意,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喝口酒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我如今正得意着呢,得喝两口酒。”   周氏倒是奇了:“又没出什么事,你得意个什么?”   “自然是得意自己收了个好徒弟。”   周氏笑了笑,这话,自打那位顾邵住进她们家之后,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周氏也觉得好笑,“从前也没见你怎么看中他,怎么突然之间就将他视为关门弟子了?”   秦先生不好跟妻子说自己的梦境,不过眼下他对顾邵是的确再满意不过了,“他从前顽劣,心思从来没有放在读书上面。但是天分还是有的,如今我只稍加点拨,他便触类旁通了。”   秦先生不知道顾邵背后还跟着一个近似全能的系统,便将他的转变都归结于是顾邵的天赋与努力。有天赋,又肯吃得了苦,无疑是个走科举的好苗子。   秦先生如今对待顾邵比之从前不知认真了多少。只是认真之后,他又免不了想起了别的事。他的确是顾邵的先生,也考过数次科举,经验是有了,可没考上就是没考上。经义这些,他倒是琢磨的很透,诗词也不输别人,可至于别的,秦先生也知道自己的不足。如若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考中了。   “这么好的一个学生,可不能折在我手里。”秦先生自言自语。   “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让这个宝贝学生拱手送人?”周氏可是知道丈夫有多惦记着这个学生,甚至已经到了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压在他身上的地步了。   秦先生自然是舍不得的,不过,舍不得是一回事,希望顾邵出人头地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毕竟是老天爷给他的徒弟。   “明儿我去拜访一下远安好了。”秦先生决定到。   他口中的远安,正是那日顾邵看到的郑举人。   当日顾邵替秦先生誊了一首诗,那首诗后来也留在了郑远安手中。   且还是秦先生主动留的。   第二日一早,秦先生面收拾妥当,登门造访了。   郑远安这里一听说是秦先生来了,立马让人迎到了屋子里来的。   “今日是什么风,竟把你给吹来了。”郑远安知道秦先生是个不好串门的人,除了他们之间每月一次的小聚,别的时间,秦先生从来不会多出门的。   “恰好今日无事,想起了你,便过来看看了。”   郑远安挑了挑眉:“行了,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秦先生头一次开口求人,略微有些尴尬。他倒是很想直接说,这是抹不开面子:“上回留给你的那幅字可还喜欢?”   “喜欢啊。”说的那幅字,郑远安到现在还十分满意。   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到写的这么漂亮的字,郑大举人也是大开眼界。若不是他亲眼看到那个叫顾邵的年轻人写的,说不定还以为这是什么高人着笔呢。   秦先生见他满意,心里有了底:“我那学生可不仅只是在书法一道上有心得,便是读书,那也是一等一的,否则我也不会让他去参加乡试了。”   郑远安出味道来了,揶揄道:“莫不是你想把你那宝贝学生放到我门下?”   “想得美!”秦先生怒目而视。   郑远安哈哈大笑:“我说秦文胜啊秦文胜,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何苦来哉?”   秦先生面色微恼:“你只说你帮不帮忙就是了?”   郑远安收敛了笑意,显得有些郑重,“我在这金坛县待这么多年,还真没有收过什么学生。”   秦先生也知道这一点。可是除了他以外,秦先生也找不到别的人教顾邵了。   郑远安虽说只是举人,可那是因为他无心官场,不想要往上再挣功名。否则的话,以他的本事绝对不会止步于举人。而京城郑家,亦是高门大户,郑家的家主还是礼部尚书出身,不可小觑。由郑远安来教顾邵,再合适不过。   秦先生缓缓道:“我知道这样也是我难为你了。若你真的想要收他为弟子,我也没什么意见,总归是为了他好。”   郑远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竟然舍得?”   “我这个能耐,便是舍不得,也注定教不了他多久。”   郑远安这才明白秦文胜对这学生有多上心:“行了,你既然看中他,我也不好跟你抢学生。不过,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指导的。你说他聪慧,不若这样,今日我出三道题给你带回去,你让他做好,明儿送与我来。若是他写的让我满意了,这是自然不成问题。可不是写的不好——”   “自然不会写的不好!”秦先生拍着胸脯表示。   打郑远安这处过了一遭以后,秦先生又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   往常回去,他都是先去周氏那儿说一声的,今儿却是直接去了厢房。   厢房这头,顾邵还在跟那什么科举题较劲儿呢。   之前还是他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做完了那一整套《五年乡试,三年模拟》便能彻底解脱,可等他好不容易呕心沥血地做完,系统又狞笑着拿出了一套《龙门科举》。   顾邵简直想死。   而且他还发现,这套科举题不仅有乡试的,还有会试的,系统口口声声说什么有备无患,开阔眼界,可顾邵觉得它这分明就是在揠苗助长。   可他还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它,除了认命做题还能怎么办?   正在苦思冥想,便看到秦先生略显焦急地赶了过来。   顾邵惊喜地抬起头,一瞬间,他觉得先生竟然无比地亲切了起来。   “先生,您找我背书吗?”顾邵双眼亮晶晶的。   秦先生愣了愣,不想这学生竟然这么积极了起来。只是眼下的事比背书更重要,他清了清嗓子,将怀里的三道题目拿得出来。   “今日晚上之前做好,送到我那儿让我先检查一遍。”秦先生半是鼓励半是威胁地说道,“务必要好好做,不能有半点差错,听到了吗!”   顾邵被先生郑重其事的态度吓到。待看清楚了上面的题目,顿时觉得脑袋发昏。   他只有一个感觉,自己还没来得及从一个泥淖里走出来,转眼间又陷入了另一个。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忽然间,顾邵无比地期待乡试的到来。   秦先生自觉说清楚了来意,留下了三道题目之后,并转身离开了。   顾邵心中悲愤,咬牙道:“系统,我今儿多做了这个,晚上可不可以少做三道题?”   “不行!”系统言辞拒绝,“时间紧迫,宿主需要抓紧一切能抓紧的时间,奋发向上!”   “早知道,不改变的话宿主迟早免不了要一死,宿主的家人……”   “我知道,我知道。”顾邵连连打断,他不想在系统这里听到任何有关于他家人的下场。   很抵触,不想听,也受不了,大概这就是懦弱吧。   唉,今天依然是绝望的一天。   临近傍晚,顾邵才将这三道题目给写了出来。   题目不多,可每一道都棘手的很。若是顾邵什么都不知道,那写的也快,闭着眼睛瞎写一通,什么也不管。可问题是,先生之前已经再三交代让他好好写,加上系统对他这些日子的摧残,让顾邵被迫学了许多。那些做过的试题里头,就有不少策论,就连诏、诰之类的,顾邵也被逼着写了许多。   题目做的多了,再不开窍的人也该开窍了,更可况顾邵原本就不笨。   拿到题目之后,顾邵细细地分析了一下。等自己有了思路之后,才提笔开始慢慢地写了起来。   这一写,就是大半个下午。   等顾邵终于将那三道题目送去先生那儿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秦先生也是才从私塾中过来,收了顾邵的题目,原本想着要留他一道用晚饭,结果顾邵忙不迭地找了借口出去了。   笑话,不走还留着?跟先生一道用饭,顾邵想想都觉得可怕,万一先生在饭桌上一时兴起要考他学问怎么办?   正往厢房那头走呢,刚拐过一条小路,便看到灌木丛那边走来了三个人。   顾邵一看,这可不就是他三个狐朋狗友吗?他也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三个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想念,便准备上去打声招呼。   只是还不等顾邵出声,便听到那边的几个人声音不小地嘲讽着。   不巧了,他们口中嘲讽地那个人,顾邵也认识。   “也不知道秦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收了他做关门弟子。”   “一定是送了什么礼呗,有什么好奇怪的。”说话的是平时跟顾邵走得最近的陈峰。   “我还听说,他今年会去考乡试呢,你说他会不会真的考中举人?”   “哈哈哈,就他那副德性,还考中举人,怕是考官瞎了才会让他中举人的吧。”   “说的也是。”   三个人说说笑笑,直接绕过了小道,压根没有看到灌木丛那边还站着一个人。   顾邵听着他们的笑声,只觉得从脚底寒到心里。   呵,原来这三个人,就是这么看他的吗?   顾邵死死握紧了拳头,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些人的真面目。 第18章 双倍功课(捉虫)   对于这个结果,系统再满意不过了。   本来他还在琢磨,要怎么让宿主跟这三个人彻底绝交,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出来了一趟,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系统再一次在顾邵心口插了一刀:“对了,我忘记说了。上次你打赌输的那三两银子,也是他们合起伙来骗你的。”   顾邵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早说?!”   系统翻了一个白眼:“我觉得宿主乐在其中呢。”   它是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顾邵的机会的。像宿主这种人,就该时时刻刻打击他,好让他认清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不管是打赌的事,还是今日的这些话,看起来,这三个人从未把宿主当成是朋友。”   顾邵忽然泄了气:“你别说了……”   系统怎么可能不说,顾邵不想听,它就非要说:“是宿主自己识人不清,自甘堕落,本系统不过是说两句你就受不得了?若是宿主不改,往后遇上了同样的人,依旧会被骗。”   顾邵被他嘲讽的连反击的力气都没了,当下,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厢房。   受伤肯定是有的。   虽然顾邵心里也知道这三个人都是狐朋狗友。但是好歹在一起鬼混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些感情的吧。可是到头来才发现,这么想的只有他一个罢了,那三个只是拿他当猴子耍。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悲愤,以至于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顾邵自然知道秦先生把他收为关门弟子,对其他人来说有些不公平。可那又不是他的错,他还不想让秦先生教导呢,更不想考那鬼见愁的乡试!他心里还委屈着呢,结果这些人倒好,一个个的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说实话,顾邵心里挺不服气的。他这些日子受的罪,可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他也是吃了这么多的苦啊,干什么就这样瞧不起他,认定他考不上?   他不服!   这日晚上,顾邵依旧老老实实读书,老老实实做题。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只要努力一点,他就不信自己考不出一个举人来。   系统没想到那三个人还能带来这样的意外之喜。   要是早知道激将法这么管用,它早就将私塾里那些人的话告诉宿主了。这点子算什么,更难听的,宿主都还没有听到呢。   学了大半个晚上,第二日顾邵也起得极早。   这些日子每日的作息都是如此,顾邵也早就习惯了。如今若再让他跟往常一样睡懒觉,只怕他也睡不着。   顾邵原本是准备早起读书的,却不想秦先生的书童忽然走了过来,说是让他换身衣裳,随同先生一道出门。   顾邵心里泛起了嘀咕,不过还是听了书童的话,进去换了一身衣裳。   等他过去的时候,秦先生早已经等在马车旁边了。   “快些上车。”秦先生看到顾邵,连连催促。   顾邵听话地顺着他的意思上了马车。   坐定之后,顾邵才忐忑地问死了自己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秦先生自信一笑:“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   顾邵倒抽了一口凉气。   倒不是他担心秦先生会害他,只是每每秦先生露出这样的笑容之后,顾邵都会心里发紧,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这回,也不知前路如何。   可既然已经上了马车,现在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顾邵跟着秦先生,一路去了郑举人的府上。   本来今儿只要将那三套试题送过来便是了,就连秦先生其实也不用亲自过来的。只是他昨晚上看到了顾邵写得时务策。说实话,看清楚了顾邵写的东西之后,秦先生既惊讶又感叹。   既惊讶于顾邵的进步,又感叹他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时光。一个多月之前,顾邵那篇关于狗屁不通的关于马政的策论还在秦先生那放着呢,这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能写出这样挑不出大错的文章出来,可谓是下了苦功夫了。   如此天赋,不禁惹得秦先生再次心痛起来,要是早知道顾邵是他命定的弟子,他是绝对不会让他浑浑噩噩过到现在的。   可惜呀可惜!   收到顾邵的时务策之后,秦先生便回了书房,将之前那篇马政的策论给烧了。   舍不得归舍不得,可秦先生也知道,这般前言不搭后语,庸俗到了极点的文章,若是真正留下来了,才是对顾邵的不利。   为了自家学生的后路着想,秦先生烧得很果断。   也是出于对顾邵答卷的自信,今儿秦先生非但自己过来了,还将顾邵一并给带了来。   去了正厅之后,秦先生让顾邵现在外头候着,等他商议完了事情再放他进去。   顾邵乐得自在,他还不想过去受罪呢。   秦先生进去之后,便看到了郑远安坐在那儿。他走近几步,将顾邵的答卷拍在郑远安跟前:“看看。”   郑远安悠然的放下手里的茶,抖了抖试卷,随意地看了起来。   只是看了一会儿,郑远安不由得认真了起来,到最后,已然不住地点起了头。   秦先生心头骄傲:“如何?”   郑远安看过之后,秦先生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郑远安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这真是他自己写的?”   秦先生蹙眉:“不是他写的,还能是谁写的,我还能糊弄你不成?再说了,我那时务策的水平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我也能写成这样,也不至于落榜了那么多次了。”   郑远安放下卷子,让秦先生先坐下。半晌,他道:“看得出你们学生涉猎甚广,读书颇杂。”   秦先生也再认同不过了,他也看了那卷子,里头有些典故就连他也没有看过,也不知道顾邵那小子是从何处得知的?   说着,郑远安话锋一转:“不过,杂书读得虽多,正史看得却不够。”   “怪我怪我,”秦先生接道,“是我从来没与他讲过这些东西,也从未让他看过正史实录。”   就是四书五经,也是前段时间才教完了。   不过这话秦先生不好跟郑远安说。牛皮吹出来了,总不能再说一家学生之前有多懒散,早知道,郑远安可最不喜欢浑浑噩噩懒散至极的人。   “他读书读得快,天赋又好。这些正史实录,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也能读完,你看……”秦先生话中带着询问。   郑远安笑了笑:“听说你已经将人给带过来了,我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秦先生欣喜的站起身来,生怕郑远安不反悔似的,立马从外头将顾邵叫了进来。   三言两语地跟顾邵交代了事情始末,不等顾邵反应过来,秦先生便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还不快叫先生。”   “等等,”郑远安叫住了好友,“他是你的关门弟子,怎好再叫我先生?”   顾邵看了看面前的郑举人,又看了一眼激动地秦先生,最终还是张了张口:“郑先生。”   叫就叫吧,总归先生不会害了他。   郑远安倒也是受了顾邵的礼,少时又问道:“这北疆还有游牧部族的风俗人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像是在一本游记里头看到的。”顾邵确实分不清了,他前阵子看了不少游记杂谈还有逸闻,一时也分不清是哪本书上面的。   郑远安见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归结于这小子读得杂书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连出处都忘了。   杂书也是书,涉猎广了,才能旁征博引。   他又道:“我答应要教你,一半儿是因为你的时务策写得确实有几分天赋;一半儿,则是因为你是文胜的学生。你的先生为了你,亲自求到了我头上,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准备指导你。有如此良师,是你的福气。”   顾邵回头。   秦先生不想郑远安三两句话就将他漏了老底,他在顾邵面前向来疾言厉色,当下还有些不好意思,甚至都拉不下脸跟顾邵对视,只责怪郑远安:“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怪不好意思的。   郑远安一本正经:“我这是提前敲打敲打他。你既说了他是如何如何有天赋,以后必定能高中举人,那他往后的路,想必也不止于此。这人一飞黄腾达,就容易忘乎所以。”   说完,郑远安还瞥了顾邵一眼。   顾邵心中无味掺杂。   虽然他确实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考科举,这些日子也着实被先生逼的吃了许多苦头。可顾邵也知道,先生这样做都是为了他好。这世上除了他爹娘,还头一次有人这般一心一意为他好。   顾邵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即便以前是,现在也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了大半。知道秦先生为了他特意求了郑举人,顾邵心中莫名感动:“先生……”   顾邵欲言又止。   秦先生不习惯这样腻腻歪歪,遂又冷下脸斥责道:“身为男儿,怎可做如此情态,还不快回去,莫让我再看到!”   顾邵刚涌出眼光的泪意被瞬间吓了回去。   郑远安看着师生两人也好笑。他摇了摇头,让书童取出纸和笔,趁着秦文胜教训学生的档口,迅速写下满满地一页。   写完后,吹干了墨才又递给顾邵:“这些书,都是你往后要看得。”   顾邵定睛一看,呼吸都快了几分。   “你先生说你读书比常人快上许多,这上头不过三十本书,也不多。你一日一本,读完之后再做个札记给我,每日我再给你出一道题,你写完之后,我再给你改一改。”说完,郑远安又添了一句,“这可都是看在你先生的面子上。”   顾邵心中一片苍凉。好不容易生来的感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慢呢?   师徒俩在郑府逗留了一会儿,因郑远安写得书单,里头有不少书只有他那有,所以后来顾邵回去的时候,怀里抱的全部都是书。   秦先生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顾邵捧着书,生无可恋地跟在后面。   一时间,秦先生也上了马车,见顾邵还没上来,回头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   “哦。”顾邵吸了吸鼻子,赶紧跑了过去。 第19章 灵机一动(一更)   自从郑远安答应知道顾邵之后,顾邵的日子再一次变得水深火热了起来。   其实这么长时间过去,顾邵其实已经习惯了秦先生的教导方式,该适应的东西他都已经适应了,所以也不觉得如何累。可如今又加上一位郑远安,要求高不说,脾气还比秦先生要暴躁得多,每每弄得顾邵每每十分胆怯。   他还记得头一次在园子里看到郑先生,彼时,这位郑先生再和善不过,他小露了一手之后,称赞得最厉害的也是这位郑先生。以至于顾邵总觉得他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举人老爷,万没想到,他对待学生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   正史实录什么的,可比那些野史难读多了。   可纵然如此,郑先生依然没有放低要求,他能指导顾邵的前提,就是让顾邵读懂这些书……倘若读不懂,那他以后也就不用来了。   顾邵乐得不来呢。   可是后头又有秦先生虎视眈眈,时时监视,脑子里还有个系统日夜威胁,就怕他懈怠了。顾邵被逼无奈,不得不下了一番苦功夫,将那些书都嚼碎了,读进肚子里。好在,他的进步还是显著的。   上午在秦先生这儿学习书画诗赋,下午去郑先生那儿学习策论诏诰,这日子,过的那个叫一个充实。充实的顾邵恨不得去死。   且这两位先生之外,还有一个不记名的先生。说它是先生都侮辱了先生,因为它从来不会认真教什么,除了嘲讽还是嘲讽。   譬如眼下,顾邵本来对着郑先生给的题目做得好好的,眼看着已经写成了。   系统忽然抽风一般地跳出来:“宿主要将这玩意儿交给郑先生。”   顾邵理所当然地点头,落下最后一笔后,缓缓地吹干了墨,自鸣得意。他觉得自己进步神速,简直是个天才,朝廷不请他去当官,实在是埋没了他。   系统冷笑:“宿主这样都能成为天才的话,整个大齐就没有傻子了。”   顾邵翻了个白眼:“承认我优秀就那么困难吗?”   “希望宿主能有自知之明。你写得这玩意儿,本系统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嫌拉低智商!”   顾邵不知道智商到底是个什么词儿,可他能猜到,能被系统用在他身上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词儿。他还挺不服气的,觉得系统就是单纯地他抱有偏见:“你竟然说我写的不好,那你自己试试看,我瞧你到底能写出什么个东西来。”   系统呵了一声后,顾邵眼前便赫然出现了一张纸。   顾邵:“……”   虽然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许多次,可到现在他依然没能适应这些凭空出现的东西。   缓了缓,顾邵才拿起了那张纸。   一样的题目,这样的行文思路,甚至连字数也相差无几。但很明显,他写的那份确实比不上人家的。   这差别,好像有些太大了。顾邵沉默了,他将自己先前写的那张团了团,扔在了地上,认命地拿起笔,重新开始写起来。   窍门这种东西,一旦开了之后,便仿佛一通即通了。   顾邵本来还觉得自己写得很完美,待对比之后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如今再写便觉得文思泉涌,停不下笔了。   当天傍晚,顾邵带着自己写好的东西去了郑府。   他这阵子在秦府也是被好吃好喝地待着,便是从前在家里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可即便这样吃好喝好,瞧着依旧有些憔悴。   秦先生瞧着还会心疼,郑先生则不然,他觉得读书人憔悴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顾邵,郑先生一贯采取的都是打压手段。年轻气盛,总该压一压的,要不然得了点成绩,就该不知天高地厚了。   “糊涂的东西,你既知道这考的是治理黄河,怎得连先帝治理黄河的功绩也不加上去?”   “我本来是想加的。”   “没加就是没加,说这话又什么用,事后诸葛!”   顾邵迟疑了一下:“学生只是觉得多加了这些话,岂不是有溜须拍马之嫌?”   “蠢货!”郑远安狠狠地唾弃了他一句,“平日你都没有见过你多清高,关键时候怎么还这样迂腐!科举考试,你若是谁也不夸,上头必定有人不高兴,届时你便是写得再好,你注定会被人压一头。”   顾邵恍然大悟,怪不得秦先生考不中呢,原来症结在这里呀。顾邵原本也想到先帝的那一桩的,只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写,总觉得这样明摆着拍人马屁怪不好意思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一点都不拍,竟也成了错处。   “以后给我记着点儿!”郑远安再次叮嘱。   关键时候,还是要稍微迎合一下上面的意思,否则注定只能是曲高和寡。当然,这迎合也有迎合的讲究,倘若迎合的太过,那便是谄媚了,谄媚阿谀者,必定会为人所不齿。   “郑先生您放心,我全都记下来。”   顾邵别忙点头,不就是拍马屁吗?到时候他使劲拍就是了。   不过顾邵觉得郑先生还是口下留情,说得算是委婉得了。要是换了系统的话,他指不定是要被嘲讽地连一张脸皮都不剩。   郑远安见他模样慎重,这才放下了这一茬。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日子的教导,郑远安对顾邵也是极为满意的。他虽不知道顾邵从前的底子是怎么样的,不过就第一次收到了那三道答案,与如今的这些相比,也算是大有进步了。   郑远安也不知道顾邵还有个作弊利器,更不知道他每日学习的时间比别人要长上许多,故而,他甚至觉得顾邵或许是天纵奇才。不说别的,单说策论这些,便已经足以应付乡试了。   且眼下距乡试还有将近两个月,除去路上赶往府城的日子,那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温习巩固。以这孩子如今的拼劲,届时毕竟还能再上一层楼。   心中起了惜才之心,不过郑远安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严酷:“你的经义诗词,如今学的怎么样了?”   顾邵老实道:“先生说,经义已经没有问题了,诗赋尚需努力。”   “你先生平生最骄傲的便是诗赋,轮到你头上却只得了一句尚需努力的话。”郑远安摇了摇头, “可见你学的还是不用心。”   顾邵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学的再用心不过了,平日里看的也不少,只是写出来的总还是差一些火候。   郑远安说完,忽然又道:“溧水边的文会,可是在十天之后?”   “确实。”   郑远安笑了笑:“那你可得好生准备了。”   顾邵也正烦着这事呢。那文会,他从前都没有听说过,还是上次那周斯年同他提了一句,谁想先生竟然就这样替他答应了。   这些天,顾邵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先生对这件事的在意,甚至迫切的想要他拿一个好名次,只是顾邵对这件事还确实没有什么兴趣。   ——准确的说,他对一切需要动脑子的事都没有兴趣。   “我记得,当年你家先生就是在这文会上拔得头筹,一举扬名的。”   顾邵睁大了眼睛:“还有这样的事?先生竟然也没有告诉我。”   郑远安带着怀念道:“毕竟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顾邵听了,心中颇为感慨,没想到这无聊的文会竟然还持续了几十年。   怎么就不来个人将它彻底废了呢?   郑远安继续道:“你先生曾在这文会上大放异彩,你作为他的关门弟子,自然也不能输人太多。更何况,再过不久便是乡试了,你家先生自然盼着你能在文会让弄出点名头出来,好为你造势。”   顾邵倍感压力,脸上苦笑。   该叮嘱的,郑远安也都叮嘱到位了,到时候怎么做便只看眼前这小子能不能开窍,“你好生努力,切莫叫你家先生失望。”   顾邵颤巍巍地应了一声。   离开郑府之后,顾邵心虚地擦了擦头上的汗。   郑先生都这样说了,他说是这样的好名次,回头必定是会被狠狠修理一顿的。可作诗什么的,他真的不擅长了。   顾邵左思右想,忽然间,脑子里划过方才郑先生的一句话。   “系统系统!”顾邵兴奋地叫道,“文会的品评人都是谁?”   系统道:“一般是请官学里的学正过来品评,筛选过后,由县令亲自定名次。”   这文会本就是官府办起来的,这是为何它能历经几十年不动。且金坛县的这些县令,都是科举起家的读书人,对这些诗词之道也是颇感兴趣。举办这些文会,一来是彰显文教之风,二来也是为了摸清县中这些读书人的底子。   毕竟这里的许多人,一月之后便要去参加乡试的。眼下在这文会上出了风头,等于就是在县令那儿挂上号了,为乡试扬名了。   顾邵却没有系统想得那么长远,他的念头如今不知道已经歪到哪里去了,且越想眼睛越亮,他暗搓搓地问着:“系统,那你知不知道如今那位县令老爷究竟有哪些功绩?还有,他是哪里人,平素最喜欢什么?”   系统警惕:“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顾邵嘿嘿一笑,“真的,你信我。” 第20章 文会之始(二更)   顾邵发现,系统就是个全能的小垃圾。   他前一刻还说要县令的功绩簿,下一刻,系统便将县令的生平履历全都给他搬了过来。   金坛县如今的县令姓杜,早年间进士及第,后来几经调任,才来了江南这块宝地,做了金坛县的父母官。因这位杜县令也是个读书人,平日里也会写诗作画,号长洲,亲近的人便会叫他一声长洲县令。   顾邵将这位杜县令里里外外琢磨个透,对他的性子也有了大致地了解。   接下来的几日里,顾邵仍旧秦府郑府两头跑,每日都有做不完的功课。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进步,但是听秦先生的话,似乎他表现的还不错的样子。   这一晃,文会便近在眼前了。   秦先生这些日子除了帮顾邵巩固经书义理,便是抽出时间教他写诗作画了。这写诗,讲究的是一份灵气,他这学生也是个难教的,碰上他喜欢的题目没多久变成个诗,若是碰上他不喜欢的,哪怕憋一整天也憋不出一个句子来。灵气是有的,可是这发挥也太不稳定了,叫人头疼。   秦先生素来以诗才闻名,可手底下唯一的入室弟子却是这么个货色,每每叫他长吁短叹。   “也幸亏科举不考诗赋,否则,你怕是要落榜了。”   顾邵听着这话,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挺不服气的。虽然自己的诗被先生批得不成样子,不过顾邵却是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写的很是不错。   眼下他正应先生的要求做一幅画,再配上一首诗。顾邵是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细致,不过先生对此很讲究。   秦先生见他闷头画了半天,便上前瞧了一眼。   只是看了一会儿,秦先生又忍不住扶额:“田园诗,怎得又配上了美人图?”   顾邵抬起头,一脸地理所当然:“诗写得这样好,自然要配一张好看的画了。”   秦先生吹胡子瞪眼睛:“这样的诗也能叫好,也不知是瞎了谁的眼?”   顾邵小声道:“反正不是我的。”   “嘀嘀咕咕的说什么?”秦先生没有听清楚。   “没说什么呢。”顾邵立马换上了一张笑脸,将画递给秦先生,“先生,你摸着良心说,这画是不是很好看?”   秦先生早知道他厚脸皮,可没想到他脸皮竟然能厚成这样。   顾邵作画的本事其实很一般,最近功课压力大,系统没有逼着他学画画了,顾邵这点功夫,完全是跟着秦先生学来的。只是他没学到精髓,只学到了点皮毛。说到底,他爱画美人图的这个毛病还是因为系统。   当初系统为了诱惑他多看一些诗词,每一首后面都附着一副美人图。无一不是画的惟妙惟肖,让人赞叹。顾邵看的多了,作画的时候也就信手拈来,甭管做什么事,他都能给配上一副美人图,画得多了,也是熟能生巧。   他见秦先生嫌弃,便不再上赶着递过去了,反正今日他的功课是完成了。   顾邵正想找个借口回去呢,忽然又听到秦先生叫住了他:“明日便是文会了,切莫忘记。”   顾邵摸了摸鼻子:“学生自然不敢忘记的。”   这些日子两位先生连番叮嘱他,顾邵就是再想忽略,也忘不掉啊。   秦先生还是那些话:“明日,定要好生表现。教了你这么久,倘若到时候连个前三都拿不了,那你也不用回来了。”   顾邵悄悄地伸过头:“那我回家去?”   秦先生冷笑。   顾邵再也不敢皮了。   灰溜溜地从秦先生那儿出来之后,还没到厢房,便看到几个从私塾那儿过来的学生。   那些人看到顾邵,脸色都不大好看,没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了。   顾邵也懒得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耸了耸肩膀,也转身离开。   前阵子,秦先生忽然劝退了不少学生,还放出风声,说是之后私塾里头只收五个人,多了不要。要知道秦先生以前可是从来不限定人数的,只要过了入学考试,都可以来私塾里读书。如今突然放出这样的消息,学生们免不得猜想到顾邵身上。   毕竟,秦先生就是在收了顾邵做关门弟子之后,才一改往日的作风。这里头,少不得就有顾邵的撺掇。   那些人心中不甘,因此私底下聚在一块的时候,除了抹黑顾邵便还是抹黑顾邵了。   他们离开没多久,系统便突然开口:“宿主,那些人在骂你。”   “他们在骂什么?”顾邵觉得他们完全就是出于嫉妒。   嫉妒他的英俊和才情,这么一想,他还突然有些骄傲了。   系统如实相告。   话很是不好听,顾邵听了两句之后脸就黑了。系统说了好久才停下,最后道:“他们还说,你这个鬼样子去参加文会,必定会丢尽脸面,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草包。”   “呸,他们才是草包呢!”顾邵转过身,对着那些人的背影狠狠地磨了几下牙齿。   等着看他的笑话是吧?走着瞧还不知道,谁看谁笑话呢!   翌日,顾邵依旧早早地起身。   为显隆重,顾邵特意穿上前些日子师娘给他做的衣裳。不过一身月白长衫,穿在顾邵身上,却愣是显出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挑剔如秦先生,在看到顾邵风度翩翩地走出来之后,也是大感欣慰。   不愧是他的学生,不仅读书好,模样也是一等一的!   “可都准备好了?”秦先生问道。   顾邵抬头挺胸,微微颔首:“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秦先生满意地点点头,领着他上了马车。   今日的溧水,尤为热闹。   本是暑气逼人的天,好在天公作美,早上下了一场雨,如今雨停,水边亦是凉风习习,好不惬意。   众人或是团坐在水边,或是围在凉亭里头,三三两两地聚着,一眼看去,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这文会也是金坛县难得一见的盛况,一大早,水边便停满了船。   想是一些女眷雇的,也是为了凑一凑热闹。   秦先生也是此次文会的品评人之一,他到了地儿之后,便被杜县令身边的人请过去了。临走的时候,秦先生还再三交代,然顾邵待会儿务必好生发挥。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了,顾邵连连点头,等先生走了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他正在寻找里头有没有他认识的人,还有寻多久,脚下突然踹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顾邵还没来得及收脚,便听到一声凶狠的猫叫声。   顾邵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好起步。   那猫无端被人踩了一脚,整只猫都炸毛了,气势汹汹地瞪着顾邵。   顾邵只是不提防才被它吓了一下,等到看清楚它的个子之后,胆子变大起来了:“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炖了吃了!”   “宿主你也不问问这是谁家的猫,就想把它炖了?”   “哦。”顾邵伸出一只脚逗着它,也不管那猫气成什么样子,只随意问道,“谁家的猫啊?”   系统淡淡一笑:“不告诉你,慢慢猜去吧。”   “无聊!”顾邵对它故意吊人胃口的行为表示唾弃。   系统无所谓。   就在那猫准备生爪子狠狠给顾邵来一下的时候,周斯年几个忽然从后头走出来:“顾兄,别来无恙啊。”   顾邵赶忙收脚,老实地站定。   几个人都是当日在园子里面有过一日之缘的,也不用多介绍。   周斯年同顾邵打完招呼之后,便看到地下还蹲着一只气鼓鼓的猫。   “这是顾兄的猫?”   顾邵笑了笑:“我哪里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这也不知是谁家的,走散了,刚好碰到我。”   后面的几个学生也凑了上来,想要摸摸那猫,不料却依然得了一个爪子。   “长着倒是挺漂亮的,怎么偏偏这么凶!”   一时又有人好奇:“这猫倒是不大常见,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这猫,应该叫昆仑妲己。”   周斯年突然听到顾邵开口,颇有些惊奇:“顾兄如何得知?”   “曾看过一本杂记,上头说后唐琼花公主 ,有二猫,一白而口衔花朵,一乌而白尾,主呼为衔蝉奴、昆仑妲己。”   众人听着,又再次将视线放到那一只猫身上。见它身乌而有白尾,可不就是顾邵口中的昆仑妲己么。   顾邵见众人都感兴趣,便多说了一些:“倘若身乌,只尾尖一点白,那叫墨玉垂珠,倘使身白尾乌,那叫雪里拖枪……”   洋洋洒洒,又说了许多。   周斯年听了之后,只感慨道:“我不及顾兄看的书多。”   顾邵讪笑:“我那都是瞎看的。”   “顾兄太谦虚了。”   两个人正在互相夸奖,那边却又有个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见到地上的猫儿之后,丫鬟眼睛一亮,几步上前抱起了猫:“原来你竟跑到这儿来了。”   那白尾猫见撑腰的人来了,对着顾邵又是一顿呲牙咧嘴。   殊不知,那丫鬟看到顾邵之后,忽然愣了一下,微微行了一礼便带着猫退下去了。   顾邵有点犯迷糊,难不成他认识的丫鬟?   可他分明没有见过呀。   此时,文会已经快要开始了,顾邵也就没有再多留意那个丫鬟。   周斯年几人经过方才那只猫的事,已经认定顾邵是个谦逊内敛却又涉猎甚广之人,所以不论去哪儿,都带着他。   顾邵跟在他们后头,见了几个人围在一块儿对对子,又看到几人围在一块儿猜灯谜。   他只听了一会儿,便没有什么兴趣了。   这些东西,他之前都在书上看到过,所以这会儿再听旁人出题,也都是兴致缺缺。   周斯年本来对着灯谜沉思,猛然看到顾邵对着水面出神,以为他也是再想灯谜:“顾兄可想出来了?”   顾邵一愣:“啊……我没在想。”   “顾兄对这些不感兴趣?”   顾邵诚实道:“只是觉得没什么新意罢了。”   周斯年迟疑了一会儿,再接着看顾邵的时候,眼里又多了一丝慎重。   顾兄果真博学多才!   他想得太多,以至于县令终于出来,文会终于真正开始的时候,还悄悄过来,同顾邵说了一句:“请顾兄务必全力以赴。”   顾邵:“……”   他总觉得这人有点想太多。   左不过就是写诗作画,他早就已经准备齐全了,这会儿也不怵。   因有杜县令在此,周围的一众读书人都卯足了劲想要争得头筹。   顾邵扫了一圈,心里有了底,便提起了笔。   胸有成竹,便能一气呵成。   完美!   系统看了一眼,而后立即捂住眼睛:“宿主,你就不怕被秦先生打?”   顾邵毫不在意:“拿不了名次,先生才会打呢。”   若是拿了名次,先生只会笑口常开。 第21章 一举夺冠(三更)   红香抱着猫回去的时候,陈秀娘正在船上等得心焦。   好容易等到有人掀开帘子,陈秀娘立马就迎上去了。   果然是红香回来了。   陈秀娘的目光落到黑猫身上,没好气道:“你这个小家伙,养了这么久性子还这样顽劣,一眨眼便不见了。”   她走上前,将猫抱进自己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它的鼻子:“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   “就是。”红香也跟着应和,“这外头的坏人多的是,若是不当心被人逮去炖了吃,可怎么是好。”   陈秀娘一愣:“真的有人,会把猫炖了吃了?”   红香点点头:“自然是有那种冷酷残暴,毫无怜悯之心的人。”   陈秀娘心有余悸地抱紧了自己的猫,幸好,幸好小昆仑没有落到这种人的手里。   大抵是她抱得太紧了,勒得猫喘不过气来;又或者是它在顾邵那儿受的气还没有消,这会儿便是到了船上,也还是气得张牙舞爪,在陈秀娘怀里挣扎着。   红香赶紧让姑娘放下它:“快,别让它伤了您。”   陈秀娘刚想说不会,可看到小昆仑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是听了红香的话。   “对了,你是在哪儿找到它的?”   说起这个,红香突然来了精神:“可是巧了,姑娘猜是谁捡到它的?”   “别卖关子了,还不快说。”陈秀娘没好气地催促道。   红香痴痴地笑了两声,意味深长道:“是咱们姑爷捡到它的,我找到那儿去的时候,小昆仑就扒在姑爷腿边呢,亲昵十足,看模样还挺喜欢往姑爷身上凑的。”   陈秀娘一听她提起顾邵,整张脸就红成了一片。   “原来是他救的。”   红香心中好笑,明明是捡的,到姑娘嘴里却成了救,可见姑娘的芳心啊,是全都落在了他们姑爷身上了。   “姑娘您是没有看到。姑爷今儿可俊了,那些读书人站在一块,加起来都没有咱们姑爷俊。”   陈秀娘抿嘴笑了笑。   她的未婚夫,自然是相貌好的。说起来,两人正儿八经地见面也不过只有一次,那还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陈秀娘不过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姑娘。顾邵却已经十五,早已经是俊朗的模样。   少女怀春,更何况对方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自打那一次见面,陈秀娘便彻底将对方的相貌记在了心上。这之后,她也无意间见过他几次,只是每一次好像都是她看到了顾邵,顾邵却从未发现陈秀娘。   即便这样,陈秀娘也是欢喜的。   这回听到爹爹说,顾邵也会来参加文会,本不爱出门的陈秀娘,到底还是央着她爹雇了一艘船。   不为别的,只想着离得近些,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陈秀娘还在神思天外,红香却已经又叽叽喳喳地说开了:“我回来的时候,那边的文会好像已经快开始了。姑娘您说,咱们姑爷能不能拿个好名次呀?”   “肯定可以的。”   “姑娘怎么就那么肯定?”   因为……他是顾邵呀,陈秀娘理所当然的想着。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公,这样的才学,如何不能拿一个头名?   顾邵可不知道有人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他写完之后,便开始放空自己了。   好在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写完,顾邵觉得在这干坐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便率先过去将东西交了上去,其他人见他做了出头鸟,也纷纷跟着。   不过写完了倒也罢了,只可怜那些没写完的,见这些人一个个地交了上去,越发心急自己交得晚了,惹得旁人看不起。只是作诗哪里是急就能急出来的,越急,便越写不出来,少不得要抓耳挠腮,出些洋相。   顾邵交了东西之后,便准备溜之大吉。不料那周斯年再一次跟上了他。   顾邵心中叹气,可对方实在是太热情,他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只得有时他跟在自己身边,听了那些惹人心烦的话,还要时不时地应和一声。   这位韩先生的关门弟子,好像对他关注的太多,甚至将他看成了竞争对象。   不过,顾邵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天可怜见,他真的没有和别人一争高下的意思。若不是身边人都在逼他,他想过得其实就是每天混吃等死的日子。顾邵并不知道,他这样双目放空的样子,在周斯年眼中却成了洒脱淡然,因此心中不免又生出许多感慨。   要是顾邵知道的话,他肯定,直接就没了表情,反正做什么都不对。   过了一会儿,顾邵实在听烦了周斯年那些文邹邹的话,主动打岔道:“你说,今儿来得人怎么这么多,难道他们都是要去考乡试的?”   “自然不是。”周斯年立马否定,“有些是过来露个脸的,有些是冲着那彩头来得。”   “彩头?”   周斯年见他好奇,又问道:“难道顾兄不知道吗?”   顾邵晃了晃脑袋,他真的不知道啊,先生有没有告诉他。   周斯年笑了笑,道:“这文会的头名,不仅能得二十两纹银,还能得一副杜县令亲手写的墨宝。”   前面一样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后面的。毕竟县令的字,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顾邵却在听到那二十两银子的瞬间,眼睛都亮起来了。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呀,能买多少东西?他这小半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啊!   不好跟周斯年说什么,顾邵只好在脑子里疯狂地问着系统:“今天我一定能拿到头名的,是吧?是吧!”   系统恨不得呵他一脸:“写了什么鬼东西,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写的东西,必定是旷世奇作。”顾邵还有心思同系统斗嘴。   “那你还问什么?”   顾邵故意气它:“意思意思问两声,你还当真了?”   顾邵这边信心满满,水榭那头,秦先生和韩先生却是针锋相对。   这回文会两位先生都被请了过来。   两个先生彼此看不顺眼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只是这回不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前恩怨,还关乎到自家学生的前程名声,这争得,自然更是厉害了。   虽然秦先生不愿意承认,但是往前的文会上,他也是见过那个周家小子写过的诗词,算是有几分文采。他家学生固然不错,无奈发挥得从来都不是很稳定。   好的时候灵气十足,差的时候便不知所云。   其实秦先生心里也没什么底气,生怕顾邵一时紧张,到时候免不了要输给了那个周家小子。可心里再紧张,秦先生面上却不输韩先生分毫。   “想必县令那边,已经评选的差不多了。”韩先生抚了抚短须,眉宇间尽是志在必得的意气。因旁人知道他的学生也在此次的文会里头,故而他学生交上来的东西,韩先生其实并没有其实也没有看到。秦先生也一样。   不过,韩先生觉得自家学生肯定是赢定了。   “尾巴翘得太高,小心到时候输的难看。”   “再难看,也比某些人好看。”   秦先生怒目而视。   这两个人,到一块就容易掐起来,周围的人也都习惯了,并不上来劝阻。反正都是有分寸的人,必定不会在这里吵起来。   果然,两人只是言语冲突了两句,并没有揪着不放惹出什么事端。   杜县令那头,也已经快要将几位先生送过来的十份答卷看得差不多了。   只是看的多了,杜县令反而是那些感慨。这些人里头,有的人诗写的好字却写的差;有的人字写得好画却不尽如人意。人无完人,总归还是有些瑕疵的。   冷不丁地,杜县令就翻到了最后一份。   “顾邵?”杜县令微愣,好陌生的名字。   县令的书童站在一边,听到这话便回了一句:“这位是秦先生的入室弟子,三年前考中了秀才。”   “三年前,他今年多大?”   “仿佛有十八了。”   杜县令笑了笑:“那还真是一位少年英才。”   他们金坛县,有天赋的读书人还是不少的。他记得还有一个姓周的学生,也是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当真是后生可畏呀。   杜县令说了两句之后,便低头细看内容。   最上面是一首七言律诗。   不说别的,单这一手字就足以叫杜县令惊艳。能写出这样的好字,绝非等闲中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导致杜县令再往下看的时候,便郑重了许多。   光是开头几句,就看的杜县令心悦不已。他虽不慕名利,但是谁不喜欢说好话的人。更何况这好话,还说得真心实意,句句都在点子上。看来这位顾小公子,对他的政绩都十分了然。   整个过程中,杜县令一直嘴角含笑。   待看到了最后一句,杜县令一愣,随即又扬了扬嘴角。   书童好奇地看了一眼,只见最下头写着一行好看至极的字:“生不用封平章事,但愿一识杜长洲。”   书童嘴角一抽,好直白的马屁。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诗下还附着一张画,画上的文物清雅端正,气度不凡,乍一看,竟然跟杜县令有七八成的相似!   书童:“……”   真是个机灵的读书人,书童自叹弗如。   他见县令大人乐呵呵的样子,便知道这回的名字怕是已经定下来了。   事情也如他所料想的一样,等结果出来之后,那位名叫顾邵的少年,果真排在头名。   几位品评的先生自然是头一个知道结果的。   韩先生一听到头名竟然是秦文胜的学生,拼了好大的劲才没有质疑出声,压住情绪问道:“那第二呢?”   书童道:“第二是乃是周斯年周公子。”   韩先生一口气差点没有憋上来。   他的学生,竟然输给了顾邵?!这,这不可能。   秦先生看着他那傻样,得意洋洋地抬起了脑袋,“如何?” 第22章 见面不识   书童在县令跟前呆得时间多了,早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两位先生的过节不是他这个小小书童能说的。他如今出来,只是为了宣读一下名次,顺带将之前的几份答卷交上来。   韩先生不相信这家学生输了,所以这东西送过来的第一时间,他便上去看了一眼。   只是翻了翻之后,只看到了他学生的,却并未看到那个顾邵的。韩先生抬头问书童:“头名的答卷怎得不在此处?”   秦先生也好奇,遂定定地看着那书童。   书童波澜不惊地笑了笑,道:“顾公子写得字实在太好,画的画也是一绝,故而县令已经将那诗画给收了起来。”   秦先生皱眉,字写得好他承认,毕竟他对学生的一手字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藏起来的冲动。只是画……秦先生分明记得,这家学生只在画美人图的时候画得出神入化啊。   顾邵那小子,总不至于给县令画了一副美人图吧。   想不通,秦先生便索性不想了。反正已经得了头名,答卷还被县令亲自给收了起来,传出去必定更叫人羡慕。   秦先生朝着书童微微拱手:“还要多谢县令大人厚爱。”   书童避开,回了一礼:“是顾公子才华横溢,也是秦先生您教得好。”   这话秦先生如何能不爱听呢?   书童也就只停留了片刻,便转身回去了。秦先生早在宣读名次的时候便是一脸的春风得意,如今那书童走了,秦先生看着快要将郁闷两个字写在脸上的韩先生,忍不住笑了两声。   “早说了吧,尾巴不要翘太高。”   韩先生忍不住黑了脸,只是没有看到顾邵的答卷,他仍是不相信自家学生输给了别人:“还没有看到头名的卷子呢。”   “怎么?”秦先生挑了挑眉,“韩兄莫不是觉得杜县令的会徇私?”   “自是不会,只是文无第一,总归得让大家都看看,才能服众吧。”   秦先生两手一摊:“说是这样说,只是如今也没有机会再看了。这么多的卷子,唯有我那学生的被县令留了下来。”   韩先生哼了一声,却没办法反驳。   秦先生笑而不语。   大概是觉得在这待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韩先生拿着自家学生的答卷便离开了,只是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的说了一句:“得意什么,写的是什么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他嘀咕地声音不大,说的也不是很清楚,可秦先生却偏偏听的分明。   秦先生在心中唾弃了他一句,也知道他是输给了自己心中不服气,便也没有再计较那么多了。   韩先生离开了之后,秦先生朝着余下的几位先生拱了拱手:“秦某也要多谢几位先生。”   “谢什么,顾小公子本来就写得好。”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衣的老先生,顾邵的卷子就是他送上去的。   只是想到顾邵的诗词,几位老先生都有些脸色古怪。   那顾小公子,写的东西好是好,就是,就是,有点狗腿。   他们也是纠结了好久,最后实在不好将人给弄下来,这才递给了县令。   如今县令这番表现,想来也是极为满意的。这么一看,这顾小公子也是个明白人。只不过,几个人心里头对秦先生未免就有一些想法了,平日里他们都见秦先生端正清高,未曾料到竟然能教出这样圆滑的学生出来,那是不是秦先生自己也……   这实在不好让人再往下想了。   众人眼色有些飘忽不定。   秦先生觉得他们的表情仿佛有些不对劲,可是再一看的时候,却又好像没什么了。他只能归结于是自己看花了眼。   另一边,顾邵也得到了自己荣获头名的消息。   周斯年正在他身边,听了这消息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可他也不是输不起之人,况且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认定了顾邵非等闲人。如今顾邵压了他一头,也就更能证明他想得不错了。   “恭喜顾兄。”周斯年真心实意地说道。   顾邵正被这即将从天而降的二十两银子给砸得晕乎乎的,猛然间听到周斯年的话,才顿悟过来:“同喜同喜。”   他记得,周斯年是第二来着,第二,应该也有银子拿吧。   “顾兄说什么银子?”   “啊,”顾邵赶紧描补,“我说的是椅子,我累了,想把椅子坐坐。”   说完,顾邵还心有余悸地笑了笑,差点就暴露了,还好他机智。   周斯年如何能想到他满脑子惦记的都是银子,只道:“这回我略输一筹,不过过后的乡试,周某必定会全力以赴。”   顾邵心中无语,他好不容易暂时忘记了这件事,这家伙竟然又提起来了。   正想着要将这话给糊弄过去,便看到前面有一个小书童走了过来。   这书童正是方才杜县令身边的。他也不认得顾邵,听人指认之后才晓得是哪一个。等找到了顾邵,他也不多废话,只说杜县令有请。   周围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能被县令亲自相邀,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气。   顾邵本不想要这样的福气,只是对方好歹是县令,他不得不低头,遂老老实实地跟着小书童去了水榭。   杜县令正拿着顾邵的字好生观摩。   越看,杜县令便越觉得这顾邵不一般。待前头传来了脚步声,杜县令立马便抬头望过去了。   来人是个年轻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不过一身寻常的衣裳,却愣是被他穿出了翩翩公子的味道。   杜县令微怔,他们金坛县,竟然也出了这么一个浊世佳公子了。   顾邵往那儿一站后,心里还是有些局促的,除了今儿匆匆一见,他之前从没有见过这位杜县令,只是听先生提起过,似乎这个县令还是二甲出生,才学极好。   顾邵脑子里其实已经塞进不少书了,比之从前可谓是天差地别。只是他还是惯用之前的眼光看自己,老是觉得底气不足,因此生怕在旁人面前露馅。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还是杜县令惊觉自己打量的时间有些长了,惹得对方不自在,这才笑了笑请顾邵坐下。   顾邵战战兢兢地坐了。   “听说你是秦先生的入室弟子?”   顾邵点了点头。   杜县令对秦先生观感极好:“秦先生收徒一向严格,你能被他看中,想必定是个一心向学之人。”   顾邵干笑两声,说了一句谦虚的话。   杜县令却觉得他人品还不错,又问:“你几时练的字?”   顾邵没好意思说自己几个月之前学的,便说了一句谎:“自小开始学的,只是从前学得没有章法,后来有幸看到了一个名帖,便照着上头学了,这才小有所成。”   “何止是小有所成?”杜县令也是从京城出来的,自是知道这样一手字在京城和官场意味着什么,“光是字便写得这样出众,可见你是费了一番苦功夫的。更莫说,你的画也与别人不同。”   顾邵知道他说的是那幅游猎图。   顾邵被先生逼着学了一段时间的画,画得多了,也就熟能生巧,知道该抓住哪些重点。不过从前他画的都是美人,因而习惯性地将杜县令画美了几分,飘逸得不似真人。如今看来,杜县令还是挺满意的。   杜县令何止是满意,他这简直已经到了赞叹的地步了。   能出一个这样懂事还有才气的学生,着实不容易。官场上的起起伏伏,谁又知道呢?杜县令不介意卖顾邵和秦先生一个号:“听说你还要考乡试?”   “正是。”   杜县令收拾顾邵的字画:“这字画我先收下,礼尚往来,这县衙里的邸报,你得空的时候也可过来翻看。”   顾邵还没来得及说话,系统便先再他耳边惊叫了起来:“宿主,快答应,赶快答应!”   顾邵是个最怂的,系统不说,他也不敢拒绝县令的美意啊,只得道:“县令器重,学生必定铭记于心。”   杜县令要的也就是这份态度。   见事情定下,系统心满意足了。   它也没想到,见一次县令还能有这样的收获。让宿主去县衙看邸报,不仅对往后乡试有利,还能让宿主提前同官府的人打交道,于宿主往后的仕途,更是大有裨益。   系统的小算盘,顾邵全然不知。   两人并没有说多长时间的话,毕竟顾邵如今只是个秀才。抬举得多了,反而对他不好。   没多久,顾邵便从杜县令那儿出来了。   离开的时候,顾邵还生了几分感慨。   当初混日子的时候,他哪里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得到县令的青眼。可如今这事就真真切切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让顾邵终于深切地认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   美滋滋呀美滋滋,他也是见过县令的人了。   不过……那银子不知道有没有发下来。但愿他回去的时候,便能领到银子。这银子迟迟不到手里,顾邵还实在不大安心。毕竟,这可是他继抄书之后,第二次挣的钱了。   系统沉默了。   它刚想夸他几句来着,幸好没有夸出口,宿主终究还是调教得不够。   才没走多久,顾邵便又停了下来。   他有点奇怪地盯着面前脸蛋红红的姑娘,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就找上了他。   顾邵扪心自问,他虽然喜欢看美人,可也从来没有敢勾搭过呀。至于眼前这个,他也全然没有印象。顾邵对天发誓,自己绝对,绝对没有见过眼前这个。   不过……这姑娘好像很害羞,都已经走在他面前了,这还是迟迟不说话。   顾邵本来想着要等她开口的,只是等的长了,耐心也渐渐没了,不由催促道:“姑娘,可否先让一让?”   他还急着回去拿银子呢。   “……”面前的姑娘忽然愣住,略显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一张脸肉眼可见地白了下来。 第23章 长子地位   看着突然掉头走人的陌生姑娘,顾邵竟然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他说错了什么话不成?   可他自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呀,且还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顾邵想不明白,所以下意识地在脑中问系统:“那姑娘怎么哭着回去了?”   系统呵他一脸:“任谁被未婚夫这样对待,想来都会哭着回去的。”   顾邵震惊的合不拢嘴。   这竟然是他的未婚妻!可是,他的未婚妻怎么来到这里?   “她是不是找错人了?”   “渣男!”系统气不过,还是骂了他一句,“人家好不容易过来看你,来之前肯定忐忑了许久,可你倒好,一句话就让人家给赶回去了,这得让人家多伤心?”   “怎么还怪起我来了?”顾邵也委屈啊。   “不怪你怪谁?”系统翻了个白眼。   顾邵不承认是自己的错:“定亲之后,我跟她也就只见过一次面,哪里还能记得这陈家姑娘生的什么模样。”   “再说了”,顾邵忽然理直气壮起来,“她突然地跑过来,本来就叫人生疑好吗?怪我吗?分明怪她啊!”   系统见他不知悔改,更没有半点的愧疚之情,突然就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算了,慢慢改吧,好在如今已经初见成果了,想必大不了多久,这个渣男就会被它彻底改造。   因为出了这么一件事,顾邵回去之后,连那二十两银子都给忘了。还是文会那边的人亲自送到他跟前,顾邵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顾邵赶紧将银子装起来,二十两啊,这可不能丢了。   他颇为宝贝地揣着银子,却又不想让别人看出他跟宝贝的样子,所以忍得有些辛苦。   秦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众人跟前收了一波夸赞,如今能闲下来,这才找到了今儿给自己大涨脸面的宝贝学生,“你脸红什么?”   顾邵收了一下激动的表情,一本正经:“刚得了头名,有些开心。”   秦先生听着顺心,又忍不住夸道:“看来这些日子都没白教你,如今可算是初见名气了。”   “都是先生教的好。”   秦先生点点头,又问:“对了,你刚才究竟写了什么?”   顾邵迟疑了一下,周围人这么多,他实在不好说出来,便只道,“还是回府之后,学生再给先生写一遍吧。”   “也好。”秦先生点点头,反正赢都赢了,这第一的名声也传出去了,“回去之后你得好好写一遍,到时候我再贴到私塾的墙上,好让他们都观赏观赏。”   “……”顾邵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道,“行吧。”   先生都不介意,他还介意什么?   少顷,顾邵又想起了县令说的事儿,便道,“刚才县令叫我过去的时候,允诺我可以随时去县衙看邸报。”   “当真?”秦先生呼吸都顿了一下。   顾邵被他这个态度弄的话也不敢讲,好半天才道:“是,县令确实是这样说的。”   秦先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长笑了两声。   拍了拍顾邵的肩膀,秦先生叹道:“此行当真来得值。”   顾邵也没心思去细究什么值得不值得了,左右只有这一个多月,熬一下也就过去了。   对了,他这回好歹也是得了个头名,也不是先生会不会给他放一日的假。   正琢磨着这件事呢,可巧秦先生转眼就道:“如今离乡试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我且放你一日的假,明日午后回来便可。”   顾邵心中一喜:“多谢先生!”   “先别忙着谢。”秦先生打断他,“乡试之前,这是你最后的一次假,往后你只能留在县城里头好生温习功课。离乡试不过一个多月,中间启程去府城还得六七日的功夫,满打满算,留给你的时间也只有一月了。这一个月之内,万不可分神。”   顾邵没想到会这样:“可我爹娘那儿——”   “你爹娘盼着你长进,必定能理解的。”   顾邵还不甘心,秦先生见状,一句话堵过去:“若是不能,我会亲自与他们说的。”   一句话噎得顾邵不上不下,除了笑着应下,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呵,呵呵……都听先生的。”顾邵咧嘴,硬是挤出一丝笑意来。   秦先生嗯了一声,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   这正经的比试过后,余下的文人要么离开,要么聚在一块吟诗作画,秦先生总想着让顾邵多表现表现,自然也不愿意这么走了。遂带着学生,再一次扎进众人中间。   顾邵一边往前走,一边□□看了一眼水面上停住的客船。   只可惜,客船太多,终究看不出什么。   这边热热闹闹,红香那边却急得手足无措。   方才外头传来了消息,道是姑爷得了头名,主仆俩立刻就激动起来。红香看出了姑娘有意想去见姑爷,便顺水推舟地带着姑娘避开众人,找上了从县令那儿出来的顾邵。   在红香看来,她们家姑娘可是头一次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儿。   往常姑娘在家里都乖巧的不得了,从不会跟外男有半点接触,可是这回为了姑爷,姑娘也算是彻底舍了脸面。   红香自打两人碰面之后,便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周围,故而她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便已经发现姑娘已经提着裙子小跑着走开了。   再之后,便是如今这情况。   红香不知道问了多少遍,可是姑娘愣是什么也没说:“姑娘,您好歹说一句话呀,是不是姑爷欺负您了?”   陈秀娘哭得直抽气,听到这话却还不忘微微摇头。   红香更着急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陈秀娘捏着手中的荷包。   这是她绣了好久的香囊。听爹爹说,顾邵那日去郑举人的园子,穿的是一身青竹纹的衣裳,陈秀娘便细心地在上头绣着几棵青竹。   里头的每一味香料,都是她一点一点放挑出来的。   可是……这荷包,也没能送出去。   陈秀娘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说到底,顾邵也只见过她一次,且那都还是几年前的事了。她当时年纪小,身量也没有张开,与现在大不一样,顾邵认不出她也是正常的。   可,到底意难平。   她一直偷偷注意着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可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跟他说一句恭喜,却换来了如今这样的结局。陈秀娘如何能不伤心?   红香急了:“姑娘您要是再不说,回头我可告诉老爷了,让老爷亲自去问问姑爷。”   “别!”陈秀娘摸了摸眼泪,抽噎着道,“我没事儿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呀?”红香都快要担心死了。她们家姑娘什么都好,只是这性子,实在是太过温吞。   陈秀娘摇摇头:“没什么了。”   她又不想说了,到底还是好面子,不过她也不希望这事儿会透露到爹爹耳朵了,因而眼泪汪汪地警告着:“你不许告诉别人,爹爹也不行!”   红香不说话,陈秀娘虽然软和这会子却也神奇地强硬了起来。   红香没了法子:“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嘛。”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今儿可算是真正见到了。   陈秀娘再三叮嘱,确定红香真的不会多言,这才镇定了下来。哭了一场,陈秀娘如今也清醒了,虽然还是又羞又气,但比之前却是好多了。   说到底,陈秀娘还是记挂着自己未婚夫,不想让她爹为难他。   只是这份心意,除她之外再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在乎就是了。陈秀娘对着手里的香囊,再一次恍惚了起来。   被人记挂的顾邵过了一个时辰才从文会里头出来。   此次文会,要说感悟的话,顾邵唯一的感悟便是——拍马屁是个好东西。若   是拍好了,不说平步青云,更上一层楼,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没想到郑先生说的话这么有道理,顾邵初次尝到了甜头,遂更坚定了信念,要往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系统知道他的小九九,只是也没有管太多,毕竟它只要管着宿主不渣不颓就好了。   身揣巨款的顾邵今儿走到哪儿买到哪儿,恨不得将手里的钱一次性花个痛快。只是有系统盯着,他这目标还是没能实现。坐上牛车之后,顾邵方才风风火火的回了上枣村。   看着这一车的东西,再想想先生说这是最后一次假,顾邵便不知道怎么跟他爹娘说。   唉,这太被看重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好比眼下。   他要是真的一个多月不回来,爹娘肯定会受不住的,说不定今日还会疯狂地挽留他。   想想那样的场景,顾邵便不自觉的翘起了嘴。   “这就是长子的地位啊。”他靠在自己买的东西上,悠悠地叹了一句。   系统无语。   回了顾家之后,已经将近傍晚了。进了屋子,顾邵将东西一放,便一脸沉痛地跟顾大河夫妻俩说了今日的事,包括自己往后多半不能再回来的消息。   夫妻俩听了之后,忽然就没了声音。   顾邵摇了摇头:“爹娘,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们,不如回头我去跟秦先生说——”   “邵哥儿!”陈金莲猛地唤了一声,脸上透着狂喜。   顾邵被她吓了一跳,话也都忘记说了:“娘,您,您怎么了?”   “你真的得了头名?还被县令亲自接见了?”陈金莲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顾大河也是如此。夫妻两人紧紧地盯着儿子,生怕自己听错了一个字。   顾邵颇有压力地点了点头:“确实不假。”   可那不是重点啊。   陈金莲挥手打断他:“真的就好。”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几句佛:“真是佛祖保佑,我儿真的出息了。”   夫妻俩只看到了顾邵即将要出人头地,哪里还顾得了他回来不回来:“听你先生的话总归是没错的,莫说一个多月不回来,就是一年不回来,爹娘也不会有意见的,你就放心好了。” 第24章 兄妹分糖   顾大河夫妻俩虽不知道文会究竟是什么,又有哪些人参加,只是县令老爷都去了,那就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况且,县令老爷还单独接见了他们家的邵哥儿,这份殊荣,换了别人可不一定有。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们家邵哥儿太优秀了,惹得县令老爷都对他另眼相待。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这样大的事可不能只有他们两个人乐呵,得让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好好吹一吹,羡慕不死他们!   两个人只要一想到旁人羡慕的神情,便再也坐不住了,抓耳挠腮地同顾邵略说了几句之后,各自找了由头跑出去,一转眼便没见人影了。   顾看着空荡荡的堂屋,顾邵头一次感受到了孤独,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   系统淡淡地嘲讽道:“舍不得?长子地位?”   “……别说了。”是他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爹娘。   顾邵绝望地趴在桌子上,想着幸好只有系统知道。   “对了,”顾邵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系统,你究竟是什么模样来着?”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系统呢,以前是挺排斥的,可在一起待了这么久之后,顾邵对它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有些事,甚至还得感激它。   然而当着系统的面,顾邵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咱俩也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竟然也不肯露个面,是不是因为……生得太丑啊?是眼睛小,嘴巴大,还是个头矮?哈哈哈哈……”顾邵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它的长相。   系统对他是不是冒出来的怪想法已经免疫了:“系统没有长相,想要变成什么样子便能变成什么样子。宿主不是喜欢看美人吗,下次本系统给你变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出来,如何?”   “别说了!”顾邵干呕了一声,再说他就要吐了。   难以想象,一张美人皮披在系统的身上,是怎样可怕的场景。再想下去,他都要无法直视美人这两个字。   且说顾大河夫妻俩走了没多久,外头又冲进来两个小孩儿。   顾礼本来是在外玩他的小木剑的,听到大哥回来之后,便立马丢下小伙伴往家里冲了。大哥回来意味着什么,别人不清楚,顾礼还能不清楚?   在顾礼心中,他大哥,就意味着好吃的!   进门的时候,刚好撞见采野菜回来的顾小妹。   顾小妹一听说大哥回来了,立马放下了篮子,跟在顾礼身后,急急忙忙地进了堂屋。   “大哥!”   顾邵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才将脑袋从桌子上扶起来,分出神往外看了一眼。   “礼哥儿回来啦。”顾邵看了顾礼一眼,目光又落到后头矮矮的小萝卜头身上,“小妹也回来了。”   “大哥。”顾小妹软乎乎地叫了一声。   顾邵忽然觉得她唤的好听多了,反正比顾礼这个臭小子声音好听。他随手打开自己带回来的包裹,冲着两个小孩招了招手手:“快过来,大哥给你们分糖吃。”   顾礼兴奋地“嗷”了一声,赶忙冲上来:“我就知道大哥肯定会带好吃的回来。”   顾邵看着已经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无奈地给他拿了几颗,转头又放了几颗到小妹手里。   这是顾邵最喜欢的糖。   以前手里钱不多,最多也只能买一两颗尝尝甜头,且还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悄悄地吃,如今身怀巨款顾邵自然想买多少买多少,他自己也能吃个够。   分给了两个小孩之后,顾邵还沉浸在自己真是个绝世好哥哥的感动中。   不想还没过多久,系统便轻轻地电了他一下。   顾邵手心一麻,警惕道:“你又要干嘛?”   “看你的好弟弟!”系统话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顾邵转头看过去。   他方才放了糖后,顾礼就将自己的那一份插进了兜里,回头又凶巴巴地对着顾小妹,想要把顾小妹的那一份也据为己有。   顾小妹害怕他,摸了摸口袋,准备分给他。   顾邵眉头一皱:“礼哥儿。”   顾礼迟疑地望过来:“大哥你叫我干什么?”   “我刚刚不是分你了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没……”大哥面前,顾礼还是不敢撒谎的。   顾邵沉下脸:“那你为何要抢小妹的?”   顾礼挠了挠头,“之前,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他们家但凡有什么好东西,不是他大哥的,就是他的。他若是抢了小妹的东西,家里也没有一个人会批评他,便是大哥也不会。可顾礼不知道,这回怎么就不一样了?   顾邵沉默了一瞬。   的确,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若是爹娘顾礼一直都是这副样子,他便是爬得再高,到头来你还是不能改变什么。   顾邵看了小妹一眼,这小丫头被欺负惯了,也不知道反抗,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墙角,眼巴巴地望着他。   怪可怜的。   见状,顾邵脸上的表情严厉了几分,对着顾礼训斥道:“你好歹也是个做哥哥的,怎么脸皮这么厚。自己有,还偏要去抢妹妹的,下回再让我发现,你也甭想再吃糖了。”   顾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大哥:“大哥,你是叫我让着她?”   顾邵抱着胳膊,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让一让怎么了?”   “大哥你——”顾礼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之后,见顾邵完全没有改口的意思,忽然“哇”地一下,哭着跑出去了。   他要去找娘,大哥变了,大哥竟然帮着小妹也不帮他!   顾礼跑出去之后,顾小妹手里握着糖,滴出去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忐忑不安地站在门边。   顾邵看着,忽然有些不舒服,他唤来顾小妹,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吃吧,没事的。”   顾小妹蹭了蹭他的手心,软软地应了一声。   顾邵这才发现,小妹今儿竟然穿了一身九成新的衣裳。平日里看到她都穿的脏兮兮的,因为常在外头摘果子摘野菜什么的,脸上爪子上也都是黑乎乎的,瞧着就是一个脏脏的小孩。现在穿上了新衣裳,脸上也白净了,不只比平日里顺眼了多少倍。   顾邵还头一次觉得,自家小妹长得真是,挺可爱。   “衣裳什么时候做的?”他问道。   “半个月前做的,一家人都做了,大哥也有。”小妹扯着自己的衣裳,有些害羞。   “不错,穿着挺好看的。”   顾小妹抿了抿嘴,心里仿佛开了一朵小花。   顾邵又打量了一眼,这布料他也眼熟,就是上回陈秀才给了一笔银子后,他从县城里带回来的布匹。当初带的布料还挺多的,今儿他回来的时候,爹娘身上穿得也是新衣裳。   如今,小妹竟也穿了新的。顾邵感慨,看来他爹娘是真的变了。   “宿主想多了,这只是看在秦先生的份上,没有多苛责顾小妹罢了。”系统出声提醒。   顾邵一噎,随即反驳:“不管什么原因,总归也是变了。”   却说顾礼哭唧唧地跑出去之后,找了好久才找到在村里那棵老榆树下跟人吹牛的陈金莲。   也不能算是吹牛,毕竟他们说的也都是事实,只是被稍微夸大了一点罢了。   “你们家邵哥儿真有那么厉害?”   “别不是编的吧?”   “就是就是,平时也不见他有这样大的能耐啊,那可是县令,哪里是咱们想见就能见的,吹得吧!”   陈金莲见他们不信,狠狠地啐了一口:“自家孩子没本事,就以为谁都没本事了?我们邵哥儿那是天生的聪明!”   “你这话什么意思,谁家孩子没本事了,给我说清楚!”当即有脾气冲的不服气了。   还是张氏开了口,替陈金莲这个弟妹道了一句歉,这才将众人的怒火给按下来了。   众人碍着张氏的面子,不好跟陈金莲计较什么,只是在心里却越来越瞧不起顾大河一家了,还说什么要去考举人呢,那举人是那么容易考的吗?话放的这么早,等过些日子乡试结束了,看他们一家人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陈金莲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一点都不妨碍她吹嘘。不爱听怎么了,她就偏要说!   顾礼跑过去要告状的时候,陈金莲嫌他在这儿碍眼,还没等他说完便将他赶了出去:“有什么事儿先去找你爹。”   顾邵呆呆地抹着泪,听着陈金莲话去找爹了。   可是结果是一样的,他爹嫌他来得不是时候,也轻轻地将他推开,“我这没空,去找你娘。”   顾礼:“……”   他真的伤心了。   顾礼谁也没得找,可是他又不愿意回去看看大哥,便硬生生地在大榆树下坐着,干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等到他娘消停了下来。   顾礼赶忙将自己的委屈告诉了陈金莲。   不想陈金莲完全没有要给小儿子撑腰的意思:“不就几个糖吗,你抢她的做甚?”   顾礼又伤心又气:“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懂事。”陈金莲白了他一眼,拉着他往家里走,“你哥哥如今一门心思奔着前程,咱们可千万不能给他拖后腿。等他考中了状元,什么样的糖吃不到,又何必再惦记着小妹的那几颗?”   陈金莲如今是醒悟过来了,哪怕是为了邵哥儿,她也要对小妹稍微好点儿。   毕竟他们不能给邵哥儿面上抹黑呀。   “那凭啥让我受委屈呀?”顾礼跺脚。   “乖,等你哥哥考上状元就好了。”陈金莲哄了他一句,没多久便将他领会了家里,又偷偷地再给他塞了两颗糖。   等到陈金莲过来找顾邵的时候,顾邵便以为她是为了顾礼的事儿。   心中骂了一句臭小子,顾邵面上还是不招半分:“娘是替礼哥儿来说话了?”   “谁说是为了他?”陈金莲笑了笑,在儿子身边坐下,“我可是专门为了你过来的。”   顾邵心中疑惑:“娘您要吩咐什么?”   陈金莲神秘兮兮,看了一眼周围没人,这才道,“你娘我放在打听了,那杜县令家,真的有个女儿,如今虽说才十三岁,不过咱们家也不是等不起了。”   顾邵和系统同时震惊了。   许久,顾邵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娘,我可是已经定过亲的。”   “定不亲算什么,又没有成亲。那陈家不过是个小地主罢了,待你中了举人,再中状元,陈家哪里还能高攀的上?我瞧着县令那儿才好呢,他看重你,家中刚好又有个合适的女儿,可不就是天作之合么。要我说啊,陈家这门婚事还是赶紧退了吧,免得耽误你。”   系统已经在释放电流了,滋滋作响,声音听起来吓人得紧。   顾邵一个激灵,赶忙道:“娘,这话您别再说了,陈家的婚事不能退。”   “为何不能?”   “总之,就是不能!”顾邵慌忙之间喊了一句,生怕系统借此惩罚他。 第25章 启程送行(捉虫)   顾邵疾言厉色:“娘,往后这样的话您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陈金莲还有些不乐意。   顾邵不得不道:“你也知道我往后是要考科举的,身上不能有什么污点。这婚事定下来的时候,算是咱们家高攀了。如今怎么能因为我得了县令青眼,便要悔婚?”   陈金莲眉头一扬:“可总不能因为他们家,就耽误了你的前程吧?”   “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得借着女人的光来扬名不成?这若是传出去了,我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况且,顾邵他也压根没有想过要出人头地。考个举人就不错了,等他考了举人,那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陈金莲还想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儿子坚定的目光,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算了,想想儿子其实说的也对。   要是换了县令的嫡女,这嫁过来之后,要低头的那个人可就变成她了。   顾邵见母亲没有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了,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待乡试过后,我会亲自去拜访陈秀才一趟。”   话说这么多年,顾邵就没正儿八经地拜访过几次。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也从未将陈家人放在心上,如今知道些道理了,也懂得为人处事,才惊觉他们家做得实在不妥。   系统时时刻刻都盯着顾邵,随时准备着电击。可知道他的想法之后,才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心思,只是嘲讽道:“宿主能这么想,也总算是有了个人相了。”   顾邵刚想怼上去,想想系统的手段,顿时又歇了。是君子,就该忍常人不能忍。   秦先生只给他放了一日的假,顾邵本来还惦记着系统那诡异的能力,想让它将这一日延长些时候,也能在让他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   不过这建议系统想都没想就给驳回来了:“这是本系统的附带功能,只在宿主读书的时候才会启动。”   顾邵怒了:“胡说八道,你分明是不想让我在家里多留下去。”   “随便你怎么想吧。”   顾邵憋得脸色通红,可终究还是没敢发火。   他是君子,不是怂。   对于系统的话,顾邵是一个字儿也不会相信的,他已经认定了系统就是想折磨他,看不得他好。   再有便是读书这事儿了。   因为系统这个鬼见愁的能力,顾邵这三个多月过得比别人九个多月还要长。关键是那系统压根就不用睡觉的,精神贼好,平时不说话,顾邵一开小差它就会蹦出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通电,又毒又狠。这哪里是读书啊,分明是要他的命嘛。   不管顾邵怎么舍不得,第二日还是如期而至了。   顾家夫妻俩早早地就站在门边,打算亲自送顾邵出去。虽然知道爹娘是盼着他上进,可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他走,顾邵还是有些伤心。   顾礼那小子也是一样的,一心只惦记着等顾邵走了之后,娘会给他多少糖多少糕点。只要一想起这个,他的口水就止不住,遂眼巴巴地看着顾邵:“大哥,你啥时候走呀?”   “臭小子,就这么恨不得我离开?”顾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陈金莲替顾礼说了一句:“他就是贪嘴,所以才胡说八道的,你别管他。”   顾邵拧了一下他的腮帮子:“生得这么胖,还贪嘴!”   顾礼艰难自辩:“这叫壮实,大哥你不懂,你还是赶紧去县城里头读书吧。去吧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顾邵心头酸酸地收回了手,算了,他算是看明白了,如今家里人都盼着他去县城了。   正伤心着,冷不丁看到扒着门缝露出一双大眼睛的顾小妹。   顾小妹见到大哥看过来,刚想要往后缩了缩,却不知想到什么,愣是忍住了,憨憨地冲着顾邵笑了笑。   小模样,怪可怜的。   顾邵心里立马熨帖了,幸好家里还是有人舍不得他的,不算太丢人。   这一去,便又是一个多月了。加上系统那神神鬼鬼的功力,对他来说兴许两三个月都看不到家里人。   顾邵伤感了一会儿,便也没有再多留了。   牛车晃晃悠悠便到了秦府。   秦先生早就在府里等着他了,昨儿一整日,秦先生都沉浸在自家学生打败了韩先生那关门弟子的骄傲中。那周家小子的本事,秦先生还是知道几分的,如今自家学生赢了,叫秦先生如何能不得意?   只是唯一叫人不满的,便是他这个当老师的,却没有看到学生的诗词,所以这回顾邵回来之后,秦先生便第一时间让他先默下来。   先生有令,顾邵不能不从。   他转身就拿了纸笔,将自己可以给杜县令做的诗默了下来。一字一句,接是他的倾慕之情,哪怕他是头一次拍马屁,可这马屁却拍的一点都不生疏。   秦先生本来等着看会不会是什么旷世奇作,谁想看到内容之后,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顾邵心中渐渐没底:“先,先生……?”   “这就是你写的诗?”   顾邵点了点头。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秦先生抚着胸口,不住地吸气。混账的东西,他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一个读书人,净想着这些阿谀谄媚,旁门左道,真是不知羞耻。   秦先生忽然一愣,脑子里想到了昨儿那些友人看他的目光。原先还以为他们那是羡慕,如今想来,那竟是赤裸裸的鄙夷啊!   “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出去,今日别让我再见到你!”秦先生生怕自己气狠了,说出什么粗鄙之语。   顾邵嘿嘿一笑:“那我回上枣村?”   “滚去县衙抄邸报去!”   “抄不完就别回来,滚!”   一声怒喝之后,顾邵成功地滚了。走出院子之后,还依然能听到秦先生气急败坏的怒吼。   顾邵摸了摸鼻子,至于么?他好歹也拿了头名啊。   县衙离秦府也没有多远。大概是杜县令提前有了交代,是以顾邵过来之后,县衙那边的人非但没有拦着,反而客客气气地将他领了进去。   县衙里头的邸报多得能塞一屋子了,只是顾邵只要看这两年的就好,所以衙役从里头取出来的,累起来也不过就只有小桌子那么高。   顾邵看得杂书多了去了,见到这些邸报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旁边的衙役看他面不改色的样子,心中却啧啧称奇,这么多邸报,竟然真的能看得下去,读书人果真与他们不一样。   这一下午,顾邵都待在县衙里头。   说实话,想想昨儿杜县令对他的态度,顾邵还以为今儿会有点不一样呢,说不定回去的时候还能看到杜县令本人。   可最终证明是他自己想多了,自始至终,顾邵也没有看到杜县令的人。   回去之后,顾邵才自嘲地笑了笑。他这是在瞎想什么呢?自视甚高了吧?   人家可是县令老爷,能让他进县衙,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待顾邵回去了,秦先生的火气也散的差不多了。   学生毕竟是自己的,丢了人也没法儿一棍子打死呀,秦先生除了受着还能怎么样。   况且如今都快要到乡试了,作为一个准考生的老师,秦先生还是会多多少少顾忌一下顾邵的心情的。   所以这一茬,便这样重重地拿起,轻轻地放下。   不过,该有的教训还是少不了的,秦先生费了好大的口舌,才跟顾邵说明白了什么是读书人的风骨,什么是刚正不阿,什么是浩然正气!   顾邵听得认真,实则一个字也没有放在心上。尝到了甜头后,他更舍不得拍马屁这个本事了。   能拍为什么不拍?他不仅要拍,拍完拍得天上有地上无,拍得绝无仅有,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看得开心,听得舒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邵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秦府和郑府,顾邵还得分出一点时间去县衙。   期间,顾邵也没能看到过杜县令。   一开始顾邵还怀疑这杜县令是不是躲着他?后来一想,这念头着实荒谬,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县令,怎么可能故意多躲着他,约莫只是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也不会刻意地去见他罢了。   这么一想,顾邵也就彻底放开了。   看邸报的作用,还是极为明显的。大半个月后,郑远安对着他的策论题,总算是停止了挑三拣四。   “尚可。”郑远安道。   坐在旁边的秦先生和顾邵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顾邵更是兴奋,毕竟在秦先生那儿他还能得几句夸奖,但在郑先生这儿,往往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想要夸奖,做什么白日梦?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顾邵再懒散再不上进,也被郑先生逼出了几分好胜心。如今看到郑先生肯定了他的策论答卷,顾邵就仿佛喝了一口凉水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舒爽两个字。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嚣张了,惹得郑远安又生了不满:“莫要骄傲自满,你这水平,也就将将能过乡试罢了。”   顾邵嘿嘿一笑,能过就够了。   郑远安顿时觉得眼睛疼,二话不说就将这个碍眼的赶走了:“滚滚滚,看你就头疼,骄傲个什么劲儿!”   顾邵麻溜地滚了后,屋子里便只剩下郑远安和秦先生了。秦先生这会子过来,也是为了同郑远安商议顾邵乡试的事情:“经、史、《四书》,都已经学得透彻了,这孩子记性好,那么多的东西,竟然也都给学了下来。”   郑远安敲了敲手里的答卷:“策论、诏、表此类也都能出师了。往年乡试的题目我也都看了一遍,他这水平,若是发挥得好的,保不齐还能力压众人。”   秦先生如何不想这样呢,只是他知道,顾邵也是头一次考乡试:“且让他先考着吧,别让他太紧张了。”   郑远安哼笑一声:“我可没见着他紧张到哪里去。”   顾邵还不知郑远安对自己的调侃,其实,他哪里是不紧张,实在是连紧张的时间都被系统给剥夺了。   乡试是八月初八,算算日子也不过十来日了。   秦先生与郑先生商议之后,便定下日子,两日后便带着顾邵出发去了府城。   临走之前,秦先生特意让人给顾家夫妻俩送了个信,让他们不要着急。顾邵站在边上,心里酸溜溜地想着,他们才不会着急呢。   启程还是得启程的。   秦先生带的人并不多,只一个书童,一个关门弟子,还有一个马夫。   两人才上了马车,才听到后头有动静。   顾邵从车里探出了脑袋,见是他爹和大伯,便要准备下车。   顾大山按住了他:“不用下车,我们就过来看一眼,送个行。”   秦先生也先看帘子,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   顾大河也道:“你是跟你先生一块去,我们也都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娘那儿实在惦记得紧,所以催我过来看一眼。”   顾邵沉默了一会儿,才承诺道:“我会快去快回的。”   “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考啊,就是几个月不回来也没事儿。别惦记着家里,也别惦记着我跟你娘。”   顾邵哭笑不得:“乡试可没有那么久。”   顾大河哦了一声,心里有许多话,可是又都不好说出来,“那,那你也别委屈了自个儿,给你的钱够花不?”   “够了。”顾邵点头,实则,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花。毕竟此番前去,吃喝用度都在先生府上,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用钱的地方。   顾大河又憋出了两句话来,只他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旁边的顾大山更说不出什么腻腻歪歪的话来。   四目相对,顾邵突然就明白了他爹的尴尬:“爹,您和大伯先回去吧,我们这就启程了。”   “哎,好,你们慢走啊。”这毕竟是儿子头一次出远门,顾大河心里还是担忧的。让出步子来之后,看着马车慢慢走远,顾大河却还在使劲儿地挥着手,往前追了好几步,才颓然地停了下来。   顾邵透过车帘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但愿,这次乡试能考得好一些吧。 第26章 乡试(一)   金坛县离府城并不远,一路上即便是走走停停,也愣是在六日后就到了府城。   在金坛县,顾邵住的是秦府;如今来了府城,住得依旧是秦府。   早先顾邵只是听闻,秦先生的长子幼子都在府城里头当学官,但具体在那个官学任教,却全然不知。等如今来了府城,顾邵才终于看到了这两个未曾见面的师兄。   这一见,顾邵便先头疼了起来。   无他,这两位师兄,真是和秦先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面第一句话不是拉家常,而是考他的学问。   秦先生的两个儿子,长子名秦端,字松直;幼子名秦镌,字隽之,都是举人出身,在府城的官学里头任教。两人都已经成亲生子,家中小辈都放弃了书院,等闲不会回来。   至于女眷,亦只在刚才秦先生进府的时候露了个面,请了一声安。落座之后,便借口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秦家兄弟俩在陪着父亲和客人。他们俩早就听闻父亲收了一个入室弟子,且就因为这个入室弟子,还将其他的学生也都一并撵了出去。更稀奇的是,这回父亲来府城,竟然不是为了自己考乡试,而是专程为了陪自己的学生。   兄弟俩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么多年,父亲他可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乡试,每三年都会过来考一次。如今突然放弃了,总叫人心里慌慌的。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来了,兄弟俩对着这个面嫩又俊俏的师弟,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怀疑。也不是他们瞧不起人,只是顾邵这个年纪看起来实在是太轻了。   三年前府城里头考中乡试的,最年轻的也都快快到三十了,如今这小师弟年纪轻轻,听说还未到弱冠之年,只怕到时候又会让父亲失望。   几番考量之下,兄弟俩便板着脸,问起顾邵的功课了。   到底是在官学里头做先生的,浑身的气势比秦先生还足。   还没开口问呢,顾邵便先忐忑起来了。   秦先生坐下之后,看到他们竟然对着自己的学生来下马威,瞬间不乐意了:“怎么着,考什么考?是嫌弃我教的不好了?”   “儿子岂敢?”秦端欠了欠身子,“只是小师弟毕竟是要考乡试的,我们也是出于关心,这才想试一试他的水平如何。”   “他好着呢,用不着你们来试。我看你们真是教书教愚了,怎么谁过来都要考一考,知道什么人最不受人待见吗,就是你们这种看不懂眼色之人!”秦先生破口大骂。   顾邵默默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对于秦先生的话,他还是无比认同的,他确实,最不喜欢见谁就要考一考的人。   秦先生三言两语就把两个儿子给堵了回去,看着他们大气不敢出的模样,这才满意了,“让你们收拾两间房间,可都收拾好了?”   秦镌道:“早已经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就赶紧带我们下去,赶了一天的路了,早就累得不像话。有这个精神跟你们磨叽,还不如早点回房间养精蓄锐。”秦先生面露嫌弃。   秦家的两人万不敢再同秦先生对上。   说着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他转头看了顾邵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来!”   顾邵哦了一身,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先生后头。   秦先生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着:“这府城终究还是比不得县城,连住着都不习惯。”   秦端兄弟俩好说歹说,终究还是将人给请进屋子里注意去了。两间相邻的屋子,一边是秦先生住的,一边是顾邵住的。   兄弟俩原本是想将父亲安排在正院的,只是信送到秦先生手上的时候,秦先生却没有同意。他不过是待些日子便回去,用不着住什么正院。   秦先生唯一的要求,便是将他和自家学生安排在一块,也好时时督促,不让他考前放纵。   将两人安顿好之后,秦端才跟弟弟一块儿离开了。   还没走多久,秦端便叹了一口气。   秦镌迟疑的看一下他:“兄长为何闷闷不乐?”   “你可看到方才父亲的态度了?”   一句话,秦镌立马明悟了。   秦端接着道:“父亲这一路上,看似对我们不满,实则只是敲打,生怕我们怠慢了那个小师弟。唉,也不知这小师弟究竟有何能耐,竟然让父亲对他维护至此,连亲生儿子都被比下去了。”   “这也不足为奇。”秦镌接着说,“父亲不愿来府城,只在金坛县教书,身边除了母亲,并无什么小辈。这小师弟,我瞧这也是个机灵懂事的,他日日跟在父亲身边,父亲对他上心些也实属正常。”   “机灵是机灵,始终就不知道学问如何。”秦端还是觉得方才应该试一试的。   秦镌拍了拍兄长的肩膀:“学问如何,等乡试考过之后便知晓了,兄长又何必如此执着?”   “也是。”秦端扶额,“父亲说的没错,我怕真的是教书教傻了。”   秦镌失笑。   屋子里,顾邵洗了把脸之后就躺在床上了。他算了算日子,九号的时候是乡试第一场,不过先生也说了,九号开始考,八号就要去考场核实身份。   所以,留给他的日子也就只剩下三天了。   顾邵以手枕头,觉得有些无趣,便在脑子里撩拨系统:“还剩下三天,真希望日子过得快一点。”   “宿主这么迫不及待?”   “我只是想早点解脱。”顾邵对自己能考中举人还有些信心,毕竟他可是在系统手里活下来的人,要是水平没达到,系统也不会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他。   “宿主很了解本系统嘛。”   顾邵猛得坐了起来,“不要随随便便地窥视我的想法!”   系统本来就是无意间听到的。他才懒得窥视顾邵的想法呢,要不是刚才那念头刚好与它有关,系统压根就不会注意,“宿主放心,本系统对你那些无聊的想法,压根就没有半点兴趣。”   “嘁,但愿如此。”顾邵解除了警惕,又松松垮垮地坐着。   他环视了一圈屋子,发现里头的摆置跟他在秦先生那儿住的地方相差无几,书柜和书案无一不是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生怕他看不见。   这样的屋子,最不适合住他这样的人了。   顾邵又开始感慨:“早点考完,就能早点回去了。这府城里头,怎么也这般无聊。”   系统心说,你才逛了府城了多少地方,就敢说这样的话。不过,想到顾邵方才说的,系统忽然灵机一动:“宿主,你觉得无聊是吧?”   顾邵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机:“你又要作什么妖?”   系统笑嘻嘻地拿出一套乡试卷子,“不是作妖,是做题。《全真考题》加密版,最适合考前的试题,宿主值得拥有!”   顾邵哀嚎:“系统,你是魔鬼吗?!”   不管系统是不是魔鬼,顾邵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做了这套考题。   他被电怕了。   也不知系统是在哪里找到的,这些题目比之前做的要难上许多。哪怕顾邵没有经历过乡试,也知道上面的那些题目,已经远超乡试的范围了,“系统,你说,你是不是成心为难我?”   “有这个闲心思抱怨,还不如多做两道题。”   顾邵哼了哼,一边看题目,一边分出心思来怼系统:“做题又有什么用,反正又考不到。”   “你就不能有点追求吗?”   “拜你所赐,我如今的追求就是考个举人回去,光宗耀祖,免得我爹娘我弟弟还有我,落入那般不堪的境地。”说到这里,顾邵忽然发现了盲点,“你之前只说了我爹娘和弟弟,那小妹呢,小妹的结局如何?”   “想知道?”   “快点说!”顾邵催促。   系统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倘若系统这次得个解元,回头我便告诉你。”   顾邵但是为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捂着肚子扑哧一声笑出来:“解元?我说你还真敢想。这么多人参加乡试,人才济济的,你还想让我考个解元回来?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系统摇了摇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该让秦先生好生教训教训你。”   顾邵嗤笑一声:“我这叫有自知之明,不肖想自己不该想的,这样不更好吗。”   系统懒得再说什么了,只默默地亮出一道电流。   顾邵打了一个寒战,赶紧坐定,开始认认真真地看题目。   又是一个漫长的晚上,漫长到顾邵差点以为自己等不到天明了。   且这题一做,就停不下来。   不是顾邵不愿意停,而是系统每天晚上都逼着他做,说是不能懈怠。本以为进了府城就能稍稍解放的顾邵,这些日子简直是受了大罪了。   晚上过得不舒服,白天便没有什么兴致了。   他这状态,却让秦先生终于觉得他有了些觉悟,知道担心了。欣慰之余,却还是要安慰一番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按着寻常的水准,必定是能考中的。”   秦端看了他们一眼,他也不知道,父亲究竟哪里来的底气说那样的话。   毕竟,父亲自己都没有考中过,他教出来的学生……   秦先生冷哼一声。   秦端立马收回目光,低下了头不语。   秦先生却还在生他的气:“真是不孝的东西!”   顾邵装作忙于喝茶,并不参与到他们父子的聊天中去。说到底,顾邵熟悉的只有秦先生一人,这两位师兄,对他虽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瞧这太过于板正,让人亲近不得。   三天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   八月初八,顾邵在秦府里吃得饱饱的之后,便跟着秦先生该有秦端一道点名入场了。   乡试三场,一共九日,每一场,都要先一日入场,后一日放出。初六那日,考官已经入闱,办了入帘上马宴,这之后贡院便一直锁着,直到今儿才开了,挨个放入乡试的考生。   有秦端这个官学里的先生在,两边检查的小吏对待顾邵,也比对其他人客气的多。   原先那些日,顾邵从来都没有紧张过,也没有自己即将踏入考场的觉悟。可是到眼下,受了周围人的感染,他却也突然感觉到一丝丝紧张了。   顾邵握着拳头,便听到那小吏拍了拍他的手背:“松手!”   顾邵下意识地握紧了。   秦先生摇了摇头:“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出来的时候不是还轻轻松松得吗?”   顾邵松开拳头,手心朝上给那小吏看,又朝着秦先生道:“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秦先生大抵也能了解他的心情,安慰道:“别多心,平日怎么做如今该怎么做。”   顾邵点了点头。   入场的规矩繁琐,可再繁琐用还是有结束的那一刻。   待放了顾邵进去后,那小吏又叫了一声:“下一个。”   顾邵回头,却见那后面的那个人竟然还是个熟人。   秦先生看到他们,脸上也垮了一下。秦端笑了笑,冲着韩先生行了礼节:“许久不见,韩先生风华如昨。”   韩先生对着秦端还算客气,不过跟秦先生见礼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好脸色了,臭着一张脸的:“看来我今日是没选好出门的时辰。”   “彼此彼此。”   这两人,一碰面就容易掐架。周斯年一早就习惯了,他朝着顾邵笑了笑,道:“顾兄不必等我,先进去吧。”   顾邵也没有矫情,毕竟外头太阳这么大,实在晒人的很,他可不想自己被晒黑了。遂朝着秦先生几个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秦先生和韩先生的明争暗斗还没有结束。尤其是在周斯年进去之后,两人说起话来便更没有顾忌了。   文人斗嘴,不说一个脏字,却依旧能将人贬得一文不值。秦先生和韩先生都是各中高手,斗起嘴来不分胜负,场面一度十份僵持。   后来还是秦端出手,才平息了争执。   秦先生甩着袖子离开了,怪秦端不帮着他,也怪那个不知趣的韩老匹夫。   他也不想在外头跟这韩人吵架,实在是他太令人生气了,说什么顾邵随了他,怕是会一波三折。   呸,活像他自己就考中过举人似的,得瑟什么呢。   等到他学生在乡试里头压过了那个姓周的小子,看这老匹夫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这边,顾邵却已经入了号房。   他运气还不错,没有被分到考场的尾部。大热的天,倘若被分到了那边,挨着茅厕,回头定会被活活熏死。   头一日并无什么事情可做,顾邵也不想干坐着发呆,进了隔间之后便两眼一闭躺在床上了。   说是床,其实不过这是两块木板搭起来的,硬得慌,睡在上面还极不舒服。   顾邵无所事事,便同系统聊死了天:“你说,那个周斯年这回能不能中举人呐?”   系统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宿主觉得呢?”   “唔,”顾邵想了想,“应该是可以的吧。”   “为何?”   “虽说他的长相在我之下,可是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冲这长相,考中举人什么大问题。”   系统无语。   它永远也预料不到这个智障宿主的想法。   顾邵扭了扭身子,见它没有说话,心中又生了折腾的欲望:“我说系统啊,你能不能给我弄两床被子来,这木板快硌死我了。”   系统冷笑:“我倒是有本事给你弄两床,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拿出来。”   顾邵闭了嘴巴。算了吧,他还是消停一点。要是真拿出来,回头他还不被当做妖孽给烧死?   一边的篮子里装着秦家人给他准备的糕点干粮。顾邵捡了一个放在嘴里,味同嚼蜡地吃着东西。   看着逼仄的小隔间,顾邵翘着二郎腿,心里叹了一口气。这苦日子,总算是快要到头了。   如此勉强地睡了一夜,待第二日顾邵醒来的时候,考场里又有了些变化。原先不着眼的地方,都站了些士兵,目光森严地守在那儿,叫顾邵这等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心里都发虚。   只是心虚之后,顾邵又抬起了头。   这回又不像上次考秀才那样,他可是认认真真学过的,心虚什么?又过了半个时辰,考场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考生都安分守己地坐在座位上,忽然间,外头又走进了一批人。   顾邵知道,这些必定就是考官了。他数了数,前头的应该是内帘官,一共六个,后头该有许多,他便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考官来了之后,又宣读了考试的禁令,没过多久试题便发了下来。   顾邵拿到试题之后,便开始心无旁骛地做题目了。   里头的试题,三道出自《四书》,四道出自《五经》。   要是换做之前,顾邵看到这些题目必定会傻眼。可是经过这么久的折磨,又做了这么多题,顾邵拿起笔之后,竟然连多想都不曾想,便开始在草稿上写写画画,中间丝毫不曾停歇。   题目做多了,总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反应。   正经的考试是有一天的时间的,可一上午的时间过去,顾邵停了笔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做完了。   摸了摸空空的肚子,顾邵犹豫了一下,是要先吃东西,还是先把这些东西誊到卷子上。   略微思索了片刻,顾邵便又拿起了笔……先写完再说吧。   这一写,又是半个时辰。   科举的墨卷上头,是不允许有太多的涂注乙的,有些人越急越容易出错,往往容易将墨卷弄得一塌糊涂。不过顾邵并没有这样的顾虑了,他写字从来都是一蹴而就,酣畅淋漓,何况如今草稿都打好了,只要誊上去便可。是以他的墨卷,从头至尾看不出一点瑕疵。   撂笔之后,顾邵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墨卷,不住地点头。   漂亮!   完美!   不愧是他!   虽然不知道写得好不好,可是这墨卷,看着就与人不同,绝对是精品。   顾邵正在为自己的成就得意洋洋,殊不知对面的几位內帘官,却早已经将他的表现收入眼中。 第27章 乡试(二)   考场内不得大声喧哗,尤其是內帘官,不得闻他事,不得交头接耳,触犯了规矩。   不过离得远了又无人看见,便有些蠢蠢欲动之人。   众人里头,有一个考官便朝着他身边的人招了招手,小声道:“莫怪人家说江南多俊逸才子,这么一上午便能写完,必定是个出众的。”   “也不能说得这样笃定。”另一个人道,“说不定他只是写得快,再没有别的优点。”   “我瞧着却不是。他自考卷发下来之后,没有多想便动笔了,必然是个胸有丘壑之人。方才誊上去的时候又未曾停歇,便是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到他写得酣畅淋漓,倘若不是早有计较,万不会写得这样畅快的。”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主考官咳嗽了一声,当即不敢再多言了。   却不知,上首的主考官听了他们的话,也往那边多看了一眼。   这位主考官也是京官,姓王,人称王翰林,为人清雅端方,在朝中颇有口碑,地位尊崇。如今他来做镇江府乡试的主考官,旁人都是毫无异议的。   顾邵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惹了多少人的眼。他只将自己的墨卷扫了一眼,见挑不出什么错,便将它安安静静地放在一旁,开始啃起了馒头。   隔了夜的馒头真心不好吃,且他身边又没有汤水,只能就着凉水,慢慢地吞了一个馒头并几块糕点。   如此,肚子里面才勉强有了饱意。   吃饱了之后,顾邵忽然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试题早已经写完了,可是他的人却还是不能出去的,没事做的时候,其实也挺可怕。   顾邵甚至想着要不要去床上躺一躺,只是这个念头才刚出来,便被系统掐断了:“我劝宿主还是不要作的好。”   顾邵不乐意了:“谁说这是作了?我写完了难道还不能在床上躺一躺吗?”   系统没有骂他,反而让他看看前面。   顾邵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又想作弄我?”   系统呵了一声:“是让你看前面的主考官!刚才你写得太快,已经被几个人盯上了。如果不想再惹是生非,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坐着!”   顾邵一阵后怕,他素来连先生都怕,更遑论这样在朝廷当官的考官了:“他……他们什么时候看过来的?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要怪就怪宿主太招摇,提醒又能有什么用。”   顾邵又偷偷摸摸地看了几个考官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果真发现了有个人一直盯着他这儿呢。   顾邵吓得小心脏砰砰地跳着,再不敢多看一眼。   妈呀,系统说得还真没错。   不过这些考官,还真是闲得慌,一个劲儿地朝他这儿盯着看,该不会是嫉妒他的长相吧。   王翰林也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尚且不知道自己被戴了一顶这样不光彩的帽子。   被吓了一次之后,顾邵再没有作妖,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等着。   不过时间再难熬,也总归有熬过去的那一刻。翌日收了墨卷,从考场上走出来的时候,顾邵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那考场上,纵使不挨着臭号,气味也依旧浑浊得很,待了这么两天,可真是憋死他了。   顾邵还没有等过久,那边便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依然是秦先生,他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带过来了。至于那后头,竟然还跟着韩先生。   秦先生一看到顾邵就加快了步子,待将顾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后,方才稍稍放下心。   他也不是没有考过乡试,每次去考,出来的时候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身子虚得不行。他原还担心顾邵也会这样,如今再看,却是他多想了。   果然,年轻就是本钱。秦先生略感慨了两句之后,便问道:“如何了?”   问得还算含蓄,不过他后边的韩先生却也暗戳戳地看了过来。   顾邵挠了挠脑袋:“还行吧。”   “这叫什么回答。”秦先生有些不满。   顾邵也不大清楚自己写得好不好,反正他之前就一直这样写的,今儿碰到的那几道题,和平时做的题目也没什么差别了:“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那样吧,没什么感觉。”   韩先生凉凉地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秦先生一看他这德行就生气,但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顾邵什么。更何况下面还有两场了,要是打击了他就不好了。这般想着,秦先生还是一声没吭地领着顾邵回去了。   等周斯年从里头出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家先生站在那儿,嘴里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周斯年有些摸不着头脑:“先生,您今儿可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你不知道。”韩先生脸上乐呵:“方才那姓顾的小子从里头出来,秦文胜立马就拉着他问他考得怎么样,可那小子自己都稀里糊涂的,说不清楚话呢。”   都这德行了,还指望他能考得有多好?多半是考差了不敢跟自己先生说呢。韩先生心中窃喜,但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合君子之道,所以还是尽量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周斯年皱了皱眉头:“可我方才听说,顾公子是整个考场上最先写完的人。”   韩先生一怔:“你如何得知?”   “坐在顾兄旁边的人说的,我方才路过,恰好听到了。”   韩先生抚了抚须,脸上划过好几个神色,最后只皱着眉道:“写得快不一定就写得好。”   周斯年没有再反驳,他当然知道先生的意思。先生同秦先生素来不合,他跟顾兄同为两边弟子,又一同参加乡试,先生自然希望他高过顾兄一筹。周斯年自然也是这么希望的,只是他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强求。   另一边,顾邵回了秦府之后,吃饱喝足洗了个澡,便倒床不起了。   秦先生几个也都体贴他,并不多打扰。而最让顾邵担心的系统也没有挑出来说三道四,倒是让他清净了不少。   秦府的床自然赛过那考场的床千万倍。顾邵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等他考完了回去,该买那些吃的,买那些玩的,最好是能考中举人,这样就能狠狠地打那些看他热闹的人一个大耳光了。   还有上枣村的那些人。   虽然顾邵不说,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都觉得他没本事,不是个读书的料。虽然他确实不是什么读书的料……但,这也不能成为他们瞧不起自己的借口。   等着吧,等他考中了举人,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看来宿主很自信啊。”系统没忍住,还是说了一句话。   顾邵皱了皱鼻子:“你还不让我做美梦了?”   “做吧作罢,你也就这么点出息了。不过,要是这回没考好的话……”   “那我也不会再接着考的!”顾邵斩钉截铁地说着。   两人在没有就这个沉重的话题说下去了。或许是实在太累,没多久,顾邵就睡着了。   隐约间,顾邵仿佛还做了一个梦,梦到系统对他乡试的结果不满意,愣是要逼着他再考。   顾邵如何能愿意,据理力争了起来……   秦家的小厮本想进来送茶水的,看到床上的人已经阖上了眼睛,这才缓缓退下。   离开之后,他还揪着另外一个小厮的衣角说着悄悄话:“我觉得,这位顾公子怕是考得不是很好。”   “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我进去,听那位顾公子嘴里说着什么打死都不再考了什么的,要不是没考好,怎么会说这些。”   另一个恍然大悟。   两人一路嘀嘀咕咕,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到了点子上。老太爷好不容易带了一个弟子过来考乡试,瞧着还颇为信心满满,只是可惜喽,老太爷这回肯定是要失望的。   对于这些,顾邵一概不知。   在秦府休息了一整日后,傍晚时分,顾邵才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是他非得起身,而是这回住在秦府,秦家两个师兄他都不是很熟悉,要是放纵得太过,难免给人家留下什么不大好的印象。   顾邵在家里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可是在外头却习惯了装模作样,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本性。   他起身之后,去了秦先生那儿请了个安。   秦先生这回没有再问什么,只让他别想太多,好好准备下一门便是。   本以为先生会放他一马的顾邵:“……”   他沉默了,许久才小声嘀咕道:“明日又要进考场,如今应该多休息休息吗?”   秦先生眉头一竖:“怎么,都休息一天了还不够?要不要再睡个三天三夜?”   顾邵忙说不敢。   秦先生白了他一眼,又道:“读书人,一日都不能离了书,一日不读书,不写字,脑子难免会不灵活。莫说你如今只是考乡试了,就是往后考会试,那也是离不得书的!”   他说得义正言辞,且听着仿佛十分有道理,顾邵不敢反驳。   晚上入了夜,秦先生还亲自给顾邵送去了两本书,都是从他儿子那儿寻来的,是他平日里的教案,其中有些便于诏诰有关。   下一场要考的,正是这些。   顾邵虽然不喜欢看书,但是还是知道先生都是一片苦心,为了他好,所以花了不少时间,将这些从头到尾都看完了。   不知不觉,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第二日傍晚,顾邵随秦先生一道,再次回了考场。   秦先生还是那些话,来来回回地叮嘱着顾邵不用紧张,正常发挥即可。   顾邵很想说,自己并没有多紧张。反倒是先生看着,有些紧张的不像话。   “外头天热,先生还是赶紧回去吧。”   “还嫌我在这待着碍眼?”秦先生高高地扬起了眉头。   顾邵哭笑不得地解释:“只是怕先生累着。更可况,在这考场待得多了,我怕先生又会胡思乱想。”   “胡说八道!”秦先生立即反驳,“我又不考乡试,胡思乱想什么?你莫要随随便便给我安个什么名头出来。”   “是是是。”顾邵随着他。   秦先生咳嗽了一声,终究还是甩了袖子离开了。   顾邵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来的已经不算早了,里头早就坐满了人。   顾邵还没到自己的号房,便看到周斯年走了过来。   “顾兄。”周斯年率先打了一声招呼。   顾邵也不好装作没听见,遂停下了脚步,朝着他拱了拱手:“周兄。”   “这考场中,可就顾兄来得最迟。”   顾邵哪里能想到这一个个的竟然这么积极。相比之下,反倒显得他漫不经心,不重视乡试了,顾邵咳嗽了一声:“方才在路上的时候,马车遇上了点儿事,行得太慢,所以耽误了一会儿。”   “倒也没事,左右也没算迟。”   顾邵本还在琢磨着,这周斯年将他拦下来莫不是就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的?念头才刚升起来,便听到对面的周斯年有些为难地问道:“昨日,我家先生没有同顾兄和秦先生说什么吧?”   他这话里带着试探。   顾邵立刻想起了韩先生那略带鄙夷的目光。这位也是个性情中人,就连鄙视也都是赤裸裸的,一点不带藏着掖着。   “没事。”顾邵笑了笑,“昨儿韩先生都没怎么开过口,周兄多虑了。”   周斯年松了一口气,缓缓道:“那就好。”   他今儿主要就是想问这件事的,如今问出来了,知道自家先生并没有失言,周斯年心中也好受了些。   两人一道往里头走。   考场之中,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还真不多见。更不必说,两人不仅年纪轻轻,还相貌不俗,这站在一块儿,总会引起众人的目光。   周斯年不是一个喜好高调之人,被人盯着看没过多久,他便有些受不住了,遂赶紧同顾邵分开。   只是临走之前,周斯年还是恳切地说了一句:“乡试一事非同一般,我知顾兄才华横溢,可落笔之前还是得三思。”   顾邵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对自己说这些话。   既然是出于对他的担心,那顾邵也不会不识好歹:“周兄放心,我记下了。”   周斯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顾邵这边,周斯年的话他是答应得好好的,也下定了决心这一场不再乱出风头,可是有些事情,压根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第二场考试的时候,还不等顾邵彻底反应过来,他这笔,却又彻底放下了。   一道试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五条判语,他竟然全都写完了,且还没有多花多长时间。   看着自己的墨卷,顾邵忽然胆战心惊的往前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立马害怕了低下头。   妈呀!那个人还真的在看他,吓死人了。   顾邵暗暗掐了一把自己不听话的手,明明说好了要慢一点写的,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写完了呢。   看这个架势,没准他又是整个考场里头最先写完的一个。   顾邵自以为自己太过招摇,被考官们锁定了,接下来的时间也都跟第一场的时候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连挪一下都不敢挪。   如此挨过一天,顾邵只觉得自己的腰都要作废了。   认真考的时候时间过得也快。不知不觉间第二场就这么结束了,第三场就这样突然地开始了。   乡试的第三场,考的是时务策。   顾邵再扫完五道时务策之后,忽然眼睛骤亮。   五道题里头,有三道他都看到过!   哪怕不是完全一样,可是中间并没有差多少。这最后一道题,跟他昨儿晚上看到那套试卷上头的时务策,根本相差无几!   顾邵又兴奋又后悔,兴奋自己竟然真有这样的好运气,后悔自己昨儿晚上为何不再多思考思考。要是昨天晚上认真想了,今儿不知要省多少事。   可惜,世上难买早知道。他昨儿晚上做卷子的时候,可是一边做一边在骂着系统呢。   如今,却只能在这儿埋怨自己做得不仔细,可知有些事,就是造化弄人。   不过有印象总比没有印象的好,况且顾邵这些日子跟着郑远安学正史,学时务策,在县衙里头抄邸报,还每日被迫做卷子,凡此种种,都起了效果。比之旁人,顾邵对这些题目也算是做得得心应手了。   拟好了大致的思路之后,顾邵便开始在稿纸上成文了。   他写得太认真,以至于到后来压根也不知道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王翰林只是下来看看。   他对这个每次都能头一个写完的学生很是好奇,终究还是没忍住,在最后一场乡试中走下去细看了一眼。   只这么一下,便让王翰林对顾邵彻底改观。   他驻足片刻,将顾邵的稿纸扫了大半之后,方才微微颔首,转身走开了。   旁边的考生并不知道这位主考官亲自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看到他的时候难免有些紧张,有的竟然连笔都拿不稳了。   王翰林看到这些人的表现,又想到方才不卑不亢的年轻人,不由得摇了摇头。   江南文风是盛,只是才气二字,却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的。   乡试最后一场,就这般结束了。   翌日走出考场的时候,顾邵回头看了一眼,尚且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竟然……真的考完了乡试。   原先在家中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只做个秀才。说起这个秀才的名头,顾邵总是不很愿意细想。   实在是,他这个秀才当得有些名不副实。   那次科考,顾邵本来只是随便考着玩玩的,谁想考前的几日,他却半路上捡到一张被人漏下的纸。   顾邵本想捡起来交给失主,可是一抬头,那人便不见了。   等到顾邵回头细看那上面的内容的时候,整个人却都呆住了。   那上面,竟然是考题!   鬼使神差得,顾邵就认定了这必定是童试的考题。   怀里揣着这张纸,顾邵胆战心惊地回了家。他犹豫了一晚上,想着要不要再偷偷看几眼?原本他也觉得这样做很是不对,可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还是拿出来看了看。   是以最后,顾邵成功地得了一个秀才的名头。   即使是最后几名,不过仍然是个秀才。鉴于这秀才来得不光彩,顾邵一直讳莫如深,连县学也没有去。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一次,他是光明正大,抬头挺胸地从贡院里头走出来的。   忽然间,顾邵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唤的正是他的名字。   顾邵抬头,就见先生领着两位师兄,快步朝他赶来。 第28章 放榜之日   回了秦府之后,顾邵便彻底地放松下来了。   他是放松了,可苦了别的人。   秦先生远没有他这样想得开,他心中担忧,却又不好问出口来,憋得很是辛苦。毕竟,秦先生也是经历过这等事的人,知道即便是考完了,总还是不希望别人问长问短。有些事情问得多了,便更容易胡思乱想,扰乱心神。   秦先生按住了想要打听的念头,一个劲儿地给顾邵添菜。   没多久,顾邵面前的碗已经堆的跟个小山似的。   “这个味道不错。”   “这个大补,最适合你了。”   “多吃点,我瞧着你这几日都瘦了。”   顾邵眨了眨眼睛,问了系统一声:“我真的瘦了?”   系统嘴角一抽:“既然你先生觉得你是瘦了,那就瘦了吧。”   反正它是没有看出来。   顾邵也没有看出来,只是先生的美意他也不得不受。所以,即便顾邵方才灌了几碗凉茶,这会儿肚子还撑着,却依旧忍着将那些菜都吃进肚子里。   秦先生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仍旧在夹菜,“这个也补身子。”   秦家兄弟两个面面相觑。   印象中,父亲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给他们夹过菜。这可真是……令人嫉妒了。   晚饭过后,秦端处理了书院那头带回来的杂事,便一个人回了屋子。   秦端的妻子柳氏正在屋子里算着账本,她手底下的嬷嬷也在跟前。两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顾邵头上。   那嬷嬷道听途说了一嘴,如今正在学给柳氏听:“前几日我听到有个小童说,他去顾公子房里送吃的,进去的时候顾公子已经睡着了,嘴里还在说着梦话。好像再说什么下次再也不考了,一边说,还一边哭呢,想是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考不中了。”   柳氏问她这话是真是假:“真的哭了?”   “真,怎么不真?”老嬷嬷拍着胸脯,说得笃定,“好几个人都看到他在哭呢,哭得可惨了。”   柳氏听着,心中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老嬷嬷继续道:“您说老太爷那么看重这个顾公子,等过些日子放榜了,知道他没有考中,那得多难受啊。这可是老太爷头一个带到府里来的学生呢,本来还是以为是个年少有为的,谁知道也是个绣花枕头。”   柳氏正要说话,就听到丈夫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谁是个绣花枕头啊?”   老嬷嬷赶紧捂住了嘴。   柳氏挥了挥手,让她顺势下去。   那老嬷嬷赶紧起身,朝着两人行了礼之后便立马退下去了。   屋子里头没了人,柳氏才问道:“晚饭都吃完了?”   “早就吃完了。”   “跟父亲,还有那顾公子一道吃的吧?”   秦端点了点头。   柳氏眉头深锁:“夫君不觉得,父亲对那顾公子,着实有些太好了吗?”   秦端摇了摇头,无奈地坐了下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父亲人在金坛县里头,身边就只有顾公子这么一个小辈,又深得他心,会说机灵话,父亲看重他些也是情有可原。”   柳氏也坐到他身边,将身子探了探:“我不是怪父亲对顾公子太好,只是担心父亲对顾公子太上心,日后恐怕……”   她欲言又止。   秦端眉心一蹙:“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柳氏这才道:“方才嬷嬷过来,同我一件事。却原来,早在第一场考完之后,便有几个小童听到顾公子说梦话,说着说着竟然还哭了起来,好不凄惨。”   秦端忙问:“那他都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他考不中,愧对旁人之类的话罢了。”柳氏想着嬷嬷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故而又道,“他自己都这样想了,那说明真的没有考中的希望了。”   秦端面色沉重。   他对顾邵的学问,其实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几次想要从父亲那边打探一二,也无一不是被怼了回来。久而久之,秦端也放弃了。   “这顾公子,可是父亲头一个关门弟子啊。”   “谁说不是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是无可奈何。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场乡试也就同闹剧一般了,最惨的是。他们父亲是真入了戏,也是真上了心。   柳氏微叹:“真不知道,父亲那边该怎么收场才好。”   秦端也愁,不过他也知道,乡试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过的。白发童生都大有人在,顾邵年纪轻轻能考中秀才,也算是不容易了。纵然这回没有考中,不是还有下次吗?   他道:“这些日子,我先劝劝父亲几句,希望他别再这般执着了。”   “也就只能这样。”想着,柳氏又再三叮嘱,让他劝的时候千万注意着点儿,毕竟在她看来,父亲这回可算得上是信心满满了,应该不会喜欢听这些丧气话。   这日过后,秦家上上下下几乎已经默认了顾邵考不中这件事。   只是众人也知道老太爷喜欢这位顾公子,所以即便他们对顾邵考不上这事心知肚明,是没有一个人敢因为这件事而看轻了顾邵,也没有一个人敢给他脸色瞧,只是偶尔目光划过的时候,总归是带着一丝怜惜的。   一个两个这样也就罢了,可府里人人都这样,这就叫顾邵不得不深思了。   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荒唐事儿:“系统,我没有得罪过他们吧?”   系统也万分不解,它时时刻刻盯着顾邵,对其他的事没有太过关注:“应当是没有的。”   “那他们怎么都这样看我?”   这事系统也解释不清。   一人一系统,就着这件事,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什么头绪出来。最后,只得放弃。   日子总该还要继续过下去的,至于这些人的眼神,忽略就好,顾邵安慰自己,反正他也不会在秦府里待多久,等放榜的日子过去,他就打道回府。   秦府这边暂且无事,贡院这边,所有考生的卷子已经检查完了,墨卷脏污不堪的直接被刷了下来,只留下那些较为端正的。待誊抄完毕,糊了名字,方才呈送到考官面前。   同为乡试的考生,有的能将一张行文规规矩矩,有的却写得一塌糊涂。   考官们看多了那些狗屁不通的卷子,心情急躁也是难免的,譬如眼前这张,光是看着就叫人生气:“连四书五经都读不通,竟然还敢过来考科举,真是……”   他甚至想不通这个人是到底怎么考中秀才的。   还有另外一个,“简简单单的一条判语而已,竟然也能写成这个样子,可谓是旷世奇才!”   上首的王翰林见众人抱怨了起来,不由道:“慎言。”   诸位考官立即闭上了嘴巴。   他们也不过就是发发牢骚罢了,又不能真的做什么。只是对于这些狗屁不通的墨卷,想要拿什么名次是不可能的了。   众人默默地将这些残次品放到一边,继续埋头改卷子,指望下一份能拿到一张好的,也好洗一洗眼睛。   王翰林摇了摇头,沉下心继续改下去。   待他抽到下一份,忽然目光一变。   王翰林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墨卷递给其他的考官——这张墨卷,他记得。   原本他下去的时候只是按例巡视,心生好奇才多看了一眼,谁想这一眼竟然真的被他看到了,且还看得真真切切,记在了心里。虽说如今字迹不同,但读完之后,王翰林还是知道这是谁的卷子。   他既然之前看过了,便不适合再改这份墨卷。纵然无人知晓此事,他也应当避嫌。   王翰林这动作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少时,一人从自己这边取过一张卷子,细看之下,竟然忍不住感叹了起来:“妙极!”   众人一听,立马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那考官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墨卷:“我这有一份上上之作,诸位可要观摩?”   这话说得有些得意,众人不由得挪了步子,往他这边凑过来。   王翰林亦然。   只是待看到那张卷子之后,他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看来还是躲不过。   ……   几日的功夫瞬间就过去了。   放榜的这一日,秦先生起了个大早,又将自己的学生从床上挖了起来。   顾邵被他折腾了没了脾气。   昨儿晚上,秦先生便开始亢奋了,硬是让他焚香沐浴,说什么要慎重待之。顾邵听也听了,可这么早的从床上爬起来,确定不是在难为他?   他说没有考过乡试,却也知道放榜绝不会天不亮就放的。   “先生,不能再多睡一会儿吗?”   “睡什么睡,过了今日有你睡的时候!”   “可是我真的好困啊。”顾邵哀嚎。   “仪态!”秦先生眉头一竖。   顾邵收了声,不再乱叫。   “只今儿这么一天,再困也得给我起来!”这两天秦先生都堵着一口气。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两个臭小子是什么意思,还没放榜呢,就认定顾邵考不上。因为这件事,秦先生对这两个臭小子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今儿的结果快点到来,好狠狠的打他们两个一耳光。   秦先生不由分说地将顾邵赶出了屋子,县衙对面是一间酒楼,离得近,是个最适合等消息的地方。如今只要早早的去那等着就是了,待榜一放,他们便能头一个知晓。   顾邵再不愿,也还是被秦先生拉着去了酒楼。   那酒楼就在衙门对面,隔着一条街便是一堵粉壁,想来放榜的时候,就是贴在这儿的。   进酒楼的时候,师徒两人又碰上了熟人。   秦先生脸一垮,这可是狭路相逢了。   韩先生扫了他们师徒两人一眼,率先抬脚,走进了酒楼。   秦先生不甘其后,也迅速的跟了上去,试图赶超。   顾邵落后一步,狐疑地打量了周斯年一眼。   奇怪,今儿的周斯年,怎么瞧着好像不大开心似的。 第29章 高中解元   进了酒楼之后,两位先生都同小厮要了一个雅间。   可是小厮听罢,却是一脸为难地笑了笑:“客官您二位恕罪,今儿放榜,雅间都已经被客人预定得差不多了,眼下就已经只剩下一个。”   秦先生和韩先生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眯着眼睛,不善地看着对方。   小厮顶着压力:“不如这样,我看您二位带的人也都不多,不如合用一间如何?”   秦先生哼了一声,韩先生也梗着脖子道,“谁要跟他合用一间?”   周斯年原先等在后面,看到他们僵持不下,这才走了过来,劝说道:“先生,不过是一个雅间,合用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更可况,我与顾兄同为乡试考生,理应相互帮扶。”   “就是就是。”顾邵也上前:“我说先生,合用就合用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不一起用,难不成我们还要在这里干等着呀?”   “没骨气的东西!”秦先生为自己这不中用的学生一气,彻底说不出话了。   临到头来,还是别人家的学生会说话。瞧瞧他家的这个,不气他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到最后,两位先生到底还是敲定了一间。   不是因为两个学生劝得有多好,而是后面又来了一个人,说是要订一个雅间。有外敌在,两位先生总算是抛弃了旧怨,同仇敌忾了起来。   可大概是都觉得自己跟对方服软没了面子,到了雅间之后,两位先生仍旧还是别扭得很,一直在掐架。   顾邵看着就觉得好笑。   明明这他们俩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糟糕,甚至在私底下他还听过先生说过韩先生的几句好话,可是一碰面,两人总会针尖对麦芒,不知道争得多激烈,就像对方是自己死敌一般。   他看戏看得正热闹着,无意中回头一看,却见周斯年正在发愣。   这可真是少见了。   印象中每回看到他,无一不是意气风发,何曾见过周斯年这般颓然。顾邵悄悄地挪了过去,小声问道:“周兄,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周斯年垂下眸子,语气有些低沉:“不瞒顾兄,当初乡试第三场,我……考得略有些勉强了。”   顾邵一愣。乡试第三场,有很难吗?   “我本不善时务策。”周斯年继续道,语气失落。   顾邵见他这般,到底没有把那句糟心的话问出来。不过想想也不难理解,韩先生同他先生一样都擅诗词,擅经义,可若是时务策一道,却多有不足。   他未曾听说韩先生请了别的先生教导周斯年,且周斯年又与他不同,没有系统这个磨人精,是故第三场对他来说,确实有些艰难。不过,对方能同他说这样的话,已经算是将他看作自己人了。且看韩先生的这状态,说不定连他也不知道。一时间,顾邵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起来,遂认真地安慰道:“我听人说,越是觉得自己没有考好,往往结局越是出人意料。”   周斯年失笑:“顾兄竟这般会说话。”   “我是说真的。周兄只是最后一场没有发挥好,又不是三场都没有考好,以周兄的本事,前两场必定能将别人甩得远远的,这第三场稍次一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周斯年明知他在安慰自己,可是心里到底好受了一些。   “再说了,”顾邵微微一笑,“如今都已经是放榜的日子了,周兄大可不必这样紧张。”   “也是,再紧张,结局都已经定下来。”   周斯年本来就是一个心性沉稳之人,在这么开解了几句之后,反而觉得自己看得不够开。再者。他还年轻,即便这次考不中,不是还有下次吗?   四个人坐在雅间里头干等着,这一等就是大半个上午。   今儿酒楼里头确实哪儿都是人,可以说是人满为患了。不过二楼这边还好,因为都是雅间,往来间并没有多少人,倒也显得清幽了许多。   临近中午,下头忽然躁动了起来。   顾邵知道,这必定是放榜了。   他们在进酒楼之前,早已派了书童在下面守着。如今自然也不必亲自下去,只是在这上头等着比下去还要磨人,秦先生和韩先生平日里都是何等端庄之人,这会子却都已经坐立不安了,可见是有多着急。   顾邵看着先生这样子,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没心没肺。   隔着窗户看去,粉壁前头已经挤满了人。如今早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书童在哪里了。   这些人里头,有的出来的时候满脸欢喜,有的一脸颓废,有的则面如死灰,差点站不稳。   一张黄榜,在许多人看来却是能定生死的。   人群之中吵吵嚷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个人大声叫道:“中了,中了,我们家老太爷的学生中了解元!”   这一声有如石破天惊,短暂的平静之后,人群中有骚动了起来。   “当真是中了解元?”   “你家老先生是哪个?”   “解元公是谁,我怎么没有看到,前面的快让一让!”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哎呀你们让让,快让让,我要赶紧去回禀我家老太爷!”   “啧啧啧,”秦先生还在感叹,“也不知是哪家的学生这么好运气。”   顾邵心说:反正不会是你家的。   顾邵和秦先生还在看好戏呢,只是没看多久,便听到楼梯口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上楼的人显然是再心急不过,只是那脚步声,仿佛是冲着他们这边过来的。   顾邵同秦先生对视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自家书童冲了进来,一脸的狂喜:“中了,中了!老太爷,顾公子中了!”   可不是狂喜吗?原先他们都以为顾公子铁定中不了,也从来不敢在顾公子和老太爷跟前触眉头,谁想到顾公子竟然真的中了。小书童这会儿真想回府上去,将那些一直谣传顾公子考不中的人统统揍一顿,叫他们胡说八道!   “当真?”问得是顾邵,“我真的,中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有些震撼,也有些傻眼。大概是,老是琢磨着自己中举人之后要做什么,这一下子真的中了举人,他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锤了两下脑门,低声嘿嘿地笑了两声。   书童连连点头:“方才我在下面看得真真的,顾公子您当真中了!”   秦先生早在小童说顾邵中了之后便站直了身子,想要说话,却迟迟挤不出什么声音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老天爷不会骗他的!   他这辈子是考不中举人了,可是他的弟子却考得中,不仅能考中举人,还会高中进士!对此,秦先生越发深信不疑了。许久,秦先生才克制住激动,将微微颤抖的手背在身后,问道:“你可看清楚了,名次是多少?”   秦先生已经做好了名次不佳的准备,不过,毕竟是中了,顾邵又是同一次考,总不能要求太多。   小童咽了咽口水,脸都已经憋红了:“第一名,解元!是解元!”怕他们不信,小童声音都比平常拔高了不少。   “你说真的?”秦先生差点跳了起来。   “比什么都真,顾公子确确实实是榜上头一个,上头还写着头名二字呢!”   “我一看到是解元,就立马奔着过来了!”   “好,好!”秦先生嗓子都有些哑,只连连拍着顾邵的肩膀,“果然不愧是我的关门弟子!”   顾邵还在懵圈,解元?!他?!   “不用怀疑。”系统在脑子里头提醒他,“有本系统相助,又有秦先生郑先生倾力教导,宿主若是没考中头名,那才是脑子的有问题呢。”   系统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其实在顾邵学习的时候,屋子里的时间和外头的时间,可是五比一呢。   这么长的时间,又做了这么多的题,考不中的话它才真的会恨不得电不死他的。   顾邵又傻笑了两声,摸了摸后脑勺:“先生,我竟然成了解元了,不可思议!”   “什么不可思议,这是理所应当!”   缓过了那阵劲之后,秦先生也找回了仪态,这会儿再对着顾邵的时候,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秦先生。只是他到底心里骄傲,忍了忍,又拍了顾邵的肩膀,夸了一句:“做得不错!”   不多时,周斯年也从后头走了过来,对着顾邵说了一句恭喜。   顾邵晕晕乎乎地道了一句多谢。   解元呐……他成了解元!看来他也没有那么差劲么,顾邵心中荡漾。   系统表示,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宿主真是蠢得没眼看。   韩先生不管心里如何想,这会儿也不能在风度上输人一筹,亦道了一句喜。只是等到他们家的书童过来的时候,韩先生第一时间就捉住了他,急问:“怎么样,中了没?”   周斯年也急切地看向他。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的。同为金坛县的学生,顾兄高中解元,倘若他名落孙山了,届时不仅是他面上无光,还会连累先生。   书童面色犹豫,只是韩先生这会儿正着急着呢,赶紧催促:“让你说你就说,犹犹豫豫的像什么话。”   “中,是中了……”书童说完,却又吞吞吐吐了起来。   韩先生和周斯年都松了一口气。   “名次是何?”   书童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将脑袋深深地低了下来,小声地回了一句:“周公子是,榜上的最后一名。”   周斯年一愣,随即苦笑一声。   最后一名啊……不过,好歹也是中了,也算是他运气好,总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第30章 鹿鸣宴   话落,就连秦先生这边也安静了下来。   秦先生和顾邵都不是看不懂眼色之人,虽然他们这边是天降喜事,可也不能不顾及别人的情绪。   这中举是中举了,可却是最后一名。   一头一尾,都在这个雅间里了。要是没有顾邵这个解元,周斯年这样的年纪考中举人,可谓是天大的喜事。可偏偏有顾邵在前面对比着,这喜事也就变成了尴尬事儿。   静默之后,秦先生忽然站出来,同韩先生道:“老看样子,你的学生终究还是比你强上许多的。不像你,考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考中,想来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   韩先生没好气的回怼了一句:“你还不是一样?”   “可不一样,我的学生已经中了解元了!”秦先生高高地昂起头。   韩先生的战意瞬间被点燃了,也不在乎自家弟子是不是考中了最后一名,输人不输阵,韩先生目光如炬,即刻回道:“你可别得意的太早,这回只是碰巧,日后孰强孰弱,还不一定呢!”   秦先生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哦,是么,那我就等着。”   韩先生气得差点歪了嘴。   “等着就等着,怕你不成!”等回去之后,他一定好好教导自家学生,下一次,一定赢过这个秦老匹夫。   两人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了,离开雅间之后,周斯年悄悄的往顾邵旁边挪了几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今日之事,多谢秦先生了。”   顾邵摆了摆手,让他别再太在意。   “周兄明年还要再考吗?”顾邵问道。   周斯年摇了摇头。   顾邵见他这样,还有些惊奇。他原先以为,以周斯年好强的性子,应该会继续参加会试的。   不想周斯年却道:“这回能考中举人,已经是侥幸了。倘若再参加会试,也必定没有什么结果,不若趁着这三年的机会,静下心来好生学习一番,三年后再进京赶考,必定能多几分把握。”   顾邵忽然佩服起他的远见了。   要是换成他……不对,要是换成他,他也不会考的。他本来就不想考会试,如今中了个举人他就挺满足的。   一个解元,已经足够他嚣张一辈子。   周斯年说完,又可惜道:“只是三年后再考的话,便不能与顾兄一道了。”   顾邵正想说自己也不想考,便听到秦先生急匆匆地喊了他一句。   顾邵忙应:“来了!”   说着,他便看了周斯年一眼:“周兄,那我先行一步了。”   周斯年点了点头,他也正要跟着韩先生一道离开,便与顾邵告辞,各自分开了。   因为自家学生中了解元,秦先生回去的路上,一直没忍住嘴角上扬,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笑意。   顾邵看得直打哆嗦,先生该……该不会是已经傻掉了吧?他默默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秦先生并不知道自己学生这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只沉浸在自己教出了一个解元的喜悦里。虽然他考不中举人,可是他的学生却一次就中了。不仅如此,还是个解元!且老天爷的意思,应该是他这学生日后还得要做官的。   也是,必须做官,而且不能是学官,得是朝中要员,封疆大吏!秦先生越想越觉得美,便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真是老天开眼啊,哈哈哈哈哈!”   顾邵惊悚地往后又退了几步。   秦先生这得意劲儿直到回了秦府也没有散去。且在看到儿子和儿媳之后,秦先生反而更加趾高气昂了几分。   秦端和柳氏面面相觑。   小书童早就得到了秦先生的吩咐,如今看到老爷和夫人都在,便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老爷,夫人,天大的喜事!顾公子过了乡试,还中了解元!”   “解元?!”秦端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向自家妻子:“你不是说……”   柳氏也微微张嘴,看上自己身边的老嬷嬷。   怎么回事?不是说考不中的吗?   柳嬷嬷也一脸懵,对啊,不是都说考不中的吗?   秦先生一看他们的脸色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哼了哼:“你们这些识人不清的东西,以为自己读了几句书便高人一筹,看不起我们这些县城里来的人了不是?”   柳氏哭笑不得:“父亲,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实在是太过惊讶罢了。”   “狡辩!”   夫妻俩苦笑。   这也确实是他们的错了。还没查清楚,就轻信那些谣言。好在这些日子他们不曾怠慢了顾公子,否则这会儿,一张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教训完了儿子和儿媳,秦先生又面色和缓地转头看向顾邵:“你回去准备准备,传信的官吏待会怕是要来了。”   顾邵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挺好的。   秦先生有些粗鲁地翻了一个白眼:“焚香,沐浴,更衣!还不快点去!”   “哦。”顾邵忙不迭地逃走了。   他们家先生,对科举这件事显然重视得太过,都有些疯魔了。明明昨天晚上才沐浴更衣过,眼下却还得再来一遍,唉!   就在顾邵换好了衣裳之后,那边便来人请他过去了,说是送喜信的官差来了。   仅仅是一个上午的时间,顾邵便能清楚地感知到这府里上上下下对他的态度变了。早上离开的时候,这些人还面露同情,仿佛他即将奔赴的不是县衙而是刑场。可如今呢,得了个解元的名头之后,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待了,小心中透着一股敬重,仿佛他是什么大人物一般。   不过不得不说,顾邵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人有些飘飘然。   系统提醒他:“要是宿主中了进士的话,他们会更加敬佩你的。”   “你少在这诱惑我。”顾邵才不听它的话呢,“我好不容易才中了举人,如今别的都不想,只想多休息一会儿,往后借着举人这个名头混吃等死算了。那会试,谁爱考谁去考,反正我是打死都不会受那份罪的。”   顾邵说完之后,系统忽然没了声音,也没有反驳他什么。顾邵下意识地觉得系统服软了,心中还挺得意的。   被人引着去见了几个小吏之后,顾邵也再一次受到了礼遇,前所未有的礼遇。   那些官差想都不曾想到,乡试的解元公竟然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公子。如此年纪便能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可想而知往后的前程是多么不可限量。因而这之后,他们嘴里的好话便像是不要钱一样地蹦了出来,直把顾邵夸得心花怒放。   “咳咳!”秦先生神情一肃,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给了顾邵一个眼神。   顾邵瞬间收敛,谦虚道:“几位大人过奖了。”   “可当不得解元公这一声大人。”这几个人都是皂吏,做着衙门里头最累得活计,哪里敢在顾邵面前摆谱呢,“来时,府尹大人特意吩咐了一句,说明日巳时府衙   设有鹿鸣宴,请解元公务必前去。”   “一定,一定。”顾邵连忙应下。   几个小吏留下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来得快,走得也快,不过秦府的管事还是见缝插针地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荷包。   皆大欢喜。   小吏走了之后,秦先生又对明日的鹿鸣宴上了心。   来府城之前,秦先生也让妻子给顾邵置办了两身行头,衣裳是不错,可是如今看着却不大够用了,毕竟当初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顾上能考中解元。   最后秦先生拍板,亲自领着顾邵去外头的成衣店里挑了一身衣裳。   挑中之后,秦先生方才觉得哪儿哪儿都满意了。他这个学生,别的不说,单只说这长相只怕少有人能及。   相貌堂堂又才华横溢,这样的学生,打着灯也难找,要不怎么说,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呢。   顾邵摸了摸衣裳,虽然他也觉得衣裳挺好看的,只是,他犹豫道:“先生,这样会不会太打眼了?”   “打什么眼?鹿鸣宴是何等的场合,到时候不光是府尹,京城里来得那些主考官也都会到,你若不出挑些,别人又怎么可能记得住你?”   说罢,秦先生又脸色别扭地叮嘱道:“上次文会,你不是拍马屁拍得极好么,这回,记得也跟上次那样。”   顾邵眼睛转了转。   跟上次那样?他又不傻。被那些人记住了有什么好处,他可不想再去考会试呢。   虽然面上答应了先生,可是顾邵心里却另有成算。   他都打算得好好的,以至于第二日去府衙的时候,进了园子便收起一身的浑身的精神气,变得低调了起来。   小吏将他引入座位后,顾邵也一声不吭地按照他说的坐下。   顾邵旁边的是此次乡试的亚元。   这人姓吴,名澈字水清,也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子。原本而立之年中了亚元也算是人生大喜了,无奈压在他前面的是个弱冠都不到的少年,这就让人平添了几分憋屈。   好在这吴澈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见顾邵行为拘谨,还主动跟他说话。   顾邵是别人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并不多言。   未几,吴澈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提到了会试,言语之中,隐隐有想跟顾邵一同上京的意思。   顾邵连连摆手:“怕是要让吴兄失望了,我家中有事,今年都离开不得。”   “那会试?”   顾邵面露怅然之色:“家事要紧,明年的会试,我是注定无缘上京了。”   吴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实在为他感到遗憾。同为考生,吴澈知道会试对他们有多重要。尤其是顾邵这个年纪,若是能在会试上一举出名,那可就落实了少年天才的名头。往后在官场,也会比别人顺当许多。   “顾兄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你还年轻,三年后考也是一样的。”   顾邵黯然地点点头。   实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不多时,又有人请他们过去。且请的人不多,只他们乡试中的前三人。   顾邵跟过去的时候,远远地便看到府尹正在跟一个人相谈甚欢。那人瞧着还有些熟悉,顾邵又看了一眼,刚才记了起来,这人不就是此次乡试的主考官么?   当日瞧着,顾邵只觉得那考官极为可怕,如今在看,好像也没什么,看他说说笑笑的样子,为人似乎还挺平和的。   王翰林和赵府尹见他们三人过来,便止住了话头,改将注意力放在他们三人身上。   此番叫他们三人过来,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只是为了勉励一番。再者,也是文人的通病,想要考教一下。   顾邵一听到考较,那真是头都大了。好在顺序是从后往前的,顾邵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都答完了,方才轮到了他。   顾邵满心想着待会儿这位主考官会问自己诗词还是会问经义,结果冷不防听到一句:“不知顾解元,明年可会上京赶考?”   赶考?自然不会。   顾邵懵了一下,正想要拒绝,便发现身子忽然像是不受控制的一般,僵硬地点了点头。   顾邵:“……!!!”   不用说,顾邵也知道是谁的捣鬼,系统真是害人不浅!   余光中,顾邵仿佛看到那位主考官欣然的目光。   顾邵缓缓侧过头,看到边上的吴澈一脸复杂地望着他,有震惊,有愤怒,有不解,还有鄙夷。   顾邵真是欲哭无泪。 第31章 阴差阳错(捉虫)   王翰林问完了这一句后,又略微问了两题,都不难,顾邵随随便便就回答了出来。   可说完了之后,顾邵却又暗暗后悔,刚才他不应该答得这么快。   说好了要低调的,唉!   顾邵恨不得给自己来两个耳刮子。   再之后,王翰林便没有再说话了。不过,从眼神中也可以看出来,他是极满意顾邵的,比之其他两个人,王翰林对顾邵更为中意许多。   三人退下去之后,各自手里还拿着王翰林和赵府尹赠的东西。顾邵心里还虚着,也没瞧这些都是什么,只不时地往吴澈那边看了好几眼。   吴澈一直冷着脸,都没有给他回应,好像从来没有看到他一样。   顾邵气急败坏:“系统,你给我等着!我真的被你害惨了,你可真是个祸害!”   “我这也是为了宿主好!”   “别做什么都说是为了我好,恶不恶心?”   “不恶心,对付宿主这样不思进取的人就该用这样的手段。”系统毫无愧疚之心,甚至还想自己鼓个掌。   它先前对顾邵客客气气的,只是因为想着要循循善诱,想着让顾邵自己变好,可如今碰到了这样的大事,它自然不能让顾邵自行发挥。   否则以他的德性,今儿必定要惹王翰林不快。这个渣男,原以为他经过这些日子的磋磨,好歹能够上进一些,却不想还是这么个死德性。也是,本来就是抛妻弃子,还将自家妹妹卖了的渣男,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了呢?   顾邵也正生着气:“我不管,反正那件事是你答应的,我可不去做。”   系统冷哼:“你大概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了。”   “我什么身份?”顾邵怼了它一句,“我要是真有什么身份,还用得着被你欺负?”   系统直接道:“容本系统提醒宿主一句,考中了解元,你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你。更何况你今天的话,可不仅仅是当着王翰林的面说的,旁边还有府尹,两名乡试的同年,更有那些衙役。今日的话,不是你顾邵说得,而是顾解元承诺的。若是往后自打脸面,伤的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斯文,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   读书人,最恨的就是斯文扫地。   顾邵咬牙。这个系统,当真是居心叵测,一点都见不得他好,“等着!”   想来想去,他也就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威胁的话来。   只是话音才落,顾邵便感觉手心一麻。这熟悉的痛感,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系统收回了电流,示威似地笑了一声:“等着就等着。”   顾邵立刻就怂了,只是嘴上却还在叫嚣:“往后别想让我再理你了。”   “我好怕哦。”系统冷笑。   顾邵都快被它气死了。   不理它,往后都不理它!让系统一个人寂寞死。   除非系统求饶,否则绝不搭理!   绝对!   系统都懒得搭理顾邵,要是这个智障真的有这么大的气性得话,也不会这么好算计了。   再次落座之后,顾邵一直不大爽快。那边吴澈心里也攒着火气,不肯再跟顾邵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邵才看到他的脸色,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等自己斟酌得差不多了,才小心试探:“吴兄?”   吴澈回过头,脸上没有了一开始的熟络,而是略带了一些不满:“顾兄还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是想解释解释。”顾邵着急洗白自己,“其实方才那件事——”   “顾兄可是以为我吴某是个小人?”不等顾邵说完,吴澈便打断了他。   顾邵忙道不敢。   “既然不敢,为何顾兄的言语前后不一,我又不是什么多嘴之人,问的也不是私密之事,顾兄大可不必对吴某如此警惕。”   顾邵简直头大,这事他真是冤枉的很,因为压根就不是他做的,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参加会试。   “吴兄,此事我也有难言之隐,个中缘由,暂且不好明说,还请吴兄见谅。”   见谅是不可能见谅的了,经过方才的事,吴澈心中多多少少对顾邵落了些埋怨。他觉得顾邵未免太过分了,耍心眼也不能这么明着耍的吧,这分明是把他当傻子待吧。   两人都不是能在人前吵起来的人。既然话不投机,那就索性不说了。   吴澈安安静静地喝酒,顾邵就安安静静地发呆。   只是顾邵不找别人,总还是有别人寻到他跟前来的。这鹿鸣宴,一来是替新科举子庆贺,二来,也是让他们多结交几位同年。身为此次乡试的解元,顾邵理所当然地成为众人结交的对象。   顾邵对这样的交际倒也还应付得过来,左不过就是说些大家都爱听的场面话罢了,说好话他可是信手拈来,嘴皮子一掀就是一大串,想都不用想的。   是以没过多久,顾邵便跟几个人弄得有几分熟了,知道了名字,也知道了各自是哪里人。   说了一会儿,里头有一个姓金的举人忽然道:“我听别人说,待会儿唱过《鹿鸣》之后,主考官还会亲自出题,让众人作诗切磋呢。”   “此次的主考官,你是说翰林王大人?”   “正是。”   顾邵听了,暗暗摇头。这些文人,弄来弄去也不过就是这些把戏,怎么都不嫌烦呢?真是无聊至极。   一时又有人道:“顾兄,待会儿咱们可就看着你大显身手了。”   突然被点到名字,顾邵诚实道:“我是极不擅长作诗的。”   “顾兄未免也太谦虚了,堂堂解元公不善作诗,谁信呢?”   “就是,听说顾兄尊师乃是金坛县的文胜公,这文胜公的诗词,也是咱们江南一绝了。顾兄身为文胜公的亲传弟子,必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顾邵讪笑。   他觉得,这些人拍马屁的功夫也都不在他之下。只是顾邵却不敢应承得太快,而且,他也无心在这鹿鸣宴上显摆,“不瞒诸位,我确实不善诗词,先生教了我多遍,可我却天生少了几分灵性,于诗词一道上并无多少造诣。好在乡试不考诗赋,若是考得话,只怕……”   “原来是这样。”众人也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既然顾邵都这样说了,便说明他真的不擅诗词。   他们本来是过来想跟他结交的,见顾邵对诗词实在不感兴趣,便岔开这话不提了。   吴澈也被围在里头,不过他对这些往来没有什么兴趣,听到顾邵说不善诗词的时候,也微微蹙眉了一下。   读书人,怎么能不善诗赋?   若当真是为了应试而读书,那岂能读出什么风骨来?不过这些话他也就只在心里想一想,以两人之前闹出的不愉快,吴澈还不至于去提醒什么。   没过多久,赵府尹大人便领着几位乡试考官一同来了园子。赵府尹和王翰林走在前面,其余人都只缀在后头。   歌《鹿鸣》诗后,果真如方才那位举子所言,赵府尹便请王翰林出了题。王翰林谦让了几次,两人彼此推诿,这出题一事还是落到了王翰林头上。   王翰林略想片刻,便给众人出了一道题。   顾邵在底下,一面听着,一面在心里细细地盘算着。   上回金坛县文会,他为什么能压得过那些文人,还不是因为他马屁拍得足够顺溜?顾邵觉得拍马屁在任何时候都是通用的,可眼下关键的是,他并不想认真地去拍。方才被系统捉弄了之后,他便起了反心,就是不想让系统得逞。   想来今日这样的喜宴,该是人人称颂的日子,那他们就反其道行之,给他们来个不如意的东西。想必那位王翰林看到了之后,便会对他彻底丧失兴趣了。   这般想着,顾邵便更加嚣张了起来。   别人都是一片恭维,独他反其道行之,写今日这番喜宴,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却又有多少人能想到大齐疆域之下还有无数的穷苦百姓,又过得是什么艰难的日子。   真正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写得酣畅淋漓,骂得万分尽兴。实则,顾邵压根也没见过多少穷人。   上枣村是不算太富裕,可是金坛县和整个镇江府都地处江南,再不富裕,也比别的地方好上许多。顾邵自己家里虽然败了,可总归还是剩下一些家底的,他自己更是从来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那些穷人如何,顾邵是没有亲眼看过的,可他看过游记。眼下拿出来再瞎掰几句,便是一首不长不短的诗了。   等诗交上去之后,顾邵长舒了一口气,一身轻松。他觉得这真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了。   系统转了转眼珠子,决定观望。   那边,王翰林几人已经在翻阅诗词了。   顾邵无事一身轻,得意地不行,一脸臭屁地忘了自己方才说得话了:“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若是他屁股后面有尾巴,只怕早就翘得老高了。   系统白眼一翻:“宿主不是下定决心不要搭理本系统了吗?”   对哦,顾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而后拉下脸,再次唾弃了一句。   给台阶还不下,矫情!   他再也不会搭理系统这个小垃圾了。   顾邵安静下来之后,继续志得意满。可他还没有得意多久,便听到王翰林点了他的名,将他的诗挑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对面。   顾邵听着那熟悉的几句诗,差点没能绷住。   怎么会!   系统这才跳了出来,善意地提醒:“宿主,这位王大人,最不喜溜须拍马之辈。宿主写了这样的诗,恰恰最中他的意呢。”   顾邵差点被气得突出一口血来。   果然,待王翰林将诗念完,还颇为赞赏地夸道:   “读书人,当有居安思危的远识,和心怀天下的气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读书人的本分。”   “尔等应当多多效仿顾解元之心胸。”   王翰林平时最不喜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今日收上来的诗,无一不是花里胡哨,溜须拍马之作。只顾邵这一个,让王翰林眼前一亮,不止是诗,还有字。   说完,王翰林再一次欣慰地看向顾邵:“顾举人有年纪尚小,却有古人遗风,待明年乡试,定能更进一步。”   顾邵僵硬地干笑了两声。   等他坐下之后,便发觉旁边的吴澈气得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了。   吴澈:虚伪!   顾邵:“……”   他好像,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但是,这次也不能怪他,他哪里能想到这位王翰林的品位这样奇特。   鹿鸣宴之后,众位举子对这位顾解元有了更深入的印象。   长得好、诗文好,为人谦逊,听说明年还要考会试,这话是从王翰林嘴里透露出来的,想来不会是假的。   所以离开的时候,便有不少人过来提前恭贺。   总不会有人嫌好话太多。   顾邵一边应付,一边在心中哀嚎,完了,这下子真的没有退路了! 第32章 启程回家   园子里,赵府尹和王翰林都还没有走。   赵府尹见王翰林瞧着那顾解元离开的方向,好笑道:“看样子,稚圭似乎很中意那位顾解元。”   “谈不上中意,只是有些欣赏罢了。”他同那顾邵,也算是有缘了。这次观望,也知道对方不仅学问好,还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如此学生,实在很难叫人不注意。   “怎么,朝廷里的那些人又入不得你的眼了?”   提到这个,王翰林无甚表情:“尸位素餐之辈而已。”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被旁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   赵府尹自知说不过这位执拗的好友,当即转移了话题:“我瞧那位顾解元是打定主意要去京城赶考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在会试中名次如何了。”   “尽人事,听天命。这些必须得由他自己操心。”尽管王翰林这样说,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多添了一句,“你多盯着点,莫让他出什么意外。”   赵府尹摇了摇头,却又笑着应下了。   这王稚圭,还真是……都没有见过几次面,就这么护上了。   还有那位顾解元,还真是运气极好,这么就入了王稚圭的眼,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   秦先生过来接顾邵的时候,便看到自家弟子身边围着许多人。   这也并不奇怪,毕竟顾邵如今是解元公,想要与他相交的自然大有人在。   秦先生走了过去,唤了他一声。   顾邵见是他先生,忙与众人道了一声歉,赶紧走去秦先生身边了。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了,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也太多了吧。   秦先生见他走得急,本来想要多问几句,这会子也只能将到嘴的话咽下去,等上了马车才问道:“我刚才听那些人一直提到王翰林,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邵挠了挠头:“王翰林就是,呃……就是此次乡试的主考官。”   “我还能不知道这个,少给我打马虎眼。”教了他这么久,秦先生还不知道顾邵这是想要岔开话题?   没法子,顾邵只能实话实说。   秦先生听着,一双眸子却越瞪越亮:“你果真入了王翰林的眼?那可是王翰林啊!”   顾邵还有些发懵:“不过就是一个翰林罢了。”   “糊涂东西!”秦先生狠狠地拍了他一脑袋,用力之大,拍得顾邵差点眼冒金星。   只是这样,秦先生犹不解气,“你知道什么?王翰林可是天甫年间的状元,翰林院的一把手,简在帝心!他虽不是太傅,可却是实际上的帝师,那王家更是百年流传的世家,不论是在朝还是在野都素有威名,你以为呢?”   顾邵说不出话了。他以为,这王翰林就只是个无名之辈,谁知道原来来头竟然这样大。   ……那,那他要是敢放他鸽子的话,岂不是会死得很惨?   顾邵想着,忽然战栗了两下。不,也许没有他想的这么可怕。王翰林再厉害,也不过只是在京城厉害罢了,可能压根管不到这个地方来呢,顾邵安慰自己。   “你说王翰林还赠了你东西,东西呢?”   “哦,对了!”顾邵赶紧将东西取出来,“在这儿。”   他到现在还没有看,如今当着秦先生的面打开后,才知道王翰林送给他的是一支湖笔,上面还刻着蟾宫折桂的画,精美异常。   秦先生面露笑容,看来,这位王翰林是真的对他家学生中意了。一时秦先生又问:“你没有同王翰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顾邵有些犹豫:“倘若说了,那该怎么办?”   秦先生白了他一眼:“倘若说了,你怕是彻底完了。你可知道,咱们这镇江府的府尹便是王翰林的同年,关系素来亲厚。那金坛县的杜县令,更是王翰林的门生,你自己说说,你能怎么办?”   顾邵身子完全僵住了。杜县令竟然是,竟然是王翰林的门生!   “系统,你坑我。”顾邵绝望道。   系统摊手:“方才我可什么都没说。”   “就是你的错!”   “那你也可以不去考啊。”系统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看看镇江府的举子会如何唾弃你,金坛县的杜县令会怎么打压你。哦,以宿主这样的厚脸皮,想来是不会太在意的,反正丢得也是秦先生和你爹娘的脸,又不是你的。啧啧啧,脸皮厚就是好。”   顾邵往后一靠,满身颓废。   他好惨,真的……   对顾邵来说,这次的打击还是有点太大了,一下子打乱了他原先所有的计划。回去的时候,顾邵便有些没精打采的。秦先生也没有多想,满心以为他是累着了,回去之后便叮嘱他好生休息,毕竟,往后还是要考会试的,不能这么快就熬坏了身子。   顾邵听到会试两个字,心头又中了一箭。   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之后,顾邵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他捂着眼睛,一脸痛苦:“系统,我,恨,你!”   系统耸了耸肩膀,完全无所谓。它可不在乎宿主恨不恨他,只要宿主能上进,改了那些恶习便是了。   “宿主不必担心,不过是会试而已,有本系统在,必定能保证宿主金榜题名的。”   顾邵就冷笑:“是啊,你多厉害啊,不听话就电,谁还能强得过你去?”   系统觉得这话有些逆刺耳:“可要是宿主肯听话,好好学习,正经做人,本系统也不会强制惩罚?”   顾邵拔高了声音:“合着还是我的错了?”   系统没有说话,不过意思不言而喻。   顾邵气得脖子都红了,发难道:“你之前欺负我,今日算计我,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愧疚之情?”   “抱歉,系统没有感情。”   顾邵呸了一声:“别给我推辞。总之,你记着这回是你错了。还有,我不喜欢受人掌控,以后别替我做决定。”   “只要宿主好好考会试,本系统才懒得干涉你的决定。考中了,往后宿主如何行事,系统也都不会多干预的。”   顾邵眼睛一亮:“真的?”   “本系统言出必行。”说完,系统又放缓了语气,“毕竟,宿主已经改变许多了,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大彻大悟,改头换面。”   顾邵有些受宠若惊。   系统继续:“不过说实话,宿主能考中解元,我还是挺惊讶的。”   顾邵抬起下巴:“这有什么,不过就是解元而已。”   他瞧着嘴硬,心里却乐得不行。看来这系统,也不是完全不会说好话的嘛。短短两句之后,顾邵彻底被安抚了,美滋滋地躺了下来。   他哼了哼,有点得意:“不过就是会试罢了,以我的本事,考个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系统露出一丝微笑:“确实如此。”   “那可不?”顾邵继续得意。   可是得意一会儿,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起来,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想不出来。只是隐约之间,觉得他仿佛跳进了一个大坑,且这坑还是他自愿跳进去的。   顾邵毕竟没有那么时间胡思乱想。在秦府里修养了一日过后,秦先生又马不停蹄地领着顾邵四处拜访。   顾邵一开始还挺不乐意的,结果被秦先生训了两句之后,便不敢有怨言了。拜访的多了,顾邵也渐渐琢磨出味道来,秦先生,这是想让他多结交几条人脉呢。   明白过来之后,顾邵也就没有那么抵触了。   其实他本来就是个善于交际的。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如今还有一个解元公的名头加身,与人结交,每每无往不利。这才没过几日,府城里头的士人圈内,便对着新任的顾解元满口称赞了起来。   这些风评未必能起多大作用,但也未必什么用也没有,毕竟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在府城又逗留了五六日之后,师生二人才打道回府。   秦家兄弟两个还想让秦先生多住些日子,转头就被秦先生给怼了回去:“不孝子,你们母亲还在金坛县呢!”   “那您也可以将母亲接回来住啊。”说话的是有些委屈的秦二老爷。   “想得到美。”秦先生嗤笑,“回来做什么,给你看孩子不是?”   他们夫妻俩才没这个闲心雅致去操心小辈的事。回府城长住?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秦家两兄弟被自家父亲彻底伤了心。   急着要走的秦先生到底还是走了,他对这府城尤为嫌弃,对两个儿子更为嫌弃,在秦先生看来,两个儿子都是那种读书读迂了的人,这辈子也就只能做做学官了。   正因为不会留恋,所以离开的时候,秦先生都是笑着离开的。   顾邵看了看秦先生的脸色,又看了看两位师兄的脸色,心中默默地心疼了他们一下。   再见了两位师兄。   不,是再也不见。这鬼地方,顾邵再不想来第二次。   回金坛县的路依旧顺当得很,五天过后,顾邵和秦先生便回了金坛县的秦府。   周师娘一早在等着了,待小童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便立马赶了过来。   “可算是回来了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秦先生看到她之后,也赶紧加快了步子,将自家学生甩到身后。   两人走到中间,秦先生才握住了周师娘的手:“一路上紧赶慢赶,就想早点赶回来。”   “赶个什么劲儿,你那身子,别又赶出什么毛病出来。”   “怎么会,我身子好着呢。”   顾邵在旁边看着,就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平日里他们先生也算是不苟言笑,就算对待两位师兄也都是能黑脸则黑脸,他还以为先生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了,没想到在师娘面前,竟然……   咦!   顾邵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   周氏打量完了丈夫,见他果真没有事,这才将目光转到另一位身上。   “我们的解元郎也凯旋而归了。”周氏打趣着。   顾邵抿嘴一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师娘。”   “你考中解元的消息,好几日前我们便知晓了。还是杜县令亲自派了人过来,不止通报到了咱们府上,连上枣村,你爹娘那儿,都不忘派人去通知。你爹娘得了消息之后,高兴的不知道怎么是好呢。”   顾邵却没想到,爹娘他们这么快就知道了。   周氏又道:“他们一心惦记着你,每日都会过来问一声,今儿可不巧,他们上午才来的,你们偏偏下午才回来。”   顾邵盯着秦先生。   秦先生眼下心情也好,见学生看过来也知道他什么意思,便大方道:“先放你五的假,你且先回去,等五日过后,我再领着你去见郑远安,商议会试一事。”   顾邵现在听到会试两个字都头疼。   能放多久是多久,他也不挑,是故,顾邵连忙道:“多谢先生,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秦先生摆了摆手,还让车夫送一送他。   上了马车之后,顾邵因为连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这回不仅考中了举人,还是个解元,这次回家,村里人必定对他刮目相待!   他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些人的反应了! 第33章 大受欢迎(一更)   顾邵一路飘飘然地回了上枣村。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小心思,他只让车夫将他送到村口,下了车之后,便让车夫回去了。而他自己则踱着步子,慢悠悠地往村子里头走。   依顾邵的意思,本来是想多招人看几眼的。   可是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村子里的人少得不能再少,且顾邵越希望他们看不过来,便越没有人能注意到他。   系统见状,忍不住嘲笑:“我说宿主,你方才若是让马车直接行到顾家,说不定来能引人注目一些。”   “少废话。我这个解元公难道还比不得一辆马车?”   “这是事实。”   顾邵摸了摸胸口,这样的事实,他承受不住。   好在上枣村的人终究还是没有让他失望,就在顾邵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那些人终于眼明心细地发现到了顾邵的存在。   这一发现,顾邵便再也走不动了。   “解元公,是解元公回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   “在那儿,咱们快过去!”   “拦住他,别让他走了!”   这一声声的,把原本缩在家里的人都叫了出来。众人早就知道顾家出了一个解元,那可是解元啊,他们金坛县从古至今好像也都没出过什么解元吧,多大的能耐呀!别说这些日子顾大河陈金莲夫妻俩盼着顾邵回来了,就是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也都盼着顾邵回来。   一人得道,整个村子都能升天。   他们上枣村,还是头一次这么风光过,上回县令大人派来的衙役对他们也客客气气的。这能为了谁,还不是因为解元公!   众人逮住了顾邵之后,一窝蜂将他围住了,嘴里七嘴八舌的,一刻都没有停下过:“解元公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可等了你好久。”   “就是,解元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得叫咱们沾沾运气。咱们上枣村,可是头一回出举人呢,且一来就是个解元!”   “前面的让一让,我挤不进去了。”   顾邵被他们说得有些发愣。他确实是想让自己受欢迎一些的,可是这些人,也太热情了吧。   “你们,先让一让,让我先回家去。”顾邵袖子都快要被扯烂了,而且,他觉得自己的脸也快要被挤扁了。   老实说,顾邵还是挺看重自己这张脸的。   不过他这话说出来却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些人还像是不要命似的挤进来,活像第一次看到顾邵一样。   “让让,先让让。”顾邵喉咙都喊哑了。   周围的人恍若未闻,更加热情。   真是,热情到可怕。   到此时,顾邵刚才后悔起来。   系统笑话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你闭嘴!”顾邵怒了。   没看到他袖子都被扯烂了吗,不帮着想办法,尽在这里说风凉话!   正在想着该怎么撤出去,顾邵便听到一声惊天怒吼:“不要脸的东西,都给我让开!”   陈金莲掐着腰,摆出以一敌百的姿态,愣是扒开众人,将自家儿子给扒拉了出来。   瞧着儿子头发都乱了,陈金莲更是气势汹汹:“走的时候还说风凉话,如今我儿出息了,却一个个的死皮赖脸地贴着,羞不羞?啊?”   上枣村的人被她说的面上害臊,这也是事实,但是当着顾邵的面,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我说解元公他娘,后来咱们也是一个村的,那么记仇做什么?”   “就是,解元公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呢。”   陈金莲冷笑:“就记,我不仅现在记,还把这话记一辈子。”   陈金莲从来都是小心眼的。这些人之前看不起他儿子,现在又想来沾她儿子的光,哼,想得到美。   她拉着顾邵,甩开众人就回了顾家。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碍着陈金莲的臭脾气,都没敢跟上去。算了算了,反正顾邵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大不了他们明儿再来看就是了。   顾邵被拉着回家的时候,还晕晕乎乎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便发现一家人都在屋子里,一看到他,三个人眼睛都放光。   顾礼这小子最干脆,他从前就爱粘着顾邵,如今顾邵中了解元,他就更加崇拜更加黏糊了,顾邵一回来,他就冲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哥,我好想你呀!”   顾邵扯着嘴角笑了一声,是想他的糖吧。   顾小妹在一边巴巴地看着,一会儿看着顾邵,一会儿看着顾礼,犹豫不决。   顾邵看着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小妹?”   顾小妹咬着手指,仍旧盯着顾礼的手:“哥哥……”   顾邵皱眉,这怎么又不说话了?   系统忽然出声:“态度给我好一点。”   这垃圾系统,果然对谁都好,除了对他。顾邵心中一叹,朝着自己妹妹招了招手,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说道:“没事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好了,是想要吃糖还是要买东西啊?”   顾小妹呆呆地歪了歪头,过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也走了过去,低下头,用着和顾礼一模一样的姿势,双手一圈,果断地抱上了顾邵的大腿。   这一抱,顾小妹就不愿意撒手了。   顾邵:“……”   他无语地看着这两个人。这抱大腿,也要争?   还是陈金莲见不惯顾小妹黏着儿子,转眼就将两个孩子给扒拉开:“干什么干什么,你哥才回来,要是累着他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俩!”   顾小妹抱到了大腿,心里已经满足了,便不管她娘说什么。   没有人在意顾小妹想什么,顾邵整理了衣裳过后,便走到他爹那儿了。   顾大河这会儿却有着控制不住自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我们邵哥儿回来啦,终于是把你给等会来了,哈哈哈哈哈——”   正咧着嘴笑着,冷不防被狠狠地掐了一下,疼得顾大河龇牙咧嘴:“轻点儿!”   “丢人!”陈金莲蹬了他一眼,“快擦擦你的口水吧。”   顾大河擦了擦嘴巴,却见是干的,怨念地看了陈金莲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坐下。   陈金莲斥了顾大河一句之后,自个儿却又笑开了花,拉着儿子一个劲儿地问三问四。   问的和方才外头那些人的差不多。   顾邵没法子,只得一句一句地回着她。   一家人除了顾邵都没有去过府城,更没有见过府尹,顾邵说的那些,在他们看来都是天方奇谭。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听得认真入神。   他们顾家,终究还是有人出人头地了。   陈金莲追问完了,见儿子实在说不出别的东西来了,方才一脸满足道:“会读书就是不一样,怪道人家说什么十年寒窗无人闻,一举出名天下知呢。”   说完,她还嘚瑟了一下,颇为自豪。   顾邵忍不住笑了一声。   陈金莲尚且不知自己卖弄错了一个字,还奇怪地问道:“怎么啦?”   “没事。”顾邵摆了摆手,又同他们道,“如今乡试是结束了,只是后头还有会试,是要去京城赶考的。先生为了让我进学,只给我放了五天的假。”   “你们先生怎么说,就听你们先生的。”对于秦先生,陈金莲是服气的,莫说只放五天假了,就是只放一天,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顾大河也琢磨道:“五天,够了。”   “什么够了?”   “办宴的日子足够了。”顾大河道,“你中解元的消息传来之后,里正和几位乡老都来了咱们家,说是要给你办酒席。你老丈人那边也亲自派了人过来,留了二十两的银子,说是给置办酒席用的。这些天你没回来的时候,我跟你大伯就已经在准备着呢,如今你回来了,咱们后天便能办起来。”   这毕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酒席还是得办起来的。   顾邵没想到,陈家竟然还送了银子过来,他还以为当日那件事之后……   顾邵出神的功夫,陈金莲却又抱怨上了:“这没考中举人的时候,一个个头缩的比什么都厉害。中了举人,倒是争先恐后地往上贴过来。莫说那些里正,乡老什么的,就连咱们上枣村那些上不得排面的人,都想给你送银子。”   顾邵听了,心里还有些好奇:“那爹娘你们收了吗?”   “自然没收!”陈金莲眉头一扬,“我才不会用他们的银子。”   都是想占她儿子便宜的王八蛋,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会儿用了他们的银子,以后岂不是给了他们机会要赖上邵哥儿。   顾邵哭笑不得:“那您还不是收了陈家的银子。”   “这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   陈金莲横了儿子一眼,嫌弃他不上道。陈家的银子,以后还不是他的银子?   人家这是看他儿子考上了解元,生怕他们毁了亲事,所以巴巴地送来银子。本来就是他们家亏了,这些银子,不用白不用!   顾邵自知说不过,也改变不了他母亲的想法,所以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既然决定了要办酒席,那顾家一家人,也就彻底忙活了起来。   不独是顾大河家,这是顾大山一家人,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只顾邵一个人还轻松些。陈金莲护儿子护得紧,轻易不会让他干什么事的。所以,顾邵每日就只坐在屋子里,手里捧着书,看着一家人忙来忙去,自己一个人却悠闲自在。   顾家也没有特意去请谁,只是酒席当日,周围能来的人都来了,且一个个都还带着礼。就连陈家,也派了人过来参加酒席。   要说只是这些还熟悉的人那也就罢了,最好笑的是,顾邵一下子多了好些同窗旧友,分明连认识都不认识,却像是他的知己好友一般,一口一句顾兄,见了面一点都不生疏。   若不是顾邵是个会说话又不要面子的,只怕碰到这场景,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尴尬的。   上枣村的人看着顾邵同这些读书人说说笑笑,仿佛关系很亲近的样子,不由得羡慕起来。   要是他们家也有个读书人就好了,这时候还能多和解元公说说话。   众人正瞧着热闹,突然看到后面来了一群穿官府的衙役。   民怕官是天性。   即便心里清楚有顾解元在,应当不会有事儿,可等这些人一过来,酒席里头就骚动了起来。 第34章 李大善人(二更)   顾邵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   鉴于前段时间顾邵每日都会往县衙里头跑,这些官差也都认得他了,看到了人之后直接越过众人,走到顾邵跟前。   “恭喜顾解元了。”   顾邵神情一松:“几位也前是来喝酒的?”   “当不得当不得,我等是来替县令大人送贺礼的。”   说话的人往后抬了抬手,便有人递来一个红木盒子。   顾大河这会儿也算有眼色,直接上去接了。   那官差又道,“之前顾解元回金坛县的时候,杜县令便一直想要请解元公去府上做客,只是县令派人派得太迟了,到了秦府的时候,才知道解元公已经回来了。杜县令不好打扰解元公与家人相聚,这才命我等在酒席之日奉上贺礼,顺带给解元公捎一句话,让解元公来日去县城的时候,务必过杜府叙一叙旧。”   顾邵拱手:“县令大人客气了,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官差得了准话,便不准备再多留了,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就欲离开。   顾大山和顾大河又怎么能让这些官差就这么走了,好说歹说,还是留人喝了两口酒,这才客客气气地将人给送走了。   见那些官差走了之后,席上的乡人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底下有人在窃窃私语:“我还以为,这些人来者不善呢。”   “今儿是解元公的酒席,怎么可能来者不善,你想多了!”   “就你没想多?”   被问话的人有些尴尬,显然方才他也是害怕的。   虽然一早就知道顾家不一样了,出了个举人,但是一直没有更直观的感受,虽然嘴里捧着,但见到了官差总觉得心里没底。这回看到官府这些人都顾家的态度,他们才知道,一个解元是有多厉害。   厉害到就算是县令老爷,也都要给面子的。   啧啧啧,真是气派呀。   陈金莲听着他们嘀嘀咕咕,心里又鄙夷又得意。   鄙夷的是这些人没见过世面,一个杜县令就把他们给吓到了,殊不知他们邵哥儿那可是见过府尹,见过京城里来的翰林大人的。这些土包子,知道翰林大人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个屁!   至于得意,那就是得意自个儿儿子了。   陈金莲故意咳嗽了一声:“邵哥儿啊,这县衙的人既然都已经走了,你就继续招呼你这些同年吧。都是秀才公,切莫怠慢了人家。”   被陈金莲扫过的几个读书人忙致以笑意。   陈金莲心里还挺美。   这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酒宴结束。那些想要留下来,对他们俩儿子图谋不轨的穷酸货,都被陈金莲毫不留情面地赶走了。   那样一桌子好菜,谁家能吃得起?方才在酒席上就已经给他们占了便宜,可别想再黏着他们家邵哥儿了!   托了陈金莲的福,顾邵才能安安静静地送走了几位秀才举人。   再之后,顾邵又将陈家的人亲自送出门外。   陈家这回来的是他们的大管家。这位管家也姓陈,是陈家的家仆,不过地位比之一般的家仆,不知高了多少倍。即便在几个主子跟前,说话也是极有分量的。   避开了人,陈管家才道:“知道姑爷中了举人,老爷夫人一家人都欢喜极了,真心替姑爷高兴。”   “原本今日的酒宴,老爷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日前着了凉,不便出门。”   这样的客套话,顾邵哪里还能听不出来呢?恐怕着凉是假,有心不来却是真。   说起来也怪他。   自己这个做准女婿的,一次也不上门拜见,反而让陈家那边人频繁地过来,实在是不妥。若是叫有心人看到了,肯定以为陈家巴结着他们顾家呢。陈秀才也是读书人,总不能不顾忌着自家名声。   “您放心,待我回了秦府,必定向先生请假,亲自上门谢罪。”   “哟,姑爷您这话可就严重了。”陈管事笑得像一朵花,嘴里却还谦虚着,“您能来,老爷夫人高兴都还来不及呢。也不拘特意请假,只要你哪日得了空闲,中午抽空过去吃一顿饭便是了。这可是我们老爷的原话。”   “那……”顾邵欲言又止。   陈管事一愣,将耳朵竖起来:“姑爷您说什么?”   “你们家姑娘,咳咳咳——”顾邵以手作拳,说着说着,佯咳了两声,忽然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陈管事耳朵却灵,一下就听到了“姑娘”两个字,脸上瞬间意味深长了起来:“姑爷您放心,姑娘好着呢。”   “那那就好。”顾邵呵呵地笑了笑,不过他见这管事对他如此殷勤,便猜测那陈姑娘多半没有同家里人说那日的事。   想到这里,顾邵对陈姑娘又添了两份好感,不多嘴多舌的女子,真是难得。若她说了,那他登门拜访的时候才是真尴尬。   幸好幸好,顾邵庆幸着。   那陈管事临走之前,又唠叨了几句,言语之间很是亲近,显然没有将顾邵看成是外人。   顾邵笑着应下,不多时便将人送走。   等人走了之后,他才在心里琢磨着,准备挑一个合适的日子去一趟陈家。   回去之后,陈金莲同张氏还在堂屋里头忙碌。该洗的要洗,该收拾的东西也要收拾,两人忙活的一刻都没有停下手。   待顾邵进来了,张氏见他干看着的样子,再一看陈金莲一个人端着好几个大碗,微微皱眉:“邵哥儿你就在那儿看着?你娘端着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过来帮一把?”   陈金莲赶紧护儿子:“我们邵哥儿金贵,才不能做这些糙活。”   “我!”张氏真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给扇死,那就是多嘴的后果,她干嘛想不开非要说那样的话。   陈金莲还在碎碎念:“邵哥儿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哪儿能供人使唤。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谁有那福气让他伺候?”   张氏端着盘子站在原地,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陈金莲。   眼看着大伯母的脸色越来越差,顾邵赶紧接过她俩手里的东西,又接过大伯母手里的碗筷,闷着声,快步往厨房里头走去。   张氏这才和缓了脸色,只是看向陈金莲的时候,还是一言难尽:“邵哥儿没像你,真是他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嘿,我说他嫂子你骂谁呢?”陈金莲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她有什么不好?她就没有一处不是好的!   张氏懒得再跟她计较,只一门心思地收拾东西。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弟妹自打邵哥儿中了解元之后,人就彻底飘了。   今儿在酒席上她就看得明明白白。弟妹对陈家人,还没有对一个陌生人客套呢。这是吃准了人家不会退婚,又认定了顾家远压过陈家一头了吧?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自信,张氏也真是服气了。这态度若是不改,往后那陈家小姐嫁到他们家来,也是注定要受苦的。   到时候,肯定还有的闹呢。   酒席过后,连日躁动的上枣村才安静了下来。   只是顾邵每每出门的时候,还是会有各种偶遇。有的人,更是直接领着他家孩子跑到他跟前,说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字。   顾邵好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起名字还不是信手拈来。只随随便便一个名字,便能叫他们感恩戴德,仿佛是沾了多大的喜气。   有好几次,顾邵见了他们高兴的样子,心里都有些恍惚。身份不一样了,果然什么都不一样了。要是从前,他哪里会有这样的待遇。   若是……若是日后他真的中了进士,不知道这些人还会作何表现?   这念头不过只出现了一瞬间,便迅速的划过脑海,消失不见。系统敏锐地察觉到了,只是它也没有出声。   心甘情愿,总比被逼着用功来得强。   在家中待了五日后,顾邵才动身回了县城。   顾家夫妻俩知他课业繁忙,都没敢留他,两个小的倒是舍不得,只是人微言轻,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顾邵回了县城之后,当日便去拜访杜县令了。杜府里头没人,顾邵便去了县衙。   杜县令早就听说他与恩师王翰林的事,已经等候他好几日了。这一番见面,比之从前态度不知热切了多少陪。又听闻顾邵说来年要去京城考会试,更是言语殷切,让顾邵有什么难处,只管找他。   “恩师难得如此看重一人,顾解元往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便直接开口说好了。”   顾邵见他果真是因为王翰林才对自己刮目相待,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放王翰林的鸽子。   要不然,他可就惨喽。   顾邵在杜县令这儿待了一会儿,便抽身离开了。他同杜县令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说要帮忙的事,不到万不得已,顾邵也不想过来烦他。   杜县令知他要走,便让书童将他送出去。   出了县衙,顾邵正要回去,忽然听到两边的衙役在小声说着话。   顾邵本来没想听,无奈他耳聪目明,这些话还是飘到了他耳朵里。   听着听着,顾邵忽然停下了步子,敛了笑意。   “听说李家又运出一个死人了。”   “那个李大善人的李家?”   “除了他们家还能有谁。作孽哦,才不过六岁的小姑娘,就这样白白的葬送了性命。”   “那小姑娘的家人竟也不管?”   旁边的人笑了一声:“能把自家姑娘当丫鬟卖出去的人家,哪里还会在乎这个。李家公子拿出点银子,他们便高兴得像是翻天了,只怕恨不得再塞个姑娘进去送命。”   “这好好的公子哥,怎么竟有这样的癖好?”   “谁知道呢。”   书童往前走了好几步,却见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遂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顾解元站在原地,面沉如霜,一双眸子阴翳得吓人。 第35章 狐朋狗友(捉虫)   “顾,顾解元,您没事吧?”书童看着他的脸色,实在是觉得害怕。   顾邵捏了捏拳头,眼眸低垂,少时脸色慢慢正常了起来:“无事,只是刚才听到他们说的话,觉得有些,有些骇人听闻。”   “他们说的?”书童方才走得快,压根就没有听到什么东西。   “方才路过两个衙役,口中说那大善人李家,竟然又死了一个小丫鬟,且还是一个六岁的稚童。”顾邵紧紧地盯着书童,“听他们的口气,似乎这件事已经不是头一次发生了,怎得外头人竟然一次也没有听说过,可是有人故意隐瞒?”   书童听他说的竟然是这件事,面色也难看了起来。   他将顾邵叫到一边,小声道:“顾解元,这事您就别问了,免得脏了耳朵。”   “我竟然听到了,又如何能故作不知?你若是不想告诉我,我回头找别人打听便是了。”   顾邵说着就要走,书童赶紧拉住了他,“顾解元你可别冲动。”   他看了看左右,见没人盯着他们这边,这才开口道:“这事啊,我也只是听说,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他们说那李家的大公子,是个……是个……”   书童支支吾吾了半天,那是没有将那几个字给说出来,又道,“总之那李家大公子的是个性子急躁的,手段也残酷得很,喜欢打骂小丫鬟。手底下,也确实沾了几条人命。”   “那些人家……”   “那些人家都是些什么人家,顾解元您还看不出来么。说句不中听的,能把自家女儿塞去给别人家做丫鬟使,能指望他们有什么好心肠。就算是人没了,他们也不会在意的。更何况李家又是富庶之家,私下里给的银子必定不会少,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因为一个女儿还去打抱不平?都是些丧心病狂的人,杀人的人是,这送去给别人杀的人,也是。都是一路货色罢了。”   顾邵咬着牙,心中纵然有怒,可更多的却是不齿。   这小书童说的对,他确实,不是什么好货色。   过了一会儿,顾邵才又问道,“那你可知,如今去的那个姑娘,是李公子身边的,还是别人跟前伺候的?”   书童犹豫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道:“貌似,是李家姑娘身边的,听说进李府的时间也不长。就是上回,李家放出风声说是要给李姑娘选几个小丫头使的那次。”   顾邵静静地听完,呼吸渐渐加重:“这件事,杜县令不知道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县令大人知不知晓。”   小书童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又道:“况且,也没有哪一家上报到衙门里啊。”   顾邵心中冷笑,也不在再问下去了,抬脚快步走出了县衙。   小书童在后面跟得急,可是直到顾邵踏出县衙的大门,他也没能跟上去,最后只能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心中甚是奇怪。   这顾解元,莫不是与李家有什么仇吧,要不然怎么一听到李家的事,就生气成这个模样?   想不通,他也就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了,只挠了挠头,也转身回去了。   且说顾邵这边。   从县衙出来之后,他便一路沉着脸,去了往常经常跟那三人同去的酒楼。   结果却并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人。   顾邵走了之后,酒楼里的小二心里还打着鼓。   他旁边的小二也凑了过来:“这是顾解元吧?”   “可不就是么,这位顾解元,以前可是经常光顾咱们酒楼的,如今却不常来了。”   “他方才过来,是寻人的?”   被问话的小二点了点头,又心有余悸地道:“看顾解元的眼神,还真是吓人的很,想必那几个人是彻底得罪他了。”   “谁这么不长眼睛?”另一个小二开口就这样说道。因着考中解元一事,这金坛县里里外外的人对顾邵多少都有一些崇敬之情。要说金坛县今年考中的举人也不是只有顾邵一个,可就顾邵一个最打眼。   世人以读书为尊,崇尚有才之辈,能考中举人,就是对一人品行才德最大的认定。眼下有人惹得解元公不快,那错的,肯定不可能是解元公了。   另一个小二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是非了。   另一头,顾邵离了酒楼之后,稍一思索,便又提步走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么,怒火在胸,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但他知道,今日倘若不把事情说清楚,问明白,他往后都不能安生。   那三个人是什么德性他一早便知道。被秦先生赶出私塾之后,除了这酒楼,也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果真,顾邵行到溧水的亭子边时,一眼就见到坐在那儿消散地钓着鱼的三个人。   邹成望率先发现了顾邵,只是看到了他有没有起身,仍旧歪在亭子里,掀起了眼皮,不屑道:“哟,这不是解元公吗,什么妖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陈峰和谢宣听到这话,也赶紧回头:“顾邵!”   两人忙起身,凑到顾邵身边。   他们跟邹成望不一样,邹成望跟顾邵有仇,他们可没有。如今顾邵成了解元,且先不论这解元里头有没有水分,起码人家是朝廷认定的。能巴结的话,他们肯定不会放过的。   “顾邵你怎么来了,竟然也不提前说一声。”   “就是就是。”谢宣冲着顾邵嘿嘿一笑,仿佛还和从前一样,一点也看不出生疏,“听说你如今本事大了,我们还以为你都瞧不上我们这些朋友了,没成想,你小子竟然还有些良心。”   顾邵看着他们两人的笑脸,心中阵阵冷笑。   “陈峰,”顾邵目光落在他脸上,眯着眼睛,“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交代的吗?”   “我?”陈峰敏锐地察觉到顾邵来者不善,他不想这时候同顾邵起什么争执,遂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好说的,你怕是多想了。”   他摆了摆手,正打算回去继续钓鱼,突然胳膊一痛。   陈峰“嘶”了一声,瞪着顾邵:“你什么意思?今天是特意过来寻我麻烦的不是!”   邹成望看着好戏,压根没有打算出手。而谢宣则是急得抓耳挠腮,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两个人,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说不行啊?”   陈峰也怒了:“顾邵,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好了,虽说你如今地位高了,可也不能如此戏耍我吧?”   “我,戏耍你?”顾邵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仰天长笑两声,复又复杂地盯着陈峰,“是你陈公子,一直在戏耍我顾某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家死了一个丫鬟。”顾邵突兀地吐出一句话。   陈峰脸色一变,不过转眼间便迅速地恢复了正常,“死一两个丫鬟又算什么,又不是我杀的。”   “你同那李公子关系甚好,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有这样的癖好?可你即便知道,却还唆使他人将女儿卖到李府去,如此行事,你究竟还有没有心肠!”   顾邵逼近一步,扯着陈峰的衣领,“还有我家小妹,你竟然,撺掇着我把她卖进李家!”   顾邵双眼通红,一字一顿,“你真是个,狼心狗肺之徒。”   只要一想到小妹差点落到和那个小姑娘一样的下场,顾邵就后怕得浑身发抖。   那个会给他递果子的小妹,会牵着他的手的小妹,会跑来来抱着他大腿的小妹,会被他嫌弃也不觉得是他的错的小妹,只差一点,就没了——   顾邵突然庆幸起来。   好在,系统来得及时,好在,他多多少少被唤回了一丝良知。但是陈峰,依旧不能原谅,顾邵怒目而视,“那是我的亲妹妹,她今年才五岁!你还有没有良心?!”   “放,放手!”陈峰本来就没有他高,被顾邵揪着衣领之后,双脚都已经离地了。一张白脸胀得通红,还是在谢宣的帮助下,才勉强推开顾邵。   谢宣后怕地看着顾邵,给陈峰拍着背。   狠狠地咳嗽了一声后,陈峰才怨毒地望向顾邵:“我狼心狗肺?是,我是狼心狗肺,可你顾解元也没有高尚到哪里去!”   “再说了,”陈峰没有理会谢宣的眼色,气性上头就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你又何曾想过她是你的亲妹妹,当初打算卖了她的时候不是挺干脆得吗?说我没有良心,可你又有什么良心了?!不过都是为了那点银子,谁又比谁干净了不成?”   “你——!”   “我什么,说到你的痛处了?”陈峰讽刺地笑了两声,“现在手里不缺钱了,倒是想起了你们那所谓的兄妹之情了?笑话!别以为披着一张解元的皮,就能抹去你先前犯的那些错。在这儿骂我之前,先想想你自己是什么德性吧,你有资格吗,你配吗?”   一声声,问得顾邵又怒又悔。   可他也知道,陈峰这畜生别的都是错的,唯独骂他的时候一点没错。   他确实,没有资格,也不配!   顾邵忽然没有了继续争下去的欲望了,争得再多,错得最多的那个人,仍旧还是他。   陈峰面上讥笑。   谢宣看这两人越吵越厉害,心里吓得不行,趁着两人沉默地空档,小心地劝道,“这……这毕竟不还是没有卖出去,你妹妹如今不也还好好地待在家里头么,你就别再为难陈峰了。”说着,谢宣上前,准备伸手搭上顾邵的肩膀。   顾邵一把甩开。   谢宣脸色一僵:“顾邵,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我们好歹也是朋友啊!”   “朋友?”顾邵扫了他们三个人一眼,嘴角划过一丝嘲弄,“算我之前瞎了眼,被你们三个人愚弄至此。”   “顾邵你别太过分!”   “彼此彼此。”顾邵瞥了一眼陈峰,眼中带着警告,“别再让我看到你!”   他不会放过陈峰,更不会放过那什么李家公子,只是如今,时候还未到。   说完,顾邵便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同他们多待半刻。   陈峰望着顾邵离开的身影,死死握紧了拳头。   此仇此恨,他必定会千百倍报之! 第36章 妹妹结局   半晌,邹成望才吐掉了嘴里的一根狗尾巴草,走过来碰了碰陈峰的肩膀:“能忍就忍忍吧,毕竟人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而咱们……”   他意犹未尽。   只是另外两个人都知道他什么意思。光是秦先生一个人护着,便棘手得很,更何况如今听说连杜县令都对顾邵刮目相待,礼遇有加。要是直接硬碰硬,只怕对他们很不好。   谢宣也安慰他:“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别争了。”   “虽然我也确实看不惯他,可是贸然跟他对上,咱们也没有多少胜算。”邹成望悠哉悠哉地说道。   陈峰又哪里不知道这些呢?只是,若叫他就这么咽下这一口恶气,他如何能甘心?   本来从一开始,就是顾邵答应要卖掉妹妹的。一口答应的是他,出尔反尔的是他,如今过来倒打一耙的也是他。   呵,解元公就有多高贵吗?还不知道这解元是怎么来得呢。   顾邵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停了下来。   只是心绪还没有平静,他随便找了一处空地,胡乱地躺倒了下来。   他头一次认识到,自己竟然真的是一个渣男。   卖妹妹,他竟然会把自己的亲妹妹给卖掉,只为了那几两银子。   顾邵盖着自己的脸,不知道该骂自己什么好。   “系统,你还在吗?”   “在的。”系统一直都在,只是见他情绪不稳定,没有出声罢了。   其实之前系统都一直想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纠结了几下之后,还是选择沉默。   只是它没有想到,不过是去了一趟县衙,便能有这样的改变,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顾邵犹豫了一下,忐忑地问了句:“我妹妹,原本应该过得怎么样?”   他小心翼翼地等着结果。   原本还有一丝希望的,是这一丝希望还是被系统无情地打破了:“若是按照原本的结局,你妹妹这会儿已经没了。”   “……怎么,没的?”顾邵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了。   “就像宿主想的那样没的。”   顾邵颓然地笑了笑:“我是个畜生对吧?”   “是。”这一点系统不否认。   虽然原本的故事里,害死顾小妹的并不是顾邵,可他也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倘若不是他,顾小妹也不会被卖到李家,自然,也不会碰上李家那个大公子。   “好在如今这些事都没有发生,宿主若是肯用心改变,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知道。”顾邵这次没有再拒绝,“那个李家公子?”   “宿主用功读书,等你考中进士做官了,自然想怎么惩罚他便怎么惩罚他。你如今空了一个举人名头,却并无实权,这样对上他们李家,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太不划算。”   顾邵被他的话安抚到了些许。   系统说的确实不假,以他现在的能力,惩治李家,可以说是很不自量力了。考进士,那就考吧,顾邵放下手,一边爬起来,一边想到。   离开溧水之后,顾邵本来是要回秦府的。   他这阵子要拜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今儿拜访了杜县令,明儿还得去郑先生那儿,后日,顾邵想去跟先生请个假,亲自去陈家一趟。   至于家里,顾邵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回去。   进了县城,路过一家成衣店的时候,顾邵忽然停下了步子。   成衣店老板娘见这样一个俊俏的公子站在门外,赶忙走上前吆喝道:“公子可要替自家娘子买衣裳?”   他们这店里头全都是姑娘家的衣裳,并没有公子哥穿的。   顾邵摇了摇头,问道:“你们这店里可有小孩穿的衣裳?”   “几岁的?”   “五岁多一点。”   “是个小姑娘吧?”   顾邵点了点头。   老板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公子你来的可真是巧,我们店里头刚进了一批小姑娘穿的衣裳,您走里头瞧瞧?”   顾邵当真进去了。   等出来的时候,怀里便抱着一堆衣裳,路过旁边的小摊子的时候,还顺手买了两朵珠花。   原想着买了这些应该就差不多了,只是准备走的时候,忽然惊觉不对,又赶紧转过了身,给家里的人都买了点东西。   他娘对小妹是什么态度,顾邵不至于不知道。贸然给小妹买这些东西,爹娘心里肯定不乐意,到时候受委屈的还是小妹。不如将一家人的东西都买齐了,大家各自高兴,才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要是从前,顾邵还没有这样阔气,只是这些日子他的体己银子越变越多,一开始陈秀才给他的银子他便没有花完,后来又加了文会中得的二十两银子,前些日子办酒席的时候,那些前来道贺的人,有不少读书人都是家底丰厚的,递上来的贺礼一个比一个贵,且这些东西还推不掉,只能收着。顾邵虽然大多都留在了家里,可自己也拿了些,如今身上当真是不缺银子使。   买了这么一大堆,也没有花掉几两银子。   买完东西之后,顾邵才又去了大伯家的米粮铺子。   顾大文正靠在柜台上面打盹,猛然听到动静还以为是什么客人来了,抬头一看,却是自家堂弟。   “邵哥儿?”他瞅着顾邵怀里抱着的那一堆东西,赶紧上前接了过来,“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前段时间离家,等回来之后又只在家里呆了五日,自觉心中有愧,便多买了些东西。”   顾大文是有牛车的,带着那些东西回去也不成问题:“成,那我晚上给你带回去。”   顾邵笑了笑:“改日必定给堂哥你送酒来。”   “好,那我可就等着了。”   顾大文一面笑呵呵地应下,一面又打量着顾邵买回来的那些东西。看到里头还有小姑娘戴的珠花,顾大河忍不住直点头:“邵哥儿你真是越来越有心了,买东西都买得滴水不漏的。”   顾大文如今可算是对这个堂弟佩服的五体投地,也对之前自己怀疑堂弟的学问颇感愧疚,他不该那样想堂弟的,“这读了书,就是不一样,感觉你如今整个人都变了。”   顾邵一怔:“是吗?”   他原先,究竟是什么样啊。   顾大文说完,盯着顾邵看了一眼,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邵哥儿,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呀?”   “怎么会?”顾邵笑了笑。   顾大文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他旁边:“你打小就是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眉眼都是耷拉着,骗不了人的。”   顾邵不好跟他解释里头的原因,只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这段时间应酬实在太多了,有些叫人心烦。”   顾大文哭笑不得:“那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多少人想要这样的应酬,还没有呢。”   他摇了摇头,觉得堂弟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顾邵也不反驳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又道:“对了,堂哥,烦你再替我捎一句话回去。”   “什么话?”   顾邵嘴角一扬:“你就跟我爹娘说,让他们尽快将礼哥儿送去私塾里头,早日启蒙。”   “送去你先前开蒙的小学私塾吗?”   顾邵颔首。   “确实是一桩正经事。”顾大文点头应下,当初邵哥儿启蒙的时候,就是金坛县外那间私塾的老先生给启蒙的。老先生虽然学问不算太高,但是教几个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年顾家一直没有送顾礼去私塾。   一来是顾礼自己贪玩儿,二来,也是因为家中拮据,将所有的银子都花在了顾邵身上。如今有钱了,自然该考虑一下礼哥儿的启蒙问题。   顾大文想着是这事理所应当,而顾邵,他只想让礼哥儿受点罪,多在读书上花点心思,就没有时间调皮捣蛋。   他可真是个好哥哥。   离了铺子之后,顾邵才终于回了秦府。   秦先生见他回来的晚,还以为是杜县令硬拉着他一直留到现在呢,便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只让他先回去休息,明日随他一道去郑府。   顾邵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郑先生是没有受他的拜师之礼,却一直将他当做入门学生管教,顾邵能中举,也是多亏了郑先生的的精心教导。   翌日一早,顾邵便同秦先生一道去了秦府。   郑先生还是老样子,即便顾邵如今中了解元,他嘴里也没有半点留情,仍然是该怎么骂怎么骂,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顺带还打击了一番顾邵的气焰:“不要以为你如今得了点成就,便能沾沾自喜,固步不前。须知这大齐人才济济,会试场中更是人人都不可小觑,就凭你这蹩脚的学问,想要考中状元,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顾邵无辜地反驳:“我本来也没想考上状元。”   “你考会试竟然不想考状元?!”郑远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教了你这么久都白教了。”   “可方才不是您说的,我想考状元是痴人说梦吗?”顾邵还觉得委屈呢,明明他都是顺着郑先生的意思来的,“我脚踏实地一点,还不好吗?”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这话秦先生也赞同。   他的这个学生,聪慧是聪慧,无奈上进心确实比别人少了一大截,真是叫人头疼。   两个先生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成算。看来,往后这个几个月,顾邵的功课还得加倍!   既然没有上进心,那就多努力一下吧,勤能补拙,还能补懒和废。   顾邵尚且不知道他们打定了什么主意。从郑府里出来之后,他便同先生请了假,说是要去陈家一趟。   秦先生也没有拦着,反而道:“确实该去一趟了。”   要知道,当初若不是陈兄相求,他是不会收下顾邵这个学生的。 第37章 拜访岳父(修)   翌日,顾邵独自去了陈家。   陈家在金坛县也算是颇有资产的人家,住在县城东边儿,这处可是整个县城最富裕的地方。府邸占地挺大,大门旁边种着好几排垂杨柳,郁郁葱葱,婀娜多姿,显得极阴凉。   顾邵上前叩门之后,没多久便有人过来开门了。   开门的是一个小书童,见顾邵有些面生,还问了一句:“不知公子您是?”   “我姓顾,是这家的……”顾邵突然卡壳。   “可是姑爷来了?”好在顾邵还没有纠结多久,便被人匆匆打断了。   打断他的就是那日来参加酒席的陈管家。   陈管家一听到动静就往这边走了,可巧了,刚好就碰到顾邵同那小书童说话。   小书童听到那一句姑爷之后,便知道这人是谁了,赶忙错开了身子请顾邵进去:“原来是姑爷,实在对不住,小的有眼无珠了。”   陈管事笑呵呵地站在一旁,侧手请顾邵跟他一道往前走,道:“昨日秦府的人过来递了信之后,老爷原本定下的小聚也都推了,只一心等着姑爷过来说话呢。”   “早上等了一会儿没见过姑爷过来,这才叫我去外头看一看,谁想到刚出来,就碰上姑爷您了。”   顾邵也跟他客套地应了几句。   这陈家,他也来过两次,只是每次来都没有太上心,转过头就忘了。眼下再细细打量的时候,才觉得这府里当真景致不错。   陈秀才本来就是个风雅之人,陈家又是几代的耕读之家,底蕴颇丰。是故这府邸处处都透着一个清雅宜人之美,便是那些花草,也养得恰到好处。比之府城里的秦家和杜县令的府邸,也不遑多让。   顾邵一面观望,一面在心中感慨:也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住上这样的宅子。   待陈管家领着人进了正厅之后,顾邵才发现,里头的人到得还是挺齐的。陈秀才和夫人李氏都在,连顾邵的小舅子,年仅八岁的陈瑾瑜都乖乖的坐在座位上等着他。   好在,没有那位陈家姑娘。   顾邵也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庆幸,打起精神提步上前,给两人都行了礼。   “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李氏看顾邵的目光都透露一股满意,且还是那种越看越满意。她含笑地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快些坐下吧,免得站累了。”   李氏与陈秀才年纪相近,不过她善于保养,又会穿衣,瞧着便比陈秀才年轻许多。只那么稳稳地坐在位子上,眉眼含笑,这浑身的气势便都出来了。   顾邵还没坐下呢,那边的陈瑾瑜却乖乖地上前,朝着他拱了拱手:“顾解元有礼了。”   顾邵失笑,也拱了拱手:“陈小公子也有礼了。”   陈瑾瑜长着一张包子脸,说话却有板有眼:“久闻顾解元才学过人,我有几个疑惑,特意过来,想要请教一下顾解元。”   陈秀才和李氏看得乐不可支。   顾邵问道:“哦,那不知陈小公子想要请教的是什么难题?”   陈瑾瑜正要回答,就被他娘制止了:“好了,乖乖地坐着吧,待会儿自然有时间让你慢慢请教。”   陈瑾瑜蹙着小眉头,有些不乐意,但是母亲的话他又不好不听,遂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了。   顾邵也看明白了,他这个未来小舅子就是一个小书呆子,一心只扑在读书上呢。他忍不住拍了一句马屁:“瑾瑜如此用功,将来必定能大有所为。”   “作为再厉害,也比不得邵哥儿。”李氏自然而然地结果话头,“我只盼着往后他考科举能顺利一些,别像他爹那样就是了。”   陈秀才脸色涨红,有些埋怨妻子在顾邵面前揭了自己的老底:“你说这个做什么?”   “哟,怎么还不让别人说了?”   “不是,那……那不是因为我没去考吗。”   李氏翻了一个白眼:“你又没有邵哥儿这样的能耐,即便去考了,还能考中一个解元公回来?可别做这个白日梦了。”   陈瑾瑜在底下听着,也不住地点着小脑袋。   确实考不上。   陈秀才被妻子直白的话闹了一个大红脸。不过……事实也确实像妻子所说的那样,他就算真的去考了,也肯定考不上的。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没去考。   李氏素来心直口快,说一出便是一出,怼完了丈夫之后,又突然毫无预警地问了一句:“对了,我记得邵哥儿的弟弟,似乎跟瑾瑜差不多大的是吧?”   顾邵想到礼哥儿,微微点头:“礼哥儿也是八岁。”   “真是再巧不过了,竟然一般大。”李氏似乎像是来了兴趣一般,“那他可读书了?”   “这个,”顾邵迟疑了一下,“尚未启蒙,他年纪小心性不稳,又素来好调皮捣蛋,一直没有上过学堂。昨儿我才让我堂兄带了话回去,让爹娘将礼哥儿送去上枣村外的私塾开蒙。”   李氏拍了拍手:“那可真是极好了。”   顾邵不明所以地望过去。   “依我看,你也别把你弟弟送去什么村外私塾里头去了,就跟着瑾瑜,一道去他的学堂里读书就是了。”   “这怎么好?”顾邵下一次便想拒绝。   只是李氏却没有给他拒绝机会:“怎么不好?他们两个人年岁相近,最能玩的到一块去,彼此间还能相互照应着,最好不过了。”   “更何况,你如今都已经是解元公了,再让你弟弟去村外的私塾,着实不太像话,传出去了,只怕别人会说你们家顾此失彼。”   顾邵犹豫道:“可是,我原先也是从那私塾里走出来的。”   “你瞧瞧咱们金坛县,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你?”李氏话说得明白,也说得直,“若是你弟弟也像你这样,那婶子我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你弟弟没有你这边的天赋,那便更应该给他找个好先生了,你说是不是?”李氏看了丈夫一眼。   陈秀才压根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只是下意识的附和道:“是,是,本来就是这样的。”   李氏微微一笑:“邵哥儿你啊,年岁还轻,许多事情难免考虑的不周到,依我看,这礼哥儿最适合送到县城里头读书。瑾瑜那位先生与你们秦先生也相识,是位学问了得的,待礼哥儿进了学堂,用不了多久,必定能大有长进。”   “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兄弟着想。这亲兄弟,也不能差得太多是吧?你也说礼哥儿活泼好动,那就更得要一个震得住他的先生了。”   顾邵怔住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被李氏说得动摇了。确实,以礼哥儿那臭脾气,肯定不是一般的先生能招架得住的。不过,贸然将礼哥儿送来县城读书,来回往返也是个问题。   李氏是何等细心之人,一眼就看出了顾邵的犹豫,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一早就想着要给瑾瑜找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也算是瑾瑜的福气了。等礼哥儿进了县城里读书,还盼着你爹娘能割爱,让他住在我们府里,跟瑾瑜一道学习呢。邵哥儿你瞧,这样可还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顾邵自然也就只能顺势应下。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李家这是故意给他们家卖好呢,总归还是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顾邵真心实意地道谢后,李氏果真笑得更开心了。   她又高高兴兴地拉着顾邵说了好一会儿话,期间,顾邵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改日要跟他爹娘一块儿上门,两家人一起吃个便饭。虽然顾邵答应之后便觉得这事好像有一些突然,可转念一想,不过就是吃一顿饭罢了,其实也没什么。   想必爹娘也是愿意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氏才让儿子领着顾邵去逛园子。   顾邵对陈府其实也挺好奇的,没有多推辞就跟着一道出去了。   屋子里,陈秀才盯着喝茶的妻子,越看越觉得奇怪:“昨儿晚上,你也没说要请顾家人来府里做客啊。”   “临时想的。”李氏淡淡地说道,“咱们家秀娘日后可是要嫁到顾家去的,今时不同往日了,我总得重新掂量掂量我那位好亲家。”   “掂量掂量?顾家夫妻俩不是挺好的吗?”陈秀才纳闷道。   李氏瞥了他一眼,鄙夷道:“天真!”   陈秀才被噎的无话可说。   顾邵还跟着小舅子在园子里晃悠,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同陈瑾瑜说着话。   这小书呆子,逗起来别有一番趣味。不管他问什么,人家都会老老实实地回。有问必答,乖巧得不得了。   顾邵看着感叹不已,要是他们家礼哥儿也能这样听话懂事就好了。   系统瞧着他傻乐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同情。   母亲不靠谱,丈母娘还强势成这样,真不知道宿主以后的日子,该过得有多滋润。   算了,就让他继续这样天真下去吧,系统无所谓地想着,反正夹在中间的也不是它。   那边陈瑾瑜走到一处小凉亭边,忽然就不走了。   顾邵摸了摸他的头:“累了吗?”   陈瑾瑜一脸纠结。他不是累了,而是母亲交代了,只能走到这里。虽然陈瑾瑜很想要继续往前走,但是……唉,还是先听母亲的话吧。   顾邵不知道他的心思,正打算带着他去凉亭里休息,余光里忽然冲出一直黑乎乎的身影,动作迅速,来势汹汹。   “姑爷小心!”   已经来不及了,顾邵低下头,只见手背上赫然现出了三道红血丝,眼下正往外头冒着血。好家伙,伤成这样,疼得他差点龇牙咧嘴。   不过罪魁祸首却没有闯祸的觉悟,落地之后还是一脸凶悍地对着顾邵,嘴里发出咕噜咕噜地威胁声。   后面的人匆匆赶过来,见到顾邵受伤,红香脸都白了。   完了完了,夫人让她把姑娘带过来,可没说让姑爷受伤啊。   “小昆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怎么见人就抓!”红香急得跺脚,之前那次,她看小昆仑不是还挺喜欢姑爷的吗,早知道今儿就不带它出来了。   黑猫仍旧蹲在那儿,舔了舔爪子,警惕地看着顾邵。   后面的陈秀娘脸色也白了许多,她有些担心地看了顾邵一眼,却发现对方压根没有发现她过来了。   陈秀娘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结果,顾邵仍旧只盯着自己的手。   顾邵:真的好疼!   陈秀娘轻咬贝齿:“红香,你带顾公子下去包扎。”   顾邵听到声音才看过去,见是她,立马低下了头,有心虚又有些无措。   他这表现,在陈秀娘看来便越发得让她失望了。第一次见面不认得她,如今再见,却也看也不看她一眼。要说一开始是没发现,可她如今都说话了,竟然也忽视她忽视到了这个份儿。   陈秀娘也不是毫无自尊的人。她虽心悦顾邵,可也会觉得委屈。话说完之后,陈秀娘便转身准备离开。   系统急了:“宿主,快叫住她!”   顾邵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未婚妻,下意识地怼了系统一句:“我干嘛要叫?”   系统滋出一道电流:“你叫还是不叫?!” 第38章 误会解除   陈秀娘停住了步子,有点期待地捏紧了帕子。她在等,等顾邵会说什么话。   可是等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有等到。   因为顾邵他卡壳了。   叫住了人,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绞尽脑汁地想呢,却一句也没想出来。   “顾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若是没有,我便先回去了。”   “有,有的!”顾邵哪里敢让她回去,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什么有用的借口出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忙道:“我的手!疼死了。”   陈秀娘担心归担心,却不愿意让他看出来:“府里有大夫,伤药都是现成的,我让丫鬟替你包扎便是了。”   “可是……可是,我又不认得她。”顾邵委屈。   红香听着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赶忙走到陈秀娘身边,强迫她转了一个身,劝说道:“姑娘,姑爷如今是来咱们家做客的,你却将他独自撂在一边,这算是什么待客之理呀?等明儿老爷夫人知道了,定也会责怪姑娘的。”   陈秀娘听到那“姑爷”两个字,顿时觉得羞臊。   偷偷地看了顾邵一眼,见他没有觉得不妥,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红香这丫鬟,却也是不能不说两句的:“你少乱叫。”   “没乱叫呢。”红香嘻嘻一笑,知道她们姑娘是什么意思,只是压根也没准备改口。   在红香看来,姑娘和姑爷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是之前,姑爷的家境还差他们陈家一筹,可如今姑爷高中解元,便是彻彻底底地门当户对了。   这也是为何如今陈家上上下下,都对顾邵如此热情客套的原因了。   鉴于顾邵当众表达了不乐意,陈秀娘便没好再叫丫鬟帮他包扎,而是亲自领着人去了陈瑾瑜的住处,让人给他上了伤药。   转眼间,顾邵的手便被包的像个粽子似的,完全使不上力。   陈瑾瑜坐在顾邵身边,点了点顾邵的手背,庆幸道:“幸好伤在左手。”   顾邵心中一叹,怎么偏偏就伤在左手呢?   陈瑾瑜又道:“小昆仑平日里待人极为和善,轻易不会抓人的,今日却发了狂,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什么缘故?孽缘呗,顾邵毫不在意地想着,“兴许是我哪里惹到它了。”   “这怎么可能?顾大哥今儿才第一次见它,怎么可能惹到它,肯定是小昆仑自己的错。”   顾邵走到那只黑猫旁边,居高临下地看了它一眼:“听见了没,说是你的错呢,下回可别再这样胡乱的抓人了。”   “就是就是!”陈瑾瑜还跟着附和。   顾邵抱着胳膊,看着这只黑猫炸毛的样子很是得意,威胁道:“也是我好脾气,才不与你计较。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要把你抓去炖了吃了!”   也不知道小昆仑听懂了没有,总之在顾邵说完炖了吃了之后,它就忽然爆发了起来,又准备去抓顾邵。   顾邵后怕地后退了好几步。   旁边的红香也赶紧抓住猫,一边教训道:“还敢胡作非为,莫不是真想被炖了?”   这小蠢猫,也就这会儿还能犯蠢了,等姑爷走了之后,倒霉的不还是它?莫说夫人了,就连姑娘肯定都得教训它的。   小昆仑呲着牙,怒气冲天地瞪着顾邵。   顾邵微笑以对。   小崽子,还想跟他斗!等成了亲,迟早把你炖了吃了!   只不过,除了顾邵这个当事人之外,屋子里再没有别的人知道真相了。比起猫他们更愿意相信人,更何况顾邵那张皮相,委实太有欺骗性了,看着便像是一个翩翩君子,又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不合常理之事?   陈秀娘也看了一眼红香怀里的小昆仑。   说实话,她也觉得奇怪,自己的猫什么脾气,陈秀娘心里最清楚。虽然平日里高傲了些,也不大爱理人,但本质上是一只叫人省心的猫,也从来不会抓人咬人。   今日这般,委实是失态了。等回去之后,还是赶紧教训一番吧,总不能让人家白受了委屈。   也不知是不是提前说好了,等红香带着猫离开之后,屋子里的大小丫鬟也都心照不宣地离开了,就连陈瑾瑜,也被他旁边的小书童给叫走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顾邵和陈秀娘。   陈秀娘心中有事,也不太想说话,只坐在桌子旁边,愣愣地出着神。   顾邵几次想偷偷溜走,只是这个念头并没有付诸行动,便被系统给吓回去了。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这个系统真不像是他的系统,毕竟它对陈姑娘都比对他好。   唉……   顾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走上前,坐到陈秀娘旁边。   陈秀娘指尖一顿,缓缓抬头看了顾邵一眼:“顾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我……”顾邵真的没脸说,可眼看着系统又在脑子里骂他渣男,顾邵却又不得不解释,“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不说上次的事情还好,一提到上次,陈秀娘便再也忍不住,她冷下脸:“上次的事情,错不在公子,原是我的不是,不该挡着公子的路,让公子看着碍眼了。”   “不是不是!”顾邵见她生气了,连忙摆手,“是我的错,是我记性不好,没有良心。但凡我记着点儿事,那天也不会变成那样。不过我发誓,往后再也不会了。”   陈秀娘没有说话。   顾邵举着三根手指:“真的,我发誓,往后我若是再胡说八道让你难堪,便叫老天好生地惩罚我。”   顾邵本来想说天打雷劈之类的,可话到嘴边愣是忍下去了。这么不吉利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万一成真了呢?   虽然系统对他不好,但他总要自己对自己好一点。老实说,顾邵还是很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发毒誓也舍不得发。   只是有这句话便够了,陈秀娘本来也没有多怪他,如今见他认了错,更是一颗心都偏到了顾邵这边:“你别乱说了,这样不好。”   顾邵瞥见她态度松动,忙凑近了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气消了?”   陈秀娘心中一慌,赶忙拿起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烁的美目。   顾邵以为她嫌弃自己,这才讪笑着往后退了一点。   早知道就不凑那么近了,顾邵摸了摸鼻子。   误会解开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才不似开始的僵硬。   虽说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不过因着两人都有心体贴对方,所以说起话来总显得异常的融洽。   大多数时候,都是顾邵在说,陈秀娘在听。   顾邵说得也不过就是自己读的那些游记杂谈。   陈秀娘也是个好读书的,只是她读的都是正经书,头一次听到这样稀奇古怪的故事,竟然也觉得万分新奇,怎么也去听不够。   她原先便认定顾邵才学了得,如今又见顾邵谈吐不凡,更是在心底暗暗敬佩。   只是陈秀娘再想多听一会儿,她爹娘那儿也是不允许的。   让女儿跟姑爷碰个面,只是为了让两个人多熟悉熟悉,可待得多了,未免显得他们家姑娘太过黏人。   两刻钟之后,李氏便派人过来寻人了。   倒不是赶顾邵走,而是让他们过去吃饭。   等到丫鬟过来请,陈秀娘方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同顾邵待了这么久。看着顾邵一派自然的样子,陈秀娘暗暗给自己打了气。   不过是多说两句话吗,没什么的。   打从陈家出来之后,顾邵又绕了一条远路去了顾大文那儿,让他将消息带回家里去。   顾大文动作也快,等傍晚回去的时候,还没回家便先去了他叔叔家。   陈金莲本来在吃饭,猛然听到这消息就好,夹菜的筷子都停下了。   桌上只有顾大河一个人是真高兴。   顾小妹听不懂那么多,只知道二哥好像要去县城里头读书了,还有七日后,他们便要去陈家拜访。   顾礼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他真的,真的不想去学堂。   哪里的学堂都不想去。   “爹,我就不能不去吗,让大哥教我也行啊。”反正他大哥肯定没有这个耐心。   顾大河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不知好歹。这样的好机会,又岂是人人都能有的?你如今能去县城里头读书,还是沾了你大哥的光,日后若是再不好好读书,看我不打断你腿!”   顾礼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顾大文看他叔叔的样子,便知道叔叔这是同意了。他也没有在这儿多留,将话带到之后,便自个儿回家了。   人走之后,顾大河还在那儿高兴。他们家,不久就要出第二个都读书人了!   “真是老祖宗保佑啊。”   “礼哥儿,你到了县城可得好好读书,千万别丢了你大哥的脸。”   “听到了没?!”   “听到了。”顾礼生无可恋地捧着碗。   顾大河正欢喜着,冷不丁看到妻子垮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他吓了一跳,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人家都算计到咱们家头上来了,你这个憨货竟然还一点都不知道!”陈金莲戳着他的脑袋气急败坏。   “算计到我们头上来了?谁?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顾大河懵了。   “要不怎么说你糊涂呢!憨货!”   陈金莲本来就不待见陈家人,如今弄了这么一出,便更加不待见了。   原先邵哥儿没考中解元的时候,可没见他们如此热情过。如今考中了解元,便巴巴地往上赶,还不是想着让邵哥儿多欠他们一点人情么。   至于那吃饭的事儿,在陈金莲看来,那就是示威!   不过——这场战,她是不会输的,等着吧。婚还没成呢,就像在她面前使手段,邵哥儿看不明白,她还能看不明白?   陈金莲撂下了碗,二话不说就转身回房。   顾大河在后面纳闷地喊着:“不吃了?”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陈金莲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气得没理他。   她还得去看看她那几匹布,看看哪一批做衣裳最好看。   不管怎么样,架势先得摆起来。她要让那家人看看,她陈金莲,还从来都没有输过! 第39章 功课加倍   晚上回到秦府。   沐浴之后,顾邵穿着一身白寝衣歪在榻上,头发有些微湿,随意束在脑后。他这会儿心情正美,一手拿着书,一手优哉游哉地揪着个香囊四下转悠。   来倒水的小书童见状,脸色微红,忙不迭地将水给倒了,赶紧将门给合上。   系统对这样的宿主简直觉得没眼看。要不是出不来,它真想拿洗澡水溺死他!   “你就不能好好穿衣服?!”   顾邵下意识地在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最后也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不对劲了,瞬间不满意起来:“我怎么不好好穿衣服了,寝衣不都是这样穿的吗?”   “领口!”   顾邵低头一看,除了领口开得有些大以外,好像也没有别的错处。顾邵默默地收紧衣裳,顺在在心里啧了一声,系统这个小垃圾,竟然也会害羞?   这小垃圾的爱称,还是顾邵跟着系统学的。   系统动不动就叫他渣男,要不就叫他垃圾。顾邵知道前一个词不是好词儿,那后一个肯定更不是了。既然不是个好词儿,那用在系统身上就对了!   拉紧了衣裳之后,顾邵继续飘飘然:“今天可算是见识到我这个相貌堂堂的解元公的魅力了吧?”   他晃了晃手里的香囊,神情很是得意。   “那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多少郑重一点行不行?”   顾邵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说系统啊,你究竟是站在谁这边的,我怎么瞧着你对那陈家姑娘比对我还上心?”   系统呵呵了一声,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抛妻弃子的渣男,人家是被你伤了无数遍的苦情女。这些话,系统已经不想再说了,总归有它在,宿主这辈子也不会坏到那个份儿上。   以宿主现在的德行,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开不了窍。   它不回答,顾邵反而更好奇了:“你给我说说,陈家人原本应该是什么结局的?”   他自己还在那儿分析:“按你说的那什么抛妻弃子一说,陈家姑娘应该过得不大好,可是以我今儿去陈家来看,陈家人对她都挺护着的,尤其是陈家婶子,感觉她尤其看重女儿,怎么可能会让她过得有多惨呢。”   系统忍不住怼了一句:“人都没了怎么护?”   “没了,怎么没了?”   “被某个丧良心的人给气死了。”   顾邵愣了愣,觉得系统这小垃圾貌似长进了,竟然还学会开玩笑,好好的人,哪儿能这么容易被气死呢,郑先生每每都说快要被他气死,结果不还过得好好的吗。   他乐了:“谁这么大本事,还能把人给气死,不会是我吧,哈哈哈哈……”   系统忽然沉默。   顾邵笑声渐渐收了,逃避似地地从床上爬起来:“那个……我去读书。”   系统暗暗投来一束鄙夷的目光。   原本的故事中,谁也没有什么好结局。而一切的错,都始于卖顾小妹这件事。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步错,步步错,既没有人引顾邵向善,又没有人教他上进,就算一开始知道自己害了妹妹心中有愧,可那愧非但没有让他改正,反而让他在污泥里头越陷越深,负了所有人。   这辈子,系统无论如何也要调教好这个渣男,让他尽力弥补弥补。   感情的事它不能强求,不过学习上嘛,系统表示它可以!   是以这一晚,顾邵又遭到了系统惨绝人寰的题海打压。   顾邵这边过得生不如死,秦先生和郑先生这边,也讨论出了结果来。以顾邵如今的水平,说实在的,他们俩也不能教他什么了。郑远安还好,秦先生这儿实在是吃力得很。   更何况,秦先生压根也不愿意拖自己学生的后腿。所以两人一合计,便准备提前带顾邵进京。到了那儿,郑远安自然能找来高人替顾邵点拨迷津。   “听着倒是不错,只是往后便要多麻烦你了。”秦先生道。   郑远安摆了摆手:“这算什么,他既然叫我一声先生,我便得负责到底。”   秦先生叹了一口气。也怪他着实不中用了些,倘使他能将顾邵教好,也不至于麻烦远安麻烦成这样。   “莫要在意,左右我也是得回京城过年的,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郑家家大业大,总不至于连个学生都养不起。”   秦先生失笑:“行了,知道你郑远安财大气粗。”   郑远安得意一笑。   二人商定之后,便将这事告诉了顾邵。不过秦先生留了个心眼,没说要在京城给顾邵找先生,只说郑远安二月之后准备启程回京,顺带捎带他一程,到了京城之后还能有时间多看看天子脚下是何等模样。   顾邵听着却还有些不解:“三月份才考会试,我这么早过去干嘛?”   “糊涂!”秦先生怒目而视,“早去做准备,才不会突生变故。”   顾邵小声嘀咕:“那这也太早了吧。”   两个月之后动身,来年三月之后才能考完会试,那他得离家里多长时间呐?顾邵想想就觉得不大乐意。   而且人生地不熟的,纵然有郑先生,他也没有什么安全感啊。   秦先生见他这样,深觉得自己找郑远安商议这件事来得不错。就该找个最严厉最古板的先生盯着他,否则以他这德性,再好的天赋也都肯定白白荒废了:“你若是不想去,回头我亲自与你爹娘说去便是。”   “哎?”顾邵惊慌地抬头,见先生生气了,赶忙嬉皮笑脸地说道,“想去想去,先生既然都这样敲定了,哪儿能不想去呢。”   秦先生冷哼了一声。他就是担心顾邵这个懒散的性子,生怕他知道之后不去了才不告诉他真相的!   顾邵又朝着郑远安道了一声谢。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郑远安总是这样,看着顾邵的时候像是在看什么劣质品一般,目光总是带着挑剔。顾邵道谢的时候,他的兴致也不高,反而不轻不重地批了顾邵一顿。   顾邵:“……”   心好累,这两个先生,真的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只剩下两个月了,顾邵眼睛转了转,那这两个月是不是能多请几次假?肯定是可以的吧!还不等顾邵琢磨出什么要怎么开口请假,秦先生却又道:“这两个月时间宝贝,切不可荒废了。我跟你郑先生商议了一番,决定将你往后的功课都翻一倍。”   顾邵深吸了一口气,满脸震惊地指着自己:“我,我……”   他不是都考中解元了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功课?!   “我什么我,让你写你就写,我们还能害了你不成?”郑先生眉头一竖就骂了起来,“没什么天赋就算了,倘若还添了懒的毛病,那才是真正的不可救药!”   系统也欢快附赠一套考题:“升级版《五年会试,三年模拟》,内附殿试真题3000道,A版打基础,B版重提升,科举考生不二的复习法宝,宿主值得拥有!”   顾邵被震地连连后退。   郑先生却已经生气了:“怎么,你还敢拒绝不成?”   系统配合着发出狰狞的冷笑。   顾邵捂着脑袋,他过得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注定没有人能理解他了。顾邵认命之后,正打算去屋子里头哭一哭,县衙那边却忽然来了人,说是请他过去一趟。   其实自打上回在县衙听到李家的事之后,顾邵便不大爱往杜县令那边跑。   顾邵不信他不知道。   只是,他即便知道了,也无动于衷,如何能叫人不心寒?只是对方是金坛县的县令,顾邵没办法推拒,他同秦先生说了一句之后,便与那官差一道去了衙门。   杜县令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顾邵来了之后,却发现里头还有不少人。除他与杜县令外,金坛县所有的举人都来了,衙门里的几个师爷也都在。   见人都来齐了,杜县令才说了原委。原来,今日这一出为的是一桩难解的案子。   昨儿早上,县南一户人家的夫人突然敲响了衙门的大门,说是自家丢了三十两银子,满口咬定是隔壁邻居偷的。   杜县令上了堂之后,便将她口中的隔壁邻居招上来了。被告是一对夫妻,生得憨厚。被衙门里头的官差一吓,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被偷银子的妇人见状,更是把脏水一个劲的往他们身上泼。   杜县令被她吵得烦不胜烦,这才派了官差到两家都搜了一遍,结果都没有银子。   那妇人还是不相信,仍旧咬定是邻居偷的。只是等杜县令问她是什么时候偷的,她又支支吾吾,好久才说了一个时间出来。   后来官府的人又查明,那段时间里,被告的夫妻二人都在田里务农,身边还有别人作证呢。   官差随后又打听这两户人家的风评,结果也不出所料,这妇人本姓王,夫家姓周,人称周寡妇。常年寡居,膝下只有一子,平日里为人泼辣得很,得理不饶人,周围附近没有一个人瞧得上她。那周寡妇的儿子是个做生意的,前些日子回了家,确实听说留下了三十两银子。这事儿,住得近的人都知道,毕竟周寡妇时不时就要拿这件事炫耀一下。   而她邻居是姓吴,一家人风评都不错,老实本分,未曾与人结恶。大概是太老实了,以至于上了公堂之后连自辩都不敢。   杜县令查了一整日,都没有查到这银子究竟在哪?   本想将周寡妇打几板子让她消停消停,结果这周寡妇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县衙附近的县民,一时间都聚在衙门外头瞧热闹,一心等着看结果。也不知周寡妇是怎么哭诉的,这些看热闹的人里头,还有不少人都同情周寡妇,见杜县令要打她板子,一个个的都在外头给她求情。   杜县令重名声,好脸面,如今这情况,反而让他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两户人家也审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他才叫众人过来,想要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高见。   众人来了之后,那周寡妇和吴家夫妻再次被带了上来。还是那样,吴家人胆小到连自辩都不敢,周寡妇泼辣十足,咬死了银子就是邻居偷的。   众人盘问了半天,也没能问出什么头绪来。   他们在问的时候,顾邵也没有怎么认真地去听。   说到底,别人在这里,你是干他什么事?再者,这周寡妇的态度也确实叫人不喜欢。只是顾邵看他们讨论得如此激情澎湃,也不好过多的打扰。所以他便一直站在一边,看上去像在听,实则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站得累了,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顾解元可有什么想说的?”   半晌,杜县令如是问道。   顾邵迅速回了神,扫了那边的三个人之后,微微摇头。他能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他的银子。   杜县令皱了皱眉。   今日请他们过来,是为了集思广益,早日破案,可是说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一个人说到点子上。那这案子,岂不是成了悬案了?看着今日是没有什么结果了,杜县令头疼地让他们三人下去。   周寡妇被带下去的时候依旧很不服气,嘴里骂骂咧咧,骂得都是吴家夫妻俩。   吴家夫妻二人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转身就要走。   顾邵随意瞥了一眼后,忽然怔住。   “等等!” 第40章 诈出真相   前头的三个人都被迫停了下来。   顾邵往前走了几步,狐疑地在这三个人脸上看了一圈,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表情。   吴家妻子眼神微闪,避开了顾邵的视线。   顾邵笑了笑,又看向周寡妇:“你说你被偷了多少两银子?”   “三十两!”周寡妇忙道。   “能有三十两的银子,想必是个富庶之家。”   周寡妇讪笑道:“也没有多富,就,就是普通的人家罢了。我那儿子是个做生意的,前两年赚了些钱,这次回来便取了些银子孝敬我。”   “你可得想好了,公堂之上,容不得说假话的人。”   周寡妇色厉内荏:“我说的,这句都是真的!”   说完,周寡妇又一脸凶恶地瞪向另外两个人:“那些银子就是我的养老钱。我本来藏得好好的,谁想到还是被这两个无耻之贼给偷了过去!”   “真不是我们。”吴家夫妻赶紧否认。   顾邵挑了挑眉,又转向他们俩:“真不是?”   “不,不是!”吴家娘子赶忙摇头,“公子明鉴,我们一家人都老老实实,再本分不过了,怎么可能会做出偷人影子的勾当。”   “分明就是你偷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周寡妇指着吴家娘子骂道,“手脚不干净又不是一天两天,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德性,我还能不知道?”   “你,你别胡说八道!”吴家娘子被她这态度气得差点要哭出来,好在旁边有她丈夫安慰着,这才忍了下来。   周寡妇还想再骂,只是顾邵已经给官差又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紧将三个人带下去。   官差齐齐点头,还不等周寡妇开口呢,人便已经被拖出了衙门了。   出去了之后她还是不甘心,一路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到整个县衙都能听到。   人走之后,杜县令方才问道:“顾解元,你可是看出什么了?”   “啊?”顾邵回过头,见杜县令盯着他看,一时摇了摇头,“并没有看出什么有用的。”   人群里头忽然有人不满:“既然什么都没看出来,那你刚才到底在问什么?”   顾邵轻笑:“王举人方才也问了不少,还同人争辩了半日,那你可曾看出了什么?”   王举人被这话噎了一下,之后再没好意思说话了。   只是他心里免不了要责怪一下顾邵。   虽考中了解元,不过却还是个毛头小子罢了,竟然教训到他的头上,真是没大没小。   这两人闹得不愉快,上面的杜县令看得清清楚楚。只等两人之间消停下来之后,杜县令才又说了两句客气的话。   状告的和被告的都走了,剩下这些人也实在没有留下来的意义。   杜县令让人一一送走了他们之后,唯独留下了顾邵。   有人在屋子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外头的人只知道,没过多久,顾邵也从里头出来了。   还没走多久,顾邵便发现周斯年好像一直在前头等着他。   他大跨步过去,唤了一声:“周兄,你在等我?”   周斯年点了点头。   当日放榜之日一别,两人便也没有见面。金坛县这回考中的举人并不多,以周斯年的年纪,算是里头的佼佼者。只是顾邵这个解元公的光芒实在是太耀眼了,直接盖过了他们所有人。   这些日子,就连茶馆里头的说书人,嘴里最常说的也是顾邵的名字。   说的人多了,顾邵的名声也就这样起来了。周斯年也曾听过一两句,虽则遗憾对方说的并不是他,可他也是真心佩服顾邵,所以听着也不觉得不舒服。   两人并排往前走,周斯年突然问道:“顾兄方才是不是已经有头绪了?”   “为何这样说?”   周斯年笑道:“顾兄瞧着不像是无的放矢之人。”   顾邵尴尬一笑。他真的,当不起这样的称赞。   周斯年还在自说自话,“今日这案子,也难怪杜县令没有法子破。丢钱的态度蛮横至此,满口笃定是邻居偷了她的银子,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时候偷的,放在了什么地方,县衙的官差寻了这么久,也是一无所获。”   顾邵听完,突兀地问了一句:“那以周兄来看,此事究竟是谁在说谎?”   周斯年摇了摇头。   他方才看了半天,也思索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思索出来。大抵他这脑子,除了读书并没有别的用处了吧。   出了县衙,两人便分开了。   周斯年回了家,顾邵回了秦府。   秦先生一早就在等着他,顾邵回去之后,也被秦先生头一时间叫到了身边。   待顾邵说完了原委之后,秦先生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是已经决定要插手管了?”   顾邵眼神飘忽:“学生可没有这样说。”   “你是什么德性,我还能不知道?”秦先生呵呵一笑,“若是你真不想管,便不会问那么多。”   教顾邵的时间长了,秦先生你知道他这个学生是个不好管闲事的,除非这件闲事真的让他感兴趣了。   顾邵嘿嘿一笑:“我就瞎掺和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那案子杜县令都破不了,你可得悠着点,切莫弄到最后,反而败坏了自己的名声。”秦先生光是从顾邵的话里头,便听出了那周寡妇是个多么没理搅三分之人。   这样的人,不与她打招呼的话就算了,一旦与她打上交道,那可就真的如同连上了一块狗皮膏药了。   顾邵笑着说自己有分寸。   既如此,秦先生也不再多说了。   回厢房之后,顾邵便更系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开了。他心里还留着一个心眼,几次准备打探系统的想法。   在顾邵心里,系统还算是比较有本事,许多常人不知道的事他却都能知道。   系统看出了顾邵的小九九,毫不留情地说道,“要破案自己想,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顾邵被它的话我弄得不上不下,皱了皱鼻子,再也不跟他说话了。看来系统是真得知道得一清二楚,即便如此,它却偏偏不告诉自己。   “真小气。”顾邵怨念道。   “宿主是自己想要查案的,又不是系统逼着你去查。既然决定了,就得靠着自己的本事。若是事事都要问我,即便查出来也不是宿主的本事。。”   顾邵不服气:“得意什么呢,别以为我查不出来。”   不就是一张破案子吗,他堂堂的解元公,难道还破不了案?笑话!   这之后又过了许久,顾邵都一直坐在书桌前,脑海中还想起方才那三个人的眼神。   说出来的话可以骗人,可眼神却骗不了人。   这三个人,分明心中都有鬼,尤其是那吴家娘子。   顾邵不是一个喜欢招惹麻烦的人,可他既然看到了,也感兴趣了,便一定要把它弄得清清楚楚。   只是,以这三人各自心中有鬼的情况,审出来是不大可能的,倒是可以诈出来。   想到几月前在书上看到的法子,顾邵眼睛一亮。   翌日,杜县令又召了三人来公堂审问。   升堂后,衙门旁边照例围满了人。   周寡妇还是一如既往地咬死吴家夫妻偷了她三十两银子。吴家夫妻还是连自辩都是一样的老实本分。   周寡妇以一抵二,愣是压过了吴家夫妻,整个公堂上几乎只剩下她的声音。   杜县令狠狠的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   他被周寡妇吵得头疼,若不是这事被周寡妇闹得沸沸扬扬的,到现在外头还有许多人等着看结果,他真想直接将这人拖下去,狠狠地打个二十大板。   周寡妇哆嗦了一下:“县令老爷,您别生气,我,我不说就是了。可是这银子,您千万要替我要回来啊。”   杜县令横了她一眼。   周寡妇立即闭嘴。   杜县令按了按额头,又看向顾邵。   顾邵一直再盯着三个人的脸色看。杜县令打断了话之后,周寡妇眼瞧着有些烦躁也有些不甘,而那吴家夫妻俩的表情就耐人寻味了。   吴家的丈夫没有什么反应,而妻子却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碍于顾邵经常在顾大河和陈金莲跟前撒谎骗银子的经历太多,他最懂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再熟悉不过了。   吴家娘子这样,分明是心虚却又庆幸。   好比之前顾邵拿银子去酒楼里面吃酒。回头爹娘问起他买的书在哪儿的时候,顾邵绞尽脑汁终于糊弄过去。往往那时候,他也会松一口气。   想着,顾邵轻笑一声:“案子已经破了。”   “什么?”杜县令惊诧地望向顾邵。   围观的众人也骚动了起来。   底下的三人也迅速看了过来。   顾邵故作神秘:“案子虽已经破了,不过我确实还有几句话想要各自问问他们,劳烦县令大人了。”   “好说。”杜县令抬手,让官差将他们三个人分别关在不同的屋子里头。   顾邵拍了拍衣裳,起身跟上。   周寡妇进去之前,还瞥了顾邵一眼,似乎在确认他说的是真是假。   可顾邵没有理会她,而是直接跟着衙役进了吴家娘子的屋子里。   顾邵坐下之后,吴家娘子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   她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解元公。说实话,吴家娘子心里还是挺怵的,毕竟外头盛传,说这位解元公机智过人,是个最聪明不过的。   “坐。”顾邵示意道。   “不必了解元公,我站着就是了。”吴家娘子勉强地笑一声,又问道,“解元公当真知道结果了?”   “自然。”顾邵取出一张纸,沾了墨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银”字,复又交给吴家娘子。   “这个字收好。一刻钟之后我来取,若是到时候这字还在,便说明银子不是你偷的。若是字不在了,那边说明你们心中有鬼。”   吴家娘子脸上惊诧,不相信地嘀咕道:“这,这好好的字,怎不可能说没就没呀?”   顾邵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又写了一张,送给吴家娘子。   吴家娘子接过,却听眼前这俊俏的解元公忽然问道:“我且问你一句话,最好如是说来,你这半辈子,可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没有!”   “真的?”   吴家娘子呼噜一声咽了一口口水:“真,真的!”   她一说完,手上的纸忽然自己燃了起来,吓得她惊叫出声。   半晌,一张纸燃尽成灰,撒了一地,吴家娘子手上被烫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可烫伤的地方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字,真的能断出真假。   顾邵勾着嘴角,定定地看着她:“信了?”   吴家娘子却连抬头都不敢抬头了。   顾邵逼问:“我再问你一句,银子可是你们偷的?”   吴家娘子瞪大了眼睛,咬紧牙根,一个字都没有透出来。   顾邵也不为难她:“算了,左右一刻钟之后便能知晓,急什么?不过——”   “这东西你可得看好了,若是待会儿这‘银’字没了,就说明是你们夫妻二人就是窃贼。入室行窃,可是要被斩手的。”   顾邵比了一个刀落的手势。   吴家娘子狠狠地哆嗦了一下身子,忙不迭地点头。   顾邵扯了扯嘴角,起身走出屋子,又去了吴家丈夫那儿。   杜县令也在这儿,他对这吴家丈夫印象还不错,老实本分,勤勤恳恳,看着就不像是偷银子的人。   顾邵进来之后,同杜县令微微点头以示招呼,便气定神闲地站到吴家丈夫跟前。   吴家丈夫也在打量顾邵,他压根不信什么案子已经破了的话。   顾邵居高临下:“说吧,银子藏到哪儿了?”   杜县令不明所以。   吴家丈夫否定地干脆:“真不是我偷的!”   顾邵冷笑:“还真是嘴硬。可惜啊,你的娘子已经招供了。她主动供认不讳,说你才是主谋,她只是从犯。还说,你们觊觎周寡妇的家财许久。”   “你是主犯,她是从犯。这量刑自然也各有讲究,你做一辈子的牢,她只有做半年的牢,这还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呀。”   “你胡说!”吴家丈夫一脸不信,“我家娘子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你是不相信她已经认罪了吧?”   吴家丈夫没有说话。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顾邵走到墙边,对着隔壁朗声问了一句:“吴家娘子,银子如今可还在你手上?”   “在,在!银子在呢!”   吴家娘子听到顾邵在问她,赶忙攥紧了手里的字。   这字可不能丢。   顾邵回头,目光逼视对方。   吴家丈夫早到妻子承认的那一刻,两腿一软,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第41章 威名远扬   被诈出来之后,整个案子也就迎刃而解了。   杜县令也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父母官的人。态度拿捏的很是得当,先前态度和善的时候极为和善,如今知道偷银子的人是谁,该下狠手的时候也是绝不手软。   几番手段下来,事情终于算是水落石出。   原来,那吴家夫妻俩是真的偷了银子。只是他们并未偷三十两,而是只偷了十两。   他们早就看不惯周寡妇了。两家是邻居,周寡妇还早年丧夫,按理说应该过的不如他们家。可事实却是他们吴家处处比不上周家,就连周家那个小子,如今也都会赚钱了,还给了周寡妇不少银子。周寡妇因为这笔银子,可没少对着他们吹,明里暗里踩着他们一家人。夫妻二人本来就忍她许久,如今听到她家里藏了这么多银子,便更加坐不住了。   偷了银子之后,夫妻俩也没敢放在家里,而是埋在村外的一棵老槐树下。   因审问的时候都是分开的,所以到最后,这个叫吴聘的吴家丈夫,也没弄清楚他娘子为何都背叛就背叛了他。   而吴家娘子更不清楚,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招供,怎么丈夫却先她一步把什么都说了。   等她被带上堂看到顾邵之后,立刻将手里的字拿了出来:“顾解元,‘银’字还在,说明不是我们偷的!”   “你说什么字?”吴聘一把抢过妻子手里的纸。   吴家娘子愣了:“‘银’字啊……”   吴聘在看到妻子手里的字之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气得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杜县令一脸厌恶地让人将他们俩都拖出去了,又派了人去吴聘说的那地方将银子给取了出来。   过真不错,十两银子都藏在那儿。   周寡妇看到银子之后,眼睛直得都要发光了。   她作势要扑过去,却不想顾邵忽然拿起了银子:“你不是说你丢的是三十两么。如今这里只有十两,想来也不是你的银子。”   “是我的,就是我的,那上头还有我的牙齿印呢。”   “牙齿谁都有,作不得数。更何况你从一开始就谎话连篇,嘴里没有一句可信。再不从实招来,这银子你也别想拿回去。”   周寡妇给他一句话说听蒙了,又生怕自己真的拿不回银子,遂眼泪汪汪地把之前的事都给交代了。   原来,她儿子给她的也只有十两银子,只是周寡妇这个人爱吹嘘,对外说是有三十两。   银子丢了之后,周寡妇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偷的,只是她早就看隔壁吴家夫妻俩不顺眼了,遂将事情诬赖到他们身上,想着到时候搜屋子,搜出多少两银子是多少两银子,反正她坑定了。   后来见县衙里头的人都不信她,觉得她无理取闹,周寡妇便无理取闹到底,将这事儿彻底闹开了,引得县城里不少人日日来县衙里头扒着看,就想看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破。   说到底,周寡妇觉得最可怜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顾邵听完,无语之极。   这周寡妇,还真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毫无修养,且还不知天高地厚。她一开始就打着坑别人的心思去闹的,结果误打误撞,让她坑对了人。   也亏得顾邵看出了吴家夫妻俩眼神中有鬼,如若不然,只怕这银子是再也要不来了。   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杜县令不仅定了吴家与夫妻俩的刑罚,还罚了周寡妇五个板子。   周寡妇本来还有些不满,只是看到杜县令不善的脸色之后,她也再不敢说话了。   罢了,五个板子就五个板子,反正又打不死人,银子能回来就行了。她抱紧了自己的十两银子,老老实实的跟着官差下去领板子。   至此,这一桩案子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断明白了。   县衙外头围观的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等到案子整明白了他们却还没有弄清楚。   周斯年也一样。   故而,等到顾邵和杜县令寒暄了一番,从里头出来之后,他便赶紧叫住了顾邵:“顾兄稍等!”   顾邵停住脚步,看向他。   周斯年从众人里头挤了出来,也不耽误顾邵的时间,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顾兄,方才那吴家娘子,到底为何对那字深信不疑?”   顾邵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呢,原来就是为了问这个,便道:“原先我给了她一个字,说是若她说了什么谎话的时候,那字就会消失。我问了她一句,她说了谎,那纸便自己燃了起来。她便对此事深信不疑了起来。   之后我又告诉她,若她手里的‘银’字消失,便说明那三十两银子是她偷的。他自己心里有鬼,自然最害怕那字自己消失,而她丈夫也不磊落,所以之后才一诈就诈出来了。”   周斯年听着,却仿佛觉得是天方夜谭:“那纸,真的能自己燃起来?”   顾邵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早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说是那些江湖术士就爱用这招,在纸上涂了一层东西之后,若是摆弄久了,就会自燃。”   当时看到这玩意儿的时候,顾邵觉得挺有意思的,便记住了,昨日想着怎么诈别人的时候,一下就想到了这一点。   果然好用。   周斯年佩服不已:“顾兄果真见多识广。”   顾邵却不觉得知道这个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按秦先生和郑先生的话,他看到这些都是不入流的东西,正经文人都不会看的。   与周斯年解释清楚之后,顾邵方才抽身离开。   只是这案子引起的波澜却没有随之离开。   因为周寡妇闹得凶,加上县衙查了两天之后确实没有查出什么所以然来,所以在不少人看来,这案子就是一桩悬案。且解元公用的法子也悬乎,叫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所以这日之后,顾解元一字破奇案的事儿被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顾邵的名字也再一次被人提起。就是在酒楼茶馆里头,也经常能听到说书人说起顾邵的奇事儿。   本来好好的一桩案子,愣是被他们传得神乎其神。   “话说那顾解元,也不知从何处习得那神通的本事,一个抬手,便让一张白纸凭空消失了。”   底下的人听着,立即传出一阵抽气声。   说书人继续道:“那吴家娘子被唬得一愣,这才知道,原来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的一举一动早被老天爷看在了眼里。而顾解元,就是受命过来整治他们的!”   说书人添油加醋地将顾邵破案的经历说了一遍之后,引起了一片感叹。   在金坛县人看来,顾解元三个字,如今已经镀了一层光,不管什么时候提起来,都只有敬佩两个字。   他们在那儿夸夸其谈,有人却听不得这些话。   早在说书人开始说之后,那边坐着的三个人便一脸难看。   后来听到这些人都在夸顾邵,他们更是满心不服气。他们并不常来这家酒楼,只是在原先的酒楼里听到了不少人在夸顾邵,这才换了别的地方。不料,这边也有这么多不长眼的人。   “当真是有眼无珠,人云亦云。”   这话并没有说得多小声,旁边的人听到以后,便不乐意了:“我说你在这儿酸什么劲儿,顾解元招你惹你了,人家就是那样厉害!”   陈峰讥讽一笑:“他厉害?他若是厉害,只怕这世上也没有什么窝囊废了。”   “我看你这是妒忌吧。比不过顾解元,就想污蔑他,你若真有本事,你也考个解元试试?”   旁边的人听着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还是别难为人家了,我看他这个样子,只怕连秀才都考不中,还解元呢!”   “就是就是,何苦跟这样的人争呢?估计他就只有这样的能耐了,真到了人家顾解元跟前,保证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话一出,周围哄堂大笑。   “可不是,这就是个窝囊废罢了,哈哈哈……”   谢宣看了一眼脸色不佳的好友,心中很是担心。   这阵子因为顾邵大出风头,陈峰背地里不知道生了多少闷气。若只是生闷气也就罢了,他生怕陈峰因为一时想不明白,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都走开,围在这里干什么!走开!”谢宣站起身,将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轰走了。   周围人对着他们三个人指指点点,面上尽是不屑。   谢宣轰走了人,等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才安慰陈峰道:“那些人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他们就是这么一说,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啊,往后跟顾邵有关的事儿,你还是不要再听了。”   陈峰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好转,反而越发阴沉了下来:“怎么,连你也觉得我比不得顾邵?”   “我,我没这个意思啊。”   陈峰看着他,不管是神态还是语气,都显得有几分狰狞。   谢宣赶紧装作低头喝酒,避过了陈峰的目光。   算了,这阵子他还是少跟陈峰来往吧,这人疯了。   再说顾邵这边,他日日都辗转于秦府和郑府之间,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打听外面的事。所以外面传得再厉害,顾邵也是一概不知的。   在他看来,那案子破了就是破了,破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感兴趣,更不会主动问起。   且他今日还要忙着别的事情。   之前约定好了两家人一块儿吃个饭碰个面,约得就是今日。   秦先生也知道他这是去未来岳丈家里,放行放得也干脆,临走之前,还鼓励说让顾邵好生表现。   顾邵心中囧然,他这样子,还能表现什么呀。   出了秦府之后,顾邵便去了他大伯家的粮店。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怎么样,我穿这一身,是不是一看就能震住场子?”   “这可是我特意请县城里头的老师傅量身定做的。”   “那陈李氏,哪儿能跟我比?”   顾邵听着觉得好笑。   只是吃个饭,他娘竟然也能整出这么多的勾心斗角出来,也是不容易。   他还没有出声,屋子里的两个小孩却已经见到他了,争先恐后地跑到顾邵跟前,一人抱住他的一条大腿。   “大哥!”   顾小妹巴巴地黏在她大哥腿上。   顾邵身子一震,僵硬地看向腿边的顾小妹,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出来:“小妹,也来了啊……” 第42章 亲家会面   顾小妹敏感地察觉到哥哥好像不大开心。   她缩回了手,有点不安地扯了扯衣裳:“爹娘让我过来的。”   她以为顾邵是不愿意看到自己过来。   旁边的顾礼看着,有些幸灾乐祸,又庆幸大哥终于回心转意了,只疼他一个人,有点嘚瑟地说了一句:“看吧,早说了让你不要来,来了也是丢人现眼!”   顾小妹瘪了瘪嘴。   顾礼更加气人地道:“今日去陈家本来就是为了我的事,你说你瞎掺什么热闹,如今惹得大哥不高兴了吧,活该!”   说完,他还做了一个鬼脸。   顾邵本来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冷不丁看到小妹都快要哭出来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不对。   还有顾礼这小子。   “臭小子!”顾邵伸手,不轻不重地赏了他一个榔头:“怎么说话的?这是你妹妹!”   “可我又没说错。”顾礼不甘心地揉了揉脑袋。   眼看着大哥的拳头再一次落下,顾礼连忙抱着头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叫:“爹娘救命!大哥要打死我啦!”   “浑说什么呢!”正在跟大侄子吹嘘的陈金莲听到这话,没好气地责骂了小儿子一句。   回过头的时候,果然见到大儿子已经过来了。   “邵哥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顾邵当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在门口站了那么久,两个小孩又说了那么多的话,结果他爹娘竟然一点都没有听见!   顾邵也就怨念了那么一会儿,便被他娘今儿的派头给吓住了。   陈金莲对儿子的表情很是满意,抖了抖衣裳,神气十足:“瞧瞧,这可是咱们家里最亮眼的料子,我特地请了人给我做的一身,如何?”   如何?眼睛都快要被闪瞎了。   其实,不论是陈金莲还是顾大河,生得都还不差,尤其是陈金莲,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可那毕竟是年轻的时候,这些年顾家里里外外的事陈金莲没少打理,所以也无暇保养什么,倒不是看着有多老,只是瞧着就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不年轻罢了。   可她今儿偏偏穿了一身暗红的衣裳,   颜色挺正,无奈人气质不够沉稳,压不住。   陈金莲见儿子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心中得意,又冲着顾邵比了比头上的首饰:“这可是你娘我的陪嫁了,多少年都没有往外戴,今儿为了镇住场子,也是豁出去了。”   她这首饰还是顾邵他外祖母传给她的。   只是顾邵他外祖母去的早,外祖父新娶的妻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为了嫁妆的事儿,陈金莲同他爹彻底的撕破了脸,半辈子都是老死不相往来。就连这次顾邵中举,陈金莲也压根没有想过要请娘家的人,那边的人也有骨气,愣是一个人都没有过来。   陈金莲说完,还特意凑近了点让儿子细看两眼:“这可是金簪子,还有娘手上套了镯子,这可是纯银的。”   顾邵无奈地笑了两声:“嗯,我知道了。”   陈金莲还是不依不饶:“那你说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顾邵连连点头。   陈金莲这才放过了他:“还是我儿有眼力见儿。”   说着,余光横了顾大河一眼。   顾大河默默地低下了头。   后头的顾礼对于娘没有责怪大哥而耿耿于怀。顾礼有些伤心,他就是再蠢也知道了,如今他在这个家里是越来越没有地位了,爹娘偏心大哥,大哥偏心顾小妹,就他一个,爹不疼,娘不爱,连大哥也不像原先那样照顾他了。   而且,他马上就要上学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顾邵见他愁眉苦脸,笑了一声:“等上了学堂,有你好果子吃。”   这么个皮实的小子,这位严厉的先生好生管教管教。   “下回要是让我看到你在欺负小妹,回头我定告诉你先生,让你先生狠狠的罚你抄书!”   顾礼怒目以对。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顾邵又不理他了。   顾小妹看他自己哥哥为自己出头,心里忽然又觉得欢喜了起来,她正想跟哥哥说话,就见顾邵像是在躲什么一样,立刻避开眼睛,转向地面。   说实话,顾邵现在还没有过心里的那道坎,所以不大敢看小妹。   每看一眼,他便会回忆起自己当初干的那那件蠢事,会想起自己曾经差点将亲妹妹推入火坑。   顾邵不敢去想,所以他躲着小妹。   顾小妹也垂下眼睛看着地面,神色呆滞。   提不起什么精神。   一家人在粮店里头碰了面之后,便赶紧朝着陈府去了。   本来路程也不长,只是陈金莲为显身份,那是让儿子叫了马车,一家人坐着马车,风风光光地去了陈家。   陈家一早就有人在门口守着了。见到姑爷一家人过来,老远就迎了上来。   陈金莲一看到这陈秀才家的人对他们客气成这个样子,心里更加笃定这陈家就是为了攀上他们家邵哥儿。瞧瞧,连个下人都谄媚成这副模样,还读书人家呢,啧啧啧。   她站在儿子身边,一时间竟觉得风光无限。   被领至陈家主院的前一刻,陈金莲这想法还是一点儿没变。直到,陈家夫妻俩露了面,陈秀才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李氏也出来了。   两人隔空相望,目光对上之后,陈金莲暗暗咬牙。   失算了!   陈金莲其实跟李氏也只碰过一次面,且彼此都没有深看,哪里还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   今儿陈金莲是刻意打扮好了,就为了压李氏一头。   可临到头来,见了人,陈金莲才第一次有了泄气的感觉。人家比她年轻,光着一点,她就输了。   陈金莲在打量李氏,李氏未尝不在打量陈金莲。扫了一眼对方的新衣裳,金首饰,李氏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声,随即走下了台阶,亲切地拉住陈金莲的手:“亲家来得可真是早,一路上都还顺畅吧?”   陈金莲也亲切道:“顺畅,能不顺畅吗?我本来说走着过来就好,偏偏邵哥儿孝顺,舍不得我们受累,愣是雇了一辆马车。”   “邵哥儿果真孝顺。”李氏赞道。   顾邵讪笑两声,他觉得他娘这样,真的没什么意思。   陈金莲警告地看了儿子一眼,顾邵怕她气到了,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陈金莲接着道:“他一直都是这样,我说什么他听什么,再孝顺不过了。”   “是吗?”李氏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也没有对就着这事不放,而且顺势将陈金莲带进去,且还回头同其他的人道,“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快进去坐啊。”   顾邵这才领着弟弟妹妹和他爹进去。   里头已经摆好了茶水干果,各人落座以后,李氏才叫一双儿女过来给顾大河和陈金莲行礼。   陈秀娘头一次见婆婆,心头总归是有些紧张的。   她悄悄看了顾邵一眼,就怕待会出了什么岔子丢了他的脸面。   顾邵立马就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当即抬起了头,准确无误地看到了未婚妻。   陈秀娘赶紧低头。   顾邵更加茫然了:“系统,她干嘛要看我呀?”   系统无话可说。   陈金莲本来是对这陈家一肚子瞧不起的,可当着人家爹娘的面,她也不好意思给陈秀娘难堪,遂受了礼不说,还勉强说了几句好话。   一时间,气氛也算是不错。   李氏让女儿坐下,又对着顾礼和顾小妹招了招手:“这是礼哥儿和小妹是吧,快过来让我看看。”   顾礼是个人来疯,别人一叫他就过去了。   顾小妹有点怕生,而且因为她哥哥的事儿,心里有些难受,所以挪过去的时候也是一脸怯怯的。   李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头一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两个玉佩,你们只管带着玩玩吧。”   说着,她让丫鬟将玉佩呈上来。   一样的翡翠玉佩,不一样的只是中间的图案,一个是瑞兽,一个是莲花。   顾礼眼睛一亮,道了一句谢以后便立马拿起了那只瑞兽的,放在身上比划着。   顾小妹有些不敢拿。李氏笑了笑,亲手将玉佩给她系在腰边,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顾小妹小手戳着玉佩,觉得新奇极了。   顾邵看着,忽然提醒了一声:“小妹,还不快谢谢婶娘。”   “谢谢婶娘。”顾小妹乖乖道。   “喜欢吗?”   “喜欢喜欢!”顾礼抢着回答道,“我可是头一次带这样气派的东西呢,咱们家里都没有,是吧,娘?”   “……”陈金莲只觉得胸口中了一箭,差点没堵着她当场晕过去。   陈金莲甚至不想去看李氏是什么脸色,只斥了小儿子一句:“哪儿那么多的废话。”   这臭小子,她是缺了他的穿的还是缺了他吃的,竟然真的丢她的人!   顾礼小声说道:“本来就是嘛。”   他们家里本来就没有玉佩啊,他说实话有什么不对。   眼看着陈金莲要生气,李氏笑着将顾礼拉到一边,宽慰道:“小孩子都是这样,不太会说话,总是这样直来直去。”   说着,她又转向顾礼:“若是喜欢便一直带着,等明儿我再让人给你寻两个别的样式的,你好换着戴,如何?”   顾礼自然乐得不行。   李氏又看向顾小妹:“也给你找两个。”   顾小妹腼腆一笑。   “真是可人疼的宝贝。”李氏摸了摸她的脸蛋。   顾小妹这阵子不用干什么活,在加上顾家如今不怎么缺银子了,饭桌上的菜也丰盛了许多。顾小妹原先是个瘦的,养了这么一段时间,一身的肉全都养在脸上了,身子还是瘦瘦小小,脸颊却显得有几分肉嘟嘟。   李氏看到了她,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女儿小时候的样子。   她一直拉着顾礼和顾小妹说话,甚至还主动将陈瑾瑜给拉了过来,让两个小哥俩认识认识。   “往后礼哥儿就得跟瑾瑜一块儿去学堂读书了,高不高兴啊?”   顾礼摸玉佩的手一顿,满脸的欢喜瞬间收了。   他高兴才怪呢。   李氏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孩子,看来跟他兄长不大像啊。   不过,看着却比他兄长好糊弄得多,是以李氏并不担心他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倒是她这位未来亲家,李氏抿嘴一笑,觉得很是有趣。 第43章 连番打脸   收了礼,又认识了一个小伙伴,顾礼这才跟顾小妹一道回了他们爹娘很少排排坐好。   陈金莲这会儿已经重新拾起自信,招来陈家的两个孩子,也要送见面礼。   这是方才上马车的时候,她儿子赛到他怀里的。   本来陈金莲还觉得儿子这样实在是多此一举。如今看来,幸好儿子想得妥当,要不然,她岂不是在李氏面前丢了面子?   陈家送的是玉佩,他们家送得还是玉镇纸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玉,但是看着好看就行!   陈秀娘也给足了这个未来婆母的面子,对着陈秀娘送的东西,很是夸赞了一番。   陈金莲这才看她顺眼了些,脱口而出:“这还是我们家邵哥儿给……咳咳,我们家邵哥儿说好看,我才拿出来当见面礼的。”   陈金莲没好意思说这些东西都是儿子给他准备的。   “这孩子,老是这样,什么都要跟我说,在外头看到了好看的东西回过头都要告诉我,真是拿他没办法。”陈金莲如此自夸道。   陈秀娘看了未婚夫一眼,将玉兔镇纸细心地放手,又交代红香:“切莫摔着。”   红香扫了这镇纸一眼,横看竖看有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姑娘重视,她便要仔细收好了。   送完了见面礼,陈金莲方才出了一口气——这一回,总算是打了个平局,面子抱住了!   接下来的,便是东拉西扯的话了。   亲家见面,除了夸对方的孩子,便还是夸对方的孩子。李氏夸起顾邵来的时候,那是叫一个真心实意。   她跟陈金莲一样,原来也不满意这桩婚事。不是因为顾家比不上陈家,还是照顾家人摆明了不会做事儿,逢年过节也不往她家这儿过一遭,知道了,以为他们两家定了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结了什么死仇呢。   只是再大的不满,也架不住丈夫和女儿都认准了这桩婚事。   好在如今顾邵已经考中了解元,也算是前程无量了。这样一桩好婚事,除了亲家有些糟心,别的,李氏觉得都能先忍一忍,谁又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呢?   李氏看向顾邵,笑道:“前两日外头的几位夫人来我这儿小聚,期间一直在夸你智破奇案的故事,说得我也十分后悔,怎么当初没有去衙门亲自看看。”   “什么奇案?”陈金莲眼睛一瞪,她怎么不知道?   李氏有些惊讶:“怎么,邵哥儿没有跟您说么?”   陈金莲看向自己儿子。   顾邵也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告诉家人这件事。他本来是觉得没必要的,可见他娘这样在意,顾邵也不得不捡着里头的几句话解释了一遍。   陈金莲听得兴味十足。只是等到过了这个劲儿之后,她才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才说了自己儿子什么都跟自己说,转眼间,就又被打了脸。   数数她来陈家之后,都被打了多少次脸了,这滋味儿,谁被打谁知道!   陈家人还在夸着她儿子,可陈金莲却不见得有多开心。她听着听着就琢磨出不一样了,譬如她夸人,只会说这人真好,真不错;那李氏夸人,嘴里的词儿就不带重样的,文绉绉的,听着就不一样。   陈金莲又看了她身上的穿戴。   料子是什么料子她不知道,但是首饰是翡翠的,戴着也好看。陈金莲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行头,突然偏过了脑袋,小声地问了顾大河:“你说,我跟那李氏谁更好看?”   顾大河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婆娘的心思,咋就这么大呢?还真敢想啊。   他就算没说话,可眼里的意思都表现得明明白白,陈金莲气得呕血:“当初问你这一身好不好看的时候,你不是说好看得很吗!”   “那我敢说实话?”顾大河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陈金莲攥紧了拳头。   顾大河总觉得奇怪呢:“你说你老是盯着人家亲家母做什么,人家又没有招你。”   陈金莲沉了一口气:“蠢货,不懂就别说话!”   顾大河闭上了嘴。   陈金莲是懒得更他解释这么多,两家结亲,那这亲家之间,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她若是不狠狠地压死李氏,往后那儿媳妇还不得蹦到她头上?可怜她首战不利,一家子三个男人,每一个顶用的!   陈金莲这股气一直带到了饭桌上。中午用饭的时候,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只除了陈金莲。   陈秀才是个最听妻子话的人,今儿妻子让他少开口,他便真的没说过几句话。顾大河对比着亲家公的表现,自己也不好意思说说话。   桌上说得最多的反而是李氏。   她一会儿给顾邵夹菜,一会儿给顾家两个弟弟妹妹夹菜,很是热情:“礼哥儿也多吃些,这菜是府里的大厨新琢磨出来的,最合你们这些小孩儿的口味。”   顾礼认真地划拉着碗里的菜:“好吃!”   “喜欢的话,往后我吩咐厨房,让他们常做,如何?”   “好啊!”顾礼欢喜道。   李氏笑着说了一句真乖,而后又给顾小妹夹了许多。   顾礼吃得美滋滋的。他本来对陈家还排斥得很,当初听到要读书,对顾礼来说无异于是一场晴天霹雳。可家里头没有一个人理解他,就连他娘,抱怨归抱怨,不满归不满,可却从来没有松过口,说让他不去之类的。   所以,在顾礼心中,陈家就是个去不得的地方。   不过眼下这情况,似乎跟他想得有很大的出入。   住的地方好,吃的也好,最重要的是陈家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挺好的。至于那陈瑾瑜,顾礼心中琢磨着,觉得那就是个书呆子,往后想必也就只能跟在他身后做做他的小弟。顾礼心中窃喜,等到中饭吃过之后,便悄悄地走到他娘跟前:“娘,我今儿就不用回去了是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陈金莲看着就觉得扎心:“你就这么想留在这儿?”   “嘿嘿。”顾礼不好意思地笑着。   陈金莲气得瞪了他一眼:“没良心的,一点东西就把你给收买过去了,你干脆跟你哥哥一样,都去当她的儿子算了!”   顾礼听了这话,反而美滋滋地道:“那我可真去了哦?”   “兔崽子,你给老娘等着!”   当着外人的面,陈金莲不好发火。顾礼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毫无顾忌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走得还很是干脆。   直把陈金莲气得肝疼。   她怎么这么可怜哟,养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糟心。原以为邵哥儿考中解元了她就能跟着一块儿风光,结果临到头来还要受这陈家婆娘的气,干脆气死她算了。   可惜,在李氏面前,陈金莲只能忍着。   那边,李氏已经打发了小儿子带着顾邵他们一道出去了。   用的由头都是现成的。   陈瑾瑜和顾礼往后可是要一道去读书的,先熟悉起来总归是错不了的。至于顾邵和他们家的宝贝女儿,毕竟都是做哥哥姐姐的,小孩儿们在玩闹,身边总得有人看着吧。   他们去的是隔壁的厢房。   陈瑾瑜早知道今儿顾礼会过来。他是个不爱玩闹的,只是他也知道,学堂里的许多同龄人都比较喜欢疯玩。陈瑾瑜做不来那等疯疯闹闹之事,所以他就只让人搜罗了一些小物件儿摆在榻上,进屋之后便招呼顾礼一同玩耍了。   顾小妹落后了一步,一个人站在旁边。   顾邵头一个发现了她,只是他一时半会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关心,便只好愣愣地看着。   陈秀娘说了一句话之后没见他有反应,再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顾邵正在看自己的妹妹。   陈秀娘心中了然。   那边两个男孩儿,确实很容易玩到一块儿去。可顾小妹是个女孩儿,还是小他们三岁的女孩儿,难免会被忘到一边。这么个小人儿,还不到别人大腿高,怪可怜的。   陈秀娘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看着顾小妹:“想不想去同他们玩?”   顾小妹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不想去……”   她才是真正的认生,跟陈瑾瑜不是很熟,跟顾礼的关系还不如跟陈瑾瑜呢,所以顾小妹其实不是很敢过去。   陈秀娘想了想,生怕吓到了她,又轻声细语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踢毽子?”   顾小妹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她。   陈秀娘噗嗤一笑,立刻叫来两个小丫鬟抱着她下去,陪她踢毽子玩。起身之后,陈秀娘又发现顾邵一直看着她们这边。   她红了红脸,好半天才走过去。   顾邵真心实意地道:“多谢了。”   陈秀娘咬了咬嘴唇:“你这人真奇怪,这有什么好谢的。”   她不喜欢听什么谢不谢的话,过于生分。   顾邵无奈道:“小妹性子敏感,不大爱说话,若不是你方才主动去问她,只怕她得在那儿一直站下去。”   这话陈秀娘就听不懂了,笑着问道:“一直站下去?那你怎得也不去哄哄小妹?”   “我?”顾邵微微垂下脑袋。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小妹。   以前小妹老是靠近他的时候,顾邵还嫌她烦,也嫌她黏人,可是自打知道了那件事之后,顾邵就觉得对不住小妹了。他也想对小妹好,但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总之很苦恼。   陈秀娘抬头看了他几眼,见他这样苦恼的样子,忽然笑了:“其实,你也很喜欢小妹对不对?”   顾邵一愣。   他……很喜欢小妹?他喜欢吗?   陈秀娘却觉得自己想得不错,喜欢弟弟妹妹的人,品性怎么也不会差,更何况,顾邵本来品性就极佳。   “喜欢的话,以后就不能装作没看到哦,要不然,别人会伤心的。谁也不想总是被忽视吧。”陈秀娘脸颊红彤彤。   顾邵看着她的眼睛,很好看的一双杏眼,里面熠熠闪光,仿佛能将一切都吸引过去。   顾邵晃了晃神,觉得她似乎意有所指。   可是,他们不是在说小妹吗? 第44章 抱抱小妹   陈秀娘见他难得这般呆滞,平日里清雅的面庞徒增几分憨傻之气,突然觉得可乐:“我说的,你可都听明白了?”   顾邵回过神,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好像,明白了。   陈秀娘故意问了一句:“那你说说,我刚才都说什么了?”   “要是喜欢的话,不许装作没有看见。”   陈秀娘满意地点了点头。   顾邵见她如此,越发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明白了。喜欢小妹的话,一定要对她好,不能冷着她。   对此,陈秀娘浑然不知,只道:“我瞧着小妹也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孩子,看着仿佛一团孩气,什么都不懂,实际上,他们什么都看在眼里呢。”   “是吗?”顾邵想着自己先前对小妹的态度,心里还有点紧张。   小妹该不会已经把他给看穿了吧?   陈秀娘道:“自然是这样的。瑾瑜同小妹一般大的时候,有一回爹回来,顺路给我带了一份桂花糕,却什么都没有给他带。瑾瑜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可之后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关了一整天,后来还是书童发现不对劲,赶紧禀告给了爹娘,他们才发现瑾瑜生气了。”   说起往事,陈秀娘也觉得分外好笑:“才那么一点点大的人,竟然什么都记在心里面。”   顾邵听着,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   “所以,”陈秀娘轻轻说了一句,“若是真的在意小妹的话,千万别冷落了她。否则要是等她真的伤心了,再哄就来不及了。”   顾邵沉默许久,而后点了点头。   他知道了。   锦榻上,陈瑾瑜跟顾礼两个孩子们玩的正在兴头上。   别看陈瑾瑜是个小书呆子,可是该玩的时候他却是一点都不呆的,至于顾礼那就更不用说了。猫嫌狗憎的年纪,到哪儿都能疯得起来,哪怕是头一次见面的陈瑾瑜,他也只把他看成自己的小弟。   两个人围在一块玩的正起劲,院子里的顾小妹也时不时传来嬉笑声,像银铃一样,不吵,反而让人很安心。   顾邵听着一会儿,紧拧的眉头渐渐松开。   陈秀娘道:“看来他们三个人玩的都高兴,我们也先坐下喝杯茶吧。”   顾邵嗯了一声,随她去隔间坐好。   一时,丫鬟提着茶水进门。正要倒茶,陈秀娘轻声道:“我来。”   丫鬟立即退下。   陈秀娘微微弯着身子倒了两杯茶,一杯是她的,一杯送到顾邵跟前。   十指尖尖,配上青瓷的茶盏,竟十分得好看。顾邵不由得想起那些话本里头写的故事,莫怪那上面说起女子相貌,总免不了要提到手呢。   他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乱想着,面上却正襟危坐,老实得很。   两人对坐,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一时间两个人都静了下来。   到底没有熟络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刚谈完上个话头,都在想着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顾邵是个心大的。   他想到上回自己说的那些故事她都挺爱听的,便清了清嗓子,又准备说了起来。   他愿意说,陈秀娘也愿意听。   顾邵的故事千奇百怪,从来就没有一个重样的。陈秀娘也好奇他究竟在什么书上面看到过,只是顾邵看杂书是从来不记得名字的,而且有些书即便他记得,这大齐境内也未必寻得到,所以顾邵从来就不费这个精神。   他从山川讲到鬼神,从鬼神讲到精怪,待说到姑获鸟的时候,茶壶里头的茶水早就凉了。   两个人全然不知。   陈秀娘听得入神。   顾邵呢,他就喜欢别人用这种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看得越多,他越是嘚瑟,越是想显摆。更何况显摆这些最是安全不过了,这又不像是掉书袋,还要头疼自己说得对不对,反正只要闭着眼睛瞎扯就是了。   左右旁人也找不到出处。   “却说那姑获鸟,夜飞昼藏,颇为神异。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另有四个称谓,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钩星,一名隐飞。古书里头记载,姑获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   陈秀娘听到最后一句,脸色不自禁地凝重了起来。   顾邵话锋一转:“不过书中又说,有时姑获鸟会变成夏获鸟。姑获鸟抱走孩子,夏获鸟收养孩子。这也算是人性之善了。”   如此,陈秀娘才重新高兴了起来。   顾邵看出了这转变,更为得意。他发现,女孩儿同男孩儿真的很不一样,哪怕是听个故事,都能听出多愁善感出来。不过,这也亏得他博学多才,顾邵一得意,甚至没忍住在脑子里同系统吆喝:“看到了没?看到了没!”   系统被他烦得没边了:“看到什么了?”   “看我多会讲故事啊,能把人将伤心了,也能把人讲高兴了。看来我这讲故事的本事算是彻底练成了,往后想要获取姑娘的芳心,连美色都不用出卖,直接讲几个好听的故事就够了。”   系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还想,获取人家姑娘的芳心?!”   顾邵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仍然乐滋滋地道:“怎么,不行啊。”   他一表人才,又学富五车,怎么不能获取人家姑娘的芳心了?   系统顿了一下,随即咬牙,猛地下了一个狠手。   这渣男!   “嘶——!”   顾邵突然往旁边一倒,若不是那边有椅子拦着,只怕他要直接倒到地上去了。   陈秀娘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直接过去将他扶了起来:“怎么了?”   她看顾邵脸色惨白,吓得手都有些发抖。   顾邵被电懵了,等陈秀娘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只是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他干啥了,到底为啥被电?   “系统,解释!”顾邵生气了。   然而系统并没有搭理他,直接遁了,压根没有说过一句话。   出了这么一件事之后,陈秀娘再没有让顾邵说故事了。即便顾邵其实只是疼那么一下子,疼过之后便毫无影响,可陈秀娘还是担心。   顾邵不好跟她解释什么,索性由着她,只坐在一旁歇息养身。   这一歇息,便是歇了将近半个时辰。   期间,锦榻上的两个小孩儿迅速地熟络了起来,外头的顾小妹,也从一开始的踢毽子改成了翻花绳。   等李氏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顾家夫妻俩打算回家的时候,这边几个孩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顾礼明儿就要上学堂,所以今儿便留在了陈家。   顾大河和陈金莲客客气气地跟陈家人道了别。当然,顾大河道别是挺真心的,至于陈金莲,她就没有几分真情实感了。   离开的档口,还不动声色地跟李氏争了两盘。   各有胜负,谁也没能彻底压过谁。   最后,陈金莲略显憋屈地先回去了。想她陈金莲,在上枣村那也算是纵横满村妇人的狠角色,可到了这个文绉绉的李氏跟前,却只有吃瘪的份儿。对方若是敞开了跟她骂,陈金莲保管骂得她哭爹喊娘,可问题是这人跟上枣村的那些妇人都不一样,说话软绵绵的却藏着针,一不留神就着了他的道,这叫陈金莲如何能甘心。   她暗暗运气,想着下回,等下回再见面的时候,定要狠狠地给她点颜色瞧。   出了陈府的大院,顾邵便没让陈家夫妻俩相送了,只跟着陈管家一道出去了。   顾小妹也认认真真地跟在后头。   只是她人小,步子迈得也不大。即便很努力地在跟了,没多久还是落后了好大一截。   顾邵察觉到小妹没跟上来的时候,小道都快已经走了一半了。   他想到了陈家姑娘的话。对小妹,好一点么?   顾邵停下身,等着小妹。   顾小妹眼睛一亮,赶紧撒开小短腿跟了上去。   正要道歉呢,一双大手忽然穿过她的咯吱窝,紧接着,两只小脚就离了地。顾小妹使劲儿地眨着眼睛,似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要不然,她大哥怎么会抱她呢,肯定是做梦的吧。   顾邵见她又变成那副呆呆的傻模样,抿了抿嘴角,问道:“今儿玩得开不开心?”   顾小妹盯着他,许久之后才点点脑袋:“开心。”   她是真的挺开心的。   之前在家里,二哥不陪她玩就算了,有时候还会欺负的。村里别的小孩见她二哥欺负她,也跟着一块儿欺负,没有人愿意跟她一块儿玩。   但是今天,顾小妹却玩得很尽兴,那几个丫鬟,都很照顾她。   “红香姐姐很好。”顾小妹抱着哥哥的脖子,将小脸埋进去,半晌又不好意思地添了一句,“陈姐姐也很好。”   顾邵笑着揉了一下她的小揪揪:“你跟你陈姐姐说过几句话了,就说她好?”   “我看着就觉得好。”   “好好好,小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小妹听着,眼睛都笑弯了,她觉得很开心,从来没有过得开心。   即便知道哥哥不会一直这样抱着她,可是能把她抱起来,顾小妹就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在此之前,顾小妹都要以为她哥哥再也不愿意理她了。   真好呀,顾小妹抱紧了顾邵的脖子,小心地将脸蛋贴过去。   顾邵被她弄得怪痒的,偏了偏脖子,逗她:“你这么喜欢玩,也把你放在陈家怎么样?”   顾小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   “为何?”   顾小妹不说话了,之前牙人那件事让她对离开家这件事更加抵触,生怕去了陈家就回不了家了。   顾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随口哄了一句:“不去也没事儿,等我考中了进士,就给家里添几个丫鬟小厮,让一拨人伺候爹娘,剩下的专门陪你玩。”   顾小妹屏住了呼吸,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哥哥。   顾邵还在小声地吹牛:“然后在县城买个大宅子,盘几个铺子,再买几片良田,把一家人都接到县城里住……” 第45章 被人盯上   走在前头的陈金莲听到这两个人在后面嘀嘀咕咕,奇怪地回了一下头。这一回头,就看到大儿子竟然抱着小妹,叫陈金莲看着心里一愣。   “邵哥儿,你在干什么呢?”   顾小妹轻轻地晃悠两下脚丫子,想要下去。   顾邵没有让她下去,而是加快了步子赶上他爹娘。   陈金莲看着有些不满:“你都累了一天了,怎么还抱上她了?”   说着,陈金莲又警告地看了顾小妹一眼:“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你哥哥身子弱,又是个读书人,竟然还让他抱你,是自己没长腿吗?”   “真是越长越娇惯,还真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   “娘。”顾邵头疼地打断她,本来想替小妹说几句话的,可临到头来却又咽了下去。   他将小妹放了下来,从袖口里搜罗了两下,掏出自己藏了一天的糖递给她:“乖,你自己先上马车待着。”   顾小妹接过糖,看了她大哥一眼,又看了她娘一眼,下了眨眼睛,乖乖地跑去马车旁边了。   她人小,爬马车也爬得艰难,使了半天劲儿也没够上,直把自己给憋的脸色通红。顾大河站在一边,觉得她不中用,这才伸手将她捞上去。   另一边,顾邵正琢磨着该怎么劝他娘。   陈金莲却一肚子都是抱怨:“我看你对礼哥儿也没这么在意过,他小时候,我让你抱一下你都不肯呢!”   “那怎么一样?礼哥儿可是个皮小子。”   陈金莲冷哼了一声。   顾邵见她态度不好,忽然灵机一动:“娘您不知道,我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先生和师娘还特意向我问了许多关于小妹的事呢。”   陈金莲脚步一滞,立马竖起耳朵听了起来:“他们干嘛要问小妹的事儿?”   顾邵一本正经:“我瞧他们话里的意思,是十分喜欢小妹的。先生和师娘膝下只有儿子,两位师兄家养的都是男孩儿,且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所以他二人听到我家里有个妹妹,都十分地感兴趣。还说,让我改日带小妹过去给他们看看。”   陈金莲急了:“那你就没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   “他们对臭小子可不在意。”   陈金莲颇为失望,告诫顾邵道:“他们不问,那你也一点儿都不说啊。你抽空的时候,多跟你先生还有师娘说说你弟弟的好话。你弟弟如今也要上学堂了,等他读出点名堂出来,说不定还要请你先生亲自教导他呢。”   “礼哥儿才多大啊,至于现在就琢磨这些吗?”   “怎么不至于!”陈金莲拍了他一下,靠近一些,咬着牙说道,“礼哥儿跟那陈家小子一块儿读书,总不能让被那小子压过去了吧。你好歹也是个当哥哥的,怎么一点都不替你弟弟着想。”   顾邵被说得没了脾气,便只好答应了他娘,往后都在先生面前说说顾礼的好话。   如此说定了之后,两人才往马车那边走去。   只是临上车前,顾邵又叮嘱了一句:“娘,我们先生和师娘可是很惦记着小妹的。”   “知道知道。”   陈金莲虽然不满意他们惦记的为何不是礼哥儿,但是对于顾邵的话,她还是记在了心里头。   但凡是对顾邵有利的,陈金莲都不会有意见。那秦先生倘若真喜欢他们家小妹,那她待小妹好一些也不妨事儿。   顾邵只陪着他们去了粮店之后便回去了。   昨儿晚上先生丢下来的功课他还没有做完,如今得赶紧赶回去把功课给做了。如若不然,只怕他们会逮着他喷。   顾邵也是觉得自己真心过得不容易。   考了举人之后,功课什么的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发加重了。   还有系统,天天逼着他学这个学那个,自从上次他把那个案子查明白了之后,系统仿佛看到了他的天赋一般,愣是逼着他背完了大齐的律法。   那可是三千条的律法啊,谁能顶得住?便是顾邵,也是背的生不如死。   最惨的是,他还就真的背下来了。   顾邵回了秦府之后,秦先生只简单地问了一下他今儿的情况。   想到明天顾礼那小子头一天上学堂,顾邵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先生,明儿我还想再请半天的假。”   顾邵说得小心翼翼的。   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这些日子,他请的假实在是太多了,今儿要去这里,明儿要去那里,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顾邵战战兢兢,秦先生却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似的,大方道:“想去就去吧。”   顾邵惊喜不已,正要道谢,便又听先生道:“只不过,明儿的功课加倍。”   “……”顾邵顿了一下,“不是已经加倍了吗?”   秦先生抿嘴笑笑:“再加一倍。”   顾邵捂着胸口,他觉得自己好惨,真的好惨,“我突然想着,陈家那边应该也是会派人送他们过去的,其实我不去也可以。”   秦先生无所谓:“不去就不去吧,反正功课还是得照着方才那样来。”   “可我毕竟是哥哥!”顾邵抢着说道,“做哥哥的,怎么能为了自在,连弟弟头一日上学堂都不去呢,若是传扬了出去,必定会非议我们顾家不懂得兄友弟恭。如此,我还是去吧!”   秦先生凉凉地笑了一声,看着顾邵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傻子。   顾邵屈辱地低下了头。   太丢人了。   他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是为什么呢,除了丢人还是丢人。   翌日一早,顾邵便穿好衣裳去陈家了。   顾礼今儿也起得早早的,他是被迫起床,本来想发脾气的,结果书童眼疾手快地给他塞了两颗糖。   甜滋滋的,是他喜欢的口味。   顾礼立刻眉开眼笑地爬起来了。   等他吃完了早饭,背着自己的小书囊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又看到了大哥。   这可是意外之喜了。   顾礼连忙飞奔过去:“大哥,你怎么来啦!”   顾邵按住了他的头,没让他真的扑上来。   “放开我呀!”顾礼推着脑袋前的手,好不容易才挣扎开了。   顾邵嘁了一声。   要不是为了这个臭小子,他至于功课翻倍后再翻倍吗?等着瞧吧,待会见到了这臭小子的先生,他也一定要给他争取一下功课翻几倍的待遇!   别的他或许做不到,但是以他这个解元公的名头,想要让先生对自己弟弟严格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功课多一点才好呢,省得这臭小子天天只顾着玩儿,他都还没时间玩呢!   可怜的顾礼,尚且不知道自家大哥的险恶用心。   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功课似乎跟陈瑾瑜不一样的时候,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儿了。   顾邵这边送完了弟弟,回去的时候,不巧被人看在了眼里。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峰和他好不容易巴结上的李家公子李肆。   陈峰和李肆,本该是八竿子打不到块儿的人,却机缘巧合地碰上了。偏偏陈峰又是个会钻营取巧之人,事事按着李肆的喜好行事,讨好的次数多了,李肆也渐渐与他相熟了起来,也给了他两分脸面。   这两人相处,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遮遮掩掩,倒也十分地自在随意。   眼下李肆包了临窗的雅间,二人本在闲聊,刚好就碰到了从酒楼下来走过去的顾邵。   陈峰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   李肆挑了挑眉,慢慢地收了扇子:“这人就是那位风头正盛的解元郎?”   “正是。”陈峰冷着脸道。   “生得倒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李肆想到方才看到的那张脸,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装出来的罢了。”陈峰说得极为不屑。   陈锋说着,忽然眸光一闪。   他本来就像跟顾邵一个教训,只是一只苦于没有门路,如今李肆在跟前,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这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可别被他的长相给骗了。跟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还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估摸着那什么解元,都是抄出来的。”   李肆笑看着他:“你这般看不惯他,就因为他先考了秀才又中了举人?”   陈锋咬牙。   李肆道:“之前那件事是你运气不好,怪不了谁,没出事已经算是你走运了,如今还揪着不放,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李家家大业大,上头又有人。故而三年前陈锋找李肆要童试的题目时,李肆便帮他拿了一份。只是中间出了点差错,那童试的考题,竟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再回去找,哪里还能找得来?   是以,陈锋这个本该板上钉钉的秀才,就这样没了。   他没中秀才,身边的顾邵却连番考过,最后得了一个秀才的名头,这叫陈锋如何能忍?虽然明面上对顾邵还是和从前一样,但心里早就记恨上了,甚至觉得当初是不是顾邵偷拿了他的考题。   “不是我揪着不放,而是他真的没什么本事,几个月前连正经的书都读不好呢,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压过一众举人,拔得头筹?这里头,必定有猫腻!”陈锋说得笃定。   李肆对陈锋还是挺看重的,问道:“那你想怎样?”   陈锋脸色阴沉:“找人将消息散步出去,就说他的解元是抄的,有名无实。”   这种消息,对于一个读书人无异于是一场灭顶之灾。且陈锋对顾邵再了解不过了,以顾邵那半吊子的本事,肯定也不敢澄清什么。   再则,消息放出去就放出去了,只要动作小心些,谁也不会追究到他们头上。   李肆还有点犹豫。   陈锋看了他一眼,又道:“之前我跟你说的顾小妹,就是他的亲妹妹。之前答应送到你家当丫鬟的时候答应得倒是爽快,如今中了举人就倒打一耙了,不仅恨上了我,连你也一道恨上了。上回他来找我理论,还说往后必定要让咱们好看呢。”   “他果真这么说?”   “你若是不信,亲自试试他的态度便是了。”陈锋耸了耸肩,仿佛不在意一样。   李肆盯着顾邵的背影,渐渐合上扇子。 第46章 刻意试探   顾礼的先生顾邵其实也见过,就是头一次去郑先生园子里的时候。瞧着确实是个不苟言笑,且又十分严厉之人,这样的人来教顾礼,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将顾礼那小子送去学堂后,顾邵也就没有再操什么心去管他了。   不用他管,他也没时间管。   自打功课翻倍之后又翻倍,顾邵便彻底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只在从秦府到郑府两地往返的途中,还能歇息片刻。更有系统见缝插针地强迫他做各种题目。   顾邵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昨日,郑先生布置的功课是关于量刑的策论。   恰好顾邵前段时间被系统逼着学了律法,对这块儿也有些了解,是以写得也算还不错,要是不要脸一点,甚至还可以说是手到拈来了。   顾邵信心满满地带着自己的功课去了郑府。   不料郑远安看了顾邵的功课之后,却是沉默良久。   顾邵心里渐渐发怵,哆嗦了一下:“先生,我这是写得不好吗?”   往日不管他写的怎么样,郑先生头一句话必定是骂他不中用,然后再挑出他策论里头的不足,借以狠狠地打击他。   用郑先生的话来说,是怕他心高气傲。顾邵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态度,猛然间没有听到郑先生骂他,反而有点害怕了。   郑远安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想找骂?”   “也不是。”顾邵摸了摸脑袋,“就是觉得先生一下子不骂我,这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系统听得都笑了,这不是找骂是什么?   “差劲倒是不至于。”郑远安将他的文章放在一边,又问道,“你几时读了律法了?”   “就……就前些日子。”   “破周家那状银子失窃案的时候?”   顾邵点了点头,其实是在那之后,不过先生这样想了,他也就这样应和了,反正他也懒得解释那么多。   郑远安抚了抚胡须,心中暗暗计较了起来。   之前他还能交给顾邵一点东西,可这小子也不知哪儿来的本事,学起东西来天赋高得吓人,别人要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半载才能读通的东西,他两三天就明悟了。这么久过去,郑远安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教不了什么了。尤其是,今天看了顾邵这文章之后。   他对律法其实也不是十分地了解,顾邵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水平俨然已经在他之上了。   看来这金坛县,是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他道:“你回去好生准备收拾一番,半个月之后,同我一道回京。”   “这么快?!”顾邵愣住,不是说年节之前去京城得吗?如今才九月过半,半个月之后启程,也才将将十月啊,他去那么早干什么?   顾邵不愿意极了。   可郑远安却不是征求他的意见,只是告知了他这样一个决定:“早点去总归是没错的。”   “可是我……”   顾邵还没可是完,就被郑远安给打断了,“可是什么?你好歹也是个解元公,怎么为人处事这样拖泥带水,还婆婆妈妈,也不嫌丢人!”   顾邵摸了摸鼻子,被说得低下了头……他心里委屈。   “得了,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回去先跟你先生通个气,再同你家人好生告个别,半月之后咱们便启程。”   顾邵还想再说什么,郑远安却先道:“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你且先回去吧。”   顾邵没动。   “还不走,想留着吃饭不成?”郑远安拉下脸,“滚滚滚!”   顾邵被吓得一激灵,听话得赶紧撒开腿跑出去了。   可出了门,他才又开始后悔。刚才明明该再争取争取的。   垂头丧气地从郑府里头出来,顾邵连马车都没坐,准备直接走回去。他也并非排斥京城,只是想多在这边呆一会儿。   他的家人和熟人都在这儿,京城那边却一个人都不认识,贸然过去,顾邵肯定还是会心里打鼓的。   他一路往前走着,也没有怎么留意左右。快要到秦府的时候,在拐角处忽然跟人撞了一下,手里拿的东西也被撞掉了,散了一地。   “你这是怎么走路的!”   顾邵抬头,便看到一个小厮扶着自家公子,气势汹汹地追问他。   顾邵也知道是自己没有看清路,赶紧道:“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若是故意的,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站这么久?”小厮说得讽刺。   顾邵心里“哟”了一声,琢磨着这是哪家的公子,又是哪一家的小厮,态度蛮横成这样,想必是来头不小。   对于这些来头不小的人,顾邵从来都是能不得罪便不得罪的,他本想再道一句歉就离开,却见那后面的公子蹲下身子,将他的东西给捡了起来。   小厮赶紧凑上去:“公子,你捡这些破烂玩意儿做什么?”   李肆没有理会自家的小厮,只专心看着地上的东西。   顾邵从郑远安那儿出来,手里捧着的除了功课还是功课。哦,还有一支湖笔,就是当日王翰林赠给他的那支。   顾邵用着觉得挺顺手的。   李肆将顾邵的文章收入眼底,待捡起那支湖笔,看到上面落款的两个字之后,眼神闪烁了一下。   只是他低着头,谁也没有看到。   将东西递给顾邵的时候,李肆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解元公看看,东西可曾少了什么?”   “没少。”顾邵一把将自己的功课和笔接了过来。   都是经摔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心疼的。只是,他歪头打量了面前这位面生的公子一眼:“你认得我?”   “顾解元名声在外,这金坛县,谁人不识?”   虽然是一句夸奖的话,可是顾邵听着却并没有怎么高兴。   无他,他对这位公子,有点喜欢不来。眼缘这种东西,当真是玄之又玄,当初他见周斯年的时候,便没有如今这般排斥与警惕。只这位公子,让顾邵一眼看着便觉得心中不舒服了起来。   李肆并未察觉,仍旧自说自话:“我听闻,朝中有位翰林大人擅制笔。只不过,他虽擅制笔却不常制笔,也不爱送人,故而这位翰林大人的笔奇货可居,千金难求。我曾经有幸看过一眼,倒是与顾解元这笔很有几分相似。”   顾邵听了,心中很是惊讶。   他本来以为这笔是王翰林买的,却不想,这湖笔极有可能是王翰林自己制成的。若真是这样,那王翰林还真的是看得起他了。   李肆见他面色不改,又试探道:“听闻此次乡试的主考官也是那位王翰林王大人,不知道的,兴许还以为顾解元同王翰林私交甚密呢。”   顾邵淡淡道:“我与王翰林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罢了,还谈不上什么私交。”   他收好了东西,这就打算离开。   不巧后面又来了两个人,过来之后直接停在了李肆旁边,态度谄媚:“李公子,您怎么有空出来了?”   顾邵一怔,侧头定定地看着他。   李肆同那二人道:“在府里待着无趣,便出来随意走动走动。你们两位,去的又是什么地方?”   “正想着去前面的酒楼里喝两杯酒,李公子可要一道过来?”   李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那两个人也压根没指望真的能请得动李公子,路上客套两句便也够了,没有再继续缠着不放,转眼就离开了。   人走之后,李肆见顾邵还在盯着他,抖了抖衣裳,挑眉问道:“解元郎这般看着我作甚?”   “只是觉得,人不可貌相。”顾邵勾了勾嘴角。   李肆一下打开扇子,对着自己扇了两下,悠悠道:“我可以以为,顾解元这是在夸奖李某吗?”   “自便。”   顾邵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抬脚离开。   看来今儿也不宜出门,从早上到现在,没有遇到一桩好事儿。   不远处,陈峰见到顾邵离开,立马闪身走到李肆跟前。   “如何?我说他早就记恨上我们了吧?”   他在后面看得真切,知道顾邵这回是一点都没有给李肆面子。   说实话,看到这情况陈峰还真有几分惊讶的。他没想过,顾邵这个怂包竟然也有这么骨气的一天,他还以为这人只敢在自己面前耍耍威风呢。不过也好,将李肆给得罪死了,往后收拾起来也更容易。   李肆并未说话,只是脸色看着也不大妙。   陈峰知他性子暴躁,遂在一边煽风点火道:“上回跟你说的事,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李肆冷冷说道。   陈峰急了:“他恨我们至此,倘若放任他在外头搅风搅雨,焉知不会有哪一日搅到咱们头上?”   “科举舞弊,你知道这会牵扯到多少人吗?闹得不好,整个李家都会玩完!”   “可咱们总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吧。”陈峰仍旧不放弃。   “谁放过谁还不一定呢。”李肆眼看着陈峰瞎蹦跶,觉得他真是蠢到了极点,“你知道他背后站的是谁吗?”   “还能有谁?不过就是秦先生罢了,顶破天再加个郑举人,那郑举人家里厉害,可他自己却也只是个做学官的,不足为虑。”陈峰对此一点也不在意。   “蠢货!我只告诉你一句,这顾邵,你最好少动心思,免得玩火自焚!”   李肆实在不想再跟他解释下去了,丢下他一个人在后面,自己先一步走了。   他李家虽家大业大,不缺靠山,可是当然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李肆心中还是有数的。   被王翰林看中的人,动不起,也不能动。   李肆走得干脆,被留下来的陈峰却一脸狰狞。   他好不容易劝说了李肆过来试探一二,满心想着等着顾邵激怒了李肆,从今往后便再无安稳的日子。可他如何能想到,临到头来,退缩的那个人反而成了李肆!   呵,什么玩火自焚,他偏不信!   李肆不帮他是吧,那他就自己来!   另一边。   顾邵一脚踏入秦府的大门时,系统突然敲响了警钟:“宿主,那个陈峰想要害你!” 第47章 反击开始(上)   “他想要做什么?”顾邵立即警惕起来。   旁边的小童被他突然的变脸给弄得不明所以,伸出头问了一声:“顾公子,怎么了?”   “啊,没什么。”顾邵冲着小童笑了笑,然后快步走近府里,直接回了自己的厢房。   小童在外头守着,见顾邵关上了门,忙问道:“顾公子,是现在给您送晚饭还是待会儿再送?”   如今已经是傍晚了,往常顾邵从外头回来,都是直接吃饭的。   里头传来了一道声音:“待会儿再送吧。”   小童“哦”了一声,也没有太当做一回事,想着顾公子许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题,急着去里头写吧,就好比老爷平常急急哄哄地跑去书房。越是这个时候,他便越不能打扰。小童这样想着,便安安心心地守在外头。   关上门了,顾邵才开始一心一意地打听陈峰那人渣的事儿:“说吧系统,那蠢货到底想要干什么?”   顾邵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念头,要说把柄,他确实还有不少把柄在那三个人手里。年少轻狂,可是做了不少丢人的事,若是现在拿出来说,势必会对他有影响。   好在系统没提别的,只道:“他打算在外头散布一波谣言,说你当初能考中秀才是抄出来的,如今考中解元也是作弊得来。”   “他怎么知道我——”顾邵一不小心喊出了声,待意识到之后,赶紧闭上了嘴巴,只是神经却还绷得紧紧的,慌张道,“他怎么知道我是抄来的?”   “他也是猜的。当初你捡过来的那份考题,实际上是他的。”   顾邵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种事!原来,当初本来要作弊的,是陈峰!   “他怎么会有考题?”   “李家那位公子帮他弄出来的。”系统毕竟是系统,对里头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别看李家只瞧着个富户,实则上头的人脉一点不差。李家老爷的亲兄长,是如今的吏部侍郎。李家还有个堂叔,在府城里头当官儿,所以拿到童试的考卷,对李家公子来说,是费了一点劲儿,却不是什么不可能的大事。”   “你那好朋友向来巴结着李家公子,事事为他考虑遮掩,所以他一来相求,李家公子便也没有拒绝。只是他运道不好,到手的考卷都被人弄丢了,白白丢了一个秀才的名头。”   顾邵听到朋友二字,便生理性地厌恶:“谁跟他是朋友?”   明明已经绝交了好吗?当初是他瞎了眼,才被这三个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系统耸了耸肩膀,不是就不是吧。   “……所以说,陈峰那家伙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捡了他的考卷是吗?”   “可以这样说。”系统又道,“不过他一直都怀疑是你捡的。”   毕竟,顾邵跟陈峰的水平不相上下,可偏偏那一次,顾邵却能一路高歌猛进,成功考中秀才。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陈峰的考卷又丢了,所以一直疑心顾邵。   顾邵眉头皱成了川字:“他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要算计我卖了小妹?”   “也许吧。”系统淡淡道。   顾邵仰头,盖上了眼睛沉思许久。   原来,竟是这样啊,还真是一环套一环,因果都在他身上。   好一会儿,顾邵才从深思中醒过神来,有点别扭地问了系统一句:“那他,会不会把小妹的事儿也透露出去?”   “这倒不会。”系统分析道,“这事倘若透露出去的话,不论是对他还是对那李家公子都没有什么好处。他们既然一直将此事瞒着,便更加不会在这时候自曝其短。即便陈峰自己想拿这个事攻击你,那李家公子也必定不会让他如愿的。”   听罢,顾邵忽然觉得放心了一点。   关于小妹这件事儿不管什么时候提出来他都觉得理亏,也不大敢面对。不提小妹的事,单只作弊那事儿,倒也没什么。   反正,他现在也不怕了。   “宿主又想法了?”系统问道。   “没有想法的话,难不成还等别人欺负我?”顾邵说完,又问了一句,“对了,今儿碰到的那个人,就是李家公子李肆吧?”   虽是问句,但看着顾邵的脸色,显然是已经认定了那个人就是李肆。   系统也没有否认。   顾邵冷笑:“我就知道是他。”   令人作呕的东西!   这两个人加在一起,准没有什么好事。说不定这件事就是他们俩合起伙来准备整他的。   没人跟他说什么,但顾邵还是深深笃定,那叫李肆的人肯定也在这件事里掺合了一脚。   不行,他不能放过这个人!   顾邵打定了主意,起身走到书案面前,铺纸,研磨,提笔。   亏得他之前看得画本子多,这阵子又被系统和两位先生逼着,磨练了文笔,如今写起东西来,简直是文思泉涌。   系统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也没有打扰他。   这一写,便是半个时辰。   小童在外头等着,眼看着天都黑了,里头还没有动静,不由得发愁了起来。   等小厨房那边再一次来人问到要不要送饭,小童略想了一下就让他们把晚饭送过来了。   他亲自捧着晚饭叩响了顾邵的房门:“顾公子?”   顾邵听出了是他的声音,头也没抬就回到:“进来吧。”   小童推开了门,将晚饭放在桌上。   起身时,就看到书案那边写字儿的顾邵,他看得心里直佩服。   怪不得顾公子能考中解元呢,就这份儿专心致志的劲头,谁能做到?   小童上前,给顾邵点了油灯,又劝道:“顾公子,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你还是先用晚饭吧,免得凉了。”   “我知道了。”顾邵正写兴头上,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可他也知道小童是好心,便道,“你也赶紧下去吃饭吧,今儿晚上不用在这里守着了。”   “哎。”小童干脆地应了一声,将油灯往顾邵那儿推了推,便转身出去不再打扰了。   夜深,一灯如豆。   赶着在油灯里的油都快要燃尽的之前,顾邵终于停下了笔。   桌案上已经铺满了纸,就着昏暗的灯光,显得格外凌乱。   顾邵举着手里的最后一张,吹干了墨,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何?”他话里带着一股炫耀。   系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道:“看来宿主荒废的那十几年,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你这是嫉妒我的天赋!”   系统:“呵!”   顾邵翻了翻前头,确定自己写得足够曲折足够勾人足够引起共鸣之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我容易嘛我,为了写这玩意儿,连晚饭都没有吃,到现在肚子还饿着呢。”   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已然冷掉了。   只是他肚子又确实饿得很,冷掉的菜不能吃,便先咽了两个馒头果腹。   系统见他仿佛无事一身轻一般,忍不住问道,“想要散布谣言对你不利的是陈峰,你怎么先跟李肆较上劲儿了?”   “擒贼先擒王,不懂?”   系统反问:“宿主平日里不是最胆小怕事的吗?”   顾邵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气愤道,“谁说我胆小的,我那只是韬光养晦罢了。再说,像李肆这样的人,看着就让人恶心,趁着这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也好。”   最主要的,还是顾邵心中有顾忌。   他不怕陈峰,这家伙撑死也只有放出点谣言的本事,可那李肆,家大业大,背后还有吏部侍郎和府城的大官护着,棘手得很。   顾邵还有半个月就要去京城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倘若不扳倒李肆,顾邵离开也离开得不安心。   原本顾邵是打算听系统的话,进京考个进士回来再对付李家,可是今儿这桩事之后,又叫他有些动摇了。那李肆今日能找到他这儿,焉知明儿会不会找到小妹那儿。   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不可以常理来推论,还是赶紧料理了才最要紧。   “系统,我问你个事儿。”顾邵又唤了它一声。   系统静静地等着他出声。   “你能不能,把这东西弄出个几百几千份的?最好能让金坛县的人都能看到!”顾邵期待地问着。   “能是能的——”   “太好了!”顾邵兴奋地想鼓掌。   系统静静看他:“不过,你拿什么交换呢?”   顾邵傻眼了:“这,还要交换?你想拿什么交换。”   他穷光蛋一个,什么也没有。   “不如这样,我帮你这个忙,你回头考个状元便成了。”   “你,你还真敢说……”顾邵惊了一下,状元是他想考就能考得吗,系统怕不是魔怔了吧。   顿了一会儿,顾邵眼珠子一转:“行,我答应你!”   他说得干脆,毫无压力。   系统见他答应得爽快,也应下了他的要求:“明日一早,金坛县各大茶馆酒馆的说书人,必定人手一份。”   顾邵笑得眼睛都弯了:“那就多谢你了。”   果然系统还是系统,脑子终究不够灵活。他是答应了要考中状元,可是状元是圣上定的,又不是他定的。到时候考不中,那也跟他没关系。   顾邵在心里嘲讽系统太天真。   系统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不过尚在喜悦之中的顾邵完全没有注意到罢了。   翌日一早,陈峰便带着人去了常去的那家酒馆。   “刚才告诉你的那些可记下了?”   “记下了!”那人也是散播消息的好手了,对于这种事可谓是手到擒来。更何况,陈峰可是付了大价钱的,他自然会将这件事情办得妥当。   陈峰点了点头,看着那人混到人群里以后,便坐下来静等消息了。   只是坐了没多久,陈峰便被旁边一个说书人说得故事给听得入了神。   听了两句之后,陈峰只觉得这故事处处透着一股熟悉感。   且那说书人越往后面讲,这熟悉感越发地加重。待听到中间,陈峰突然惊醒过来。   这说的,可不就是—— 第48章 反击开始(下)   金坛县各大酒楼茶馆里头的说书人,要说什么最厉害,那无非就是一张嘴皮子了。   自打早上莫名捡到一本话本之后,各家的说书人都不约而同地说起了这个故事。   一来是最近没什么好说的,顾解元一字破奇案的故事已经说了好多天了,不说他们,就连茶馆里头的听众也能对此倒背如流。二来,这新故事,也着实十分感人。   却说有一地名唤金桃县,县中隔三差五就要死去一两名女童。   怪得是,那些女童死去之后,县里的人谁也不知晓,仿佛这些人本来不该存在一般。没有人替这些女童说话,也没有人过问,这些女童是怎么去的。   那些过世的女童中,有一个叫小茶的,死状尤其地惨,被打得血肉模糊,因戾气太重不能投胎,地府不管,判官不问,叫她成了阳间的孤魂野鬼。   小茶变成厉鬼之后,日日只想着报仇。   原先害她的有两人,一个是县中倪大善人家的大公子,年方二十,名唤倪四,一个,是他跟前的跑腿,名唤程峰,是个丧尽天良的读书人,眉间一颗痣,平日里做尽了偷鸡摸狗的恶心事。   这两个人,一个暴戾成性,却偏偏披着一张伪善的皮骗过了所有人;一个丧尽天良,明知道倪家是什么情况,却还是为了银子骗了一个又一个女童入倪府,最后落得个凄惨而亡的下场。   对于这两个人,小茶恨不得生啖其肉。只是她戾气再重,奈何那倪家有高人相互,却是那所谓的天官仙人,护着倪家平安顺遂,不受邪祟侵扰。   小茶一直苦等机会,想要杀了那倪嗣。   这一日,终究让她等到了机会……   可恨的是,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不知道那小茶究竟有没有报仇,也不知道那倪家公子究竟有没有受到报应。   没有结局,众人自然不情愿了,嚷嚷着让说书人继续说下去。   “那倪四死了没?”   “还有程峰呢,这也是个畜生,他有没有下十八层地狱?”   “这个,我也不知道,”说书人两手一摊:“这故事并不是我写的,我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那到底是谁写的?”   说书人仍旧摇了摇头:“今日一早我便看到了这话本,只是上头既没有书名,也没有署名,不知是谁落下的。”   众人唉声叹气。   陈锋听着,后背一阵阵发凉,赶紧起身离开了酒馆。   才走出酒馆大门,后面便传来一阵辱骂声。   陈锋定睛一看,被骂的那个,可不就是之前他派过去的张松么。   张松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他不过去二楼散布一下顾解元的闲话,这种事情他也是经常做了,深谙其中的关窍,本以为这回弄好了能顺顺当当地数钱,谁知道他才没说两句,便被人举着板凳轰出来了。   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恨不得将他给打死。   张松也是被打怕了,这才顶着一身的包,抱着头逃了出来。出了大门,张松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了他一声,他以为是酒馆里头的人追过来了,应也没应一下。可他刚准备跑路,就被人从后头揪住了领口。   张松拼了命的挣扎:“我错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跑什么,是我!”陈锋没好气地说道。   “是……是你啊。”张松听出了是陈峰的声音,抚着胸口,后怕地看了看酒馆里头,见确实没有人追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个,陈公子啊,你之前吩咐我的那件事你还是找别人干吧,反正我是做不来了。”   他说着就想离开。   陈峰却一把拉住了他:“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不过是让你往外头散布几句话罢了,这点小事也办不到?”   “你管这叫小事儿?”张松听着他这不以为然的口气也生气了,“若是小事,你怎么不亲自过去说?当初让我办事的时候,可没说这酒馆里头有这么多人都护着那个顾解元,我还没说两句话呢,他们就嚷嚷着要打死我,说我辱了顾解元的清名,不配活在金坛县里头。早知道这些人这么疯,便是给再多的银子,我也不会替你办这个事儿的!”   陈峰一愣:“你是不是没说清楚?”   “怎么没说清楚,我都是按照你的要求说的。可他们一句也不听,咬死了我是因为妒嫉故意抹黑顾解元,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竟如此如此护着顾邵?”陈峰不信。   在他眼里,顾邵一直都还是个废物。   “这不是废话吗。几十年才出一个解元郎,还是这样年纪轻轻未及冠的解元郎,前段时间还破了一桩奇案,这样的天纵奇才,他们不护着顾解元,难道还能护着我们俩?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这银子,张松也不想挣了。   吃一堑长一智吧,往后再帮人办事之前,他可得打听清楚了再行动,免得好处没落到反而被人打了一头包。   “怎么说我也是出了力的,在里头还被别人揍了好几拳,这定金就当是补偿我的了。往后咱们一笔勾销,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张松说完,狠狠地拂开陈峰的手,忙不迭地逃走了。   那些人实在是太吓人了,若不是他跑得及时,说不定真的会被打断腿的。   以前张松对那些读书人压根没什么看法,觉得他们不过就是多读了几年书,多认得几个字罢了。可是今儿的遭遇让他彻底转变了看法,读不出什么名堂的读书人是没什么鸟用,可一旦读出名堂了,那可就是要人命的!   也不知道陈峰那小子是嫌自己命活的太长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敢招惹到顾解元头上。   怕是不想活了吧。   至于陈峰这边,他今儿出门本来是为了顾邵的事儿,可是方才听到的那消息着实骇人,叫他连顾邵的事都顾不得了。   他又辗转了好几个茶楼酒馆,最后发现那些说书人竟然像是商量好似的,都不约而同地说起了那个女鬼报仇的故事。   陈峰越听,后背的冷汗越多,眼看着他们逐渐猜出点苗头的时候,再便也听不下去了,麻溜地离开了茶馆,往李家那边跑去。   这故事写得并不是十分地隐晦。   众人乍一听,或许只剩下愤怒。但是愤怒过后,总免不了看出点苗头。   这故事里的金桃县,跟他们金坛县未免也太像了吧。   那倪家,是金桃县第一富户,还以善名著称;他们金坛县,便有李家,且那李家公子,名唤李肆。   这一对上之后,众人登时觉得心中一寒,一面害怕往下想,一面又忍不住往下想。   这故事编的再厉害,总不至于无的放矢,若不是真的知道了内情,总不至于会有人一夜之间将这话本投到各大酒楼茶馆里头。那李家公子,该不会真是草菅人命之徒吧。   众人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寒。   故事里,倪家有个天官仙人护着,这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分别对应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这天官,可不就是李家那位吏部侍郎么。   那这地府不管,莫不是对应着他们县城里头的杜县令?   有人提出了这一句之后,周围立马没有了声音。   都不敢再说了。   他们在那儿猜来猜去,顾邵这边也叫小童时刻听着外头的消息。   除此以外,顾邵还特意准备让人送了一封信给府城的赵府尹。   他这样大的动静,秦先生如何能不知道。   顾邵被秦先生问起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战战兢兢地将事情解释完,顾邵正打算挨批,却听秦先生只问了一句:“这事可是真的?”   顾邵忙道:“千真万确!”   秦先生脸色顿时严肃了许多,只是并未对顾邵的做法有何指摘。   “既然是真的,我也不会拦着你。读书人,不可一心只读圣贤书,经世济民,才是读书人万不能忘的操守。你如今所做的,不过只是个中皮囊罢了。”   敲打是敲打了,不过说实话,秦先生见顾邵这样算计旁人,心中非但不觉得恼怒,哪儿还有几分欣慰。   他和远安一直觉得顾邵行事过于自我,恐他将来便是做官也不会是个为国为民的清官,如今见到顾邵能孤注一掷地与李家对上,秦先生多少感慨于他的变化。   只不过,秦先生又问道:“我听说你还要将那话本送给赵府尹?”   顾邵点头:“正打算送去。”   “你可知道,这一旦送去,往后你与李家便是不死不休的干系了。便是杜县令那儿,你也讨不得好。”   “倘若那赵府尹果真是个好官,这事必定能断个清楚明白;若那赵府尹也是个徒有虚名的,那等着你的会是什么,你需得提前想清楚。”   顾邵拱了拱手:“学生已然清楚。”   秦先生点了点头,末了,忽然又与顾邵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那信,便以我的名义送去赵府尹那里吧。”   秦先生自衬在镇江府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以他署名,想必赵府尹也会看的。   顾邵微怔。   他没想到,先只能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说实话,他心里是动摇了一下。毕竟他同那赵府尹也不过就是一面之缘,仅仅因为王翰林,便觉得他应当是个好官。可到底是不是,还没有弄清楚呢。贸然送信过去,顾邵心里也是没底的。   要是以先生的名义送过去,自然是最好的。以后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先生还能帮他挡一挡……   反正他就是这么自私,这么无耻。   顾邵唾弃了自己一遍,闭着眼睛正要答应,到嘴边的话却突然打了一个转,说出了一句让顾邵自己都震惊的话来:“不必了,还是以我的名义送去吧。” 第49章 陈锋下线   李家这边,自打陈峰来了一趟之后,便也一直没消停。   陈峰心里也慌,只是毕竟事情还没追究到他头上,所以这会儿还能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多想一想。越想,陈峰便觉得这事儿出得也太巧了。   他和李肆刚想对顾邵动手,结果酒楼里头就出现了这些话本,这件事,怎么看着都像是一场阴谋。   “会不会是顾邵?”陈峰眼睛一亮,“他之前跟一直记恨你我,能做出这种事来不足为奇。”   “证据呢?”李肆扫了他一眼,“你看到他写了话本了?还是看到他将那些话本送到各大酒楼?”   陈峰颓然地摇了摇头,若是有证据的话,他也不至于在这里猜得头都大了。   李肆讥笑:“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话,拿什么证明是顾邵做的?我看你是魔怔了,事事与他作对不说,如今出了岔子,也尽想着往人家身上推。有这个功夫抹黑别人,不如多想想对策,否则等这事彻底传开,李家名声势必受损!”   “既然知道名声受损,当初为何还要做出那等事!”一道夹带怒火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李肆抬头,却见是他父亲,赶忙行礼。   陈峰也作了一个揖,默默后退了好几步。   李老爷看着这两个混账混在一起就觉得脑门疼。不过比起儿子,显然是这个姓陈的更为混账!   外头的事,李老爷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听完了之后顾不得生气就跑到儿子这里来了:“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往后不再犯了,可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又闹出了人命!你这是嫌自己命长了,还是嫌咱们我和你娘命长了?!”   “父亲息怒,儿子不敢。”父亲面前,李肆多少还是守些规矩的。   只是他这态度却看得李老爷更加生气:“不敢?你做错事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不敢?李家的善名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打出去的,别人不知道,你这个李家少爷难不成还不知道?”   李肆低下头。   李老爷失望至极:“还有,你妹妹才多大的年纪,你做那等恶心的事,偏偏要扯到她身上,你这是存心要将你娘气死是不是?”   李肆没办法解释什么。   天性如此,他也不想,更可况他已经补偿那些人了。本就是视女儿为草芥的人家,他们自己都觉得人命不值钱,那他自然也不需要心怀多少愧疚。   李老爷说得都倦了,每次都是这些话,可每次都是毫无用处。他见儿子态度依旧,顿时觉得没意思,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说说吧,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李肆道:“知道的人不多,那些人家早已经被安抚了,只有衙门有些人知晓。毕竟,瞒不住他们。”   李家老爷沉思许久。   县衙那边,他倒还不是很担心,毕竟,县衙知道了就代表杜县令知道了。倘若杜县令有心追究,必定不会等到今日。他既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明杜县令到底忌惮着李家,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县衙那边不出声,这事儿便能按得下去。   李老爷道:“我会派人将消息压下去,只是从今往后,你不可再惹是生非,好好地在家里闭门思过,认真读书!”   李肆乖乖地道了一声是。   李老爷扫了陈锋一眼。   陈锋知道这是赶客的意思,朝着他们行了退礼,这便下去了。   人走之后,李老爷一脸郑重地同李肆道:“此人留不得。”   李肆也知道留不得,只是,到底跟在他后面替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临到头,李肆还帮他说了一句话:“他也替儿子跑了好几年的腿,多少给他一份体面吧。”   “你倒是会替他着想。”   李老爷打从心底里对陈峰厌恶得很,他甚至觉得,自家儿子变成如今这样,一半都是那陈峰教唆的。   李肆叹了一口气:“父亲要怎样就怎样吧,不必顾忌我。”   李老爷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李家这边动作极快,当日便派了不少人对外施粥扬名,又弄了许多人在酒楼茶馆各处混淆视听,散布各种各样的消息试图将原来的动静压下去。   效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脑子不灵活的,没多久就被糊弄过去了,只有那些脑袋灵活的,反而坚定了先前的想法,越发觉得李家不是什么好东西。   倘若不是心中有鬼,何至于此?只是他们碍于李家家大业大,不好多言,心里猜测得再多,也不敢当众再说什么了。   毕竟,之前会芳楼里批倪家批得最凶的那位说书先生,如今已经被赶出会芳楼了,听说还被打断了一条腿呢。   真是可怜。   至此,那轰动一时的话本,就这样不生不息地被压了下去。   李家老爷和李肆对此还算满意。虽至今没有找到作乱的人究竟在哪儿,可是事情被控制住了,李家的名声也暂且保住了。   如此过了好几日,县城里头议论的声音渐渐消散,直至再无人提起那凭空出现的话本子。   李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县衙那边的杜县令也一样。李家那些破烂事,杜县令其实一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从一开始便选择视而不见,没有多管。   如果他再年轻个十岁,兴许拼上前程也要将李家一网打尽,还那些女童一个公道。只是他如今已经没有那个志气,也没有那个胆量了。   官场不易,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李家那边却有个吏部侍郎,一个不好,他此次任满的调令就不是升而是降了。他花了十年的功夫,才挣来了金坛县这么一个富裕之地,实在不甘心再去那等艰苦边远之境。   李家能安然无事,对杜县令来说也是再好不过了。否则闹大了,他便是再不想动李家,也必须得动了。   眼见事态平息,杜县令这才吩咐底下道:“你待会儿去李家一趟,就说我刚得了一幅画,想要请李家老爷前来共赏。”   小厮领命下去,只是刚出了门,便看到前头来了好几个身着官服之人。打前头的那个人面生得很,且看着极为威严克制,让人见之生畏。   小厮正看着,忽然被那人眼风一扫,吓得他心里一“咯噔”,顿时就就不敢动了。   待那人走到跟前,只听他问道:“杜县令在何处?”   小厮下意识地指了指右边的屋子。   “多谢。”那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领着众人进去。   小厮观望了好一会儿,最后私自做了决定,先不去李家送信儿,等这些人走了,确定没事儿了,他再过去吧,免得害了县令老爷。   且说杜县令这边刚坐了下来,还没有消停多久,屋子里便突然闯进来许多面生之人。   杜县令正要呵斥,却见为首的那人身着一身熟悉的官服,嘴边噙着一丝让人不适的笑,渐渐走近:“杜大人,许久不见,可还安好啊?”   那人笑着同杜县令打了一声招呼。   “原来是……周大人。别来无恙。”杜县令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谁,府城县衙里头赵府尹的佐官,周府丞周铎。   杜县令忽然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果然,下一刻周铎的话便印证了他的想法,“既然杜县令在此,那周某就长话短话。此次周某前来,是受府尹大人之命,特意调查李家一事。”   杜县令张了张嘴:“李家?李家犯了什么事儿?”   周铎笑了笑:“原来杜大人还不知道呢。”   杜县令不动声色地道:“我确实不知道,不知周大人可否解惑一二。”   “先前有人给府尹大人送了信,言语之间,皆暗示李家有位公子手段暴戾,视人命如草芥,残害多名女童。大人看了之后,愤怒异常,本想着亲自过来审问,无奈府城那边杂事处颇多,一时半会儿都抽不开身,便特意委派我前来料理这一桩公案。”   杜县令听着,眼中还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暗示?这岂不是没有证据。”   “瞧您这话说的,无风不起浪,我这不是来取证了么。”周铎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杜县令一眼,“我本想要杜大人助我一臂之力的。只是来时在路上听闻,杜县令与那李家老爷私交甚笃,是故,心中总担心杜大人会分不清公事私事,徇私枉法,正犹豫要不要让杜县令插手。”   杜县令容色一正:“公是公,私是私,杜某做事一向公私分明。”   “那便好。”周铎点了点头,“那就请杜县令升堂吧。”   他让开了位子。   杜县令握紧了拳头,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再给他多想的机会了。   去里间换了一身坐堂的官服之后,杜县令这才让人击鼓升堂。   因有周铎在旁边盯着,杜县令一点儿传话的机会都没有。所以等到李家父子被传至县衙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是懵的。   李肆不认得周铎,可李家老爷看到那眼熟的官服,却一下就明白了今日这一出是因为什么。   府城那边插手了。   这边如此大的动静,县城里头也不是毫无所知。李家的事儿本来就有许多人在观望,如今听闻李家父子被押到县衙里头了,众人哪里还待得住,连忙放下里的事儿,一个个都围在县衙外头等着围观审案呢。   杜县令见人齐了,便要开始审问。   “稍等,”周铎挥手示意杜县令先停一停,“还有一位没来。”   杜县令不明所以:“何人?”   周铎没有明说,反而卖了个关子。   杜县令眉心深锁,他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说话的功夫,正好有人从县衙外头进来。来人只一身月白衣裳,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两侧人见他过来,纷纷避让出一条路来。   周铎看到他,朝着杜县令示意:“这不就来了么。” 第50章 真相大白(捉虫)   “顾邵?”杜县令眯着眼睛,看向来人。   周铎挑了挑眉:“看来杜大人同顾解元也是熟人了。”   杜县令回得一派自然:“周大人也说了,这位可是解元郎,这金坛县乃至镇江府,想必也没有几个人未曾听过顾解元的大名吧。”   顾邵八风不动地站在下首。   他既然来了,也就不会再顾忌杜县令了。   杜县令说完,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说了一句含义不明的话:“当日顾解元巧用银字破案着实叫我等大开眼界,莫不是,今日顾解元也路见不平,想要大显身手,破了李家这案子?”   “路见不平是真。”周铎接过了话,“府尹大人收到的信,正是顾解元所写。顾解元听闻金坛县内盛传多时的故事,心中愤慨,这才修书一封,请府尹大人派人着手检查。此事也是多亏了顾解元,府城那边,才不至于被人蒙在鼓里。今日开堂坐审,顾解元理应在此。”   杜县令怔住,而后笑问道:“没想到顾解元同府尹大人也如此相熟。”   周铎颔首,却并没有解释什么,看着像是默认了杜县令的话。   杜县令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小看了顾邵。   也是……都能得王翰林的垂青,那这赵府尹,自然也会对其另眼相待。杜县令心里有了成算,这才客客气气地朝着顾邵点了点头,又让衙役搬了一张凳子,请顾邵先坐好。   顾邵也不矫情,撩了一下袍子,当场就坐了下来。   他还是头一次在县衙里头坐着看戏呢。也不对,今儿这场戏,他也是其中之一。   顾邵瞧了场中的父子两人,不可抑制地扬了扬嘴角。   风水轮流转,真是有趣。   李肆满脸阴翳地看着顾邵。   当初陈峰说这件事是顾邵捣鬼的时候,他还不大相信,总觉得一个穷酸的解元没有这样大的能耐,却不曾想,这样一个穷酸的解元,竟然真的将他们李家给套进去了。   仅仅只凭着一封信。   “升堂——”转眼间,杜县令便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李家老爷同李肆站着没动。   周铎对左右使了个颜色。   旁边的官差下去,举起板子,狠狠地朝着两个人腿上扫过去。   “咚”地两声过后,李家父子两人都跪在了地上。两人都有些懵,也不知是疼懵了,还是被这架势给震懵了。这金坛县,谁人敢下李家人的面子!   直到此刻,他们父子二人才有所意识,府城这边来的人,当真是来者不善。   李老爷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只觉得一张老脸都丢尽了,他瞧着周铎,不忿道:“不知这位大人是哪方人物?”   周铎靠着椅子上,懒得搭理他。   杜县令咳了一声:“这位是赵府尹身边的府丞,周大人。”   “赵府尹么?”李老爷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家一个堂弟,也是在府城当官儿,与赵府尹私交甚笃,他便是——”   “他是谁我没兴趣,也不想知道。”周铎冷冷地打断李老爷的话,“今儿是审你家的案子,你若真想把那府城的和京城的也一道拉下水,一道沾一沾霉气,那我也不介意。”   李老爷被堵的一口气差点没缓出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杜县令转向顾邵:“顾解元,你今日控告李家,可有证据。”   顾邵微微点头:“自然是有的。”   说着,他便朝着外头的人群里头看了一眼。   不多时,便有一个汉子从里头走了出来。这人是上枣村附近的一户农家,之前也将女儿卖到了李府。不同的是,别人家卖女儿只是为了那几两银子,完全不管女儿家的死活,他们家卖女儿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再不卖,兴许全家都会被饿死。   女儿在李家出了事儿之后,王家人心里不是不愧疚,只是李家家大业大,不能得罪,他们除了将苦往肚子里头咽,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这也是顾邵寻到他们头上的原因。   他这些日子寻访了好几个受害的人家,结果人家一听到要对上李家,跑得比什么都快,有的甚至还骂他多管闲事,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唯独这王家人,还有些良心。   王家汉子上了公堂之后,当即跪了下来:“两位大人,小人要告吴家公子李肆草菅人命,残害小人女儿性命。”   杜县令问道:“你是何人,家住何方?”   “小人乃是上枣村人,姓王,名叫水生,家中另有一妻三字。两年前因收成不好,家中生计难以维持,这才动了将女儿卖去做丫鬟的心思。恰巧当初李家又招丫鬟,有个姓陈的年轻人说,李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家,每月里给的银子也多,卖到他家最合适不过。我们一家人,本想着让女儿签个活契,在李家做个八九年的丫鬟再出来说人家。可谁想到,她进了李家之后,就再也没能活着出来。”   说到旧事,王水生到现在还觉得后悔,匆忙抹了一把眼睛后,又继续道:“可怜她过世的时候,才将将六岁,被人用一个草席子从府里头拖了出来,浑身上下被打得没有一块好地儿。我们本来想要寻个说法,结果还没找到那李家少爷,便被人在路上狠打了一顿。还丢下了几句威胁,说,若是我们家不听话,自然会有人让我们不得好死!”   周铎听着,不由得拧起了眉。   “后来没过多久,那姓陈的年轻人又带着银子上门了。说这是李家公子给的,让我们得了银子就安分一点,还说不过就是个姑娘,命贱,没了就没了。毕竟给家里挣了这么多银子,便是死了也值。”说到这儿,王水生目光通红地盯着李肆,“命再贱,那也是一条命。更何况我女儿又不是你李家的家生子,她签的是活契!”   李肆嘲讽地笑了笑,并不屑于同这人争辩。   然而他这态度却彻底激怒了吴水生:“丧心病狂!害了一条人命,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肃静!”杜县令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口口声声说是李家公子打死了你家女儿,但口说无凭,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家里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我女儿是在李家没了的,他们都能作证!”   “那你如何证明你女儿是被李家公子所杀?”   “这……”王水生愣了愣,随即想了起来:“那个姓陈的年轻人!”   李老爷冷哼了一声:“那你就去把那个人找出来,咱们一同对峙!”   “巧得很。”顾邵悠悠开口,“这个姓陈的年轻人,前两日刚好失足落水,如今已经身亡了。”   “竟有此事?”李老爷问道。   “有没有这事,想必李老爷心中最清楚。”   “顾解元,我敬你是咱们金坛县的解元公,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那姓陈的是死是活,与我李家有何干系?”   眼看着两人要争起来,杜县令连忙制止。   静下来后,他又问顾邵可有别的人证。   如今这人证,最多只能证明人是在李家被害死的,却不能证明人就是李家公子杀的。   只是杜县令这话才刚落下,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周铎却抬起了手:“不必再传多少人证,直接审吧,从李家父子二人身边的小厮开始审问,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若不招供,再继续打。”   “另派人去李家清查,看看可有物证。”   李老爷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周大人,本案尚未断明白,难不成你还要屈打成招不成?”   顾邵凉凉地开口:“人确实是在你家里没了的,怎么能说没断明白?”   周铎也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便是身边还坐着杜县令,他也一点都没有顾忌,一面派人将几个小厮拉下去打板子,一面派人清查李家。   手段果决,一点没拖泥带水。   整个县衙的人都这手段给惊住了。这位还真是,性子刚直,毫不畏惧。   几个小厮被拉下去后,李肆身边那个收到了李老爷的暗示,咬了咬牙,瞬间站了出来。   “不必打了,人是我杀的,是我!”   顾邵听得都笑了。   杜县令问道:“你如何杀的?”   “那丫鬟平日里最爱吵闹,又嘴皮子不饶人,我跟她结仇已久,这才起了杀心。”   顾邵如何看不明白这李家人已经狗急跳墙了呢,什么招都能想得出来,他提醒那个小厮:“按律法,主无故殴杀雇赁奴婢者,减常人一等罪。伤人相殴致死,依法当绞。减常人一等,即处流三千里。”   “先不论你们李家究竟害了多少人命,还有没有减常人一等罪的宽恕,单只你一个小厮殴杀王家女儿,可是要处以绞刑的。”   顾邵探了探身子,扬着声音笑问:“想好了要怎么赴死了吗?”   那小厮瞳孔微震,面上划过一丝挣扎。   “看来是没想好了。”顾邵心中明了,这还是欠打。这小厮既然是李肆身边的,想来能知道不少事情,他朝周铎看了一眼。   周铎会意,抬了抬手:“拉下去重重地打!”   杜县令拧着眉头,有点不喜欢周铎的断案之法,在他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严刑逼供的事情。他盯着顾邵和周铎两个人看:“或许那小厮是无辜的呢?”   周铎懒得跟他废话。   顾邵轻飘飘地回了他一个眼神:“他既有心顶罪,就该让他长长见识。他若无辜,稚子何辜?”   “可再这样下去,岂非屈打成招。”   杜县令一噎,最后看了一眼李家的方向,默默地闭上了嘴。   看周铎这态度,便知道赵府尹摆明了就是想要彻底整治李家。这还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李家两位主子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头的惨叫声一直每断过,李肆一开始还能无所顾忌,到如今却只剩下惶恐不安。   过了许久,等到外头渐渐没了声音了,李肆这才稍稍有点放心。扛过了打,应该就没事了吧。   只是他还没有庆幸过久,便又听到周铎对身边人道:“泼醒,继续打。”   李肆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疯子,这人就是个疯子,他真的不怕得罪李家吗?   只是他再震惊也没用,官差用凉水泼醒了几个小厮之后,板子声又重重地响了起来。   钝刀子砍肉最磨人。   几个小厮打了昏,昏了被泼醒继续打,如此几轮之后,终于有人招架不住了。   被重新拖到公堂上之后,那小厮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顾邵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定定地瞧着他:“滋味儿如何?”   小厮想开口,只是张开嘴之后吐出的却是一口血。   顾邵甚是满意,他也知道,打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差不多了。   “啧,这点板子都吃不住,将来怎么受绞刑呢。反正你也是承认杀了人的,不如就这样拖下去打死算了,免得多吃一次苦。一次死彻底了,岂不干脆?”   小厮直勾勾地盯着顾邵。   “看着我做什么,让你受罪的又不是我。”顾邵抿嘴,蹲下身贴着他的耳朵道:“你这样狼狈,且看看你们家公子,还是人模人样的,杀人的人是他,为何受罪的却是你?”   小厮看了李肆一眼。   李肆正紧张着,看到小厮往这儿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瞪了一眼。   “看到了没?你家公子到现在都还嫌弃你呢,担心你死得不够快,连累到他身上。”   “你,你胡说……”依然是没有底气的一句话。   顾邵说完,又问了一句:“你家公子这么喜欢打人,想必也打过你吧?”   小厮瑟缩了一下:“没,没有。”   “让我想想是怎么打的,用脚踹?还是用鞭子抽?打完之后给点银子就打发你了吧,这点银子,你当宝贝一样的藏着,他却只当是喂狗了。”   “你替他挡刀,能有什么好处,往后他给的银子再多,你也没命花了。人家风光依旧,你却只能在菜市口被绞死。”   小厮咬牙,眼中渐渐浮现恨意。   顾邵继续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高低贵贱,那些人不过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才能在那儿耀武扬威。他那么对你,你就不恨?你就不想,让你家公子也尝尝被人打板子的滋味儿?”   小厮死死地趴在地上,神情挣扎。   “从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变成人人喊打的杀人犯,这落差,谁能受得了?”   顾邵说完,见他没反应,又踢了他一脚,壮似失望地起身:“看来我是白费口舌了,废物就是废物,也就只有当走狗替人担罪的命了。”   他跟衙役道:“拖下去吧,继续打。”   衙役正要动作,那小厮忽然挣扎了起来:“我招……我招!人是我家公子,杀的……”   李肆整张脸已经惨白一片了。   更可怕的是,那小厮跟了他许多年,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他一招供,李肆所有的事情都瞒不住了。   他打死了多少人,又是怎么平息这些事的,一桩桩,一件件,小厮都抖落得干干净净。   旁边那些被打的,见他都招了,也没有再咬牙死撑,一个个三言两语地控诉了起来。   其实,这些人肚子里都藏着许多不满,只是平日里在李家做事,一直没机会说出来罢了。如今招供,踩得最狠的也是他们。   李家父子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恰在此时,被周铎派去强行搜查李家的官差也都回来了。不仅扣来了李家夫人和李家小姐,还在李肆房里搜出了不少东西。   周铎亲自下去,看到官差搜出来的东西之后,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他抬手,将一根沾了血迹的长鞭扔到李肆跟前:“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李肆仓皇后退。 第51章 嘚瑟过后   几个小厮招供之后,周铎等同于当场摁着杜县令的头让他断了案子。   杜县令愿意也得断,不愿意,也得断。   李肆残害女童,前前后后害了七条人命,这事被小厮指认之后,吴澈立马派人将那些人家全都押来公堂对质。结果丝毫不差,确确实实就是打杀了这么多人,且全都是出身穷苦人家。   至于李家老爷,他派人杀害陈锋的事也已经落实,父子两人皆处死刑,即刻上奏朝廷,准备秋后问斩。   李家夫人在听到判决的时候,当场就晕了过去。李家小姐不过就是个六岁的小孩儿,除了哭还是哭。   李老爷还在叫嚣,言语之中不过就是威胁杜县令和周铎李家后面还有人,但凡动了李家人,往后也别想安稳过日子。   只是周铎既然敢审李家的案子,又怎么可能怕这些,遂干脆利落地下了令:“还不将人拖下去!”   “你们敢!”   “你以为你说死刑就能是死刑了,你算是什么东西!”   周铎脸色一寒。   左右官差见状,再不敢有半点耽搁,立刻将还在叫嚣的李老爷同失魂落魄的李家公子押去了大牢。   王水生早在李家父子两人被判了死刑之后便一脸喜色,如今看到这两人不堪的样子,一下没忍住,狠狠地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活该!”   这种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这场令人震撼的李家一案,到此时才算是彻底落幕。县衙外围观的人里头,没有一个不看得目瞪口呆的。   原本那话本子出来之后,他们便猜到李家兴许真的害了人,可他们没想到,真相远比他们想的要可怕的多。七条人命啊,还都是稚龄孩童,沾了这么多人命还能若无其事地在县城里头待着,简直比厉鬼还要可怕。   幸亏这人最后被判了死罪。   虽说这死刑还得上京奏报,但这事本就是证据确凿,且还有府城那边插手,必定不会有变。这李家父子,是死定了!   想到这里,众人又不由得佩服起了那位周大人和他们的顾解元了。   佩服周大人是因为被周铎雷厉风行的手段吓住了,这府城来得大人果真不一样,他们杜县令都拿李家人没有办法,结果这位周大人一出手,直接就判了李家父子俩死刑,当真是再厉害不过了。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要属他们顾解元。   若没有顾解元挺身而出,这桩案子定然不会这么快就破了,那李家说不定还会继续披着伪善的皮装下去呢,想想就怪恶心人的。   一时间,众人对顾邵的崇敬之情又添了许多,但凡提到顾邵,就没有一个人不是口中夸赞,心中叹服的。   对此,顾邵是不怎么知晓了。   案子查完了,他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只是还没等顾邵有所动作,那边杜县令却一言不发的走到他跟前,语气阴沉得很:“顾解元今日,当真是让我刮目相待啊。”   顾邵抬头,直直地看向杜县令,目光并没有闪躲:“顾某不过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杜县令盯着他:“前些日子,县城里头流传的那些故事,可是你的手笔?”   “杜大人这是在兴师问罪吗?”突兀的一句话,从两人身后传开。   是周铎。   他看到杜县令来找顾邵,想也知道两人之间的谈话必定不会愉快,所以便跟着过来了。   杜县令被这话膈应到了,遂解释道:“并没有,只是心中不解,想要请顾解元解惑罢了。”   周铎扬了扬眉梢:“用不着顾解元,我就能给你解惑。送故事的人不一定是写故事的人,写故事的人不一定敢去送故事的。你所谓的话本,并不是顾解元写的,顾解元只是有所听闻,便将这话本上的故事送到了府尹大人那里。如何,我这样说,杜大人可明白了?”   “……明白,多谢周大人解惑。”杜县令憋了一口气在心里,且这口气,注定是出不了了。   “杜大人客气了。”   周铎说完,又走到顾邵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府尹大人收到信后,倍感欣慰。当日王翰林便说,顾解元是心怀天下之人,如今看来,还是王翰林经验老道,果真没有看错人。”   “大人过奖了。”顾邵低头。   周铎摆了摆手,意有所指道:“本就是如此,若非心怀天下,有忧国忧民之心,寻常人只怕早就缩着脖子装没看见了,又岂会挺身而出?”   杜县令知道他是暗指自己,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   周铎又道:“离开府城时,府尹大人特意交代了我,说是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往后金坛县若是再有什么异动,不必犹豫,直接写信与他便是。他虽是镇江府府尹,却也不能面面俱到,许多地方,还得让顾解元您这些读书人多多提醒。往后顾解元有什么烦扰,也可来寻府尹大人。”   这话说着,就是要给顾邵撑腰到底的意思了。   顾邵没想到,这位赵大人竟然能这样给面子,当即道了一声谢。   因周铎还有话要私下同杜县令说,故而带了话之后,他便没有多留顾邵。   顾邵也急着要走呢,不多时便拜别了两人。   彼时,这县衙的大堂里其实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便是留在这儿的,也倒是远远的站在旁边,并不敢过来打扰。   周铎打量着杜县令。   这杜县令他原先也是见过的,那时候的杜县令,尚且没有这般圆滑,还保留着一份匡扶正义、为民做主的赤诚之心。不过,这也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世事无常,当初那个一心为民,一举一动以恩师王翰林为表率的杜县令,早就已经死在了金坛县里头。   说不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这事,府尹大人势必会如实告诉王翰林。”周铎冷冷道。   杜县令擦了擦手心的汗,心中莫名生起一丝紧张。   “杜大人任期未满,府尹大人的意思,是让杜大人往后好生改正,切莫再犯今日之过。”   “另外——”周铎顿了顿,随后接道,“顾解元这边,也劳烦杜大人多替府尹大人盯着些,千万别让什么不长眼的人,再动到顾解元头上。这话,杜大人明白了吗?”   杜县令深吸一口气:“杜某知道了。”   “如此最好。”周铎说完,便负手离开了。   他不屑于同杜县令多说什么话。   至此,杜县令彻底歇了要招惹顾邵的心思。   府城那边的人都已经护成这个样子了,他若是再不长眼,只怕这县令都做不成。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顾邵给赵王二人下了什么降头,一个个的,竟都这般看重于他,简直就像是中了蛊一样。   顾邵这边,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才从人潮中穿了过来,一路奔到秦府。   他觉得今儿县衙外头的人都不正常。   正常的人,谁会看到他会拦着不让他走呢?那架势,一个个像是要扑上来将他打死一样。   顾邵打了一个冷颤,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他闭着眼睛走得飞快,一方面是躲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一方面,是不得不回去了。毕竟他还有功课。   在公堂上装模作样地作了这么久,潇洒是潇洒,英俊也是真英俊,可是却旷了一整个上午的功课。   也不知道先生会不会看在他今儿表现超常的份儿上,就免了他的功课。   倒是可以试试!   顾邵走得匆忙,因而也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两个人在盯着他。   眼看着顾邵已经渐渐走远,谢宣和邹成望才回过神来。   不过,谢宣想起方才在公堂之上的顾邵,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来着:“原来他这解元,还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啊。”   他们和陈峰一样,本来都觉得顾邵这解元考得有猫腻呢。如今看来,错的反而是他们。想当初四个人可都是半径八两,谁也比不过谁,可是如今混的最差的那个反而一步登天了,这滋味儿,还真的挺不好受的。   “也不知道陈峰那小子,后不后悔跟顾邵对上。”   “再后悔也没用了,”邹成望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波澜,像是在说什么平常事一般,“毕竟,人都没了……”   谢宣听到了这话,整个人都暗淡了下来:“早就说让他离那什么李家公子远一点的,他偏不听。有钱有势的,能有几个是好东西?”   邹成望耸着肩膀笑了一声。   他承认李家公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陈峰那小子,包括他们两个人,也未必就有多好了。一丘之貉而已,谁也嫌弃不上谁。   “走吧,回去了。”他道。   谢宣只敢跟着他一道回去了,临走时候还回了好几次头。只是人都走远了,回头哪里还能再看见呢。   谢宣总感觉,这一日过后,往后他们跟顾邵,或许真的就是天差地别了。   且说顾邵一路回了秦府,还没见到先生,便开始想着要怎么描述自己方才的丰功伟绩了。   然而越往下想,他就越嘚瑟。   别人吹不得,可是系统却能随便骚扰,顾邵压制不住自己的得意之情:“系统,你到现在都没说话,是不是被我今日的英勇之姿给迷住了?”   系统面无表情地放起了小礼花,语气平淡无波:“是啊,宿主真是棒棒的呢。”   “那是!”顾邵完全不介意它是否真心,反正他吹他的,“我多厉害啊,一出手就将李家连根拔起,杜县令都得罪不起的人,竟被我得罪透了!”   系统嗯嗯了两声后,又恶意地点醒他:“不过,宿主马上要去京城了,京城里可还有一位李家公子的本家叔叔呢。”   顾邵呆了一下。   “那李侍郎,可是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等闲人可不敢得罪他。”   顾邵吞了一口口水,强撑着道:“我,我招惹的又不是他,他干嘛跟我过不去。”   系统笑了:“这李侍郎最为护短,生平最见不得旁人欺负李家人。”   “反正,跟我无关!”顾邵嚎完了,心虚感却只增不减,好半天才弱弱地问一句:“系统啊,他该不会,找人套麻袋打我吧?”   “宿主谦虚了。”系统笑了笑,调侃道,“你可是一下子就拿掉了李家父子两个人的人头,这样的丰功伟绩,又岂是套麻袋就能解决的?”   顾邵攥紧了手心,想要替自己说几句话,结果越想越觉得腿软。   系统:“加油宿主,我看好你噢。”   顾邵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给自己打了气,嘴硬道:“笑话,我怕他不成?”   说着,顾邵再没有给系统说话的机会,直接一头扎进了秦先生的屋子里。   可巧了,郑远安也在。   看到顾邵进来,秦先生便招了招手:“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和你郑先生正在商议着启程上京的事呢。”   顾邵都傻了:“上京,这么快得吗?” 第52章 准备离开(捉虫)   “什么叫这么快,不是早就与你说好了吗?”郑远安一脸不快。   顾邵鼓了鼓腮帮子:“我还想多留两天呢。”   两个先生在前头,就等于是两座大山压着,顾邵并不敢说得多大声,生怕被他们听到了又是一顿臭骂。   顾邵对上京从来都不积极,刚才被系统吓了那么一遭,便更加不想去了。   只是郑远安却不想继续纵容他留在金坛县,见顾邵这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郑远安不想来气都不行:“怎么,你难不成还破案破上瘾了,想要继续就在着金坛县当青天解元公不成?”   “学生不敢。”顾邵立即道。   “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敢得很呐。”   本来就不敢嘛……顾邵这下连说话都不敢了。行吧,反正他说什么都是错,每次都是这样。   秦先生也不帮自家学生,等郑远安骂累了,这才给他递了一杯茶:“县学那边都安排好了?”   “早已经安排妥当了。”   秦先生点了点头,“既如此,早去也好。”   顾邵憋了一会儿,眼下才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几时走啊?”   “后日便走。”郑远安干脆道。   顾邵抢着说道:“那我明日得回家一趟,我爹娘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我得安排安排。”   郑远安皱眉:“上次我同你说的时候,不是让你先告诉你爹娘的吗?”   顾邵声音极小声:“我……我忘记了。”   而且他总觉得还有时间,不用那么着急的,谁知道郑先生这边催的这么紧啊。   回京过年,往后再推一个月也不是不可以啊,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着急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也是奇了怪了。   听了这话,郑远安都恨不得给他一个白眼了。这么没有成算的人,究竟是怎么考中解元的?!   骂是骂了,不过顾邵还是如愿以偿地得了一整日的假。   一整日啊,换做平时他肯定是要高兴得疯了,可是这回兴致却不怎么高。   顾邵打街上走了一遭,避开那些奇奇怪怪的想要跟在他后面的人,又买了一堆东西后,方才坐着马车回家了。   上枣村,陈金莲和顾大河正在听旁人吹自己儿子。   县城里头的消息传得毕竟没有那么快,如今他们能听到这事儿,还是多亏了村里去县城里赶集的那几个人。他们本来好好地赶集,看到那么多人都围在县衙旁边,心头顿生好奇,这才上赶着过去看了一下。   就看了一眼,便发现顾邵也在里头。   这可不得了了,顾邵可是他们上枣村出的头一个解元公啊,他的事儿,上枣村的人能不上心吗。几个村人挤在那儿,愣是从头看到了尾。   还意犹未尽。   本来顾邵从县衙里头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打算跟上去好好寒暄几句的,无奈想要跟上去的人太多了,一个个热情得可怕,似乎是将他们的解元公给吓倒了,所以这几个人也就没能挤到顾邵跟前。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比旁人知道的多许多。   回了村之后,几个人便拿着县衙里头的见闻,跟旁人吹嘘了起来。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自豪得就像自己整垮了李家一样。   陈金莲也在里头,她就喜欢别人夸她的儿子,只担心他们夸得不够厉害,夸得不够狠。   众人说得正热闹,一时间,里头忽然有个人反应了过来,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咦,当初顾家想卖小妹,是不是就是卖给这李家啊?”   一言出,一窝人忽然都静了下来。   张氏见陈金莲瞬间拉长了脸,不禁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如今白白给人留了话柄。   正琢磨着该怎么将这事给圆过去,却见里头立马有些人替顾邵说起话来了:“估摸着顾解元是不知道吧。”   “就是就是,肯定是不知道被人骗了。”   “对,要是知道的话,怎么可能还会把人卖去李家。”今儿去县衙的那几个人信誓旦旦地道,“你们没亲眼看见,所以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那李家父子之所以能落网,可全都是顾邵的功劳。连杜县令都不大敢得罪李家,只有顾邵敢。若他一开始就知道李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家哪儿能蹦跶得这么久?”   到此时,陈金莲的脸色才好看了些:“确实是这个道理。”   有人替顾邵说了话,将这事儿给略了过去,众人便再没有揪着不放了。   说到底,同在一个村,顾家好了,他们才能沾光,如今他们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正吹着呢,就看到不远处过来一辆马车。   陈金莲对秦家的马车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看着马车停在自家门前,陈金莲便吆喝了一声:“散了散了,我要回家看我儿子了。”   “顾解元回来了?”里头有人兴奋起来,想要跟着一道过去。   陈金莲倒是没有冷脸,只说:“想看的明儿再来看,先叫我们邵哥儿休息休息。”   “也是,解元郎今儿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咱们不能打扰了解元公休息!”   众人对此表示理解,不再闹着要跟上去。反正都是一个村的,明儿还能看到。   陈金莲摆脱了一窝子人,便忙不迭地回了家。   一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憨憨的笑声,一老一少。   老的那个对着手里的酒壶笑出了褶子;小的那个举着珠花,一头扎进她儿子怀里。   对于小妹,顾邵总归是纵容的。见她扑过来后,便自然而然地将人抱了起来,又接过她手里的新珠花帮她戴到小揪揪上。   “好看!”顾邵赞道。   小妹捂着脸,从手指缝里看着顾邵,娇憨地笑着。   她这段时间脸蛋又圆乎了些,抱在怀里也有了分量。   陈金莲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蹙眉道:“又乱花钱了。”   顾邵回头,跟他娘打了一声招呼,道:“不值多少钱。”   “那也不能使劲儿买吧,家里又不缺。”陈金莲看了顾小妹那一堆东西,又看了看顾大河手里的酒,心疼得要命。这可都是儿子的钱啊,就这样白白的花了,“下次回来可不许再这样破费了。”   顾邵正了正容色:“下次回来,兴许得到明年四月份了。”   陈金莲惊诧道:“怎么,这就要去京城了?”   顾邵点了点头。   “怎么这么快?”顾大河也放下手里的酒。   顾小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快,但是她隐约间猜到,哥哥好像要离开了。顾小妹抓紧了顾邵的衣裳。   顾邵想把她放下来,无奈小妹抱得太紧了,他也不好松手,遂抱着人坐在了椅子上,一边同爹娘解释:“这是郑先生的意思,说是早点过去,到时候才不会慌了阵脚。再说,如今入了秋,最适合出行,再耽搁些,指不定天儿就要冷了。”   顾家夫妻俩对这些事情都一窍不通。只是他们习惯性地信任顾邵的先生,不论是那位秦先生还是这位郑先生。   陈金莲对着房梁叹了好几口气。   虽然早知道要儿子要去京城,可是一下子这么赶,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顾邵见他们这样,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只是陈金莲与顾大河到底还是不舍得让儿子为难,须臾间便收了许多不舍,还跟着道:“既然是你们先生说的,那肯定是错不了的。”   “他说什么时候去便什么时候去吧,你听他的便是。”   顾大河也道:“就是,上了京城,一定要听你们先生的话,我听说京城人都比较凶,又不讲道理,吓人得很,你可千万得跟紧你们先生。”   “爹,你这是听谁说的呀?”顾邵哭笑不得。   顾大河一脸肯定:“反正他们都这样说。天子脚下的人,都只会仗势欺人。”   顾邵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为了不让爹娘担心,顾邵还是耐着性子仔细地解释了两句。他也没有说别的,只说那郑家老爷是礼部尚书,位高权重。   顾大河夫妻俩也不知道礼部尚书是干什么的,不过听着挺厉害,那应当是错不了的。   顾邵在家里只待了一晚上,第二日中午,他便带着顾小妹回了县城里头。   带小妹去秦府,是他昨儿同先生说好的事。   顾邵知道自家爹娘的性子,他要是一走,说不定要不了多长时间,爹娘又会使唤上小妹。只有让他们看清楚先生和师娘又多看重小妹,他们才会对小妹上心一些。   顾小妹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她哥哥让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自始至终都乖乖的,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家里这边解释了清楚,顾邵又抽空去了一趟陈家。   相交于自己家,陈家这边便好说多了。   陈秀才最关心的,是顾邵又没有钱花。虽然顾邵说了自己不缺钱,但是临出门的时候,陈秀才还是塞了不少钱给顾邵。   “出门在外,最不能缺的就是钱了。”   “礼哥儿那你也别担心,总归还有我们看着呢。”提到顾礼,陈秀才估计觉得挺满意的,“他最近一回来就去屋子里写功课,不知道有多用功呢。”   顾邵听着就笑笑:“那确实挺用功的。”   “可不是,假以时日,肯定能跟你一样出众。”   陈秀才还在絮絮叨叨,李氏却朝着屏风那儿看了一眼。   屏风后面,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打从刚才开始就躲在那儿。   罢了,藏着就藏着吧。   李氏摇了摇头,也没让她出来。毕竟现在出来也实在不像话。   顾邵只在李家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连晚饭也没有留。郑先生那儿催得紧,他还得赶回去收拾行礼。   陈秀才虽然遗憾他连顾礼都没能看一眼,但顾邵要走,他也没好拦着。   直到人走之后,陈秀才才在那儿感叹:“当初定下顾邵的时候,谁能想到还会有今天呢。”   李氏没说话。   陈秀才又忍不住在那儿自吹自擂:“还是我慧眼识珠,厉害厉害!”   李氏无言以对,遂不理他,朝着屏风那儿唤了一声:“出来吧。”   片刻后,屏风后面果真探出来一个身着粉衣的身影,她大约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发现,搅着手,一脸的局促。   李氏却看得头都疼。   这父女两个,心都偏到了一个人身上。   ……   第二日,顾邵早早地起身,背着自己已经收拾好了的包袱,拜别了先生和师娘,一路出了秦府的门。 第53章 路遇熟人   才踏出了大门,刚准备走,忽然腿上一沉。   顾邵低下头,便看到大腿上挂着一个小孩儿。   大眼对小眼之后,顾邵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这些天好好待在这儿,要听先生和师娘的话知不知道?”   顾小妹瘪了瘪嘴,还是不想松开。   “你若是不松手,回头我要被郑先生骂了,真的想看哥哥被骂不成?”   自然是不想的,顾小妹委委屈屈地收回了小手。   秦先生和周氏也在旁边。周氏看着小妹这么舍不得她哥哥,笑吟吟地从门口那儿走下了台阶,将小妹牵到旁边:“你哥哥是要进京赶考去的,等他考完回来,你的举人哥哥就要变成进士哥哥了。”   “进士哥哥?”小妹歪了歪头。   她其实也听不懂这两个有什么分别。   周氏解释道:“反正,会比现在更厉害,小妹听话,可不能挡了哥哥的青云路。”   顾小妹懵懵地点了点头。   顾邵对着她笑了笑,而后转向先生。方才已经拜别过了,只是有些话,顾邵还是忍不住想要多说两句:“小妹和顾礼两个,还得劳烦先生多看顾一二。”   小妹他不担心,毕竟她从小就听话懂事。至于礼哥儿那边,只要先生偶尔过问一下,以礼哥儿那胆小鬼的性子,肯定不敢惹出什么出格的事。   秦先生不耐烦道:“这么点事,也值得你来来回回说这么多遍?我看你郑先生的话一点儿没错,明明是个读书人,怎么做什么事都这么婆婆妈妈的。”   顾邵讪笑一声,不好辩解。   他这不是放不了么。摆平了小妹,正打算这就去郑先生那儿,那边却又来了好几个人。   顾邵一看,很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陈金莲也怪别扭的,她本来跟丈夫一块儿过来,准备给儿子送送行,谁知半路上又遇到了了陈家的人。   陈金莲跟李氏又不对付,这一路都别扭得很。好在他们过来的还算是时候,儿子还没有走。陈金莲快步赶过去,看到了顾邵的包袱:“邵哥儿你这是,要走了?”   顾邵点了点头:“不是说了不必过来送得吗,怎得又过来了?”   陈秀娘左手牵着陈瑾瑜,右手牵着顾礼,不好意思地站在爹娘身后。   她昨儿才知道顾邵要进京赶考,本来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的,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也不大好意思说。这次送行,倘若不是瑾瑜和礼哥儿闹着要一道儿过来,恐怕她也是没有勇气过来的。   “还能因为什么?这不是惦记着你么。若不趁那个机会再看两眼,下次见到你可就是大半年之后了。”陈金莲碎碎念着,“知道你有先生带,可是京城毕竟比不得自己家,在那还是得好好照顾自己。银子什么的都带好了吧?”   “带了带了。”   “到那边该花得一定要花啊,千万别舍不得。”   顾邵捣蒜似地点头。他当然不会舍不得,论乱花钱,他可是个中能手。   离别在即,陈金莲心里不知道有多少的话要交代,所以一直拉着顾邵不放。后头的顾礼看得小眉头直皱:“娘,你扒着大哥不放干什么,我们也有话要说呢!”   顾大河也在旁边劝:“是啊,一人说一句就够了。”   没看到亲家公一家都在旁边干等着吗。顾大河也是能看得懂脸色的人,方才他婆娘一直拉着儿子说话,那陈家姑娘可是都在旁边盯着看呢,想说话又不敢说,怪可怜的。   陈金莲转过身,狠狠地白了他们父子两个一眼,却又不得不让出了位子:“有什么话赶紧说,别耽误了我们邵哥儿启程!”   顾礼笑嘻嘻地跑了过来,一下扑在了顾邵的大腿上:“大哥,我今儿可是特意过来给你送行的,感不感动?”   “好感动啊。”顾邵敷衍地笑了笑,“是为了不去学堂,所以才特意过来的吧。”   顾礼心虚地移开眼睛:“才不是呢。”   “真的?”   “真的!”顾礼使劲儿点了点头。   且还在心里告诉他自己,今儿过来就是因为舍不得哥哥,可不是因为不想去学堂读书,不想去做功课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学堂里的那位先生对他尤其在意,每回上课都要点到他,顾礼又答不出来,所以被罚的功课比谁都要多,简直能逼死人!真是太可怕了。   顾邵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对这个臭小子来说,他这个大哥还没有一块糖来得重要。一天到晚的净想着吃糖,还有疯玩儿!   不过么……顾邵勾了勾嘴角,等他走了之后,有这臭小子好受的。   秦先生和顾礼那位先生他可都打了招呼了,往后的功课,只会越来越多的。   在顾邵了然的目光下,顾礼渐渐败下阵来,他退后了好几步,将陈秀娘推了出来:“陈姐姐,你不是也有话要说吗?”   陈金莲看得都肉疼。   这才几天的功夫,礼哥儿这臭小子就彻底被人收买了,也忒不中用了。   顾邵看着到眼前的陈秀娘,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陈秀娘偷偷看了顾邵一眼,而后又缓缓挪开目光,在底下缠着手指头。   顾邵本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见她眼神闪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神也开始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周围成过家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移开眼睛。   谁还没有年轻过呢。   只有顾小妹几个人什么也不懂,所以看得弄名其妙。   顾礼觉得怪怪的,挠了挠脸,正要大声嚷嚷,却被周氏先一步拉到旁边了。   周氏对着他摇了摇头。   顾礼瘪瘪嘴,不情愿地退到一边,搞什么呀,半天都没人说话,可憋死他了。   顾邵也快憋死了,他没好意思再看人家姑娘,却又觉得此情此景着实微妙得很,微妙到连他都感觉到了。顾邵小心地在心里问了一句:“系统啊,我是不是要先开口啊?”   “你说呢?”   “我说……要我说……还是让她先开口好了。”顾邵闭着眼睛理所当然道。   系统叹了一口气,它累了,不想说话。   这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却谁也没有先开口,陈秀娘攥紧手心给自己打气,再一次主动了一次:“其实,我——”   “我说你到底走不走?”后面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彻底打断了眼前的静谧。   陈秀娘松开了拳头,咽下了要说的话。   顾邵看到一脸不悦的郑先生,很有点紧张不安。昨日说好的,他早上去郑先生的府上等着,时辰到了再一块出门。   可如今郑先生却自己过来了,那必然只有一个原因——郑先生已经在那边等得不耐烦了。   他竟然让郑先生等得不耐烦了!   顾邵一个激灵,立马解释:“要走的,只是方才我爹娘他们过来了,想要多说几句话,所以才耽搁了一下,我马上就走!”   郑远安这才看到,顾邵爹娘也在这儿,旁边还站着一个乖乖巧巧的姑娘家。郑远安虽然没有见过陈秀娘,这一下就猜出了她是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远安自然要给顾邵面子的,立马收敛了火气,变得跟平时待客一模一样:“原来如此,那也怪不得你。只是时辰已经不早了,咱们还得赶路,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   顾邵擦了擦汗,庆幸自己没有挨骂。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陈秀娘:“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陈秀娘笑了笑,“一路小心。”   顾邵也冲着她笑了一下:“我知道。”   “保重。”   还有,早去,早归……   陈秀娘轻轻一笑。   两人对望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那边郑先生还在等着,何况今儿确实要赶路,去晚了只怕遇不上合适的客栈。顾邵最后对着众人拜了一下,又转向他爹娘拜了一下:“爹娘,我得走了。”   陈金莲微微哽咽:“去吧。”   顾邵心里沉甸甸的,总有种自己若是不真考个进士,回头便对不住爹娘先生的感觉。   唉,尽力而为吧,他安抚自己道。   与众人拜别之后,顾邵便跟着郑先生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顾邵还能看到他们站在那儿,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   顾邵见他们还在挥手,心中大为感动。   郑远安看着他这幅几乎要死要活的样子,直接开口道:“真那么感动的话,考个状元不就成了?”   “……!!!”顾邵擦了擦眼睛,立马收回所有的离愁别绪,露出一副淡定的的模样。   “你也就这样出息了!”郑远安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顾邵就当做没听见。笑话,光是系统逼着他考状元就足够顾邵生不如死了,再加上一个郑先生,那他还活不活了?   今儿想必是最宜出行的,一路上,马车都没有停下来过。在县城里头走得顺顺当当,出了城之后,也行得十分稳妥。   本来郑远安还担心天黑之前找不到别的客栈,谁想到还没到傍晚,他们已经途径一个县城,如今已经到了下一个县城里头了。   车夫找到了一处客栈后将马车停下。   顾邵下了马车,正想夸一夸车夫选了这客栈看上去还不错,便发现里头一个小二骂骂咧咧地将两个人推了出来。   小二一边推搡,一边骂人:“看着人模人样的,竟然白吃白喝,也不想丢人!”   “我都说了,我们的钱肯定是被那小偷偷走的,进客栈之前明明都还在的。”   “呸呸呸,怎么着,还想赖到我们客栈头上?穷光蛋就是穷光蛋,摆什么阔呢,今儿还真是倒了邪霉,怎么就碰到你们两个又穷又装的!”   被推出来的明显是一主一仆。   穿的都还可以,只是拉扯之间,形容略显狼狈。   那小厮还想再争辩一句,他们家公子却已经没脸再待下去了:“算了,别说了。”   小二扬了扬脑袋:“是啊,等去了公堂再说也不迟!”   小厮气得跺脚,可又没有办法。   确实是他们大意了,要不然也不会白白丢了银子。   如今在这里争来争去的也没有什么意思,可这会儿回去拿钱,天知道他们会不会饿死在路上。   两人满脸颓然地转过身,只是才刚走了一步,那位公子便已经呆住了。   四目相对,顾邵比他更呆。   “吴……吴兄?” 第54章 冰释前嫌   对视过后,吴澈狼狈地转过视线。   顾邵大概也知道了他在尴尬什么了。当初鹿鸣宴的时候,他们俩就闹得不是很愉快,今儿再碰面,却碰上吴澈被人赶了出去,在陌生人面前丢了面子还好,在认识的人面前丢了面子,这可真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了。   郑远安也走了过来,打量了对面两人一眼:“这位是?”   顾邵反应了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吴举人,表字水清,是今年乡试的亚元。”   说完,顾邵又对着吴澈道:“这位是远安居士,郑先生。”   “原来是远安先生,久仰。”吴澈率先行礼。   郑远安也回了一下。   那小二在旁边看了半天,听到顾邵说了亚元两个字之后瞬间笑喷了:“还亚元呢,哪儿有吃东西不给钱的亚元,快别给他们读书人丢脸了。”   顾邵皱眉,没有看吴澈,反而看了他旁边的小厮一眼:“怎么回事?”   小厮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见到有公子相熟的人过来,总算是能发泄一二了:“我们本来在他家吃饭,准备吃完以后留下住宿,可是吃到一半,忽然有个人朝着我们这边摔了一跤。我和公子看他不是故意的也就没有管。谁知道结账的时候,却发现钱袋子不见了。”   “你们自己弄丢的怪谁?”小二他的鼻子骂道。   “可方才我们进客栈的时候,钱袋子明明都还在的。”小厮气得都快哭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而且我们找那人理论时,你们竟然还护着他,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呢,整天净想着坑蒙拐骗。”   “人家可是付了钱的,我们不护着他,难不成还护着你?多大的脸啊,不给钱还嚷嚷上了!”   顾邵听他们一人一句,吵得旁人头都疼,忍不住打断道:“那人如今何在?”   “早就走了。”小厮委屈道,“我们本来想要拦着的,可是一屋子的人,谁都不信他偷了东西,就这么硬生生地放走了。”   顾邵也是无语了。   这主仆俩,叫人说什么好呢。这毕竟不是金坛县,人生地不熟的,顾邵也不好替人出头,那银子,想想也知道要不回来了。   吴澈也羞愧地低下了头,难堪得很。   顾邵也不再追问什么了,只转头对着那个小二问道:“他们今日花了多少钱?”   “五百文。”   “你胡说!”小厮立马跳了起来,指着小二的鼻子骂道,“坑人也不带你这么坑的,我们最多只花了一百文,还是你们酒楼饭菜贵,这才吃了这么多。五百文,你怎么不去抢呢!”   顾邵打开自己的钱袋子,拿出一百文扔给了小二:“行了,和气生财,你也别嚷嚷了,拿着钱快回去。”   小二得了钱,也不再纠缠辱骂什么,捧着铜板儿,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吴澈主仆俩。   管他什么亚元不亚元的,身上没有银子,便是状元来了,他们也不会接待的!   顾邵看得无语。   虽然还没有进去过,但是单看这小二,便知道这家客栈必然不会太好。顾邵询问地瞅了郑先生一眼:“要不,咱们换个地儿?”   郑远安也没有拒绝,直接转身就走。   顾邵还以为他生气了,有点愣住。   走了几步,见顾邵还呆在那儿,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不是说要换吗,还不快跟上来!”   “哦。”顾邵赶紧跟上,只是也不忘回头叮嘱吴澈一句,“吴兄你也一同过来吧,不管有什么事情,待我们商议之后再说。”   这世道就是这样,没钱寸步难行。好歹也是见过面的熟人,顾邵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吴澈也是没办法了,最尴尬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会儿再面对顾邵,反而觉得没什么了。   他身边的小厮也将马车赶了过来,主仆俩跟着郑先生的马车赶到了另一处客栈。   他们俩吃过了晚饭,郑先生同顾邵却还饿着肚子。是故,几个人说话的地方又挪到了客栈的饭桌上。   吴澈坐下之后,顾邵便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吴澈摇了摇头:“多谢顾兄,我方才已经吃饱了。”   “那你喝些酒。”顾邵说着给他递了一杯。   要是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就这么干坐在这儿看他们吃,那得多诡异啊。   吴澈这才没有拒绝。   饭桌上,主仆两个才将事情的原委同顾邵和郑远安说了个清楚。   原来,吴澈也是进京赶考的。吴家在当地也算是远近闻名的耕读之家,吴家的本家在京城可是江宁侯府,名副其实的高门大户。此次吴澈提前进京,去的就是江宁侯府。   本来出行之前,吴家就已经给他将一切都置办好了,只是吴澈有心轻装出行,以便在途中多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知道民间疾苦,所以最后就只带了足了盘缠,领着自家小厮,驾着马车就出来了。   原本计划得挺好的,谁知道才出来不久,便被那小偷彻底打了脸。   顾邵听完了这些事,心中对吴澈佩服得无以复加。   究竟是有多单纯,才会为了吃苦而吃苦?换了他,如果家里人给他安排的整整齐齐的话,那他还考什么会试,直接在家混吃等死继承家业便是了。   是肉不好吃,还是觉不好睡?没事过来体验民间疾苦,这可真是……天真!   顾邵也是服气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顾邵问道。   吴澈叹息一声,也不介意在顾邵跟前丢面子了:“不瞒顾兄说,我也正在愁此事。方才想要同青砚打道回府,可是如今我二人都身无分文,便是日夜兼程,只怕也会饿死在路上。”   “那就别回去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先生突然开了口,“你要去的是京城,我们也要去京城,不如结伴而行,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可是……”吴澈想说这样实在是太麻烦人家了,可他如今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便只好应下,感激道,“多谢郑先生与顾兄了,待来日进京,吴某必定厚礼相谢。”   郑先生摆了摆手。   他也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肯出手相助,无非是看在这后生跟顾邵认识,往后,说不定还能给他学生一点助力。   毕竟,江宁侯府,确实是个可拉拢的势力。   郑先生脑中闪过京城里中打头的那几家,便沉下心,专心吃饭了。   相较而言,顾邵反而是想得最少的那一个。他出手相助,无非是因为上次实在被系统坑惨了,想要在吴澈面前挽回一点面子。   至于别的,他也压根想不到。   入夜。   郑先生同顾邵都已经睡下,毕竟赶了一天的路,再好的身子也挨不住。   二楼的客房中,吴澈却还没有睡下。   小厮拿着剪刀剪掉了一截烛芯,看着还在读书的公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公子,您还不睡啊?这都多晚了。”   “你要是觉得困,就先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小厮摇了摇头,却没有听他的话下去睡觉。这小厮名叫青砚,算是吴澈身边最得用的一个小厮了,从六七岁时就进了吴家,一直伺候吴澈,到现在也有十多年功夫了。   吴澈这会儿其实也没太看得进去书,他想着今天白天的乌龙事。一想到自己竟然在顾邵面前这样丢人,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得没眼看。   他这半辈子,过得都是顺风顺水。   家世好,妻子好,读书也好,偏偏在顾邵身上栽了一个跟头,哦,不对,是连栽了两个跟头。   吴澈放下书,很有点生无可恋地问了自家小厮一句:“青砚啊,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语毕,直接把青砚都给问愣住了。   这话怎么答,难不成还真要他回答自家公子很蠢?   真这么回,蠢的那个人就变成他了。青砚回得瓮声瓮气:“公子您也别太往心里去。咱们是头一次出远门,难免没经验,多出个两次门,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说来说去,也要怪那贼人太可恶,竟然能偷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好在遇上了顾解元和郑先生,要不然,指不定咱们得露宿街头了。话说,公子您跟顾解元究竟怎么认识得啊,之前也没听您提起过他。”   吴澈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去睡觉了。”   青砚站起来,收拾了桌子,等他们公子睡下之后,才又掐掉了蜡烛。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吴澈洗漱完,客栈便有小二送来了早饭。   他昨天睡得怏怏,今天醒来也没有多少精神,提不起劲。等到吃过早饭下楼的时候,巡视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看到郑先生和顾邵的影子。   吴澈叫来青砚:“顾公子呢?”   “在外头呢。”青砚往前指了一下。   吴澈也走了出去,才刚出了客栈的大门,便看到顾邵被好几个小孩儿围在中间。几个小孩儿一个个都伸着手,叽叽喳喳地找他要糖吃。   顾邵被围得无路可逃。   这明明是他的糖,他早饭的时候想吃一颗,结果一拿出来就被郑先生批了,骂他不端正。   顾邵也弄不懂,为什么吃颗糖就不端正了。   待他委委屈屈地跑下了楼,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地吃一块糖,一转眼,就被这些糟心的小破孩给包围了。   顾邵诚惶诚恐:“系统,为什么他们都来找我要,我又没见过他们!”   系统无所谓道:“要就给他们呗,反正宿主不是带了挺多的吗?”   “哪里挺多的!明明就几块好吗!这儿这么多人,一人一颗,我就没得剩了!”   系统哦了一声:“那宿主你是不给了?”   “给个屁,打死都不给!”顾邵把糖袋子捂得更紧了。   几个小孩要了半天没要到糖,声音又大了许多。   他们就围着顾邵不肯走,一方面是想要吃糖,一方面也是因为顾邵长得好看,比旁人都要好看。小孩儿可不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吗,顾邵这样的,他们就爱粘着。   而且他们有种预感,找这个漂亮哥哥要,肯定能要到的。   几个孩子嚷嚷着更大声了。   嚷嚷到了最后,顾邵的糖袋子到底空了。   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块糖。   顾邵:“……”   他已经精疲力尽了。话说,他刚才干嘛要松口呢,咬死不给不就行了?   顾邵后悔地捶了一下脑袋。   吴澈看了全程,见顾邵这般沮丧,之前那些芥蒂突然散的一干二净。   也是,能给孩子玩到一块儿的人,能有什么心眼呢。   他走了过去,揶揄道:“原来顾兄竟是这样的童心未泯。”   顾邵下意识地捂住最后一颗,见来人是吴澈,这才放松了神情,坦然道:“没有,都是跟他们闹着玩儿的。” 第55章 挖坑填土   顾邵宝贝地藏好了最后一颗糖。   看郑先生的态度,往后应该是不会让他再吃糖了。他便是有银子,也不能当着郑先生的面再去买,至于往后去了京城,那便更是彻底到了郑先生的地盘。   就只剩下这么一颗糖,他得放好,一个人的时候慢慢得吃。   吴澈见他在后面捣鼓什么,还以为他是尴尬,便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了。   两人坐在马车旁边说话。   顾邵坐下去的时候,还抽空打量了吴澈好几眼。   吴澈回头:“顾兄在看什么?”   “没什么。”顾邵摇了摇脑袋,又觉得好笑,“只是觉得,吴兄不像是会坐在这里的人。”   这儿又不干净,往来的人还不少,环境还聒噪得很。说实话,跟吴澈的气质很不相符合。   顾邵头一次见到吴澈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人是与他不同的。他只是看着像个读书人,可吴澈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讲究,精致到了极点。   吴澈知道他什么意思,却也只是笑了笑:“其实,顾兄瞧着也不像是会坐在这里的人。”   “我?”顾邵指了指自己,“那你可是高看我了。”   他什么破地方没坐过,讲究的时候都是对着外人讲究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所以,外表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比如我,比如顾兄。”吴澈说道。   顾邵也点了点头。可不是么,再如郑先生,外表看着就挺儒雅的,可谁知道他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一个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少顷,吴澈又开口道:“早前不是听说顾兄的师长乃是文胜公秦先生么,怎么如今……?”   顾邵见他问起这个,便解释道:“我的先生是秦先生不假,只是郑先生也是我的恩师,他与秦先生关系极好,看着秦先生的份上,教了我几个月的策论。如今我要上京赶考,刚好郑先生也要回京过年节,便索性带着我一道去了。”   “过年节?这么早?”吴澈听着有些不可思议。   顾邵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两个先生都是这样跟我说的。”   说罢,他又问了一句:“那吴兄呢?”   吴澈抬头看了看天:“我是去京城拜访名师的。伯父前段时间便来了信,说是京城有位有名的大儒,过些日子要去青山书院讲课,让我早起启程,好生准备着,若是能得到一句点拨,比自己私下里苦读不知强了多少倍。”   顾邵微微睁大眼睛:“这么厉害的吗?”   吴澈点点头:“人家毕竟是大儒,名满天下,必定与常人不同。”   顾邵在心中默默地问系统:“你说,你跟那位大儒比,究竟谁更厉害?”   系统白眼一翻:“这根本没得比好吗?”   顾邵立即激动了:“你承认了是不是,承认自己比不上人家了!”   “智障!”   系统遁了。   顾邵被骂了一句,正要回上几句,却发现无论他说什么系统都不再回应了。   他耸了耸肩膀,觉得系统无趣极了,这么不经逗,果然是个小垃圾。   顾邵这边跟系统小战了一回,吴澈这边却因为顾邵迟迟不出声觉得有些奇怪:“顾兄在想什么?”   顾邵随随便便找了一个借口:“在想你方才说的那位大儒呢。”   吴澈笑了:“既然顾兄好奇,不若等到了京城之后,你我一同前去请教如何?”   “我才不去呢!”顾邵脱口而出。   等他看到吴澈惊讶的表情之后,才发现自己拒绝得好像有点太快了,有些不符合他解元郎的身份。顾邵连忙收敛了一下表情,正经道:“我是说,我去京城之后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恐怕是赶不上大儒讲学了。”   “郑先生也不会让顾兄去听?”   “我家先生,从不会管这些事情的。”顾邵说起这话来的时候,还隐隐有些小自豪。   他从来就没有在郑先生那里听到过什么大儒,什么讲学的事。启程到现在,郑先生也一次没有说过去京城之后的安排,所以顾邵就觉得,兴许郑先生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哪儿还能管得到他身上。   等到了京城一家团聚,那就更不会在他身上费心了。   顾邵只想着过得轻松一点,并不想身边的人在给他闹出什么幺蛾子。想到这里,他都有点飘了。   吴澈信以为真:“那可真的有些遗憾了。这位大儒,都说是难得一见呢。”   顾邵才不想见呢,可他偏偏不好表达出来,只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抽不出空呢。其实我也挺想听一场讲学的,只是……唉,不说也罢。”   顾邵说完之后,就见到吴澈站了起来,对着后面行了一礼:“郑先生早。”   顾邵一惊,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郑远安已经站在不远处,还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他。   顾邵立马站了起来,紧张问道:“先,先生,您怎么了?”   “没事。”郑远安扯了一下嘴角,决定进京之后再给他来一份惊喜。   毕竟,他不是真心想去听得么。   “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启程吧。”郑远安道。   两个人都乖乖上了马车。   如今才十月,天气正好,不冷不热,一行人走得极快。出了镇江府之后,马车就一直在走官道。如此又不知走了好几日,顾邵每日里除了觉得累,便还是觉得累。   偏偏在这么累的情况下,郑先生和系统还是没有放过他。   白天看书,晚上做题。   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呢。   才怪!顾邵简直想要造反!只可惜,他空有这个雄心壮志,却没有这个胆子。郑先生那儿是不敢,系统那儿是心虚。毕竟之前整治李家的时候,系统帮过他一个大忙,他也答应了系统要考状元的。才这么几天,就出尔反尔,似乎有些不大地道。   不同于顾邵,吴澈对郑先生每日严格要求顾邵表示深切的肯定与羡慕。   私底下同顾邵说话的时候,每每都是那么几句话:“郑先生不愧是郑先生,每日手不释卷。”   顾邵心中冷笑,他手不释的都是他的答卷!   那都是他的心血!   功课都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所以最惨的那个人,还是他。   “有良师如此,着实是顾兄的福气。”   对于这句话,顾邵就更加无语了,这么好的福气,他宁愿转赠给吴澈!   只不过,任凭心里想的再多,顾邵嘴上还是什么都不敢放。   只能保持微笑罢了。   走了几天官道,一行人终于要渡河了。因这里头有马,所以他们搭得是一艘大船。   上船的时候,顾邵还挺兴奋的。   江南水乡多,只是因为上枣村之前淹死过几个小孩儿,陈金莲和顾大河一直都没让顾邵下过水,更别提坐船了。   开始的时候还好,兴奋劲儿上头,顾邵恨不得从船头跑到船尾。可等那股兴奋劲儿下去的时候,顾邵便发现自己撑不住了。   才不到一天,他就彻底垮了。   郑远安对着躺在床上大气不能喘的顾邵,简直恨不得打死他:“见过不中用的,还没见过你这么不中用的!回头见了人,别说你是江南出来的!”   当着外人面呢,就不能有出息一点?郑远安也是无奈了。   吴澈看到郑先生如此训斥顾邵,只好装作没有看到,下去闭目养神了。   顾邵恶心地呕了两下,惨兮兮地看着郑远安:“先生,还有多久啊?”   “今儿才头一天,早着呢。”   顾邵忍不住嚎叫一声。   郑远安嫌弃不已:“仪态!”   什么仪态都没有用了,顾邵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他现在只想死,为什么要坐船啊,就不能一直做马车吗?   生不如死的日子还在后头。   自打上了船之后,顾邵便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来,每天最大的安慰,便是问一问郑先生还有几天才能到。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问得多了,就连郑远安也被问得没了脾气。   他看着顾邵,见自己学生这样要死不活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到底心疼了:“快了。”   “真的吗?”顾邵眼睛都放光了,“快了是还有几天,一天?还是两天?”   郑远安忍住火气:“反正就是很快了,你赶紧休息,别一天到晚就胡思乱想,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顾邵听话地盖起了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晕船的时候,最希望别人说的一句话便是快到了。哪怕是句谎话,也有能有个心理安慰。   往后的每一天,顾邵都是靠着每天烦郑先生换来一句安慰度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满心以为自己快要死过去的档口,郑先生忽然带着吴澈出现在了船舱外头。   “起来,上岸了。”   “真到了,你们不要骗我。”   吴澈忍住笑意:“真到了,不信顾兄你自己下来看看。”   顾邵睁大了眼睛,一个挺身便从床板上爬了起来。那矫健的样子,跟方才要死要活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吴澈目瞪口呆。   郑先生却只觉得丢人!不过,反正这些天丢人已经丢成习惯了,他也懒得再骂什么了。   知道终于能下船之后,顾邵立马恢复了精神。   一行人下了船之后,才又坐上了马车,缓缓前进。   顾邵坐了马车后,虽然还没有彻底恢复,但是比在船上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自打他便一直掀开车帘朝着外头看。可是看得越多,顾邵脸色越沉重。   这周围,是不是太穷了些?   这想法等到傍晚郑先生找了一户人家借宿的时候被彻底落实。   一路走来,整个村庄看着都不大富裕,不,不是不富,是穷到了极点,连往来的许多人也都是瘦骨嶙峋,像是吃不饱的样子。   郑先生选的这一家也一样。   一家四口,夫妻俩瞧着老实,还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是瘦瘦小小的。   青砚迟疑地看了一眼,有点担心自己公子睡不惯:“这周围,没有更好的人家了么?”   中年汗子听他问起这个话,有点纠结,不过最后还是说了:“里正家里要好许多。”   青砚看了看郑先生又看了看顾邵:“那要不咱们……”   吴澈示意青砚快些闭嘴。他们跟着郑先生,自然是郑先生去哪儿他们去哪儿,有求于人,哪里还能挑三拣四?   郑先生没应答,而是瞥了一眼顾邵:“你说呢?”   顾邵指了指自己:“问我?”   郑先生颔首。   顾邵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他就已经注意到,青砚说了话之后,那个小姑娘一直很紧张地盯着他们,眼巴巴的,生怕他们真的走掉了。   这小孩儿,跟他们家小妹差不多的年纪呢,却比小妹瘦许多,也比小妹黑许多,瞧着干巴巴的,一点儿也没有一个小姑娘该有的模样。   也罢,穷点就穷点吧。   “就住这儿吧。”顾邵拍板定下。   小姑娘惊喜地扯了扯自家哥哥的衣裳。住下了,住下了,他们家有铜板了! 第56章 顾邵喂糖(一更)   进去之后,顾邵才发现,这户人家不仅外头看着穷,里面更穷。   而且是穷得叮当响的那种穷。   不过,再穷也还是能腾出两间屋子的。晚上,顾邵跟郑先生还有马夫住那件大屋子,吴澈主仆俩住那件小屋子。   顾邵歇下来之后,对着这么一间屋子,怎么看怎么不得劲。他们顾家虽然不富裕,但是看着还是体体面面的,有田有粮,不缺吃穿。   上枣村和附近的村子,也没有哪个像这儿一样得穷。   这反差太大,让顾邵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他没得人问,便只好暗戳戳地问郑先生:“这儿,怎么同金坛县差别那么大?”   郑先生扫了他一眼:“你以为这大齐境内有多少个金坛县?”   顾邵反问:“不多么?”   郑远安冷笑,决定给他好好地上一课:“坐井观天!这江南,只有一个江南,镇江府,也就只有一个镇江府。金坛县自古以来便是一个富庶之地,又因为近些年没生什么灾荒,所以百姓的日子才越过越好。可镇江府之外,多的是吃不饱饭的穷人。”   顾邵皱眉道:“那朝廷也不管么?”   “有心无力罢了。朝廷倒是想管,可是底下的官却不管事儿,多是尸位素餐,干领着俸禄,却从未做过惠及民生之事。”   顾邵缄默了。   他原以为,像杜县令那样的官已经算是官场毒瘤了,现在看来,他好像还错怪了杜县令。   毕竟,杜县令人品差是差了些,对待金坛县的大小事,却是分外上心。   正发愣呢,就看到门口晃晃悠悠地挪过来一个小身影。   是今儿看到的那个小姑娘。   她爹娘都在做晚饭,哥哥也在干活儿,她自己也没有闲着。本来在四处溜达找活干,听爹娘说要给客人房里送水给他们洗漱,她便自告奋勇地端着水过来了。   可她长得还没有桌子高,哪儿能端得了水呢,顾邵看她那东倒西歪的样子,吓得赶紧叫住了人:“别动,我自己过来拿!”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反而把小姑娘给吓住了,盆子没拿稳,“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热水泼了一地,她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被泼湿了。   虽然不烫人,可是小姑娘自己却被吓惨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忍不住“哇”得一声哭出来。   顾邵神情挣扎,再一次想起了以前被礼哥儿那魔音灌耳所支配的恐惧。   “好了好了,别哭了,水泼了就算了,没人会怪你的啊。”他赶紧跑过去哄。   可是压根没用,该哭的还在哭,且还越哭越伤心。   顾邵头疼得看向自家先生。   郑远安冷酷转过了脑袋,只当作没看见,甚至十分有闲情逸致地取出一本书打开来读。   顾邵真是服了他了:“先生,您就不嫌吵?”   “不嫌。”郑远安悠悠道。   顾邵却做不到他这样的八风不动。   毕竟他们还住在别人家呢,就这么把别人家女儿给弄哭了,回头也不好交代。再说,顾邵真不想再听着她哭了,感觉就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一样。   顾邵下意识地在自己袖子里头掏来掏去的,可是折腾了半天,只掏出来一块已经快要化掉的糖出来。   这还是他之前省下来的一块。   最后的一块。   他本来想留着慢慢吃,可是后来到了船上,整天只顾着晕船了,哪里还记得吃糖,所以才一直留到了现在。这糖,留着还能算是个念想,可眼下,只怕是再留不住了。   顾邵满心复杂地同系统道:“系统,快吱个声。”   “干嘛?”   “这糖还能吃吗?有没有坏掉啊?”   “没坏,能吃。”系统回得干脆。   “看来应该是一块好糖。”放了这么久还没坏呢,味道肯定不差。顾邵咂了咂,忍住了心痛,剥开了糖就塞到小姑娘嘴里。   “呜呜呜……??”小姑娘哭声一愣,有点难以置信地舔了舔舌头,“甜的……”   “当然是甜啦,这可是金坛县最贵的糖,而且,只有金坛县有,别的地方都不买。”顾邵说着,忽然感觉心痛了。   糖的味道能胜过一切的悲伤。   刚才还哭得厉害的小姑娘,转眼间便安静了下来,只顾着嗦嘴里的糖味了。   顾邵看着她那瘦瘦小小的样子,又一次想到了之前的小妹。不知道为什么,出来之后,他就老是容易想到家里人。   他们家小妹,以前也很瘦呢。   这么一想,顾邵对眼前的小姑娘就多了几分耐心,蹲下身细心地哄道:“糖吃完了的话,就赶紧回去换一身衣裳吧。这衣服湿了,再穿的话容易着凉。”   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刚想乖乖下去换衣服,又想到自己刚才做错的事,嗫嚅道:“那我再去打一盆水送过来。”   “别了。”顾邵哪里还敢让她再动手,“我自己去打水就是了,你赶快回去。”   小姑娘见他真的拿起盆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顾邵端着盆子走了出去。   农家的屋子就这样大,才走出门,顾邵便听到一声清脆又欢快地声音,像黄鹂鸟一样:   “爹娘,快看!我吃糖了!方才屋子里的大哥哥给的!”   话音才落,旁边就响起一道羡慕的声音:“好吃吗?”   “好吃!”小姑娘笑得憨憨的。   那小男孩儿却没有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才又道:“我还没吃完,哥哥,我分给你一半吧。”   后面的,便听不很清了,估摸着是再分糖吃。   顾邵心中一软,摇头失笑。   早知道,之前多买几颗就好了。   ……   入夜,所有人都歇下了。   幸而如今是初秋,天气不冷不热,所以晚上也不难熬。   第二日起身,一行人洗漱好了便准备离开。   顾邵上马车的时候,看到车夫正在给那农家汉子取钱。   一家人都围在一块,神情隐隐有些激动。   对顾邵他们来说,这些钱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这家人来说,这笔钱兴许会在往后的某一日变成一笔救命钱。   顾邵看得心里不是很舒服,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车帘。   眼不见,心为静。   郑远安掀开眼皮,将顾邵的表情纳入眼底,又不动声色地合上眼。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可谓是一边赶路,一边体会民间疾苦。   也不知郑远安是有意还是无意,每回选择投宿的人家,都是穷的叮当响的人家,光是看着就叫人心酸。   吴澈倒是感慨良多,顾邵却有点想逃避。   系统就闹不懂了,总觉得顾邵又在作妖:“人家穷是人家的事儿,你逃避个什么劲儿,矫情!”   顾邵觉得系统这小垃圾真是不会说话:“我这叫有同情心,不像你,连心都没有,不配跟本解元公说话!”   “你既然那么有同情心,怎么不去帮他们呀?”   顾邵被问懵了:“怎么帮?”   “简单,把那些不干事儿的官员都撸下去,再把那些多交的税都还回去。”   “这么叫简单?”顾邵觉得系统这说的简直是天方夜谭,“这种事情也是我能管的?”   “宿主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能管呢。”   “不行就是不行,反正我是不会去做的。”顾邵抱着胳膊,说得坚定。   他最不耐烦管闲事了,更何况这些人他又不认识,与他无关。   这会能跟着同情一下就已经很不错了,再多的,他根本懒得去做。   系统说得那些,虽然听着只有两句话,好像很容易似的。可是顾邵又不傻,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哪里还不知道系统真正的意思。   自古以来,敢为天下先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做这个傻事?   顾邵又默念了几句“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方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只是一个升斗小民,什么本事都没有,太伟岸的志向,他配不上。他的人生,只适合混吃等死。   顾邵念叨了几句后,成功地洗脑了自己。   只是一路上看得多了,总还是免不了会动摇一两下,最后连顾邵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了。   从前看书的时候,感慨虽有,却都是些矫揉造作的叹惋罢了。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什么叫做民不聊生,才知道自己究竟狭隘到什么地步。   总之,这一趟出行,比任何一次都来得让他震撼。   连日赶路,最后终于赶到了京城。   顾邵本来想着,这么一趟出来怎么说都要一个月的,后来听吴澈提起才知道,他们似乎只用了二十来日。不过这也亏得走坐船的时候顺风顺水,省了不少时间。   到了京城之后,顾邵方才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天子脚下就是天子脚下,繁华得不像话。一路上过得惨兮兮的,也就快到京城的时候,顾邵才觉得他们大齐果真是个富庶的泱泱大国。   过了西街之后,吴澈主仆两人便同顾邵他们分别了,约定了三日后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他这么一说,顾邵也就这么应下了,反正登得也不是他家的门。   然而,去往尚书府的时候,顾邵还是很有些激动的,甚至暗搓搓地开始打听起了尚书府都有哪些需要认识的人。   郑先生一反常态地有问必答了起来。   郑家人丁其实不算昌盛,郑先生父亲过世的早,只剩下母亲胡氏。兄长娶的时是母亲娘家的侄女儿,膝下有两子,长子叫嘉裕,次子名嘉树。长子早已及成家,次子却还没有定下亲事。小辈里头还有个庶女,只是并不在府上,前两年嫁出去了。   “待会儿到了尚书府后,若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听到什么奇怪得话,也别太往心里去。”说完,郑先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顾邵听得心里发毛。   “什……什么奇怪的事儿啊。”   郑先生但笑不语:“到了就知道了。” 第57章 护崽先生(二更)   顾邵被这话吓惨了:“先生,你有没有同家里人说过我要过来呀?”   “说了,怎么没说?”郑远安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顾邵心里更加忐忑了:“那……那您没说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吧。”   郑远安瞥了顾邵一眼:“你有什么好的地方吗,说出来让我听听?”   “明明有很多的。”顾邵咕哝了一句,想要列出个一二三四来,可是半天也没有想出自己有什么优点。   顾邵忽然傻了。   糟糕,他该不会真的没有优点尽是缺点吧,不可能啊,他明明觉得自己还不错的!   这憨样,看得郑远安无端堵心。他拉开车帘让车夫赶快一点,回头坐下的时候,连个眼色都不再给顾邵了。   顾邵心中紧张极了。   毕竟,郑先生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提醒他了,必然有自己的考量。这尚书府,不会有什么天罗地网等着他吧?顾邵瞬间阴谋论了。是觊觎他解元公的身份?还是觊觎他的长相?可觊觎长相也没用啊,他都已经订了亲事了,总不能悔婚另娶吧。   系统看他胡思乱想,也是服气了:“宿主,不就是一句话么,你至于想这么多?”   “废话,我能不多想吗。”人生地不熟的,他可是得在尚书府待上大半年啊,若是头一次过去就给人家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往后得过得多糟心啊。   顾邵一路战战兢兢,等马车停下,外头的车夫说到了之后,他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紧张了。   片刻后,顾邵随着郑远安下车。   抬首间,便看到一张红木大门,门前面立着两个石狮子,门上面悬着一副牌匾,左右挂着两个灯笼,中间镶着郑府两个大字。   一早就有人守在外头等着他们过来了。   如今见到了郑远安人回来,打头那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忙从台阶上下来,微微弯下身子道:“二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和大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郑远安点了点头,又指着面前的人对顾邵道:“这位是罗管家。”   “这是我那学生。”   “知道知道。”罗管家笑了笑,看着顾邵的目光都透过一股欣喜劲儿,“镇江府的解元公,名声早就传到咱们京城来了,哪儿能不知道呢。”   顾邵摸了一下鼻子。   不会吧,他真的这么出名?可是他也没干什么呀。   罗管家说完,又望了顾邵一眼。   顾邵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略寒暄了几句之后,众人便朝着上房走去了。尚书府毕竟是尚书府,顾邵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大气的宅院,他倒是很想一次性看个清楚,又生怕自己露了怯,到时候丢了郑先生的脸面,少不得又要被他骂。   也不知走了多久,郑远安看了顾邵一眼,忽然慢了下来,猛得拍了一下顾邵了后背:“抬头挺胸。”   顾邵下意识地绷紧身子。   够挺了吗?顾邵眼神示意郑先生。   郑远安也是拿他再没有办法了,压低声音骂道:“你再怎么说也是江南的解元郎,这身份,这名头,放在京城也足以傲视群雄,可你怎么就偏偏……偏偏这么不中用呢!”   还怂成这副模样。   顾邵怨念地看了郑远安一眼,他怂成这副模样,怪谁呀?“还不是先生您,非要吓我。”   “就这点出息!”   两个人说话声音小,后头的人又没有靠得太近,所以也都能听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罗管家看着,却越发笃定老夫人的话了。   若是换了旁人,二老爷怎么可能会亲近成这样?   又过了一条长廊,几个人才终于到了上房。   一家人早就在那儿等着,胡老夫人等得最心焦,毕竟她已经大半年没有看到儿子了,自从知道儿子要回京之后,老夫人就天天在那等着,嘴里还天天念叨着,一刻都不停。   如今儿子真的要回来了,胡老夫人更加坐不住,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派人去催了好几次了。   眼下正要再派人过去看看,便听到丫鬟在外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句:“来了来了,老夫人,二老爷回来了!”   胡老夫人嚯得一下站了起来,把郑尚书和胡氏都给吓了一跳。   毕竟这么大年纪了,若是闪着腰就不好了。   胡老夫人直接走了下去,见儿子作势要跪,直接抱住了人:“你这个没良心,还知道回来!”   说着,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郑远安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老夫人的后背:“慢点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不孝的东西!”胡老夫人被他那句给弄得不上不下,也哭不出来了。擦干了眼角之后,没忍住又捶了他一下,似乎觉得不多捶几下都对不起自己一样,“我真是白养你了,一年到头尽想着往外头跑,家里是不给你吃,还是不给你穿了。都说女生外向,我看你才是外向!”   郑远安无言以对,静静地由着他母亲骂。反正他左耳进右耳出,也不当做一回事。   旁边的顾邵真是大开眼界了。   没想到板直如郑先生,也会被人骂成这样子啊,看得他都快激动死了。   只是顾邵还没看多久的戏,胡老夫人犀利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他头上。   顾邵心中一颤,脖子一缩。   胡老夫人见状反倒愣了愣,旋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主动开口:“这位想必就是顾解元吧。”   “就是他。”郑远安将顾邵拉到了前头,给他一一介绍起家里的人来。   在路上郑远安已经同他说了一遍,如今再介绍,不过就是把名字和脸对应起来,都好认得很。   两厢见礼之后,顾邵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到了胡老夫人手里。   “多大啦?”胡老夫人目光热切。   顾邵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便道:“十九了。”   “那跟咱们嘉树差不多大吗。”胡老夫人更激动了。   顾邵随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下首的一个小公子,生得唇红齿白,乖乖巧巧,像个小白兔似的。他见顾邵看过来,还仰着脸笑了一下。   看着就好欺负,顾邵默默评价。   “可有字了?”   顾邵摇了摇头。   胡老夫人一脸不悦地看着自己儿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到现在竟然还没有给自己学生起个像样的字,你这个先生是怎么当的?”   “他有自己的先生。”   “这是什么话!”胡老夫人板下脸,“你难道还没教过他不成?”   郑远安不再说话了。   胡老夫人哼了一声,对着顾邵却又笑了出来,慈祥地让顾邵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道:“这样英俊有有才华的学生,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你要是不想要,有的是人抢着要。”   胡老夫人摸了摸顾邵的头发,欢喜道:“我见你就觉得亲切,正好远安又是你的学生,有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如这样,你——”   “娘!”郑远安冷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胡老夫人一肚子不乐意,可是看到儿子真的冷下脸了,却也不得不收回刚才要说的话。   周围的几个人都见怪不怪。   郑远安生怕他母亲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虽则之前提醒了顾邵,但那也不过是调侃,郑远安可不想他真听到什么不该听得。他心念一转,便借口有几句话要同他母亲和兄长说,让其他的人都先下去。   顾邵这个客人,也被罗管家带去了一早就收拾好的厢房。   他离开以后,胡老夫人才又冷下脸,“长本事了,竟然敢对你娘大呼小叫!”   在顾邵面前,胡老夫人给他几分脸面,如今人走了,胡老夫人自然拉下了脸。   郑远安反驳:“那不是您先说了不该说的吗?”   “怎么就不该说了?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自己到现在没续娶,到现在没生儿育女,我还不能给你想点办法?”   “你想错人了,我就只教了他点东西,也从来没将他当成晚辈看。”   这话胡老夫人也就听听,压根没往心里去。还想错人了,若真的想错了人,她儿子就不会亲自将人领到京城来,还领到自己府上。   这护犊子的样子,便是他两个侄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莫怪胡老夫人替郑远安着急,自打她的二媳妇难产去世后,郑远安就再没有对旁的女子动过心。早年间为了躲胡老夫人的催婚,直接离了京城,去了什么金坛县当学官,差点没把胡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这么多年,胡老夫人也认命了,她如今只盼着儿子身边有个像样的小辈照看着。   她瞧着,方才那个少年就极好。   “这顾邵,我瞧着是个不错的。”胡老夫人道。   郑远安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没那么世故。”胡老夫人委婉地说道。其实,何止是不是故,方才这孩子的表现,说是有些憨也不为过了。只是他生得好,一表人才,所以憨得不明显。胡老夫人什么样的人精儿没见过,顾邵这样直白了当的,反而更能入她的眼。   见自家学生被认同,郑远安竟然生起了一丝诡异的自豪感。   一直在旁边不出声的郑尚书终于说了一句话,问得是他弟弟:“你这回回京,不会真的只是过年节的吧?”   郑远安摇了摇头:“一半是过年,一半,是因为那小子要考科举。”   胡老夫人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郑远安继续道:“我在金坛县的时候,就听说晋安要去青山书院讲课,所以紧赶慢赶,还是领着人过来了。路上又听人说,似乎开讲的日子就是这两日了。”   “不是这两日,就是明天。”郑尚书抚了抚短须,“不过,想要听讲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还有人不远千里赶去青山书院,就为了见一见晋安先生。”   话落,想到弟弟同晋安先生的关系,郑尚书又道:“不过你要是开口的话,应当不难。”   郑远安犹豫了。   他从来不求人的,也不会去做求人的事儿。若是平时听到这样的话,肯定要发火。   只是这会儿,他却没有说话。   胡老夫人和郑尚书对视一眼,心中唏嘘。   护崽子都护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没把人家当晚辈看,骗谁呢? 第58章 书院见面   顾邵是被罗管家带去厢房的。   为显郑重,方才离开的时候,胡氏还让自己两个儿子也一道跟着去。郑家的两个儿子,说话的一直都是郑嘉裕,旁边的郑嘉树则一直默不吭声。   不过,即便说话的是郑嘉裕,顾邵也没有感觉到他有多喜欢说话。   大概是性子跟郑尚书一样板直吧,气势是有了,亲和力却不足,顾邵总感觉他是在绞尽脑汁地找话来聊。至于旁边的郑嘉树,顾邵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懂事听话的公子哥呢,跟个小白兔似的,彻底打破了顾邵原来的固有印象。   他之前总觉得,有钱人家的公子都像那位李家公子一样。   不曾想,那李家公子才是特例。   被送去厢房之后,郑嘉裕让顾邵好生休息,又说了两句客气话之后方才带着弟弟离开。   傍晚用过饭之后,郑远安神清气爽地走到了自家学生的厢房里头。   两边的小厮刚想要上去通报,被郑远安一个手势压下去了。   说到底,他就是嘴巴闲了,想要骂骂人。若是提醒顾邵了,一准又要装作做样地看书,到时候他还怎么骂人?   郑远安抱着要把顾邵骂醒的态度走进了屋子,四下里一看——   哟!竟然真的在看书。   郑远安大为震惊:“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小子,竟然也会主动做功课?”   顾邵收回了被电红的爪子,微微一笑,一板一眼地回道:“先生说笑了,学生毕竟是要考科举的,怎么能说懈怠就懈怠?”   “早有这觉悟不就好了,省了多少事儿?”郑先生撩开袍子坐在了桌子旁边,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顾邵也不做题了,他压根也不想做,都是系统逼他的。   顾邵离开书案,悄悄溜到郑先生跟前来,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您怎么这么晚到我这儿来啦?是不是……方才老夫人说了什么话?”   郑先生点头:“确实说了。”   “说了什么?”顾邵一脸紧张。   他想着看方才胡老夫人对他的态度,似乎不是很讨厌的样子。但是,顾邵心里还是挺好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郑远安淡淡地道:“没怎么说,就是在我跟前表扬了你几句。”   顾邵眼睛骤亮:“真的?”   他就知道凭他的长相,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呢?   郑远安回得意味深长:“确实是真的。毕竟,蠢得这么恰到好处的,能不招人喜欢吗?”   顾邵瞬间垮下脸。   果然,不管什么话,从郑先生口中说出来,总是那么叫人不高兴。   郑远安也懒得理会顾邵是怎么想的,他今儿过来,就是为了交代一件事:“明儿一早你准备好,我带你去青山书院。”   “什么青山书院?”顾邵狐疑地看着郑远安。   郑远安嗤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竟然连京城的青山书院也不知道,说出来平白白让人笑话。这青山书院,还是是太宗时朝廷亲自出资办的,如今已经将近百年了。声名之高,无人不晓。”   顾邵实诚地提醒了一句:“也不能这样说,我不就不知道吗?”   “你还引以为傲不是?”郑远安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真不知道你那些书是不是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顾邵被打得脑瓜一疼,再也不敢胡言乱语的顶撞了。   郑远安这才接着道:“之前上京的时候,那吴举人不是提到了一句么,说是一位大儒要去青山书院讲学呢,明儿带你去听得正是这位大儒的课。到时候你可得机灵着点,若是回头人家不愿意让你进去,看我不收拾你!丢了我的面子是小,丢了尚书府的脸是大!”   顾邵都傻了:“那我直接不去,不就不丢脸了吗!”   他急忙道。   郑远安阴测测地看着他,扬着嘴角道:“你再说一句?”   顾邵急得抓耳挠腮,为难极了:“可你也不能这样啊,上京之前完全没有跟我提这回事。当初吴兄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满口笃定,说自己绝对不会去听的。如今我要是出尔反尔,吴兄会怎么看待我?”   他被系统逼着已经被迫骗了吴澈一次,倘若这次再骗,只怕一路上攒下来的好感又会彻底掉光。   郑远安耸了耸肩:“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可我——”   “没有什么可是,你该不会真以为让你提前上京只是为了让你在府里休息的吧?”   顾邵抬头,满是疑问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郑远安忽然觉得,母亲对这蠢货的评价真是不假。   “明日一早我让人来叫你。”郑远安一句话堵死顾邵的退路,“别让我再重复第二遍!”   顾邵提了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   郑远安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徒留下悲催的顾邵。   顾邵从他走了以后就扑倒床上,准备逃避一会儿现实。   一想到明天很有可能会遇到吴澈,顾邵就烦的脑瓜子疼。   顾邵哀嚎:   “我真的太难了!”   “没什么每次倒霉的都是我!”   他已经可以预料到明儿吴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了?顾邵为自己即将被再一次抹黑的名声默哀。   系统笑了:“宿主,名声那玩意儿,你也有吗?”   “闭嘴,我不要跟你说话!”   这个系统,一准是跟郑先生还有秦先生都是一伙儿的,指不定还是他们两个人派到自己身边的奸细。   只可怜他,处处被瞒在鼓里。顾邵之前上京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不对,如今再仔细想想,才觉得处处都透着诡异。   怪不得郑先生和秦先生两个人一个赛一个地催着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一个个的,瞒的他好苦!早知道,他压根就不会来京城!   顾邵悲愤欲绝了一个晚上。   不过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第二天早上,顾邵穿好衣服吃完早饭,还没来得及磨蹭,就被小厮带到了郑远安面前。   同行的还有郑家两位公子。   毕竟是大儒讲课,郑尚书早就给大儿子安排上了位子,至于小儿子,郑尚书没有要求什么,只让他一并过去,哪怕听不到,也得过去。   郑嘉树没有拒绝。   一行人上了马车,不久之后顾邵便发现,郑家这位小公子,似乎比他还要不满和排斥。   他暗暗惊奇,却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山书院在城东,离尚书府还挺远的,马车晃晃悠悠,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地儿。   书院建在山脚下,后头是山,前头是湖,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书院前头立着一个大大的牌坊,上书青山书院四个大字,据说是太宗御笔。   不过顾邵看着,总觉得还没有他写的得好。   一行人都下了马车之后,却见这儿已经有不少车停在外头了。   他们过来的档口,便有书院的书童朝这儿走了过来。   郑先生率先与那书童耳语了几句。   书童侧过身,看了顾邵一眼。   顾邵心中默念:赶紧拒绝,赶紧拒绝!   拒绝了他好走人,再或者,若是不想直接进去先考较他也可以啊,到时候他装作不会就是了。   可让顾邵失望的是,书童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同顾邵几人道:“几位请随我来。”   郑远安道了一句多谢。   书童对着郑远安明显比别人客套许多:“郑先生请。”   他做了一个请郑远安先行的手势。   郑远安立刻大步向前,竟也没有让人带路,似乎对这书院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顾邵有点奇怪:“先生,你来过这书院?”   郑远安瞥了他一眼,警告道:“哪儿那么多废话!”   顾邵生无可恋地跟在后面。他现在只盼着,自己能少引人注目一点,最好谁都不会注意到他,至于吴澈,就更不能注意到他了。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顾邵心里刚这样念叨着,转弯的时候,便迎面碰上了几个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冲脑后,顾邵缓缓地抬头瞅了一眼,而后便对上吴澈呆滞的眼神。   呆了一会儿,吴澈的脸色便开始复杂了起来。   他紧紧地盯着顾邵,似乎在质问,质问之中,又带了一丝果然会如此的明悟,仿佛早就猜到会这样似的。   “……”顾邵扶额,此情此景,真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吴澈身边的便是江宁侯。   他今儿亲自送侄子过来听课,遇到郑远安之后,他才知道这几位是帮了他侄子的人,是以立马停下来寒暄。   郑远安自然也客客气气。   吴澈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连看也不看顾邵这边了。   顾邵以为他彻底生气了,心中发虚,想了想,还是挪了过去:“那个,吴兄啊……”   吴澈抬头看了看他,目光幽幽。   顾邵被他盯得说不出话来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其实,我也是被迫的,真的是先生逼着我来的。”   “……不必解释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初,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好了。”吴澈怅然若失,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顾邵却还要一个劲儿地解释:“你怎么就不听我说话呢,我跟你说,我真不是故意要考会试,也不是故意要来书院的,都是我们家先生让我这样做。我若是不顺着他,有我倒霉的时候。”   “你是不知道,我们家先生——”   吴澈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赶紧地打断了他:“好了你别说了,我也没在意。”   顾邵小心问道:“那你,不生气了?”   吴澈心中叹息一声:“气什么呢?早就习惯了。”   第一次被忽悠还会觉得生气,现在被忽悠,反而觉得没什么好在意得了,心里除了有点好笑,竟然生不起一丝波澜。   顾邵听得老脸一红。   天地可鉴,这真的不是他的错。 第59章 狗腿不保(捉虫)   郑远安和江宁侯将几个小辈送去学堂便出去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顾邵还多看了一眼。他还以为,郑先生会跟他们一起去听的,没想到并不是。   “进去吧。”郑嘉裕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便提醒了一句。   顾邵这才转过身,踏进了学堂。   想象中闹哄哄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学堂里头人虽然多,但却坐得甚是规整,彼此之间也多不说话,很有纪律。   顾邵大为惊叹:“京城里的学堂,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吴澈不明白地问了一句:“顾兄指的是?”   顾邵伸手挡在嘴边,探过去小声道:“他们看起来都好严肃哦,一点都不说话。”   吴澈满脸的一言难尽:“学堂,本来就不是说话的地方,莫说了京城里头的学堂是这个样子,就是江南里的学堂,也都是安安静静,不得喧哗。”   “咦,是吗?”   “自然。”吴澈简直想撬开顾邵的脑子看看,学堂不是这个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他堂堂镇江府的解元,总不至于学堂都没有上过吧。   顾邵大惊小怪了一下,方才就着书童指着的位子做了下来。   对于吴澈的话,顾邵半点感觉都没有。反正他印象里的学堂,似乎都跟学习挂不上钩,好比他吧,不是迟到便是早退,从来也没有在秦先生的私塾上用心听过课。   头一次碰上这样庄重的场合,顾邵还有点不适应。   顾邵几个人坐的位子,算是中后排,他们来得也不算早了,该到的人早就到了,是以顾邵他们过来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京城这地方,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少爷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不会不认得谁。   郑家兄弟俩一进来,就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只是等顾邵和吴澈两个人也落座之后,众人的目光便又挪了方向,移到两人身上。   两人都没有反应。   吴澈是行事磊落,不惧这些目光。他虽只是亚元,心中傲气却半分不减,并不觉得自己差了别人什么。更何况,江南的亚元,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并不觉得自己要在意这些人的打量。   至于顾邵,他心眼儿大,没注意到这些。   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猜到了这两人的身份,另有那个不知道的,尚在琢磨。   不多时,门口那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晋安先生携着一卷书缓缓走来。   顾邵都这位晋安先生没有多大兴趣,只看了一眼,觉得似乎年纪不小了,两鬓稍白,却精神矍铄,一举一动莫不透着一股出尘之气。   这样的人,最不能接近了,顾邵暗道。   系统听得想骂人:“你以为你是谁?你大可以放心,天底下想接近他的人多了去了,排着队也赶不上宿主。”   “哼,我吃饱了撑得去排这个队。”顾邵分毫不让。   系统也懒得再说他了,就让这个人先废一下吧,晚点它再好好教训教训。   不知不觉间,讲学已经开始了。   晋安先生讲的是《大学》。书一拿出来,顾邵便忍不住悄悄地伸了一下懒腰。   行了,没什么看头了,他在心里道。   不过是一本《大学》吗,就跟谁没有读过似的,这本书,他早就被系统逼得倒背如流了。   顾邵悄悄作妖,却瞒不过吴澈的眼睛。他无奈地提醒了一句:“顾兄,注意仪态。”   一句话,让顾邵莫名想起了自己的两位先生,便赶紧端坐起了身子,认真听了起来。   上面的晋安先生侃侃而谈,声音清和。   顾邵听了一会儿,本来听得甚是随意,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听下去了。   虽然讲学用的书是他之前读过无数遍的,可是经由这位晋安先生之口,似乎又多了许多新道理,深入浅出,环环相扣,让人听得入神。   顾邵不由得被他带着,往下一步步思考了起来。   这一思考,便是半个时辰。   等到顾邵终于有所顿悟,上首的晋安先生忽然合上了书,道:“好了,今日的课便讲到这里。”   众人如梦初醒,却见晋安先生再次携着书,从阶前下来,一路走出了学堂。   干脆利落,没有多留一句话。   顾邵还在深思。   他觉得,自己方才确实太过狭隘了,未曾识得全貌,便轻易断言一本书不必再听。   说到底,还是他学识不精。   系统见他有了自知之明,大感欣慰:“宿主你总算知道谦虚了。”   顾邵耸肩:“我一直很谦虚的好不好?”   不谦虚的,分明是系统和两位先生。一个个都想让他考状元,简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   不过,顾邵还是不得不称赞一句:“这位晋安先生,不愧是当世大儒。我便是再学个十年二十年,也及不上他的高度。”   当然,顾邵也绝对不会学个十年二十年就是了,他顶多再学半年!   系统一针见血:“这就是学渣与学神之间的距离。”   “学渣?”顾邵疑惑了。   系统语气敷衍:“就是夸宿主很厉害的意思。”   顾邵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还是来自精神层面的侮辱。   系统这个小垃圾,真是越来越会讽刺人了,别以为他猜不出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没听过,可他又不傻!   顾邵在这儿跟系统生气,却没注意旁边的几个人已经围在他跟前了。   因为不认识顾邵和吴澈,众人便让郑嘉裕来引荐。   顾邵听到他们提到自己的名字,这才分给了一点眼神给他们。   他这会儿心情被系统弄得正不太妙,加上这些人说的话怎么听都有股奇奇怪怪、想要试探一下高低的意思,让顾邵听得浑身不得劲。   几个人还打算邀顾邵一道同游,顾邵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莫名其妙粘过来的,一准没有什么好事儿。   顾邵不答应,骄傲如吴澈就更不可能答应了。   邀了一会儿没有邀到人,那几个终究还是散了。   人走之后,郑嘉裕想到几个人离开时不悦的眼神,坐下来同顾邵道:“方才那些人相邀,顾兄本不该拒绝得这样干脆的。”   顾邵不解道:“不想去,难不成还要同他们虚与委蛇?”   “不想去是一回事,婉言拒绝又是另外一回事。方才他们过来时,本就带着试探之意,如今顾兄断然拒绝,那些人必定会心中不满。”   “你同吴兄是江南来的,今日头一日听课,你便拒绝了青山书院众学子之邀,这在京城的学生看来,便是你们江南学子不识趣了。”郑嘉裕道。   顾邵蹙眉:“那又如何?”   “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只是抱团冷落,让人膈应罢了。”对此,郑嘉裕也是见怪不怪了。   江南多才子,每每都在会试上压过京城的学子一头。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也不是说京城学子都是心胸狭隘之辈,只是身在其中,看不破而已。。   话落,吴澈脸上却已经带了一丝厌恶之色:“身为学子,不盯着学问,怎能日日着眼于这些毫无意义之事?”   郑嘉裕轻轻一笑:“风气如此。”   顾邵见吴澈似乎生气了,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等到江南学子都来了,到时候咱们再一起排斥他们!”   他说得铿锵有力。   吴澈无奈地摇头:“哪儿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哪儿有你想得那么难啊。”顾邵无所谓道。   他才不怕那些人孤立他呢,真要是孤立,那也是他堂堂镇江府的解元郎,孤立他们这些学渣!   系统点头:“学以致用,宿主可以的!”   顾邵又骄傲了,全然忘记方才这个学渣是系统骂他的话。   几个人光顾着自己交谈,却不知身边已经少了一个人。还是吴澈缓过神来的时候,奇怪地看了后头一眼:“郑兄……你弟弟呢?”   郑嘉裕回头,果然没有在周围看到自家弟弟。   他瞬间黑了脸。   顾邵没想太多,还安慰郑嘉裕道:“估摸着是有事出去了吧,去外头找找不就是了。”   郑嘉裕却一反常态地生了气:“这小子,总是这么没轻没重!”   “不是已经下课了么,再说了,书院就这么大的地方,总不至于找不到。”   顾邵将郑嘉裕劝住了,不过心里却很好奇,他觉得郑嘉裕这样子,似乎担心地太得过了。   那郑嘉树他也是有些了解的,看着就是个软绵绵的少年郎,给他机会也折腾不出什么苗头来,怕什么?   顾邵不明所以,可在几个人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郑嘉树的人之后,才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几个人决定分头行动。   顾邵借着找人的由头,盲无目的地在书院里头溜达。不知不觉,他便已经走到了一个小院子旁边。   这破地方,一看就不像是有人的地方。   顾邵正打算离开,却忽然听到那边隐隐传来一些动静。   出于好奇,顾邵终究还是抬起脚步,缓缓地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绕过小院子,周围一片豁然开朗。中间是一片空地,地下到处都是茂密的杂草。   与此同时,异动也更明显了。   顾邵瞪大了眼睛——空地上,一群人俨然已经打疯了。   他扫了一眼,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正想开溜,却发现里头打的最凶的那个,长得好像有点熟悉。   “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   他啐了一口,恶声恶气:“哪儿来得野鸡,敢跟小爷叫嚣!”   那睥睨的语气,不屑的态度,神采飞扬的姿态,简直将纨绔子弟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   顾邵看得目瞪口呆。   天呐,这是……郑嘉树?那个小白兔?   怪不得刚才发现人不见了之后,郑嘉裕紧张成那副样子呢,估摸着都是惯犯了吧。对了,顾邵猛然想起来,他得赶紧去叫郑嘉裕。   可惜他到底晚了一步。   打斗中,有人眼尖地发现了他。   “那边有人想要通风报信!”   “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敢通风报信,先打断他的狗腿!”   顾邵见他们冲过来,慌忙举起双手:“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第60章 差点被揍   郑嘉树看到那人是顾邵,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   只是等这边的人都想要围过去的时候,郑嘉树却立马反应过来,迅速跑过去拦在顾邵跟前:“滚!”   “我说什么来着?那家伙分明就是他们那边的人,明摆着是要去通风报信的。”中间有人立马嚷嚷开了。   “对,长得这么文绉绉的,不是酸儒就是小白脸。”   顾邵脸一拉,这话也太不中听的。   他明明是英俊潇洒的解元公,什么酸儒,什么小白脸,没见识!   顾邵不乐意,郑嘉树却一下子就炸了,他在外头可不忍着自己的脾气,逮到就喷:“通个屁的风,报个屁的信!老子都在这里打架,要是招来了人,头一个倒霉的就是老子!”   郑嘉裕整个人暴躁地不像话,嘴里的粗话一句一句地冒出来,跟尚书府里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公子,完全是两副模样。   顾邵呆住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回过神来。一阵凉风吹过,顾邵忽然打了一个哆嗦,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这惊人一幕之后,便极有可能离不开这里了。   所以,他到底干嘛要过来?   方才跟郑嘉树打架的那个绿衣少年,这会儿已经擦干净嘴巴的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看到郑嘉树护着那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狗东西,他心中更恨:“不管怎么说,人都给我留下,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外头乱嚼舌根。”   “你说留下就留下,你是老几?”郑嘉树抬着下巴,一脸蔑视。   “你今儿一定要护着这人?”   郑嘉树将顾邵揽在身后:“狗眼睛不会看啊!”   人是他郑家的客人,还是他们二叔亲自领进门的,今日出门之前,母亲再三交代了让他好好照顾顾邵,郑嘉树别人的话不愿意听,他母亲的话还是愿意听得。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护好顾邵。   顾邵见郑嘉树这样硬气,心里忽然有底了,他搭了一下郑嘉树的肩膀。   郑嘉树莫名其妙地回头。   顾邵报以一笑,心中稍显感动。   笑什么啊……郑嘉树嘴角一抽,继续转过去同那绿衣少年对峙。   “今儿小爷我打爽了,懒得在这听你叫嚣什么,你若不想再被打得屁滚尿流,就只管在那嚎。”   绿衣少年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一开始咱们可是说好了,约着一块儿决一胜负,谁也不许带外人进来。出尔反尔的人分明是你!”   郑嘉树呵呵一笑:“我就是带了又怎么样?我赢了我说了算,你个手下败将废什么话,趁我还没发火,赶紧滚!”   顾邵忙不迭地点头,狐假虎威。   那人更是愤怒:“都还没打完,说什么赢不赢的,也不害臊!”   “怎么样,要再打一场?”郑嘉树跃跃欲试。   空地里的十来个少年都撸上了袖子。   这些人都是在家里被压得死死的,个别少年因为行事纨绔又不读书,在各自府里一直不受待见,平日里不知积攒了多少的怒气。今儿好不容易能发泄一次,一个个正亢奋着,可不想就这么结束了。   顾邵却看得心惊胆战。   这才刚停下来,怎么又要打下去了。他们打他们的,顾邵原本是不会很介意,可如今他人还在这里呢,万一这些人打起架来把他给误伤了怎么办?   在生死存亡的大事面前,顾邵果断地站出来说话,脊背挺直,义正言辞:“大家都冷静一下,有事好商量,做什么非得动手动脚呢?”   “再说了,这里可是青山书院,即便位置不显,可谁知道待会儿会不会再有个人突然冒出来。若是闹大了,对谁也不好是不是?”   可对面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听他的话,顾邵说得越多,他便越觉得顾邵没有什么好心眼:“闭嘴!你是个什么东西,哪儿轮得到你说话了?”   顾邵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几分,眯着眼睛看向那个绿衣服的蠢货。   他也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当下便懒洋洋地回道:“想说就说呗,怎么,还不让啊。这律法三千,可没有一条,是规定不让别人说实话的。”   “别在那儿给我咬文嚼字的,老子不想听。”绿衣少年扫了顾邵一眼,看着顾邵就觉得这人想是书院里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读书,怎么看怎么讨厌,“狗东西,还敢跟我谈律法,老子就是律法!”   顾邵听得只觉得他蠢:“好大的口气,真是叫人害怕呢。”   “知道害怕就快闭嘴,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老子是谁,就敢在这儿指手画脚!狗东西,你有几条命够小爷我砍的?!”   顾邵神色渐冷。   末了,他在心里默问系统一句:“这人惹得起么?”   系统淡定地回了一句:“小意思,无需在意。”   行了,顾邵心里有数了。   再看那少年的时候,顾邵眼里已经只剩下鄙夷了。他嗤笑一声,偏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这人一圈,不紧不慢地反问:“那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绿衣少年一怔,大概没想到顾邵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气势磅礴的话。   后头跟着他的几个少年也狐疑地盯着顾邵。京城里头,好像还没有看到过这么一号人吧。   莫不是哪儿来得硬茬子,没听说啊。   迟疑了一会儿,绿衣少年横着脸问:“你谁啊你?”   顾邵嘲讽一笑:“记好了,我姓你,名祖宗。”   众人一愣。   一方随即哈哈大笑,一方气得脸红脖子粗。   若不是有人拦着,绿衣少年一准要冲上去把顾邵给撕了。   被郑嘉树护在后面的顾邵毫不顾忌,甚至还挑勾了勾嘴角:“哟,这么迫不及待地给祖宗行礼了?罢了罢了,你祖宗可受不起这么不肖的子孙。”   绿衣少年气得脸都扭曲了。   顾邵看得心里暗爽,怕他不成?小喽喽罢了。   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顾邵甚至已经做好了抱头逃跑,让郑嘉树先对付这人,然后他再去请人过来帮忙的准备。   他打算得挺好,但是还没等到实施计划,那边忽然传来又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看样子,似乎来得人还挺多的。   他都能听到,这些纨绔公子哥当然也能听到,且他们的反应比顾邵还快,一回过神,便撒开蹄子跑得没影了。   “快走!”郑嘉树也赶紧拉着顾邵跑。   几个人跑得七零八散,等顾邵终于能停下来的时候,周围哪里还有旁人?只剩下他和郑嘉树了。   “那些人都去哪儿了?”顾邵喘着气问道。   “都散了,外头的人都过来了,再不散肯定会被一窝端的。”郑嘉树一脸很有经验地说道。   顾邵跑得气喘吁吁,反观郑嘉树,却一点事情都没有,一看就是经常逃跑的人,且还深谙此道。顾邵当即对他刮目相待,不对,他早就该对郑嘉树刮目相待了。毕竟,这人的性格跟他的长相,未免差距太大了些。   “如今要怎么办?”顾邵指了指他的嘴角。   方才一群人都在打架,可就数这两个人打得最厉害。别人都是意思意思打两下,还心照不宣地都不往脸上招呼,免得回家漏了马脚。就他们俩,可以说是招招致命了。那绿衣少年虽然被伤得有点狠,但是郑嘉树也没能毫发无伤,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扯烂了,松松垮垮地坠着,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看着还有些吓人。   郑嘉树耸了耸肩膀:“没事,这也不怪我,我已经说了不想来书院听课了,他们还非让我来,这不是明摆着逼我打架的吗?”   顾邵对这话也是服气了,“你跟那人,真的有这么大的仇吗?”   “倒也不至于。”郑嘉树提起对方的时候,语气里满是不屑,但是却没有什么恨意,“我就是看不爽他总是鼻孔朝天的蠢样。”   郑嘉树看着顾邵,话锋一转,“不过,要说厉害,还是你最厉害。”   “我?”顾邵不明所以。   郑嘉树点了点头,一脸认真:“我虽然看不惯他,可是也没有放过那样的狠话。毕竟,我爹跟他爹跟他爹也算是同僚。”   顾邵随意地问了一句:“他爹是谁啊?”   “还能是谁?那个怎么弹劾都弹劾不掉的礼部侍郎李大人呗。”   顾邵一个踉跄:“李……李侍郎?”   “嗯,怎么了?”郑嘉树点了点头,不明白顾邵为什么突然失态了一下。   顾邵也知道自己反应不对劲,刚才强硬成这样,这会儿若是软下来,那岂不是打了他的脸?他摇了摇手,道:“没事,咱们去找你哥哥吧,他方才一直在找你。”   郑嘉树没所谓地应了一声,跟在顾邵后面。   找他哥就找他哥呗,反正他也不担心,他哥这么多年给他擦屁股擦得还少吗?   顾邵深一步浅一步地跟在后面,好几次差点没有走稳。   他一面走,一面想着自己真的完了。   这都要怪系统!   对了,顾邵想到了系统那个小垃圾,立马暴躁了起来:“系统,说话!别装死!”   “说什么?”   “你什么意思,存心坑我的是吧,不是说那个人能随便招惹的吗?人家本来就跟我有仇,还是个吏部侍郎,凭我一个光头解元的身份,拿什么招惹人家?你是嫌我活得长了,想找人摁死我是吧?”   “宿主不是要考状元的吗?”   顾邵怒了:“我这不是还没考吗!”   这事就不是系统该考虑的:“有压力才能有动力,这是对宿主的督促,宿主加油哦。”   说完了这一句,系统就继续装死不说话了。   顾邵怒火攻心,越想越气。   只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到最后也没能发出来,只能在心里大骂系统这个小瘪三,给他招了仇又不帮他解决。可怜他初到京城,就腹背受敌,真正可怜得不像话。   顾邵心情持续低落,直到领着郑嘉树找到郑嘉裕他们之后,也没能好转过来。   郑先生看到了小侄子嘴角的伤,又看了他一身狼狈,已是见怪不怪。让他觉得奇怪的是顾邵的态度,郑先生打量了自家学生一眼,见他没有受伤,便问了一句:“吓到了?”   顾邵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虽然他这样说了,可是郑嘉裕还是不信,毕竟顾邵离开之前还是好好的,如今回来就这样精神不振,摆明了是他们家这臭小子弄出来的。   “顾兄你别担心,这小子,咱们回家再收拾!”   顾邵欲哭无泪。   他担心得不是这个啊。 第61章 有人造访   回去的路上,郑嘉树无所顾忌,郑嘉裕却被他闹得头疼。   问他打架的有多少人,他不回答;问他究竟跟谁打的,也不回答。但凡是问了,他就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无辜模样,看得郑嘉裕心里都快呕出血来了。   见过不听话的,还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   等到了郑家,打架斗殴的郑嘉树自然是被赏了一顿结实的板子。   郑尚书亲自掌罚,郑远安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观战,间或指点一二。   依郑尚书一开始的打算,他原是想要打他个二十大板,让这小子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做不了糊涂事。   然而事实总是不能如人意,才三个板子下去,胡老夫人就急急忙忙赶来,护着自家小孙儿了。   说到底,她能这么快赶过来,还得多亏了胡氏在里头通风报信。   一进屋子,胡老夫人就被眼前的状况给吓得往后一倒。   后头几个丫鬟赶忙扶着她。   “混账,给我住手!”胡老夫人怒喝一声。   郑尚书见到自家母亲过来,便知道今儿是打不成了。   胡老夫人几步走近,怒火冲天:“看看你做的好事!”   在胡老夫人看来,自家孙儿什么都好,要说不好,那也是他爹娘不会教,干嘛怪到孩子头上?眼看着小孙子脸上破了相,身上也挨了打,胡老夫人立马不干了,毫不留情地踹了大儿子一脚:“你说你,下手那么狠,还有一点为人父母的样子吗?”   郑尚书冷着脸:“就因为是他父亲,才要狠狠地教训他,再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家里家外,迟早都要被他搅翻了天!”   胡老夫人嗤笑:“别什么都怪到他身上,好像你自己一点错处都没有似的!”   “我能有什么错?”   “是,你是没错。孩子生了之后就丢开,一心只顾着奔前程,从小到大也没有看你怎么管过,便是管教上了,也非打即骂,骂他不如他大哥,骂他不中用,不会读书,你除了骂人还会做什么?!”胡老夫人气到头上,把平日藏在心里的那些不满一股脑全发泄了出来。   “自己没个当父亲的样子,还指望着能教出什么乖巧的孩子来?”胡老夫人护着郑嘉树,让丫鬟将他从凳子上扶起来。看着孩子站都站不稳了,胡老夫人转头又骂上了,“旁人家的孩子,都是捧在手心里面护着宠着,就你,对着自个儿的孩子处处觉得不如意,简直没良心!”   “还有你!”胡老夫人指着在一边看戏的郑远安,“好歹也是个做叔叔的,看到侄子挨打也不劝一劝,就知道在那杵着!”   郑远安简直无辜,默默地放下茶:“这不关我的事。”   “今日不是你带他们出门的?”胡老夫人质问,“自己把侄子弄丢了,还好意思说不关你的事?”   好吧,郑远安沉默了。   是他的错好了,是他逼着那臭小子打架,也是他逼着他大哥打人的。毕竟,在气头上的母亲,不能得罪,什么事情都得顺着来,郑远安深谙此道。   郑尚书心里却还不平。   他觉得他母亲就是在强词夺理。说他不管教儿子,可他每次开始管教的时候,却又一个劲儿地插手,不让他管。临到头来,还说他自己没有教好。   郑尚书不忿道:“母亲您就宠着他吧,迟早宠出个天魔星出来。”   “我乐意!”胡老夫人怼道。   郑尚书气得不顾仪态,甚至跺了一下脚:“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吗?他在青山书院约人打架!那可是书院,人家过去都是为了读书听课的,就他,闲着没事找别人打家,还差点被人家书院的人给揪到了!”   “这要是真被人看到了,咱们家的脸也别要了。”   郑尚书气得有点上头:“问他究竟跟谁打,他还死都不说,嘴巴比谁都紧,这倔脾气,究竟想要气死谁?”   “说什么死不死的,多晦气。”胡老夫人皱着眉头。   她刚才过来的时候,也没有管那么多,只知道大儿子要打小孙子,所以急急忙忙地赶来拉架。   至于原因,丫鬟好像是跟她说了,只是胡老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会儿被大儿子点出来之后,胡老夫人才想起来这件事确实不是什么小事。   她转过身,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地看着郑嘉树:“你这孩子,挑什么地方打架不好,怎么非得挑中了青山书院呢。”   郑尚书和郑远安对视一眼。   得了,就这态度,别指望这臭小子今天能觉悟了。   郑嘉树哼了哼:“谁让他们非让我去书院的,我都已经说了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可以跟祖母说呀,下回可别这样冲动行事。”胡老夫人告诫道。   郑嘉树虽然不觉得是他的错,但还是点了点头。   在这个家里,他最听的就是母亲和祖母的话了。也只有这两个人,才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半晌,胡老夫人又问了一句:“那你先怎么说说,今日究竟是跟谁打了架?”   郑嘉树犹豫了。   “不妨事的啊,即便你说出来,祖母也不会让你爹做什么,更不会让那家人知道的。”胡老夫人耐心地哄着。   郑嘉树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瞒他祖母:“是李家那小子。”   郑尚书看了弟弟一眼,却见郑远安的脸色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胡老夫人追问道:“是李侍郎家的。”   “就是他!”郑嘉树说得十分不屑,“他平日里就招人恨,想打他的人多了去了,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   他还挺骄傲。   郑远安听了半晌,方才出声问道:“你们打架的时候,顾邵可在?”   郑嘉树小声回他爹:“他之前不在的,只是打得正酣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   郑远安又问:“那他,可有跟李侍郎家的小公子起什么冲突。”   郑尚书也正等着这句的回答。   郑嘉树想到刚才的场景,忍不住扯了嘴角乐了一下。   郑尚书急了:“让你回话就赶紧回,笑什么笑!”   “孩子笑你还不让他笑了,什么毛病这是!”胡老夫人斥了大儿子一句。   郑尚书不得不闭了嘴。   郑嘉树这才道:“顾兄冒出来之后,那李茂林一直叫嚣着要拦下他。顾兄不认识李茂林,见他出言不逊,便回怼了他几句,差点把李茂林气个半死。要不是后来来了人,只怕李茂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他也活该,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偏偏惹了顾兄。顾兄那张嘴,可是不饶人的。”   话落,郑远安的脸色越发地沉重了。   李家那边,可是个棘手的对头。本就有旧怨,如今又添了新仇。   郑远安指导李侍郎这会儿多半不会轻举妄动,可李家那小儿子却是个横行霸道的,以防万一,他还是让顾邵低调一些为好。   郑远安想着,便琢磨起了该用个什么由头。想了一会儿,脑中忽然浮现一个人影。   有了!   与此同时,李家也在教训孩子。   李侍郎同样是个严父,最近这段时间,他因为金坛县本家那件事,在朝中丢了脸,不得不小心谨慎,低调做事。若不是后头有人护着,只怕他这个侍郎也得做到头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一家人低调成这个样子,结果最小的那个却张扬得可恨!   李茂林不比郑嘉树他们走运。   他们逃跑的时候没挑好路,还没跑多远,前头便不能走了,这些被青山书院的人堵死在那里。   结果,李茂林几个人便被青山书院的人,郑重其事地送回了各自的家。   接到自家小儿子的时候,李侍郎差点没有被气死。   他们家可没有一个敢跟儿子叫板顶嘴的长辈。李侍郎抽出藤条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敢拦着。   只可怜李茂林,在书院的时候被郑嘉树打,如今回了家,还要被自己亲爹打。   李侍郎打孩子可是实打实地打,一点没有手下留情。没多久,便打得李茂林皮开肉绽,哭嚎不已地将今儿的事情一股脑地都交代了。   包括他们约着打架的人都有谁,还包括中间出来了一个长得人模人样的狗东西。   李侍郎再听到儿子提起这个陌生少年的时候,便迟疑地收回鞭子。   “你说,他是郑家公子护着的人?”   李茂林已经被打得抬不起头了,听到他爹问话,又不敢不回,小声道:“是这样的,那两个人看着甚是亲近。”   跟郑家人亲近,又进了青山书院听课,李侍郎立马想到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害了他弟弟和侄子性命的顾解元,顾邵!   先害了他们李家人的性命,如今又对他儿子出言不逊,好个顾邵,好个解元公!   李茂林不知道他爹为何突然脸色阴沉了下来,只知道这会儿,他还是不要开口得好。   李侍郎收回了手,冷冷地盯着儿子:“这回就算了。下回若是再敢打架斗殴,看我剥了你的皮!”   李茂林哆嗦了一下。   他是真被打怕了,以后肯定不会为非作歹了,起码,以后两三天是不敢了。   屁股都抽肿了。   另一边,郑家的矛盾也暂时压了下来。只是郑尚书比儿子离开之前,还是板着脸告诫道:   “不要再去招惹顾邵。”   郑嘉树低着头没表态。   郑尚书拔高了声音:“人家是解元公,往后是要考进士的,你可别去耽误他,否则——”   他话里满是威胁。   郑嘉树点头应下,还算听话。   郑尚书这才放了心,让他下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郑嘉树还不情愿留在这儿呢,要不是因为要被打,他也不会被迫留下来。   打他爹那儿出去之后,郑嘉树原本是想要回自己院子的,只是想到方才他爹最后交代的那两句话,郑嘉树忽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不行,他干嘛要听他爹的?   他得做点什么。   厢房里头,顾邵正临窗而坐。   这里风景不错,秋风瑟瑟,枯叶遍地,很符合他被系统坑了之后的萧索心境。   顾邵倒不是怕李家人,金坛县的李家的李家两个人他都弄死了,也不在乎京城的李家了对不对?   就算是吏部侍郎又怎么样,吏部侍郎也不能随随便便伤害他一个良民啊。   安心安心,对方不能拿他怎么样的。真要动手,那他,他就……   他就回金坛县好了。   系统翻了个白眼:“承认吧宿主,你就是怂。”   “胡说!”顾邵义正言辞,“我这叫未雨绸缪,考虑周全。”   “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怂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系统佩服。   顾邵傲娇地哼了哼。   正打算回去继续伤春悲秋呢,冷不防窗边顾邵冒出个脑袋:“顾兄,在读书呐?”   顾邵吓得手都抖了一下,待看清楚了人之后,才镇定了下来:“哦,是嘉树啊。”   “除了我还能有谁?”郑嘉树笑容满面地看着顾邵,包括他手里的书:“整日看书多没意思,不如咱们出去耍一耍?” 第62章 纨绔子弟   毫无疑问,顾邵可耻地心动了。   不过想想系统,想想郑先生,他还是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   他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功课,顿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出去玩耍的资格,当即沮丧地像天都塌了一般:“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先生让我写完这些,回头他要查的。”   “写什么写啊。”郑嘉树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觉得头疼,“若是一直都太听话,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早知道,你自以为自己的听话,实则在他们心中不过是个笑话。”   说起这些,郑嘉树那是一套一套,都不带停顿的,“你都已经考中了解元,难不成还想往上再考个状元?”   “差不多就够了,读那么多书做什么,看着烦人,还不能吃,没有一丁点儿的用处。要我说,出去玩才有意思呢,你这都多久没有好好得玩一场了?”   “这人呐,辛辛苦苦读书是一辈子,吃喝玩乐高高兴兴也是一辈子,何必要为难自己呢?”郑嘉树循循善诱。   顾邵被说得越发心动了,一双眸子越来越亮,闪烁不已。   可答应的话都快要到嘴边了,却硬生生地被他咽了下去:“算了,先生那边……”   好吧,顾邵承认,他其实就是怂。   郑嘉树不以为然:“二叔那边你瞒着他不就好了?”   顾邵微诧:“怎么瞒?”   “咱们偷偷出去不就行了。你平日里在屋子里读书的时候,二叔只怕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你吧,顶多让书童看一会儿。到时候咱们买通了那书童,想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回来。”   郑嘉树说完,又看了一眼顾邵那堆得满满当当的功课,只是看一眼,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别写了,功课什么时候都能写,你要是真怕二叔检查的话,晚上回来多费点心不就是了?不是我说啊,你整天对着这些东西,就不觉得腻歪吗?”   怎么可能会不觉得腻歪,只是顾邵别于退路。   憋得太久了,顾邵都该忘记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想当年,他也是个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少年郎呢!   这会儿他好端端地写着功课,却又被郑嘉裕勾起了兴趣,弄得心里不上不下,痒痒得很。   算算日子,他都已经好久没有愉快的玩一场,顾邵试探着问:“那书童,真的能收买吗?”   “当然了!”郑嘉树见他开窍了,说得更起劲儿,“我以前经常这样干的,从来没有失手过。”   便是失手了,也有母亲和祖母护着,不妨事的。   “我过来寻你,可都是看在你之前把李茂林气得说不出话的份儿上的。要是一般人,我才懒得带他去呢。毕竟,那山庄平日里,只有我们几个会光顾。”   顾邵眼珠子动了动。   他们在这里说了这么多的话,要是系统不同意的话,肯定一早就过来电他了。如今系统到现在都没有吭声,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系统彻底坏掉了;一种,是系统见他劳累太过,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邵私心里更愿意相信是第二种。   既然系统都没有意见,那说明他应下也没事啊。顾邵脑子一热,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给自己壮胆:“去!”   好不容易出去玩一趟,不去就是傻子!   “痛快!”郑嘉树见顾邵应下,对他的态度又亲近了几分。   说实话,倘若今天顾邵真的拒绝了,那郑嘉树往后也不会再带他玩了。   郑嘉树离开以后,顾邵就一直心情激荡,对着纸笔,也耐不下性子再写什么了。   自从和邹成望那里人闹掰了之后,顾邵就再没有疯玩过来。   说起来,之前跟这几个人玩在一块儿的时候,顾邵的运气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管玩什么,他都力压其他三个人。   想到之前系统说起过,他打赌输了那事儿是他们三个人联合起来骗他的,顾邵便猜测那是他们输的次数太多了,心中不忿,所以才使了那些下作的手段。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太厉害了!总之,论起吃喝玩乐,他可是个中翘楚。   顾邵心神荡漾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系统还没有表示之后,才带着点忐忑的意思问道:“系统,系统?”   系统毫无动静。   顾邵憨笑一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那明儿我可真出去玩了?”   系统依旧没有回应。   顾邵心里那个美啊。   他靠在椅子上,手枕着头,得意地不像话,甚至还吟起他平日里最不耐烦的小酸诗。   “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欢笑胜愁歌胜哭,请君莫道等头空……”   大概念诗真的挺有用的,顾邵抖擞完了,便更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想他都已经是解元了,放松一下的话,也不为过吧。   就是不知道,明天那个山庄远不远,他们这些京城的公子哥,会不会玩出一点新花样来。   顾邵在哪儿满脑子向往,系统这边却早已经默默地看完了郑嘉树交好的圈子。   看了之后,系统对着顾邵“嘁”了一声。   就明儿一天,先便宜一下这个蠢货。   这一晚上,顾邵心情就没静下来过。   盼着盼着,明日一早,郑嘉树果真过来找他了。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随后将目光对准了门外的书童。   郑嘉树也是偷溜的老手了,拍了拍顾邵的肩膀,示意顾邵别着急。   他上!   掏出了荷包,郑嘉树信心满满地走向了书童那边。   顾邵站在屋子里头,只看到郑嘉树低着头在说话,好像还塞了什么东西给了那书童。   书童有没有拒绝,而是揣进了怀里。   郑嘉树这边,自然是对着那个书童威胁利诱,软硬兼施。   不过这书童显然没有他身边的书童厉害,他的手段还没有试出来呢,那书童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等他拿出了银子之后,安抚了一番之后,书童才又欢欢喜喜地接过了银子。   郑嘉裕寒着脸警告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知道知道,我今儿什么都没看到,公子您就放心好了。”   郑嘉树点了点头:“行,有点眼力见啊。”   “多谢公子夸奖。”小厮点头哈腰。   这样的态度,反而最能让郑嘉树放心。他办妥了事,才脚步轻快地回去找顾邵了。   顾邵见他这样,就知道事情已经定了。   果然,郑嘉树跑回来之后,便眉飞色舞地冲着他道:“成了。”   “他真的不会去告密吧?”   “放心,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顾邵这才满意了。   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出了屋子,沿着郑嘉树平日里走得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郑府。   一个人偷溜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两个人一起的时候,才有那种又心虚又刺激之感。好不容易出了府,两个人都有些喘。   “现在往哪儿走?”顾邵问道。   郑嘉树指了指巷子后面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跟着就是。”   顾邵又赶紧跟在他后面。   上了马车之后,一切都快多了。在顾邵看来,今日早间经历的一切可算是惊心动魄了。好在,压根就没有人发现他们,当然这也证实了,他做出这个决定有多正确。   尚书府的角门处,眼看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躲在门后面的小厮赶紧转身头,一溜烟就走掉了。   他直奔二老爷的院子。   这小厮本来想着第一时间邀功,谁知道进去之后,才发现屋子里面已经来了一个人。   瞧着打扮,似乎是个书童。   郑远安看到小厮过来之后,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只懒懒问道:“人走了?”   小厮呆了一下,便知道二老爷早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便应道:“已经走了,顾公子同二公子是坐着马车走掉的。”   “走得还挺快。”郑远安凉凉地笑了一声,又道,“知道了,都退下吧。”   小厮和书童听到这话,都乖乖地下去了。   小厮没讨到赏,出门的时候还有些心情郁郁。   不过,顾邵这边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   两个人坐着马车,一路赶去了京郊,然后停在了一处庄子上。   这便是郑嘉树几个每每私聚的地方了。   跳下车之后,郑嘉树便领着顾邵,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山庄。   顾邵发现,在外头的郑嘉树和在家里的郑嘉树,完全是两幅模样。在家里就是小白兔,在外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郑嘉树对这儿熟门熟路,拐过来几条小路,便带着顾邵到了山庄后面的湖边。   那边已经来了好几个人了,看到郑嘉树领着人过来,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跑了过来。   顾邵随便一扫,便发现这里头都是些熟面孔。   昨儿在青山书院打架的时候,这这人可都在呢。   顾邵认出了这些人,这些人自然也认出了他来。   他们几个人里头,与郑嘉树关系最铁的只有三个,一个是镇国公府的小公子张若龄,一个是齐国公府的贺彦琚,还有一个是御史大夫温大人家的独子温旭。   余下的,大多都是跟着他们四个人手底下玩耍的。   那三人没多久便将郑嘉树拉到一边。   温旭一脸警惕:“你怎么把他拉开了,他可是镇江府的解元公!”   跟他们就不是一路子的人。   其他两人也赶忙应和。   郑嘉树示意他们别激动:“放心吧,顾邵跟一般的读书人很不相同。”   郑嘉树如今的心情,大抵就是自己承认的小伙伴,也希望别的伙伴也能承认。   三人都觉得他是被蛊惑了,显然不信:“那你倒是说说,他跟旁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他,他……”郑嘉树想到方才在马车上,顾邵跟他吹的那些话,灵机一动:“他比别人聪明,什么都会!咱们玩的那些,他就没有不会的!”   三个人立即起哄了。   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张若龄还挤到顾邵旁边。他打量着顾邵,可怎么看,都只觉得对方除了长相,没什么特殊的。   顾邵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张若龄心中生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什么都会?”   顾邵瞬间后悔自己方才吹得大牛了,只是话都放了,他不得不承认:“学了,就会了。”   贺彦琚抱着胳膊站在一边:“那斗鸡会不会?”   顾邵眉头一挑。   贺彦琚看了郑嘉树一眼,也来了兴趣,又问道:“那玩骰子呢?”   顾邵按住得意,谦虚道:“勉勉强强吧。”   几个少年瞬间耐不住了:“来来来,口说无凭,比一场才算数!” 第63章 玩过回家   几个人立即挪了位置。   后院里头,有一个空旷的斗鸡场,两边修着鸡笼,里头养着这几个世家公子四处搜罗起来的斗鸡。   张若龄带着人去了斗鸡场之后,便让小厮将自己的宝贝鸡给弄了出来。   郑嘉树也紧随其后,掏出了自己养的那只。   这几个公子哥都过得不容易。   平日里在家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被家里人盯着,不敢碰这些玩意儿,即便是养,也是私下养,生怕被家里人发现了。这要是被发现,肯定一转眼就没命了。   所以,他们几个商量好了,把各自的鸡都养在庄子里头,得空了还能来这儿过过瘾。   顾邵看了一眼两个人手里的斗鸡。   都是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头冠短,颈长肢高,胸突尾长,看着就是斗鸡中的极品。   张若龄问了一下小厮:“可喂食了?”   “喂了喂了,早上的时候就喂饱了。”   “我的呢?”郑嘉树问道。   小厮迟疑了一下,最后点头:“应该是喂了。”   “什么应该啊,到底喂没喂。”   “喂了为了。”小厮赶紧道。   郑公子的这只鸡,是前两日才放进来的,不像别的鸡一直养在这儿,所以小厮几个总是下意识地给忘了。   张若龄可没管那么多,听到自己的宝贝鸡已经喂饱了以后,果断地将鸡放到栏中。   郑嘉树也赶紧放下自己手里的斗鸡。   张若龄手里的斗鸡一落地,便死死地盯紧对方,目光凶险。   组织相对,郑嘉树的那只反而瞧着有点呆。   顾邵细心打量着,甚是入迷。   他虽然也爱斗鸡,但他的那些跟这两只鸡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毕竟,这两只鸡看着就不便宜,只有真金白银养出来的鸡,才会这样精神抖擞,满身战意。   张若龄瞅了顾邵一眼:“斗之前先下注,赌一下哪只会赢。”   话音一落,周围人就纷纷上来掏银子了。有人押张若龄的常胜将军,也有人押郑嘉树的黑煞神。   那常胜将军,是这里头厉害的。而黑煞神,是郑嘉树前两日高价从一个养鸡的人手里买来的,一次都没有比过。   所以,几个人都信心十足地站在了张若龄这边。   郑嘉树见状,一脸不满:“你们怎么能这样!”   “这也不能怪我们。你这只鸡来历不明,又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真本事,贸然下注,赔钱了怎么办?”   郑嘉树气笑了:“你们还在那点银子?”   “银子是小,胜负是大。”   郑嘉树气得脸都鼓起来了,这一个个的,就是欺负他的黑煞神,等着瞧吧,郑嘉树蹲下身子跟自己的宝贝交代道:“小黑啊,待会儿一定好好表现,亮瞎他们的狗眼!”   小黑歪了歪头,并没有什么动静。   顾邵观察了半晌,最后停在两只鸡的爪子上。   他思索了一下,又默默地掏出银子放在了郑嘉树那一边。   温旭故意道:“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因为跟他熟,就把银子投到他的身上,到时候输得底朝天,可别怪我们没有提醒你。”   顾邵淡然一笑:“话别说的太满,谁输输赢还不一定呢。”   “哟,倒是个硬茬子。”张若龄撸起袖子,“那你就看好着吧。”   郑嘉树也握紧了拳头,其实他有些紧张的。   顾邵拍了拍他:“放心,肯定能赢的,我保证。”   郑嘉树点头。   你保证有个屁用,张若龄“嘁”了一声,随即吹了一声口哨。   常胜将军听到声音,猛地向前攻去。   黑煞神愣了一下,就这一失神的功夫,便已经被另一只跳到背上,狠狠地啄了一下。   “好!”周围立刻爆出一声欢呼,而后不住地鼓掌。   郑嘉树生气地拧着眉头,朝着里头大叫:“小黑,快将它踹下去。”   “你以为他是人呢,还踹下去!”张若龄翻了一个白眼。   郑嘉树不理会他,仍旧对着里头叫:“踹下去踹下去!”   顾邵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对着栏内的黑将军叫了两声。   只是那宝贝鸡像是呆掉了一样,压根就没有什么动静。   可是不应该啊,顾邵蹙眉。这样的体型,一眼看上就就是上乘的鸡。且方才顾邵又看了它的爪子,又尖又利,显然是被训练了许多遍了。   多年观战,他不可能看错的。   可这鸡,怎么就呆成这个样子呢。顾邵急得挠头,四下观望的时候,无意中撇到了桌子那边。   想到方才那小厮迟疑的模样,顾邵灵机一动。   虽然这想法不怎么靠谱,但是总归是要试一试的。他快步走到桌子前,抓了一把花生米,用力碾碎,一把撒在了栏里头。   张若龄几个人都一愣:“你撒了什么,别是想毒死我的常胜将军。”   “毒不死的,放心好了。”顾邵嫌他烦,都没有回答他,而是一心盯着场上。   打他散了那一把花生碎之后,小黑的眼神就彻底亮起来了,整只鸡也有了动作。   不是攻击,而是低下头,不紧不慢,悠悠闲闲地进食。   “噗——哈哈哈哈哈……”温旭捧腹,“这鸡也太逗了,嘉树,你打哪儿买了这么一只活宝?”   郑嘉树气得心肝肺哪儿哪儿都疼:小黑,别顾着吃啊!”   只是他说话没用,小黑根本不听他的。   跟它比起来,常胜将军才是个正常的斗鸡,见对方低下头,便迅速地冲了上去。   小黑护紧了花生米,身上为数不多的毛都立了起来,威慑十足。   常胜将军还在向攻击。   小黑护食心切,彻底被激怒了,一爪子撕过去,正中常胜将军的右眼珠。   郑嘉树和张若龄几个都是一脸呆相。   一招击中,小黑乘胜追击,跳上对方的背,将对方压在地上,伸出爪子狠狠地抓下去。   一瞬间,场上就见了血。   见了血的小黑更加癫狂。   张若龄吓惨了,赶紧招呼小厮将两只鸡拉开。只可怜下场的小厮,还没碰身就被啄地满手都是血。好容易将两只鸡拉开后,几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郑嘉树宝贝似地抱着他的黑将军。哪怕被啄了两下,也不松手。   小黑看着像是有些通人性的,方才啄别人的时候,都是下了死力气。如今啄郑嘉树,力道却轻得多。   且在郑嘉树给它递了一碟子花生米之后,它便彻底不挣扎了。   顾邵看得惊奇。   这家伙还真是个贪吃的呢,那方才开始的状态,是因为没吃饱?   顾邵还在琢磨,旁边的郑嘉树却已经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炫耀的心情了:“瞧瞧,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人,明明我们家小黑才是最厉害的,当之无愧的鸡中之霸。”   这都是什么话,顾邵无语地摇了摇头。   郑嘉树却一把拉住了他:“还是你聪明,一眼就看出,我们家小黑不同凡响。”   “来来来,分银子,这些银子全都是咱俩的。”   郑嘉树一把将桌上所有的彩头都揽到自己跟前。   张若龄因为废掉了一只常胜将军,心中一直在滴血。如今看到郑嘉树得意成这样子,倍觉心酸。   他转身看着顾邵:“你方才赌他赢,是真猜到了结果,还是随便下注的?”   顾邵耸了耸肩:“运气好,随便下注的。”   这话太欠揍了。   张若龄咬牙:“你不是还会摇骰子吗,咱们再来玩几局骰子,输一次喝三杯!喝趴为止!”   “谁怕谁啊。”郑嘉树如今已经无脑相信顾邵了。   不多时,一行人又回到凉亭里头。   五个人围着桌子旁边坐了一圈,余下的都是看戏的人。   桌子上,顾邵和郑嘉树坐在一块儿,张若龄他们三个坐在一块儿。   这几个纨绔子弟,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喝酒什么的向来不在话下。可他们瞅着顾邵,怎么看怎么像是他们在欺负人家一样。   贺彦琚迟疑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你喝一杯?省得回头醉了,还要说我们欺负你。”   “不必。”顾邵干脆拒绝。   张若龄不满道:“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顾邵气定神闲地回了一句:“还是那句话,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几个少年被这句话彻底地激起了战意。   想他们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横起来哪怕不怕。玩骰子喝酒这样事,简直就是毛毛雨。   反观顾邵,一看就是个啥都不懂的小白菜。   这样的人,还好跟他们对上,这不是找死吗?   今儿他们要是不把他喝趴了,喝倒了,往后他们也别在京城里头混了。   喝,喝死他!   豪言壮语放得挺痛快的,一个个信心百倍,势要给顾邵这个小白菜一点教训,然而——   一刻钟过后,顾邵淡定地收回了手,将骰子重新放起来。   “胜负已分。”   这结果,显然在顾邵的意料之中。   郑嘉树看着倒在桌子上的两个大脑袋,再看看旁边的张若龄还抱着一个酒坛子,嘴里嚷嚷着“喝死你喝死你,”惊得下巴都兜不住了。   “你这手气,也太绝了吧。”郑嘉树从头看到尾,对顾邵的本事已经服气得不能再服气了。   这人不管怎么玩,那骰子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愣是能比别人大一点。   叫郑嘉树不佩服都不行。   顾邵谦虚地笑了笑:“只是偶尔运气好。”   偶尔?   郑嘉树可不信。   不过,赢了就成。郑嘉树走到了桌子另一边,疯狂地晃着温旭的脑袋,硬生生把他给晃醒了。   “服不服?”   温旭抹了一把脸:“服,服……”   郑嘉树松开了他的领子,对着其他两个人如法炮制,最后毫无疑问,没有一个人不服。   他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他和顾邵只适合将这些人弄醉,至于善后的事,那他就不管了。   郑嘉树拍拍屁股就把顾邵从凉亭里拉了出来。   临走时,他还特意取了一只斗鸡送给顾邵,美其名曰,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鸡也要一起斗。   顾邵也稀罕地收下了,欣喜若狂。   两个人都飘了。   这两人自打赢了之后,便都美得晕头转向,做事儿也不过脑子。等到上了马车,快要到尚书府的时候,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傻事。   “这鸡……”顾邵欲言又止。   他都想不通,他们俩怎么真的把鸡给带回来了,好好地养在庄子里不好吗,带回来放哪儿?   郑嘉树也傻眼了。   他挠了挠头,莫名觉得自己今天蠢了许多:“要不,先放你屋里关着,明儿一早我叫人送去庄上?”   “也行。”   两个商议好了,等马车停下以后,又钻过角门进了尚书府。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临分别的时候,顾邵还有些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商量道:“下回咱们还去玩吗?”   “去!”郑嘉树一口答应,“过个三五日便再去一趟。”   顾邵忙不迭地点头。   尝过胡闹的滋味,他这心里就更放不下了。更何况,他如今也有了斗鸡。   顾邵摸了一把小鸡,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养好这只鸡,让它打遍天下无敌手!   两人到了岔路口便分别了,郑嘉树向左,顾邵向右。   回厢房的时候,顾邵还轻手轻脚,生怕被旁人发现,结果看了半天,周围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走到了厢房门前,顾邵得意地笑了一声。   这出去玩儿,其实也没有什么风险嘛。   既然如此,多去几次也是可以的。   他心情雀跃地打开了房门,抱着鸡一路朝向前。日头西斜,屋子里光线不足,显得有几分昏暗不明。   顾邵随意打量了一眼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准备去卧房。   只是才没走两步,顾邵忽然步子一顿。   等等,他刚才,好像看到了……   顾邵僵硬地回过脑袋,忽然在木榻上,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先……先生!!!” 第64章 关门挨打   顾邵心都吓到了嗓子眼儿。打开门看到郑先生的那一刹那,他真的感觉天都塌了。   郑先生面色阴沉,上下扫了顾邵一眼,最后停在他怀里的鸡身上。   顾邵赶紧把鸡藏在身后,动作太大惹得宝贝斗鸡不乐意了,狠狠地啄了顾邵一口。   顾邵脸都疼歪了。   “活该!”郑先生咬着牙,冷冷骂道。   顾邵委屈兮兮地放下手里的鸡。   斗鸡不愧是斗鸡,在马车里颠了这么久还有精气神,一落地便活蹦乱跳地满屋子蹦跶,一副很想要上天的模样,看得顾邵心惊胆战的。   郑先生面前,他都不敢这么嚣张呢,这只鸡竟然能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跪下!”   顾邵被这一声吓得身子一抖,还没想明白,膝盖就先软了下来,猛地跪在了地上。   郑先生举着戒尺,缓缓走近:“伸手。”   顾邵内心挣扎,权衡一二,还是伸出右手。   郑远安讥笑一声,却站着不动。   还是这么喜欢乱动自己的小心眼,真是愚不可及!看来,不给他点教训,他是永远不知道正大光明四个字如何写了。   顾邵见郑先生没动静,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收回了右手,将左手伸出来。   伸出来的那一刹那,戒尺便如雨点一般,“啪啪啪”地落下来。   顾邵疼得嗷嗷直叫,忙道自己错了。   郑远安气喘吁吁地收回了手,看着自己学生跪在那儿捧着自己的爪子一个劲儿地吹,当即后悔不已。他怎么收了这么个学生呢?!骂又骂不醒,打又打不死,除了气人便还是气人!   顾邵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肿起来的左手,委屈之外,便是遗憾了。   遗憾被打得不是右手,遗憾打完了还得写功课,先生真是太毒了!   气氛正僵持着,屋子里的那只小斗鸡巡视完了,昂首挺胸地站在两人中间,冲着郑远安“咯咯”地叫唤两声,形似挑衅。   顾邵赶忙将它护在身后。   郑先生原本七分的火气,已经被他气成了十分:“来人!”   外头守着的书童赶忙走进了屋子,朝着郑先生弯了弯腰:“二老爷有何吩咐?”   顾邵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书童看。   这书童,分明就是今儿早上郑嘉树收买过的那个。看这情况,顾邵哪里还能不知道谁出卖了他们呢?   说不生气是假的,明明收了钱的,竟然还这么不讲信用!   只是他再生气也不会有人在意,郑先生指着那只蠢鸡:“快将这东西扔出去。”   书童领命,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鸡,提着就准备离开。   顾邵张了张嘴,巴巴地盯着自己的鸡,说得极小声:“轻点儿啊。”   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品相这么好的斗鸡呢,平时都只是拿家里的鸡过过瘾。   郑先生拉长了脸:“还不快扔出去!”   小厮赶紧抱着鸡跑下去了。   顾邵目光还没收回来。   郑远安拿起戒尺,作势要打。   顾邵赶紧护好脸,叫道:“先生,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没出息的东西!”郑远安又怒又嫌弃,这么个蠢东西,他都不好意思下手。   “你错哪儿了?”郑远安面无表情地问道。   顾邵眨了眨眼睛,将胳膊从头上放下来,试探着道:“错在不该出去玩,忘了写功课?”   “还有呢?”   顾邵心里定了,这是让他表态呢:“错在分不清轻重,不懂得什么叫玩物丧志。还错在乱动心思,明明做错了事,还想瞒着先生,行事不正。”   郑远安冷笑了一声,睨了他一眼:“这回认错倒是挺干脆的,之前犯错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个觉悟?”   顾邵摸了摸鼻子:“先生,我也是头一次犯这么大的错啊。之前我可一直都很听话的,您怎么说我就这么做,这不是憋得狠了,才跟着一块疯玩了半日。”   “原来还是我的错了?”郑远安怒视。   顾邵怕打,立马垂下脑袋:“学生不敢。”   不敢这么想,倒是敢这么说了。郑远安知道他心里一准不服气呢,可不服气又能怎么样,该打压的时候还是得打压。   郑远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将顾邵给骂得狗血淋头。   期间,顾邵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郑先生骂,他就受着,只有卑微承认错误的份儿,别的,再不敢多动作。   就这样生生的骂了两炷香的功夫,顾邵已经被骂得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已经认同了郑先生的说法,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蠢货。   事实上,顾邵觉得他自己本来就不怎么聪明,这秀才的名头都是假的,能聪明到哪里去?一直严格要求他的,不是秦先生和郑先生吗,关他什么事呢?   郑先生骂累了,叹息了一声,嗓子都有点哑。   顾邵贴心地起身斟了一盏茶,毕恭毕敬地递到郑先生手上。   郑远安这才气消了一点。这臭小子,就是找骂!   “下回若是再敢不经允许出去胡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顾邵迷惑了,是他听错了吗?   不经允许,那是不是经过允许就可以出去胡闹了,还是说,其实郑先生气得不是他出去见人这件事?顾邵心中有疑,却不敢在这时候问出来,只能继续憋在心里。   不多时,郑远安从袖子里取出一道题目扔给他:“这个晚上做好,务必认真做!”   顾邵接过题目,又有点不解:“那我今天的功课?”   “先做这个,剩下的功课明天做。”   顾邵眼珠子一转。今天的功课明天做,那明天的功课是不是可以……?   郑远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想都别想,两个一起做。”   顾邵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失望不已。   百无聊赖地抖开手里的题目,原以为又是和前两日相差无几的内容,可看了一眼之后,顾邵忽然兴奋起来。   这题目出的,水准很高啊。   郑远安也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神态,见顾邵这样的反应,便觉得有些妥当了。   将题目交给顾邵之后,郑远安又独自出去了。   顾邵这边,却是立马就坐在了书案前头,研磨提笔,开始构思如何破题。   左边的爪子已经肿了,一阵一阵的疼,右边却还是好的,顾邵一边忍着疼,一边耐心写功课。   被系统和先生逼着做了这么多题,顾邵已经被训练得差不多了。很多时候,甚至看一眼题目,便知道该怎么写,无需怎么动脑子。   但今日的题目,显然不大一样。   顾邵生了许多兴趣,落笔的时候,便慎重了许多。   这一晚,顾邵都在同这道题目较劲,写了好几篇都觉得不太满意,最后删删改改,到了半夜才停了笔,稀里糊涂地睡下了。   翌日,郑远安突然来了厢房,说是要带顾邵拜访旧友。   临走之前,还不忘让顾邵带好他写完的题目。   顾邵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   拜访旧友,多半是希望得到那旧友的指点吧。这手段,跟当初秦先生请郑先生教导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唉,果然到了京城也不会那么轻松。   顾邵身无可恋地揣好自己的答卷,拖着疲惫的身子跟在郑远安后头。   出了尚书府许久,顾邵闲着无聊,掀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竟然还觉得有些熟悉,顾邵记得,这条路,他分明是走过的。   “先生,我们去哪儿啊?”   “青山书院。”   顾邵心中又有了那种不祥的预感:“先生,你的旧友是……”   郑远安微微一笑:“晋安先生。”   顾邵倒在了车壁上。   他就知道,郑先生跟那青山书院的关系肯定不简单。他原本还在猜,是不是郑先生之前在青山书院里读过书,却没想到,事实远比他想得要来得绝望。   晋安先生?!他拒绝被这位当时大儒指点!   顾邵哀嚎:“系统,速来救我!”   系统听到了顾邵的嚎叫,冷笑一声,咋那么大脸呢,还救他,它恨不得怼死他!   郑远安也在一边告诫:“待会儿见了晋安先生,不许露怯,不许多言,不许丢脸。若是到时候出了哪怕一丁点儿错,你知道后果的。”   郑远安定定地瞧着顾邵,眼神震慑。   顾邵苦哈哈地道:“知道了……”   又行了一会儿,马车终究是停在了青山书院。   第二次来,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顾邵想到那位仿佛不沾俗尘的晋安先生,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最怕这种完美无缺的人了。   “才多大的年纪,天天叹气!”郑远安手痒地敲了一下他的榆木脑袋。   顾邵摸了摸头,被迫露出一丝微笑。   郑远安这才放过了他,带着顾邵进了书院的门。   上次顾邵只觉得郑先生对这青山书院有点熟悉,今儿看来,这哪里是有点儿熟悉,分明是熟门熟路到了极点。便是偶尔有书童路过,看到郑远安也多是站定行礼,并不多怪。   想来,是深知郑远安同晋安先生的关系了。   行了一会儿,两人终于走到了一处偏院。   木制的院门,上头雕着镂空的莲花,院门里头是一条小道,两边种满了兰草,屋门半掩,从里头飘出一缕清幽的檀香。   顾邵随着郑先生,一同踏进了屋子。   门一打开,便看到矮榻旁边坐着的晋安先生。榻上放着一盘围棋,白子是他,黑子也是他。   看到郑远安同顾邵进来,晋安先生只随意道:“来了啊。”   态度随意,却又透着一股亲近。   郑远安自然地坐到另一侧,拿过他手里的黑子,二话不说便开始下了起来。   顾邵静静地守在一边。   其实他也看过棋谱,之前系统给他看得各种杂书实在是杂得不像话,雅俗都有,这棋谱,顾邵也被逼着看过许多。只是他看得再多,也都是空有理论,至今没有与人博弈过。   这会儿看晋安先生同郑先生下棋,一下子将书上的东西复原了不少,让顾邵也看得目不转睛。   两人棋逢对手,下得正酣。   只是最后,郑远安以一子赢过了晋安先生。   晋安先生对着棋盘摇头一笑:“一年未见,你这棋艺见长啊。”   “是你一天到晚只顾着教学生,棋艺下降了。”郑远安道。   “说得像是你没有教过学生似的。”晋安先生抬头,看了顾邵一眼。   郑远安也瞪了他一下:“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你的东西呢?”   顾邵突然醒悟,取出自己的答卷递到晋安先生跟前。   晋安先生将其展开,定睛看了两眼。扫过之后,他对着郑远安点了点头:“行了,你的事,我应下了。”   郑远安舒了一口气。   顾邵心里毛毛的,应下什么啊,是应下教导他的事情吗?怎么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呢?   这种事情完全不在掌控,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可是顾邵偏偏还不敢反抗。今儿要是露出一点不满意,回头郑先生还不得撕了他?   命运对他总是这样残忍,他还是回去好好养他的斗鸡好了。   也不知道郑先生把他的鸡放哪儿了。   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说些好话,将郑先生哄好了,把那斗鸡还给他。   这开小差一开就收不回来,顾邵满脑子都是养斗鸡,只需旁边这两人,却像是达成了交易一样,彼此心照不宣。   临走时,晋安先生也想当初的郑远安一样,给顾邵列了一个长长的书单。   顾邵接过来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好……好沉重的一份书单,这位晋安先生,看着温文尔雅像个谪仙人,怎么下手比郑先生还狠?   温文尔雅的晋安先生缓缓道:“尽快看完,下次过来我可是要检查的,知道了吗?”   顾邵露出“欢喜”的笑容:“知道,知道……”   晋安先生满意地颔首。   此次青山书院之行,也就到此为止了。郑远安见了好友,回去的路上心情一直很不错,只可怜顾邵,有苦说不出,不知道有多难受。   期间,他还小心地跟郑先生提了一下斗鸡的事,却被郑先生看得心里发颤,再不敢多说了。   总之,这一整日过得都不好……   大概是郑远安看出了顾邵心头悲凉,回去之后,特意让厨房给他煮了一晚鸡汤。   顾邵一面喝着鸡汤,一面感慨人生悲凉,喝过之后还不忘跟先生分享口感:“这鸡汤味道真不错!”   “是吗?”   顾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喝,心里有些奇怪:“先生,您怎么不喝啊?”   郑远安微微一笑:“你带回来的鸡,自然只能盛给你喝了。” 第65章 预感不详   郑远安走后,厢房的门再一次被叩上。   书童恪尽职守地站在外面。自从昨天顾公子同二公子溜了出去之后,二老爷便下了死命令,让他们以后务必更严厉地、死死地看守这间厢房。一旦有什么异动,便立即过去汇报。   不论如何,也不能再让顾公子私自出门。   书童不知道二老爷到底有什么忌讳,非得强调这个“私自出门”这件事,但是这不妨碍他听二老爷的话,好生守门。   守了一会儿,小厮耳朵一动,他挪了挪步子,将耳朵往门边贴了贴。是他的错觉么,怎么感觉里头仿佛有哭声呢……   屋子里,顾邵抱着被子,哭得不能自抑,还不敢让人听出来。   系统被他烦得不行,忍不住骂道:“闹够了就闭嘴吧,不就一只鸡吗,等你考中了状元,什么样的鸡没有?”   “你说得倒轻巧?”顾邵从被子里面抬起头,大口呼吸了一下,“那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只斗鸡啊,以前都只看过别人玩,好不容易自己有了一只,我还想着把它养成整个大齐最厉害的斗鸡,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最后……最后却被我自己给吃了……”   “我和我的斗鸡,怎么都过得这么惨啊!”   “别嚎了,外头有人!”系统头都大了。   这句警告还是管用的。   关起门来顾邵该闹就闹,该嚎就嚎,但是有人在的时候,他却自然而然地端起了架子,不至于让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本质。   哭声是停下来了,可顾邵心里还是挺伤心的。   系统嫌他实在矫情,想到那位晋安先生,忽然灵机一动。与其放任宿主闲着不如……   系统这边打着顾邵的算盘打得极响。胡老夫人那边,也对着好不容易回家来的二儿子犯愁。   胡老夫人一边吃着蜜饯,一边骂着儿子:“瞧你今儿这事做的,实在是不地道。若是个记仇的孩子,回头得跟你闹不愉快了。”   郑远安眉头一挑:“他敢?!”   “啧啧啧,”胡老夫人揶揄道,“不是说没当晚辈看,只教了他两个月么,这般有恃无恐,是仗着什么情分呢?”   郑先生顿了一下,最后解释道:“这臭小子只是看着老实,实则鬼心眼一点不少,但凡我和他先生管得松了,他就能蹦跶到天上去,一刻也想不起来要读书考功名。”   胡老夫人说了一句公道话:“这不是年纪还小呢,都未及冠,也未娶妻,可不就跟嘉树一样,还是是个孩子罢了。”   胡老夫人对着二儿子循循善诱,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少年郎的。二儿子不娶妻不生子,还不住京城,身边再没个人照顾,那可就真的过得太惨了。   “他还小呢,虽然年纪轻轻就考上了解元,可本质上不还是个孩子么,哪个孩子小时候不喜欢玩闹?你关了他这么久,唯一出去了一趟还是去书院听讲,这谁乐意呀。他也是被憋得狠了,所以被嘉树一忽悠,便忽悠得瘸了找不到北,只想着出去玩儿。”   “你呢,压根就没有站在他那边替他想一想,只顾着劈头盖脸一顿骂。”胡老夫人说完这句,忽然掐了郑远安一下,“今儿更过分,我听说,你把嘉树送给他的斗鸡给炖了?”   郑远安嘴角一抽:“哪个都多舌的在您面前说了?”   “看来是真的了?”   郑远安没有否认。   胡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啊,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嘉树昨儿过来跟我炫耀,言语之中,皆是对那孩子的喜欢和推崇,俨然已经是信服了。他还说,那孩子特别喜欢那只鸡,宝贝得很。他这么喜欢,你偏偏要同他作对,不仅把那鸡给炖了,还让他喝了下去,说你一句残忍至极也不为过!”   郑远安被胡老夫人一通埋怨,莫名想到方才他离开的时候,顾邵那小子悲痛欲绝的神情,心里竟然起了几分愧疚之情。   难不成,这事儿他真的做错了?   胡老夫人继续劝道:“错了就错了,往后引以为戒不要再犯了就是了。他是你的学生,不是大牢里的犯人,对他好些不行么?”   “过些日子,你给他放个假,带他出去多逛逛,京城这么大地方,他都还没有仔细地逛过呢。让他多放松放松,回头才能知道,你做的这些可不都是为了他好。”   “这对人好,也得有个章法。”   郑远安眉头紧蹙,就在胡老夫人忍不住想在再骂他一句的时候,郑远安忽然长叹一声,呢喃了一句:“晚了……”   “什么晚了?”   郑远安心里想的却是今天跟晋安说好的事,可不就是晚了么。   但愿那孩子,不会怪他吧。   郑远安的打算,顾邵可一点都不知道。不过系统的打算,他已经完完全全地看明白了。   晋安先生写的书单上面的书,系统已经全给他整出来了。   按照系统的意思,晚上给他战线拉到最长,一天一本不成问题,不过是二十来本书呢,二十来天就能看完。   这也就罢了,反正迟早是要被问到的,顾邵也不在意,只是——他拿起里面的一本《水利集》,质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多看看,有利无弊。”系统说得简单明了。   顾邵无语了:“我又不会去治理河道,学这个破玩意儿做什么。”   “技多不压身。”系统说着,又催促了一句,“赶紧看,这本今天晚上就要看完!”   “今晚不看晋安先生让我看得?”   “废什么话,就看这个,听我的!”   顾邵嫌弃地撇了撇嘴角:“行,行,听你的。”   反正在顾邵看来,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其他所有的书都是杂书,既然是杂书,那他也都不排斥。   他正准备拿起那本《水利集》,忽然发现旁边还有一本更奇怪的。   “琴谱?系统,你没弄错?”他连琴都没有碰过,给他琴谱做什么?   系统回得理所当然:“晋安先生于琴一道是当真无愧的大师,宿主往后得在他身边学习,自然要懂先生所好,这样方才显得郑重。”   “马屁精!”顾邵鄙视不已。   系统毫不在意:“恰当的马屁,有利于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再说了,宿主拍过的马屁还少么?”   顾邵不太想学,主动拍马屁,跟被逼着拍马屁,差距实在太大了。   可系统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甩出一张瑶琴。   “学吧。”系统说得不容拒绝。   “你是让我先看书还是先学琴?”   系统犹豫了一下:“先练半个时辰的琴,再看一晚上的书。”   顾邵服了,他已经被系统这个小垃圾磨得没了脾气:“这外头还有书童呢,你想要害死我啊?”   “本系统可以直接屏蔽声音。”话落,系操作了一下,而后便对着顾邵道,“好了,宿主试试!”   顾邵:“……”   试个头啊试,他才不试呢!   这一晚,顾邵又是在被迫学习中度过。   一开始是学琴,这风雅玩意儿顾邵从前碰都没碰过,所以即便有系统在旁边指导,顾邵还是学得磕磕绊绊。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顾邵自己也压根没有想学的欲望。   弹了这么久,外头都没有什么动静,顾邵也相信了系统真的把他隔离了。   既然骚扰不了外面的人,那顾邵索性就骚扰起了系统。   反正系统这个小瘪三也欠收拾。   他故意往错了弹,怎么难听怎么弹,明摆着想要把系统给恶心死。   只是这样的魔音持续了一阵,系统没怎么样,顾邵倒先吐了。   真的,太难听了!   他忍不住腹诽,系统真的没有耳朵吗,它分辨不出好听不好听吗?这么难听的东西,他自己都要受不了了,系统竟然还能忍,这也太拼了吧。   系统开了尊口,语气里却带着一股嘲讽:“还要继续作吗?”   顾邵后怕地摇了摇头。   他实在没勇气再跟系统对上了。系统没有耳朵,更没有心,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比起弹琴,顾邵觉得看那本《水利集》显然要轻松许多。不过这本书比别的书都要厚,分为好几册,每一册都写得极尽详实,极尽严谨,看得顾邵不由得也端正了态度,时不时地还会拿纸笔记一两下。   系统看到这儿,才收起了继续折腾顾邵的心思。   这次过后,顾邵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   因为胡老夫人待他还挺不错的,所以顾邵每日都会去胡老夫人那儿请个安,再去他郑先生那儿问个好,余下时间就躲在屋子里安静看书。   郑嘉树自己一个人蠢蠢欲动了许久。   那天回来之后,他就被他爹批了一顿,知道事情暴露了,郑嘉树也明白了过来,自己似乎害惨了顾邵。   按道理,顾邵这样的人跟他们压根不是一路子的,郑嘉树本不该招惹。可是他莫名地看顾邵很顺眼,而且那天之后,他的几个兄弟们对顾邵也是极为热情,虽然这热情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输得太惨了,可是他们对顾邵挺有好感也是真的。   郑嘉树为了自己,为了他的那些好兄弟,也不会放弃继续把顾邵带过来的。   只不过,看他二叔如今的态度,这件事急不得,得慢慢来。耐着性子,便总能找到机会的,郑嘉树暗暗鼓励自己。   不过,郑嘉树不知道,他这打算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这日一早,郑远安便亲自敲了顾邵的门。   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书童,进了屋子之后,郑远安直接同那书童道:“快去给顾公子收拾行囊。”   “是。”书童领命下去。   顾邵被这一变故惊得书都拿不住了:“收拾东西,干嘛?”   “自然是要出去了。”   顾邵感觉怪怪的,他觉得郑先生语焉不详,听得觉得挺吓人的。而且,郑先生只让书童给他收拾行李,他自己却没有带上行李。顾邵咽了咽口水,心中七上八下的:“先生,那您也要一同前去吗?”   说完,顾邵殷切地看着郑远安。   郑远安没有马上回答,他忽然想起了母亲的交代,便放缓了神情,心想着不能对他太严格了。   郑远安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顾邵的头,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   顾邵吓得往后直退。   郑远安有些恼,刚想发火却又忍住了,语气尽量轻和道:“你不要怪先生啊,毕竟,先生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第66章 出城修河   顾邵虽然脸上带笑,但却笑得僵硬至极,迎着郑先生的和善的目光,他也不得不口是心非地说了一句:“怎么会呢。学生哪里敢怪先生?”   郑远安满意地松手:“那就好。”   他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很是满意,母亲说得待顾邵温和一点,他这样好言相劝,简直是温和到了极点。   不过,郑远安心中有数,即便这事顾邵怪他,他也认了。   年少不懂事,等他以后进了官场便会知道好歹。官场上,人脉比才华强,做孤臣永远斗不赢拉帮结派之徒,当然,这也是郑远安不愿意入朝做官的原因。   不同于郑远安,顾邵已经被震懵了。可他又是个喜欢自己吓自己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脑子里已经闪现过无数的阴谋论了。   等到书童三两下收拾完他的行囊之后,顾邵已经进退两难了。   他颤巍巍地问道:“先生,我到底要去哪儿啊?”   “到了就知道了。”郑远安态度温和,可是不该说的话,他却还是一句都没有说。   扫了一眼书童手里的包袱,郑远安平淡道:“走吧,随我出府。”   “现在就要走了吗?”顾邵还想要挣扎挣扎,“咱们是不是该同胡老夫人道个别,这样贸然出去,总归是要打一声招呼的,是吧先生?”   顾邵眼巴巴地望着郑远安。   郑远安可不会听他的话:“不必了,我已经代你告知了他们。”   “走吧。”郑远安见他磨蹭,直接伸手去拉。   顾邵不得不被拉着前行。   出了尚书府,顾邵又再一次坐上了马车。期间,他还是不死心地一遍遍的问着郑先生,问他们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可自始至终,郑远安都没有正面回应过他。   顾邵的一颗心,越来越悬,越来越悬,他很想摇着郑先生质问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儿,可是他没这个胆子。   憋屈之下,顾邵只能安慰自己。不怕,他好歹也是个能跑能跳的大活人,难不成还会卖了他不成?   就算卖了,他不是还能跑吗。   这么来来回回地劝着自己,顾邵总算是能稍微静下来了。可是郑先生这做的,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要瞒他到什么时候?!顾邵故意赌气似的,就是不往郑先生那儿看,隔了一会儿,还先掀开车帘,一个劲儿朝着外头瞅着。   只是看的多了,顾邵便发现出了一点苗头。这路,不是他们上次去青山书院的路吗?   顾邵确定自己不会看错。   果然,又过了两刻钟,马车停在了青山书院。   郑远安像上一次那样,直接扯着顾邵的领子去了晋安先生的院子。   人才一刚到,晋安先生那边像是早已经得知了消息似的,“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门。   晋安先生看了朝这儿走来的郑远安师徒,淡淡道:“来啦。”   郑远安把顾邵往前推了推:“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你这边什么时候能启程?”   顾邵捂脸。   竟然真的跟晋安先生有关!   “稍等,我如今还要去见一个人。”晋安先生道。   郑远安点了点头,同他说了两句话之后,便自觉地带着顾邵下去等着了。   顾邵抱着自己的行囊,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他感觉,往前的每一步都是深渊。   到了偏厅,待这两人坐下之后,顾邵终于忍不住了:“先生,这会儿您该告诉我实情了吧?”   再忍下去他真的疯了。   郑远安琢磨了一下,约莫是笃定顾邵逃不出去只能认命了,这才缓缓道来:“你可知这京城有几道外护城河?”   “三道啊。”这事顾邵早就知道了。   大齐开国便定都于此,护城河分内外两道,外道护城河是整个京畿的护城河;内道护城河只是皇城护城河。皇城护城河四面都有,绕城一周,外城护城河却只有东西南三面,据说当年太祖想在北面开凿出一条来,只不过国库的银两不够,所以这事便耽误了下来。   往后几代,虽说国库渐渐丰盈,可也都没有再提这个事。   “这护城河是朝廷的事,与咱们有什么关系?”顾邵不解。   郑远安示意他安静,又道:“前些日子,钦天监夜观星象,卜了一卦,说是这些日子北面灾情四起,皆是因为护城河没有修筑好。护城河,本该是金城汤池。深沟高垒,可如今缺了北门一道,终是不利。朝廷那些人议论了好些日子,最后圣上拍板,决议要修好北阙门的护城河。”   顾邵忍俊不禁。   这钦天监都是些什么人啊,瞧瞧他们说的这些话。天灾人祸,跟护城河又什么关系,人家护城河还觉得无辜呢。   有这个功夫,有这个银子,不如拿不出去赈灾,整天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呢?   郑远安见顾邵如此态度,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顾邵立马收敛了表情,正襟危坐:“先生,您请讲。”   郑远安收回视线:“工部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户部那边也已划好了备用的钱物,随时都能动工。不过,除此以外,圣上还特意下了一道令,让晋安先生随工部一起,负责修筑北阙门的护城河。”   顾邵又有些听不懂了:“晋安先生,不是学院的先生吗?”   “让你来这儿上课,你就真的只带了个人来,都没有带脑子吗?”郑远安赏了他一个榔头,“连给你上课的人写了什么书都不知道,你也配去他的学堂听课?”   顾邵摸了摸脑袋,心想着那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只是他没胆子顶嘴,只好忍着。   郑远安冷哼一声,不大爽快地给顾邵解往下解释:“晋安年轻时尤好治水,曾任都水使者,著有二书,一为《水经》,一为《河防通议》。这两本书,便是如今工部那些人都还在读呢。护城河这件事,本无需他这样的人亲自出手,只是朝廷那些个官吏相互推诿,都不愿意担责,圣上才特意宣了他过去。”   顾邵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不明白,是因为他还不想这么快面对现实:“那我呢?”   顾邵指了指自己。   “你?”郑远安笑了,“你不是闲着没事吗?我便跟晋安商议了一下,让你去给他打下手。”   “谁说我闲着没事的,我还得考功名呢!”顾邵一下子蹦起来。   郑远安淡然道:“考功名要看的书,你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次你便跟在晋安后面,好生学习,待来日必定能有感悟。”   顾邵委委屈屈:“可是我往后又不会做水利。”   他是想回去混吃等死。   郑远安挑了挑眉,温和不起来了:“你再废话试试?”   顾邵抱着自己的行囊,暗暗生气。   郑远安丑话说在前头:“我可警告你,在我这摆脸色也就罢了,待会到了晋安那儿,你再给我摆脸色看看!”   顾邵吸了吸鼻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说自己不想去?俨然不可能了,郑先生已经同晋安先生说好了,这会儿他撂挑子不干,只怕真的会被打断腿。   顾邵摸了摸自己的腿,忽然间没了脾气。   他已经把李家得罪了个透顶,若是再得罪郑先生,被郑先生从尚书府里赶出来,那可真就玩完儿了。   算了算了,去吧,同好过被人套麻袋打死啊……   顾邵收拾了心情,又朝着郑远安伸出手:“去可以,先生,您总得多给我一点银子吧。出门在外,哪儿能没个银两防身?”   这包袱里面都是衣服,一点儿细软都没有。   郑远安没有拒绝,打开荷包翻了翻,最后丢了一两银子给自己学生。   “才一两!”顾邵瞪直了眼睛。   “花得出去再说吧。”   “我肯定能花得出去的,再多给点呗。”顾邵巴巴地求着。   郑远安作势要收。   顾邵赶紧将银子抢了过来,踹到了袖子里,暗暗嫌先生小气:“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总比没有好。”   郑远安也是被他这个不争气的样子给弄得内心苍凉。   他和文胜都是正直端方之人,怎么教出来的学生,偏偏是这副德性。   师徒两个说定了要出行的事后,那边书院的小书童也过来请人了。   郑远安临走之前就等着顾邵一眼。   顾邵没脾气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他觉得先生完全是杞人忧天,他哪儿敢给晋安先生摆脸色啊,人家可是在圣上那儿都能挣得几分脸面的人。   不情不愿地跟着郑先生出去后,顾邵便听到前头晋安先生正在跟一个人说话,且对方的声音竟然还挺熟悉的。   顾邵抬头瞄了一眼。   是吴澈!   吴澈自然也看到了顾邵。等同晋安先生道完谢,与郑先生打过招呼之后,吴澈才终于有空走了过来,跟顾邵搭上话。   顾邵一看到他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吴兄你过来干什么啊?”   吴澈被被他突如其来的热切给弄得晃了一下神。   顾邵紧紧盯着他。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吴澈今儿过来,是跟自己一样的遭遇。   吴澈回过了神,道:“前些日子攒了些问题,好不容易等到了晋安先生有空闲,特来拜访的。”   顾邵闻言,略显失落。   吴澈又道:“顾兄呢?”   顾邵戳了一下自己瘪瘪的包袱:“郑先生与晋安先生是好友,此次圣上让晋安先生先去监督护城河修筑一事,郑先生跟晋安先生商议好了,让我去给晋安先生打下手。”   说完,顾邵长叹了一口气,他容易吗他?当了解元还得做苦力。   吴澈听完这话,沉默了一瞬。   待看轻顾邵脸上的不乐意后,他忽然觉得荒谬极了:“顾兄……是不乐意吗?”   “啊?”顾邵回过神来,悄悄问道,“我有表现得很明显吗?”   吴澈回了他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顾邵赶紧又调整了一下表情。   吴澈本来就百感交集,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做何感慨了:“顾兄,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样的福气,我宁愿给你。”顾邵无语道。   吴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顾兄,这样的话,往后千万别再别人面前说。”   顾邵不知他为何这般正经了起来,心头好奇,便问道:“这是为何。”   吴澈淡淡一笑:“我怕别人忍不住,会因妒生恨,当众出手。”   顾邵:“……!!!”   这么凶残得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67章 惨无人道   进书院的时候,顾邵跟先生两个同坐一辆马车,出书院的时候,也是两个人同坐一辆马车。不同的是,身边的人不一样。   来得时候虽然忐忑,可现在比方才来得时候,更让顾邵觉得忐忑。   顾邵坐在马车一角,尽量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样子。   他是会拍马屁,也知道这会儿应该多拍几个马屁活跃活跃气氛,可诡异的是,顾邵他竟然拍不出来。而且顾邵有种直觉,他觉得这位晋安先生应该不太喜欢别人拍马屁。人家看着就像不染俗尘的谪仙,可不像他,顾邵心里碎碎念着,老大不乐意。   说到底,就是不愿意去跟着吃苦头。   晋安先生似乎看出了点苗头。到底是好友的学生,还是个学识不错,前途无量的后生,晋安先生心念一转,合起了手中的书,忽然跟顾邵搭上了话:“我常听远安炫耀,说你于书画上颇有见解,尤其是书,可称得上是当世一绝。”   顾邵闻言,忍不住地露出几丝诧异:“我们先生真的这么说过我吗?”   “若他不说,我又怎么会知晓?”晋安先生笑着反问。   顾邵呆了一会儿,他万万没想到,郑先生竟然敢在晋安先生面前这么吹他,为了表现得稍微矜持些,顾邵连忙否认:“没有没有,郑先生高看我了。我不过只是略通一二,学了些皮毛而已,终究难登大雅之堂的。”   “远安可不是这么说的。”晋安先生想到好友当时想将学生塞到他这儿时的那股劲儿,摇头失笑,“他不常夸人,为人处世都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能将人夸成这样。”   顾邵伸出手指挠了挠鬓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是内心不由得生了几分雀跃。   “不过他说得也不假。”晋安先生又道:“上回你给的答卷,我也看了,写得随意,但风骨尤在,若是能持之以恒,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形易练,神难练,向来你练习书法,也是废了一番苦功夫的。”   “还行吧,”顾邵的底气稍微有些不足,毕竟,他也只花了一两个月:“练着练着就习惯了,不似一开始那么累。”   晋安先生道他实在谦虚,“我听远安说,你每日晚上看书都看得极晚,没有一日落下过。如今京城的读书人,大多吃不了什么苦头,便是青山书院里的那些学生,心思也未必都在读书上。心不诚,如何能成大器?如你这般熬夜苦读之人,确实不常见了。”   顾邵惊了。   天呐,郑先生都跟胡编乱造了些什么啊,他赶紧道:“没有没有,看得都是些杂书,当不得您一句夸。”   晋安先生却是一副对顾邵极为赞赏的模样,微微颔首:“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甚好。”   这话夸得妙,顾邵有些开心地看了晋安先生一眼,他便是心虚,也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夸奖弄得心里暖呼呼的。   郑先生就从来不会这么夸他,秦先生也不大会。   没想到这位名满天下的晋安先生,却对他如此的褒扬,就冲这句话,顾邵顿时被俘获,已经决定原谅对方强行带自己出城的事了。   只听晋安先生又道:“早先远安让我带你一同过去的时候,我还有些游移不定,如今见到了人,方才知道远安并不曾有半句假话。”   顾邵悄悄地挺直了身子。   是的,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矜不伐,不辞劳苦,这才是一个读书人应有的操守德行。”   顾邵点头表示赞同,都是夸他的,他能不赞同吗,这会儿都已经开始飘飘然了:“这没什么,读书人,本来就应该多吃点儿苦。”   晋安先生点头:“既如此,此次出行……”   顾邵脑子一热,开始表忠心:“先生您放心,此次出城,学生必定好生听话,您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就像方才在郑先生哪儿保证的一样。反正,我是最不怕吃苦的。”   顾邵信誓旦旦。   晋安先生勾了勾嘴角,微微颔首以示在赞赏:“不错。”   顾邵笑得更明媚了。   被一个当世大儒夸成了一朵花,这感觉,可真是快活到了极点。   如今再看,这次出门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这些话放得有些早了,顾邵原本也以为自己能做得到,毕竟人家晋安先生已经夸了他这么多了,哪怕是为了这几句夸奖,他也得装一装勤奋吃苦的样子。   可等马车到了城外的时候,顾邵忽然发现,自己可能装不下去了。   刚下马车,顾邵便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迎头一击。   因为北门外头要修筑护城河,工部那边早已经在此地驻扎,若是平时,即便这处是城外,也依旧会有小贩在此地叫卖,可如今,连这些小贩都被赶走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举目四望,除了官府的人便还是官府的人,住得地方也是营帐。萧索说不上,冷清也说不上,只是往后的日子,未免也太艰难了些。   顾邵摸了摸郑先生给自己的一两银子,心头悲凉:还真被先生说中了,这银子,怕真的花不出去了。   “系统,我想回家……”顾邵小声抱怨。   系统呵他一脸:“方才是谁言之凿凿,说自己很能吃苦的?”   “我错了,我根本吃不了苦,我想回家!”顾邵快要崩溃了。   谁愿意吃苦谁过来吧,反正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待了。顾邵家里确实不算富裕,可也是被陈金莲顾大河教养长大,家里的重活轻活他一个都没干过。没有这个娇气命,却偏偏沾了一身的娇气病。   系统都懒得搭理他了。   顾邵在心里干嚎着,不过面上却还是一点不显,方才在马车里什么样子,如今便是什么样子。   磨蹭了一会儿,小厮已经将马车里的东西全都卸下来了。其实里头的东西并不多,除了晋安先生和顾邵的行礼,剩下的便全都是书了。   晋安先生自己要看的书,以及,要给顾邵看得书。   郑远安别的没有准备,顾邵该带的书,他一本不落得都给弄过来了。   顾邵和晋安先生脚刚落地,那边便很快就有人通报了过去。   不多时,便有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人领着几个下属赶了过来,看到晋安先生之后,那人颇有礼貌地拱了拱手,见了礼,方才客气地寒暄:“先生来得可真早。”   晋安先生不急不缓地回道:“昨儿晚上得了消息,听说你们这边人都到齐了,怕耽误了你们做事,所以便赶着过来了。”   “不耽误不耽误,昨日只清点了人数,别的事都没来得及做呢。”   顾邵往前看了两眼,心里猜的这人到底是谁?   还没有等他猜出来,晋安先生便主动介绍了起来:“这位是工部侍郎钱大人。”   “这位,是镇江府的解元顾公子。”   顾邵赶忙行礼。   又来了一位侍郎,但愿这位别像那位吏部侍郎一样。   “原来是顾解元。”钱侍郎稍有些惊讶,打量了顾邵两眼,笑道:“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晋安先生笑了:“怎么,钱大人也听说过顾解元?”   “听说过,自然听说过,顾解元人在镇江,名声却已经传到了京城。”想到金坛县李家的事,再想到那日吃了闷亏的李侍郎,钱大人便觉得可乐,对着顾邵也满是好感,“不错,后生可畏啊!再接再厉!”   顾邵干笑一声,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要多苦就有多苦。   这句夸,他并不想要。   “对了,顾解元此次过来,是为了……?”钱侍郎疑惑地看了晋安先生一眼。   晋安先生道:“修河一事多琐碎,我请他过来,是为了替我分担一二的。”   钱侍郎挑了挑眉,再看顾邵的时候,眉眼里头多了几分慎重。   能让晋安先生说出这样的话,要么就是这么顾解元来头不小,要么,就是这位顾解元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人。不论哪一种,客气些总是不错的。   钱侍郎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底下人带着他们去了营帐里头。   晋安先生跟顾邵住的地方离得极近,待晋安先生落脚之后,顾邵也到了自己的住处。   给他搬行李的是个小吏。他见顾邵搬过来的都是书,在心头暗暗感慨了一番,这喜欢读书的,就是跟他们不一样。   临走前,小吏又细细地交代了许多:“咱们这儿,每日三餐都会由营帐的厨子做好。顾解元您也不必亲自过去,等到点了,我便给您送过来。”   “三餐都有,只不过,这吃的肯定比不得在家里,也不知道顾解元能不能吃得惯就是了。”   提起吃的,顾邵不得不上心,“大家吃得都一样么?”   小吏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怎么可能一样呢,顾解元说笑了。”   顾邵捂着胸口,好了,他明白了。   不同人不同命,连吃的饭都不一样。像他这样跟在晋安先生后头跑腿的,还能想着吃的有多好呢?   安顿下来之后,顾邵原以为会歇息一天才会有所动作,却不曾想,中饭吃过之后,晋安先生便让人将他叫过去了。   “先去看看北城外头的河道。”晋安先生开门见山道。   说得干脆利落,顾邵连拒绝的机会的机会都没有。   跟着晋安先生一道过去的,还有工部的几个吏员,都是钱侍郎派活过来,说是为了保护晋安先生。   然而,这些人从头到尾也没有干什么。晋安先生也不会让他们动手,看到了那条河,便让顾邵记下来。   顾邵记得任劳任怨。   他没有吭声,也没有问要怎么记。晋安先生便故意没有多说,打算到时候看看他有几分的悟性。   一个时辰过去之后,晋安先生对着顾邵招了招手:“将你记下来的拿与我看看。”   顾邵伸手递上。不就是记几条河吗,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他都是随手记记的。   晋安先生扫了一眼,稍显诧异:“你看过治水的书不曾?”   “看过一本,只是还没有看完。”顾邵实话实说。   那书厚着呢,他一时半会得也确实看不来。   晋安先生心中掂量了一番,将顾邵记的东西又还给了他,却没有再说别的话了,既没有说顾邵写得好,也没有说他记得不好。   顾邵正摸不着头脑呢,忽然又被晋安先生唤了一声。   顾邵赶忙抬头看去,却见晋安先生已经负手站在河边了。   他指着下头道:“你去探探这水深几尺。最深的地方是哪处,最浅的地方是哪处,河道多宽,哪出最急,哪处最缓。”   话说得太多,顾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合着这是要他亲自去探水深?   边上的小吏也觉得不妥,这探水深,弄不好是要下水的。如今天冷,这位解元公看着就娇贵,若是累坏了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当下就有一人道:“先生,不若交给我们过去探?”   “不必。”晋安先生摇摇头,断然拒绝,“让他来就好。”   几个小吏面面相觑。   顾邵看着湍急的河水,欲哭无泪。 第68章 受苦受难   这日回程后,顾邵他们才进了营地,便又碰上了钱侍郎。   钱侍郎看到晋安先生时还能正正经经地打一声招呼,等看到后面的顾邵,却整个人都呆住了,惊得合不拢嘴。   顾邵只觉得丢人,赶紧低头。   钱侍郎也就呆了那么一小会儿,紧接着便笑得喘不过来气:“哎哟我说顾解元,你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早上看到的时候,还是个翩翩少年郎来着。怎么一转眼不见,就弄成这么灰头……不,是泥头土脸的?   瞧瞧那一脸的泥,这会儿都风干了。   顾邵愣是没好意思回答,他身边的小吏帮着他回了一句:“顾解元,是帮晋安先生办事才弄成这样的。”   “办事?”钱侍郎还有些不可思议。   他之前是听晋安先生说过,顾邵来这边是帮他做事情的。只是当时他也没有当做一回事,以为晋安先生说的只是一句客套话,为将顾邵塞进来而粉饰太平罢了。可现在这状况,似乎这顾解元,还真的是过来帮忙的。   “帮个忙,怎么只他一个人变得这么狼狈,你们几个反倒整整齐齐的?”钱侍郎眼风扫过几个小吏。   “这个……”小吏也不好意思说,其实,其实也不怪他们啊,他们也想帮忙来着的无奈晋安先生不答应,使唤的一直都是顾解元。   方才晋安先生让顾解元测水深的时候,顾解元也是第一次上手做,明显没什么经验,期间还不小心滑了一跤,头朝下,彻底摔倒了旁边泥坑里。   他们把顾解元扶起来之后,本来都打算替顾解元去测水深了,结果愣是被晋安先生给拦下来了。   晋安先生不让他们动手,只让顾解元弄。   这他们就没办法了,毕竟,谁也不好说晋安先生的不是。   小吏说得吞吞吐吐,晋安先生却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既是来帮忙,便要将事情落实到实处,若是一点也没有动手,什么也没学到,那岂不是白来了一场?”   顾邵看着自己手心的血痂,当真是欲哭无泪。   他真的不介意白来一场的!   好在晋安先生也就在外头使唤了一会儿,回来之后,除了吩咐他晚上记得读书,明儿给他交一份功课,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要求了。   不论他说什么,顾邵都点头应下了。   等应付完了晋安先生,顾邵方才筋疲力尽地向钱侍郎告辞,兀自走向自己的营帐。   大抵是顾邵这副尊容实在太引人注目,期间,朝他这儿看的人从来就没有断过。   顾邵觉得丢人极了,脚下速度渐渐快了起来,甚至还用手挡住了脸,飞跑着进了自己的营帐。   钱侍郎看得啧啧称奇。   好好的解元公,竟然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晋安先生也舍得。   等这俩人都走了,他才走到之前说话的那小吏跟前,神神秘秘地问道:“你说,晋安先生在外头,是不是很凶?”   钱侍郎那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烁着打探和兴味的光芒。   小吏没想到他是这样的钱大人。   不过他可不敢表露什么,便赶紧摇头:“晋安先生待谁都平易近人,温柔可亲。”   即便是看待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吏,也都是和和气气的。   钱侍郎越发不懂了了:“那他对顾解元,怎么瞧着分外不同呢?”   人家都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竟然还不忘了交代别人读书。   小吏摸了摸脑袋,半天才提出了一句话:“还,还好吧。”   旁边另一个人也皱着脸,试探着道:“或许是,能者多劳?”   钱侍郎笑了笑,那这以后还有的劳。   再说顾邵回了屋子之后,便赶紧将外衣脱了。可脱了之后还是觉得怪怪的,身上有股汗味儿和泥味儿交织的味道,简直能把人熏死。   顾邵忙不迭地找人要了水洗澡。   这儿又不是在尚书府,冷水倒又不少,热水却要等上一些时候。顾邵又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水,将自己给倒腾干净了。   洗完澡,顾邵打了几个喷嚏,一身疲累地倒在床上。   他只想睡觉,至于功课什么的,明儿再说吧,他累了,倦了。   系统抽了抽嘴角,恨不得拿皮鞭抽他两下:“宿主,功课!”   “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啊?”顾邵嘴里这样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拒绝起身学习。   系统鄙夷道:“才出去半天,至于么?”   顾邵也对它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行为表示嘲讽:“你那么有本事,你自己去试试啊!”   “被郑先生塞到这里的有不是我。”系统无情打击。   顾邵“呵”了一声,表示不想跟它说话。   只是系统却还不愿意放过他:“起来!做功课,看书,练琴!”   “让我缓一缓不行吗?”顾邵也起了逆反心理,“那书可有好几册呢,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还有那琴,练那些东西也没用啊,练给谁听,你吗?现在是在修护城河,整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有的没的?”系统简直气笑了,“远的不说,就说吴澈好了,人家不仅学问好,琴棋两道更是精通,骑射亦是不在话下,说一句文武双全也为过了。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   系统恨铁不成钢。   顾邵鼓了鼓嘴,毫不在意:“我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就挺好。   系统骂道:“你除了偷鸡摸狗还会干什么?”   “我……”顾邵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被系统吵赢了,“我是解元!”   他只想到了这点,也就只有这点才压过了吴兄一头。   系统冷笑:“你以为,你中解元是因为谁啊?”   顾邵彻底闭嘴了。   但凡是要点脸的人,都不好意思说考中解元是因为自己。   系统还没停下,继续道:“让你学这些,肯定是能派上用场的。今儿晋安先生为何看重你是因为什么,用你那蠢脑子想想还想不明白吗?”   顾邵宁愿自己真蠢,宁愿自己真看不出来。   “晋安先生是何等的人物,也不看看朝堂上有多少人都是他的学生,不看看当今皇上有多器重他!这样的大人物,得他点拨已是天大的运道。倘若没有郑先生从中牵线,你以为凭你的本事也能搭上晋安先生?做梦去吧。”   顾邵被它怼得心塞塞。   “机会摆在眼前也不知道好好珍惜,说宿主蠢都侮辱了蠢字。”   顾邵被骂得心都凉了半截,捂着耳朵,默默地爬了起来,挪到了书案前。   怕了怕了,他这就去看书还不行么?   翌日,依旧是辛苦的一天,只是辛苦的依旧只有顾邵。   顾邵昨儿晚上倒是很想自己受凉,最好是一病不起,让晋安先生直接送他回郑府。   可惜,顾邵这身子骨,实在太好了些,被折腾了那么久,第二天依然不疼不痒地起了身。   他除了骂一句自己身子不中用还能做什么?   这还不是最令人绝望的,最令人绝望的是晋安先生像是使唤顾邵使唤上瘾了一般,但凡能交给别人做的,最后都交给了顾邵。   顾邵别无他法。   就像系统说得那样,晋安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能得晋安先生指点,那是他的福气,即便这福气,他压根一点都不想要。   好在连日的辛苦最后还是有收获的。   五日过后,晋安先生终于带着人将这一带的河道都考察了清楚,心里也定下了护城河开凿的路线,如何引水,如何变更河道之类。   又过了些日子,等到傍晚时分顾邵灰头土脸地回了营帐,发现里头多了许多人。   不是工部的人,而是京城外头的雇工。   近处的河道已经开挖了。   顾邵随意扫了一眼,便回去洗澡吃晚饭了。   晚饭还是那么几样,便是再好吃的东西吃了这么多天也该烦了,更何况这玩意儿压根也没什么滋味儿。   顾邵又动起了那一两银子的念头。   要不他再出去转转?万一有卖吃食的小贩呢。   顾邵拿着一个馒头出去了,只是找了一圈依旧什么也没找到,反而把自己给弄饿了。   顾邵颓废地坐了下来,咬着馒头,吃得心不甘情不愿。   他想吃糖,想喝肉汤,想吃小摊上买的馅饼儿!   “吃个屁!”系统真想骂死他。   顾邵并不想吃屁,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啃起了馒头。   啃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旁边好像传上来咽口水的声音。   顾邵警惕地转过头,却见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捏着一个黑馍馍,很是羡慕地盯着他这边。   被发现了之后,男子不好意思地憨笑一声,低下头继续吃自己手里的东西。   顾邵看了看他的黑馍馍,再看了看被自己嫌弃的白馒头,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了。   两人中间隔得并不远,顾邵起先开口道:“你是来这儿挖护城河的?”   那男人点了点头。   他看顾邵的穿着长相,便知道对方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心中自卑,便没好意思多留,直接咽下自己的干粮就逃一般的走掉了。   顾邵一路追着他的背影。   这些天看到的这些挖河道的百姓,怎么瞧着一个比一个过得艰苦。   他明明记得,这些人是官府和雇来的,应该是有给工钱的啊?   顾邵只疑惑了一阵,便没有多想了。   没找到吃得,他也不好再外头多折腾,   赶紧回去。   尚书府里,胡老夫人也在惦记顾邵。   自打她知道二儿子把顾邵塞到晋安先生身边做苦力之后,胡老夫人便一直在埋怨二儿子,觉得他忒狠心。长此以往,那孩子不跟他离心才怪呢。   “我数数日子,那孩子过去已经有十来天了,你什么时候接他回来?”   郑远安随口道:“早着呢,让他继续在那儿待着吧。”   胡老夫人急了:“你就不怕他打扰了晋安先生做事?”   “怕什么,晋安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想到前些日子晋安差人送过来的信,郑远安便觉得自己应当更狠心些。   难得晋安愿意教,可不得让他在那儿多留些日子。   这当人先生,该狠心的时候必须得狠下心。不狠心,哪儿能有长进? 第69章 克扣工钱   无独有偶,郑嘉树同他那帮纨绔子弟们,刚好也说起了顾邵。   上回一别,张若龄几个便一心想要同顾邵再战高下。   毕竟,上回输得实在太惨了。他们身为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下过脸面。虽说这几个心里已经承认了这顾邵确实非等闲人,但是他们还是想要再切磋切磋的。只是等了这么久,愣是没有看到他的人影。说是去城外做苦力了,可总不至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吧。   温旭奇怪地看向郑嘉树:“你二叔该不会真的不让他回来了吧?”   “怎么可能。”郑嘉树下意识地反驳,“我二叔可是很看重顾邵的,就差没把他当儿子疼了。看他看得比谁都紧,怎么可能不让他回来。”   “那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见他回你家?那护城河,还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呢,难不成一天不修完,就一天不让他回来?”   郑嘉树抓了一下头发,颇为苦恼:“我也不知道,回头我问一下我祖母吧。”   “问,赶紧问!”张若龄连忙插了一句话,“回头他回来了,咱们再聚一场!”   下一次,他一定要赢过顾邵!   要是还输得话……不对,这不可能!他们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   纨绔,也该有纨绔的尊严。   “这可难了。”郑嘉树叹息一声,解释道,“上回我敬着他出来,一回去就被我二叔给逮到了。我怀疑,这回他被发配到京城外头修护城河,就是因为上次那件事。”   郑嘉树拿着钓鱼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湖面。说起这件事,他还有点儿愧疚。   张若龄已经有些烦了:“你二叔怎么管得这么宽啊。”   “谁说不是呢。”   几个少年郎围在湖边,对着顾邵的遭遇唏嘘不已。   独身在外就是可怜,被人打发去做苦力都没有人求情。   要是有人敢这么对待他们,他们一早就闹翻天了!   如他们所料,顾邵也确实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白天给着晋安先生打下手,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干的,晚上还要认认真真地做功课,忍受着系统和晋安先生的双重摧残!   原本一开始的时候,顾邵还觉得晋安先生人挺好的。   现在看来,人家分明是深藏不漏!用温和的外表骗取了他的信任,然后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忍手段,天天折磨他。这教学生的办法,简直跟郑先生一个样。   不过,想当初他头一次见到郑先生的时候,好像也觉得他挺温和的。   这两人,不愧是多年旧友!   顾邵每日都活在重压之中。不过与之相对,进步还是挺明显的。   系统给他的书,他已经看了一半了,那琴谱,顾邵也都开始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至于学问,托晋安先生的福,顾邵一日都不曾落下。   大儒毕竟是大儒,每每点拨两句,都会让顾邵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且晋安先生还不像郑先生,郑先生是无论他写得好不好,在他看来都是一文不值,极尽全力地贬低打压,生怕他尾巴翘到天上去。而晋安先生,则是不吝夸奖,每回都能在顾邵被功课逼疯的边缘用两句好话将他拉回来。   然后再加功课,逼急了再安抚……如此,往复循环,未曾断绝。   郑先生是正面打击,晋安先生,是迂回折磨。   是以这么多天,顾邵过得日子一直都是又心酸又痛快,这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这日,顾邵照例回来得晚。   晋安先生在跟钱大人一道监工,顾邵就在后面坐着发呆。   兴许是呆得久了,旁边干活的人下意识便忽略了他的存在,开始窃窃私语地抱怨了起来。   这些话,他们都不敢放在明面上说,免得多说多错,惹着了官府的人。可是不说他们心里又实在气不过,这才彼此小声嘀咕了几句。   好巧不巧,那些话就这么传到了正在发呆的顾邵耳朵里……   回去的路上,顾邵对着钱侍郎一直欲言又止。   然而到了最后,顾邵还是一句话没说。   快到营帐的时候,钱侍郎便与他们分别了。顾邵刚想要离开,却不想晋安先生突然叫住了他。   顾邵回头。   晋安先生道:“随我进来。”   说罢,晋安先生先进了自己的营帐,顾邵紧随其后。   进去之后,晋安先生又让顾邵坐下,给他斟了一盏茶,直言道:“我观你容色,似乎是有话想要同钱大人说?”   “是有些话,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   晋安先生见他有些紧张,安抚地笑了笑:“但说无妨。这处,不会有外人过来。”   顾邵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对晋安先生坦白了:“方才我在河岸上休息,听到有人议论说,此次官府和雇百姓做工,却迟迟不曾发下工钱,连三餐的干粮,都是他们自带的,日子过得极为艰辛,却有苦不敢言。”   晋安先生拧着眉头:“竟有此事?”   顾邵点头:“我是无意中听到的,想来不会作假。更何况,我这几日见那些雇工,大多吃穿都十分拮据,困顿非常。”   顾邵又不是铁石心肠,见到别人过得那么惨,自然也会同情。   晋安先生沉思片刻,忽然又问:“你方才犹豫不绝,可是担心钱大人不会受理此事?”   顾邵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担心的可不止是这个。   这工钱没发,那最后落到谁的手里,实在太慢分辨了。顾邵对钱侍郎并不太了解,也无法断定他是不是就一点儿都没有沾手。   但凡沾了手,他若贸然上去挑明,岂不是自讨苦吃?   他不回答,晋安先生也知道他的意思。他思索片刻便站起了身子:“走吧。”   “去……去哪儿?”顾邵眨了眨眼睛。   “去为你解惑。”晋安先生说得平静。   晋安先生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顾邵却看得一头雾水。   他出来后也不知道晋安先生要做什么的,直到他发现,晋安先生去的方向,仿佛是钱大人的营帐。   到了地儿之后,顾邵的猜想也被彻底落实了。   钱侍郎见到晋安先生和顾邵过来的时候,也惊讶了一会儿。不等他照顾二人坐下,晋安先生目光转向顾邵。   如此情况,顾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心了横,将那些事都抖落了出来。之后越说越生气,将前两日看到的那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也说了出来。   话落,一室皆静。   顾邵说完了,心里开始摸不着边际地忐忑了起来。晋安先生静坐饮茶,镇静自若。唯一静不下来的,便只有钱侍郎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钱侍郎脸上已经变了好几个神色。末了,他脸色凝重地看向顾邵:“你未曾听错?”   “没听错。”顾邵回得干脆。   钱侍郎沉着气,在营帐里头开回踱了几步,终究是沉不住了,朝着外头掀了帘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去叫周叔良过来!”   户部郎中周叔良,便是此次户部外派过来统筹钱粮之人。   钱侍郎原本只关心工部的事,对户部的事甚少插手,可户部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他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周郎中被叫过来之后,果然被问懵了。   钱侍郎看他这表情,便知道顾邵所言必定不错。   他也管不着对方是户部的还是工部的,脾气上头便是一顿批,骂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狠,羞得周郎中几乎无地自容。   顾邵在旁边听得都呆住了。   他没想过,钱大人竟然这样刚直。   “我不管你有多少人掺合了一件事,也不管你后头有多大的靠山,总之,今晚之前,务必将拖欠的工钱全部还上。”   “可是——”   “没有可是!”钱侍郎斩钉截铁道,“不想死得话,你就尽管拖。”   周郎中咽下了要说的话。   钱侍郎也懒得再看他,见他还愣着不走,不由得瞪了一眼:“怎么,还指望本官替你做事?”   “不敢。”周郎中弯了弯腰,转身下去。   钱侍郎仍旧十分不顺。   朝中这些年,蛀虫实在是太多了,干吃俸禄不管事,看着实在气人。   气了一会儿,钱侍郎才发现身边还有两个人。他觑了晋安先生和顾邵一眼,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见笑了。”   “无碍。”   晋安先生同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又带着顾邵告辞。   二人走后,钱侍郎独坐之后静想了一番,最后还是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去查查这件事是谁授意的,有多少人经手。”   下属应下之后,又问:“大人既然要彻查,怎得还任由周郎中留下?”   钱侍郎面上露出几丝躁意:“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先让他待些日子,这人被敲打了之后,应该会安分许多。物尽其用,先让他把正事办完,等办完了,再一棍子打死!”   户部那些人,钱侍郎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一个也是贪,再来一个还不是贪。   先等着吧,一切都等查出原委了他再一并上书。   另一边,顾邵同晋安先生尚未回到住处。   只因回去的路上,晋安先生带着顾邵绕了远路,沿着河道那边一路往前走。   周郎中那边动作也快。   兴许是真怕了钱侍郎会将事情禀报上去,这会儿便已经派人过来安抚了。   前来做工的百姓被召集到了一起,听着中间的监官说话。别的他们听不懂,但是有一件事他们听懂了,今儿晚上之前他们就能拿到工钱了!   有不少人直接喜极而泣。   官府和雇,说是出资雇人,可是大多时候这钱都是拿不到的,或者便是拿到了,到手的也被打了不少折扣,跟直接被征发徭役没有多大的区别。   百姓每每有苦难言,无处诉说。   本来他们都以为这次也要吃个哑巴亏,没成想峰回路转,工钱竟真的要到手了。   高兴之余,便是一片赞颂之声。   晋安先生让顾邵看了一会儿,便道:“做何感想?”   顾邵迟疑一会儿,道:“这些人,还真容易满足。”   “失望的次数多了,便愈发容易满足。下位者对上位者,本来没有多少要求,只需上位者有一点怜悯之心,在他们看来,便已经是举世少有的清官了。”   顾邵闻言,面色怅然:“确实。”   好比他们金坛县的杜县令,行事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是金坛县的百姓,却都还觉得他挺好的。   “你方才对着钱大人百般犹豫,是担心他和那周郎中是一丘之貉?”   顾邵尴尬地笑了一声,并不回话。   晋安先生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比平常多了许多话。   “这世上之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好比同在朝堂,有的人过成了周郎中之徒,有的人活成了钱大人之辈。你遇见的是光明磊落之人也好,蝇营狗苟之徒也罢,最重要的,是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么,顾邵垂首,心中有些挣扎。   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根本不能做啊。   晋安先生又道:“可有想过为官之道?”   顾邵下意识地摇头,将心里的念头都压下去:“会试都没考呢,中不中还是未知,如今考虑这些,未免太早了。”   晋安先生嘴角噙笑:“你如今可是顶着镇江府解元的身份,若是这样还未考中,丢得可不是你自己的脸,而是整个镇江府的脸了。”   顾邵心中一紧,接着哀嚎一声。   他怎么没想到,自己的处境竟然这样艰难!   “多想想,心中清明,总好过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顾邵苦着脸点了点头。   少时,晋安先生又开了口:“回头若是无事,好好跟着钱大人学一学吧。”   “怎么学?”   “多看看就好。”   顾邵听着这话,心中嗤之以鼻。   他又不傻,一天到晚累成了狗,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去观察人家钱侍郎。   再说了,他跟钱侍郎又不熟,贸然盯着人家看,多不好!   晋安先生这么一说,他就这么一答。反正,他是不会去做的。   绝对!   隔了两日,钱侍郎下值回营,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束目光,如影随形,一直跟着他。   钱侍郎朝着周围看了一眼,人太多,并没有找出来是哪个。   他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奇。 第70章 回城一趟(二更)   钱侍郎原本想把这个躲在暗处的人揪出来的,只是那人实在太狡猾了,他揪了好几天,愣是没找到半个人影。   钱侍郎顿时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这个人,到底想干嘛?   不会对他有什么企图吧!   系统瞅着自家宿主那些暗搓搓的行为,很是看不上,它就不明白了:“你就不能正大光明一点吗?”   “我跟人家又不熟。”顾邵说得理直气壮,“要是正大光明地去看,多尴尬啊?”   “这会儿就不尴尬了?”   “反正尴尬的人不是我。”   系统真心为晋安先生感到不值。人家好心给了个建议,结果却被宿主弄成了这样,要是晋安先生知道了,指不定得气死。   顾邵盯着几天,对钱侍郎也渐渐有所了解。   这人是个暴脾气,为人处事都十分干脆果决,不喜欢别人插手插脚。有时候会显得很霸道,但毫无疑问,在修筑护城河一事上,正需要这样的领头人,才能令行禁止,速战速决。   不过,钱侍郎脾气虽差了一点,却是个难得的好官。路上碰到做工的百姓,看到他们行礼,都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步子对着他们点点头。   对待下属,和对待百姓,仿佛是两种态度。   顾邵还想再盯着看几日,那边晋安先生却突然叫了他过去。   顾邵想着这怕是又要问他书读得怎么样了。   好在他确实是读了,也不在乎晋安先生考不考,便气定神闲地过去了。不料到了哪儿之后,却还有个意外之喜等着他。   这事要从前段时间郑嘉树被其余几人撺掇着向他祖母求情开始说起。   胡老夫人一贯是疼孙子的,小孙子说什么,她都会尽量满足。况且这回孙子说得事情又确实合情合理。   顾邵那孩子是他们尚书府的客人,既是客人,哪儿有叫客人受罪的道理?胡老夫人本来就挺稀罕顾邵这孩子的,见二儿子一直不让顾邵回来,早就心疼上了,正好这回小孙子过来求情,胡老夫人便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她身上了。   胡老夫人原是想着彻底将顾邵给弄回来,无奈她家儿子实在太过心狠,好说歹说,最后只答应接他回来一日。   一日就一日吧,胡老夫人不满归不满,可也无可奈何。   可还是忍不住骂了她儿子一句黑心肝。   就这么一日,在顾邵看来却像是天大的惊喜。   他自听到这事之后嘴角就没合上过。   晋安先生看着觉得好笑,知他心性未定,不好责怪什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没有,没有。”顾邵一边笑一边摇头,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口气心扉。   “行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儿一早我会拍人送你回去。”晋安先生说完,顿了一下,“只放一日的假,后日一早便得回来。”   顾邵立马应下:“好,我知道了。”   往常从晋安先生的营帐里头出来,顾邵都是怏怏不乐,一副被考较得精疲力尽的模样。今儿出来,却是心情雀跃,眉眼中都透着一股喜气。   他那一两银子,总算可以花出去了!   可喜可贺!   一整个晚上,顾邵都在亢奋。到了第二日,顾邵迫不及待地爬起了床,又神清气爽地上了马车,挥别了晋安先生和钱侍郎,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城里赶。   “这架势,倒像是一去不回似的。”钱侍郎摸着胡须道。   晋安先生勾了勾嘴角。   一去不回?那是不可能的。   ……   顾邵走得早,进了城门之后,街上也并没有多少人。只是即便如此,顾邵还是觉得慢了,路上没忍住还催了好几次。   车夫嘴里应着,却也没有快多少,仍然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   顾邵急得抓耳挠腮。   许久之后,马车终于到了尚书府。   可算是到了!从车上跳下来之后,顾邵整理了衣裳,看着早已经守在门口的罗管家,顿时觉得亲切到了极点。   算算日子,他已经吃了大半个月的苦头了。   “可算是回来了。”罗管家也看到了顾邵,赶紧从阶前下来,亲自将顾邵迎进去:“老夫人二老爷都在里头等着呢,二公子和几位小公子也在。”   顾邵犹豫道:“是张公子几个吗?”   “可不是,听说您要回来,一大早就过来了!”   顾邵不明所以。   他跟他们,很熟吗?莫不是被他打击了一次,心中不满,还想过来找茬?应当不会啊,这几个人看着都不像是小气之辈。   顾邵想不明白,只是脚下却未曾停歇。   上房里头,张若龄几个缩在下面,拘束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们早就听郑嘉树说今儿顾邵要回来了。   既然他们没办法把顾邵弄出去,那还不如他们自己过去。正所谓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反正他们过来也算是做客的,郑二叔总不至于向他们赶出去吧。   虽然这样想,但是几个人依旧来得忐忑。尤其是见了了郑远安后,屁都不敢放一个。   不过呆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发现郑二叔好像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待他们虽然不亲昵但也足够客气了。   几个少年受宠若惊,也收了平日里的纨绔气,跟郑嘉树一样,乖乖地坐在下面。   等到外头传来了动静,没多久,他们便看到一人从外头进来。   郑远安立马抬头看向外头,见果真是顾邵回来了。见顾邵走进,郑远安飞速地打量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顾邵赶忙上前给胡老夫人和先生行礼。   胡老夫人却看得连连叹气:“瘦了,瘦了不少。”   郑远安想着半月前顾邵的模样,对比了现在的模样,好像确实,瘦了点。   城北的伙食,真的很差么?郑远安点了点椅子,暗暗思索。   胡老夫人又在感叹:“看把孩子饿成什么样了,才半个月就瘦了这么多,要是再待下去,可就瘦没了。这外头毕竟比不得家里,看来还是回来好啊。”   顾邵忙不迭地点头:“可不就是这样么。”   “真是可怜。”胡老夫人意有所指,“还是回来好啊,回来好。”   顾邵闻言,一脸感动。没想到胡老夫人这么懂他,比郑先生懂多了!   郑远安看他这样子便脸一黑,什么心疼也没了:“行了,哪儿有那么苦?即便苦了,他一个男子汉吃点苦头算什么?”   “就你能说!”胡老夫人嘀咕了一句。   顾邵心塞了一下。郑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绝情。   寒暄了一会儿之后,顾邵便被几个早就迫不及待的少年郎拉下去了。   顾邵原以为郑先生会呵斥,没想到他还挺纵容的。   几个人拉着顾邵就去了郑嘉树的屋子。   他们本来想拉着顾邵再比一场的,无奈这里没有鸡,也没有骰子,郑家人更不会允许他们灌酒。   几个人一想,就有点傻眼了。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玩儿,那他们急哄哄的赶着过来是为了什么?   顾邵大早上爬起来,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其实早就累了。被拉着过来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很乐意,他也实在没什么精力同他们比来比去。   “系统啊,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发他们?”顾邵忽然想到了系统。   “拍画片?”   “这是什么?”顾邵从来没有听说过。   系统将规则跟顾邵说了一遍。   顾邵听后,沉默良久:“……这东西拿出来,确定不是侮辱人的?”   “小孩儿都喜欢玩。”   “可他们不是小孩。”   系统坚持道:“本质是一样的。”   顾邵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既然系统这样说,他便决定带着他们玩这个。   跟系统说了一句之后,顾邵便感觉袖子一沉,里头落下了一个东西。他将东西取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四个少年立即围了过来:“这是什么?”   “瞧着像是画上去的,可是这画得也太逼真了吧?”   “从来没有见过呀。”   “所以,这些都是美人图吗?”郑嘉树问道,“顾兄你画的?”   顾邵嘴角一抽。   系统这是什么德行,竟然把他从前画得美人图都弄成了画片,真是白白叫人尴尬。   顾邵当然不会承认这是他画的,胡诌了一个不存在的小贩,将事情推到他身上。接着又跟郑嘉树几个说了这拍画片的玩法。   果然,他一说完,几个少年当即怒了。   “这是什么东西,怕不是埋汰我们吧!”   “谁要比拍这玩意儿啊,这么无聊。”   “就是就是,鬼才玩这个。”   几个人对这玩意儿嗤之以鼻,这东西,小孩儿都不屑于去玩,更何况是他们。   不过,这上面的美人图画得还真是不错。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拿起了画片,开始欣赏。   画得可真不错,可惜不是他们的。不对……也未必一定不是他们的,若是拍赢了,不就能都拿走了吗?   半个时辰后,郑远安身边的书童过来寻顾邵,说是郑远安请他过去用膳。   顾邵一听有吃得,心思立马飞出去了,再待不住,便转身同另外四个人道:“你们要不要去吃饭?”   没有人回他,桌子旁边围着的四个脑袋都专心致志,分不出一点时间给顾邵。   “那我就先去喽?”   依然没有人回。   这几个少年拍画片拍得正在兴头上,这玩意儿就跟有瘾似的,一玩就停不下来。输了还想玩,总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都是意外;赢了的还想赢,想要把对方手里的画片全都赢过来。   酣战的档口,众人只听得到自己和对方口中那一连的怪叫声,哪儿还能听得到顾邵在说什么。   顾邵问了两句之后便没有再管他们,直接跟着书童去郑远安的院子。   今儿用膳,只有郑远安和顾邵,胡老夫人特意吩咐了,让旁人都不要过来。   顾邵也没有什么顾忌,而且他确实是饿狠了,也馋狠了,坐下之后便开始大快朵颐,活像有人不让他吃一样。   郑远安看着直皱眉。   看来,城北的伙食,是真的不好了。   他一面给顾邵盛了一碗汤,一面照例问了读书的事儿:“这些日子跟着晋安,可学到什么了?”   顾邵咽下嘴里的东西,抽空回道:“每日都有学,早间半个时辰,晋安先生会给我讲学。”   郑远安点头:“看来是不虚此行了。”   晋安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郑远安还能不知道?将顾邵交给他,郑远安再放心不过了,“此次经历对你而言是份难得的际遇。仔细跟着晋安和诸位大人多学点本事,往后科举做官,也能少走一点弯路。即便学不出什么来,同晋安走近一点,也会让别人多顾忌一分。于你而言,有益无弊。”   顾邵何曾不知道这些呢,只是城外的日子,过得也是真辛苦!   他咬了一口鸡腿,试探着问道:“先生,那护城河可要修好久呢,我难道,要一直待在里头不成?”   “有何不可?”   “可我得考科举啊。”   郑远安不为所动:“现成的大儒在那儿,还会耽误了你的科举不成?找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的。”   顾邵闷声闷气:“那过年的时候,总不至于还让我待在那儿吧?”   郑远安想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那便给你放三日的假。”   “三日?!”顾邵惊呼一声。   郑远安睨了他一眼:“你又用不着走亲拜友,三日,足够了。”   顾邵还想再说几句,郑远安却立马打断了他:“再胡搅蛮缠就放两日!”   好嘛,好嘛,三日就三日,他不说还不行吗,顾邵彻底闭了嘴巴。   此次交谈,结果并不是很如顾邵的意,但是这午膳,顾邵却吃得十分满意。   郑先生看着顾邵埋头苦吃的样子,若有所思。   馋成这个样子,怪丢人的…… 第71章 回营问话   第二日离开的时候,顾邵不光带了满满一包袱的冬衣,还带了不少风干的牛肉。   他也不知道是谁交代的,不过这么贴心,想来应该是胡老夫人吧。   临走时,张若龄几个出人意料地过来了一趟。   顾邵看他们这样上心,觉得自己似乎太冷淡了,便又让系统给他们弄了一副画片。   这回不是什么美人图,而是正儿八经地《三国志》里的人物像,每一个都栩栩如生,英气满满,喜得郑嘉树几个不知道怎么宝贝才好。   再说张若龄三人,明明这才是第三次看到顾邵,送行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伤心,活像给多年密友送行一般,弄得顾邵头皮发麻。   “顾兄啊,你什么时候在回来,一定要来镇国公府啊。”难得遇上这么一个有学问有身份,带回去还体面的朋友,张若龄也想对家里人炫耀炫耀,免得他们一天天就说他不思进取。   顾邵偷偷看了郑先生一眼。   郑远安并没有给他眼神。   顾邵是个胆小的,见状便心虚了起来:“那……那等我下次回来再说吧。”   “行,那我回头再来找你。”张若龄已经拍板,将这事给定下来了。   顾邵又瞄了郑先生一眼,仍旧没有得到眼神。他心中暗暗琢磨,先生是不是已经生气了,气他又想着出去玩儿?   顾邵正打算待会儿解释一下,便听到郑先生那边已经再催了:“说好了就快点上马车,别耽误了那边的行程!”   “哦……”顾邵鼻子一皱,干脆地上了马车。   “顾兄,一路平安啊!”底下几个少年郎赶忙说道。   郑远安揣着胳膊没动,不过目光一直盯着那辆马车。   顾邵掀开帘子挥别了尚书府众人,再次踏上了去城北的路。   这一次过去,顾邵也没了一开始那样抵触与不乐意。郑先生昨儿的话还在脑子里盘旋,顾邵便是再不懂事,多少也能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有点不知好歹了。   人家晋安先生能教他,确实是他的运气了。   所以这个罪,他不仅要吃,吃完还要摆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来。   唉……   马车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时辰之后,顾邵终于回到了城北营帐里头。   只是他才回来,便被晋安先生身边的人火急火燎地请过去了。   掀开帘子,顾邵一眼便看到里头围坐着不少人,正在火急火燎地争论一件事。   说来说去,是因为河道挖得差不多了了,接下来便要想着如何将城北的河道与其他三条河道汇集起来。   不过眼下,工部又遇上了一件麻烦事。   东西城外的护城河,因为这两年没有清理,河口处堆积了许多泥沙,以至于连河床都升高了不少。钱侍郎将这件事禀报朝廷之后,皇上当日就递了口信过来,说是令工部全权处理此事。   钱侍郎只好又叫来了晋安先生和众位大人,一同出谋划策。   顾邵站了一会儿,便发现这里头有两帮人。   一伙儿想要行船清淤,一伙儿觉得这样做太过繁琐,想用滑车绞拖清淤。   说来说去,其实本质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说到清淤,顾邵前些日子还真的看了一些东西,刚好涉及这方面。   顾邵见他们吵得正欢,忍不住嘴痒想要插两句话,可是想想这里头都是做官的,愣是将话给压下去了。   算了,他出这个头做什么,在场的哪个不比他有见识。   而且他这法子,认真说起来也不适合。就护城河那边水量,实在太小了。既然使不出来,还说它作甚?造作不得。   顾邵默默地后退一步。   晋安先生抬起了眼睛,瞥了顾邵一眼,却也没有立马出声。   待这边吵得差不多了,争来争去也没有什么新意,乏善可陈,晋安先生才伸手止住了众人。   “诸位大人可还有高见?”   底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好像刚才吵得那么凶的,压根就不是他们一样。   “钱大人有何看法?”晋安先生转头对上了钱侍郎。   钱侍郎摇头,他哪儿有本事再晋安先生跟前卖弄,人家懂得比他懂得只多不少!   顾邵正在眼观鼻鼻观心,冷不防听到晋安先生点到了自己名字。   顾邵微惊,诧异地看了晋安先生一眼:“我么?”   “正是。”   晋安先生的话一落地,旁边便有质疑之声:“先生,恕我多嘴。这顾解元虽说才学了得,只是这治水一事,恐非他所擅。”   从刚才便一直待在这儿的周郎中也开了口:“就是,顾解元才多大的年纪,又懂得多少东西,若是真听他的,岂不是成了儿戏?”   众人连连点头。   本来么,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吵了这么半天,晋安先生一边都没有理会,反倒问一个小小举人要对策,这事儿做的,将他们置于何地?   钱侍郎被他们吵得头疼,他也没有骂别人,就盯着他最看不顺眼的周郎中:“那周大人倒是给我说说,你一个户部的郎中,又懂多少了?”   “我……”周郎中被问得一噎,“总不至于比他懂得还要少!”   再说了,方才又不是他想过来的,是别人请他过来的!   钱侍郎可没管那么多,直接道:“你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懂的户部郎中都能插嘴,他一个天天跟在晋安先生身边,对护城河修筑事事躬亲的解元郎怎么就不能开口了?”   周郎中提着一口气,只差没把自己憋死。   只是不久他便发现周围竟都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似在看笑话。   周郎中也是个好脸面之人,被人一盯,便不好再争什么了,免得越争越丢人。   钱侍郎冷哼一声,一点面子没给他留,又对顾邵道:“好了,有什么想法就说吧,无碍的。”   顾邵却有点犹豫了,他都知道这法子不适合,更莫说这些懂行的了:“我这法子,只怕不是很恰当。”   周郎中哼了哼,小声嘀咕:“我说什么来着,果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钱侍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嫌弃至极。   他已经懒得跟这人掰扯什么了,既然这人不想听,那他偏让顾邵说:“你直说好了,无需顾忌外人。”   被划为外人的周郎中捏着拳头,再次给他们几个记上了一笔。   如此,顾邵不想说也不行了。他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的目光下开了口:“清淤一事,我觉得主要还是看上游的水量有多少。”   周郎中不屑发问:“水多如何,水少又如何?”   “若是水少,直接挖去便是;若是水多,便直接用水冲。”   周郎中正想喷他是在放屁,结果晋安先生先来了一句:“这水冲一法,可细细说来。”   顾邵道:“日前看书,无意中看到大司马史张戎写得一道治水之策,言:水性就下,行疾则自刮除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浊,号为一石水而六斗泥。”   顾邵说完,底下几个人听得一头雾水。   反观钱侍郎和晋安先生,却若有所思起来。   “继续。”晋安先生道。   “私以为,以人治淤,不如以水治淤。水量越大,效果越是显著。在河水最丰的时候,收缩河道,筑堤蓄水,利用水的冲力,直接将泥沙冲走。水分则势缓,合则势急,势急则能带淤,带淤则能河深。”   别人听到这法子,都是摇了摇头。法子好不好使且先不说,这护城河的水量,便已经注定与此法无缘了。   他们想到的是护城河,晋安先生想到的却比他们远得多:“倘使水量还是不够应当如何?”   “那就集两河之力蓄水冲淤,倘使再不够,便蓄洪水。”   下头的几个人看着顾邵的眼神已经从质疑变得敬佩了,这顾解元还真是越来越敢说了。   “你说筑堤蓄水,可若是洪水势大,这堤不保又如何是好?”   顾邵深思了一会儿,便道:“筑缕堤用以束水,筑遥堤用以防洪,如此不就成了?”   晋安先生与钱侍郎对视一眼。   钱侍郎也是一副认同的模样。   只是这样子,叫在场的众人只觉得荒谬。明明这顾解元也没有说什么有用的,他自己也说了,那法子得水量大啊。若是用在护城河,得蓄多少的水才够冲刷干净淤泥?   方才被钱尚书怼到不敢说话的周郎中又神气起来了,指着顾邵的鼻子问道:“你这法子,可有前人用过?”   顾邵摇头。   “竟都没有前人用过?合着你只是根据那几句话自己琢磨出来的!”周郎中也佩服起了顾邵,这人还真敢想,果真不知者无畏啊,“你这法子都没有人用过,如今还敢这样贸然提出来,简直不知所谓!”   “快闭上你的嘴吧!”钱侍郎忍无可忍地斥了一句,真是丢人现眼,都丢到人家未及冠的孩子跟前了。   周郎中瞪大了眼睛:“你还真准备用他的法子不成?”   “用不用也与你无关,你一个户部的跟着瞎掺和什么。”钱侍郎说完,便轰走了,只留下他和晋安先生,还有顾邵。   “都出去出去,丢人现眼!”钱侍郎一脸暴躁。   被赶走的人一脸的莫名其妙。明明叫他们过来就是为护城河淤泥一事,这事情还没有讨论个所以然出来,怎得又突然中断了?   “钱大人莫不是真信了那个顾解元?”   出来后,几个人都迷迷糊糊,又颇为震惊。毕竟,那法子听着就不靠谱啊。   旁边人立马道:“怎么可能,钱大人又不是真傻。”   大伙儿对钱侍郎平日里的行事做派都是心里有数的,知道钱侍郎并不是会头脑发热,做出糊涂事的人。   周郎中跟在后头,听到这句话不由地嗤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众人一愣。   眼看着周郎中气咻咻地离开,众人这才翻了个白眼,重新讨论起来,全然没将这个人和他说得那句话放在心上。   众人离去之后,晋安先生便忙问顾邵:“你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在书上看到的?”   顾邵道:“有的是自己瞎捉摸的,有的是从书上看到的。”   “何书?”   顾邵被这两人急切得态度吓了一跳,悄悄问了系统一声:“能不能把那本书说出来啊?”   “说吧。”系统十分淡然。   它拿出来的书,找遍整个大齐都找不出来,自然也就不怕晋安先生和郑先生回头去找了。   顾邵闻言,心里放了心,便将之前看得那书名透露了出去。又说自己是很久之前在金坛县的书铺里头看到的,跟别的杂书放在一堆,没人在意,他看了之后便放回了原地,也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了。   晋安先生眉头深锁。   叫《水利集》的书,他见过不少,只是里头没有一本能对得上。倘若真的像顾邵说得那样,那这本书多半已经成了孤本。   钱侍郎也是一脸感慨:“你这小子,还真是走运。”   顾邵听得不是很明白:“是看了那本书,所以走运?”   “可远不止呢。”钱侍郎摸了摸胡须,大笑了几声,“若是那法子能成,你便是个大功臣!”   顾邵被他说得心头一跳。   大功臣,有多大,能给他赐个大宅子么?   能让他不考会试也能风风光光做人的那种大功劳?   只是之后顾邵再问起来的时候,不论是钱侍郎还是晋安先生,都没有再回应什么了。   最后他自己一脸茫然地回了住处,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个大功究竟是什么? 第72章 吵赢就跑(捉虫)   回去的时候,顾邵还遇到了周郎中。   不像工部的那些人连走路都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周郎中则孤孤单单的,谁也不愿意跟他并肩而行。   周郎中也看到了顾邵,当即停下步子,冷冷地扫了顾邵一眼,目光不善。   顾邵当真是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他又没得罪他,这是干嘛呢。   顾邵走后,周郎中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他之前就听说了,钱侍郎之所以发作他,都是因为这个顾解元从中作梗。如今他是不能拿这人怎么样,但是以后可就说不定了。   入朝做官后,捧一个不容易,可踩一个人,却再简单不过了。   顾邵可不知道这人已经笃定了他能入朝做官了。   说起来,他还压根就不想要入朝做官呢,周郎中要使的那些诡计对他来说也毫无用处,毕竟,他志不在此。   入冬过后,京城这片地便越发地难熬了,尤其对顾邵这样的南方人来说,外头寒风彻骨,里头也不遑多让。   翌日一早,顾邵便感觉今儿比昨儿又冷了不少。他在床上留恋了好一会儿,内心在出门和躺被窝之间纠结不已。顾邵为自己想好了几百几千个躺被窝的理由,可最后还是不得不认命地爬了起来。   一边起床,一边冷得哆嗦。   有朝一日待他功成名就,一定要过上冬天躲懒,夏天乘凉,冬春打盹的日子!   顾邵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最后颤颤巍巍地掀开帘子。帘子一掀开,一阵寒气扑面而来,肆虐地扫进鼻口之间。顾邵不得不微微闭眼,适应了一番后,方才再次睁开。映入眼底的,是一片冰天雪地。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雪。虽然不大,可却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金坛县冬天不常下雪,便是下,也都只是薄薄的一层。顾邵对雪还是挺稀罕的,他索性回了屋子里又加了一件厚衣裳,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的,这才安心地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倒是高高兴兴,像撒欢儿一般。   可惜,这份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遇上周郎中之后便被消磨殆尽。   那周郎中,应当是恨极了顾邵。虽然不能做什么,却还是想恶心恶心顾邵,所以每每见面之后,总要说几句挑剔的话,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膈应。   顾邵对此嗤之以鼻,又懒得搭理。   不过,他这态度在周郎中看来便是示弱了。   知道顾邵不过是个好欺负的,周郎中对着顾邵的时候便更加百无禁忌。   顾邵被他弄得烦不胜烦,只是他留了个心眼儿,抽空问系统:“这人,到底能不能得罪?”   “能。”系统说得干脆,“跳梁小丑罢了,折腾不了几日,宿主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回得这个干脆,顾邵瞬间就懂了:“行了,我知道了。”   能就是不能,不能就是能,系统这个小垃圾的话完全不能信。毕竟被坑了这么多次了,顾邵也长记性了。   系统默默地骂了一句智障。   周郎中这蠢货还在那边明嘲暗讽,虽然系统平时也是这样嘲讽宿主,但是自己嘲讽和别人嘲讽,那完全是两码事。眼看着这智障宿主被人讽刺地一文不值,系统也看不下去了:“他都这样骂你了,你竟然真的忍得住?”   “骂就骂呗。”   “平时别人骂你,一早就一跳三尺高了,今儿碰上这样色厉内荏的,反而软了下来,可见你真是蠢到极点!”   “想让我怼回去?”顾邵见系统一句接着一句,话里全是想让他对上周郎中的意思,便自认为早已经看出了系统的把戏,“我偏不!”   系统越让他做的事儿便越没有好事儿,没准这个周郎中背后又是什么大官儿,又兴许这周郎中和李家有亲,系统故意想给他树敌。   他怎么有那么傻呢?   顾邵偏不回应!   他这态度,在周郎中眼里便是一退再退。   退得厉害了,让周郎中也渐渐对顾邵生出了几分轻蔑之意。好歹是被晋安先生带过来的人,他原本以为还有几分骨气呢,却不曾想是这么个窝窝囊囊的。也好,反正周郎中就喜欢这些好欺负的。不能拿那两个人撒气,他就将气全都撒在顾邵头上好了!   很快顾邵便发现,这周郎中就像一块弄不走的狗皮膏药,整天往他这儿帖。   任凭顾邵怎么冷着脸,他也愣是不走,且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不中听。便是顾邵是个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也被周郎中惹出了半肚子的火气。   可每每想到不能中了系统的计,顾邵便忍了下来,受虐似的,就是为了跟系统较劲儿。他绝不要再被系统坑。   又过了几日,河道的开掘已经快要收尾了。   这也多亏了工部此次弄来的差役够多,日夜兼程,这才能完成得这般迅速。   顾邵这些日子已经不用四处跟着跑了,只要待在晋安先生身边,当个临时的监工便足够了。   他待在旁边,听着晋安先生和钱侍郎说话。   前些日子商讨的事情定下来了,不过,用的法子自然不是顾邵说的那个。   顾邵对此已经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他没有当做一回事,别人却有心拿着这件事打击他。   想要打击他的那人,除了周郎中便没有旁人了。   他知道晋安先生和钱侍郎都护着这个小子,所以故意挑两个人不在的时候找顾邵的茬。顾邵知道他难缠,一个眼神也不愿意分给他。   周郎中却觉得他是好面子,不想让人看到他丢人的模样。越是这样,周郎中便越不想放过顾邵。   他自以为做得隐晦,却瞒不住多少人。   这日监工,晋安先生侧头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顾邵:“这几日我让人识人,可曾有过什么收获?”   “先生指的是哪个?”   晋安先生眼风扫了边上的周郎中。   顾邵立即露出无奈的表情。   晋安先生平静道:“慕强是官场本质,你弱的时候,谁都能踩你一脚,唯有站在高处,才能让人忌讳,不敢多动。”   顾邵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只是,本质上他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先生,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问便是了。”   “这周郎中,背后可有什么势力?”   晋安先生摇了摇头:“未曾听说有什么厉害的。”   蛇鼠一窝,不足为虑。   顾邵心中诧异,原来这会系统竟没有骗他么?他还以为……   顾邵问得问题太过明显,晋安先生自然猜出了他的顾忌。虽说顾忌这些不过是人之常情,可晋安先生还是不赞成顾邵未入朝堂,便先沾染上了这等风气:“背后势力厉害如何,不厉害又如何?便是背后不曾有势力,倘若一心想置人于死地,也总能找到机会。相反,便是背后势力再大,倘若你行事名正言顺,一样可以顺势扫除。当初金坛县的李家,背后势力于你而言是势大,可结果呢?”   顾邵摸了摸鼻子。   那次,是意外,也是走运。   “势力不论大小,倘使真心与你作对,便是你再忍让,对方也不会因为你的退让就手软半分。”   “识人待人之道,并不能只看家世如何,势力如何,更得看人。譬如眼前这个,最是个欺软怕硬的,你越退后,他便欺负得越厉害。长此以往,也就只能被人按着欺压了。”   晋安先生循循善诱:“故而,身正便好,身正则理在,理在则无惧。”   顾邵若有所思。   晋安先生说了这么一大堆,其实顾邵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这个周郎中,其实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背后压根没有值得他忌讳的人。   嗯,有这句话就够了。   不出顾邵所料,第二日,那个周郎中又来挑刺了。彼时顾邵仍在监工,河岸上面风大,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顾邵裹了一层又一层。   周郎中看着下面衣着单薄的苦力,再看看包成粽子一般的顾邵,出言讽刺:“顾解元还真是身娇体弱。”   顾邵这回可惯着他:“读书人,身子能不弱的,比不得周郎中,年富力强。”   他扫了一眼周郎中的身板。   周郎中身量并不好看。个矮,体瘦,两人站在一块儿,一个便是包成了粽子也依旧能看出风流倜傥,一个却只能生生被比成王八。   周郎中眼中划过一丝错愕。   这还是顾邵头一次正面回击,弄得周郎中有点呆滞。不过这不妨碍他继续想着法子怼顾邵:“顾解元还真是伶牙俐齿。”   顾邵没理他,过了一会儿周郎中又道:“顾解元监工多日,看着底下这些人,可有感想?”   “关我屁事。”顾邵态度嚣张。   周郎中讽刺一笑:“常听晋安先生夸顾解元心怀天下,原来也不过如此。同是大齐百姓,有人吃穿不愁,有人衣不蔽体,顾解元瞧着,竟然也不会动半分的怜悯之心,可知这胸怀天下四字,当不当得起还是一说。”   顾邵转头看着周郎中。   周郎中以为他要为自己辩驳,反击的话都已经想好了,却听对方冷冷地说了一句:   “关你屁事!”   “你——”   顾邵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这些人有没有衣裳穿,有没有工钱拿,不是你们户部应该管的事情么。自己的事情自己管不好,在我这儿发什么牢骚?”   周郎中突然沉下脸。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顾邵竟然还是个厉害的:“顾解元,容我奉劝你一句,有些话,可不是你能说的。”   顾邵歪了歪头:“那我也奉劝周郎中一句,有些人,不是你能得罪的。”   周郎中嗤笑一声。   顾邵往前两部,靠得近了些,目光肆意:“有些话我不说出来,是怕周郎中嫉妒。我这人没有什么本事,无奈处处都能得人相护。乡试的时候有王翰林护着,进京了之后有郑家护着,如今便是出来吃苦,也有晋安先生和钱侍郎护着。”   周郎中的脸色扭曲了一下,暗暗握着拳头。   顾邵低头,一字一句地警告:“说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一个六品的郎中,扛得过谁啊?”   直起身之际,顾邵已经收敛了脸上的嘲弄,只是话里还是透着一股威胁:“记住了,往后别有事没事再我跟前晃悠,我可没有时间应付什么阿猫阿狗!”   周郎中快要气炸了。   顾邵见状,却面不改色地转身准备溜走。   吵赢了就撤,打赢了就跑,他顾邵,绝不恋战!何况方才那些话都是他胡咧咧的,万一周郎中真不依不饶地闹出来,没面子的人是他。顾邵拔腿就跑,撤得干脆。   只是周郎中却气到头上,根本不愿意放过他。他正待追上去,后头忽然来了一拨人,二话不说就将他反手摁在地上。   周郎中被弄懵了,好半天才知道要挣扎:“放手,知道我是谁吗?”   “户部郎中周叔良周大人,没认错吧?”   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听着既非男声,又非女声。周侍郎抬头一看,当场怔住。   面前之人,竟然是个着宫服的老太监。   老太监见状一笑:“看来是没认错了,带走!”   他吆喝一声,旁边的人立马将周郎中给架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将周郎中给押走了。   莫说旁人了,就连顾邵,也给看愣了。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所以赶紧跑去问问晋安先生。   光天化日之下,周郎中就这么被人带走了,这事迅速在营帐里头散播开来。众人猜想不一,不过但凡张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回周郎中遇上的事儿,绝对不是小事。   这些人所知甚少,自然猜不到点子上。要说这件事,还得从今日早间,王翰林被召入殿说起。   太极殿中,晋安先生的折子已经上达天听。   王翰林本在翰林院值班,却不知为何,被小太监火急火燎地叫到了太极殿。   一脚跨进大殿,王翰林便瞧见圣上手中拿着一个奏折,迫不及待地对他比划着:“爱卿,快过来看这折子!” 第73章 当今圣上   王翰林接过奏折,却发现是晋安先生呈上来的,写得是黄河的治淤之策。   晋安先生本就是擅治水,是当世少有的水利大家。他的书,王翰林也全都看过,只是如今这奏折上的策略,却从未在书中出现过。   王翰林笑了笑:“恭喜圣上,看来晋安先生又有良策了。若能成功,破黄河之患指日可待。”   “不是让你看这个。”皇上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指着最低下那一行小小的字,“看这儿。”   王翰林目光落在那一处,上头赫然是“镇江府解元顾邵”七个字。   “顾邵……”说起来,王翰林已经许久没有提到这个名字了。   当日鹿鸣宴一别,王翰林与顾邵便再没有见过。前些日子听说郑家二老爷带着顾邵回了京城,王翰林也只是听听就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虽看重顾邵,却不想因为这份看重与他私交过甚,否则,于顾邵也没有什么益处。   只是王翰林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听到顾邵的消息。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份奏折,王翰林心中感慨,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孩子不仅心怀天下,还博学多才,便是于水利一道也多有建树。   王翰林不动声色地放下奏折,回头问道:“圣上特意让臣过来,便是为了他?”   皇上点点头:“朕记得,你对这顾解元挺欣赏的,还在朕跟前提过一次呢。”   王翰林也记起了这回事。   当日他从镇江府回来,圣上闲着无聊,便问他此次出行可有什么趣事儿。王翰林没有多想,就提了顾邵几句,不曾想圣上请听进去了,竟然还记下了。   “许久之前的事了,不曾想圣上还没忘记。”   皇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记下了这个名字,兴许是王翰林头一次夸奖一个他不认得的人吧,心里好奇,所以才没忘掉。半晌,皇上又探头问了一句:“那顾解元,生得什么模样?”   王翰林笑了笑:“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当今圣上喜欢好看的人,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爱美乃人之天性,本没有什么错处。   “那就好。”皇上抚着胸口。三年前殿试他也是亲自去监考的,当时一甲三人,两个都生得丑,还有一个普普通通,可将他郁闷坏了。   他可不想让自己的眼睛受罪!   王翰林等圣上说完,目光忽的又落在桌案上。上头堆着的奏折好像一直没有减少过,前日看是这么多,昨日看是这么多,今日亦然。   王翰林抬起眼,无可奈何地看了皇上一眼:“圣上,昨日的奏折批完了了吗?”   皇上恍若未闻地移开了目光,自顾自地转身重新坐好,并没有回王翰林的话。   王翰林想劝几句:“圣上您——”   “好了好了!”皇上烦躁地转过身,不让他多说。   他心里也挺不乐意的。   催催催,每次宣他们进来都来催。他又不是不批,只是迟点批就是了。   可王翰林还没走,皇上纵使心里不乐意,也还是装着一副认真办事的模样,开始有板有眼地看起了奏折。   见此,王翰林方才准备退出去。可他才挪了一步,便听到后面猛然传出一声重击,似乎是拳头落下的声音。   王翰林诧异地回过头,突然瞥见方才还一脸轻松的圣上,忽然寒下了脸。   “这些混账东西!”皇上猛地站了起来,朝着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太极殿外头守着的小太监立马小跑着进来,跪在大殿中间等候吩咐。   皇上仍是怒气滔天的模样:“去,给朕将那周——”   说到这儿,皇上忽然卡了壳,遂赶紧看了一眼折子后将那奏折扔到地上,再转身盯着那小太监,仿佛那不是他跟前伺候的人,而是奏折里提到的那个罪魁祸首。他说得咬牙切齿:“去给朕将那周叔良押进宫来!”   在太极殿伺候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皇上的话一落下,小太监就立马反应过来这周叔良是哪个——户部郎中,日前被户部尚书被派遣去修筑护城河的那位周大人。   也不知道这位大人是犯了什么事,竟然把圣上给气成这样。小太监一瞬间想了许多,可脚下动作却一点都没有慢,躬身退后,就这么出了大殿。   王翰林看了一眼火气上头的圣上,弯下腰将地上的奏折捡了起来,打开后仔细地看了起来。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王翰林虽然感慨户部那些人胆子大,但是这些人胆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背后势力错综复杂,也难怪他们敢在这种事情上做手脚。   将奏折看完之后,王翰林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这奏折上头,也出现了顾邵的名字。   合起折子,王翰林心中颇有感慨,轻轻将其放回桌案上。   皇上还在那儿气得两头踱步,嘴里不住地骂着周叔良。   气成这样,王翰林也可以理解。   当初圣上怕麻烦本不想修护城河的,是朝中那些人一直上书,将修河一事牵扯到国运上头,这才让圣上不得不松了口,派人前去修河。明明是他们闹着要修,结果还修出了事,如何能叫人不气?   “朕要彻查!”皇上气不过,猛得捶了一下旁边的柱子。   说完这一句,他仿佛还觉得不够,又阴测测地添了一句:“朕还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王翰林默不作声。   这句话,这么多年他已经听腻了。   倘若胜上当真能这样杀伐果决,那他们几个也不必过得如此艰辛了。不过,圣上开了口,王翰林也还是不得不附和,且他也想将这件事彻底查清楚:“钱侍郎身处城外,必定查得不甚清楚,圣上不如将此事交由大理寺?”   皇上想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主意还不错:“行,就交给他们吧,务必要给朕查清楚,一个都不要放过!”   王翰林点头。   实则,他心里想的是能查多少是多少,希望那些人尾巴扫得不要太干净。   正因为有了这么一出,所以远在城外的周郎中,没多久便被人押走了。   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宫里头的人押走的。   宫里来人时,边上围观众人都不敢问什么,可等人一走,这些人便议论开了。   “也不知周大人犯了什么错,竟然就这样被带走了。”   “看这架势,似乎犯得错还挺大的。”如若不然,也不会让一个朝廷命官就这么脸面着地地被押走。面子里子都没了,往后可怎么做官啊。   有不知道的,自然也有听到一些风声的,遂压低了声音同其他的人解释起来。   可还没等到他们说完,便听到一声怒呵在耳边炸开。   “哪来那么多废话,都没有事情做了吗?真没事情,就给我去下面挖土!”   钱侍郎扯着嗓子骂道。   没谁愿意真去挖土,所以钱侍郎来了,他们便一哄而散了。   “丢人现眼。”钱侍郎面露嫌弃。   顾邵这边,自打看见周郎中被捉走之后,也一直心中有疑。等周围安静下来,他才瞧瞧找到了晋安先生,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先生,周郎中如今被押进宫,可是因为之前那件事?”   晋安先生微微点头。   顾邵心道一句果然如此。隔了一会儿,他又问了一句:“那这件事,牵扯大吗?”   “这要看大理寺那边本事如何了,还得看户部那些人手段是否高明。”   晋安先生从不避讳在顾邵面前谈论政事,甚至还会有意引导顾邵去思考。   这些日子,朝中需要顾邵了解的,晋安先生都与他明说了。大齐开国至今,虽说并不是一路风调雨顺,但也未曾受过什么大灾大难。盛世之景也有,只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虽也过得去,但是与当年文帝在世,着实相差太多。且时间愈久,科举入仕的人愈多,朝廷上下的官员也愈多。   朝廷不仅得养着这些文官,还得养着数量庞大的军队,哪一样,都开销巨大。   官多,不仅费官俸,还费事。   明明是一个小事,可官署之类的诸多官吏却每每相互推诿,不愿意出力。若是遇上能得利的,便又如蚁附膻,叫人生厌。   再说当今圣上。   这位也算是一位仁君,先帝在位时,因一桩冤案错杀了不少人。晚年心中有愧,一心向佛,便对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百般灌输仁政,希望太子可以以仁治国。不得不说,先帝的教导还是颇见成效的。比起先帝,当今圣上确实是一位仁爱之君,无奈仁慈太过,也纵容太过,小事迷糊,大事更甚。   要下皇上春秋正盛,几位皇子也相继成年,朝中那些心眼多的,便伺机站队,渐渐兴起了党朋之争。   争来斗去,才将这朝堂搅得乌烟瘴气,臭不可闻。   顾邵正在跟晋安先生说话,却不知钱侍郎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直接打断两个人说话。   晋安先生也不生气:“钱大人可有事?”   “确实有个事。”钱侍郎摸着胡子,打量了顾邵两眼。   顾邵被他看得瘆得慌,忍不住往晋安先生那边靠了靠。   晋安先生笑道:“钱大人有话直说就是了,何必要吓唬他?”   “这点事情就被吓唬了?他胆子可没这么小。”   顾邵心中反驳,其实,他胆子可小了,哪儿大来着?   钱侍郎编排完了,又话锋一转,同晋安先生道:“我这番过来,是为了跟你借个人的。”   晋安先生指了指顾邵:“莫不是借他?”   “正是!”   顾邵惊了,生怕自己又被坑得不知不觉,忙道:“可是我最近很忙的,每天要读书,还是监工,都抽不开身。”   “再忙也得将这件事办妥了!”钱侍郎说得干脆,不容顾邵拒绝,“这周叔良和户部的人都被弄走了,可钱粮总还是得有人来管着。朝廷一日未曾派人过来,这钱粮一事,你就一日得帮着分担!便是累死,也得扛着。”   已经到了要累死的地步了吗,顾邵心中绝望,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为什么是我……”   钱侍郎道:“别这么谦虚啊,扳倒周叔良,你可是个大功臣,分担一下怎么了?”   顾邵被这话吓得背后一凉,赶紧看了看左右,还好,这附近都没有人,更不会有人听到这句话。   周郎中是被人抓去了,可是眼瞧着这件事情越闹越大,顾邵也不希望自己牵扯得太深。   如今他也有把柄捏在钱侍郎手里了,顾邵再不敢反驳,只好苦兮兮地应下这差事。但愿这份差事,不要太苦太累,否则,他过得也太幸苦了!   告别了晋安先生和钱侍郎之后,顾邵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了。   晋安先生看了一脸得意的钱侍郎,颇为无奈:“不过是帮忙而已,小事一桩,好好说便是了,你吓他作甚?”   钱侍郎摆了摆手:“我也不知为何,这小子那张脸,叫人看着总想吓唬他。” 第74章 发钱镇场   翌日,顾邵这个临时凑数的便被拉出去镇场了。   顾邵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人生前十八年,顾邵一直都过得潇潇洒洒,不会因为家里的事情担忧,也不会因为学业的事情愁苦。唯一能让他心烦的,便是每日怎么从爹娘手里多要回银子。   也就这一年开始,顾邵的生活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名不副实的秀才,再到如今正儿八经的解元郎,现在,竟然还要插手官府的事,给这些雇工算工钱,发银子。   顾邵虽然看着镇定,不过心里却十分紧张,生怕自己给弄错了。   这周郎中和他手底下的户部官吏虽走了,不过他的账本子却还在,上头记着这些雇工们每日上工的情况。发工钱,都是按着这上头来的。   顾邵翻了一下,发现前面都记得潦草,有些地方根本分辨不出字迹来。而这些日子的账,却记得清清楚楚,想必是周郎中被钱侍郎骂过之后,有所收敛,不再让人胡乱记账。可即便如此,这账本也还是记得比较凌乱,若是不够用心,必然会算错的。   不过……顾邵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知道原来昨儿钱侍郎都是在吓唬自己。   哪儿来的体力活,明明瞧着很轻松嘛。   顾邵放宽了心,拿起账本从头翻到尾,一目十行,压根没要多久的功夫,便将这里头的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   被钱侍郎派过来主理此事的王大人见顾邵翻来翻去的,以为他是看不出章法,所以心里烦躁,便过来安慰了一句:“没事啊顾解元,倘若看不明白可以慢慢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顾邵合上账本,信心满满:“不用,已经看完了。”   “看,看完了?这么快?”王大人眨了眨眼睛,这哪里是看,分明是翻吧。而且,翻也没有翻得这么快的。   “顾解元你当真不再看一遍?我瞧着你纸上也没记多少名字啊。”王大人指着顾邵方才写的那些名字。   “记这些就够了。”   王大人讪笑一声,这些就够了?外头可是有好几百人呢。   毕竟是钱侍郎和晋安先生塞过来的,王大人不敢得罪,所以也没有说话,只是让人领着钱同他一道出去了。临走时,王大人还不忘多留个心眼儿,将账本揣倒自己怀里。   这顾解元看着挺聪明的,没想到却是个糊涂的。   他还是靠自己吧,到了外头一个一个对,总比总顾解元手里那一张薄薄的纸,寥寥十来个名字来得靠谱。   到底是年轻人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王大人连连摇头。   等到了河岸,王大人率先坐下,让众人挨个儿排队。   “别急,让我来挨个算算。”他沾湿了大拇指,正准备翻开账本一个一个计算工钱的时候,顾邵忽然将自己记的东西抖了出来:“王大人不如试试这个?”   王大人迟疑了:“怎么个试法?”   顾邵见他不明白,便主动示范了一遍。他对着前面的雇工,朗声道:“想领工钱就听我的,我念了名字的,先站到一边来。”   众人不明所以,不过听到这位公子念了自己的名字,那些人还是立马就站到了旁边。   顾邵看了这两天的账本之后便发现了,大多数的雇工每日都会上值。毕竟官府也是给工钱的,虽然给的不多,但是人被拉到了这儿来,若是不多挣几个铜板儿,那岂不是白来了。   这些人里头,旷了半日或者一日的,也就那么十几个,剩下的,都是做满两天工的。   顾邵将那些少的人挑了出来,剩下的,都按着足量的工钱挨个儿给就是了。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到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来,说是手里领到的钱数不对的。   王大人看得傻了眼,他迟疑地看向顾邵:“顾解元,你就方才翻那么几下,就,就全都弄出来了?”   顾邵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要不然呢?   王大人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竖了一根大拇指:“当真是好记性!”   顾邵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   记性好吗?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夸他呢,系统和先生对着他的时候,从来都是骂他糊涂不中用的多。   不过现在想想,他这记性,好像确实好了许多了。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每天要看那么多的书,还要背那么多的东西,再差的记性,也会被逼得不得不过目不忘起来。三千律法都背下来了,这些小账本,着实不算什么。   顾邵没当做一回事,王大人却如获至宝。   自打王大人发现了顾邵这份本事之后,便将算工钱这种事彻底交给顾邵了。   顾邵还是头一次被这样委以重任。在他看来,跟钱有关的事儿都是大事,能把这样的大事交给他,可见王大人对他是有多器重。   顾邵自我感动了一番,遂每日越发勤恳,负责地不得了。   雇工里头也渐渐认识了这位负责算工钱的年轻公子。顾邵本来就生得好,再加上他算工钱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漏算过,算得又快又准,更叫人打从心底里觉得信服。   这些人每每碰上顾邵算钱,都恨不得把他夸出一朵花来。   顾邵面上八风不动,实则耳朵都悄悄的竖了起来,听到哪儿有夸他的就会不由自主地心思荡漾。   不远处,便有人压低声音在夸他一表人才的。   顾邵内心窃喜。原来发个钱,还能得这样的好名声。顾邵很享受这种感觉,被人憧憬,被人夸赞,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这种感觉甚至让顾邵觉得,他也是能成大事的。   可不就是么,他如今算是管着钱粮呢,跟钱有关,哪里不是大事了?   系统不知不觉地上线了:“只是因为宿主不克扣,也不贪墨。”   “胡说,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我不俗的人品!”顾邵洋洋得意。   “偷鸡摸狗的人品吗?”   顾邵被系统怼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小声憋出了一句:“系统,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讨厌。”   系统懒得理睬他那脆弱的自尊心,又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百姓只会褒扬对他们有利之人,宿主要是想要多被人夸,那就多替百姓做做好事儿呗。”   “哪儿有那么多好事给我做。”   “现在没有,以后便有了。”   这话顾邵倒也没有反驳。并不像从前那样,一提起这事儿就跟系统犯冲。   顾邵做得认真,王大人也看在眼里。   将大头交给顾邵之后,王大人便无事一身轻了,顶多每日鼓励鼓励顾邵,说来说去也还是那几句话:   “好好干啊!这么多人里头,我瞧着顾解元你是最有能耐的!”   就这么几句话,无奈顾邵却最愿意听,每每听到心中必然掀起一阵雄心壮志:“王大人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   明明是件小事,愣是被两个人弄出激烈的氛围来。   王大人就欣赏顾邵这种力争上游的态度。   他欣赏完了顾邵的斗志昂扬,便背着手,跑去找晋安先生和钱侍郎了。   钱侍郎见他过来,还打趣了一声:“哟,王大人这么闲啊?”   说起这个王大人就合不拢嘴:“这还得多谢钱大人,将顾解元送到我那儿。自打他来了之后,我便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这孩子,做事儿利索得很,没准就是个天生待在户部的料。”   钱侍郎和晋安先生都没说话。   对于顾邵的去路,想得再多也没用,未来变数太多,他们也不能确认她究竟是去哪儿好。   不过,王大人今儿过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个的,他看了看旁边,见没什么外人,便清了清嗓子:“不过我觉得,以顾解元的本事,只做这点事还是屈才了,不如钱大人您考虑考虑,多给他弄几分差事?”   钱侍郎不自觉点头:“这主意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极好。”王大人没忍住又长笑几生。   正在勤勤恳恳算着账的顾邵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日过后,顾邵发现自己突然又忙了起来,整天脚不沾地的那种。事情太多,闹得他都来不及问这些事情究竟是怎么来的?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管账的啊,怎么管着管着,就管偏了呢?   顾邵吹着冷风,神色恍惚地想着。   系统悄悄地骂了一声“活该”,然后默默观望,内心暗喜……   护城河修筑并非一日两日便能完成的,一晃,便到了年底。外头的河道虽然已经挖出来了,却还没有引水。   不过好在引水的方案都已经定下来了,剩下的,过了年再徐徐图之也不是不行。   匆匆两日后,便到了二十八了。   不等顾邵提起要回程的事,晋安先生便先开了口,准备领他回京。   晋安先生是不急着回京过年节,他不是十分地好热闹,于他来说,回不回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些日子晋安先生看着顾邵上蹿下跳,一副着急到极点的模样,便知道他已经待不住了。   晋安先生说要回京之后,顾邵果真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惊喜,未免来得太突然了些。   他这阵子明里暗里提醒晋安先生这么多次,无奈他就是不为所动,弄得顾邵也丧气了,压根也不指望能在过年之前回去。谁知道眼下,竟然峰回路转了!   直到回程之后,顾邵还觉得恍惚来着。   路上,晋安先生忽然又同他说起了一件事:“年后待护城河的事情落定,我便要启程离京。”   顾邵没想到晋安先生会提起这个,且在此之前,晋安先生也一直没有透露过。顾邵顺势猜道:“先生可是要出去云游?”   晋安先生失笑:“我倒是想,却远没有这样潇洒。”   “那是去何处?”   “是去为朝廷做事的。”   顾邵不想竟又是这个原因。说起来,晋安先生身上已经不沾半个官职,可朝中遇上什么事,总会跟他牵扯上。这大抵便是能者多劳吧。   晋安先生见他半晌没动静,又问:“你就不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   顾邵实话实说:“再好奇,不是也与我无关么。”   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解元,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了,他对这件事,真的一点儿都不敢兴趣,说好奇都是嘴上客气。   晋安先生微微摇头,又语出惊人:“说起这件事,还是因你而起呢。”   “我?”顾邵瞬间来了精神,“因我而起,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自然不是。”   “那便是好事儿喽!”顾邵来了精神,忙催促道,“先生快说说,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可惜,晋安先生只是提了这么一句将顾邵的胃口吊起来,剩下的,却又只字不提,任凭顾邵在旁边如何试探,却还是一句话未说。   顾邵很是泄气。   车轱辘缓缓地向前,街道两边传来阵阵香味。   顾邵忍不住掀开帘子,才发现马车已经入了城,街上两侧都开始熟食铺子,各种肉香饼香酒香搀和在一块儿,滋味儿浓郁又霸道,简直无孔不入。   京城哪日都热闹,这是,再热闹也没有过年这几日热闹。   想想日子过得也快,这一年这么难熬,他竟然也熬过去了。去年过来在家里游手好闲的日子还近在眼前呢,如今,他却已经身在京城,准备考会试了。   顾邵看着外头热热闹闹的摊贩,心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已经离家许久了,不知爹娘先生他们身子可还好,不知道顾礼那小子有没有认真读书,还有,小妹过得怎么样…… 第75章 各家拜年   匆匆回了京城后,顾邵算是过上了两日的平静日子。   他之前靠着斗鸡赢了些银子,这么久了也一直没能花过去。如今好容易放了假,人也闲起来了,顾邵便拽着郑嘉树,花了半日的功夫,扫荡了京城的整条东街。   但凡他看着觉得合适的,都买了。   去的时候马车空荡荡的,回来的时候,东西堆得人都没了可下脚的地方。   顾邵买东西的时候买得可痛快了,只管买,只管花,一点没心疼。等到了郑府,看到郑先生的黑脸之后,才恍惚地反应了过来。   他好像买的太多了。   郑远安看到这一堆的东西就头疼,怒斥道:“穿的用的也就算了,怎么吃的也买这么多?”   顾邵回得理所当然:“寄回金坛县啊,好歹是京城的东西,他们一准没吃过。”   “路上要走一个月,带回去还能吃吗,你也不长长脑子!”郑远安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着浆糊。   怎么就蠢成这样呢!   顾邵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好像,是这样的……”   郑嘉树也愣愣的。方才他们就顾着买,压根也没想这么多。现在看看情况,才知道他们好像买多了:“顾兄,那这些,该怎么办啊?”   “吃了呗,反正府里这么多人!。”   郑远安猛地转过身盯着他:“自己买的自己吃,一天不吃完,就一天别想吃别的东西!”   顾邵哀嚎不已。   郑远安压根懒得瞧他。这糟心玩意儿,一天不管着就容易上天,花钱又是这样的大手大脚,一点不知节制。   好在手头上还有钱,若是手头没钱还这么花,迟早要将家底都败光了!   骂是骂了,可是骂过之后,郑远安还是认命地找来小厮,让他讲这些东西挑拣出来,能送去金坛县的都给他送过去。   顾邵见此,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被郑先生骂了之后,顾邵便不敢胡作非为了,只安安心心地待在府里。   就像当初郑先生说得那样,顾邵在京城过年,压根也不需要走亲拜友,撑死算上一个吴澈,余下的,就再没有了。   可是让顾邵和郑远安都始料未及的是,江宁侯府之后,顾邵竟然又收到了好几个请帖。   吴澈那边的也就算了,若是不要脸的话,顾邵也能厚着脸皮说两个人是知己了。   可镇国公齐国公,还有御史大夫温家,顾邵却有些意外。   这三家,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顾邵还有犹豫去不去,郑远安却一锤定音:“去,明日便去。”   “可是,先生您不是说只给我放三日的假吗?”顾邵问得忐忑,“三天我都用掉两天了,剩下的一天,总不能一天拜访四家吧,那我成什么人了?”   不如……顾邵立马打起了小心思。   郑远安睨了他一眼:“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邵嘿嘿一笑,凑到了郑先生身边:“那先生给我再添几天的假呗。”   郑远安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不情愿道:“再添三日。”   顾邵眼睛一亮。   足够了,多一天都是赚到!剩下四天,一天拜访一家,吃吃喝喝轮过四天,再窃喜不过了!   再者,护城河那边事情已经快要收尾了。这回工部的人办事利索,年后再过一月,想必城北的事情便能完全结束。   那之后……顾邵觉得自己便能彻底放轻松了。   毕竟河也修好了,晋安先生也走掉了。只郑先生一个人管着他,想来也不会太累。   提到这件事,顾邵忽然想了起来,这件事他还没有跟郑先生通过气,顾邵立马道:“先生,那日晋安先生回城,曾和我说了一件事。”   郑远安坐了下来,听到他这话也没有什么大反应:“何事?”   “晋安先生说,等护城河修好之后他便要离京办事,还说这件事同我有关。只是他就透露了这么一句话,之后我再怎么追问他都闭口不提了。先生您说,晋安先生到底是去做什么事儿啊,又为何是因我而起?”顾邵舔着脸问了一句。   郑远安扫了他一眼,冷冷地吐了一句:“不知道。”   “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顾邵急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又不是朝廷的人,哪里知道朝廷的事儿。”   顾邵撅了一下嘴巴,讪讪地低下头。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反正这事与他有关,他迟早也是会知道的。而且,晋安先生既然要走,肯定率先处理护城河那件事,对他的教导自然也会松散下来。   顾邵只要一想到这个,便浑身轻松,克制不住地漏出几丝雀跃来。   郑远安多了解他。   顾邵挪个屁股他就知道他是要打什么坏主意,如今这得意劲儿一上头,郑远安立刻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他向来见不得顾邵松懈,见他得意了,当即斥道:“怎么,人都还没离开,就想着翻天了?”   顾邵赶紧收了笑意,又道:“哪儿敢呢。”   “我看你也没什么不敢的,本事没长,胆子却是越来越大。”郑远安骂了他一句,接着道,“你也别开心得太早了,晋安前些日子与我说了这件事,他说护城河那边已经没有他多少事了,年后去了城北,主要还是为了指点你。会试该教的东西,都是一丝不落,尽数教完。”   顾邵神情木讷,怎么会这样?   傻眼之后,他忽然又反应了过来:“晋安先生既然都跟您说了这么多,又怎么可能连离京的原因都没有提到!”   分明是故意不跟他说,顾邵心中愤愤。   郑远安“呵”了一下,就是不搭理顾邵。   说什么?真要说了,这小子尾巴又该翘上天了。   在郑先生和系统这两边都问不出来什么,顾邵也死心了。   说到底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小事,即便问不出来也不会影响什么,如今重要的是他又多了三日的假。   第二日一早,顾邵就随着郑先生去了江宁侯府。   江宁侯顾邵也是见过的,头一次去青山书院的时候,陪着吴澈的便是他这位侯爷叔叔。江宁侯为人亲和,没有什么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吴澈的缘故,他对顾邵十分有好感,寒暄了两句之后便让吴澈来招待顾邵了,他自己则一直跟郑先生说话。   顾邵也是好久都没见到吴澈了,今儿过来还挺高兴的,欢欢喜喜地跑过去,然后在看到吴澈拿出几本书之后笑容渐渐消失。   “吴兄,这大过年的,不至于吧?”   “书不可废。”吴澈露出了笑容,“再说了,我这些日子又遇到了些疑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如顾兄帮忙看看。”   “我不行的。”顾邵连忙摇头拒绝。   大过年的,疯了才读书吧。   吴澈不由分说地将书塞到他手上:“看都没看,怎么能说不行?”   好不容易逮到人,吴澈可不会就这么让他蒙混过关。   顾邵欲哭无泪。   这个吴兄,什么都好,就是对待读书这件事上,未免太过上心。吴澈是上心了,他可伤心了。   好不容的得到的假啊,本想着能吃喝玩乐,结果一来就要看题目。   他也太惨了!   顾邵苦着脸,在吴澈的威压之下,不得不跟被迫坐下去,同一块儿琢磨了起来。   一边的江宁侯看到两人讨论地热火朝天,很是欣慰:“这两个,关系可真好。”   他瞧着两个人脸上一直带笑,可见说得有多开心。   年轻人,就该这样,江宁侯觉得自己请郑远安和顾邵来府里,真是请对了。   郑远安也点了点头。   江宁侯又道:“水清自来性子独,不常跟人来往,在京城里也没有多少朋友。难得顾解元不嫌弃他这性子,还肯与他相交。要不然,我只怕他一个人闷出病来。”   自打第一次去青山书院后,他那侄子便对京城的读书人没有什么好感,他几次三番地劝他出去交友,无奈他这侄子也是个执拗的,看不上的人愣是一个眼神都不给。   长此以往,江宁侯也被他弄得没了脾气,只能由着他。好在如今,还有个朋友陪着他,能跟他说说话。   郑远安谦虚了一句:“其实那小子的脾气,也不是个东西。”   “那这可有缘了。”   两个脾气都不是东西的人凑到了一起,可不是有缘呢。   江宁侯同郑远安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无可奈何。   养孩子,可是一件辛苦活。   这边,顾邵还在跟吴澈“激烈”地讨论着。鉴于吴澈过于执着,顾邵为了给他面子,不得不稍微装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否则按着他的脾气,他真恨不得把这玩意儿给撕了!   两人中,吴澈是全身心投入,说得万分入神。顾邵是身不由己,时不时出一下神。   只是即便如此,也好过吴澈一人时的苦思冥想。   一个人想的时候,总容易走上死胡同,破不开,也出不来。而跟顾邵讨论之后,虽只有一两句,却每每能叫他恍然大悟。   入京的途中,吴澈也曾与顾邵讨论诗书经义,只是当时两人还不分上下,如今几月过去,他便落后了这么多,而顾兄,却日进千里,非常人能及。   吴澈起先还只是惊叹,后来想到顾兄如今是在晋安先生跟前受教,才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能得晋安先生教导,该是如此出众的。   “顾兄当真是有大气运之人。”末了,吴澈如是感慨。   这话顾邵听听就算了,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人家就客气一两句,当真那就傻了。   真要是有大气运的人,会过得像他这么惨?不可能的。   在江宁侯府待了半日之后,顾邵才又精疲力尽地回去了。   往后三日,镇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御史温家,他都得一个一个拜会。   有江宁侯府打头,顾邵对着三家的期待已经降到了最低。   不过显然,这三家跟江宁侯府都不大一样,既没有要考他学问的长辈,也没有硬拉着他看书的朋友。张若龄、贺彦琚几个,都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压根不可能领着顾邵去读书。   他们之所以将顾邵请到自己家来做客,完全是因为顾邵在玩一道上入了他们的眼。   谁不喜欢有趣的人,更何况,这个有趣的人不仅会玩,还长得好,名气高,带回家里都万分的有脸面。   至于镇国公和齐国公,大概也觉得自家孩子跟顾邵相处实在是叫他们放心。自家孩子是什么德行,他们哪儿能不知道?所以看到孩子跟一个解元郎在一块儿时,也都乐呵呵的,嘴里还不断告诫着他们要好好同顾邵学学。   镇国公府和齐国公府都是勋贵人家,而温家,则又与他们不一样。温家老爷稳御史,是正儿八经地科举起家。   顾邵进了温家之后,便立马体会到不同之处了。   譬如温旭,在外头作得厉害,回了家面对他爹娘时,却软和得全无脾气。   顾邵不大适应这样严肃的气氛,好在,温御史戴他还算客气。   一直到离开,气氛也都还算融洽。   顾邵走了,连带着温旭也跟着他一道儿出去。有外客在,温御史没有发作,反而不咸不淡地吩咐了温旭几句。   闹得温旭也有些受宠若惊了。   一屋子人走了之后,温夫人指派着下人将屋子收拾干净。   待看到自家老爷还坐在那儿摆弄着一副字,便轻轻走了过去?   “这是那位顾解元留下的?”   温御史点了点头。   他早听闻王翰林说,镇江府的顾解元书法了得。心头好奇,所以这回顾邵过来,他才特意让人留了字。   温御史看得认真。   温夫人却道:“也是奇了,老爷不是没见过江南的读书人,也不是没见过什么少年英才,怎么偏偏对那顾解元青眼有加,还将人给请回府里来了?”   要说顾解元跟他们家孩子玩得好,那还不至于。   他们温家自有温家的清高,不是镇国公府,也不是齐国公府。倘若只是因为这个,他们家老爷必定不会是如今这个态度。   温御史爱重妻子,知她蕙质兰心,每每遇事也愿意同她分享一二。   “你可知道户部这些日子遇上了什么事?”   “听说是下去了几位大人。”   温御史又问道:“那你可知,户部这事是谁捅出来的?”   温夫人摇了摇头:“这种事,妾身如何能知晓?”   温御史笑了笑:“朝中人人都说,此事是工部侍郎钱大人上奏,引得皇上盛怒,才下令彻查户部。虽然只查出了三位,可是这也足够让人警醒了。原先我也以为只是钱大人,却不想,这里头还藏着别人呢。”   “竟有此事?”温夫人惊疑,“若是真有旁人,怎得朝中人人不知?”   “还能为何,有人护着,才没有漏出来。”   这事,温御史也只是因缘际会听到了一星半点儿,如若不然,他也是不知道的。   同朝中那些人一样,都被瞒在鼓里。   温夫人原还想问那人是谁,护着他的又是谁,可想想今儿他们家老爷对顾解元的态度,忽然就没有在问下去了。 第76章 冤家路窄   出了温家,顾邵便在门口看到了早就守在这儿的张若龄和贺彦琚。   今日是顾邵最后一日假了,之前他们就商量好,要带着顾邵一块儿去玩个痛快!   打算是打算得挺好的,只是他们几个一见到郑先生的人,便立马吓得缩回去了,屁都不敢放。   气氛有些许微妙。   顾邵实在想去,所以欲言又止地看了郑先生好几眼。   郑远安被他看得烦了,虎着脸道:“要去就去!”   顾邵瞬间眉开眼笑。   郑远安可见不得他天天就想着玩,于是又敲打了一顿:“玩够了就收收心,明儿还得跟着晋安去城外。”   “知道了,知道了。”提到这件事,顾邵高昂的情绪瞬间低落了许多   郑远安冷哼一声,又对着郑嘉树吩咐:“好好看住他,别玩得太疯。若是闹出了什么事儿,唯你是问!”   “二叔您放心好了。”   郑嘉树哪能不知道他二叔什么意思呢。明面上让他看住顾邵,实则,顾邵这么大的人哪儿用得着他来看着,分明是让他照顾好呗。   二叔也真是的……嘴硬心软。   郑嘉树腹诽了几句,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将二叔给请上了马车,跟着余下几个人挥了挥手,将他二叔给送远了。   人走之后,温旭才一脸同情地看着顾邵:“你真的明天就走,不能再多留一天?这年还没过完呢。”   顾邵无奈地点了点头:“先生只给我放了六日的假。”   “就不能通融通融?”   顾邵哭丧着脸:“这已经是通融之后的结果了。倘若你们几家没有请我过去,三天前我就该启程出京了。”   “这么惨?”   几个人面面相觑,越发同情起顾邵来了。   读书已经读得这么好了,还要整天累死累活,这哪是人过得日子。   幸好幸好,他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不用读书,也不用做学问。   张若龄不忍见顾邵如此低落,豪气冲天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反正还有半天呢,咱们尽情的玩,玩个痛快!”   “对,好好得过个年,总不能玩都没玩一场就出城去了!”   “就是就是,这京城里好玩的好吃的可多了去了,今儿咱们就带你过去见识见识!”   顾邵被他们说得也心神荡漾了起来。   是啊,他还有半天呢,若是不玩个痛快,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几个少年当即拍板,决意要带顾邵去见大世面。   两炷香的功夫后,众人停在了一处茶馆后面。   几个少年郎都脸蛋红红,瞧着像是紧张,又像是兴奋,眸子隐隐闪光。顾邵盯着郑嘉树迷离的眼神看了看,又盯着张若龄几个激动难耐的眼神看了看,再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茶馆。   的确是一座茶馆。   处在巷口,清幽安然,一看便与外头的酒楼茶馆不相同。   当然了,若是相同,也不至于让着四个人露出这样沉迷的表情。顾邵是个理论满分的,见他们这幅尊容,便理所当然地想歪了。莫不是这处只是看着像茶馆,实则里头是……   顾邵屏气凝神,说不出内心是激动多一点,还是羞耻多一点。   他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呢,这四个家伙怎么一来就玩这么大的,他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怎么办,要撤吗?   系统静静地看着顾邵在那儿矫揉造作,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张若龄几个终于发完呆了,便十分干脆地一脚踏进茶楼。   顾邵也结束了纠结,晕晕乎乎地进了里头。   他就进去看看,只看看……   到底好奇。长这么大,顾邵还没去过这种地方呢。以前跟着陈锋几个鬼混的时候,对这个地方不是没有好奇,而是这种地方压根就是个销金库,顾邵手里便是有银子,也禁不住在这种地方花。   再说了,比起在这种地方花银子,顾邵更愿意将钱花在吃吃喝喝上面。美人儿虽好看,可是又不能吃,终究是中看不中用!   顾邵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安抚完,可等到他进了茶馆,却见这里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东西,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人。   顾邵觉得奇怪,难道,画本上都是骗人的?   他还在琢磨,里头已经走出来一个小二。   小二见了人,还有些惊奇。   这些公子哥,怎么脸蛋一个个像是红屁股一般。   奇怪归奇怪,只是他却还是十分恭敬地问了两句,而后领着他们去了楼上的雅间。   这茶馆的雅间与别处的又有不同,中间是个竹制的帘子,隔出了两方天地,一边朦朦胧胧只看得清大概,一边却安置着锦榻矮桌,布置齐全。   几个人落座之后,不多时,外头又有人进来上茶点。   待一切结束之后,张若龄忍着心中骚动,小声对着那送茶水的人耳语了几句。   小二会心一笑:“几位公子稍等。”   说罢,他便下去了。   顾邵偷偷咬着指甲,感觉脸上烧得厉害。   要来了吗?   少顷。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与之同时传出了一道娇美的女声:“可是这处叫了人?”   “正是正是。”郑嘉树赶紧上前开了门。   外头走进来两位姑娘,端的是好相貌,便是冬日也都只穿着一袭秋衫,素雅干净,行动时袅袅娜娜,娇不胜怜。   顾邵悄悄打量了一眼,带着一股好奇。   他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了那两个女子一眼,随即又没了多少兴趣。   好看是好看,但是除了好看,好像也没有别的了。说起好看,还是他画得美人图好看。   顾邵还在打量的时候,那两个女子已经进了珠帘的另一侧,俯身坐好。   郑嘉树歪到他旁边,跟他咬耳朵:“顾兄我跟你说,这两个,可是清风阁的这个呢。”他伸出了大拇指,“也是咱们今儿来得巧,银子又带够了,要不然,可见不到这两位。”   他话里带着庆幸,很显然,是对这两位美人十分推崇。   话落间,便有乐声传来,悦耳至极。   顾邵明白了,这两个女子,应当是雅妓。   温旭和贺彦琚也悄悄地说起了话,不过他们的声音都压得一低再低,生怕打扰了里头的两位姑娘:“顾兄你今儿可真是有运气,听说许多人来了数十次,都见不到她们二人呢。”   “你们,经常过来?”   温旭摇了摇头:“哪儿能呢,我们今儿也是头一次来。”   蠢蠢欲动了这么久,可他们四个人都是胆小的,每每到了门口又不好意思进来。只是这两位姑娘的名声实在太大,引得整个京城的公子哥都向往不已,所以今儿,他们便想着带顾邵来开开眼界,本来还担心见不到两位姑娘呢,谁想到运气会这么好。   四个人都兴奋得不行:“顾兄,你可一定要好好听,这两位姑娘可是——”   “混账东西!我看是那个王八羔子敢抢小爷的人?”贺彦琚的话还没说完,雅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头踹开。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里头两位弹琴的姑娘家也花容失色,乐声戛然而止。   “是你们!”来人眉头一竖,万分不悦。   “还真是,冤家路窄!”贺彦琚看着来人,一脸嫌恶。   李茂林也不遑多让。   他今儿带着一帮人过来看如烟绿腰两位姑娘,谁想到会碰上这四个混蛋,不对,是五个!   李茂林看着坐在里头的顾邵,眼里瞬间冒出了火。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半晌,李茂林嗤笑了一声,却是对着顾邵:“乡下来的土包子也好意思来这儿听曲儿,你听得懂吗?”   这话一落,背后便传出一声哄笑。   顾邵下了眨眼睛。   嚯,又是这个小瘪三。   “你嘴里装粪了?说话这么难听!”郑嘉树立马站了起来,指着李茂林的鼻子骂道。   “怎么着了,我实话实说还不行么?”上次在顾邵手里吃了亏之后,李茂林隔日便找人将顾邵里里外外都打听了清楚。   他没记住别的,单记住顾邵是泥腿子出生,卑贱至极。   只要一想到他被这样一个卑贱的人给害了,李茂林就觉得打从心底里不能接受,他对着身后的人吆喝,“你们都快来看看,这镇江府的解元郎,本是个乡野村夫。家无恒产,出身低微,也好意思来逛这清风阁?”   李茂林只身挤到屋子里去,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邵:“乡下那地方,怕是连琴都没有碰过吧。今儿,是不是解元郎第一次听到琴声啊,感觉如何,待会儿听完了,是不是还得赋诗一首?”   后面又是一阵嘲笑声:“那是自然,毕竟是解元郎吗,怎么着也得写两首小酸诗的。”   顾邵等他们笑完了才抬起头,看着一脸嘲讽的李茂林,抖了抖袖子:“说完了?”   李茂林冷笑:“怎么,不让说了不是?乡野出身,也好意思装风雅?”   顾邵点了点头:“我确实出身乡野。”   “我说什么来着?”李茂林得意洋洋地看了众人一眼,又深深地盯着顾邵,仿佛顾邵承认了这点有多丢人似的。   外头众人再瞧顾邵的时候,目光里也透着轻贱。   顾邵将众人的目光看在眼里,并未恼怒,只是话锋一转:“看样子,李公子仿佛有些瞧不起乡野之民?”   李茂林下巴一扬:“粗鄙村夫而已,配不上本公子的高看。”   顾邵点点头,继续道:“就是不知道,李侍郎听到这话做何感想了?”   李茂林一顿:“跟我爹有什么关系?”   顾邵笑了笑:“想必李公子说这话之前,没有仔细考量清楚,又或者李侍郎教儿无方,才让李公子说出了这等不孝之言。”   “什么……什么不孝之言?!”   “若我没记错。李家往上数三代,应该是雇农出身。借了主家的钱去科考,这才挣来了这份家业。做人总不能忘本,李公子如今,可是数典忘祖了。”   郑嘉树一下子跳起来:“哈,你说真的?”   他扫着李茂林,幸灾乐祸道:“风光如李家,没成想也逃不过一个乡野村夫之名啊,啧啧啧……”   “你,你少胡说了!”李茂林气得跳了脚。   “胡说,只怕胡说的那人到现在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他突然加重了语气,把李茂林平白吓了一跳。李茂林摸着胸口,安慰自己顾邵这都是在虚张声势,遂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邵睨了他一眼,渐渐没了笑意:“行,那我便说个明白。”   “往上再数五十年,先帝时的容德容宰相是乡野出身,太傅锦阳公是乡野出身,骠骑大将军陈卓亦是乡野出身……”   李茂林咽了一口口水。   他怎么不知道,先帝时还有那么多乡下出来的大官。   “……再往上数百年,前朝暴政,太祖率人揭竿而起,那开国二十六将,包括太祖在内都是乡野出身。”   顾邵眼神一厉:“如今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连太祖的清名都敢污蔑!回头我定会让郑尚书替我问问,李家究竟是何种家教,竟教出了李公子这般大逆不道之人!”   李茂林被后一句话吓惨了,半天才哆嗦这道:“你少给我扯别的,我没说他们。”   他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扯到太祖皇帝头上啊,“我可警告你,别给我再胡说了。”   郑嘉树皱了皱鼻子:“敢说不敢认,懦夫!”   “我——”   李茂林心虚了,懦夫就懦夫吧,懦夫总比大逆不道好。   这话若是真认了,那才是倒了血霉。   李茂林也知道自己说不过顾邵,眼下想着赶紧开溜。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出门,便被一人拦在了门槛儿处:   “李公子且慢,我家主子有请。” 第77章 贵人相邀   “边儿去待着。”李茂林正恼着呢,哪儿有功夫去搭理他?他顺手一推,本想将人推开,谁想半点都没能撼动。   李茂林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你找死!”   那人仍旧站在李茂林跟前,脸上挂着笑,嘴里说的话却不容拒绝,强势异常:“公子,我家主子有请,还望李公子移步。”   李茂林也怒了,他就不是个会听别人话的:“你家主子谁啊?”   “李公子去了便知。”   “滚滚滚,老子没那功夫,谁爱去谁去!”李茂林可懒得跟这不知所谓的人纠缠。   可他不想纠缠,不代表对方愿意放过他。李茂林刚要撒手,便被人反手制住。那人手劲极大,疼得李茂林嗷嗷直叫。   来人不由分说道:“原本是想好言相劝的。不过,既然李公子不愿意,那属下便只好得罪了。”   说完,他朝着屋子里五个人点了点头,又扯着李茂林的衣领,直接将人给带了出去。   李茂林差点没被气死。   今儿在顾邵面前被噎住了不说,还当着一众兄弟们跟前丢了这样大的脸面,他哪里肯就这么算了:“你给我松手,知道我爹是谁吗,得罪了我,回头没你好果子吃。松手,我让你松手!”   可任凭他叫唤得再厉害,扯着他的人也半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转眼间,两人便消失在了楼梯口。   屋子里剩下的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之后,便赶紧一哄而散了。李茂林都走了,他们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那个叫顾邵的解元公,一张嘴巴实在厉害,死的都能说成过的,他们几个都有自知之明,知道嘴上斗不过顾邵,打架又打不赢郑嘉树几个,遂溜得很干脆。至于李茂林,总归死不了,就不用管了。反正不是还有李侍郎么,没事儿的。几个人走得都很放心。   这一下子,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郑嘉树捉摸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回头问顾邵道:“顾兄你说,方才带李茂林走的人是谁啊,该不会是他爹吧?”   “怎么可能?”张若龄立马否决了他的猜想,“要真是他爹的人,他也不至于不认得。况且就以他爹那德行,不看热闹就算了,断不会派人来打断他儿子耀武扬威的。”   李家人,就没一个是好的。   “也对。”郑嘉树捣蒜似的点头。   顾邵却在想着方才那人的衣着举止。   他自称属下,瞧着又像是侍卫打扮,可对待李茂林的时候,却半点不怵。能做到这点,不外乎有两种可能,一种,他背后是主子兴许是李家长辈,当然,就像张若龄说的那样,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这另一种,便是他背后的主子连李家也招惹不得。顾邵在心头搜寻了一遍,偌大的京城,能有这样大本事的,还真没几个。数来数去,也不过就是皇家那边的人了。   后头的如烟绿腰两位姑娘犹豫了许久,无端被人打断,两人心头也有些恼。眼下人走了,她们也从竹帘后面走了出来,准备离开。   郑嘉树匆忙站起来:“那个……如烟姑娘,绿腰姑娘,方才没有吓到你们吧?”   两位姑娘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神色还是不大好。她们虽是雅妓,可是在这清风阁的地位却不低,今儿错又不再她们,完全可以甩脸子走人。   “我们姐妹二人还有事,几位公子请自便。”   “这就要走啦?”张若龄着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请来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他们可是,付了钱的呀,张若龄心中叹息。   如烟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五个少年,最后停在顾邵脸上。方才她在里头全程听到了动静,因而对这位解元郎也着实好奇得很,如今看着,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俊朗许多。   不过如烟姑娘毕竟见多识广,晃了一下神,最后还是抱着琴出去了。   张若龄还想再挽留一二。   不想如烟却道:“不曾有知音,这琴,弹了也是白弹。”   顾邵疑惑地抬起头,这话,在说他?   绿腰看了一眼顾解元,跟着如烟,转眼间便出了门。   雅间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里头的哀嚎。   “都怪那个李茂林,王八蛋,扫把星!”郑嘉树倒在桌子上,整个人犹如咸鱼一般,“好不容易见到两位姑娘啊,就这样生生被毁掉了,一首曲子都还没有听呢。”   张若龄补充:“还白白花了银子。”   “对!”其他几个人又何尝不生气:“下回见到李茂林,定要将他往死里打!”   几个人气势汹汹,恨不得现在就弄死那个姓李的。   骂过之后,几个人也不得不消停下来。冷静下来之后,他们便发现顾邵一直没有说话。   郑嘉树想了想,忽然记起了方才如烟姑娘最后说得那句话。如今顾兄该不会是介意这句话,所以心中不悦的吧。   想着,郑嘉树便坐到了顾邵旁边:“顾兄你别在意啊,这两位姑娘被人追捧惯了,脾气便有些不是东西。有时候难免说话难听了些,你别介意啊。”   经他这么一说,旁人也意识到了方才那话着实不好听,纷纷安慰顾邵:“两个姑娘家罢了,她们能懂什么,顾兄你别太放在心上。”   “对啊,不就是不会弹琴么,不会弹琴的人多了去了。”   温旭本来是想要安慰的,可是他这话一落下,却发现周围几个都在瞪他。温旭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在众人杀气腾腾的目光中,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行,他不说了还不行么?   顾邵看着他们如此在意,反而觉得好笑:“我并没有在意,而且,我会弹琴的。”   郑嘉树干笑一声,连忙附和:“会弹会弹,弹琴谁不会呢?”   “就是啊,本来也不是一桩难事儿。”   众人心照不宣地应和着,都不打算戳破顾邵的谎言。   顾邵拧眉:“我真的会。”   “行了行了,知道你会。”几个人打着哈哈,不想再纠结这件事,以免伤了顾邵的自尊。   顾邵本来还想解释两句的,可话一出口,便被他们打断了,接着又听他们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彻底将这个话头抹了过去,让顾邵想要表现都表现不来。   顾邵有点憋闷。   他是真的会弹琴来着,手指头都弹肿了才学会的,为什么他们都不信呢……   郑嘉树他们今儿过来就是为了看两位姑娘的,如今两个姑娘都已经离开了,他们也再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来得时候兴致满满,走得时候意兴阑珊。   离了清风阁之后,几个人都在想着要去哪儿,顾邵跟着他们茫然地在街头站了一阵,便看到有个人走了过来。   是方才将李茂林“请”走的侍卫。   顾邵见他笔直地往他们这边走过来,便知道这人应该也是要“请”他们过去了。   果不其然。   顾邵几个人被客客气气地请了过去。顾邵识相地没有拒绝,至于郑嘉树几个,看着咋咋呼呼,实则有股小动物一般的警觉,从方才开始便看出了这个侍卫不是好惹的,所以这会儿被请过去的时候,反而一个个躲在顾邵后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虽然闹事的不是他们,可待会儿若是在大人物跟前丢了人,今儿回去的时候他们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到了地儿之后,那侍卫打开了门,自己却停在了门口:“顾解元,请进。”   他客气道。   顾邵心中并无犹豫。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而且,其实他也挺好奇方才帮他的那个人是谁。总归要进去看看的。   顾邵大步当先,郑嘉树几个拉都没拉住,只好眼睛一闭,颤颤巍巍地跟着他一道儿进去了,活像是受刑似的……   约莫两刻钟后,五个人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郑嘉树憋着话都憋红了脸,出门之后想要一吐为快,可是看到守在门口的侍卫后,却又咽下去了,只催促着顾邵:“咱们快走吧,回去晚了二叔该担心了。”   其实,又哪里是怕郑远安担心呢,分明是他们觉得这儿太压抑了。   匆匆离开那地儿之后,几个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郑嘉树总算用不着再憋着了,他又惊讶又兴奋:“真没想到,那人的主子竟然会是大皇子。”   “谁说不是呢。”张若龄几个也是震惊不已。方才在屋子里见到人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像是活见鬼一般。作为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公子哥儿,他们几个人可都是进过宫,更见过几位皇子的。虽然每次离得不近,但是见过就是见过,总不至于错认。   当下,几个人还啧啧称奇呢,凑在一块儿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你们说,大皇子为何要派人将李茂林弄走啊?”   “那还不简单,必定是嫌李茂林太蠢了呗。”长得就让人讨厌,也难怪大皇子不喜欢,温旭说得理所当然。   “这回李茂林肯定惨喽,丢人丢到了大皇子面前。”   几个人幸灾乐祸,恨不得现在就爬墙进李家看看,看李侍郎是怎么教训儿子的。   顾邵没有掺和他们的声讨,他只在意一件事。无人注意顾邵,他这会儿有些愣愣的,显然是被方才的事情震到了。   系统冒了个头:“宿主不会是看大皇子看傻了吧。”   “差不多吧。”顾邵停顿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我真没想到,大皇子他,竟然也会来清风阁看姑娘……”   系统黑了脸:“你就光看到这个?”   顾邵深沉地点头。   方才听系统说面前坐着的那个是大皇子之后,顾邵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了。他们去的是清风阁,大皇子倘若不是也在那儿看姑娘,怎么可能会知道他们跟李茂林发生了冲突,还立马让自家的侍卫过去将李茂林给带走了。   这么一想,好像皇家人也没有什么嘛。就是不知道,这看姑娘的习惯只有大皇子有,还是皇家的几个皇子都有了。   系统发现顾邵的想法又不知道偏到了何处,实在是无力腹诽了。也罢,蠢点儿好。蠢点儿,就不用怕那些太精明的人。因为那些精明的话,这蠢货压根也听不懂。   系统安慰了自己好几遍,才忍住了要电死这个蠢货的冲动。   这半日算是平平安安地度过了。   顾邵他们玩过之后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李侍郎才下衙回家。本来心情算不上差,可一看到被人认送回来的儿子,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李茂林打了一个哆嗦,缩头缩尾,像个鹌鹑一样地躲在角落里,不敢看他爹的脸色。   李侍郎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大皇子的人,转回头便拿起了藤条,让周围伺候的人都退下。   李茂林见状,脸都白了。   “跪下!”   李侍郎怒喝一声,李茂林便下意识地膝盖一软,毫无骨气地跪在了屋子中间。   李侍郎看他都来气,高高地扬起藤条,一下一下,每次下手都是下了死力气,恨不得直接将这不争气的儿子活活打死!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天天在外头给我生事儿。”   “你是嫌老子活得长了,想要故意气死我是不是?”   李茂林被抽得嗷嗷直叫,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爹,我没有,我没有要气死您啊!”   “还敢说!”李侍郎咬牙,手下的力气一下比一下重,“如今惹事儿都惹到大皇子跟前了,谁知道下次会不会不长脑子,犯到皇上跟前!”   李茂林疼得直皱眉,又忍不住想要替自己辩驳一二:“爹,你想多了,我便是想犯到皇上跟前,也犯不到啊。”   “还敢顶嘴!”   藤条声接连不断,再之后,李茂林便被抽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力气都用在了干嚎上面,一顿打下来,整个人就像是脱了水的鱼,蔫哒哒的,哪儿还有半点应对外人时的嚣张。   没多久,李茂林便被人抬着送回去了。   李侍郎丢了藤条,有些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儿子打了,可他心里这口气,却越积越深。   顾邵,又是顾邵!尚未见面,却已经叫他们李家吃了这么多次的亏。待日后他定要看看,这个顾邵,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究竟能死几回! 第78章 回去挨骂   郑嘉树几个直到傍晚时分才回了府。   刚回去,还没来得及歇一歇脚,便被郑远安召到身边来了。两个人过去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明明不是他们做错了事,可面对郑远安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发虚。   郑远安来想问一声今日可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没等他开口,便看到这两个兔崽子面色古怪。   行了,就算不用问,他也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郑远安脸一沉:“还不快老实交代!”   郑嘉树和顾邵瞬间就怂了。   郑嘉树好歹是郑家人,这会儿也闭着眼睛,率先交代了起来:“我说,我说就是了,二叔你可别发火啊。我们今儿去了……去了清风阁,之后遇上了点事儿。”   “你们去了清风阁?”郑远安虎目一瞪,接着扫过旁边连脖子都缩起来,一脸心虚的顾邵,“你个混账东西,带着他去了清风阁?!”   顾邵头低得更加厉害了。   郑嘉树无力地解释道:“顾兄难得放个假,我也是想带着他过去见识见识。更何况清风阁那个地方,本身也算是清雅之地呀。京城里的公子哥,不都常去的吗?”   “放屁!”郑远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上头茶水杯盏七零八散。   旁边站着的小厮赶忙上前收拾好。   郑远安犹在生气,只是这气性对着顾邵的时候明显又涨了几分:“我看你是长本事了!什么香的臭的地方都沾。”   “我,我就随便看看。”顾邵连解释都解释得有气无力。   郑远安看他这不中用的样子,更觉得满心愤怒:“你一个读书人,竟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爱惜羽毛,今日去了那清风阁尝到了甜头,明儿是不是还得去那等烟花之地见识见识?”   “官场上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我瞧着你如今的德行,也别去官场做官了,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丢了官不说,尚且惹了一身腥。”   “想想都替你觉得丢人!还没成亲,就先有了好色的习性,我看陈家人是瞎了眼了,才会把姑娘许配给你!”   顾邵被骂得狗血淋头,生无可恋。   郑远安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素来欣赏不来什么风流韵事,什么淫词艳曲。他自己行得正坐得直,自然见不得手下的学生有半点长歪的迹象,“下回若是再敢这么胡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顾邵都快哭了。他今儿真的只是进去看了看,啥也没看到啊,便是有心,他也注定没这个胆儿。   郑嘉树同情地看了一眼顾邵,还好,二叔从来不会觊觎他的腿。   “你看什么看?”郑远安瞬间转向郑嘉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郑嘉树迅速低头。   “下次再胡来,看我不让你爹打死你!”   郑嘉树撅了撅嘴,一肚子不乐意,他觉得他二叔就是管得宽。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就去个清馆吗,至于这么生气?只是心里再不乐意,郑嘉树还是一句话不敢说。   郑远安看你这两个人,越看越生气:“滚滚滚,给我滚远点!”   郑嘉树一声不吭地滚了。   顾邵也准备滚,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人叫住:“没叫你滚!”   顾邵哀嚎一声,心塞地留了下来。   郑嘉树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一溜烟就跑走了。兄弟重要,但是不挨骂更重要。二叔跟他爹不同,他爹是能打就打,绝对不多话。他二叔从来不动嘴,可是威力比他爹更甚,嘴皮子一掀,就能让人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以死谢罪。郑嘉树才不愿意留下来受罪呢。   郑远安赶走了侄子,这才盯着顾邵,仔仔细细地盘问了起来。   最不能说的已经抖了出去,剩下的也都没有什么好瞒着了。顾邵将他们遇上李茂林,遇上大皇子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郑远安听后,却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说,大皇子让人带走了李茂林,又让人请你们过去相见?”   顾邵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事挺奇怪的,但是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郑远安端坐起来,问道:“那大皇子见你们的时候,可说了什么,问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顾邵想起下午在厢房中见到的那位殿下。二十出头的年纪,瞧这比寻常人沉稳许多,嘴角挂笑,很是面善。   若非有系统提醒,顾邵是绝对认不出这人会是当朝皇子。   “他好像一早就知道我们是谁,见了面之后也没问名字,还有……”顾邵停顿了一下,虽然这么说挺不要脸的,但是,“我总觉得,大皇子是冲着我来的。”   郑远安听罢,并未觉得惊讶,仿佛早就猜到了一般。   “先生您觉得呢?”顾邵又问道。   “也不是不可能。你如今身份不显,可好歹也是镇江府的解元,又与郑府,与晋安先生关系匪浅,说是前途无量也不为过。朝中几位皇子明争暗斗为时已久,提前拉拢会试考生,也不难解释。”   顾邵被郑远安的一番话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先生竟然说他前途无量啊,嘿嘿,看不出来,先生竟然这样看得起他。   郑远安一板一眼地分析玩,回头一看,竟发现顾邵竟然在“嗤嗤”地笑,笑得郑远安瞬间皱起了眉,狠狠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做什么痴相!”   顾邵委屈地收了笑意。   郑先生果然还是郑先生,什么看得起他,那都是错觉。   “我可告诉你,大皇子召你过去见面是他的事,你怎么行事是你的事,别被人三两句话就糊弄了过去,没本事还踢人卖命,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又没那么蠢。”顾邵嘀咕了一句。   郑远安凉凉地回了一句:“但愿吧。”   他也只是给顾邵敲响一个警钟,夺嫡一事,风险太大,郑远安并不想让顾邵参与。这话止住,另有一件郑远安也不得不提,他叹息一声:“你说说,你这都是什么运气,怎么每回出门都能碰到李家人?”   顾邵也觉得丧气:“我也不想碰到他们啊,烦都烦死了。”   他和李家人本来就不和,如今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上了,可见这犯冲是天生的,躲也躲不了。顾邵担忧地问道:“先生,我今儿又得罪了李茂林,那李侍郎不会为了他儿子找我麻烦吧?”   郑先生凉凉地笑了一下:“怕人找麻烦怎么不收敛一些 ?”   “可是是人家先找上门的。”   他若是示弱,那该多没面子。   “既然错了,就别扭扭捏捏地担惊受怕。”郑远安说得嫌弃,“半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当真是丢人现眼。一个李侍郎就怕成这副模样,你当郑家是死的啊?”   顾邵赶紧摇头。   郑先生哼了一声,又道:“且安心学你的吧,入朝之前,李家是不会动手的。”   顾邵闻言,稍稍心安了一些,却又免不了问了一句:“那入朝之后呢?”   “入朝之后自然各凭本事!都做了官儿,你莫不还指望别人护你一辈子?做梦去吧!”   顾邵被骂得扎心了。郑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问过之后,顾邵便被郑远安给赶走了,生怕顾邵多在这儿待那么一时半会都会污了他的屋子。顾邵被赶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忧伤,每回郑先生都是这样,叫他过去的时候就跟催命似的,让他滚的时候又半点不留情面。   真是狠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顾邵走后,郑远安越想越不得劲,在屋子里犹豫了许久,又招来了小厮,吩咐道:“你去看看外头有没有什么好些的琴师,回头请一个来府里。”   小厮犹豫道:“要多好的?”   “废话,当然是要像——”郑远安话头一止,本来他想说要像晋安那样的,可是想也知道不可能。他退了一步,重新道,“能请多好的便请多好的,银钱不是问题。慢慢找,不必着急。”   反正今儿过后,便是琴师找了过来,该学的人也不在府里。   小厮知道了二老爷的态度,遂下去用心寻琴师去了。   郑远安坐了下来,一时间想了许多。这事儿也怪他和文胜,只顾着让顾邵读书,别的却全没有教他,这才让他受了别人的气。   这该学的,果真一样都不能落,郑远安感慨着。   这日过后,顾邵便又被晋安先生接去城北外头了。   在京城里头的时候热热闹闹,等出了城,便分外萧条。这落差太大,叫顾邵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来。   只是他这多愁善感的心绪,并没有多少人在乎就是了。城外都是收尾的事,顾邵才一过来,便被王大人和钱侍郎拉了过去,哪里又活就派顾邵去哪儿,丁点儿都不带犹豫的。因为顾邵争气,所有他们指派起顾邵来指派得理所当然,又心安理得。   顾邵刚下马车的伤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营帐里头,除了外头的雇工,顾邵这个身无职位的反而成了最忙的。白天忙处理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儿,晚上忙着应付晋安先生越发严格的考校。   晋安先生果真像郑先生当时说的那样,见外头没有什么大事,便一心盯着顾邵的功课了。   顾邵日子过得苦哈哈,可他身边的人好像都还挺满意的。   这日,顾邵打晋安先生那儿出来之后,夜已经深了。   他困得不行,只想着早点回去睡觉,所以出来只有脚下一刻未停,赶紧奔着自己的营帐去了。   晋安先生的营帐里头,蜡烛却还是点着,一直未灭。   平时这个时辰,晋安先生早就已经睡下了,如今因为要教导顾邵,连床都没有沾。服侍晋安先生的小书童看着总觉得心疼:“这些天,先生一日都不曾好眠过。虽说是要教导顾解元,可也不能这么不拿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啊。再者说了,先生过些日子还得离京,到时候又要受罪。”   晋安先生放下手里顾邵的功课,无奈地看着小童:“我是替圣上办事,如何就是受罪了?”   小童心中碎碎念着,嘴里却不敢说道什么。要他说,先生这趟过去纯粹就是受苦的,朝廷又不是没人了,老是让他们家先生去受苦叫什么话啊?   想了一会儿,小童又看了一眼晋安先生手中的功课。即便看了这么多天,他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顾解元也是厉害,这么多功课,竟然都做完了,他就不睡觉的吗?”   这事……晋安先生之前也颇为不解。   不过,后来他见顾邵每日里还算精神,便没有太放在心上。大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同吧,既然他受得住,晋安先生也不会手软。   毕竟,会试可只有这么一次。   小童似有所感:“先生待顾解元,还真是一日比一日的上心。”   想他们家先生,那是何等的尊崇,京城里想给他们家先生做学生的人多了去了,便是青山书院的头名周伯琦,先生也愣是没收。   如今到了这顾解元这儿,反而事事上心了。   晋安先生失笑:“到底是远安的学生,与他们不同的。”   “我看可不止是因为这样吧。”小童明显不信。   晋安先生并没有回应。   一开始他愿意教导顾邵,确实是因为有远安在里头的缘故。可是到了如今,他也分不清是自己如此严格,究竟是因为远安多了一些,还是因为顾邵本身多一些。   兴许,两者都有吧。   倘若不是有远安的情分,他断然不会带一个不相熟之人在身边;倘若不是顾邵着实有趣,他也不会如此精心教导。   顾邵这人,饶是晋安先生也看不透。既懒惰又勤奋,既谄媚又端正,既糊涂又清明,既懦弱怕事又正义凌然,整个人矛盾地不像话。虽说晋安先生识人无数,可却也没见过顾邵这样的,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何种程度。   且看看吧,左右离会试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第79章 准备会试   两个月眨眼便过去了。   这日,晋安先生将顾邵叫到营帐里头来。   晋安先生这儿,顾邵每日都要光顾,这回过去,他本还以为晋安先生又是要布置功课,已经做好了认命的准备,不想过去了之后,却发现晋安先生竟然在抚琴。   顾邵掀帘子的手顿了顿,隔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晋安先生弹得用心,顾邵听得也用心。   说起来,这还是顾邵头一次听晋安先生弹琴。早前在系统那儿听说了晋安先生擅长琴,还逼着他学了好长一段时间,到如今都没有断过。可他学是学了,却一直没有在人前露过手,只每日晚间会弹一会儿,旁人也不曾听到过。   顾邵自以为自己学得已经不错了,可如今听到晋安先生的琴声,方才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他听了许久,不知不觉竟然入了神,丝毫不知琴声何时止住。   待反应过来之后,屋子里的已经静谧地听不到一丝动静了。顾邵嗅着周身若有似无的檀香,喟叹道:“先生弹得真好。”   “想学?”   顾邵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在学了,只道:“再想学,也学不成先生这样的。”   “只有有心,没什么学不成的。”晋安先生说着,竟然将怀中的瑶琴递给了顾邵,“今日过后,我便要启程南下,无法观你会试了。该教得我都已经尽数教与你,剩下的,端看看你自己的天赋和悟性。这瑶琴,权当是我给临别之礼了。”   顾邵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可接过来之后,又突然觉得不对。   他是被晋安先生那番话给弄呆住了。在此之前,晋安先生从未说过他几时离开,他没提,顾邵也一直以为时间还早,说不定会等到会试结束再离开。谁知道,竟然走得这样突然。还有这琴……顾邵好歹也算是个学琴之人了,自然能看出这琴绝非一般之物。太贵重的东西,他收得忐忑:“先生,这是您的心爱之物,学生怎好收下?”   “一把琴而已,算不得什么。”晋安先生显然没有当一回事。   顾邵看着他的态度,觉得若是自己不收,才会显得更加扭捏。他也不是矫揉造作之人,晋安先生让他收下,他便收下了。   原也好奇先生为何突然送瑶琴与他,便听到晋安先生道:“这琴你既收下了,往后务必好生练习,不可再让人轻视。”   顾邵微愣:“先生也听说了?”   晋安先生稍稍点头。   顾邵心中一叹,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儿。被李茂林下脸面的事,顾邵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这个被讥笑的人不在意,晋安先生却意外地记了下来。   说来也好笑,身边人一个个的,都不约而同地认为他不会琴。顾邵也不解释什么,更不好在晋安先生跟前班门弄釜,只摸索了一下瑶琴,谢过晋安先生的美意:“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书也得好好读。”   顾邵干笑一声:“我知道了,会好好读的。”   晋安先生又交代了两句,说来说去,无非还是往日常说的那些话,让顾邵多细心,多注意,又说了一下当今皇上的喜好和朝中几位重臣的喜好。   若说方才只是按例叮嘱的话,那如今的这些,便是真心实意对顾邵的提点了。盼着他好,也盼着他能讨喜。   顾邵一一记在心中。   到底是要启程离京的。顾邵见晋安先生的行礼都还未曾收拾,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耽误了晋安先生,便没有多叨扰什么,与先生又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出了营帐,顾邵远远地便看到一个小童抱着东西过来了。这小童顾邵认得,是晋安先生跟前的杜若。   杜若看到顾邵,一点儿都不惊讶,毕竟顾解元也是他们先生这儿的常客了:“顾解元同先生说完话了?”   顾邵点点头,又看了一下他怀里抱着的大箱子:“你这是打哪儿来?”   “从别出弄来了一个箱子,特意给先生放书的,南下的路途远,若是不装好些,受潮了可就不好了。”他们先生的书,好些都是孤本呢,价值连城,世所罕见,杜若不得不精心着些。   顾邵听闻,忽然想到来时装的那一车书,如今收拾这些,也是一桩麻烦事:“也是先生走得急,要不然,这些东西一早就能准备好。”   杜若听罢,有些诧异地看了顾邵一眼:“咦,顾解元竟然不知道?”   “知道什么?”   杜若看了看营帐,见晋安先生没出来,便压低声音道:“实话跟您说吧,我们先生早就该走了,这不是为了多教导您几日,这才生生耽误了时辰。否则,若是按着朝廷那边的意思,先生半月前就得南下了。”   顾邵直接怔住……竟,竟是这样的吗?   方才他还抱怨,晋安先生走得匆忙,未曾知会他一声,却不想里头皆是因为他。   杜若见顾解元眼神闪烁,知他是有良心之人:“顾解元不必如何放在心上。先生这样,一则是因为爱才,二则,也是因为郑先生。若是顾解元当真觉得过意不去,往后会试好好考便是了。先生若是得知顾解元高中一甲,必定也是高兴的!”   顾邵被这话唬了一跳,又想含糊过去,又不好意思含糊过去,最后只模糊不清说了一句知道了,又赶紧催促着杜若进去,莫叫晋安先生久等。   人走之后,顾邵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那样的话,他哪里敢应啊,应了做不到,岂不是丢死人了?   系统面露鄙夷:“就这点出息。”   顾邵难得没有反驳,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确实只这点出息,毋庸置疑。   翌日一早,几架马车停在了营帐外头。马车旁边,顾邵和钱侍郎几人都早早地过来送行。   该交代的东西,晋安先生已经交代了,往后如何,全看顾邵自己的造化。晋安先生并没有多留,只朝着众人发了一声招呼,让他们莫要再送,便让车夫赶车启程了。   马车渐行渐远,顾邵踮着脚张望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虽然晋安先生这段时间待他确实挺严格的,有时候甚至严格到让他想要撂挑子不干,可是如今知道晋安先生愣是为了自己多留了半个月,顾邵又发现自己好像不生气了。   眼下看他离开了,反而还有些舍不得。   先生此行,虽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来的。他若是考中了一甲,自然能留在翰林院,日后也能等到先生归来;若是考不中,那这辈子估摸着也难以再见了。   系统突然道:“会再见面的。”   顾邵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系统忽然又不说话了,安静得不像话。   顾邵总觉得,系统一开口准备好事儿,心中的离愁别绪,一下子也消了大半了。   钱侍郎和王大人并肩而立,瞧着最后剩下的那辆马车,摇了摇头:“这一走,竟然都走了。”   并不是晋安先生一人要走,两人旁边站着的顾邵,也是背着一个包袱的。顾邵本是晋安先生带过来了。如今晋安先生走了,他也不好再留下来。况且,会试将近,顾邵得先回去准备准备。   王大人对于顾邵离开这件事尤为不舍。临走时,还没忍住拍了拍顾邵的肩:“会试定要好好考啊,考好了,到时候来咱们工部!”   “我们工部的里头,会给你留个位子的,这点你放心!”   “王大人客气了。”顾邵笑呵呵地应对,心中却敲响了警钟。这些天被坑得这样惨,而且坑他的无一不是工部的人。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再去工部的。   傻子才会再被坑。   顾邵嘴上依依惜别,实际心中已经绝情到了极点,跟钱侍郎还有王大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赶紧抱着自己的行礼搭着马车回城去了。   走得再干脆不过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王大人看着走远的顾邵,颇有惆怅:“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他本来还挺伤感的来着,如今看到这小兔崽子走得这么着急,顿时什么伤感都不剩了,甚至还有点后悔,怎么前两日没有再多分给他些活儿。走都走了,怎么着也得让人多分担一些不是?   工作认真细致,还不用付工钱,这样的孩子在哪儿找?   钱侍郎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能回去过安稳日子,谁愿意在这破地方受罪!”   搁他身上他也不愿意啊。   王大人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又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往后能走多远。”   “这么多人护着,再走不远,得成傻子了。”   王大人哈哈大笑,认真一想,好像也是这样。   送走了要走的人,可是护城河的事情还有没有了结,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各自的营帐里头赶。   两人的离开,并没有给周围造成多大的影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前头的底子打得好,眼下就算是没了晋安先生,一切也都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没有多少差距。   顾邵这边,没要多久也进了城,回了郑家。   晋安先生离开的时候虽没有提前知会顾邵,却提前知会了郑远安。郑远安知道顾邵今儿要回来,所以早早地派人在门口守着了。   顾邵一下马车,便被人迎到了府里。   相较于从前,府里的下人待顾邵的态度又客气了许多。毕竟,会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六天的功夫。   京城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逢春闱,总有各大赌场开设赌局,赌最后的状元会花落谁家。前些年郑家没人参与科考,所以下人对此也不大上心。今年有个顾解元在府里住着,又是二老爷的学生,所以府里不少下人都暗搓搓地在顾邵身上押了一注。   顾邵感受到了他们前所未有的热情,略有些吃不消,他将包袱递给身边的人,问了一句:“先生呢?”   小厮立马回道:“二老爷和老夫人在上房里等着顾公子呢。”   小厮说着,又赶紧领着顾邵往上房跑。   上房里头,老夫人和郑远安都在。因着是沐休日,连郑尚书和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在屋子里坐着。顾邵一眼看到这场面,还有几分受宠若惊。   这……这人也来得太齐整了。   不等顾邵惊讶多久,胡老夫人便又开始关切起来了。   老人家就喜欢长得好看又听话的小辈儿,更莫说这个小辈儿还是她儿子最看重的学生。不仅胡老夫人关心,就连平常不怎么说话的郑尚书,也都问了好几句。   顾邵一板一眼地回了。   也因为有郑尚书在这儿,所以气氛比平时冷了许多,连郑嘉树也不敢造作,乖乖地待在位子上,微微低头,扮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实则他心里,别提有多想跟顾邵说话了,可惜他不敢!   该关心的都关心完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只除了,郑先生。顾邵方才进来之后,便一直等着郑先生说话,想着郑先生会不会安慰他几句,毕竟他可是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苦的。   可一直等到现在,也没看到郑先生正眼看他一下。   顾邵偷偷地望过去。   郑远安正在琢磨该说什么是好,是该软和一点好,还是该冷酷一点儿好。马上就要到会试了,若是太冷酷的话,会不会让人太有压力?   郑远安还没想清楚呢,冷不丁发现顾邵的眼神,下意识地就瞪了过去。   刚回来就被瞪,顾邵心都凉了半截了,默默地“哼”了一下,不大开心地收回视线。   胡老夫人摇了摇头,一时又吩咐顾邵先下去休息,再有什么话,等休息好了再说。   顾邵揣着一颗受伤的心,谢过胡老夫人,又跟着小厮一道回了自己的厢房。   匆匆洗了把脸,还未躺上床,屋子里忽然来了人。顾邵定睛一看,竟然是郑先生!   他站了起来,心中渐渐生了些期待,郑先生他,不会是察觉到自己方才对他太冷淡,这会儿特意过来补偿的吧?   郑远安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傻笑什么,只是正事要紧,郑远安对着顾邵甩出了一个请帖来:“这事前些日子你那些同乡送过来的请帖,说是要请你过去小聚,刚好日子就定在今儿下午。我看你也别休息了,赶紧收拾收拾,出门会客!”   “……先生您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事儿?”   郑远安有几分不自在,随即板着脸呵斥:“不为了这事儿还能为了什么?少磨叽了,还不赶紧准备着!” 第80章 遭遇捧杀   顾邵对于所谓的同乡并没有多少感触。   本来也不认识,又不是跟吴澈那样知根知底,本来也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比起去外头见人,他更喜欢留在家里睡觉。   可还不等顾邵拒绝,郑远安便先道:“若是无事,去一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系统也赞同郑远安的说话,不过他比郑远安说得要简短得多,就一个字:   “去!”   顾邵不服气了,越想劝他去他就越不愿意去:“马上就要靠会试了,这会儿就该留在家里好生读书,总去那些应酬有什么用啊,除了分心便还是分心。”   他对郑先生的态度十分不满。   他才回来,马上就要考会试了,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   “就你理由多!”郑远安可不纵着他,“嘴里说得好听,你有哪一日真正将心思放在读书上了?”   “明明就有!之前在城外的时候每天多辛苦啊,白天做事,晚上还有没死累活地做功课……”顾邵小声地碎碎念着。   在晋安先生跟前不敢说的话,如今在郑先生面前反而能无所顾忌了,反正郑先生也不会怪他的。   “而且,那所谓的小聚也没什么意思啊,无非还是作诗作画,跟金坛县的文会想必也没什么差别,简直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你再说?”郑远安拉下可怜。   顾邵瞅了一眼郑先生的黑脸,立马就怂了下来:“好好好,我去还不成吗,我去!”   “给我老实点儿,要是敢整什么幺蛾子,回头看我不教训你!”郑远安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他这副半死不活,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简直能将人给气死。   倘若不是替他着想,想让他多认识几个同乡,往后官场也多一份照应,谁愿意管着他去不去应酬?   郑远安越想越气,又气顾邵不懂事,又气自己不中用,明知道他不懂事还为了他生气,这不是自找罪受么?   这般想着,郑远安便看不得顾邵这张欠揍的脸了:“滚滚滚,赶紧去收拾收拾,这灰头土脸的像什么样子!”   顾邵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他是坐着马车回来的,一路上都没掀开帘子,衣裳也是干干净净的,哪儿来什么灰头土脸?知道先生这又是不待见自己了,顾邵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退了下去。   出了屋子之后,顾邵还闷闷不乐地跟系统说起了郑先生的小话。   “一会儿让我过去,一会儿又让我滚,郑先生也真是……”   “吃饱了撑的。”系统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   顾邵捂住了自己的嘴。   等到他发觉外人并不能听到这句话,才放心了些,又忍不住目光幽幽,教训了系统一句:“你这是对郑先生的不敬。”   系统语气平淡:“我又没说错,他若不是吃饱了撑的,压根也不会收你这个废物点心当徒弟。”   “你,你骂谁呢?”顾邵一听就怒了。   这废物点心,还不如渣男,每个字都充斥着对他人格的侮辱。   系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人家费心费力的替你铺好路,你却在这边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一丝长进也无,不是废物点心是什么?”   顾邵张一下嘴巴,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系统跟郑先生果真是一个路子的,说不过他们,他不说就是了。   这些话,顾邵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却一句话都不敢漏出来。   郑先生嫌弃他灰头土脸,他便回去认认真真地洗了一次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不出门也就罢了,既然决定了要出门,顾邵便得仔细地拾掇起自己来了,毕竟他自己也是好面子的。   旁边的小童得了二老爷的吩咐,伺候顾邵也伺候地十分精心。   顾邵今儿选的衣裳,就是他给挑的。   注意到顾公子腰上的香囊已经带了很长时间了,小童便歪着头问了一声:“公子,这香囊可要换个别的?”   顾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香囊:“算了,就带这个。”   小童犹豫了一下,这香囊,都有些旧了啊,总感觉不搭。只是顾公子既然都这样说了,那这香囊必然是有特殊的来历,也由不得他多插嘴。   顾邵摸了摸那个香囊。   他收了陈姑娘的东西之后,便一直待在身上,甚少解下来过。也没有别的意思,就觉得这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摘下来了,似乎不大好。当初离开的时候,人家还叫他早去早归来着,他倒是也想啊……   唉,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转念间,顾邵又有点想家了。   好在有小童催着,顾邵没有多少时间来思乡。还没过去多久,顾邵便被重新塞进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去赴会了。   末了,马车停在一处酒楼中。   下去之后,顾邵便发现,这酒楼里头静得不像话,不似往日该有的的嘈杂。这莫不是包场了吧?顾邵在心中漫无边际地琢磨着,要真是这样,那他的这些同乡似乎还挺气派的。   迟疑间,吴澈已经带着人过来了。   他今日一早就来了,原想着来早一点说不定可以多跟顾兄交流一番,谁想到他等了这么久,却还没有看到人影。等来等去,等得吴澈几乎要以为顾邵今儿不会过来了,却在下一刻就得了消息,说人就在外头。   这不,吴澈就赶紧带着人过来了。   一同过来还有几位江南举子。   相互见礼之后,顾邵也认识了眼前这几位,之后便随着吴澈一道进了二楼雅间。   如同他所料的一般,这酒楼果真被人包了场。   江南多富豪,这士人里头,也有挥金如土,能一掷千金的,阔气程度丝毫不输京城的这些读书人。   这些日子顾邵远在城外,不知道京城里头的变动。临近会试,便是这些举子们也开始躁动起来。所争的,不过就是各方脸面而已。   大齐科举由来已久,自太祖时便有定制,百余年来,因江南文风最盛,所以江南的举人一直牢牢地压过京城举人一头。按理说江南人士本该不与京城一般见识,只这定制里头又有一处甚为微妙,京畿一地与江南一地会试的录取比例相差无几,可江南举子学问又多盖过京城举子,这便导致许多江南士人分明学问出众,却无缘进士,或是连同进士也都够不上。   京城与江南的举子,也正因为此事积怨已久,互相看不起。   不过今年仿佛不一样,顾邵听他们说,今年京城的青山书院里头有一位大才子,姓周字伯琦,不仅才学了得,家世也了得,乃是明嘉郡主之子,认真算起来,与皇家也有莫大的干系。这伯琦二字,还是明嘉郡主特意央生父去寻皇上赐的。   别的不说,单这赐字之殊荣,便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这周伯琦,自小便担得天才之名,三岁能背诗,五岁能识文断字,七岁辩才无碍,才华横溢,世所罕见。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经是青山书院里头首屈一指的领头人了。   京城里的那些举子,也是因为有了他在前头顶着,所以底气十足,会试还未开始,便已经明里暗里排挤江南举子,有那些口气大的,已经放出了话,说此次会试状元必定出自京城。这与状元必定定周伯琦也没什么差别了。   江南的举人听到这些,自然不乐意了,文斗倒是小斗了几番,最后发现那周伯琦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心中便生了几分忌惮。他们京城有领头人,那他们江南,自然也要拧成一股绳,推一个领头的出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顾邵。   镇江府解元,连破两桩大案,又被晋安先生收在手下亲自教导这么些时日,光这一点,便奠定了顾邵在这群举子心中的地位。   顾邵也瞧出来了,这雅间里这么多人,好像许多都围着他在转。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要脸,但事实好像又确实是这样的。   顾邵悄悄地抿了抿嘴。   瞧见他在左顾右盼,吴澈低下头来,小声解释了一句:“日前这些同乡被周伯琦下了脸面,正指望顾兄在会试时帮他们赢回来。”   “指望我?”顾邵这下不笑了,慌忙拒绝,“我不行的。”   这周伯琦,他曾经在晋安先生那儿听到过。晋安先生话中对这个学生还挺满意的,就冲这点,顾邵也没信心跟他对上啊。   吴澈十分无奈:“顾兄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了。”   “可是人家是大才子啊。”   “顾兄也是年少英才。”   “人家自小就有名师教导。”   吴澈反驳:“顾兄先后得文胜公,远安先生,晋安先生教导,又哪里输人一筹了?”   顾邵被堵得毫无反击之力:“吴兄你还真是,够执着啊。”   他没想到,吴兄对自己也是这么的有信心。   其实不单是吴澈,旁边围观的举子对顾邵同样信心满满。毕竟,顾邵可是他们唯一的指望了。   若是这回会试的状元当真落到那个周伯琦身上,那他们江南举人的脸面可就丢尽了。不多时,便有人同顾邵说起了这京城学子有多可恶可恨。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周伯琦有多可恨。   顾邵看他们一个个的同仇敌忾,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淡然。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今儿可是这里头的人包场,酒水也是他们付的钱,顾邵总不好让付钱的人太过失望。顾邵握了握拳头,索性跟他们一道愤慨。不管他们说什么,都点头附和,有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听清他们说的什么,便先一步应下了。   反正他就那么应和一声,谁还当真了?   当真就是傻子,顾邵毫无负担地安慰自己。   文人聚会,诗文唱和时必不可免的。顾邵本来也不大喜欢这件事,轮到他的时候就那么应付应付,倒也不至于冷场。   这一闹,便是一个多时辰,等到宴席散场时,都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酒楼里的举子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   顾邵依然是跟吴澈一块儿走,后头还跟着几个刚认识的同乡,仍跟在他们后头自说自话。   几个人一出酒楼,皆是一愣。   巧得很,他们出来的这会儿,对面的酒楼里也迎面走来了一群人。   顾邵看了看自己这边的人,又看了看对面的。也不知道真巧还是有意,两边的小聚竟然安排在了同一日的下午,且还是临对街的两家酒楼,像是打擂台似的。   顾邵看到对面那群人里头,有个穿月白衣裳的俊俏公子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神情有些冷淡。   吴澈提醒道:“这是周伯琦。”   顾邵“哦”了一声,也每当一回事。   他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无奈两边其余的人都抱着入戏的态度看待对方。   旧怨在前,新仇在后,碰面没多久,双方便已经开始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了。   顾邵觉得没意思,本想趁机走掉,谁知道最后战火竟然误伤到他身上。   听着自己这边人开始给他吹嘘,顾邵恨不得一把捂死他们。   然而已经迟了。   该放出来的话都已经被放了出来,两边人的目光都投在顾邵身上。   顾邵干笑:“过奖了,他们乱说的。”   “什么过奖?顾兄你也太谦虚了,也不瞧瞧人家都已经得意成什么模样了。”   另有一人说得更为大声:“我们顾兄才比子建,貌若潘安,岂是尔等宵小之辈能比的?”   这话更绝,顾邵所有的解释都被这一句堵死了。   对面传来阵阵冷哼,显然是不屑一顾。   顾邵半遮着脸,后悔不及。早知道,他就不来了,太尴尬了。   那边的周伯琦闻言似乎笑了一声,也看了过来,目光在顾邵身上转了一圈:“顾邵么,我记住了。”   顾邵:“……” 第81章 疲惫入场   上了马车,顾邵还在啃着指甲暗暗悔恨:“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这话他自上了马车后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吴澈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顾兄也太过担心了,不就一个周伯琦罢了。”   他完全不觉得周伯琦会是顾兄的对手。   不过,吴澈也看出来了,顾兄这人,似乎总是会把别人高看几眼,却将自己踩到尘埃里。比都还没有比过呢,心态上却已经输人一筹了。这可要不得。   “虽说京城这些人将周伯琦捧得极高,可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京城没有多少才子,若是放在我江南,也未必会能有如今的声名地位。”   “如今江南的举人,还一心指望着你们替他们掰回一成呢。”   “有关会试的赌局已开,京城里头的,得多是周伯琦,江南这边的,押得多是顾兄。”   顾邵贴着车壁:“可这本来都与我无关啊。”   那些同乡怎么想,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的。   吴澈道:“与你无关?既然顾兄真的觉得与你无关,方才在酒楼里就不该应下那些话。”   顾邵一个激灵,瞬间睁大了眼睛:“我应什么了?”   “自然是应下要赢过周伯琦,替我等江南士人长脸的话了。”周伯琦看顾邵脸色昏暗,备受打击的模样,暗暗奇怪,“这话是方才你自己应下的,总不至于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忘了吧。”   顾邵捶着自己的头。   他真傻,真的……怎么光顾着吃吃喝喝,连别人给自己挖了什么坑都忘记看了,还傻乎乎地应下来,简直蠢到了极点。顾邵还想在挣扎一下:“真的是我亲口应下的?”   “这还能有假?倘若不是顾兄亲口应下,方才我们遇上那周伯琦的时候,几位同乡亦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正是因为有顾兄的允诺在前,他们才能不惧周伯琦之辈。”   顾邵绝望到了极点,合着,还是他自作自受了?   可是,他觉得自己真的足够冤枉,他压根也没有同周伯琦对上的想法。旁人怎么想那都是旁人的事儿,他本来只要安安稳稳地考完会试便够了。如今无端被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头来,他也很烦得好不好。   还有什么状元的,他有说过要考状元的吗?   “有,宿主还许诺了。”系统出声提醒。   顾邵懵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系统冷笑一声,话里闪过几个阴刀子:“在金坛县对付李家公子的时候,宿主为了让我帮忙,亲自许诺说要考中状元的。怎么,这才过了多久,宿主就要出尔反尔了?”   倒也不至于,只是顾邵不想回忆这件事罢了:“我……我就那么一说,真考不上的话,也不是我的错啊。”这种事情,谁保证得了呢,而且,“你没看到还有个周伯琦在那儿虎视眈眈的吗,人家分明是奔着状元的名头去的,我哪儿争得过他啊。”   系统才懒得听他的狡辩之词:“说了状元就一定要考中状元,没得退步。”   “那要是考不中?”   “考不中的话三年之后再考呗,又不是什么大事。”系统不甚在意地说道。   顾邵张大了嘴巴:“你怎么能这样?!”   系统冷静异常:“我能的。”   顾邵卒。   另一头,青山书院的一众学子也在讨论顾邵。   先前顾邵来青山书院听课的时候,众人便都已经见过他了。只是如今再见,又添了几分不一样。当日见面,对方不过是镇江府的解元罢了罢了;如今再见,这人却与晋安先生沾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此处,青山书院的学子脸色都不大好:   “也不知晋安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本来是咱们书院里头的先生,如今反倒教起一个外人来了。”   旁边有人回道:“我听说,是因为远安先生相求。那顾邵原是远安先生的学生,远安先生同晋安先生又是旧友,他想替自己的学生谋划前程,晋安先生自然要给几分面子。”   只是这面子,未免给得太大了。顾邵那边是得了面子,他们青山书院却都丢尽了脸面。   其实认真说起来,晋安先生也不算是青山书院的先生,只是但凡晋安先生在京城,便住在书院里头,平时也会给学生讲课,所以在青山书院的一众学子心中,晋安先生便是青山书院这一边的。可如今,先生却处处帮着外人,这就叫他们难以接受了。   有些激进的,甚至已经替周伯琦抱怨了起来:“当初周兄想入晋安先生门下的时候,晋安先生都未曾同意,如今来了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反而处处相护了,这真是——”   “闭嘴吧!”他边上的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伯琦听他说完,想起那桩往事,眸光也黯了几分。   当下便有人安慰道:“兴许晋安先生只是看他可怜也未可知呢。”   “正是正是。我听人说,这顾邵出身并不显,必定是晋安先生动了恻隐之心,才答应带他的。”   周伯琦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过是教了几月罢了,无甚威胁。”   他旁边的人立马点头应和:“是极!本来就是教了几个月,能教出什么能耐出来?我瞧他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模样,想必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不足为虑。”   周伯琦虽然不赞成他的话,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既不相信顾邵是个胸无点墨之人,也不愿意相信仅凭晋安先生几个月的教导就能让人有什么脱胎换骨之变。   在读书上,他还从来没有输过。过去没有,将来,也不可能会输。   周伯琦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可等到回了郡主府,一个人冷静下来深思之后,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唤了一个小厮过来,让他们多打听一二。   人前,周伯琦可以装作毫不在乎;人后,他却不能忽视心中突起的警惕感。事实上,今日见到顾邵之后,他便隐隐觉得这是个劲敌。   小厮依令下去。   这事做得并不不隐晦,没出多久,明嘉郡主那边便得了消息。   她倒是没想到一个江南的解元公就让自己儿子失了分寸,乱成这样。嘉郡主是个个慈母,也是个严母,只是临近科考,她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告诫儿子,只在借着儿子过来请安的时候,忍不住提了两句。   周伯琦被母亲说得有些赧然:“母亲,儿子只是一时好奇。”   “知道的以为你是一时好奇,不知道的,兴许还觉得你沉不住气,未曾上场,便已经输人一筹了。有些人值得你去比,有些人,连与你一较高下的资格都没有。”明嘉郡主是个骄傲的,她养的儿子自然也应该是个骄傲的。骄傲如她,自然不会允许儿子未战先输。   更可况,对方还是个出身卑微的农家子。别的不说,单就这个身份,便不足以与他们相提并论。   周伯琦受教:“母亲,儿子知道了。”   明嘉郡主点了点头,又鼓励了儿子几句,让他务必好生准备,来日摘得桂冠。她这儿子自来比别人优异,未曾叫她失望过。此次科考,明嘉郡主也是极为看重,就等着儿子给她长脸。   不独是她,就连父亲和皇祖母,也都分外上心。   儿子自小到大在读书上便有天分,处处都能压人一头,这次会试,想必也是一样的。   周伯琦这边被明嘉郡主的几句话稳住了心思,顾邵这边,却已经放弃挣扎了。   顾邵是与吴澈一道回程的。尚书府比江宁侯府要稍远一些。等到了江宁侯府,顾邵将吴澈放下来之后,挥了挥手,这才又坐着马车往回赶。   这一别,下次见面该是在贡院里头了。顾邵光是想想,就觉得糟心。   马车很快便到了尚书府。   郑远安一直没什么事,等顾邵回来之后叫他过去问了两句话,见他形容似乎有些疲惫,也没有多说,知道此次出去没出什么叉子,也没有遇上那李家人之后,便放心地让他回去休息了。   顾邵长舒了一口气,他确实是累了。   回屋之后,顾邵让书童都出去,他关上房门打算放松放松,手心忽然麻了一下。与此同时,脑中传来系统没什么平淡无波的语调:“倒数六天,我觉得宿主可以努力努力。”   顾邵忽然有个不祥的预感:“怎么……怎么努力?”他明明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早努力到什么程度?   系统似乎笑了一声,笑额额顾邵头皮发麻。   果然,下一刻,光线一亮,桌上凭空出现了一摞整整齐齐地考卷。   “冲刺考卷三百零八套,百分百名师指导,难度加倍,质量加倍,宿主值得拥有。”系统话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兴奋。   “这……这么多?”顾邵看着考卷的厚度,有些腿脚发软。   系统点了点头,又道:“全都要做完!”   全部做完?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   顾邵吓得要死,又佯装镇定:“对了!我,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事情想要找郑先生,很重要的事儿,耽误不得,现在就得去!”   顾邵说完,趁着系统不注意,转头就跑。   傻子才不跑呢!这会子不跑,难道还真要留下来做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考卷不成?顾邵想得理所当然,只是手刚一碰到门,指尖便传来一阵剧痛。   顾邵没忍住惨叫一声,却还是不死心地将手搭在门上,奋力一拉。   木门纹丝未动,顾邵也呆住了。   “别挣扎了,门我给锁上了。”系统冷酷地出了声,“想当状元就给我做题,最后几天,你还能临时抱一抱佛教。”   顾邵趴在门上。完了,他想……   系统能坚持跟在顾邵后面细致全面地改造他,哪怕到如今没有见到什么大的成效也依旧每天勤勤恳恳地不放弃,足以证明它的执拗程度。而当这份执拗被用在别人身上的时候,那简直是叫人欲哭无泪,悲痛欲绝。   顾邵就在系统如此事无巨细的关切当中渡过了整整六天。   六天过后,顾邵还留下了一口气,身子还好,毕竟系统再残酷,也不会折磨他的身子,但是精神就不一样了,论及精神摧残,系统可是个中好手。   所以这些日子在尚书府的众人看来,顾邵便是整天一副靡靡不振的样子。   他们私下里甚至在暗暗议论,顾邵这样肯定是太过担心会试,忧思过度。不仅是府里的下人,就是胡老夫人和郑尚书几个,都觉得顾邵是因为紧张。   胡老夫人还告诫过郑远安,让他好生安抚安抚顾邵。   郑远安认真观察了几日,然后并没有当一回事。印象中,这个样子的顾邵郑远安其实也是见过的,只是看着精神不振罢了,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考前多看看书,多练习练习,到了考场才能考得得心应手。   郑远安观察完之后,还好心地安抚了胡老夫人几句,结果被胡老夫人追着骂他没良心,不配当人家先生。   “人家孩子都已经累成这副模样了,你不关心就算了,还好意思在这儿说风凉话!”   “好歹还是人家的先生呢,半点为人先生的样子都没有,真是丢人!”   “这回他若是考得不如意了,全赖你这个先生没有做到位,什么人啊这是。”   直骂得郑远安有口难辩。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没良心,会试入场那日,郑远安不仅亲自去送了,还让自己的两个侄子也一道过来送。若不是他兄长还有公务要忙,郑远安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下了马车,郑远安耐心吩咐了好几句。顾邵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这些天做的题目实在太多了,每一道都难得可怕,顾邵都怀疑自己被那些题目弄傻了。   挥别了郑先生几个之后,顾邵有气无力地走向了贡院。   贡院啊,顾邵长吐了一口气,默默安慰自己:争气一点,熬过这几天,他就能彻底自由了。   他只顾埋头往前走,心无旁骛,殊不知他这有气无力的模样,刚好落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第82章 会试(一)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明嘉郡主和丈夫亲自送了周伯琦过来。   方才郑家人送顾邵过去的时候,明嘉郡主也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儿热闹。在看到贡院前的情况后,她还颇为好笑地同儿子道:   “这会试还未开始呢,便一脸菜色,活像是受了多大的罪一样。若是别人都是这副精神,如何撑得过三场科考?”   周伯琦定定地看着外头,回了一句:“方才那个,便是京中盛传的顾解元。”   明嘉公主愣了愣。   她旁边的郡马爷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想了一会儿,最后只应了一句:“这顾解元,生得倒是好相貌。”   可不是好相貌么,都这般憔悴了,竟然看着也如清风明月般的俊朗。   明嘉郡主当即不乐意了:“怎得,我们伯琦就生得不好了?”   郡马爷哪儿敢这么说,他就说了一句实话而已,也没有比较的意思啊。   明嘉郡主白了他一眼,接着又握紧了周伯琦的手,一脸骄傲:“我儿才貌双全,便是皇上和太后娘娘,也都是赞许有加,岂能是寻常人能比得上的?”   周伯琦笑了笑,没说话。   他不知道长相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好比较的,只听他娘又道:“瞧你前两日担心的样子,我原本还以为那顾解元是何等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足为虑。会试这样的大事,不想着休养生息,把身子调理好,只顾着争那一时之急,将精神折腾成这样,想来也是个拎不清的。”   明嘉郡主想到近日来那可笑的赌局,便觉得处处荒谬:“这还未开始,就先输了,怎么能与我儿相比?那些下赌注的人,也真是不知所谓。”   周伯琦没有反驳他娘的话,只是也不想接这些话,便随意应付了一句,又道:“时辰也到了,爹娘,儿子就先进去了。”   “等等。”明嘉郡主叫住了人,又转向丈夫:“你亲自送伯琦进去。”   郡马爷自然不会拒绝。   两个人下去后,贡院门口检查的小吏看见郡马爷后,态度立即客气了不少,虽然搜查得一丝不落,不过手下的力道却是比别人轻了不少。   周伯琦进了贡院之后,留心打量了一番,只是里头的号房实在太多,谁是谁也看不出来。   他一路走过去,也未曾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顾邵这边,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号房了。也亏得他运气好,乡试和会试位子都还不错,没有碰到粪号。   号房内十分逼仄,仅能容纳一人。眼下无事,顾邵在里头待着待着,竟然还觉得有点困。他是个不会难为自己的,困了之后便开始收拾了一番准备睡觉了。   如今已经入春,近几日一直阳光明媚,冷暖适宜。顾邵来了京城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京城的气候也还是不错的。   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了。号房里头有被子,顾邵掀开被子将自己一裹,还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   系统亲眼看着他迅速睡熟,仔细听来,还能听到阵阵小呼噜声。   放眼整个考场,就没有一个人这么早睡的。心态不好的如今已经开始紧张了,生怕明日题目出得太难了自己不会做,又怕自己写得不好了,白白浪费了这几年苦读的光阴,忐忑不安之下,哪里还能睡得着?便是那些心态稍好的,一如吴澈周伯琦之辈,也都是在号房里头安安静静地默背或是冥思,以为明日的开考做准备。   系统叹气,整个考场,也就这么一只诸事不管,心宽至极的猪了。偏偏这只猪还被它遇见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顾邵这一觉睡着之后,竟一夜都没有再醒来。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功课,没有系统时不时拿来威胁他的小电流,更没有那些喋喋不休催他上进的废话。   早知道这些天,他可真是过得生不如死,连睡觉都不安生。每个晚上,他都被系统逼着做题,做起来就没完没了,便是之后放了他睡觉,梦里也还是在做题……   如今好容易等到会试了,顾邵反而放松了起来,这点,单从他能睡得如此坦然便可得知。   翌日一早,顾邵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用冷帕子摸了一把脸后,顾邵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起来。   吃过饼子没多久,顾邵便听到一阵高唱。   原来是考官进场。   这些日子,考官一直住在贡院里头,只是到今日正是开考,才终于露面。主考官四人,同考官十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考场走到了席中。   顾邵在他们路过的时候,留心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发现,这里头还有一个他认得的!   是王翰林。   王翰林也看到了顾邵,只不过是余光扫了一眼,并没有放缓脚步去注意什么,更没有特意往他这边看,仍旧是脚步匆匆,一晃而过。   顾邵却觉得挺好的,仿佛找到了当初考乡试的感觉。而且,主考官里头有一个他认识的人,这感觉着实不错了。   考官入场之后没多久,会试第一场便正式开始了。   第一场考得是经义。   顾邵对这些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且不论是秦先生郑先生还是晋安先生,都会拿这些东西考他,问得一个比一个细致,顾邵便是想忘记也不能。   他拿到试卷之后,扫了一眼题目,心中便已经有数了。   和他平时做的题目都差不多,既如此,那就照着平时做的写呗,还能怎么办?   不过,场中不少举子却在看到题目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经义两字,听来虽短,可是想要琢磨透却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跟着不同的先生,治的经也不同。   有人擅治《诗》,有人擅治《书》,而五经之中,尤以《春秋》最难治。有些人读过四经,却偏偏在《春秋》栽了跟头,琢磨不透。或是抱着侥幸的态度,以为会试不会涉及,便不肯用心去学。   然而今日会试考题,恰恰就是出自《春秋》。   这可就叫人为难了。   第一场的三日,一晃就这样结束了。出考场时,众生相都在里头,有人一脸忐忑,有人已露绝望,有人却能沉稳安然。   不过,不论心境如何,脚步虚浮的都是大多数。毕竟在贡院里头关了这么久,里头吃睡又都不好,最折磨人不过了。身体好的还能挨一挨,身体不好的只差没死在号房里头了。   打从里头出来的,许多都是一脸菜色。   明嘉郡主早早地就守在贡院外头,她担心儿子,所以要头一个过来看。   等了许久,贡院里头的举子出来了一波又一波,愣是没看到她儿子的人。明嘉郡主拧着眉头,正打算派人过去问问,便看到不远处忽然出来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看清之后,她攥紧了手心:“伯琦!”   来人可不正是她儿子么。   明嘉郡主赶紧带着人迎了上去。后头的小厮立即扶上了看上去虚弱至极的公子,旁边那一个也赶紧伸手,将衣裳搭在周伯琦身上。   “我的儿,在里头可是受了大罪了。”明嘉郡主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说不出的心疼。要是可以,她也愿意让儿子受这份罪。   她儿子自小就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无奈这科场没有什么尊卑之分,再高的身份,也还是要进贡院,还是要忍受着十来日的苦日子。   周伯琦摇了摇头,撑着身子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些累罢了。”   在号房里头坐了三日,每日都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写得尽善尽美,精神耗费得太过,这才有些虚弱。   明嘉郡主听了儿子的话,赶紧道:“累了?那赶快回去,回去好好歇歇。”   一行人搀着周伯琦朝着郡主府的马车走去,才没走两步,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后面走过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贡院外头,骤然看到一个脚步轻快,浑身洋溢着舒爽二字的背影,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到,有些欠揍了。   明嘉郡主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回头再看脸色不佳的儿子,明嘉郡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伯琦自然也看到了那人,顿了一下之后,周伯琦便推开了小厮搀扶的手,兀自走向了马车。   小厮被推开之后,略有几分惶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看到那位公子之后,就不让人扶了?   明嘉郡主知道儿子的脾性,朝着他们摇了摇头:“没事,都回去吧。”   几个小厮这才战战兢兢地跟着郡主一道过去了。   第一场考完之后,赌场里头下注的人更多了许多。   顾邵对此毫无所觉,他一身轻松地回去之后,郑家人为了不让他多想,连问都没有问过。顾邵乐得自在,他最不喜欢别人问得太过,考都考完了,按理说应该考一门放一门,问多了,白白让自己难受,何必呢?   因为众人都不开口,这便导致午膳的时候,桌上什么压根没什么动静,更没什么人说话。   胡老夫人暗示了郑远安好几次,无奈她这儿子太不中用了,见她暗示之后反而端着饭碗将头转到了别处。   郑远安低头不吭声,他对着顾邵凶惯了,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说得不好,反而没面子,那还是不说了,郑远安心安理得地吃着饭。   胡老夫人心里那个气啊,瞪得更凶了。   她怎么养出了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儿子来,心里想得再多有什么用,嘴上却屁都不会放一个。胡老夫人嫌郑远安没用,只好亲自上场,一个劲儿地给顾邵夹菜。   一时间,饭桌上除了胡老夫人殷切地“吃这个”“喝这个”以外,就没有别的话了。   顾邵乐得不行,毕竟作为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平生最爱的就是吃!   郑嘉树倒是跃跃欲试想要问几句来着,只是还没开口就被郑嘉裕等瞪了回去。   郑嘉树默默地扒着饭,实则心里已经快要好奇死了。他那帮好哥儿也在问,一个个恨不得冲到他们府里来,扒着顾邵问个清楚。不过不管是郑嘉树还是张若龄几个,都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   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们要是敢作妖,回头二叔还不得打死他们。   哦,也不是,二叔不会动手,只会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爹下狠手。郑嘉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再不敢多嘴了。   一顿饭只顾邵一个人吃得舒舒服服,吃完之后才擦干净嘴,便被胡老夫人一脸关切地让丫鬟送去厢房里头休息了。   顾邵乐呵呵地跟着走了。   他离开之后,郑嘉树才松开了牙关,哀嚎了一声:“快憋死我了。”   郑远安瞥了他一眼:“哪儿来那么多话。”   “不是吧,二叔你都不好奇么,就不想问问顾兄究竟考得什么样?”   郑远安板着脸:“谁跟你似的,毛手毛脚,没轻没重。”   胡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那也不知道是哪个毛手毛脚的人,这三日都没有睡好,日日差人去贡院门口盯着瞧。明知道盯不出什么,还多此一举,简直无趣至极!”   “娘!”郑远安放下了碗,有些恼羞成怒。   郑嘉树和郑家裕默默地夹菜,彻底安分了下来。   胡老夫人才不会管儿子是不是恼羞成怒呢,她就看不惯这人整天端着的样子,都是一家人,端给谁看呢,累不累?   上房这边气氛尴尬,顾邵这边,却是气氛僵持。   他原以为考完之后能休息半日,哪成想,系统竟然残忍到连这半日都要剥夺。顾邵据理力争,然后被无视得彻底,只能服从。   是以这晚会试第二场入贡院的时候,顾邵一改早上轻松惬意的模样,再次变得萎靡不振,脸色青白,连走路都好像是擦在云端,总没有落到实处的感觉。   搜身的小吏心有余悸地搜完了顾邵,生怕这位考生还没开考,就倒在了贡院前头。不过还好,人终究还是挺过来了,搜完了之后稳稳当当地跨过了贡院的门槛。   小吏和后头跟着的郑嘉树都情不自禁地抚了一下心坎。   小吏转过身,就看到后面过来了另一位世家公子。这一位,看着倒是不像是有病的模样,只这脸色,实在是阴沉如水,叫人捉摸不透。   周伯琦早就看到了顾邵,再次看到顾邵这幅精神不振的模样,周伯琦只感觉自己遭到了戏弄。装成这样,究竟是何意思?   他捏着拳头,许久,才又松开,不屑地说了一句:   “故弄玄虚。” 第83章 会试(二)   “什么人啊这是。”郑嘉树翻了一个白眼。   他在外头天不怕地不怕,看到不顺眼的人想怼就怼过去了。   正在往前走的周伯琦停了一会儿,却也没有转头,而是直接进了贡院。   郑嘉树更不满意他的态度了,也不管那人是不是走远了,会不会听得到,反正他说他的:“背后说人不道歉,还什么君子做派,古人遗风呢,也不害臊!”   明嘉郡主未曾下马车,这会儿陪着周伯琦过来的是郡马爷和周伯琦一个走得好的堂弟。见到旁边有人说自己堂哥,这位周家公子立马就不乐意了,指着郑嘉树的鼻子道:“你说谁呢?”   “谁阴阳怪气的我就说谁呗。”郑嘉树才不惯着他。不就是郡主府里头出来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顾兄还是晋安先生带出来的呢,见过他们吹吗?   周家公子显然是认识郑嘉树这位京城纨绔的,也认识他们方才送进去的那个公子正是正两日同他堂哥争得厉害的顾邵。知道多说无益,他便只回了一句:“可别得意的太早了,等杏榜放过之后,有的你们可哭的。”   “我好怕哦。”郑嘉树做了个鬼脸,“嘁”了一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彼此看不顺眼,冷笑了几声就没有再说话了。两家的大人看着,也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出声。孩子不懂事是孩子的事,大人若是掺和,那才真的不好看了。   两家拉着自己的孩子,各自转身离开,期间没有寒暄,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按理说同在京城里头,两家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本不该这般冷漠。无奈两家都是护犊子的,尤其是郑先生,自打方才周伯琦出声之后便没个好脸色,如今对着周家人的时候亦是如此。   郡马爷见郑远安脸色难看,心里也生了几分怒火。他们家伯琦说得本来就是实话,这么听不得实话,往后有得罪给他受的。   这回碰面,两家心里都不大痛快。   第二场会试,到此算是正式开始了。进了考场之后,顾邵歇息了之后精神便开始渐渐恢复了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   会试第二场,考得是“诏诰表”“判语”之类。对顾邵来说,判语才是最简单的,毕竟他被系统逼着背下了律法,对此熟得不能再熟,答起来的时候也是得心应手。   洋洋洒洒就是几百字,一气呵成,中间毫无停顿。   顾邵也不管什么先后,就挑自己认为最简单的开始写起,至于略有些复杂的,后头再慢慢做便是了。   反正顾邵也不着急。考题再难,总难不过系统逼着他写的那些卷子,那才是真正难到令人发指,叫人憎恶的地步。   正因着他写得不是很着急,又不是很在意,写着写着便忘记时间,不知不觉间一日竟然就这样过去了。顾邵打了个哈欠,动了动腰和脖子,胡乱地收了草稿,将被子一铺,就倒下睡觉了。   这睡觉的流程,和会试第一场相差无几。   这会儿可没什么水可以洗脸洗澡,凑合凑合睡一觉呗,还能怎么样?再难忍也就这么几天了,顾邵想着第一场自己做的那些题目。   郑先生说了,虽说会试严格,但是诸位考官精力有限,考场中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留给他们批阅考卷的时间并不长。有限的时间里头,第一场考卷便显得尤为重要,写好了第一场的,便能最先如考官的眼,往后即便写得差些,名次也差不了多少。   顾邵想着自己第一场的墨卷,脑中开始纠结。他写的,应该不差吧……   “是吧系统?”顾邵问了一句。   系统却道:“等到杏榜出来的时候,宿主不就知道了?”   “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顾邵不乐意到了极点,以系统的本事,这些事儿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这种明知道对方知道,却还是不能从对方嘴里挖出消息来的感觉,真是糟透了。顾邵一手枕着头,一边唾弃系统:“你就瞒着吧,迟早我也是会知道的。”   “等我考过了会试,往后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说什么渣男改造系统,明明就是坑人系统,可把我给坑惨了,对谁都比对我好,别人都是好的,就我被贬得一文不值。哼,往后我可不会再跟你一道了,你还是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顾邵滔滔不绝地说着违心的小酸话。   系统没有出声打扰这个智障。   顾邵说着说着,思维忽然就发散开了,一个挺身从床上翻了起来:“等我过了会试,多半是会做官的,有了官职,回去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没准杜县令到我跟前都只能点头哈腰呢哈哈哈哈哈……”   顾邵美得要死,想着想着,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还没念叨几句,隔壁的墙突然被人捶了一下,声音钝钝的,带着一股浓烈的恼怒。   顾邵吓得一跳,赶紧闭上了嘴,缩回了床上。   号房隔壁还点着一支蜡烛。   周伯琦听着重归于静的隔壁号房,脸色才没有继续暗下去。他正在想着该如何写这一题,又如何写才能写得出彩,可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精妙绝伦的答案。心里正恼着呢,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碎碎念,听不清说得是什么,可是声音却连绵不断地传到这边,像和尚念经一般,扰得人头疼。   他没忍住,便捶了一拳。   好在那蠢货也是知道厉害的,如今算是消停了。周伯琦摊开手,看到掌心下面红了一片。方才,他捶得太用劲儿了。都怪隔壁那人,别让他知道隔壁是那个蠢货,否则……   周伯琦捏着笔,暗暗生恨。   可惜,直到第二场会试结束,周伯琦也没能看到隔壁那人究竟是谁。等到结束之后,周伯琦再探身过去看,却见那号房早已经空荡荡的没了人影。   这么快吗?周伯琦深深地皱眉。   当然要这么快了,顾邵早已经在那里待烦了,恨不得在自己脚上按两个轮子,好快快地逃离这个令人憋闷的贡院。   郑远安他们就在贡院门口守着,顾邵一出来,便将人接走了,不会在贡院门口问东问西,也不会给其他人打探的机会。   不多时,周伯琦也出了考场。   他毕竟是京城学子,且还出身权贵之家,京城里头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都认识他。周伯琦出来不久,便有相熟的过来与他寒暄,所问的不过都是差不多的话,皆因心中好奇,想要问了问他答得如何。   周伯琦嘴里嫌弃,不过不经意间,还是露出了几丝胸有成竹。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底子打得好,如今遇上了什么题,也都能迎刃而解。虽说过程曲折了些,但是结果还是好的,周伯琦对自己的墨卷也十分有信心。他有天赋,又能苦读钻研,所以从来不畏惧考试。   旁边众人见状,也都心照不宣地开始说起了好话。一时间,周伯琦身边聚了不少人,热热闹闹,与别处大有不同。   吴澈从贡院里头出来,便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他觉得荒谬,又有点觉得好笑。   这才第二场呢,名次还未出来,怎么就得意成这样?这是笃定了自己无人能及?还是笃定了顾兄毫无威胁之力?不过好在吴澈是个天生的冷性子,不爱与人争执,虽说心中不屑,但也没有上去说什么。   这一日过得有些快,早上才从贡院里头出来,晚上便又被锁在了贡院里头。   会试的最后一场,该紧张的早已经紧张过了,如今到了号房,不知道比前头镇定了多少倍,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前面两场都已经过去了,第一场虽稍难了些,第二场却中规中矩,这第三场,想来也能顺顺遂遂地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期盼的。然而不幸的是,等到第三场的答卷发下来了之后,所有人都傻眼了。这考卷,比所有人预想当中的要难得多许多,放眼近十年的会试考卷,也绝对找不出一份比这还要难的。众考生看着这份答卷,只觉得难以动笔。   更有那些前两场本就没考好的,等到这份考卷一出来,已经心如死灰了。   因着这最后一场,等到结束之后,贡院门口不知道哭了多少人。   会考彻底结束了。   顾邵一脚踏出贡院的门,一口浊气缓缓吐出,整个人都清明了起来。想他受了这么多的罪,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虽然还不知道名次,更不知道能不能中状元,但……管他呢!   反正他都已经考完了,考完了,就该彻底放松!   回去之后,他一定拉着郑嘉树几个逛遍京城,把该吃的吃完,该玩儿的玩完,该花的钱全都花出去!只要一想到打从今儿开始就不用再写功课了,顾邵就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   可他还没来得及笑呢,就听到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嚎哭。   顾邵惊悚地回过头,只见一个考生正走在他旁边,走着走着,竟然蹲下身哭喊了起来。边上的小吏见怪不怪,比起关心这人为何会哭,他们更担心他会不会挡着其他人出来。几个小吏上前,熟门熟路地架起了蹲在地上的考生,将他凌空移到墙角边儿。   顾邵目瞪口呆,不过看这位仁兄的遭遇,他也不敢在贡院多耽搁,三两步就冲出了贡院。   贡院门口停着的马车连起来有半条街那么长,顾邵循着前两日的位置,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尚书府的马车。   赶车的车夫正打算扶他上去,顾邵压根没让他伸手,轻轻一跃,便钻进了马车了。   车夫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他怎么感觉,今儿的顾公子,有些活泼过了头啊?错觉吧。   车厢里头的郑远安也被突然钻进来的顾邵给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书都差点没拿稳:“毛毛躁躁,像什么话!”   顾邵心情正好,就是被先生骂了,他这会儿也觉得挺高兴的。不过他也知道,先生并不喜欢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是以上了马车之后,顾邵就低着头,生怕泄露了自己的高兴劲儿。   郑远安早就看到贡院外头那些考生是个什么清状,眼下接到了顾邵,心中也不甚担忧。顾忌着顾邵的情绪,郑远安也不好再问什么,只是他虽然嘴上不说,可眼睛却一直盯着顾邵。   见顾邵低着头,郑远安也知道是怎么个结果了。   他叹息一声,安慰道:“行了,男子汉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这点小挫折算什么?”   “我听说这会试第三场是难了些,做不得太好也是情有可原。并非是你一人觉得难,所以,也无需介怀。”   顾邵挑了挑眉。   郑先生这是在……安慰他?想到了这种可能,顾邵忽然更不想抬头了,他很想听下去,听听郑先生还会说些什么。   多稀罕啊,平时他可听不到这样的话。不知道下面还会说些什么,顾邵虽低着头,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好奇极了,静静地等着下文。   郑远安安慰了几句,发现顾邵还是半点反应也无,不仅更担忧了几分。   这孩子,平日里瞧着没心没肺的,不成想关键时候,得失心竟然也这么重。也罢,得失心重总比什么都不在乎,整日憨吃憨睡来得强。   郑远安继续安抚:“看开一点,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你年纪轻轻,机会多着呢。”   “晋安先生那样的人,也都在我跟前夸过你,说明你这天赋还是足够的。如今就差在努力上了,天道酬勤,再勤奋一些,便没有什么缺点了。”   “千万不能灰心。”郑远安咳嗽了一声,怪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你要知道,你的几个先生,都是极为看重你的。”   听到这一句,顾邵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顾邵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   糟了!   可这会儿捂嘴已经来不及了。郑远安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邵,待看清顾邵的动作,郑远安一张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红。须臾,他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兔崽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真好!” 第84章 考完押注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尚书府门口。   胡老夫人正等着儿子过来陪她吃饭呢,结果没等到儿子,反而等到了小孙子。   郑嘉树过来的时候眼里的惊吓还没有散开,踉踉跄跄地跑到胡老夫人跟前就开始大喊大叫:“不好啦!救命,祖母您快去救顾兄啊!”   胡老夫人被他吓得盏子都没拿稳,里头的茶水洒了一身:“说什么胡话呢,顾邵怎么了?”   胡老夫人瞬间就想到了之前儿子说的那件事:“是不是李家?”   “是二叔!”郑嘉树抬起头来,一脸惶恐,“我方才看到二叔押着顾兄回了厢房,听他们说,厢房关上之后,还听到了顾兄在里面的哭喊之声。”   郑嘉树越想越替顾邵心疼,这得打地多狠,才会哭出声啊。   府里出了祖母,似乎也没人能制住他二叔了。所以郑嘉树立马就跑了过来,生怕耽误久了,他顾兄命都被打没了:“祖母,莫不是顾兄考得不好,二叔恼羞成怒,觉得丢脸,拿顾兄出气吧。”   “胡说八道!”胡老夫人骂了小孙子一句。   不过孙子说得太吓人,她也不敢耽搁,当即站起身跟着小孙子去救人了。临走时,胡老夫人还不忘带上自己的拐杖。   要是她那不争气的二儿子真敢打人,看她不一拐杖揍死他!   祖孙两人赶得急,到了厢房哪儿发现所有伺候的小厮都被赶在了院子外头。   胡老夫人见到这情况,心里“咯噔”一下。她握紧了手里的拐杖:“二老爷果真在里头?”   “回老夫人的话,二老爷……”小厮颤颤巍巍地道:“二老爷确实在里头,不过他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扰。”   郑嘉树焦急地看向他祖母。   胡老夫人立马怒了:“我倒要看看,他还敢跟我犯犟不成?”   话音一落,胡老夫人就挥着拐杖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里去了。   郑嘉树紧跟其后。   厢房门是关上的,胡老夫人在门口站定片刻,沉着气,而后猛地伸手推开了房门。   里头静得可怕。   胡老夫人才踏进屋子,郑嘉树便赶不及地伸头四处张望着。这不张望还好,一张望,就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郑嘉树一僵硬,缓缓地错开跟他二叔对视的眼神,往里头一瞥,便看到了坐在桌案前认真写功课的顾邵。   顾邵似乎已经知道是谁过来了,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仍旧端正地坐着,手中的笔都未停下来过。   郑嘉树迷惑了?   胡老夫人也不遑多让。她这会儿过来,是为了揍儿子的。拐杖都带手上了,结果推门而入看到的情景却让人费解。   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需要过来救命?胡老夫人看向郑嘉树,却未曾得到什么反应。   郑远安扫过这祖孙两人,便知道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事儿。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静静地盯着两个人看,盯得胡老夫人和郑嘉树渐渐地心虚起来。   “那个……远安啊,你慢慢坐着,我们先回去了。”胡老夫人说得难为情,“我们就过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郑嘉树还想去顾邵那儿仔细看看,可他还没走几步,便被胡老夫人硬拉出来了:“没看到人家正在用功么,你去打扰什么?”   “我看看……”   “看什么看,赶紧走!”   胡老夫人也是好面子的老人家,平时对着两个儿子都是底气十足的,想骂就骂,这会儿因为小孙子在二儿子面前丢了脸,心里正难受着呢,可不得赶紧离开。   “啪”地一声过后,顾邵抬头看向再次被关上的房门,眼眶红红的。   怎么就这么走了,他本来还想……   前头传来郑先生的低咳声,顾邵一惊,再不敢瞎想了,赶紧埋头写功课。   先生说了,会试之后还有殿试,他要继续用功,一日都不能停歇。顾邵也不乐意被这样管着,但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感觉那儿都已经被踹红了,一挨上椅子都疼得慌。两边都疼,先生下脚的时候可一点都没留情。顾邵抹了一把辛酸泪,只能委委屈屈地认命了。   早知道,他就不笑话先生了。他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会试结束,不过京城各大赌坊里头设的赌局却远远没有结束。不仅没有结束,下注的人还一日多似一日。   被押得最多的当属明嘉郡主之子,周家的大公子周伯琦。这位本来就是个少年天才,且还是他们京城人士,又听说这次会试考得很是不错,于情于理,他们也是在他身上多押一些宝。   郑嘉树每日都要带着几个兄弟在赌场里转几圈,一开始他们见顾邵落后周伯琦太多,还会与人争执,帮顾邵说话。后来他们发现,不管他们说得再多,不愿意听的人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愣是不相信顾邵是有真本事的。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本就是京城里的人,从前到现在一直听得都是周伯琦的大名,从来没有听到过顾邵的。对他们来说,这个顾解元就是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听说十分厉害,可是到底厉不厉害谁又知道呢?   郑嘉树他们倒是气得不行,可是再生气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卯足了劲去给顾邵押注,免得顾邵面上无光。顾邵已经是他们认可的兄弟,他兄弟面上无光,就是他们脸上无光,这怎么能忍?   每日按例的押注过后,四个人再次聚到了一块儿,旁边还围着几个小弟。几个人脸色都有些沉重。沉默了一会儿,郑嘉树率先掏出自己的体己:“我就只剩这么多了。”   零零星星的二两银子。   张若龄擦了擦鼻子,伸出手,二两银子都不到。   至于贺彦琚和温旭,两人对视了一眼,连手也没伸出来,他们最惨,一个子儿都不剩。   京城里各大赌坊开的有关会试的赌盘都有规矩,下注最高不得超过一百两,可就这么一百两,就把郑嘉树四个人给难住了。   他们家里都不缺钱,可他们缺钱。不管是镇国公府,还是温家,宠孩子归宠孩子,却也不是那等予取予求的人家,六曹尚书的职钱也才六十千,几个孩子若是手里捏着太多银子,叫御史知道了对谁家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是以郑嘉树几个,每个月能拿到的月例也就那么多,能保证他们过得舒服,可除去每个月吃喝玩乐的花费,剩下的根本剩不了多少。月例月例,真的之够他们一个月花,他们也压根没有想要攒钱的心思。也正因为如此,到了这关键时刻,可不就捉襟见肘了。   四个人屋子里的宝贝倒是也不少,可那都收在库房里头,钥匙放在丫鬟身上,没有正经的借口压根就拿不到。   四个人这些天卖命地往赌场里头砸银子,还拉着底下的小弟们一道砸银子,可银子砸下去之后,连个小水花都没见着。一转眼,他们就把这个月的钱砸得干干净净的了。   “现在怎么办?”贺彦琚两手一摊,他们是真没钱了。   郑嘉树犹豫了一下:“要不,晚上回去再找家里人要一点?”   各家都有长辈,跟长辈要钱,再轻松不过了。只要借口编得好一点,要点钱不成问题。   郑嘉树一开口,余下三个人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后面的小弟趁机跑了过来,试探地问了一声:“要是咱们砸了那么多钱进去,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怎么是好啊?”   “胡说!”郑嘉树立马跳了脚:“顾兄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考不赢那个周伯琦?”   “可是他们都说,状元郎肯定是那周伯琦的。”   一个两个这样所,或许还没什么,可如今是一群人都这样说,说得他们心里都慌慌的,毕竟他们也投了这么多钱,如是到最后赔得本都不剩,那可不得心疼死啊。   这人开了头之后,剩下的几个人也动摇了:“我方才也听赌场里头的人说了,连着三场会试,顾解元进去的时候都是精神萎靡,瞧着就不像是能考得好的模样。反观周伯琦,精神百倍,下了考场之后听说还能跟人说说笑笑的,瞧着心情还不错。”   “一派胡言!那周伯琦出来的时候,明明丧气得不成样子好吧?”   说到这个郑嘉树就来气,显然是想到了当初会试第二场遇上的那一桩事:“说什么京城第一才子,分明是京城第一小肚鸡肠!”   张若龄探头问道:“这话怎么说?”   郑嘉树道:“当初顾兄进场的时候我也过去送了,他前脚进场,那个周伯琦后脚就翻了个白眼儿,嘴里阴阳怪气地不像话。我看啊,他这分明是嫉妒我们顾兄,生怕他自己输了。至于赌场里头的那些流言,想来也是好事者以讹传讹传出来的。”   郑嘉树双手抱胸,一副已经看破一切的模样:“现在这般狂,等日后翻车了我瞧他们怎么办?”   后头的几个小弟看着郑嘉树睥睨一切,目中无人的样子,默默地将话给咽了下去。   比起周伯琦翻车,他们更觉得自己这边翻车的可能性分明要大一些。不看别的,单看赌场里头众人下的注,就知道什么叫众望所归,什么叫以卵击石了。   可这话不好说,说出来也不中听。   多说无益,郑嘉树几个没多久便散了,各自回家准备再搜罗些钱。   郑嘉树回了尚书府之后,便二话不说地去了上房。他朝胡老夫人撒娇的时候,半点都不害臊。胡老夫人又向来纵着他,二话没说就准备掏钱。   郑嘉树看到丫鬟拿着荷包过来,立马笑嘻嘻地奔过去,刚想上去接着,身后忽然有人伸出了手,干脆利落地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荷包。   郑嘉树握紧了拳头,正想骂人,待看到后面那张脸,忽然就弱了下来。   “二叔……”   郑远安捏着荷包,打量了侄子一眼:“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顾邵在后面默默站着,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就出来溜达一下,等会儿回去还得受罪。   屁股吃了两天的苦头,如今的顾邵乖觉得不像话。   被郑远安这么一问,胡老夫人也突然反应了过来,当即问了小孙子一句:“对了,嘉树你要钱做什么来着?”   郑嘉树被他二叔一瞪,眼睛就垂下去了,不自觉地瞥了顾邵一眼。   顾邵尾椎骨一凉,莫不是,跟他有关?   还好郑嘉树够义气,愣是找了个借口:“我……我看中了一个玉佩,价格挺贵的,所以才来找祖母要钱。”   “混账东西!”   郑嘉树被骂得一抖。   郑远安继续呵斥:“老实交代,否则我叫你爹来。”   这话再有用不过了,郑嘉树眼睛一闭,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来。   郑远安自然没给他好脸色瞧,小小年纪就沾染了赌博风气,郑远安只差没有将他骂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说什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可不论不小都是赌。只要是赌,就该批评到底。   小儿子批评得在理,胡老夫人也不是胡搅蛮缠的长辈,虽然心疼小孙子,可是这情况却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骂过一阵之后,郑远安才消停了下来。   郑嘉树被允许坐了下来,可是被骂了一遭之后,心情不大好,看着还是有些垂头丧气的。顾邵就坐在他跟前,看到他这样,心中大为感动。说到底,郑嘉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   顾邵悄悄扯了一下郑嘉树的袖子,将头靠过去:“嘉树啊,其实你不必多投什么钱的。”   要是到时候这钱打水漂了,那得多心疼,顾邵只要想到那场面,都替郑嘉树他们后悔。   郑嘉树却不赞成:“若是不投,顾兄你的面子可就丢尽了。”   顾兄的面子,也就是他们的面子,他们做纨绔的,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顾邵迟疑了一瞬:“押周伯琦的人,很多?”   “很多。”郑嘉树点了点头,“京城多的是不缺银子的主儿,三年一次的会试,周伯琦又是京城人,那些人可不得讨些银子以示支持。如今押在周伯琦的身上的银子,已经有了这个数。”   郑嘉树比出两根手指。   “两万?”顾邵问道。   郑嘉树摇了摇头:“是二十万啊。”   顾邵倒抽了一口凉气,二十万,这可真是吃饱了没事干。这银子若是放到别处,可以做多少事儿啊。   顾邵感慨完了,忽然又问了一句:“那我这边呢?”   郑嘉树眼神游移,伸出三根手指。   顾邵眼睛一亮:“三十万?”   郑嘉树摇头。   顾邵也觉得不可能,遂报了一个合理的数字:“应该是三万吧。”   郑嘉树干笑一声,还是摇头。   “三……三千?”   郑嘉树讪笑着道:“顾兄,他们都有眼无珠,你也别在意。我们几个兄弟还是支持你的。”   这话一点都没安慰到顾邵。二十万和三千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本来顾邵对此也不在意,可如今心里愣像是横了一根刺。   他甚至在想,要不他也押一押周伯琦算了?说不定还能赚点呢?   这两人交头接耳,声音稀碎,他们自以为小声,却句句落进了郑远安的耳朵里。   郑远安没有吱声,却在离开了上房回了自己院子之后,默默地召来了自己的小厮。   小厮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二老爷,有点疑惑:“二老爷?”   郑远安抿了抿嘴,终究还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拿去。”   小厮挠了挠头:“拿……拿哪儿去?”   “拿去给下注。”   小厮瞬间明悟,得嘞,二老爷这是要支持自家学生。   郑远安怕也是觉得不好意思,是以甩出了银子之后,就再没有说话了。   这押注一事,闹得轰轰烈烈的,便是明嘉郡主和郡马爷,也听到了许多风声。两人听了之后,心中都有些烦躁。这赌局的事,与他们郡主府压根没有半点关系,可这后头的结果,弄得不好伤得就是他们家伯琦的名声。   事情闹得太大,如今想要遏制,已经遏制不住了。只是放任这事继续发展,明嘉郡主也做不到。   外头的围观百姓日日猜测着会元究竟会花落谁家,贡院中,有关头名的争执,已经吵了一整日了。 第85章 会试放榜   会试诸考生的卷子,早已经在几日前誊抄完毕,交至诸位考官手上。   这呈上来的卷子,看不出姓名,分不出字迹,誊抄之后尚且检阅了一遍又一遍,杜绝了作弊的可能。这样一份份不知来历的卷子,经过几日的评选,渐渐分出了三六九等。   几位考官填完了乙榜,如今正要待填甲榜。甲榜是从第六位往前填的,前头几个众人都没有多少异议,分歧就在于这甲榜的头名上。   翰林院的石翰林手里拿着一份墨卷,礼部侍郎陈大人手中,亦拿着一份考卷,两方已经争辩多时了。   陈大人手中的那份,极擅经义,由浅入深,鞭辟入里,读来让人拍案叫绝。虽说后面的判语稍稍差些,但瑕不掩瑜,仍旧极为惊艳,陈大人觉得,就凭此人对经义的参悟程度,便堪称头名。   石翰林分毫不让。   他手中的墨卷,亦是一份上上之作。经义写得不错,诏诰判语也不错,尤其是判语,精炼老道,一眼看着便知道是熟读律法之人。读书人里头,能将律法吃得这般透彻之人,还真是少见。   若只光这点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此人后面的策论写得着实令人惊叹。   此次策论所出题目颇难。   题目是礼部尚书郑大人所出,难不说,还颇为杂,以一道近二十年来的米价题引入,让诸考生自选角度分析。   能作出这道题的人本来就不多,能正儿八经分析出道理的,更是少之又少。偏偏石翰林手中的这份,就做得足够完美。如今的读书人,大多都是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般虽好,却也有不足,不足之处在于对民间世情了解得太少,做个学官倒也没什么问题,可若是一朝考中进士做了父母官,便力有不逮了。   正因为如此,石翰林才如此坚持,要让此考生列为头名。   翰林院这边和礼部这边都希望自己挑中的考卷被抬为头名,彼此各不相让,争来争去也没有一个定论。几个考官同考官都下场站队,好巧不巧,两边各一半儿的人,谁也没有压得过去谁。此间未曾表态的只三人,一位是太常寺卿,一位是礼部尚书,一位是王翰林。三位都是德高望重之辈,别瞧如今这些人争得这般厉害,实则最后定头名的,还得看着三人的意向。   郑尚书坐在上首,眼见这一日就要过去了,心知不能再拖。   只是,他对着两份卷子隐隐约约有些猜想,虽不能证明是否为真,但郑尚书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偏心,遂看了王翰林一眼,决意将此事推到王翰林头上:“王大人觉得如何?”   王翰林并不接话:“郑尚书是主考官,您定夺就是了。”   郑尚书心中一叹,接过其中一份考卷,最后却看向了旁边的太常寺卿:“张大人觉得呢?”   太常寺卿张炳忠本来也不是爱出头之人,平日里都是谨言慎行。如今猛然被点到名,张炳忠也愣了愣,旋即道:“可否再将这两份考卷拿来我再看看。”   郑尚书赶忙将手里的考卷递过去。   陈大人也紧随其后,丝毫不让。   张炳忠瞧着两人的态度,又是一叹,接着才凝神细看起了两份考卷。这卷子,张炳忠自然是看过的,如今再看,只是想多分出些不同来。   陈大人递过来的这份,词藻颇为华丽,行文大气,足以见此人才学了得,功底深厚。这是一份漂亮的考卷,不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   而郑尚书送来的那份,贵在实际,贵在脚踏实地。便是后面的策论,也都是言之有物,想来应该是深知民间疾苦之辈。   张炳忠犹豫了片刻,陈、石二人俱是一脸紧张地盯着看。   少顷,张炳忠心一横,道:“此份最佳。”   郑尚书伸头看了一眼,发现张大人心中所想同他一样。他又看了王翰林一眼,王翰林冲着他微微点头。   行了,如今三人都点头赞成,郑尚书便也不再犹豫,提起笔,在一张卷子上划了“一”,一张卷子上划了“二”。   之前犹豫了那么久,临到头来,却如此的简单干脆,干脆到旁边的几位大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大人看到那个“二”字之后,端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等到郑尚书落笔之后,又赶忙上去查看。   没错,他的那份被定成了第二。   陈大人一双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尚书大人看。他们礼部推选出来的考卷,尚书大人竟然会帮着别人?   郑尚书也被陈大人几个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只他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郑尚书干嗽了一声:“行了,头名已经定下来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儿吧。”   “可——”   陈大人还想再挣扎挣扎,不想后头的张炳忠忽然来了一句:“这擅治经者易得,擅治生者难得,如今朝廷最缺的,便是务实又有能力之人。辱没了这么一位良才,日后再想找一位,可是难上加难了。”   郑尚书和王翰林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陈大人还要开口,张炳忠又堵了他一句:“圣上求贤若渴,今日若依着陈大人的意思,将真正的贤才给压下去了,来日我等又该如何向圣上交代?”   这话一出,陈大人哪儿还有多嘴的余地?   争了一整天的头名,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平平淡淡,没有一点波折起伏,众人散了之后,其实心里还是有股淡淡的失望。   他们本来还觉得,尚书大人会有一番长篇大论的,没成想只是这样的简单啊。   人散了之后,张炳忠瞧了王翰林和郑尚书一眼。   刚断了一件事,这会儿没人,张秉清浑身洋溢着一股骄傲劲儿:“两位大人觉得我方才断得可还行?”   王翰林与郑尚书对视了一眼,皆朝着张炳忠点了点头:“有理有据,不偏不倚。”   有了这句,张炳忠便更骄傲了,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慧眼识珠,没有埋没了真正对朝廷有用的人才:“我一早就觉得那份考卷理应是头名。”   脑子不清醒的才会在那儿争来争去,如他这般眼明心亮了,一眼就看出谁更胜一筹了,张炳忠喜滋滋地想着。   而王翰林,在这之后便没有说话了。他在想,方才那份考卷,他瞧着也甚为眼熟,不是内容眼熟,而是风格眼熟。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后,王翰林只是微微地笑了一声,接着又恢复冷静。   贡院里的小波澜,外头丝毫不知。   在外人来看,这几日的功夫一晃而过,不多时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直到放榜的当日,各大赌场里还有人不断地下注。只是这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众人下注的对象又多了许多,原本只周伯琦和顾邵两个的,如今又忽然多了许多别的,有的是京城举子,有的是江南士人,有的尚且有些名头,有的甚至名不见经传,也不知是不是来混淆视听了。   只是这样混淆视听,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啊,除了白白浪费银子便还是白白浪费银子。   不过,也因为这一遭,众人对顾邵和周伯琦的关注也降了下来。顾邵还是其次,主要是周伯琦。毕竟有这么多人吸引了京城众人的注意力,是故这两日,吹嘘周伯琦的人,也渐渐少了下来。   明嘉郡主见状,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对自己儿子是信心满满,只是这信心再多,也要给自己留点后路。倘若当初知道这赌局会开得这样大,她早就会请父王出手,端了这些赌场。   不过,眼下赌场的事情尚且不是最重要的,明嘉郡主叫来小厮,问道:“外头可来消息了?”   “还未来,想是时辰未到,杏榜还未出。”   明嘉郡主面露几分躁意,一时又问:“公子呢?”   小厮低头道:“公子还在书房看书。”   知子莫若母,明嘉郡主知道,这看书不过就是个幌子,到了如今,谁还能有安心读书的定性呢?想来是早就想去外头等着,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表露罢了。   明嘉郡主之所以看得这般透彻,无非也是由己及人。都是自己不好拉下见面亲自过去候着,便只能一再派下人过去,死死地守着那儿,生怕耽误了一点消息。   贡院附近的酒楼里,今儿也是人满为患。   前些日子顾邵抽空同郑嘉树过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来得挺早,满心以为自己还能定个雅间。直到将这两边的酒楼都逛遍了,顾邵才发现自己来得确实晚了一些。   莫说雅间了,就是酒楼里寻常的位子,也所剩无几了。   知道不能再拖,顾邵同郑嘉树赶忙慌慌张张地订下一个位置。   今日放榜,顾邵早早地被郑先生赶了出来,这会儿正在同郑嘉树坐在凳子上嗑瓜子等消息。吴澈也在旁边,他本来订得是另一边的位子,只是为了同顾邵坐在一块儿,便退了自己先前定好的。   桌上三个人,姿态不一。吴澈坐得端端正正,顾邵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他这阵子被郑先生逼紧了,如今能出来缓一口气,他巴不得怎么舒服怎么来呢。倒是旁边的郑嘉树一脸紧张,活像考试的那个是他一样。   边上有同科的考生,也有考生的亲友,但更多的,是过来瞧热闹的。这看热闹的人一多,就容易聒噪。   众人说得都是此次会元究竟会花落谁家,呼声最高的,还是周伯琦。这位毕竟是少年天才,众人夸起他来,也是一点儿没含糊。提起他来,众人都是满口称赞。   不过后来,有人悄悄地提了另一个人名。这是这话一出来,便惹得旁边人哈哈大笑。   “顾解元?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怎得我之前竟然一点都没听过?”   “许是江南那边的吧,这年头,什么没见过世面的都来同我们周大公子比了。不知道人家是皇亲国戚,是天纵奇才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什么德行?”   “怎么江南那边的人这么喜欢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   “谁知道呢,估摸着是见识少吧,以为谁都能跟人家周公子比呢……”   吴澈眉头微蹙,嫌恶地看了一眼这些人,就连顾邵,也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出身比不上那个周伯琦,但是他也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啊。好歹他还是镇江府的解元呢。   顾邵摸了摸受伤的胸口。郑嘉树见他闷闷不乐,那边的人还在嘻嘻哈哈地说着风凉话,话里话外都是踩着顾邵捧着周伯琦,立马就怒了:“胡咧咧些什么,你们是有多大的能耐啊,还编排起别人来了?有本事,自个儿考个解元试试?”   那边一个穿蓝衣的人乐了:“你是顾解元?”   郑嘉树怼道:“自然不是!”   “那你管什么屁事?我们说的又不是你。”   郑嘉树睁大了眼睛。从来都是他怼别人,哪儿还有别人怼他的份儿,正想撸起袖子揍死他们,却不想被顾邵拦住了:“好了,别跟他们置气,不值得。”   “哟,这又是谁?”旁边的人跟着起哄,“这莫不是那顾解元吧?”   “肯定是的,就算不是顾解元,也一定是顾解元的亲戚哈哈哈哈……”   郑嘉树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是个少爷脾气,见此哪儿还能忍得了。今儿不把这些狗东西打得哭爹喊娘,他就不叫郑嘉树!   正要推开顾邵冲上去,外头被顾邵他们派过去的书童忽然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径自奔到郑嘉树跟前。   他赶得太急,到了跟前脚步都挺住了身子却还直直地往前撞,差点没撞到郑嘉树身上。   书童划了两下胳膊稳住身子,一脸狂喜地抬头看着自家主子:“中了,顾公子中了!”   顾邵忽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些恍惚来着:“中什么了?”   “会元!”   一石惊起千层浪,也不过这两个字罢了。 第86章 顾邵奋起   “轰”地一声过后,也不知道是谁的椅子倒了。   众人都来不及看谁出了洋相,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那个跑过来的小书童,满心诧异加质疑,总觉得自己听到的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   “你可别胡说,那杏榜上,当真是这么写的?”   “不信你自己看去啊。”小童听到有人还敢质疑,立马就怼回去了,“瞎了你们的眼,在这儿吆三喝六的,我们家顾公子就是会元,吴公子是第五,名字都在前头摆着呢,自个儿不去看,别人看了还不信。”小童平日里就是伺候郑嘉树的,有什么样学什么样,嘴皮子跟郑嘉树一样利索。   郑嘉树“呸”了一声,接过小童的话道:“爱信不信,谁管他们,德行!”   吴澈本来还在惊诧中,一则是为了顾邵果真中了会元,二则是为了自己。不过,吴澈到底是吴澈,片刻间就恢复了过来,转过身对着顾邵道了一声恭喜。   顾邵也回过神来,也跟着说了一句恭喜。   他是头名,吴澈排在第五,也是喜事一桩。   小童回来没多久,江宁侯府派过去的人也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模一样的。郑家的人高兴地快要疯了,江宁侯府的人也差不多喜极而泣。毕竟,吴澈可是江宁侯的亲侄子,如此大的喜事,怎么能不高兴!   知道这边出来了两位贡士,旁边都投来阵阵钦羡的目光,第五也就算了,只是这会元,实在难以叫人不羡慕。   郑嘉树懒得再跟这些人啰嗦,方才这些人还在说风凉话呢,谁又稀罕他们如今的羡慕了?   冲着他们翻了几个白眼之后,郑嘉树便跑到顾邵身边商量:“顾兄,咱们赶紧回去吧,家里二叔他们还在等着呢。”   郑远安本来纠结着要不要亲自过来守着的,被胡老夫人说了两句之后,彻底不好意思来了。郑嘉树猜着,只怕他二叔如今在家里坐着也不安生。   顾邵还想多在外头留一会儿呢:“要这么早回去吗?”   “那是自然,这样大的喜事,若是不早点亲自回去禀报,二叔肯定是要发火的。”   顾邵一想不服气:“可我考中了会元。”   中了会元,还不得好生捧着么?顾邵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有资格犯一犯驴脾气的。   郑嘉树笑着看向顾邵,觉得他顾兄实在太天真了:“顾兄,你觉得二叔若是想骂你,还会顾忌你是不是会元吗?”   显然不会!   “算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顾邵反应了过来,越发悲伤。只是他也不好在这儿多留了,刚好吴澈也要亲自回去报喜,两人匆匆告辞,转眼间便出了酒楼。   临走时,顾邵还特意瞄了那些看他笑话的人几眼,瞧见他们一面尴尬的样子,顾邵面上虽波澜不惊,实则心里已经得意到了极点。   真没想到,他竟然考中了会元,真走运!早知道,当初他就应该多给自己押点银子。   一行人走得极快,想要给新出炉的会元多送几壶酒的掌柜的刚刚才上来,便被告知人已经走了。掌柜的后悔不及,遗憾道:“这走得也太快了,本来还想免了会元郎的单呢。”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免不了会元郎,免我们的呗。”   这话一出,另外的一拨人就开始酸起来了:“也不知道方才是谁骂会元郎骂得最凶,现在还好意思在这儿沾会元郎的光。”   “滚滚滚,就你们没骂是不是?”   “反正没你骂得凶,况且,倘若不是你带的头,我们又怎么会跟着一块儿说会元郎的不是?”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就是你的不是,多嘴多舌,跟个长舌妇似的。”   被骂的那人脸涨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本想反驳,可是看着一屋子的人都沆瀣一气,到底没有吭声,匆匆吃过之后抹了一下嘴巴就麻溜地滚出去了。   掌柜的看到这情况,哪儿还能不知道会元郎为何走得这么快呢?   也怪他运气不佳,没有早点过来,要不然会元郎也不会被这些不中用的给气走了。这可是会元郎啊,有本事拿会元,没准殿试的时候也会拿个状元,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卖好的机会,结果还白白溜走了,实在是可惜!   掌柜的走掉之后,旁边的人也都在说殿试的事儿。   与方才不同,如今这一屋子的人口风都变了,夸起顾邵这个新出炉的会元郎起来,就像是在夸自个儿似的,好听的词儿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都不带重样的,活像方才说风凉话的不是他们一样。   “你们说,这会元郎会不会变成状元郎啊?”一时间,又有人问了一句。   “多半会吧,上一回不就是这样么。”   可是又有人觉得这事儿挺难的:“我看未必啊。方才会元郎离开的时候我叫人打听了一下,这会元郎是得了第一,可是他后面的第二可是周公子。人家周公子是成王的外孙,成王又是当今圣上的兄长,沾亲带故的,说不定成王为了自个儿外孙,会进宫……那什么呢。”他说得含糊其辞,里头的暗示却人人都懂。   这殿试的名次,可是圣上定的,难保不会偏袒一二。   “可要是真的这样,会元郎岂不是太惨了?”   “是啊,真这样的话,周公子也太不要脸了吧。”   “皇亲国戚,你还指望他们要什么脸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都不大,虽然说得痛快,但是也不敢叫别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方才还十分维护周伯琦来着,转眼间,周伯琦三个字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这一来,是因为周伯琦打了他们的脸面,丢了京城人的面子;二来,也是因为不少人都在他身上使了银子了,这回顾邵拿了会元,那这些银子也再回不来了。恼羞成怒之下,哪里还管得了人家是不是皇亲国戚,是不是京城第一公子,反正害得他们丢了银子,那就什么都不是!   有嘴碎的,自然也就嘴风紧的。   在这儿说得热闹的毕竟只有这么两桌人,人以类聚,爱说人长短的人都聚到了一块儿去了。余下人听到这些,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有替人家周伯琦感到悲哀的。   这得多惨,才能被不相干的人抹黑成这样。输了点银子,就跟失了智一般,殿试是何等重要的大事,也容得了他们玷污?   明嘉郡主府,报信的小厮也已经回了府。   明嘉郡主早就在候着了,旁边的周伯琦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也暗暗焦急。待小厮好容易回来之后,明嘉郡主没等人喘过气就站起来问道:“如何了,可是头名?”   周伯琦也朝小厮那儿看了过来。   小厮心里暗道了一声苦,默默地垂下脑袋:“回郡主的话,公子他,他……”   明嘉郡主听到这话心就一沉,没有含糊,直接斥道:“怎么样你快说,再吞吞吐吐仔细你的皮!”   小厮心一横:“公子是第二名。”   明嘉郡主晃了一下身,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便是如此,明嘉郡主还觉得手脚无力,她扶着额头,久久地盯着地上的小厮:“当真?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清清楚楚的,他还看了好几遍,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上头的名字。确实,他们家公子就是第二名来着,这事儿错不了。   周伯琦脸色也不是很好,自打听到他是第二的时候,他的脸色便没有好过。待小厮说完话之后,他颇有些不服气地问道:“那头名是哪个?”   “是原来镇江府的顾解元,住在礼部尚书家的顾邵。”   周伯琦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厮被他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可是又实在不好说。   “伯琦!”明嘉郡主看着转身走掉的儿子,心中只剩下担心。她冲着下头呆愣着不知道动静的丫鬟小厮道,“还不快跟着公子!”   底下的人连忙跟了过去。   明嘉郡主烦躁地在椅子旁边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怎么偏偏是那个顾邵呢,是谁都行,怎么偏偏是顾邵?想到前些日子京中的赌局,明嘉郡主越发烦躁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明嘉郡主又看着那小厮问道:“如今外头可有什么人议论此事?”   小厮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议论是有人议论的,只是议论的人还不多。”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明嘉郡主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有招来两个管事,让他们密切盯着京中的风向,但凡有一点对伯琦不好的,都要给她从根子上掐断。   顾邵他们回了尚书府的之后,满心以为自己能第一时间将这好消息散出去,结果才进了大门,便看到郑家一家人站在那儿。   今日放榜,郑尚书已经从贡院里头回来了。只是操劳了这么些日子,方才已经会屋子里歇下了,这会儿是胡老夫人和儿媳带着人守在这儿。   瞧见他们过来,郑远安佯装不悦。本想教训两句,无奈如今实在是太高兴了,想要冷着脸都冷不下来,那脸上的神情反倒不伦不类:“还知道回来?你们怎么不在外头闹到天黑才回来!”   顾邵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我们得了消息之后,就立马赶着回来了。”   郑远安看了一眼他手上拿的肉饼。   顾邵慌张地连忙将饼子藏在身后。只是方才回来的时候闻到了香味,被勾得馋了,所以顺路买的。   京城的肉饼比金坛县的肉饼要好吃得多,顾邵虽然早上吃了不少,但是还是没忍住又买了。他才吃了一半,刚刚进来的时候本来想要递给后头的书童,谁知道迎面就碰上了郑先生。   “不争气的东西!”郑远安摇头骂道。   胡老夫人见他还这样端着,没好气地骂了郑远安两句,回头安抚顾邵道:“别听他胡说八道,这样大喜的日子,偏他嘴里没有两句好话。”   胡老夫人这会儿满脸的喜色,拉过顾邵之后,便吩咐管家在外头放两挂鞭炮庆贺庆贺。   顾邵问道:“老夫人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还不是方才官府的差役送了信过来。你们还在外头,刚好与他们错开了。”   顾邵嘀咕了一句“还挺快”。   郑远安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这样大的事儿,自然有人争着抢着过来送信儿。谁想他啊,一路上晃晃悠悠,半点不着急。   胡老夫人还在那儿絮叨:“如今考中了会试,往后便容易多了,你也不必再每日战战兢兢了。看你前些日子虚弱的样子,瞧着我都有些心疼。眼下只剩一个殿试了,能连中三元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也没有什么好挂念的,毕竟,身子最重要,往后你只安安心心地待在府里养身子便是了。”   顾邵感动地眼泪汪汪,正想要答应,忽然听到两道强硬的声音:   “不行!”   顾邵身子一僵。   郑远安反驳道:“殿试可是这小子头一次面圣,届时务必得处处小心,给圣上留个好印象。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往后仕途也就毁了。”   系统表示支持。在逼迫顾邵上进的道路上,它同几位先生的立场都是保持一致的。   胡老夫人护着他道:“哪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顾邵忙不迭地点头。   “哪儿有他想得那么简单?”郑远安脸色还有些臭臭的,“如今考中会元,不过就是走运罢了。江南一地从来都不缺俊杰,更不用说还有个周伯琦在旁边虎视眈眈。他能走一次运,可走不了第二次。若是不再勤奋着点儿,还能拿什么跟人家比?”   系统点头:“说得在理。”   顾邵委屈了,一个两个,竟然都这样看不上他。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考中会元是运气,但是也不必这般打击他吧?   “这会儿不用功,回头就晚了,毕竟——”郑远安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一眼,嫌弃至极:“我怎么瞧,他都不像是能入圣上的眼。”   顾邵咬牙。   他怎么就不能入圣上的眼了?就凭他这张脸,也应该入圣上的眼!   “先生您别瞧不起人!有什么见不得的,不过就是殿试罢了,我这会儿能得会元,殿试也一定能中状元!”顾邵一激动,两手就情不自禁地握成拳头,手一使劲儿,藏在背后的肉饼从袋子里被挤了出来,“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顾邵:“……”   郑远安:“呵!” 第87章 殿试当日   几日匆匆过去,这日一早,天气微凉,只尚书府门前还点着灯,映得周围黑乎乎一片。如此时辰,顾邵便要同郑尚书一道进宫,准备去殿试。   郑远安同样起了个大早,披着一件厚衣裳将顾邵同兄长送出门外之后,还不忘打击顾邵两句:“好好记着啊,状元爷。”   话里都透着一股嘲讽。   郑尚书听着无奈,何必了,也不知道是谁整日里担心?这会儿要出门了,却又说不出一句好话来。他二弟这张嘴啊,真是叫人生恨。   顾邵撇了撇嘴:“先生,您等着看吧。”   不就一个状元么,他生得这么俊俏,还怕捞不着一个状元?   郑远安乐呵道:“行,那我就等着看。”   师生两个对视一眼,都是一副彼此看不顺眼的样子。顾邵没有多说,反正这会儿说什么先生都只会是嘲讽,他先一步爬上马车,故意跟郑尚书亲近道:“郑叔叔,咱们进宫吧。”   郑尚书会心一笑,回头看到二弟铁青着脸,由衷的感慨一句,真是一物降一物。   顾邵催促道:“出发啊。”   “来了。”郑尚书上了马车,回过头冲着还在别扭了二弟挥了挥手,“别在门口等着了,快回去吧。”   郑远安面上无光,回了一句:“谁在门口等着了。”   郑尚书不好跟他多掰扯,挥手之后,便让车夫驾车往皇宫那儿去了。   尚书府离皇宫并没有多远,顾邵只觉得自己上了车没坐多久,接着又下了车。知道这是进了宫,哪怕到现在连宫门朝哪儿开的都没有弄清楚,顾邵心里还是激动了一阵。   一年之前,他哪儿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踏进宫门呢?   顾邵还没有感慨多久,便被几个太监引着,穿过好几条长道,最后停在了一处大殿外头。两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都是前来应试的贡士,里头还有吴澈和几个他之前认识的江南举子。   郑尚书早已经入殿,顾邵却还跟众人一道侯在殿外。   众人站在一块儿,这队伍很快便分明了起来。   都是抱团站得,同乡的都站在一块儿。这其中,阵营最大的,莫过于京城的贡士和江南的贡士了。   两方彼此看不过眼已经是常态了。   周伯琦被众人簇拥在前头,即便他不是会元,可是他也是京城这些贡士中的头名,又因为素有名声,所以依旧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周伯琦听着身边嘈杂的声音,只觉得烦躁。他偏头,看了顾邵一眼。   被人压过一头,他到如今都不能介怀。   两方各自说着各自的话。顾邵心大,压根也没注意那些放在他身上的眼神,只自顾自地同吴澈说着话。   天边渐明,文华殿内走出了一位太监,端着身子请诸位贡士入殿。顾邵随着队伍往前头,刚跨进大殿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这回,我不会再掉以轻心了。”   顾邵诧异地回头,却见周伯琦已经收回了目光,仿佛方才说话的不是他一样。他就奇了怪了,这人怎么老是盯着他,莫不会有病吧……   进了大殿之后,顾邵余光瞥见上首已经沾满了人,人群中间只一人坐着,颇为显目。顾邵未敢多看,只听着礼官的要求行动。   点名、散卷、赞拜、行礼,因着有系统和郑先生的教导,期间顾邵一直稳稳当当,没有出过错。   至此,大殿中再次静默了下来,各贡生也开始全神贯注地做题。   虽然殿试不刷人,但是谁不想考个好名次,进士与同进士之间,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若是能往前挤,那自然是该不遗余力的。更何况,圣上还在上首坐着,身为天子门生,他们也想在圣上面前多表现一二。   万一入了圣上的眼呢?   被众人惦记的圣上,如今也在惦记着他们。   这回殿试去上回不同,里头有不少皇上感兴趣的人。除了成王家的小外孙,还有王翰林格外看重的那个顾邵。皇上前些日子就听说了,顾邵正是此次的会元。学问好,长得也好,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人不稀罕呢?   皇上坐在上面,渐渐觉得有些枯燥起来,十分想探下身去,看看下头这些人都写得怎么样了。   正蠢蠢欲动着,王翰林忽然投来一个眼神。   皇上嘴角一撇,不耐烦地重新坐好。这个王爱卿啊,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无趣了些。   过了一会儿,皇上的目光再次落到顾邵头上。   王翰林见圣上频繁地看向顾邵,有些无奈,在旁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圣上。”   “嗯?”皇上还有些莫名其妙。   王翰林不知该怎么说。   皇上见他脸色奇怪,以为他是在担心顾邵,还颇为贴心道:“朕瞧着你也不必太担心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可不就是机灵么,若是不机灵,怎么可能会赢了成王家的小外孙。要知道成王那家伙,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在他跟前吹嘘自己的小外孙,如今他的小外孙输了,可是叫他看了好大一场热闹:“这回殿试的头名,没准也是他呢。”   王翰林扫了一眼左右,见其他人都站得远远的没有看向这里,这才放心了些,只是该交代的话还是得交代的:“圣上,殿试须得公正。”   皇上瞅了王翰林一眼:“你就不喜欢他中状元?”   这话说得,叫人如何接才好?好在王翰林深知圣上的性子,所以也没有多想,直接道:“能否中状元,得看他的学问究竟够不够,圣上切不可因为一己之私就点了状元。”   “知道知道,朕不徇私的。”   他是个公正的皇帝,不会因为想看成王的黑脸,就故意将人家的小外孙往后排。他可是皇帝,哪儿能作出这么没品的事儿来?   不同于会试的最后一场,如今殿试的题目并不是很难,但这样的题目,也难以写出新意。   无论是周伯琦还是吴澈,看到题目第一眼后,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写得更好,如何能让人看得拍案叫绝。只是顾邵与他们不一样,他没想那么多,这题目本来也不难,既然不难,那还想什么想,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呗。   反正殿试又不刷人。   他做题已经做得得心应手了,根本不带什么迟疑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顾邵就是瞎写。从一开始系统让顾邵读的那些书,他虽然不耐烦,可是最后都读了,读到如今连顾邵也不记得自己究竟读了多少本了。顾邵是觉得那些书没有用,读得让人烦躁,但是不可否认,他读过的那些书,终究还是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着他的想法。   还有几位先生的教导,严厉也好,宽松也罢,却一直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顾邵。也只有顾邵心大如此,才会觉得自己总是毫无长进,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比不过别人。   当了这么多年垫底的,一朝突飞猛进,总觉得有些迷惑。   也亏得他脑子简单,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出何种成绩,所以每每遇上什么大事儿,也不会过于紧张。毕竟,在差也不会差过之前吊儿郎当的时候了。   他心无旁骛,又无所顾忌,所以答题也答得极快。   会试前面的几个,都坐得较为靠前。   顾邵毕竟是会元,他的一举一动很难不引人注目。旁边的吴澈和周伯琦,包括会试中的三四名,都没忍住多看了顾邵好几眼。   第三名和第四名年纪都不小,尤其是那第四名,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这样的年纪,本该心性沉稳,不会轻易动摇。可他看到顾邵的动作之后,却还是晃了一下神,手心一颤,在纸上留了一块豆大的墨。   他心中大惊。   好在被毁的只是草稿,如若不然,只怕他这仕途也得断送了。   后头的人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越是强迫自己不去看那顾会元,越是忍不住去瞥。越是强迫自己冷静,越是冷静不下来,生怕自己写得晚了落无人后。   可是这题目,又哪里是着急就能写出来的?越急,出得错也越多,最后实在气不过,在心中暗暗地骂了顾邵两句。   几个人里头,最镇定的反而是吴澈。   吴澈对顾邵的水平早有了解,眼下见到顾邵这么快就动笔,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笑一笑便想自个儿的题目去了。   倒是周伯琦,对着顾邵多看了好几眼。他会试输了,哪怕只输了一名,周伯琦也依然不服。是以眼下的殿试,他无论如何也要压住这人一头。   这下头的暗流涌动,半点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   他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笑眯眯地跟王翰林说起了小话:“看来今年的这批贡生,都有些沉不住气啊。”   王翰林便道:“初见天颜,失了些沉稳也是人之常情。”   皇上满意地看了王翰林一眼。王爱卿竟然也会拍他马屁了?不错!不管这话是不是真心的,反正皇上听得舒服就够了。   皇上也没有在大殿中看多久,只不过亲临了三刻钟的功夫便离开了。   他倒是想继续在那儿看下去,无奈这些日子还留下了些奏折没有批,是故,没多久皇上便下去了,只留下几位心腹大臣在殿内看重这些贡生们考试。   这一考,便是一整日,顾邵不清楚时间,只知道自己落笔之后,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再看周围,许多贡士也都是一脸菜色,不知是被饿的,还是在这大殿内憋的。这大殿只有这么一点儿地方,贡生却有几百来个,只看座位之间的间距便知道有多拥挤。   日暮时分,又有礼官来收卷。不论做完没做完的,都不敢拖着,这毕竟是皇宫,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从殿中走出来,顾邵感觉还不错,找到了吴澈之后,便轻轻松松地跟他走到了一块儿。   周伯琦落后了一些。   他瞧着顾邵一脸愉悦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会试的时候。会试的每一场结束,顾邵都是这幅模样,如今又……   周伯琦心下一沉,不可能的,他并不比别人差。   考生相继离开,文华殿中依旧是灯火通明,受卷官将受伤来的墨卷整理好,一一交由弥封官,弥封官盖上弥封关防印又送去给掌卷官。   三月十六日卯时,读卷官入殿评阅考生墨卷。   这一评,又是一整日。   虽说时间匆忙,可是诸读卷官仍旧在傍晚时分将墨卷评阅完毕,且还择优挑出了十分墨卷呈到皇上跟前。   皇上将那几张卷子翻了翻,最后目光定在那张最出众的墨卷上。   “此子书法,可与朕媲美。”   底下诸臣闻言都是无奈至极。都是看过考卷的人,想也知道圣上如今手里拿的是那一份。墨卷虽被弥封,可字迹却封不住,看过这位字迹的人,也都认出了这人究竟是谁。   皇上想到许久之前,王翰林对他夸赞过的那句话,心里便已经有了底。   他依次给几张考卷定了名次,轮到他最满意的这张时,皇上却突然道:“虽说这上头的画得圈最多,不过为显公正,诸位爱卿可再次表态。有意推选此子为状元的,可站前一步。”   十七位大臣犹豫了片刻。   王翰林未动,郑尚书也没有动,不过向前一步的还有不少,毕竟这张考卷是他们评出来的,不说书法令人叫绝,单就着策论写的,也少有人能及。不论此人是谁,都足以得状元之衔。   余下未动的,自然是心里有别的想法。   皇上拿着朱笔数了数。   十个!超过一半了,皇上只觉自己已经足够公正,再没有犹豫,直接定下次张墨卷为一甲第一名。   见状,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王翰林和郑尚书,却都面色和缓了些。   定过名次之后,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立刻就撕开了弥封。   周围的人想阻止已经晚了,皇上肆无忌惮地丢了纸,附身趴在桌案上一看,当即乐了。果真没错,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人!   他可真是英明神武。 第88章 高中状元   翌日,辰时一刻,众位殿试考生都已站在文华殿外。   四下无声,下一刻,忽有一人从殿后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十来位朝官,宰相为首,王翰林即六曹尚书等紧随其后,直至殿中。   顾邵知道这必定是圣上来了。他再心大,这会儿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他先是答应了系统要考状元,后又在郑先生跟前吹嘘了一顿,要是这会儿没捞到名头,那他就丢人了。   正紧张着,忽然闻得殿中鸿胪寺官宣读制诰:“……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声音由此停住,再往后,便是宣读进士名次了。   一甲第一名的卷子早已经被拆开,只是如今要唱名,读卷官还是装作一本正经地又拆了一遍卷子,接着唱道:“一甲第一名,镇江府金坛县顾邵!”   自大殿往外,又有一鸿胪寺官员高唱一声。   到大殿门口的丹樨上,又是高唱一声。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直直地落到顾邵耳中。   既惊又喜!   顾邵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余下一众考生,也都各有各的反应,羡慕有之,嫉妒有之,难以置信亦有之。   鸿胪寺官员已经上前准备引新科状元入殿,顾邵却还是晕晕乎乎地站在那儿,半点都没有反应过来。系统看他这样,简直忍无可忍,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抬脚!”   顾邵条件反射地抬起脚,整个人云里雾里的,听着系统的指令一步一步地向前。   进了大殿后,顾邵看到鸿胪寺的官员已经下去了,只他一个人留在大殿之上。顾邵这会儿才找回了理智,想起了郑先生和系统交代的各种礼数。   他定了定神,有条不紊地行了拜礼后,方才退至一旁。再之后,便是引榜眼和探花入殿内就拜了,榜眼是周伯琦,顾邵在殿中听到读卷官唱名的时候,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虽不知道周伯琦心里怎么想的,不过顾邵对此十分满意。   这探花,亦是个京城考生,顾邵先前并不知他名讳,如今方知他姓秦,名字信子诚,年纪瞧着不小,生得也不是十分貌美,这样的探花,叫人略有些失望。   再后来,便是二甲三甲的唱名了。顾邵细心听着,发现传胪是吴澈,稍稍替他开心了一会儿。   一甲三人列在大殿旁,恭恭敬敬地听着读卷官传唱。顾邵正无聊着想跟系统说两句话,冷不防听到系统来了一句没头没脑地吩咐:   “快笑!”   顾邵呆了呆,笑什么笑?   “笑就是了!”   行吧,反正这会儿他高兴,随时随地都能笑出来。顾邵不疑有他,眼看前方,不自禁地弯了弯眼角,笑得明媚。   正好目光扫过来的皇上看得一愣。   他这新科状元,笑得还挺讨喜的。皇上一边琢磨,一边又看了两眼,嗯,长得也挺讨喜的,怪不得王爱卿这么看重他。   当然,圣上这番内心波动,顾邵是无从了解了。   传胪大典之后,从大殿中出来的皇上,心情十分不错。   心情这般好,他瞬间忘了要去处理奏折的事了。本来准备去后宫转一圈的,不过在听身边的小太监提起成王进了宫后,皇上瞬间就连后宫也不想去了。   “成王进宫了?几时的事?”   “就在刚刚。”   皇上琢磨了一会儿。就在刚刚?成王必定是一早就在外头候着,等到殿试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进宫来着。这人必定是等着想知道他宝贝外孙能不能中状元的,不过,今儿的结果必定不能如他所愿了。   成王与当今身上虽不是一母同胞,不过却也是太后娘娘养大的,与太后极为亲近。每回进宫,不是来他这儿便是去太后那儿。   如今人不来找他,那必定是在太后的永宁宫了。皇上立马调转了步子:“走,去永宁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转道去了永宁宫。   永宁宫内,成王果真在此。外头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永宁宫,听说了状元不是他外孙之后,成王便沉默了下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说话。   太后看着怪心疼的,安抚了许久,却也不曾见效。   正捉摸着该怎么办好了,转眼又听宫人禀报,说是皇上过来了,太后心中一叹,暗道不好。果然,皇上一进大殿,看到成王垮着一张脸,便克制不住地笑开了:   “成王啊,朕还没有恭喜你呢,你那宝贝外孙如今可是中了榜眼,皇亲国戚那么多,像那孩子一样有本事的可是不多的,这都是你教导有方啊。”   “不枉你平日每每在朕跟前炫耀,那孩子确实啊哈哈哈哈……”   成王哪儿能听不出来皇上的意思,本来脸色就不大好,这会儿更是糟糕透顶,“听闻圣上喜得良才,还没来得及道一句恭喜呢。”   “不妨事不妨事,现在恭喜也是不迟。”   皇上顺势坐在太后旁边,看着成王想发火儿就不敢发火儿的样子,心里美滋滋。   太后给皇上使了个眼神,让他悠着点,别把人真弄得生气了。真生气了,又得十天半个月不进宫。   皇上知道太后的意思,虽然不说话,可是面上却还是得意洋洋。他就看不惯成王这样牛皮吹上天的样子,这回顾邵能压周伯琦一头,也让皇上出了一口浊气。   他现在觉得,顾邵这孩子,实在是不错,是真的不错。越看成王这臭脸色,他就越喜欢顾邵,真是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哈哈哈哈哈……   皇上出殿之后,顾邵一干人等却还留在殿内,包括几位大人,也依旧没有离开。   不过皇上离开之后,殿内的气氛也一下子松快了不少。郑尚书从阶前下去,寻到了顾邵:“待会儿别乱走动,咱们还得去观榜。”   顾邵抿嘴一笑:“我知道。”   郑尚书点点头,与顾邵仍保持两肩之远。他虽为礼部尚书,此次会试兼殿试却都未怎么开口,能推给旁人的事都推给旁人。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身边这孩子。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自家二弟带回府里来的学生。   江南的解元,若是放在往前的会试,不说当了会元,便是当了状元也没有什么好让人惊讶的。只是今年不同,有了周伯琦这个珠玉在前,再多的解元,也都难以引人注目。偏偏这个顾邵,压过了人人口中称赞有加的少年天才,当了会元,最后又被点了状元。   连着压过了周伯琦两次,郑尚书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叹服。   只不过……这孩子似乎远没有看上那般沉稳。   郑尚书瞧着顾邵自打上车以来便没有消失过的笑脸,总觉得有些许无奈:“明日还有琼林宴,端着些,莫要叫人看了笑话。”   顾邵还是一副憨笑样子:“明日我保准冷静下来了。”   今日先叫他开心开心。   这可是状元啊,虽然之前系统一直让他考状元,顾邵也像模像样地答应了,不过顾邵也知道,状元再难考不过了,考个进士都难,更别说状元了,那可是真正的万一挑一,不仅要有底气,还得有运气。   可如今,他竟然真的考中了状元。   顾邵这会儿还晕乎乎的。   这状态一直到出了皇宫也没能压制住。不过好在两边的人大多都是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所以顾邵这样反而不稀奇了。   礼部堂官捧榜,云盘承榜,伞盖鼓乐,一路出了大殿,出了皇宫,文华殿内诸考生和百官都在其后,随于榜后,出宫墙左门后挂榜观榜。   一路热闹至极,待榜挂上之后,早已前来观礼的百姓更是呼声高昂,一声盖过一声,此消彼长。   顾邵细心听了一会儿,见里头竟然有人喊着他的名字。   他心中一动,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那边站着一群人,俱是神情激动,嘴里叫着“顾小状元”,双手挥舞,热闹非常。   等发现顾邵朝着他们看过来的时候,众人挥舞地更为厉害。   顾小状元看过来了!这可是帮他们挣了大钱的顾小状元!就冲这些钱,他们也要给顾小状元面子,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眼下他们看顾邵,就像是在看银子,看财神。   众人叫得越发厉害,顾邵不知详情,满心以为这些人都是闻名而来,拜服于他的人品于才情之下,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   没错,他就是这么厉害!如今都已经有钦慕者了。   观榜之后,顾邵才跟着郑尚书一道回府。   本来在外头他还稍微端着一些,等一踏进府里,顾邵就彻底不管不顾了,眉飞色舞的样子,活像是要上天。   系统已经放弃管他了,且先让他傻乐吧,尝到了甜头,往后的事情才比较容易开口。   好在尚书府旁人看到他这样,也都能理解,并没有取笑什么。没看到端正如二老爷,今儿都笑得见牙不见眼了么,顾状元不过是高兴到精神恍惚了些,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郑远安自看到顾邵之后便努力控制了好几次。只是控制了半日,也并没能真正控制住自己的神情,是以最后还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拍着顾邵的肩膀道:“不错。”   不是不错,是太不错了。   郑远安忍不住幻想,有朝一日,他这学生能够为国为民,加官进爵,做一个一身正气,俯仰无愧于天地的清官!   顾邵也忍不住开始畅想起来,中了状元,是不是代表着他的人生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必定是的,有了功名,往后肯定也能有官衔,他没什么雄心壮志,能做个官就好了,至于做什么官,他不挑的,能助他一辈子混吃等死就好了。   师生两个对视一眼,嘴角渐渐上扬……   第二日,顾邵依旧早早地进宫。   这并不是开始,往后一段日子,顾邵还得频繁地进宫。考中状元并不代表事情就得结束了,琼林宴、新科进士上表谢恩、前往国子监拜谒孔庙,题名立碑、再之后便是等待授官,其中诸多事由,少不得都要进宫。   礼部赐宴,也是在宫中举办。   顾邵等一行新科进士过宫门而入殿,很快便被礼官引入正席。顾邵作为状元郎,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圣上附近。   待圣上入席之后,顾邵才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天颜。   印象当中的皇家威仪并没有出现,在顾邵看来,圣上反倒有些平易近人,从眉眼中亦可观望出,圣上是个脾性不错的人。   顾邵也为此感到庆幸。有个脾性好的圣上,总好过当了官儿之后得时时刻刻惦记自己的脑袋强。   不过顾邵没想到的是,圣上似乎对他挺感兴趣的,除了象征性地问周伯琦两句之后,剩下的都是同他在说话。   顾邵有点受宠若惊,一边涨红了脸,一边毕恭毕敬地回答圣上的问话。   待后来进士作诗,顾邵脑子一热,就写了一首应景的拍马屁的诗交上去。写的时候顾邵是真情实意,句句出自肺腑,可交上去之后,顾邵却忽然心里没底了。   圣上他,会不会不喜欢拍马屁的人啊,毕竟圣上看着十分地英明神武。   英明神武的圣上兴致缺缺地翻着众人的诗作,看了一半,最后忽然发现一篇惊人之作。句句精妙,句句都是神来之笔,直把他看得龙心大悦。   他正想看看是那个进士这般睿智过人,定睛一看,这人可不就是他的状元郎么!   这么会说话的人,已经不多了,纵观朝着百官,会说话的都长得丑,眼里尽是贪污污浊,让皇上不愿意分神多看一眼;长得端正的都不会说话,譬如丞相王翰林和两位尚书,整天端正一张冷脸,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是以,如今来了这么一个长得好又会说话的小状元,皇上可不得高兴死?   皇上一高兴,当即朗声高赞顾邵两句,转眼间又当众赋诗一首,既夸了顾邵,又夸了自己。状元郎才智过人,那也是他慧眼识金,如若不然,他又怎么能得此良才呢?皇上心里乐成了一朵花。   夸,他得狠狠地夸!夸状元郎就是夸自己!   顾邵眨了眨眼睛,看着满意地过了头的圣上,忽然觉得自己大抵已经摸清了圣上的性子。毋庸置疑,当今圣上,是个真正英明神武之人!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顾邵本就是个嘴甜的,知道圣上喜欢听好话之后,顾忌也少了许多,好听的话一句接这一句地蹦出来,且又因为他生得好,年纪轻,这些话说来毫无阿谀谄媚之态,反像是句句发自肺腑。   那边君臣其乐融融,瞧着一片和乐,只是外头有些人却看得不大舒服。   户部侍郎李大人便是其中一个。   他看着那顾状元,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不像是个好人,或者说,是不像是个君子。真是君子的话,怎么可能拍皇上的马屁。他们户部拍皇上马屁拍得还少吗,可从来也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啊。   李大人看着看着便觉得眼睛疼,借着喝酒的动作,小声地唾弃了一句:“马屁精!”   话音落地,旁边齐刷刷地射来几道目光,仿佛能刺穿他的骨头。   李大人吓得一愣,惊悚地看向周围。郑尚书、王翰林、钱侍郎、温御史……这一个个的,平日里虽然对他们户部都是冷着脸不说话,可也从来没有这样犀利过。   李大人连酒盏也端不住了,颤颤巍巍地缩了脖子:“我有说错什么吗?”   钱侍郎冷笑一声:“今日是礼部设宴的日子,该是君臣同乐。谨行慎言的道理,莫不是被李大人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大人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他就骂了一句马屁精,至于这么嘲讽他么?奇了怪了,这马屁精,究竟什么来路? 第89章 买不起房   琼林宴过后,顾邵这个新科状元郎的名头算是彻底传开了。一时间,风头无两,一甲三人,独他一人最受追捧,也最受议论。   众人乐此不疲地讨论着新科状元的才情相貌,哪怕他们根本没看见,也要将顾邵夸出一朵花儿来。吹得最过瘾的,自然要属郑嘉树和他那帮小伙伴,在外头不说,每每在家里提到这件事儿的时候说起顾邵的时候也觉得倍有面子。   那圣上都夸过的状元郎啊,若不是当初他们慧眼识金,哪儿会卯着劲只给顾状元押注呢。郑嘉树几个天天在外头吹,不仅吹得高兴,还乐于将外头的风声与顾邵分享。   这日一早,郑嘉树鬼鬼祟祟地抱着一包东西来了顾邵的屋子。   顾邵见他神神秘秘的,奇怪道:“你做什么呢?”   “嘘!”郑嘉树让他小声点儿,等关上了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将包袱打开。   顾邵伸头看了一眼,瞬间惊得合不拢嘴:“怎么这么多?”   郑嘉树笑嘻嘻道:“这都是顾兄挣来的。”   郑嘉树说完,又与顾邵解释了一遍,当初他们兄弟几个卖力地给顾邵投银子,如今顾邵中了状元,他们自然也挣了个金盆满钵。郑嘉树是个讲义气的,他这回能挣这么多钱都是因为顾邵,所以一拿到银子之后,便急忙跑过来同顾邵分银子了。   顾邵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狠狠地心动了一下。   铜板他见过不少,可是这么多银子,他却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哪怕分一半,以后也能衣食无忧地过完十来年。   要不要啊?   是个人都会要吧,更何况是人家主动拿来的,不要岂不是对不住人家的一片好意?反正郑嘉树也不缺钱,要吧!   顾邵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最后在郑嘉树殷切的目光下,咽了咽口水:   “……算了,这银子是你的,你自个儿收着吧。”   顾邵心中哀嚎一声。他又没那钱给郑嘉树,这会儿若是再收人家的银子,像什么话?说是这样说,可顾邵心里还是可耻地心动了,小眼神都不敢放在那成堆的银子上,生怕自己会改口。   郑嘉树急了:“这怎么行,我一个人也挣不来这么多银子啊!再说,顾兄你往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不拿这银子,你往后住哪儿?”   顾邵一怔。   这……他倒是没有想过。   大齐的田地,并不便宜。以江浙一带来说,良田亩值两贯,至于京畿一带的田价,也是高得下人,城内的地价,更是久居不下。常人都道做官好,可京城的官,稍微清廉些的手里都没什么钱,而没钱的,连府邸都买不起,只能在外头租个屋子住。前朝有位寒门出身的宰相,临到老,也没能在京城买一件屋子。   顾邵昨儿出门的时候打听了一下一处宅子的价格,等听到了那价钱,立马不敢再问了,莫怪人家说,“重城之中,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其来旧矣。”原来都是真的。   郑嘉树眨了眨眼睛,继续道:“瞧我说的对吧,有了这银子,往后你也能过得好些不是?这银子好歹也能买个宅院,到时候将一家人接过来住,岂不是自在?”   顾邵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毕竟他跟郑嘉树非亲非故的,这钱拿得不安心。况且,当初郑嘉树他们在他身上下注的时候,顾邵还觉得他们傻来着。   郑嘉树还想再劝,顾邵先一步将银子包了起来,将他推到了外头,一边推,一边儿道:“你自个儿拿着吧。”   郑嘉树猝不及防地别推到了门外,等他再想进去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   郑嘉树敲了两下门,都没得半点回应,见顾邵铁了心不收这银子,他也觉得为难得很。想着往后还有时间慢慢来,郑嘉树也不急了,觉得先拿着银子回去藏好才是最要紧的。   刚一转身,便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   郑嘉树抱紧了银子,讪笑一声:“您,您也来啦……”   这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了。   外头传来郑嘉树的嘀嘀咕咕声,顾邵听着,心中奇怪他怎么还不走。再不走,他可真要收银子了!   心里正盘算着,顾邵忽得又听到一阵敲门声。他皱着眉,对着外头道:“行了你先回去吧,房子的事我自个儿想法子,不用你的银子。”   外头那人停顿了一会儿,而后道:“是我。”   声音浑厚,熟悉至极。   顾邵立刻怂下来,转身来门,毕恭毕敬地将人引到屋子里后,一脸笑容:“先生您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郑远安瞅了他一眼,眼中若有所思。   只是他这回过来是为了别的事儿。   两日过后,便是长公主的寿辰了。这亦算是京城各官宦人家这段时日以来的大事,长公主身份尊贵,她的寿宴,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顾邵这个看热闹的,反而被送了请帖。请帖是直接送到尚书府来的,郑远安看到之后,想也没想就替顾邵决定了会宴的事儿。   长公主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她的寿宴,邀得都是达官显贵,顾邵若是能去结交一二,往后在官场上也能多一些帮扶。   郑先生都应了下来,顾邵也只有去赴宴的份儿了。   他这无奈应承的样子,看得郑远安一阵不爽,不由得又对顾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只你这般矫情。”   顾邵胡乱地将请帖塞到袖子里:“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他又不是那等爱应酬的人,他爱应酬的只有圣上,拍马屁也只喜欢对着圣上拍!   “臭小子,这德行以后在官场也混不长久。”郑远安挑剔非常,“看来以后也是个做学官的命了,等你砸了跟头,保不齐还要回金坛县呢。”   “不会的。”顾邵嘴硬道。   嘴里是这样说,但其实,顾邵对未来还是一片茫然。等到郑先生出了屋子之后,顾邵长坐在榻上,久未说话。   以前系统逼着他考科举,顾邵没办法,只得勤勤恳恳地去考,没想到老天如此眷顾于他,不仅让他考中了解元,考中了会元,最后还中了状元。可是科举都考完了,如今他又要做什么呢?顾邵本来是想混吃等死的,可是眼下想想,他连买房子的钱都没有,哪儿来的资本混吃等死呢?   想混吃等死,起码得挣一座像样的府邸吧,有的吃,还得有得住啊,他的毕生梦想是过得体面,过得舒心,可不是去过苦日子的。然而顾邵从来没想过要如何做官,官场之于他,太过陌生了。   系统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来:“友情提示,科举兴家支线已经完成一半。”   顾邵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等听明白了它说的什么之后,忽然觉得奇怪起来:“完成一半?我都中了状元,怎么可能完成了一半?”   “科举是完成了,兴家呢?”系统鄙夷地看向顾邵,“到现在还是穷光蛋一个,不拖累家里就已经不错了,哪儿兴家了?”   顾邵愣了愣,摸了摸荷包,里头有他出门的时候家里给的,还有他老丈人给的,并他之前赢的。即便花了不少,可是还剩下许多呢。   系统冷冷地笑了一声:“这么点家底能做什么事儿?宿主往后可是要来京城安居的,这点银子,西北风都喝不起。”   顾邵被系统毫不留情地嘲讽给打击到了,他默默地捂紧荷包,不愿意承认自己穷的事实:“哪儿有你说得那么穷。”   “穷鬼还是早点正视现实得好。”   顾邵再次扎心了,却又听系统突然来了一句,“所以,这科举虽然结束了,宿主往后的路却没有结束。兴家第一步,从封侯拜相开始!”   顾邵吓了一跳:“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还封侯拜相,系统别不是傻了吧,古往今来,有多人能封侯拜相,他若是有这个本事,那他们老顾家岂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明摆着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儿,他若是答应了,肯定又会被系统坑。   系统见顾邵拒绝,声音凉飕飕的:“宿主不愿意?”   顾邵忽然察觉到了危机感:“……你,你要干什么?”   “我可警告你,这会儿是在外头,你若不想被人捉出来超度,就别给我乱来。”   “我现在可都是状元了,才不会怕你!”   顾邵连着后腿了好几步,生怕系统会突然发难。   但最后,系统却什么也没做,一声不吭地消失了。顾邵不明所以,不过仍旧心有警惕。   这一整日,都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顾邵也没有被电,一切正常的有些不正常。这……不像是系统的风格啊。   它竟然不电自己?!它为什么不电自己,真是奇了怪了。顾邵被电得多了,这一下子不被电,反而战战兢兢,疑神疑鬼。   入夜,顾邵看完了闲书之后正准备吃颗糖就去漱口。如今他也是不缺糖的主儿,才从袋子里掏出了一颗,美滋滋地扔到嘴里吮着甜味,顺便跟系统炫耀:“有糖吃就是好!”   系统没有痛觉,自然也没有味觉。顾邵吃着糖,有些幸灾乐祸地同情了一下系统。   “没见过世面的土鳖。”系统鄙夷道。   顾邵怒斥:“你才没见过世面。”   “是吗?”系统回了一句之后,决定给顾邵长长见识。它也不知道进行了什么样的操作,只见下一刻,顾邵眼前便出现了一把糖果。   亮晶晶的糖纸,薄薄地一层,似琥珀一般透明,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在烛光下熠熠闪光。这还不是最人夺人眼球的,最勾人的,是那纸下面裹着的糖,五颜六色,上面裹着一层白霜,形状不一。   隔着一层糖纸,顾邵也能闻到糖味儿,橘子味儿的,桃子味儿的……每个闻着都诱人。   本来挺爱吃糖的顾邵,突然就觉得嘴里的糖不好吃了。他盯着眼前的糖果,眼神直勾勾地:“这是,给我的?”   系统希望他能明白:“这只是系统商城最便宜的糖果,只要宿主愿意认真当官,一心向上,朝着封侯拜相的方向努力,这些糖,宿主要多少就有多少。”   都是套路!顾邵哼了一声,抓起被子就倒下了,顺带将脑袋捂住。   只要他不看,就可以当做没见过那糖果;只要他不听,系统的废话就影响不了他!   顾邵一边生闷气,一边埋怨系统这个小瘪三太小气,明知道他爱吃,却连颗糖都舍不得给他,果真是小瘪三不假了!   他倒床就睡,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多想,可是那一整晚,他都睡得不大安生,梦里都是糖的甜味儿,可是光闻着味道,却又吃不着,直把顾邵急得心焦。   最可恶的是系统。   连着几天都那这糖果来勾引他,弄得顾邵心痒痒却又够不到。顾邵爱吃糖,从小就爱吃,以前村里的同龄人没有谁有钱去买糖吃,只有顾邵有。所以,在年幼的顾邵心里,吃糖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好像吃了糖之后,他就非同凡响了。这喜好一直到他长大了之后还保留着。   他不仅喜欢吃,还喜欢藏着偷偷摸摸地吃。   如今系统来了这么一招,还只给他看,只给他闻味道,偏偏不让他吃,处处吊着他的胃口,可想而知顾邵是有多难受,难受到连去国子监拜谒孔庙的时候都是神魂不振,发了好几次呆。   好在拜谒的时候没有人动,顾邵发那么两次呆,也没人发现。   这日过去后,便是长公主的寿辰了。   顾邵早上按例唾弃了系统两句之后,才跟着郑家裕和尚书夫人一道去了长公主府。顾邵还是头一次参加这么热闹的寿辰,本来应该是挺开心的事儿,无奈有之前的糟心经历在前,顾邵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跟着郑家裕与不少王孙公子应酬。   顾邵这人,单看脸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更别说他如今还有个状元的功名了,授官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一众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孙公子,此刻出于好奇,都纷纷聚在了顾邵周围。   顾邵一心应付这些人,未曾发现不远处的阁楼窗台上,早已有人盯上了他。 第90章 不解风情(捉虫)   片刻后,暗处的人躲回了阁楼里,只是脸颊还是红红的。   旁边的丫鬟见状,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   高嫣复又看了两眼,最后才将目光落到旁边冷着一张臭脸,叫人分不出喜怒的周伯琦身上。   “这么一瞧,还真被比下去了。”   “姑娘说得是谁?”丫鬟笑问道。   高嫣娇俏地哼了一声:“就你多嘴!”   人她也看到了,高嫣并不在这阁楼上多留,转身便带着两个丫鬟走掉了。   她这次过来,没有别的目的,单单只是为了瞧一眼人人口中称赞有加的状元郎是个什么模样。   这姑娘,便是长公主的幼女。   长公主年岁稍长与当今圣上,膝下有二子一女。   长子高荣比大皇子还大些,如今已经成家立业,连孩子都生了两个;次子高廪虽已及冠,却仍在官学里头读书;至于小女儿高嫣,或许是因为年纪小,又是最后一个孩子,是几个孩子里最得宠的。高嫣自幼受宠,不论是在长公主府里还是在宫里,都被人捧着宠着,连寻常的公主,遇上她也得给几分脸面。   今日长公主寿辰,一则是为了庆贺生辰,一则,也是为了给小女儿物色对象。   说起这事儿,不仅是长公主,就连宫里的太后娘娘都头疼得紧。只因高嫣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因着心气儿高,眼界高,除了周家的那位大才子,就没将别人放在眼睛里过。   无奈周家的那位,是个除了读书其余诸事都不放在眼睛里头的人,儿女私情在他看来还不如一场考试来得有趣。   高嫣是个贵女,更是个有一身傲气的贵女,在暗示了周伯琦两次之后,未曾得到对方的回应,高嫣自然也生气了。   她虽喜欢周伯琦,然她的一身傲气却容不得她作出什么取悦别人的事儿。   如此,这桩事自然也凉了。长公主之前倒是也从中撮合了一下,不过明嘉郡主对此态度淡淡的,长公主一怒之下,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了。   却说那殿试过后,外头盛传的都是状元郎顾邵,高嫣虽在闺中,消息却从不滞后,没多久便将顾邵与周伯琦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许是好奇,许是乐意看到周伯琦吃瘪,反正高嫣对这位新科状元是彻底上了心了。   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虽然只看了一会儿,不过高嫣十分显然十分满意,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叹道:“不愧是连圣上都称赞有加的状元郎!”   如今已经在往回走了,高嫣心里还在惦记着顾邵。   今儿之前,高嫣一直觉得外头那些话不过是夸大之词。毕竟只是乡下出生,再好看能好看到哪儿去,约莫是状元郎的头衔太过惹眼,所以才有了那等不实之语。可是今儿看到真人之后,高嫣才知道什么叫做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这样的少年郎,不知赛过周伯琦多少倍不止。关键是,人家还是状元,独一无二的状元!   高嫣走到一处凉亭之后,忽然停下了步子,对着后头的丫鬟吩咐了一句:“去叫二公子过来。”   身后的丫鬟立即下去了。   高嫣看着丫鬟渐行渐远的背影,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忍不住莞尔一笑。   丫鬟走得急,高廪本来还在外头会客,见到妹妹身边的丫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言语急忙却又一直没说什么事儿,心中担忧妹妹,是故丢下宾客,道了一声歉后,便立马去寻高嫣了。   待他终于到了凉亭处,见到妹妹优哉游哉地在那儿坐着给鱼喂食,高二公子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妹妹弄得没了脾气。   “院子里那么多的姑娘,你不去招待,反而在这儿待着,还将我寻了来,也忒不懂事了些。”高廪上前,不轻不重地弹了妹妹的额头一下。   高嫣立刻抱住他的胳膊,迫不及待道:“二哥,妹妹有一事相求!”   她眼巴巴地看着,看得高廪立刻火气全消:“真是拿你没办法。说吧,又有什么事儿?是想买哪家的首饰了,还是想卖哪家的衣裳了?”   “都不是,”高嫣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道:“是瞧中一个人公子了。”   高廪吓了一跳,连忙扫了周围一眼,见没有旁人在场,才冷着脸斥道:“你可真是越来越胆大了,什么样的话都敢说!”   高嫣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膀。她被宠惯了,万事遂行,素来敞亮,在亲人面前也从来不会遮遮掩掩。   高廪瞪了她几眼后,见她丝毫不知道悔改,也不知道该教训她些什么。   高嫣反而得寸进尺道:“二哥你直说吧,到底帮不帮我?你若是不帮我,我就自己来?”   “你自己来?”高廪气得笑了一声,斜眼瞧她,“你打算怎么来?”   “这你别管。”高嫣见他竟然不帮自己,也发起了小脾气。   高廪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暗暗思索。这个妹妹,行事向来无所顾忌,倘若由着她,只怕她真会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罢了,高廪安慰自己,他来做总比妹妹来做要稳妥得多。   高廪抱着胳膊问道:“那位公子是谁?”   高嫣眼珠一转,又明媚又狡黠,重新抱着她哥的胳膊,笑魇如花:“是新科状元郎!”   “顾邵?”   “嗯!”高嫣忙不迭地点头。   高廪收了笑意。   她原以为哥哥知道那人是谁后会高兴,谁知哥哥反而皱起了眉,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顾邵不行,你可知道,人家已经有了未婚妻了?”   这话一出,高嫣也愣了,干巴巴地问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顾邵自己说的啊。”高廪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众人在前院吃酒,席间有人问起顾邵的家世,顾邵别说自己有个未婚妻。言谈之间,丝毫没有避讳,可知这新科状元并不是喜新厌旧之人。   高廪劝道:“我瞧着他对自己的未婚妻并无不满,他既已经有了亲事,你何故又要掺合一脚?纵然咱们长公主府势大,可抢人所难,这般实在是不地道。”   高嫣也就恍了那么一会儿神。   她二哥开始劝她的时候,她便已经反应了过来,所以嗤笑了一声:“未婚妻又算什么?”   高廪正要教训,又听她问道:“顾邵是非卿不娶了,还是情根深种了?”   这……高廪也不知道。   高嫣觑着他二哥的脸色,笑道:“看来不是了。既不是非卿不娶,那便不算什么,这亲事可以订,亦可以退的。”   “可——”   高嫣打断了他的话:“再者,我又没有逼着他做何选择,如今只是想先与他认识,未来如何,端看他识不识相,想不想上进了。今日让二哥你过来,也只是为了牵桥搭线,先让他认识认识我。”   “等他看到了我与他未婚妻的差别,便知道该怎么选了。我又不比旁人差,但凡有像脑子的,也知道该舍谁?”高嫣说着,又甜甜一笑:“二哥,先帮帮我嘛,就让我先与他认识一下。”   高廪被她晃得没办法,许久才道:“你想要怎么办?”   高嫣眼睛一亮。   她对高廪招了招手,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高廪脸色奇怪:“妹妹,你真的要这样?”   高嫣天真烂漫地直点头。   高廪看她那样子,把刚要到口的话,愣是咽下去了。罢了,就让她试一试吧,反正也没有什么结果。   高廪带着一肚子的心思回了前院。   彼时,顾邵应付完了一拨又一拨前来没事找事,没话找话的人,早已经是精疲力尽。好在顾邵还知道这是长公主的寿宴,即便他已经不耐烦了,却还是忍着,对谁都是一张笑脸。   吴澈见状,趁着没人的时候好笑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如今可知道厉害了?”   顾邵哪能不知道,暗暗地说了一句“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吴澈摇头:“粗鄙之语。”   顾邵见他这样古板,愣是又把这句话说了两三遍,直说得吴澈连连摇头,不得不转移了话题:“要我说你可得小心了,今日过来打听你亲事的,快有十多个了吧。”   这是顾邵全没放在心上:“他们打听他们的,关我什么事,我已经有个未婚妻了。”   寻个知根知底的,比什么都来得强。而且他听郑嘉树说了,京城里头的这些姑娘家,一个个娇滴滴的,还矫情,若是真娶了她们,回头还得让他让着捧着。顾邵在家里都是别人捧着他,可不愿意再受这份罪。   他还没长大呢,还是个孩子。只想让别人宠着他,不想宠着别人,就算是妻子也不行,顾邵毫无负担地想着。   吴澈只以为他跟未婚妻情深,道:“顾兄真是个性情中人。”   顾邵大大方方地接了他的话,可不是么,他就是这样的人。   两人说着话,顾邵念及京城房贵的事,本想问问吴澈往后是怎么个安排。可话还没有问出口,那边长公主府的二公子又过来了。顾邵只好先忍住,打算应付了这二公子后再问。   谁知,这高廪却是个十分不懂眼色的,来了之后便不走了,弄得顾邵心里也生了埋怨。   高廪也为难紧。   他都暗示了好几次了,可顾邵却一次都没有接招,每回都避了过去。若不是确认刚才他与妹妹说话的时候身边并没有旁人,高廪几乎以为,顾邵没准知道他的小心思了。   失败了两次之后,高廪再次提出要带顾邵去湖边走动一二。   顾邵真是服了他了。   自己刚刚应付这些人,早已经精疲力尽,怎么这高家二公子老是想领着他东跑西跑,就想累死他不成?他与这长公主府没什么仇吧?   高廪还在说话,然而顾邵却没怎么听进去,有一句没一句地打着太极。   比起听这些,顾邵更愿意吃吃喝喝。也不知这寿宴中的酒水是哪儿买的,喝着有股甜甜的味道,一点不醉人,顾邵就着糕点,将手里的一整壶都喝掉了。   高廪已然说得口干舌燥,望着顾邵的酒壶发愣。   对面的人却半点没有被说动,见他停了下来,反而诧异道:“咦,高二公子你怎么不说了?”   高廪一噎,越发觉得自己傻:“没……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邵深以为然:“我也觉得。”   毕竟前头说了那么多,没有一句不是废话。   吴澈只在旁边看了全程,却也一声未出,由着高二公子做无谓的挣扎。   至此,高廪也放弃了。   他倒是很想把顾邵往那儿领,无奈对方死活不愿意挪步子。正想让人回去跟妹妹说一声,让他别等了,忽然听到眼前人微微皱起了眉。   顾邵放下了酒壶,有点尴尬地看向吴澈:“吴兄,你要去更衣吗?”   他方才,着实喝得有些太多了,这会儿渐渐地有些难受了。   吴澈看着他手里空荡荡的酒盏,笑着摇了摇头。   顾邵迟疑了:“那……”   高廪眼神一闪:“那我领顾兄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顾邵本来只想让人家给他指个位置,哪儿想到人家竟然这样热情。   “不妨事的,左右我也没有什么应酬。”高廪说完,便侧身示意顾邵跟上去了。   顾邵怔了一下。   他们要去的,是更衣处吧,看高二公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去的是什么别致的雅室呢。   顾邵云里雾里地跟着高廪过去了。   他本想快点去更衣,可也不知是高二公子带错了地方,还是这长公主府确实太大了,两人走过了几条小道,都没有到地方。   顾邵正想要开口问一问,附近忽然传来一阵琴声,舒缓宜人。   高廪立定,惊奇地转头与顾邵道,话里透着兴奋:“真想不到,此处竟有人在弹琴!可是有缘了。”   顾邵:“……”   他管是谁在弹琴,如今他只想去更衣!   高廪还想让顾邵细听,却闻得那琴声忽然弹错了一个调,好在这人技艺高超,下一刻便又调整了过来。   乐声悠扬,显得方才那一误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高廪看了顾邵一眼,笑道:“都道曲有误,周郎顾,不若咱们过去——”   “不去不去不去!”顾邵连忙摆手,后怕不已。   他可真是怕了高二公子了,生怕他又突发奇想非得过去一探究竟。他急着呢,谁愿意过去听一听是谁弹错了琴,再好奇,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啊。   明显他的事情更急些。   “高二公子,你若是想听听去听吧,不必多顾忌我,只消给我指个去向就行了。”话是这样说,实则顾邵连指都不愿意让他指。   这人怕不是不知道去哪儿更衣吧,转悠了这么久,还是没见地方,刚才还不如让哪个小厮领着他去呢。   果然公子哥办事就不牢靠。   顾邵迫不及待地想走,高廪便是有满腔的热情,此刻也被浇灭得半丝不剩。   “顾兄真的不愿意去看?”   顾邵干笑一声。   高廪心中一叹,心道自己不能帮上忙了,认命地引着顾邵向前:“顾兄随我来吧。”   顾邵连忙跟上,心中还念叨了两句。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非得在这停一下,还非得折磨一下他的耳朵。   当初系统逼着他练琴的时候,但凡他敢弹错一个音,系统都会毫不留情地狠狠地电他,直到把他电怕了才会住手。如今又听到有人弹错了调,顾邵瞬间失了平常心。   若是可以,他真想甩那人一个系统。   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弹错!   弹得这么差还敢出来摆弄,丢人现眼! 第91章 进士授官(一更)   将顾邵领回去之后,高廪再次回了妹妹待得那处凉亭。   高嫣这会儿不弹了,将底下的丫鬟都赶走了,自个儿一个人生气地坐在凉亭里,想拿着自己的琴出气,结果捶了半天琴什么事都没有,反而将她自己的手给捶红了。   高嫣气得想哭。   高廪便是这会儿走到了她身边:“如何,可认命了?”   高嫣鼓起了腮帮子,一脸不忿:“他怎么能这样不解风情!”   方才她是在弹琴,可是也派了个丫鬟在小路上藏着,丫鬟离得近,自然看到了顾邵是什么反应。等她回来说了一遍之后,高嫣瞬间气得不再弹了。   弹什么弹,别人连过来看看都不愿意。亏她还故意弹错了一个音想要引人过来,如今想着,简直是丢人!   高廪没忍住笑了一声。他不笑还好,一笑高嫣更恼了:“都怨你,还笑!”   “怎么怨我了?”   “我不管,反正就是你的错!”高嫣气咻咻地说完,便提着裙摆跑掉了。   高廪在后面叫了两声也没见她停下,正想离开,忽然看到了妹妹丢在石桌上的古琴。高廪坐了下来,看着这琴,又觉得好笑了。   她妹妹是弹得一手好琴,可她哪里知道,人家状元郎压根就不会弹琴啊。这件事,看过李家公子笑话的人都知道。顾邵原就是不碰琴的,弹得好与不好,在他那儿根本没有什么分别。高廪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多阻止。本来还以为等妹妹跟那顾邵见了面,知道两人不合适之后就会舍了这念头,万万没想到,事情比他想得好要直接。   高廪想着方才的那桩事,还是忍不住感叹:这位顾小状元,真是个奇人。   还有他们家嫣儿,白折腾了一场,半点水花都没能折腾出来,何苦来哉?   这兄妹之间的小争锋,没多久便传到了长公主耳朵里。   今儿之前长公主便告诉过女儿这回的寿宴是为了什么。早上的时候她还叮嘱过,让女儿仔细留意些,结果到如今,女儿都没有露过面。长公主担忧她出了什么事儿,或者又与旁人闹了什么矛盾,毕竟她这性子,委实叫人头疼,见天儿给他们惹事端。是以,长公主还特意派了人过去看了一眼。   底下人回来的时候,便将那兄妹俩做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一听,却是想得深了许多:“顾状元么?”   “是啊。”长公主跟前的何嬷嬷点了点头,又凑近了来说,“奴婢过去的时候,姑娘正在生闷气呢,气人家状元爷没有过去听她弹琴,恼他不解风情。想来是真看入眼了,否则以姑娘的心气儿,怎么可能会惦记着一个刚见面的人。”   长公主眯了眯眼睛:“原先我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位。”   何嬷嬷知道,长公主眼界也高,一直都在京城里的贵公子里头找,可这么多年不是没找到吗,如今来了一位状元郎,也是不差的:“那状元郎,奴婢回来的时候也去瞧了一眼,当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的,便已经有这样的功名了,听说还颇得皇上喜欢,可知是前途无量。”   “到底家世差了些。”   “中了状元,过些日子必定能授官,若是机灵着些,往后的路都好走。英雄莫问出处,这不是您常说的,怎么到了姑娘这儿,反而又在意起这些个事了?”   长公主闻言,倒是没有再反驳了。   何嬷嬷知道殿下这是听进去了,是以也没有多话。只要听进去就够了,往后的事儿,殿下自有打算,也轮不到她来多嘴。   顾邵还不知道,仅仅来了一趟长公主府,便有人将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   他如今还在跟吴澈说悄悄话。   好不容易拜托了高家二公主,顾邵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这高家二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总让顾邵觉得怪怪的。   顾邵这会儿还在跟吴澈说起这件事呢:“他领着我绕了好几条路,后来还莫名其妙地听到有人在树丛后面弹琴。我是去更衣的,又不是去听人家弹琴的。”   顾邵说着还有点委屈,憋得委屈。   吴澈不知想到了什么:“许是有佳人也未必呢。”   顾邵想到那人连弹琴都弹错了,实在无法想象这会是什么佳人:“莽汉还差不多。”   吴澈顿觉无可奈何:“不可妄议他人。”   顾邵撇了撇嘴,他就要妄议。弹错了,还不让说不是了?就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经历,顾邵对长公主府也没了什么好感了。他喜欢直白的,高二公子这样别别扭扭奇奇怪怪的人,他相处不来。   两个人临湖而坐,过了一会儿,顾邵犹豫着问道:“吴兄啊,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啊……”吴澈轻笑一声,“打算先做两年庶吉士,往后再谋个外放的职位,挣出了实绩,再回京城来熬资历。”   吏部的考试已经结束,吴澈觉得自己考得不错,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能考中庶吉士的。考上了他便安安心心地在京城待两年,余下的,是之后要谋划的事。   顾邵挠了挠脸颊:“那你会接家里人过来住吗?”   “爹娘在府城的老宅里头住惯了,上回写信回去,他们说不愿意搬过来。在这家里还有弟弟,总不好让父母为了我一个人搬来京城。这边有伯伯一家照应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至于妻儿,那自然是要接过来的。”   顾邵弱弱地问了一句:“接来,住江宁侯府?”   吴澈闻言诧异地看了顾邵一眼:“怎么会住在江宁侯府?那毕竟是我伯伯家,既已分家,便不好再久住。我家原先在京城有别的府邸,等过些日子授了官,派人去打扫打扫便能过去住了。”   顾邵听得满心羡慕。他倒是忘了,这位也是个家底丰厚,不缺房子的主儿。   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穷吗?   顾邵不死心地环视了周围一圈。能被长公主邀过来的,无一不是世家公子,单看穿戴气度,也知道他们过得是什么富贵日子。看来,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穷了。   考中了状元之后,顾邵本来还想将自己爹娘弟弟妹妹接到京城里头来,让他们看看京城里头是何等的繁华,可如今,没有本钱的他真的是寸步难行。   难道他真的要租一辈子的房?   顾邵在心里流下了卑微的眼泪,他好苦!系统这个不中用的小垃圾,连几间容身的小房子都给不了,要他有何用?他好不容易才考中了状元,给点奖励不行么?话说回来,系统的奖励,除了一开始的字帖,便再也没有了,真是个抠门鬼!   系统听到顾邵的碎碎念,却也懒得搭理他。   在长公主府备受打击后,顾邵有气无力地跟郑嘉裕离开了。   他跟郑嘉裕一个马车,尚书夫人一个马车。中途路过东街的时候,顾邵忽然出声,让马车停了一会儿。   他心情不好,想要甜一甜。这家是整个京城最大的一间甜食铺子,里头有各种各样的糖,比他在金坛县买的还要好吃。   贵是贵了一点儿,不过顾邵还是负担得起的。他虽然没有钱买房子,但是也没有穷困潦倒,买糖的钱还是有的。   郑嘉裕并没有下来,顾邵一个人收麦收入的来到了铺子里头,直接冲着最甜的最好吃的地方去了。   只是看了之后,顾邵却忽然顿了下来。平日里怎么看怎么好吃的糖,如今怎么瞧着觉得平平无奇?   顾邵想着系统给他看得那些糖,再看眼前这个,总觉得没有滋味儿。   他在柜子前头站了许久,旁边的小二看到了,以为他挑花了眼,赶忙过来问道:“公子是要买什么呢?咱们铺子里的东西,样样都好吃。”   顾邵为难了。   这会儿,他并不觉得这里头的东西好吃,一样都不好吃。他转过身看着小二,抱着一丝期待地问道:“你们铺子里什么糖都有吗?”   “瞧公子您说的。我们铺子在京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了,什么样的糖没有?”小二说起这话的时候,还一脸骄傲,“公子您想要什么,直说出来,我给您现就是了。”   顾邵信以为真,还有点儿高兴,立刻描述了起来:“那种亮晶晶的,透明的,上面裹着一层好看的糖霜,还有果味儿,闻着便叫人欢喜的糖,你们有吗?”   小二脸上僵了一下。   “敢问公子,这糖可有名字?”   顾邵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很想吃。   “那又是什么味道呢?”   顾邵犹豫了,不确定地道:“大概是,酸酸甜甜?”   “公子没有吃过吗?”   顾邵讪笑着摇了摇头。他要是能吃,至于在这儿找么。就是吃不到,心痒痒,才这样不死心的。   小二如今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他觉得顾邵是在耍他,又想着这人该不会是在砸场子的吧?这么一想,待顾邵也没那么客气了,冷着脸,恭恭敬敬地准备请顾邵出去。   顾邵也不是看不清脸色的。见他这样,便知道这糖今儿是吃不成了,没准儿以后都吃不成。   从铺子里出来之后,顾邵整个人都垂头丧气,闷闷不乐。   小二瞧着他的背影,面色还有几分愠怒。   旁边的人见状,便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事儿。”小二轻飘飘地揭过,“长得这么好,无奈是个傻子。”   这样的糖,莫说他们铺子了,便是整个大齐也没有吧。大白天的,说这样的话,不是蠢就是傻!   小二的编排,顾邵也听不见。   他回了尚书府之后,便一直在琢磨着要不要跟系统示弱。   先答应他,等拿到了糖之后在说。至于之后要不要封侯拜相,那是之后的事儿,系统真要逼着他,他就敷衍过去呗。   还能怎么办,毕竟他这么穷。   顾邵算盘越打越响,结果,还没等他跟系统服软,授官的日子却先到了。   这日一早,顾邵与同年进士一道,等候礼部授官。   虽则他被授予修撰是殿试之后就被定下来的事,但真正到了授官这一日,真正尘埃落定之时,顾邵却还有几分恍惚。   他真的,做了京官了,还是个修撰。 第92章 仇人见面(二更)   授官之后,顾邵只恍惚了那么一会儿,待看到大殿中的其余人之后,又瞬间清醒了下来。   纵然被授了官,可他依旧还是个小官儿,翻不起一点儿水花的那种。   顾邵本来觉得自己这个状元十分的气派,加上这些日子耳边全是溢美之词,以至于连顾邵自己也开始信心倍增,觉得自己很是了不起。   可是这了不起的时间也太短了些。一转眼,他变成风头无两的状元郎,变成了从六品的修撰。   这殿中站着的,除了他的同年,哪个官位都不比他高?   顾邵正碎碎念着,却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看着他无端冒起了一身冷汗。   顾邵悄悄转身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顾邵一下子便看到对方眼中的恶意。   顾邵顿了一会儿,而后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同样的恶意满满。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嚣张,脸色都凝固了一会儿,待反应过来顾邵是在挑衅之后,面色更冷了许多。   冷就冷,顾邵也冷着脸。他知道这人肯定比他官位高,可就像晋安先生说得那样,不喜欢他的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喜欢他,更何况这人一开始便对他有那么大的恶意,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他不给自己面子,那自己做什么要给他面子?   顾邵在心底嗤笑了一声,转过身站定。   不过冷静之后,他还是问了一句:“系统,方才那人是谁啊?”   问完之后,顾邵还有点忐忑。   这两天为了糖的事儿,他跟系统一直闹别扭。准确的说是顾邵单方面地闹别扭,系统自始至终都不屑于接招。顾邵以为冷着它几天之后,它就会乖乖地就范,可他都冷了这么多天了,愣是没见系统退步。   是以,顾邵也只有先出声,才能打破这样的僵局。   好在系统并没有跟顾邵一般见识。它对顾邵的小心思视若不见,听顾邵问起来了,便淡淡地回了一句:“是李侍郎。”   “……嗯?”顾邵愣了一会儿,“是李家的那个李侍郎?吏部的那个李侍郎?”   这朝中可是有两个李侍郎。一个是跟顾邵有血海深仇,吏部那个;一个是与顾邵无关,如今户部的李侍郎。这两人都姓李,且都是侍郎,同僚为了区分,但凡两人在一处的时候,都将户部侍郎李大人称为小李大人,只因他年岁稍微小些。   顾邵自然希望,如今这位李侍郎,是那位小李大人。   然而系统终究还是让顾邵失望了。   “这是跟你有仇的那个。”   顾邵瞬间心就凉了半截。他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李侍郎还在打量着他,目光不善,仿佛伺机而动的豹子一般。   顾邵本能地不喜。   “看来这个李侍郎跟我是不死不休了。”   “宿主知道就好。”这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可不是要不死不休吗。不过,系统嘲讽道,“以宿主之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估摸着杠不住几顿搓弄便会被弄得身败名裂,连老家都回不去。”   顾邵生气了:“你怎么老是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俩可是一路的。我若是被人害了,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系统瞥了他一眼:“我高兴。”   顾邵狠得牙痒痒,高兴个屁!这个小垃圾!   系统还在那说着风凉话:“这李侍郎为官多年,手段老练,想要整治你有的是法子。悄悄宿主又是个不中用且不上进的,还能怎么办?只有挨打的份。”   顾邵双目放空,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不接话。   “你若肯上进,朝中自有能将你护的好好的人,也自有对付李侍郎的办法,说不得,连将他彻底赶出朝堂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   系统说了半日,见他没反应,便不再开口了。   读书这种事,它可以逼着顾邵;但是做官,系统却不能逼着顾邵做。   它是渣男改造系统,既要改造,就该从里到外地改造。一味地压迫,终究不能让人变得有多好。虽然现在顾邵是有些人样了,也有了恻隐之心,懂得了不少道理,但是离心甘情愿做个好官,还有好长一截路。   系统想着放在商城里的糖,觉得单纯利诱似乎也不行。   对付顾邵这种人,利诱只会让人顺杆往上爬,威逼为主,利诱为辅,方才是上上之策。   顾邵不知道只这么一会子,系统就转变了战略,他还在琢磨李侍郎的事。   琢磨了一会儿,顾邵还是没琢磨出什么办法,暂且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目前来看,他一个吏部侍郎,应当插手不到翰林院的吧。   大概是觉得自己暂时安全了,又想着反正对方已经恨透了他,是断然不会放过他的。顾邵想通之后,恶从胆边生,复又转身,又冲着李侍郎凶狠地瞪了几眼。   李侍郎惊诧不已,待要警告过去的时候,顾邵却已经转过了头。   他暗暗生气,却也不好发作。正按住自己的火气,告诫自己不要与傻子一般见识,可下一刻,那人却又转过了头,满是挑衅地看着他。   李侍郎攥紧了拳头。   “怎么了?”旁边一位大人见他一直盯着那边,一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愤怒模样,颇为不解,“那边有什么人?”   “厚颜无耻的小人。”   李侍郎压抑着情绪,挤出了这几个字。   那位大人愣了一会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再问起来的时候,李侍郎已经恢复了正常,三两句便将这件事给应付过去了。   顾邵把人给得罪透了之后,心里也没生见怎么高兴。他以为戏弄李侍郎会让自己暂时忘记自己是个穷鬼的事实,万没想到,李侍郎竟然这么不顶用。   弄得顾邵心里不舒服,又想瞪他了。   授官之后,顾邵转道回了尚书府。   在胡老夫人和郑先生那儿打了一声招呼之后,顾邵有些精神不振地离开了。   他走之后,胡老夫人还颇为不解地问了句:“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平时她看顾邵总是一副乐呵的样子,看惯了,便觉得这孩子天生就该乐乐呵呵的,如今乍一见到他郁郁寡欢,胡老夫人浑身都不得劲儿。   “这刚刚才授了官,按理说应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呀。”胡老夫人嘀咕着,“奇了怪了。”   她只这么一说,并没有要旁人回答。毕竟这种事,想来旁人也不知道。   郑远安想着前些日子的事儿,心中有了计较,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顾邵这边,他回了厢房之后便将自己的全副身家给掏了出来。   瞧着似乎挺有钱的,可是这点钱在京中别说几进的宅院了,就是茅草屋那么大的地方,他都买不起。   纠结了这么几日,顾邵实则已经认命了。   没钱还能怎么着,只能租房了。租就租吧,前朝的丞相还租房子住呢。他如今已经授了官,三日后便要去上职,也不好在郑家多住了,明儿就去寻个落脚的房子好了。   等到他租好了房子,再接爹娘过来看看好了。   自己再怎么说也都考中了状元,不接他们过来瞧瞧,往后爹娘怎么好跟人吹嘘?   还有顾礼那个小崽子,也不知道在家里有没有好生读书。对了,还有小妹……   这么一想,他身上的担子还真重啊,要是能天降一个府邸就好了。   顾邵有气无力地拨弄着自己的家当,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他赶紧将东西收了起来,整理了衣裳,便去开门。   “先生?”顾邵见到了人还有些奇怪。这个点儿,先生一般都是在午憩,并不会出门。   方才听见敲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郑嘉树呢。   “先生请进。”顾邵赶忙让开身子。   只是郑远安站在门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穿好衣裳,随我过来。”   顾邵不疑有他,赶忙转过身去里头将外裳穿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郑先生后头。   郑远安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才出了府门,便看到了有得了消息一早守在这儿的小厮和车夫。郑远安率先上了马车,顾邵紧随其后。   师徒二人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   郑远安在闭眼小憩。平常这个时辰,他是不会轻易出门。今儿出来这一遭,无疑是为了车里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了。   顾邵尚且不知先生在腹诽他。他枯坐了一会儿,更心中没底,遂掀开了车帘朝着外头看了几眼,却还是未能发现什么。顾邵心里就跟有火在烧似的,烧得他焦躁难安。   毕竟,每回郑先生一言不发地领他出来,似乎都没有好事。   顾邵也是怕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问了句:“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多嘴!去了便知。”郑远安开口骂了顾邵一声,半点消息也没有透露出来。   顾邵欲哭无泪。   怎么办,该不会又要带着他去哪个先生的住处取经了吧,他真的不愿意啊!   不过叫顾邵没想到的是,马车最后在一处巷子口停下了。因两边房子实在太多,是以这巷子略显逼仄,不过胜在干净,也胜在幽静。   顾邵知道这地方。此处离宫城很近,离官衙更近,住得多时品阶不太高的京官。   郑远安走在前头,顾邵满身疑惑地跟在后面。最终,二人都在一处屋子面前停住了脚。   顾邵迟疑不定。   郑远安却大大方方地对小厮道:“开门。”   小厮从袖子里掏出了钥匙,没两下便将门给弄开了。   顾邵瞧见了,便知道这房子是谁的了。平日里见先生住惯了大院子,便是金坛县的郑府也都是精巧别致,仆从众多,骤然见到郑先生手底下还有这样一个小房子,顾邵倍觉惊奇:“先生竟还在这儿买了房子。”   郑远安微微颔首:“昨儿刚买的。”   他见锁打开了,先一步抬脚上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第93章 先生赠房   顾邵见状,也赶紧跟在郑先生后头,踏过了门槛之后,便到了院子里。   这冬青巷地方不大,房子却多,是以每家占地都不多。不过,有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房子小归小,该有的东西却一点儿不少。顾邵打量着着屋子,见院子收拾地干净敞亮,前头的一个桂花树长得郁郁葱葱,两边还盛放着水缸,里头还留着去年的残荷,想来去年夏天应该也是院中一景了。   至于院子里头,顾邵一眼望去,约莫有三间屋子,一间大堂,一间主屋,一间客房,外头还有两间耳放,应当是堆放杂物或者用作厨房的。房间都不大,但是在京城有个落脚的地方就算不错了。这样的小宅子,外头有的是人想买都买不到呢。   顾邵感慨:“没想到冬青巷里的房子长这样。”   郑远安在旁边道:“这是原来大理寺丞吴大人的宅子。”   顾邵闻言回过神:“那他为何不要了?”   “升了官,这些年也攒了些钱,便想换个大一点的宅子住。”   郑远安想起这位吴大人,一时间也有些同情。毕竟也是官身,家里还是养着两个下人的,兼之吴大人又儿女双全,这屋子便实在住不开。   儿女渐大,再不愿意买房子也得咬牙买了。他们急着脱手去攒买新房的钱,郑远安也急着买下一间,两边都有意促成这次买卖,所以昨儿只花了一上午,便交接完毕,各项税也缴清了。吴家人动作也快,上午拿了银子,下午便将东西全都搬得干干净净,顺带还将屋子扫干净了。   顾邵听了郑先生的话,仍旧到处看着,东瞅瞅,西瞅瞅,颇为好奇。   郑远安也由着他,直到顾邵打量地差不多了,方才问道:“这屋子可还中意?”   顾邵没有多想,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能不中意么,这可是京城的房子啊。”   寸土寸金,他哪儿敢不中意。但是再中意,也不是他的啊,顾邵奇怪于郑先生突然的问话。   “中意的话,往后这房子便是你的了。”郑远安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顾邵,顺便道,“不过就算不满意,如今也改变不了。”   顾邵先是被他的话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等到接过那东西一看,更是被狠狠地下了一遭。   他手上捏着的,竟是地契和房契。这本也没什么,只那上头的户主,竟全都是他的名字。顾邵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两下之后再看,确实是他的名字不假。   “先,先生?”顾邵觉得手里的玩意儿烫手极了,又感动又怅然,“先生您这是……特意买给我的?”   “不买给你的,你以为我看得上这样的屋子?”郑家几代的京官,富裕了好几辈,自然不缺银子。这样的小房子,郑远安是住不惯的。   顾邵知道先生果真是特意为他买的,越发感动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是先生愿意给,他却不好意思收,毕竟难为情。   “先生您不必这样,学生有钱,可以赁个房子住的。”   郑远安冷哼一声:“真这么想得开的话,也不知是谁愁眉苦脸了这么多日。”   顾邵给他说得羞臊不已。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结果先生竟然都知道了,那先生会不会误以为他很蠢?   “不是误以为,你就是很蠢。”系统忽然来了一句。   顾邵并不想理他,只是觉得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他心里堵得慌。顾邵望着郑先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木讷地说了一句:“先生,这……这也太贵重了。”   不料郑先生却“呵”了一声,语气里尽是不在乎:“这件小破房子就是贵重?”   顾邵点了点头。   郑远安噎了一下。   或许在郑远安看来,一间小屋子不算什么,可是在顾邵这儿,或许把他卖了都买不起这样的房子。顾邵抠了抠手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没用。人家都能自己买房子,就他不行。   他这一副失落又不自信的样子,当真是碍了郑远安的眼。郑远安虽然时时骂他,可内心还是以他为傲的,更见不得他这般模样。之前那件事他本不想说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之前,他还为了此事批评了侄子一顿。只是如今,不说也不行了。   郑远安坦荡道:“你也无需太过上心,买这间房子的银子,多半都是你挣过来的。”   顾邵闻言,一副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先生:“我?”   “之前嘉树不是在赌坊里头投了银子么?”   顾邵瞪直了眼睛:“那先生您也?”   郑远安扬起手。   顾邵立马捂住了脸,他就这一张脸能看了,总么能被打坏了?   郑远安倒也没有真的下手,只是咬牙道:“你以为我这都是为了谁?!”   顾邵心虚地松开了手。   郑远安哼了一声,又道:“说到底,这房子我也没有出多少钱,且这点银子在我看来,也算不得什么。”   顾邵明白,郑先生这都是在安抚自己,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的两位恩师,对自己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好到他觉得无以为报,好到他觉得自惭形秽。   郑远安见他渐渐安定了下来。知道话说的差不多了,便决心来个最后一击。这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郑远安负手在后,带着顾邵进了大堂之后,让小厮先出去守着。   顾邵不明所以,却见郑远安忽然转过身,一脸肃穆:“跪下!”   顾邵“噗通”一声跪下了,速度之快,连他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顾邵惊疑自己膝盖之软。   郑远安并不停顿,一字一顿地道:“我这房子,并不是白送的。今日赠你房契,一则,是为了让你往后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被旁人笑话。一则,也是为了让你许个承诺,算是对我此举的报答。”   顾邵战战兢兢:“先生请讲。”   郑远安如往常一样板着一张脸:“你将去官场,我往后也难以约束到你头上了。”   顾邵低下了头:“先生若是想约束学生,自然什么时候都可以。”   郑远安摆了摆手,不在眼前,如何约束,这些都是空话罢了,他道:“这些往后再说,今日我却要你立个誓言。”   不知为何,顾邵心中有点不安。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先生说道:“为人有为人之道,为官亦有为官之道。你既尊称我一句先生,我便托大训诫几句。待你入朝做官,往后不论是升是降,是得圣意还是失圣心,惟愿你切记持节二字,懂的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切记勤俭,知道节俭则昌,淫佚则汪;切记奉公,知道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郑远安不急不缓,每个字都说得重若千钧,压在顾邵耳边,也压在顾邵心里。   他这是逼着顾邵表态。   “最重要的一点,切记清正,一心为公,一心为民。我这一生,最恨奸佞,最恶小人,你既是我的学生,便不该与这些人为伍,只盼着你做个清官,做个好官。”   郑远安说完,紧紧地盯着顾邵:“这些,你须得发誓,往后务要一丝不苟地做到。”   顾邵自郑先生开口之后便觉得一身压力,如今迎着郑先生的逼视,他亦不敢有半点做鬼的心思。   除了认命,顾邵别无他法。最后,顾邵老老实实地发了誓。   郑远安点了点头:“但愿你能记住今日的承诺。”   “学生会的。”顾邵答应之后,又不由地庆幸起来。   幸亏!幸好先生没有让他封侯拜相。先生跟系统还是不同的,先生只是告诫,系统那是强人所难,见不得他好。   好在郑先生对他还有几分疼爱,并不忍这般要求他。   只是这庆幸明显太早了,顾邵还没开心完,便听到郑先生又来了句:   “虽说,我也不指望你能位极人臣,但能封侯拜相,总归是好的。你努力努力,说不定也能成,你家先生我在这儿等着,什么时候你能封侯拜相了,什么时候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会心一击。   顾邵含泪应下:“先生说得对。”   他眼泪汪汪的,郑远安还以为他是被自己送的房子给感动成这样,顿时又觉得不自在了起来,轻斥道:“还不快起来,真是个没用的玩意儿!”   顾邵伤心地从地上爬起来了。   他好惨,没有输在系统手上,却输在了先生这里。捧着手里的房契和地契,顾邵一时间百感交集。   即便还没有开始做官,顾邵也突然觉得,做官好难!   系统见顾邵就这么被降服了,也是乐得自在。早知道这东西这么容易被说服,它也可以……不,系统摇了摇头,这事郑远安做得,它却做不得。若是它给的,顾邵定然会觉得理所应当,不会感动,也不会有觉悟。   这小垃圾,十分会蹬鼻子上脸,它给是不行的。   这师生两个将话给说开了之后,又看了一下房子,便离开了。   顾邵还得回去收拾东西。搬到这里要时间,置办家当也得花时间。   最重要的是,顾邵如今也是有房子的人了,他只想着赶紧回去给家里人写信,让他们来京城瞧瞧。   这事儿刻不容缓,顾邵为了让家里人和秦先生快点儿收到消息,还多给了银子,让送信的快马加急。   送完信之后,顾邵才躺在自己的床上,拿出郑先生给的房契,枕着头望着房梁发愣。过了会儿,顾邵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既然已经答应了郑先生,那说明……   顾邵面上一喜,朝着系统道:“糖!”   系统懒懒地应了一声:“什么?”   “我都答应了郑先生的要求了,你的糖应该也能给我了吧?”顾邵要得理直气壮。   系统却道:“你也说了你答应的是郑先生,并不是我。”   顾邵忙道:“那我现在答应你的。”   “迟了。”系统悠悠道,“过时不候。”   顾邵顾着腮帮子,一副气惨了的样子,仰倒在床上直喘着气:“小气鬼!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系统,抠门抠成这样,真是没救了!”   系统一言不发,仍由他发牢骚,就是不松口。   它这样,顾邵也没有别的办法。抱怨了两句之后,感慨道:“还是郑先生好。”   虽然后头逼着他答应了这些事儿,可是那毕竟是一座小院子啊,顾邵想到这个,觉得自己还是欠了郑先生良多。一直以来,郑先生都对他十分不错,不像系统,只会单方面压迫。   顾邵叹道:“也不知道往后该怎么报答郑先生。”   “这个好说,认个亲不就是了。”系统随口答道。   顾邵脸颊一红:“这怎么好意思。”   系统本来也就随口说说,可看顾邵这表现,反而不知道怎么应对了。良久,系统才添了一句:“我瞧着你分明好意思得很。”   顾邵偏过脸:“胡说!”   他坚决不承认。   因中午去外头跑了一趟,这会儿顾邵还是有些困倦的,跟系统斗了两句嘴之后,便来了睡意,合衣躺在床上,就这般睡了过去。   上房那儿,胡老夫人却将自己这个小儿子给叫了过来。   郑远安这两日天天忙活,胡老夫人一点儿没问,可却不代表她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这会儿一切都落定了,她才终于叫了人过来好生取笑。   郑先生知道老母亲什么意思,反正他就在那儿坐着,不管母亲说什么,一个字不回便是了。   胡老夫人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当日你领着他进府,嘴里还说什么没把人家当晚辈,只当个学生看。如今我怎么看着,你养个学生倒是比养亲儿子还亲。”   “人家做官,你送房子。那等人家成亲了,你是不是还得给他置办彩礼啊?”   “当着人家的先生,却揣着一颗养儿子的心,你累不累?”   郑远安在椅子上挪了一下身子,不去看她。   胡老夫人兀自打趣了一会儿,也过了瘾。没一会儿又想起有件要事得问,便道:“那金坛县,你是不是就不去了?”   “去。”   胡老夫人眉头一竖:“你还要去?那学官到底有什么好的,由着你这么念念不忘?你若是想做学官,来京城做不行?”   郑先生忙道:“我回去交接清楚,总得要写时间吧。”   那便是自此之后都不做了?胡老夫人放了心。一时又想着,那孩子果然是个好的,幸好有他不是?   然而被胡老夫人惦记的顾邵,因事先与先生商量好了,所以翌日一早,便摸黑起身,准备搬去冬青巷里头。 第94章 搬入新家   大清早的,温御史和老妻就看到小孙子睡眼惺忪地跑过来了。   温旭昨儿忘记跟底下人说今日要早起,底下那些下人也就忘了要提前准备早膳,一切还按着往常的习惯来。所以等温旭破天荒地穿好衣裳打开门之后,院子里服侍的一干人等都愣在了原地。   丫鬟说着便想去厨房取早膳。不过温旭嫌麻烦,便直接来他祖父祖母这儿蹭一顿了。   直到温旭坐上了饭桌,老两口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温御史咳了一声:“阿旭啊,你这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祖父您说什么呀,我这是要去帮顾兄搬家。”温旭咽下了一口粥,又夹了一个饺子,在那儿胡噜胡噜地吃着,吃得一头是汗。   温御史恍然大悟,他说么,这惫懒的小孙子怎么突然改了性子要早起呢,却原来是为了那顾状元。温御史自然不会拦着小孙子亲近顾状元的,难得他这朋友里头还有这么上进又懂事儿的人,温御史高兴还来不及了。只是温御史一直没想明白,自家孙子怎么就这么看重这顾状元呢,明明之前也没什么交集啊。   他不明白,便直接问出来了。   温旭一抹嘴巴:“还能为什么,顾兄那么好一个人。”   温御史挑了挑眉。   温旭迎着祖父的目光,又开始吹了起来:“状元多难考啊,那是一般人能考得中的吗,可我们顾兄偏偏就力挫群雄考中了。他不单才学过人,人品还好,上回我们赢了钱,嘉树准备分给他的时候,他可是一分都没要呢。换了别人,早就见钱眼开了!”   “我就稀罕我们顾兄这种不为银钱折腰的性子,多正直!我们顾兄视金钱如粪土!”   温旭闭着眼睛夸顾邵,恨不得把他吹到填上去。   温御史点了点头,听着这些话,不由得对顾邵又添了一层好感。金银置于眼前却能做到无动于心,这样的人,总不会是个贪财的。   一时又听到孙子说:“而且,顾兄还特别会玩!”   他不说还好,一说温御史便想起了孙子之前拿回家的画片。见天儿地对着那画片儿拍拍拍的,自己还乐在其中,活像是个傻子。这会儿听到这话,温御史不由得想着,怕不是顾状元会玩儿,而是顾状元在玩你们吧。   一个画片就惦记到现在!想他们温家一门两进士,怎么这小孙子,却越养越憨了?   全然不知祖父如何编排他的温旭吃饱了之后,便一刻不停地跑出了屋子,嚷嚷着要驾车去尚书府。温老夫人全由着他,他要去便赶紧让底下的人安排。   温旭出门出得晚,不过到了尚书府的时候,却也不迟。   顾邵的行李本来也不多,多的是自己的书,还有郑先生给他的那些书,一装便是半个马车。他早起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可以走了,无奈胡老夫人吩咐了,新房子那儿灶还冷着,叫他用过早饭之后再走。   却之不恭,顾邵只好应了她。   用过早饭之后,温旭他们几个也都来齐了。三个人昨儿得了郑嘉树的消息,知道顾邵今日搬家,本来是叫唤着出大力气的,结果到这儿一看,压根没有他们出手的机会。   轻松之余,一行人又开始怪模怪样地唉声叹气,道自己没有了用武之地。   郑远安在一旁凉凉地笑了一声:“不急,待会儿还要买桌椅柜子,买了之后还一个一个得搬过去,你们既然这么想出力气,索性都交给你们好了。”   “桌椅……也要我们搬吗?”   “那不可?”郑远安说得肯定,“你们不是特意来帮忙的,搬一下怎么了?年轻人,就该多出些力气。”   郑远安说完,还特意在他们身上扫了一眼,似乎在打量他们这小身板能扛多重的东西。   几个少年被打量得心里发毛,瞬间没有了声音。   郑远安又嗤笑了一声,怂成一窝了,难怪这几个人跟他学生玩得好。   郑嘉树被他那一声笑得低下了头,脸上臊得慌。   不多时,几个人陆续上了马车。且因着郑远安刚才的那句话,他们也不敢再瞎嚷嚷,生怕到时候郑二老爷真的让他们去搬桌椅柜子。他们可搬不动那些大件儿啊。况且买桌椅的地方不知道有多远,从那儿搬到顾邵的新房子里,说不定得累死。   他们乖乖地坐在车上,生怕郑家二叔到时候又想到了他们。   顾邵掀开帘子之后,在马车外瞧见他们怂得挤在了车厢里面,无奈道:“你们且放心,总不至于让你们搬那些东西的。”   张若龄伸出了头:“那如若郑二叔非得让我们去搬呢?”   顾邵看他们害怕,忽然乐了,两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   几个人当即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想他们细皮嫩肉的,竟然真的要当苦力了吗?几个人顿时害怕得像个孩子。   须臾间,马车缓缓前行。且走了没多久后,几辆马车又都停了一会儿,只是他们四个人在里头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话,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马车停了下来,更没有人在意马车什么时候又自个儿动了起来。   待一行人终于到了冬青巷的那间屋子的时候,才有人过去将这四个人喊了下来。   张若龄几个跳了下来之后,才发现他们后面跟着两辆眼生的车,里头桌椅柜子什么的,置办得都整整齐齐的。   几个人瞪大了眼睛。这……什么时候弄来的?   顾邵见他们发愣,便稍微解释了两句:“途中路过一间铺子,我和先生瞧着里头的东西不错,便都买了下来,又让掌柜的派人送了过来,也免得我们再两头奔波。”   “这么快?!”郑嘉树不可思议地感慨道,“我们竟然都没发现。”   “等你们发现了,天都黑了。”郑远安白了侄子一眼,“口口声声说要帮忙,也没见你们做什么事儿,杵在这儿,倒像是个帮倒忙的!白长了这么多年的个头,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饭!”   “边儿去,别碍着我做事!”   郑嘉树干笑着被赶到一边儿去了。四个人都被嫌弃,张若龄走了过来,同情地拍了拍郑嘉树的肩膀:“你二叔对你可真是没得说。”   该骂就骂,该怼就怼,半点没含糊。比起郑嘉树,顾邵这个做学生的反而像是亲侄子。   郑嘉树抠了抠脸颊:“其实,二叔素来只喜欢生得聪明的人。”   “那就怪不得他喜欢顾兄了。”张若龄几个顿时表示理解,毕竟顾兄可是会读书的又聪明的,状元郎呢,比他们可不聪明多了。   话落,里头忽然又传来郑远安嫌弃的斥责声,且明显是对着顾邵的。   “哪儿有人把柜子摆在那地方,白占位子又不好看,简直糊涂!”   “瓶子放在这儿干嘛,盛水喝吗?这是花瓶不是你喝水的,蠢东西!”   顾邵有话要说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不都是装东西的吗,至于分得这样清楚?”   这瓶子还是先生非得买的,要他自己选,肯定不会选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还有那桌子椅子什么的,放哪儿不是放,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郑先生简直气煞:“往日怎么没见你这般糊涂,好歹是个读书人,半点风雅也不懂,简直浊臭逼人。”   “你离我远些!”郑远安生怕自己被他传染了。他早先怎么没发现,这蠢小子怎么这么不讲究。他完全可以料想,这蠢小子搬出来住之后,屋子里会被弄得有多糟糕。   跟猪窝比,怕也是差不多的吧。外头看着人模人样,里头却一团乱泥。   猪窝的主人生无可恋地站在屋子中间,他摆一样先生就骂一句,骂得顾邵心中惴惴,生怕自己又招了骂,最后索性擦了擦手,颤颤巍巍地站在原地,半点儿不敢动作。   他觉得自己过得好凄惨。   郑远安还在嫌弃他摆弄得不好看,实在看不过了,便决定亲自出手。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吧,连个东西都摆不好,还能干什么?”郑远安一边骂,一边手里动作也没停下。能拿动的就亲自拿,拿不动地就指示底下的小厮搬动,势必要弄得尽善尽美,“东西摆在这儿你就别再动了,回头用了之后还摆在原处。休沐的时候我会来这儿看看,要是房子里乱得一塌糊涂,你就等着死吧!”   郑远安轻易不会发怒,无奈对着顾邵的时候,总会忍不住自己的脾气。这人太欠骂了。   顾邵在旁边被骂得狗血淋头,两手空空,惶惶然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   屋子里忙忙碌碌,郑先生也转个不停,冷不防瞧见顾邵像个傻大个一样地杵在屋子里头,郑远安看着就没好气:“快出去,别再这儿干站着碍手碍脚!”   顾邵心塞地躲出去了。   四个人在院子外头听完了全程,张若龄若有所思:“那顾兄难道是不够聪明?”   看着不像啊。   本来只是四个人被晾在院子外头,如今加了顾邵,便是五个人了。屋子里忙得热火朝天,外头却萧瑟异常。   顾邵站了一会儿,觉得树荫底下怪凉的,想着不能坐着不干事,便又拉着他们几个人去拜访各处邻居了。   今儿出门的时候胡老夫人特意让下人给他准备了拜礼,都是一盒一盒包装好了的瓜果点心,拿出去也显得格外贴心。   顾邵这五个少年郎,一个人敲一家门,没过多久便将这冬青巷给转悠遍了。是以今儿上午,冬青巷大半的人家都知道了,巷子里原来吴大人的那件屋子,又新搬进来了人。   听说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呢!长得那叫一个英俊。   有好些喜欢热闹的,还特意过去看了一眼,只为见一见传闻中的状元郎到底长什么样子。顾邵也因此混了个眼熟,且还被人当猴看看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等先生折腾完了屋子,顾邵便忙不迭地拉着人出去寻个酒楼吃饭去了。   这亦算是乔迁宴了。   没多少人庆祝,不过好在身边还有郑先生他们,也不算冷清。   顾邵原以为自己搬出来应该挺自在的,毕竟身边有郑先生在的时候,处处都会管着他,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碰,每每弄得顾邵碰了一鼻子灰。如今搬出来之后,没人问东问西了,可不就自在么?   想是这样想的,可是等顾邵真的将郑先生几人送走了之后,关上门,走回了屋子里,便觉得里头空荡荡的,空得渗人。   里头的摆置都是按着郑先生的要求来的,每一样放得都很有讲究,哪怕是个帘子,也是按着郑先生的意思,买了素雅的青色,因为要与屋子相宜。   顾邵伸手拽了一下帘子,拽散了之后突然想起来郑先生临走之前的警告,心里一突,又赶紧将它弄回了原样。   这屋子里,除了他便没有旁人了。顾邵叹了一口气,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被丢下来的感觉。   正郁郁不乐,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近乎严厉的声音:   “呆着作甚,速去弹琴!”   顾邵精神一振。   对了,他还有小垃圾陪着!   顾邵弹琴也只弹了一个时辰,上午累得慌,下午他直接就睡过去了,晚上也没起床,更没去外头买东西吃,直接就着水,吃了几块从尚书府里带出来的糕点。等肚子饱了之后,又倒床睡下了。   系统想着他明儿要去翰林院,便没怎么骂他,由着他睡。养足了精神,做事的时候才没资格精神不振!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顾邵早早地起身,十分细致地穿戴好官服。这衣裳单看着觉得难看,可如今穿在身上了,却又觉得不错。   顾邵晃悠了两下,感受着官府穿在身上的感觉,顿时觉得自己神气极了。   神气的翰林院修撰关上屋子落了锁,潇潇洒洒地便准备出门上衙了。此处离翰林院近得很,抄近路的话,走一炷香便到了。   途中,顾邵还停下来卖了个肉饼。   刚出锅的,喷香喷香,顾邵老远就闻着味儿了。   那卖肉饼的老板娘瞧见顾邵是个生面孔,还多问了两句。顾邵人逢喜事精神爽,陪着她瞎侃了两句,最后便宜了一文钱,美滋滋地一边啃这饼一边朝前走。   等他走后,下个买东西的客人还好奇地问了老板娘一句:“前头那人是谁啊,怎么瞧着这般眼生?”   老板娘笑嘻嘻地说道:“那边巷子里新搬进来的大人,听说是翰林院里的。”   “哟,是个进士吧。”   “那可不是?”老板娘收了钱,还在想着方才那张脸,啧啧啧,当官儿还长这么好看的脸,真是少见。而且,这个年纪就能当官,更少见了。   快到翰林院的时候,顾邵迎面碰上了两辆马车。   两辆马车都是停在了翰林院门口的。这便是同僚了,顾邵随意看了一眼,结果却发现,那两辆马车上的人他都认识,一个是吴澈,一个是周伯琦。   两人下了马车后,旁边的小厮捧着食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顾邵没有马车,身后没有小厮,更没有早就准备好的食盒,他只有嘴里叼着的一块肉饼。半晌,顾邵戳了戳手指:   “系统,我也想要马车!” 第95章 上峰为难   那边刚下马车的两个人也注意到了顾邵。   周伯琦仍旧端着脸,既没有与吴澈打招呼,更未曾跟顾邵打招呼,直接从小厮手里接过食盒,转眼便走向了翰林院的大门。一脚踏进大门的档口,周伯琦忽然停了下来,上下扫了顾邵一眼,最后停在他的手上。   顾邵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悄悄将手往下压了一点,不想叫他看出自己手里的肉饼。   周伯琦抿了抿嘴角,似乎笑了一下,只是是嘲讽还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反正顾邵瞧着是心里不大舒服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周伯琦有过什么冲突,可每一次,周伯琦却都逮着他不放,与他争锋相对。哪怕顾邵心眼大,可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次这样,他也烦得很。   谁愿意被人针对呢?   吴澈后他一步,见周伯琦走得这样干脆,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担心顾邵会多想,便道:“顾兄切莫介意,想来周编修这两日也不好过。”   “他不好过?”顾邵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人家可是郡主府里的公子哥,跟皇家都沾亲带故的,能有什么不好过。不好过的,分明是他吧。   吴澈点头道:“确实不大好过,外头的那些话,对他颇为不利。”   被他这么一提醒,顾邵立马明白了过来,这说的,应当是之前那场赌局的事儿了。听郑嘉树说的,那场赌局里头投周伯琦的人不在少数。   京城有钱人是不少,可是不管多有钱,也不愿意白白丢了银子还丢了面子。如今这周伯琦没有中状元,可想这些恼羞成怒的人,说道得该有多狠。   顾邵心里舒服了一点,讨人厌的过得不舒服,那他就舒服了。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顾邵继续啃着肉饼,还高高兴兴地跟吴澈分享了一下自己的新屋子。   乔迁嘛,总得跟人分享一下喜悦。   吴澈听着也道:“下回得空,我定亲自上门拜访。”   “好说好说。”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顾邵对这翰林院并不是很了解,原先郑先生吩咐他多注意着些,顾邵也没当做一回事,如今走进来后,看着两侧庄严肃穆的官署,心中反而渐了没底,一时又忍不住问了吴澈许多。   吴澈可不似顾邵这样心大,来上职之前什么都不打听。他自考中了庶吉士之后,便知道自己在里头会做什么,昨儿又差人打听了一下自己的上峰是谁。说来,他的上峰,同他的伯伯还是同年呢。   顾邵见吴澈知道得这么清楚,顿时有些担心:“那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会不会有碍?”   “不会的。”吴澈道,“顾兄不必过于紧张,翰林院本就是个清水衙门,寻常事情不多。况你我又是初入翰林院,自会有人带着,重要的事情不会这么快经手,也就出不了什么大错。”   再说了,吴澈看了顾兄一眼:“顾兄的性子,不像是会跟人处不好的。”   他一直都觉得,顾邵是个神奇的人。   顾邵哈哈了两声,心想着也是,他可是状元郎呢,而且还长得这么好看,人见人爱。   果真如吴澈所说,一行人刚进了翰林院之后,登了名册之后,便被各自的上峰给领过去了。说是上峰其实也不算,带着顾邵的这个人,人称鲁修撰,早年间也是状元出身,结果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身上兼着几个职,却仍旧在翰林院里当修撰。只是因为资历老,又确实做过一些事儿,所以每届修撰,还是由他亲手带一段时间。   顾邵如今也是这样。   鲁齐林是个严格到苛责的人,领着顾邵回去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话,直接甩出了数十本实录,让顾邵先看看。怎么看,看完了又该做什么,却只字未提。   顾邵瞅了几眼,没有立马应答,那鲁齐林立马不悦了:“顾状元这是还有什么意见不是?”   “没有没有。”顾邵摆手,顺手将实录翻开,又问道,“只要看完这些便可以了吗?”   要这样的话,那也太简单了吧,顾邵还有些不可置信。   鲁齐林冷着脸:“先看完再说吧。”   年纪不大,心气倒是不小,这么多实录,没有一两个月,怎么可能看得完?鲁齐林吩咐下去之后,便没有多留,转身离开了。   他倒要瞧瞧这个风头正盛的状元郎,究竟能有几斤几两。   旁边间或有人走动,也都是鲁大人手底下的人。见到顾邵坐在位子上累着高高地一层书,不由得生了许多同情。怎么这个新人比上一个还惨?上回那个便是看书,也没要求看这么多吧,这么多书,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少说两个月,这人也别想出头了,啧啧。   众人心中腹诽,无奈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位鲁大人虽然官位不高,不过资历甚老,翰林院这边的大人,都会给他卖个面子。新来的吃了几个闷亏,如今变成老油条了,也都学乖了。   而被众人同情的顾邵,这会儿正靠着椅子,优哉游哉地翻着书。真的,这会儿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本来进门的时候他还在担心,若是上峰不喜欢他该怎么办,若是上峰一股脑地让他做许多事该怎么办?可如今瞧着,他这个上峰还是不错的,顾邵心中雀跃地想着。   至于看书,顾邵最不怕的就是看书了,哪怕这些不算书,只是枯燥的实录,可顾邵还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再枯燥,总比被逼着做题强吧。   毕竟看书快又不费神,这么长时间,顾邵被系统和各位先生逼着,已经练出了一目十行的绝技。略翻一翻,便知道里头讲什么,看完之后说不得还能写和心得出来。   是以,这一整日,顾邵的同僚们便看到这位新人端坐在自个儿的位子上,手上一刻没有停歇,唰唰唰地翻着书,那姿势,压根也不像是在认真看啊。众人瞧着心里都在打鼓,没成想这个新来的状元郎看着好欺负,其实脾气却挺大。   人家鲁大人让他看实录,他就偏不好好看,真是个刚直的。   鲁大人也是这样觉得的。顾邵翻了一整日,他便在心中闷了一整日。临到散值的时候,鲁齐林沉着气走到顾邵身边。   居高临下,脸色沉沉。   顾邵一心看实录,并没有发现有人站在他面前。旁边的人屏气凝神,都替鲁大人感到尴尬。   鲁齐林站了半日没见顾邵有动静,越发地恼了,不过,他终究还是咳了一声弄出了点动静。   “嗯?”顾邵手上一顿,这才抬头看了鲁齐林一眼,含笑道:“原来是鲁大人来啦,怎么也不说一声?”   顾邵觉得这鲁大人未免太轻手轻脚了些,要是换了他郑先生,人还没到跟前,骂声便到耳朵了。   鲁齐林嘴角一抽,被他这满脸笑容弄得心中不上不下,也没好发火儿,遂指着他旁边堆放的实录:“这些都是看完的?”   顾邵殷切地点头,想要让对方知道,哪怕是看书,他也是在认认真真地看。不仅如此,还看得格外有效率。瞧瞧他,一天下来就看了这么多!顾邵眉眼中都带着几分得意,毕竟在看书这件事儿上,他可不输任何人!   鲁齐林见他真敢说这样的大话,心中更是冷笑三分。   “好极,你明儿继续看吧。”   顾邵忙不迭地点头,又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了。   毕竟他看着对方年纪已经不小了,比秦先生瞧着还大许多,约莫五十多岁了吧。这样大的年纪,得恭敬着。更何况,对方还给了他这样轻便的活儿。顾邵喜欢偷懒,如今能正大光明地偷懒,他可太高兴不了。   旁边的人收拾完东西,见他这般客客气气,丝毫不见怒色的样子,还笑道:“顾大人还真是个和气人。”   顾邵大大咧咧道:“尊老爱幼嘛。”   正跨出门槛的鲁齐林脚步一顿,差点崴了一下,随即挎着一张脸,甩着袖子出去了。   真是气煞他也!   与顾邵说话的那人也是哭笑不得,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门外,见人走了之后才同顾邵道:“下回可别说这样的话了,鲁大人最见不得别人说他老。”   “可他本来——”   那人幽幽一声打断了顾邵的话:“他本来也才过不惑之年。”   “才……才四十多啊?”顾邵有点被唬住了,才四十吗?怎么瞧着老成这样?难道翰林院的公务很忙吗!不应该啊,他瞧着挺清闲的。   说了两句话之后,顾邵与这人也开始熟络了起来。彼此介绍了一番,顾邵方才知道,这人名叫韩明,字子朗。他与顾邵不同,不是正经状元出生才来做修撰的,而是将将考中二甲,家里拖关系进了礼部,混了两年后又来了翰林院。   顾邵听完之后颇为感慨。   这位也是个有钱的主儿。都说翰林院的人都穷,可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富成了这样。   顾邵在那儿感慨,殊不知韩子朗也是同样地感慨。   今年翰林院与往年之所以不同,乃是因为今年来了两个少年天才。尚未及冠便考中了一甲,入了翰林,这不是少年天才是什么,多少年都没有的事儿,今年一下来了俩,叫人稀罕又好奇。   这两个人里头,出身也是千差万别,偏偏顾邵这个出身次一等的,压在了出身显赫的周伯琦头上。   莫说外头呢,就是他们翰林院的人,也在看热闹。   韩子朗原想着还得要几天才能看出点苗头,却不想才进来第一天,状元郎就遭到了冷待。只状元郎自己心态好,未曾当做一回事,想着也挺叫人佩服的。   两个出了翰林院,顾邵挥别了韩子朗的马车,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回晃着。   他一边儿晃悠,还一边儿跟系统说话,说得正是晚上跟系统要求却被系统无情拒绝的事儿。   顾邵想要个马车。   理由很简单,别人都有,他也想要!   “我都考中状元了,难道还不能要一辆马车么?我考中了也没见你给什么奖励,整日抠抠搜搜,简直不像话!”顾邵一副你不对,你无理取闹的模样对着系统。   系统就当他是在放屁,完全没往心里去。可总有个人在那嗡嗡嗡的,听了一会儿之后,它也烦了:“要买去找郑先生买去,我没钱!”   “郑先生已经送了房子了,怎么好叫他再送马车,你是何居心?”   “那你自己想法子挣钱!”   顾邵不乐意了:“我如今已经是官身了,不好做有失身份的事。”   说白了,就是想空手套白狼,系统信他个鬼。被吵烦了,系统果断地放了一下电。   顾邵疼得身子打颤,知道了系统的厉害,抱紧胳膊再不敢放肆,嘴里念叨着还是郑先生好。大概人都是不禁念叨的,傍晚时分,郑先生便被顾邵念叨着过来了。   据郑先生说,他这是顺路来了冬青巷,又顺路来了顾邵的屋子。这也罢了,关键是他路上还顺手带了几个热菜。   顾邵看破不说破,笑嘻嘻地将人迎了进来。   郑远安这回过来,为的也不过是问问顾邵头一次上值的情况。顾邵有一说一,差点没将翰林院夸到天上去。   “上峰不错,都没让我干别的事儿,只让我先读一读实录,想来是怕我不熟悉史书,特意让我多看看。不过也没有多少本,要不了几日我就能看完。”   “同僚也好,今儿散值的时候我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呢,很是温和。”   “在里头压根不用做什么事儿,椅子坐着挺舒服的,位置也好!”   边边角角的位置,最适合发愣睡觉和偷懒了,顾邵深谙此道。   他说得眉飞色舞,又一脸真挚,还真把郑远安给糊弄住了。他本以为这蠢小子头一日去翰林院,会有见不得旁人好的踩着他,处处与他作对,没成想,这回分给他的上峰还是个不错的。郑远安又听了半日,看他实在没什么不好的情绪,才信了他在里头确实待得不错。   “既这样,你就先看几日的书,平日里若是遇上什么不懂的,需得多问。”   顾邵捣蒜似得点头。   郑远安又吩咐:“若非必要,不轻易与人交恶,当然,若是那人存心找茬,也不必让着,回来时记得尽快告诉我一声。”   顾邵依旧点头。虽然觉得这些事应当不大可能发生,但是顾邵为了不叫郑先生担心,仍旧应了下来。   这一日过得毫无波澜。   晚上送走了郑先生之后,顾邵看了一会儿书,便洗洗睡了。   第二日照常。第三日、第四日……将将到了第六日,顾邵便将鲁大人给他的实录全都看完了。   顾邵合上最后一本,又在脑子里稍微整理了一下。东西不难读,但是有些杂,所以他需要闭目养一会儿神,将记在脑子里的东西都再过一遍。   顾邵这一闭眼,便没能再没睁开。他本来是为着梳理实录来着,谁想到梳理了一遍之后,因着这位子实在昏暗,叫顾邵一放松,直接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周围的几个同僚僵着身子,暗暗紧张。韩子朗有些着急,往后看了好几眼。   顾邵还没有醒来,鲁齐林在他跟前站了这么久,原想等着看他什么时候醒来,最后看着顾邵胸口一起一伏,平和得不得了,直接把他看笑了。   他左右踱了两步,最后重新站在顾邵前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啪”地一声,震得顾邵立马惊醒。   他迷糊了一会儿,等看到鲁齐林那张冷脸之后,迅速回神。   鲁齐林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顾邵眼珠一转,机灵道:“正在梳理这些实录呢,内容太多,总得要梳理一遍才能清楚,免得下回又忘了。”   “哦?看来你是已经都看完了?”   顾邵下意识地点头。   韩子朗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地摇头。这顾兄,怎么这么憨呢?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说出来只会坑了自己。   “看完了?”鲁齐林盯着顾邵的脸,渐渐地笑了:“好极!你随我来!” 第96章 初次打脸   鲁齐林直接领着顾邵去找了王翰林。要说王翰林在翰林院的地位,那是绝对是不容置疑的。即便如今王翰林的品级并不是很高,可人家那是不愿意往上挣名声,否则便是宰相的位子,人家也是做得的。   王翰林平日只待在官署里头,若非皇上召见,寻常不会出门。   如今鲁齐林一脸不善地领着人进门的时候,王翰林自然也是在的。不仅王翰林在,就连翰林院的其他几位大人,也都站在王翰林身边,瞧那模样,似乎在议事。鲁齐林也不管人家有没有要事相商,直接就登门了。   底下的人见他们加来,都楞了一下。这横冲直撞的,谁啊?待一看清人,顿时明了了,原来是鲁大人。   王翰林放下手上的东西,瞧见了顾邵,脸上也划过一丝愕然。只是王翰林到底是王翰林,片刻便调整过来了,朝着鲁齐林点了点头,问道:“不知鲁大人特意寻来,所为何事?”   鲁齐林看不惯顾邵,就是来王翰林这儿也是没个好脸色。他朝着王翰林拱了拱手后,冷着脸指着顾邵:“还请王大人恕罪,今日前来,尽是为了我手下这位顾大状元。”   语气极冲,眉眼之间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王翰林一副但闻其详的样子:“不知顾大人做错了何事?还请鲁大人细说。”   鲁齐林遂将这些日子顾邵做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我出于好心叫他看实录,本想让他快些上手。他倒好,整天偷闲摸鱼,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亦知道,能考中状元必定是有才学的,可再有才学也不能这样目中无人,不敬上峰吧?”   “今日上午,我见他坐在那儿发愣,便刻意多看了一眼,结果就见他闭着眼睛睡着了!方才我去叫醒他的时候,这人不仅不知道悔改,反而夸下海口,说自己早已经看完了,还诓骗众人,道自己并非是在睡觉,而是在闭着眼睛梳理实录,你们瞧,这像话吗?这像话吗!”   “如此混账之人,我是管教不了,还请王翰林!”   莫说屋子里的其他人听懵了,就连顾邵这个当事的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鲁大人对自己的成见竟然这么深。顾邵还以为人家挺喜欢他的,要不然怎么会安排这么轻松地活给他?可原来,这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吗?   不喜欢就直说吗,干嘛藏着掖着,亏他还以为这位是个面冷心热的,没想到时候内里藏奸的。   顾邵顿时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还受伤了。   鲁齐林气势汹汹地骂完之后,众人的目光尽数挪到顾邵这儿。可惜顾邵还没能缓过神来,所以在其他人眼中,便显得有几分呆。王翰林微微一笑,而后正了容色,点了顾邵的名字:“鲁大人所言,可是确有此事啊?”   顾邵迅速回过神来,见王翰林一脸询问地看着他,立马道:“绝无此事!”   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在睡觉,哪怕他真的在睡觉。   鲁齐林闻言,越发生气:“他说谎,谁没睡觉,难不成我还看不出来吗,又不是瞎子!”   顾邵这回没有再让着鲁齐林了,毕竟人家都已经不喜欢他了,自己还让着人家做什么。顾邵脖子一梗:“您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再睡觉了?”   “你——”鲁大人气得脖子都粗了一圈,“狡辩!”   顾邵不承认:“反正我没睡。”   他迎面看向鲁大人,大有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睡不睡这种事,谁能分说个明白?顾邵扯着嘴角,瞬间笑了。   王翰林当了一回和事老:“鲁大人切莫生气,有什么事情心平气和地说,我等也好替你分辨一二。若是顾邵有错,我必定会给你个交代,只是——这顾邵所言也并无不对,万一他真的只是在闭目梳理所看实录,那鲁大人岂非错怪了人了?”   “他怎么可能是在梳理实录?!”鲁齐林铁了心要将顾邵扒下一层皮,听到王翰林话里似乎偏向顾邵,更是气愤到了极点,张口就道,“那实录有四十来本,他入翰林院到如今也不过才六日,六日看完四十来本,还口口声声道自己是在梳理,别不是当人傻子吧?”   “四十来本?”王翰林心中一沉。   鲁齐林被他的眼神看得懊悔了一下,略过那四十本的事:“反正他是绝对看不完的,方才那出,分明是他言行不正,在说谎!”   王翰林仍旧平静地看着二人,目光从鲁齐林身上挪到顾邵这里,带着些严肃:“你当真看完了?”   “学生看完了。”   王翰林吐了一口气,正待说话,却又听那边的鲁齐林嗤笑了一声:“好极了,你既然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看完了,那我便也当着众人的面考一考你,如何?”   顾邵扯了扯嘴角:“可。”   庶子狂尔!鲁齐林讥笑不已,随即让人去取那实录来。   王翰林等人见顾邵已经应下来了,便没有再阻止。不过,众人心里还是犯起了疑,一是疑顾邵莫不是真看完了那四十来本实录,二是疑鲁大人为何非得盯着人家新科状元?便是人家真打了盹,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跟个孩子计较,以为自己也是孩子不成?也不看看自己头上都生了多少白发了。   片刻间,便有人将实录给搬了过来。鲁齐林随手取过中间的一本来,翻了几页之后,对着顾邵冷冷地笑了一声:“你已说你看完了,那我便考了。”   他信手一指,停在一处,口中道:“太祖元英三年八月丙申那日,发生了何事?”   王翰林眉头一皱。   旁边也有人看不下去了:“鲁大人,这问得未免也太过细致了。”   问年也就罢了,问月都已经算难了,更何况如今问得是日。旁边还有脾气直的,看不惯鲁齐林欺负年轻人,直接怼了过去:“就是不知道鲁大人自个儿能不能记得那么清楚了,若是记不住,怎么还好意思问别人?”   “这不相干,如今夸下海口的是顾状元。”鲁齐林捏着拳头,却固执地没有改口,反而盯着顾邵:“顾状元不说话,是记不得了?还是压根就没有看?”   顾邵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他在想。毕竟是四十来本实录,顾邵只是看了一遍,所以还不是很熟练。   鲁齐林只当他想不出来,合上了书随手扔到身后的桌子上,转身便讽刺道:“人呐,得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什么样的大话都说,省得到时候给自己难看。”   “八月丙申,太白犯太微。”声音冷静,且带着一股笃定。   众人皆愣。   半晌,之前怼鲁齐林的那位大人上前将实录取了过来,唰唰翻到八月丙申那一条:“太白犯太微,果真如此!”   话落,众人皆是惊疑不定地望着顾邵。鲁齐林脸上也不大好看,只是转念便想,这约莫是猜的,遂赶紧又拿了一本:“德政元年夏四月己未。”   顾邵眉间微蹙,少顷,缓缓道来:“夏四月,己未,帝幸大相国寺祈雨,升殿而雨。”   鲁齐林瞪大了眼睛,再往后翻:“德新十年二月庚申!”   顾邵略一笑:“二月庚申,以为周董知为南院使,并知枢密院事,西南诸属国奉方物来朝。”   鲁齐林渐渐僵在了原地。   旁边的人见他不动,索性夺过了他手上的两本实录,对着翻了起来,半晌,那人抬头发出一声喟叹:“一字不差!”   这已经不是一句运气能够解释的,而是了不得的本事:“顾状元莫不是过目不忘吧?”   王翰林也探了探身子,愿闻其详。   顾邵连忙摇头,他哪里有那个本事啊:“不过是读书读多了,比别人读得稍微快了些,记得稍微牢了一些,并没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这样说,在别人眼里反而成了谦虚。事情已经大白,顾邵就是看完了那四十余本实录,至于睡觉与否,众人早已经不在意了。王翰林遂看着鲁齐林,沉吟道:“鲁大人是否还有别的想考问的?”   王翰林的话一出,鲁齐林便垂下了手:“……没有了。”   他也是知道好歹的,被人这样下了面子,他脸上也过不去。   王翰林笑着看向鲁齐林。   鲁齐林看出了那是什么意思,咬咬牙,转身朝顾邵弯下了身:“此次是我的不是,尚未弄清楚,便怪罪到你身上,下次必定不会了。”   闹事的时候气势国人,承认错误的时候,倒也还算干净利落。   顾邵看得心中一乐,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真的乐出来,赶紧装模作样地将人扶起来:“鲁大人客气了。”   鲁齐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应该的。”   将人相视,俱僵硬地笑了一声。这场由鲁齐林引出来的闹剧,也由鲁齐林亲自了了。毕竟,谁能想明白那顾邵真的记下了四十来本实录呢。也亏得他真记下了,如若不然,这回必定得吃个闷亏。   看鲁大人那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样子,便知道顾邵这事只怕还没完呢。   两人“和解”之后,方才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王翰林眼瞧他们出去之后,低头轻笑一声。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也都不自觉地笑乐了。   王翰林止住笑,道:“好了,来说正事。”   一言毕,众人都收了笑意,开始讨论起了正事。   顾邵与鲁齐林回去之后,屋子里的人虽然个个低着头,但还是暗搓搓地往他们这边瞄。鲁齐林约莫是受不了这样的打量,没多久便冷着脸去了里间。   韩子朗头一次跑到顾邵身边来。   其实,顾邵能好好地回来这儿,其中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他只好奇顾邵究竟是怎么赢过鲁大人的。   他小声地问了,顾邵也小声地答了。   除了韩子朗之外,余下大人也都暗暗得在听。毕竟,这等振奋人心的喜事,谁会不乐意听呢。他们这儿,不耐烦鲁齐林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无奈人家资历高,也总喜欢拿资历说事儿,处处都能压他们一头。是以他们这些人真就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眼下听到顾邵能压过鲁齐林,还是在王翰林面前狠狠地下了鲁齐林的面子,众人不由得激动难耐了起来。   怎么他们就没看到呢。   韩子朗拍着顾邵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顾兄啊,你努力努力,说不成那天能把他给气走呢!”   顾邵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去?”   “我?我怂啊。”   顾邵:“呵。”   一个高官子弟,总不会怂过他一个白衣出身。顾邵觉得韩子朗这话确实不实在,可他不知道,韩子朗也确实是怂。   官场那些事儿,并不是一个出身就能决定的。倘使出身有用的话,他也不必在这个听个糟老头子的话了。   顾邵这边正窃窃私语,王翰林那儿,却已经没有了外人。   诸位大人议事完毕,早已经回去了。如今在王翰林跟前是他的好友沈儒林沈大人。沈大人往前便知道王翰林对这个状元郎不一般,私下里提到这个状元郎的时候,也都是一脸满意。今儿恰好出了这样的事,沈大人也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的笑话。   王翰林见他一直没个正形,冷眼扫了他一下:“笑够了?”   “好大一出戏,还不让我笑了?”沈大人揶揄地看了王翰林一眼,“你说那鲁齐林,怎么偏偏就对顾邵如此斤斤计较了呢?”   这鲁大人,也是个刺头儿了,因着早年间的经历不大好,见谁都有些愤世嫉俗,尤其是每三年一个的状元,那可真是扎了鲁大人的眼了。只是那鲁大人再嫉愤,总还是会注意着些,不会将那些事弄到明面上来。   只这回,闹得这样惊天动地,叫人都有点捉摸不透了。   王翰林回道:“这鲁大人的妻子,与李侍郎的妻子乃是姊妹。”   沈大人顿时惊了。惊过之后,却是不解:“我瞧着你对那顾邵十分地重视,塞到谁手里不好,非得塞到鲁齐林手里,这不是明摆着要让他吃罪吗?”   王翰林听此,也只是淡淡一笑:“咱们这状元郎,生平十来年过得都太顺遂了,让他吃吃苦,受些罪,见识一下官场上的妖魔鬼怪,也不错。”   沈大人听得目瞪口呆。   妖魔鬼怪吗?他忽然有点心疼那位鲁大人了。 第97章 再起奸计   对于鲁大人这件事,顾邵斟酌了两日,还是没有告诉郑先生。虽然对方确实想要对付他,可是这不是还没有对付成吗,反而因为他的英明神武,最后跌了好大一个面子。   顾邵觉得自己是个官老爷了,不能总是和之前那样,在外头遇上什么事情就要告诉先生,这样不好。   官老爷要学会独当一面。   官老爷顾邵在面对郑先生的时候,还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嘴里都是好话,仿佛在翰林院处得极不错的样子。   事实上也差不离。他除了跟鲁齐林处不来,跟别人都还相处得不错,大抵是同受鲁齐林的压迫,同僚对他又同情又钦羡,态度很是可以。兼之翰林院那边也确实没什么事儿,顾邵每天优哉游哉,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他理想中的日子,便是这般了。   郑远安看着顾邵也不像是受委屈的样子,也就没有再追问。他起身,扫了整个屋子一眼,隐隐打量。   顾邵忽然紧张,瞧瞧地环视一周,发现屋子里还算整洁之后,才总算是安了心。   郑远安四下都看了一眼,除了被子乱了一些,也没有别的错处了。不过即便只有被子那一处,郑远安也还是固执地揪着被子这一点,喷了顾邵好半天。   等到顾邵被骂得垂头丧气的时候,忽然又道:“不是我说,你这屋子实在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顾邵小脸一垮:“先生,我每日都打扫,再整洁不过了。”   郑远安说得却不是这个,他坐了下来:“不是说乱,而是这屋子缺了些人气儿,冷冷清清的。平日一把锁锁起来,在外头看着就像是没人住一样。别的不说,单那厨房里便不像话,柴米油盐,一样都没有。你搬来这么些日子,灶台都还是冷着的。我知道你是在外头吃,可是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顾邵也知道这样不好,可他又不会做饭,更不想吃自己做的饭。   一时又听他先生道:“对了,你如今做了官,你爹娘那边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顾邵立马道:“学生本是想让他们过来的,信已经寄回去了,却也不知道他们是来还是不来。”   那日有了屋子之后,顾邵瞬间底气足了,不仅给他爹娘写了信,还给秦先生写了,给陈家也写了信。   “不管来与不来,你的婚事也该商议起来了。”郑先生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啊?”顾邵愣了。   “啊什么?都已经定了亲,如今也当了官,难不成还要再拖下去?你拖得,人家姑娘也拖不得!”郑远安随口便是一句教训,“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再攀高枝?”   顾邵哪儿敢啊,慌忙摇头:“不敢不敢,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他才这么大年纪,之前也一直没想过要成亲,骤然提起这件事,顾邵难免会觉得有些怪怪的。   只是郑远安却觉得理所当然:“成家立业,自古如此,有什么好突然的。再者,那陈家姑娘也是个贤惠的,你如今住在这儿,家里总得要个女主子。”   “等下回你爹娘来信后,你便将这些事情与他们商议好,往后若是在京城成亲,便将那陈家姑娘接过来,也省得你再两头奔波;若是回乡成亲,也得提前将六礼走完,带快要成亲的时候去翰林院请个探亲假,再请个成婚的假,索性在家里多待些日子,将婚事办了再回来便是了。”   郑远安越说,越发觉得可行。这家里怎么能没个女主人,一个人住着,总归是冷淡得太过。这蠢小子看着就不像是能照顾自己的,必须得找个妻子,往后不管做什么,总是有人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郑远安一锤定音,顾邵直接没有了开口的余地。   算了,他想,成亲就成亲吧,他总归要成亲的。   郑远安在顾邵这里溜达了一下之后便回去了。郑先生走了之后,顾邵自然也吃饱喝足,刚准备躺下,便被系统强制弄起来了。   封侯拜相,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既然顾邵答应下来了,哪怕答应的不是它,系统还是会好生调教他的。今儿系统给顾邵定下的任务,除了读书,便是骑马了。   顾邵长得高,却也是白长了这么高,连个马都不会骑。   上回殿试张榜,那样隆重的日子,若不是系统有本事,直接将马控制住了,只怕顾邵是得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出丑了。   系统能帮他第一次,却不能帮他第二次,是以这马,顾邵是怎么都要学的。   顾邵也没说自己不学啊。在系统凭空变成一匹马的时候,他看得眼睛直放光。有了马,车还会远吗?系统果然是嘴硬心软,之前拒绝得那么干脆,现在不还是光明正大地送到他眼前了吗?顾邵开心地奔到院子里头,看着这匹马,欢喜地不知道怎么办得好。   他的!他的!都是他的!   “想得美!”系统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只是放出来给你学的,别想据为己有。”   “抠死你算了!”顾邵一边摸着马的鬃毛,一边鄙夷道,“这也不给,那也不给的,还想让我封侯拜相呢,做梦吧!”   想让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这般无耻行径,也就系统做的出来了,顾邵愤愤地想着。   系统直接道:“任凭你再不满,这东西也是不能给你的。你若是想要马车,便自己挣去,求来得终究是求来的,又能有什么用?你这动不动就伸手要东西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   “求来的总比没有好啊。”顾邵碎碎念着。   系统好言好语地跟他讲道理,结果讲来讲去他却还是这么个德行,顿时怒了。   它怒了,顾邵便倒霉了。被电得一蹦三尺高,叫声差点把马都给惊住了。   系统冷着脸骂道:“少给我废话,马上开始练习。今儿练习上马和下午,天黑之前,务必学会,否则,哼——!”   “练,我练还不行吗?”顾邵再不敢跟系统纠缠,颤巍巍地开始往马背上爬,结果那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刚才看着还乖乖巧巧的,等到顾邵准备上马的时候,它却忽然发了脾气。前脚一蹬,就将顾邵摔了下去。   “嘶!”顾邵栽了一个跟头,手心都红了一片,“褪皮了。”   从马背上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想而知有多疼。   系统在旁边说得风凉话:“离肠子还远得很。”   “感情疼的不是你。”顾邵吹着手心,委屈地眼眶都有些红。   他是个吃不得苦受不得罪的人,没个少爷命,偏偏养着一身的少爷病。也不怪他娇气,实在是顾大河跟陈金莲护犊子护得紧,顾邵从小到大也没受过罪。他疼得狠了,矫情了好一会儿,这才怕怕地重新上前,准备再上一次。   这回终于上了马,可是还没等他开始炫耀,那马又不知发了什么疯,颠了一下就将顾邵从马背上颠了下来。   顾邵都摔懵了。   他本就是个怕疼的,如今疼了两次,顾邵再没有一开始的兴奋,顿时不干了:“我不练了!”   这马太吓人了。   系统声音一凉:“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   系统慢慢放出滋滋的电流声:“嗯?”   这声音,听得顾邵尾椎骨发麻,他苦着脸,拍了拍身子复又向前,认命踩上了马蹬。踩上去的时候,腿都是抖的,害怕得眼睛都挣不开。   系统是让他学骑马,不是看他丢人来着,遂冷冷道:“睁眼!握紧缰绳,腿蹬直了!”   顾邵:“……”   哇!他太惨了!   顾邵这边过得凄凄惨惨。尚书府里头,郑远安也是才到了府里。原想着过去给母亲请个安,同她说两句话,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他兄长。   郑尚书见弟弟仿佛是从外头回来的,便猜道:“这是去看顾邵了?”   郑远安嗯了一声:“那小子一个人在外头住,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我不放心,便常过去看看。”   郑尚书了然一笑,不过想到今日之事,又多问了一句:“那你今日过去,顾邵可曾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我几次问他在翰林院里头如何,他都是一副乐呵至极的样子,仿佛看谁都待见。这蠢小子是个心大的,寻常事也不会放在心上。”   郑尚书挑了挑眉:“那还真是个心大的了。”   “怎么?”郑远安看了他兄长的脸色,顿时觉得不妥,追问道,“可是那小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得罪了谁?要紧么?”   郑尚书挥了挥手,示意弟弟莫急,一面引着他往前走。郑远安也忘记给母亲请安了,被兄长引着向前,只听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翰林院里头上峰下属之间的一些明争暗斗罢了。你这学生为人机灵,又运道超然,寻常人与他对上,都是自己吃亏得多。”   只他这样说,郑远安还是不放心,仍旧追问具体发生了何事。   郑尚书见他实在担心,方才将今儿的事徐徐道来。   说到底,都是一些小把戏罢了,好在被顾邵机灵,不仅没有丢了面子,还在翰林院几个大人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脸。这翰林院里头,素来都无趣得很,郑尚书本来也不大爱打听翰林院里头的事情,只因今年特殊一些,才特意叫人盯着点儿。   这些日子无事,郑尚书今日便没有问了,谁想散值之前,被他叮嘱的那人却特意跑了过来,同他说了顾邵的事。   郑远安听了半晌,气得不能自已:“这蠢小子,我今儿问他在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还瞒着我呢!混账的东西,翅膀硬了不是?”   “你也别生气,他也是不想叫你担心。”   “生了事,我如何能不担心?”郑远安气得不顾仪态跺了一下脚。   郑尚书看得好笑,复又安慰道:“你着急什么,那鲁齐林被下了一回面子,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拿顾邵什么妖了。且今儿看翰林院那位王大人,也是个不偏不倚的,我听闻顾邵还与相识不是?”   郑远安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他这运气着实不错,考个乡试都能得王翰林赠笔。你且信我一句话,有这份赏识在,只要顾邵自个儿不出什么错,早晚都会出头的。”郑尚书说得笃定。   郑远安将信将疑,一时又问:“那什么鲁齐林,究竟是谁?”   郑尚书摆了摆手:“虾兵蟹将,蹦跶不了多久。”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郑远安却还是没有放心。那毕竟是他学生,他学生头一回入官场,这才没多久便被人欺负了,叫郑远安如何能不生气?   他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两个御史旧友,直接将那姓鲁的弄下去算了。   不过,不等郑远安真找了人来,翰林院那边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在新科进士里头掀起一阵波澜的事儿。   事情依旧得从顾邵身上说起。   却说那鲁齐林被顾邵下了面子之后,一直到散值回家都不大痛快,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一直翻来覆去,就是不能好眠。   鲁夫人被丈夫这模样弄得心火直往上冒:“你做什么呢,赶紧睡觉!”   鲁齐林想到今日之事,只觉得一张老脸都丢尽了,又恨又怒,哪儿还睡得着:“妹夫上回果真说得不错,那顾邵,委实是个腹内藏奸的。”   “他怎么了?”   “他……!”鲁齐林欲言又止,最后斟酌了一下,尽力保住自己的面子,“他故作懵懂,实则处处争锋,倒让我在王大人跟前丢了好大一份脸,真是,阴险小人!”   鲁夫人见他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门道出来,翻身裹紧了被子,心烦道:“他想要争锋你让他争不就是了?这种心比天高的人,往往命比纸薄,让他亲自去做个大事,看他能做出什么门道出来?对付这种初入官场的人还不容易?也由得你郁闷到现在?”   鲁齐林一听妻子的话,渐渐琢磨出味道来了:“那你说,我该让他做什么?”   “做怎么我怎么知道?你到底睡不睡?”鲁夫人怒了。   鲁齐林再不敢说话,只是眼睛还睁得亮亮的,显然是正在想着点子呢。   鲁齐林想了两日,恰好老天就这般善待他,没等他烦恼多久,便将借口送到了他眼前。鲁齐林想到这件事,立即捶了一下拳头。   这可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这日一早,顾邵便被鲁齐林叫过去,且破天荒地被委以重任。   回去坐好之后,顾邵还觉得糊涂来着,草拟文稿,这事他没做过啊,要怎么弄? 第98章 暗中发力   大齐每年都有雩祀,雩祀由皇帝亲自主持,可想其隆重盛大。如今鲁齐林让顾邵负责的,便是写这祈雨的文稿。当然,不是给皇上些,而是给有司里头的礼官写的文稿。   至于皇上的稿子,鲁齐林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交给顾邵,万一弄出了错,连带他可都是逃不掉的。   顾邵回去之后,便坐在那儿发愣。   韩子朗本也没什么事情做,见他在那儿愣神,便悄悄地走了过去:“刚刚鲁大人叫你过去干什么呢?”   顾邵从发呆中缓了过来,道:“让我写祈雨的祭文呢。”   韩子朗眼睛一亮,忽然激动起来:“圣上念的祭文?”   “想什么呢?”顾邵抱着胳膊往椅子上一倒,“圣上念的祭文,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写。”   韩子朗见顾邵这样说,稍微失望了一下,既然不是给圣上写的,那也不算什么顶顶要紧的事情了。他靠了过来:“顾兄做什么非得妄自菲薄呢?你可是状元,大齐上上下下,有几个能有状元之才?这圣上念得祭文,怎么就轮不到你来写了,没准儿日后圣上下的圣旨,都由顾兄亲自草拟呢。”   顾邵被他说乐了,只好笑得回了一句:“那就接你吉言啊。”   “好说好说。”韩子朗得意地抬了抬头。   他正想再说些有的没的,忽然看到顾邵眉宇之间似有愁色,当即问道:“难不成顾兄还有别的烦心事?”   “哪有别的,不就这个了。”说起这事顾邵就心乱,“我还没写过祭文呢,更不知道该怎么写。贸然得了这么个差事,有些不知道从何写起。”   韩子朗一愣。   倒也是如此。方才骤然听到这个差事的时候,韩子朗本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在翰林院待了好几年了,要说写那些文稿,那也写了不少,虽然写得不算出彩,但也中规中矩,拿出去不至于丢了翰林院的面子。他这是有了经验,所以觉得事情不算大事,可是顾兄却是实打实的头一回。想想看,若是自己初入翰林院不久便被委派了这么一个担子,只怕自己也不好受。都还没上道呢,这一来,就是正儿八经的雩祀祭文。   韩子朗忽然正经了起来,叮嘱道:“不论如何,顾兄你可都得好好地写,这雩祀不光是朝中百官,连圣上亦是万分在意,这等大事,可容不得有半点差错啊。”   顾邵叹息了一声,愁眉苦脸地托着下巴:“我哪里不知道呢。”   “那你,好自为之吧。”韩子朗拍了拍他的肩膀,爱莫能助地走开了。   顾邵继续在那儿唉声叹气。他原本还觉得,鲁齐林不喜欢他也挺好,不喜欢他,也就不会想要看见他出头,自然也不会指派他去做什么能出头的事儿。   不做大事,他也就能理直气壮地混下去,还能堵住系统跟郑先生的嘴。   可他万没想到,这鲁齐林竟然铤而走险搞了一出大的,真是烦!顾邵心烦意乱,一个没注意,竟然把书上的一页给生生撕了下来。   待顾邵发现之后,那一页已经被撕得彻底不成样子了。他惊得下巴差点都掉下来了,这可是孤本啊!   完了……   顾邵心虚地瞄了周围一眼,发现并没有人注意他。还好还好,顾邵悄悄将那一页揣进了袖子里,若无其事地将书合上。   只要他速度够快,别人就不会察觉,顾邵轻笑了一声。   系统默默地盯着,对于顾邵的行为表示了唾弃。只是它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一本书罢了,再它这儿也算不得什么。晚上回去让宿主再抄十本好了,一本还回去,剩下的九本,便是惩罚。谁让他知错不改,想的反而是遮掩,不教训教训,下回定还会犯!   散了值之后,顾邵仍旧在想那祭文的事情。   晚上苦哈哈地抄完之后,他还找系统要了一篇文集,里头全都是祭文,古往今来名人写的,都在上头了。顾邵看完了一篇,便要拍案叫绝一次,最后文集还没看多少,反倒是把手都给拍红了。   他觉得自己写得未必能有这样出众,遂老实道:“我瞧着祭文也不难写,要不,我就随便写写得了,反正也不是圣上念的。”   随便写写,顾邵还是可以的。他毕竟是状元,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哪怕写得没有这样精致,可也不会太差劲啊。   系统嗤了一声:“这可是你做官之后头一回露脸的机会!”   “我也知道啊,可是……”顾邵说不出来到底心里是什么感觉,“这鲁齐林不是明摆着坑我的吗?要是我好不容易写好了一篇,最后被他据为己有了怎么办?”   “都还没开始写呢,操那份心做什么。”   顾邵咕哝着:“要是到时候出了岔子就怨你。”   咕哝是咕哝,可是如系统所说,这可是做官之后头一次露面,其实顾邵心里也想好好出一出风头的,毕竟,谁不想要出风头呢不是?   这一晚,顾邵除了练马,便是仔仔细细地研读这些祭文了。   说起骑马,顾邵如今也算是入了门了,起码上马下马已是十分熟练,系统看来算是合格,不过在顾邵看来,他的技术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   只是也仅限如此而已,顾邵也不过回上个马和下个马,然而在马上待着不动,假装挥着鞭子想象着自己骑马奔跑的潇洒场景。   这院子太小,容不得顾邵放肆。想要认认真真地学骑马,在这院子里是不大可能的,得去外头学。   这一晚,顾邵照例没怎么歇着。   顾邵悟性还是有的,看完了那一整套文集之后,顾邵便有了些感悟,第二日晚上回去便提笔,文思泉涌地地写下了一篇。他自己很是得意,吹干了墨之后,还一个劲儿地跟系统炫耀着:“看!写完了!”   成文之快,叫顾邵忍不住给自己喝一声彩。他果然不愧是状元郎!周身的才气都遮不住。   系统扫了一眼他写的东西,随即打破了顾邵的迷之自信:“重写。”   只两个字,却让顾邵瞬间没了炫耀的兴趣:“为何要重写,这不挺好的吗?”   “狗屁的好!”系统见不得这玩意儿,觉得伤眼睛,“毫无感情的东西,如同白水一般,无觉无味。不过以你的本事,大概也就只能写出这么个东西了。”   顾邵不服气,他觉得他自己写的挺好。系统这个小垃圾,分明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   呵,挑是吧,那他还就偏偏跟它对上了,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垃圾能挑剔到什么份上?顾邵提笔,苦思冥想之后又写出了一份。   无意外地,又被系统被驳回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顾邵总算是如愿以偿的认识到系统是有多挑剔。不论他写的有多好,系统总是能挑出错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对他加以讽刺。   “词藻平淡,简直就是跟你这个人一样,毫无出彩的地方。”   “气势太弱,缺了些磅礴之气,你写出来是要读给文武百官听的,不是你自己听得,还是你就只配听这些靡靡之音?废物!”   “前后押韵啊,还要我再说多少遍,记性呢!”   ……   短短几日的功夫,顾邵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会试前的那几日。他在系统的折磨下,日渐消瘦。   连前来探望的郑远安也发现了顾邵的憔悴。不过郑远安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后,不仅没有心疼顾邵,反而觉得他不够用心。要郑远安说,这回顾邵非但要写得好,还得写得前所未有的好。唯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狠狠地打脸。   即便顾邵不说,郑远安也能猜得到,那个姓鲁的如今是个什么心态。   事实上也确如郑远安若料,鲁齐林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得意。   顾邵的憔悴是肉眼可见的。只是憔悴了这么多日,却还是没能教出来一片像样的文章来,可见这人是不中用了。鲁齐林本来还以为顾邵说不定有些斤两呢,却不曾想这人如此的不堪一击。到如今,他反而放心了,遂看到人,便往外头说了几句。   鲁齐林自然不会说顾邵不好。   只说他瞧着顾邵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是个极有才学的,便将如今这差事交给他。不想顾邵却是个心思重的,碰上事儿之后忧思过度,这两日竟然还瘦了许多。他担心伤了顾邵的面子,便没有多催促,只私下里又写了一份,免得到时候没个稿子,大伙脸上都不好看。   本来以为状元之才,这等祭文都不算什么,却不曾想,唉……   他话里的遗憾并不难听出,只是遗憾到底是真是假,便自由心证了。不过,这事到底是件稀罕事儿。没过多久,关于鲁大人被顾状元打脸的事,便更换成了顾状元忧思过度瘦了好几斤的传闻。有好事的,散值的路上还特意盯着顾邵多看了好几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瘦了。   结果好像是真瘦了。   倘若这话被顾邵听到,定要狠狠地呸他们一脸。他不仅要被系统折磨,还要被那匹马折磨,见天儿地摔摔打打,身上都青了好多快,梦里都是骑马和写祭文,能不瘦吗?眼瞧着马上就要交给鲁齐林了,可系统那边却还没有松口,顾邵都愁死了。   越愁,便越是一副倒霉相。   众人看在眼里,便有些相信了鲁齐林的话了,看来这顾状元确实是遇到了难事,又或者是经不得事,一个小小的祭文,便将他吓成这副模样。这般战战兢兢,能成什么大事呢?他们明面上不好说什么,私底下却议论纷纷。   “原以为连圣上都称赞的状元郎是个厉害的,却不想,只是个纸上厉害的。”   午饭的点儿,众人聚在一块儿,说着说着话头便又歪到顾邵身上呢。顶着个状元郎的名头,不说他说谁?   周伯琦也在里头,说话的这人也是世家出声,与他关系还行。见周伯琦自顾自地吃着饭,那人又道:“哎周兄,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什么?”   “自然是好奇,那状元郎是不是真的一篇都写不出来。”   周伯琦嘴角抿得紧紧的,好半天才道:“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他说是会写,一早就写出来了,还要等到现在?如今还没写出来,多半是憋不出来了。”   周伯琦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打过了几次交道,周伯琦大抵也知道顾邵是什么人?说白了,就是个不同寻常的,总能出人意料。他固然不喜欢顾邵,也不愿意看到顾邵踩着他出风头,只是周伯琦也不得不承认,这人不仅有两分运道,还有几分才气。   一篇都写不出来,那是不大可能的。周伯琦捧着碗抿了一口汤,心想着,大概是写得不够好,还不想拿出来吧?这人看着全无计较,没想到私底下表示心这么重。   这一旁子人议论得多了,兼之正主也不在跟前,便渐渐没了顾忌,连不想听到的人,也都听到了。   吴澈听着觉得甚是心烦,不想再听下去,直接端着食盒离开了。他只盼着顾邵写快点,好赶紧给这些人一个教训瞧瞧。   然吴澈的期盼到底是落空了。   直到雩祀的前两日,鲁齐林当着王翰林的面过来催顾邵的时候,顾邵才终于递上了一份文稿。   这是他努力了这么长时间,头一次得到了系统认同的祭文。   不管系统究竟是不是真心认同,反正顾邵是不愿意再改了。他已经筋疲力尽,再没办法再琢磨了。   对于翰林院这些日子里的流言,顾邵也有所耳闻,这些话,想想也知道源头究竟是谁。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对鲁齐林的厌恶也更添了一层。   当着众人的面,顾邵直接略过鲁齐林,将祭文递给王翰林。   鲁齐林伸出来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   顾邵冷哼了一声,理都没理他。   众人都瞪直了眼睛。这顾状元,脾气有些直啊。   王翰林笑了一声,低头看了这祭文几眼,只一眼,便有些诧异地看了顾邵一眼。   顾邵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也没发现王翰林的打量,他正在跟鲁齐林较劲儿呢。鲁齐林被顾邵直接冷在了原地,好半天才收回了手,他站在顾邵跟前,嘴下的肉都忍得有些颤。   末了,鲁齐林转向王翰林,压着怒火:“王大人,可否给我看一眼?”   顾邵毕竟是他带的人。   王翰林却直接将祭文收了起来,转身回他:“不必了,我瞧着还不错,也不用改。”   鲁齐林微愣。   还不错?憋了这么多天憋出来的东西,能不错到哪里去?只是王翰林没有说,鲁齐林也不得而知了。   不光鲁齐林,外头的人哪个不好奇上头写了什么?只是好奇归好奇,却没一个人敢扒着王翰林的袖子看。   都是要脸的。   王翰林也没有多话,接了祭文之后,便转身离开,顾邵对着鲁齐林冷眼笑了一下,亦是走得干脆,独留鲁齐林在原地,这火气是咽也不是,发也不是。   气死个人。   如是日子一晃,便到了雩祀当日。   礼官照例取出祭文,上去高声吟诵。只是他越往下念,两边的人表情越是微妙。   上首的皇上也是愣了一下,是他的错觉吗?这稿子,怎么听着格外不一样呢? 第99章 钦点差事   礼官丝毫没有注意到底下人的表情,他兀自读着自己的稿子,且越念,越投入其中。   没办法,这篇祭文写得太叫人唏嘘了。开篇就与众不同,说得不是些官话,而是前朝京外三百里之外的一户农家。   他虽当官这么多年,做的却都是京官,没见过什么民生疾苦,这是头一次,他知道外头的百姓都过得什么日子。   几块薄地,靠天吃饭,一家人都是实打实的善人,见到乞丐,哪怕兜里再穷也会给一捧粮。无关仁义,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良心。就是这样的好人,却还是过得再苦不过了,收成好与不好,过得好与不好,全都看年景。   顶得过的时候方且留着一条命,顶不过的时候一家老小也没几个能活。累死累活一辈子,临到头最大的指望,不过就是吃几顿饱饭罢了。这世道,苦命人再善良也无济于事;富贵的作尽了恶也照样能耀武扬威。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祭文写得太真切了,叫人仿佛置身其中,眼睁睁看着那收成不好的一家农户苦苦挣扎,最后无奈挣不过天,全都饿死在了雪地里。   太可怜了!也太无力了。   念完之后,礼官擦了擦眼泪,觉得接下来要是再这样写的话,他怕是先顶不住了。   底下的人也都唏嘘不已,尤其是那礼官读得又沉浸其中,越发得凄惨,在座但凡有点恻隐之心的,都不由得替那户农家感到悲哀。   正待听着,却听那礼官话锋一转,说到了今朝历代皇帝授田,劝课农桑一事。不同于前一段故事,这一段写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有如擂鼓一般,抑扬顿挫,叫众人顿时一解胸中郁郁之气,瞬间痛快了起来。   礼官还在朗诵,越读越顺,越读越有气势。歌颂完了大齐历任皇帝,转而又开始歌颂当今圣上。   上首的皇上突然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   这段颂文写得更为巧妙,通篇都是赞美,却听不出一点谄媚,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听得皇上心情顿时就明媚了起来,眉眼带笑,止都止不住。   皇上还待多听几句,那礼官忽然又收住了满嘴的马屁,转而收尾,开始正正经经地求雨。   “民之艰莫过于农桑事,仰赖天时,得以足衣时,得以享安乐。今承皇恩,民得田亩,恰逢春仲,得雨而成。此乃圣上之所愿,亦及官吏之所祈,百姓之所幸。仰祈灵施,莫敢忘恩。”   祭文到此为止,再没有煽情,只是照例求雨罢了,但因着前头铺垫太好,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礼官读完之后砸了咂嘴,也觉得不大满足,他还没念够了,要是再来几大段也不是不行。他还是头一次读到这么对胃口的祭文呢,比他前两年读的那些乏味的祭文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也不知道这祭文究竟是谁写的,不仅用心,还十分有才。   尤其是前头那几段,写得委实感人。   直到礼官下去之后,众人都还没有从其中回神。   那礼官下去的时候本还脚步轻松,却不想刚归了位子,便被上峰叫到了旁边。   看着上峰隐有不悦的眼神,礼官尚有几分疑虑:“莫不是我方才读得不好?”   “哪里是不好?”他上峰说着,脸色更添了几分凝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错就错在你读得太好了!你说你出这个头做什么?你读那么好做什么?”   一篇祭文稿罢了,偏偏让他读得千回百转,就算写得好,也没必要读得这么投入吧。   礼官当即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天地明鉴,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是那祭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让人读着读着便渐渐忘我,简直奇了怪了。”   说着,他又有了些担心:“难道这也有碍?”   上峰翻了个白眼,示意往上看。   上首那边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礼官按着他说得往上瞧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有把自己给吓死。皇上的脸色,怎么比他上峰还要差!   糟了,莫不是他方才读得不好,还是他中途失态,惹得皇上生气了?他会不会被降职?会不会被罚俸?礼官越想越觉得惶惶不安,最后连往上看的勇气都没了,生怕自己一时间软了腿脚。   上首,皇上一身素衣,面色沉重地坐在位子上。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终究是不大满意。他不满意的,不是礼官读的那份,而是他自己的那份。   不为别的,单单是因为礼官那份实在太出众了些,所以皇上便觉得自己的这份实在拿不出手。他是皇上,皇上怎么能被一个礼官给压下去了呢?一个礼官,可想而知给他些稿子的人身份也不见得有多高,而能给他些祭文的,必定是有品级有才学之人。   偏偏后者输了。皇上觉得没面子,更对自己的祭文稿产生了深深地嫌弃,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读这种平平无奇的祭文。   皇上捉摸着觉得不行,不能丢这个面子,遂赶紧让人叫来了大皇子。对于大皇子,皇上还是看重的,这不,出了事情之后皇上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大皇子。   大皇子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待看到皇上一脸慈祥,更是万分不解。   皇上朝着大皇子招了招手:“明德啊,朕听说,你最近这些日子在吏部干得不错啊。”   大皇子听此,才明白不是坏事,脸上也多了笑意:“儿臣只是谨记父皇教诲,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好罢了。”   “不错不错,有你当表率,想必你的几个皇弟也能替朕分忧解难。”皇上笑了好几声,随后拉过了大皇子,郑重其事地交代道:“叫你过来,是为了雩祀的事。朕昨日夜里批奏折批得晚了,身子有些不大舒服,不好前去求雨,怕出了差错惹恼了诸神,反而不美。你们弟兄几个,就数你最懂事,又听话,待会儿求雨,索性就由你待朕前去好了。”   由他?大皇子屏息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赶忙拒绝:“这如何能行,雩祀需得是父皇您亲自主持,儿臣……”   大皇子说了一句,嗓子渐渐有些干涩。   若是可以,他亦是愿意的。   皇上却没当做一回事:“年年都是朕主持,今年由你代为主持也不算什么。况且,你可是朕的大皇子,身份尊贵,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说罢,皇上直接将祭文塞到大皇子手里,又亲自推了大皇子上前,不由分说,“且去吧,切莫耽误了时辰。”   大皇子看着手里的祭文,有震惊,有迟疑,有喜悦……但是最终,他还是听了父皇的话,主动前去了。   走向祭台的那一刻,大皇子还回头看了一眼。皇上站在原地,看到他看过来的时候,还颇为好心地挥了挥手。   去吧。   大皇子的目光从他父皇身上移开,又扫了周围一眼,果不其然。发现他代父皇站到祭台的那一刻,他的几个皇弟们,面色都不是很好看。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父皇果真还是最看重他的,大皇子微微一笑,安心踏上去。   见状,皇上也松了一口气。好了,丢得总算不是他的脸了。   眼瞧着大皇子开始念祭文了,皇上终于开始放空一切。他在想,方才那篇到底是谁写的,这么出人意料,不同寻常,他真想见一见那个着笔之人。   等雩祀之后他就赶紧去问问。   上首,被赋予重任的大皇子如今已经念完了祭文,他不知道父皇的真实想法,只觉得自己是被父皇信任了,所以自始至终都自信满满,铿锵有力。   不过没几个人在乎罢了。千篇一律的好文章,写得再好,也如同白开水一般,叫人觉得乏味。也是为了给大皇子面子,所以他们才强撑着精神听了下去。等到他终于念完了,众人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总算是结束了。   大皇子迎着众人的目光,只看向一处。   皇上还在发愣,出神间,旁边的大太监忽然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啊?”皇上诧异地盯了他一眼。   大太监指了指祭台上:“大皇子在看着您呢。”   看了好一会儿,无奈皇上却一直没有给反应,他都觉得大皇子有些可怜了。   皇上“哦”了一声,抬头看了大皇子一眼,冲着他欣慰一笑,以示鼓励。   大皇子失落了这么久,总算因为这一眼神找到了些欣喜。不论如何,今日最得父皇心的,还是他——于方才,想来是父皇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适,这才没有注意到他,大皇子理所当然地想着。   这一出父子神情,落到余下几个皇子眼中,却又是一出大戏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不好发作,只能眼看着祭台上的那个人继续风光得意。   大皇子也确实挺得意的,皇家兄弟几个,只他一人得此殊荣,他如何能不得意?   雩祀结束之后,众人随皇上摆驾回城。途中,皇上独自坐在轿子里,尚且想了许久,最后仍旧是想不出来,便让人将王翰林给叫了过来。   王翰林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掀起了帘子,等候多时了。见状,王翰林赶紧请罪。   皇上不在乎地摆手:“哪里来那么多的礼数,只是让你过来问个话的。”   王翰林静闻其详。   皇上一脸你一定什么都知道的神色,问道:“今儿礼官念的那篇祭文,到底是谁写的,肯定是你们翰林院的人吧?”   王翰林没有否认。   皇上激动了,看,他果然没有猜错,他就知道!   “是谁?”   王翰林正想要回答,却被皇上按了下来:“等等,朕先来猜猜。”皇上觉得以自己的英明神武肯定是能猜出来的,“莫不是爱卿写的?”   王翰林摇了摇头:“翰林院诸事繁多,微臣腾不开手写这些。”   皇上一想也是,不说事情多不多,单单一个礼官的稿子,是绝对请不动王翰林的。也是他想得理所当然了,觉得这稿子只有王翰林才能写得出来,毕竟,前头那一段很符合他忧国忧民的性子不是?   “那,是沈宗仪写的?”   王翰林依旧摇头:“沈大人也这阵子也忙。”   不是王翰林,也不是沈宗仪,翰林院还有谁能写得出来。这文章,瞧着老练得很,收放自如,委实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啊。皇上越发好奇了,还定要猜出来才行。他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瞥见王翰林面上隐隐的笑意,顿时福至心灵:“莫不是……莫不是朕的状元郎?”   王翰林这回没有摇头了。   皇上抚掌:“果然如此!”   他一时想着自己终于猜对了,一时又想着自己果然慧眼识金,选出了这么好的状元郎。皇上觉得这个状元郎可真是选对了,又问道:“状元郎在翰林院那边一切可都还好?”   “挺好的,为人机灵,也肯上进。这回的祭文,是他想了十来日的功夫才想出来的。”   “聪慧还愿意吃苦,甚好!”皇上一高兴,当即笑眯眯地吩咐道,“他既然也做了修撰,往后便由他给朕讲经史好了。”   王翰林闻言,也没有反驳什么。   皇上自觉又做了一件正确的事,龙心大悦。放下帘子后,靠在车辇上甚至还哼起了小调。   他就喜欢聪明的人!   隔着帘子,王翰林也听到了里头的动静,知道皇上心情高兴,王翰林亦会心一笑。那孩子,总算是聪明了一回,也抓住了这次机会。   众人回朝后,关系那祭文稿出自谁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听到的人里头,羡慕有之,佩服有之,酸嫉亦有之。鲁齐林便是那个能酸得挤出水来的一个。   只可惜,屋子里并没有愿意搭理他罢了,如今大伙儿都围在顾邵前头,一个个羡慕着呢。那毕竟是给圣上讲经史,虽然他们修撰也有这个职责,但其实圣上是不怎么爱听经史的,听了两次之后,便不让他们讲了。所以,顾邵如今可是他们修撰里头的第一人!   韩子朗与有荣焉:“顾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回头你得请客!”   “好说好说,回头一定请。”顾邵满口答应。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要去那个地方,要喝什么酒水,都已经商议起来了。顾邵美滋滋地坐在那儿,什么都好说,什么都答应。   系统看他那傻样,觉得应该给他涨点教训。现在答应得有多快,以后后悔得就有多厉害,估摸着宿主还以为,修撰的月俸有多高呢。   顾邵这边其乐融融,鲁齐林那边却越想越生气。   毕竟他是为了给顾邵一个教训,而不是想看到顾邵出头。如今这个局面,鲁齐林焉能不气?早知道当初他就不应该为了摆顾邵一道,当着众人的面要了那祭文出来,若是私下要,这里头还能运作一二。   悔之晚矣!   鲁齐林心里恨得厉害,看见他们闹哄哄的,更加添了几分郁气,不由得冷哼道:“往前也不是没有给圣上讲经史的,却是没一个留了下来,得意什么呢,没准也是个一日游的差事。”   顾邵反唇相讥:“即便如此,那也是圣上钦点的。不过说来,我能有如今的造化,还得多亏了鲁大人的栽培呢。”   “你——”鲁齐林指着顾邵,半晌甩了袖子,气咻咻地走掉了。   什么德行,顾邵心下不悦。   这人越是说他不行,他还就越要将这事给做好了。 第100章 顾邵讲经   傍晚散值之后,顾邵脚步轻便地踏出了翰林院。   一脚迈出去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顾邵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识周伯琦等人。至于周伯琦他们后头那个,顾邵瞧着仿佛是吴澈。顾邵掐指一算,自己已经有好几日没见着吴澈了,便停了下来准备等他。   周伯琦跟他旁边的人也见到了顾邵立在那儿,似乎还在回头看着他们。与周伯琦最近亲的也是个庶吉士,二甲出身,乃是陶家小公子。   看到了顾邵,陶二便轻轻撞了一下周伯琦的胳膊:“伯琦你瞧,那顾邵是不是在那儿等着咱们呢?”   “他没事等着咱们做什么?”边上有个人说着便笑了,“如今他可是大出风头了,莫不是来耀武扬威的?”   他们这些京城出身的进士,向来看不惯江南那边的,对于顾邵这个刚进了翰林院便能得圣上青眼的人,更是不满到了骨子里。   陶二道:“怎么不可能,说不定是来跟咱们示弱的?”   “他如今,可是风光得很呢。”又有人反驳。   “未必是真风光呢。我听说修撰那边的鲁大人对他十分地不喜,这次说是给他出头,实则一开始只是想要看他吃瘪罢了。他一个人在那儿,说是寸步难行也不为过。如今虽然得了个讲经的差事,可咱们圣上却是不大喜欢经书的,谁知道这差事能留多久呢。”   “他如今知道了好歹,便不会再跟咱们僵下去了,都是同僚,他自然是想要缓和一下关系。”   陶二他们排斥顾邵,便一直觉得顾邵也对他们势同水火,如今见顾邵与愿意停下来等他们,可不就兴奋起来了,一兴奋便琢磨了许多有的没的:“肯定是这样的!知道了好歹,必定是过来跟咱们讲和的。对于伯琦,他待会儿若是真示弱了,你要怎么办啊?”   周伯琦也没有出声,只是多看了顾邵几眼。而他看过去的时候,顾邵的的确确是在朝着这边看的,周伯琦眯起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是什么想法。   顾邵他,真的会示弱?周伯琦不确定。   他们在那边叽叽喳喳,还一个劲儿地盯着顾邵这边,顾邵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看不见。对于这些总在背后说他小话的人,顾邵也不见得喜欢;还有那周伯琦,奇奇怪怪的,顾邵更是琢磨不透。   一时间几个人走近,等到了顾邵跟前的时候,竟然停了下来。   找茬的?顾邵抿了抿嘴,有点想叫他们赶紧让开,别拦着他等吴澈。可直接让他们走的话,会不会不大好?顾邵陷入了深思。   周伯琦看着“欲言又止”的顾邵,心中了然:“不必如此。”   “嗯?”顾邵拧着眉头,觉得这人越发奇怪了,“不必什么?”   “你我之间,是定要分出个高下的。胜负未分,不必求和。”周伯琦说完,便领着人走开了。   顾邵留在原地,歪着头对着他们看了好几眼。那周伯琦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却是走得干脆,后面几个不知姓名的,反而回头看了他好几眼,且脸上都带着一股看笑话一般的揶揄。   “笑什么笑?莫不是有病吧。”顾邵也被他们看得有点生气了。   “这是说谁呢?”吴澈从后头走过来,看到顾邵脸上挂相,觉得有些好笑。   顾邵气鼓鼓地道:“方才那些人路过,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懂,后来离开的时候,瞧着也是怪模怪样的,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吴澈索性道:“既不知道,那便不要想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去找个地方吃晚饭。”   吴澈今儿不想太早回去,他听说顾邵这回出了大风头,正想找他好好问问这件事呢。顾邵呢,也正想找个人好好吹嘘一下,两个人一拍即合,这就说定了。   如今还早,两个人寻了个酒楼,点了几个菜,吃吃喝喝完了,天色还没有暗。   吴澈先送顾邵回了冬青巷,才坐着马车回去了。   顾邵在酒楼的时候吃了不少酒,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红红的,烧得他脑子都有些晕乎乎的。等从巷口回去的时候,却见他家门口站了一个人。   顾邵一惊,酒气顿时散了不少,他往前又走了几步,才发现是个熟人。不是别个,正是郑先生跟前的小书童。   “咦?你怎得过来了,郑先生呢?”   小书童本来站在门边,听到声音立马转过头来,见是顾邵,喜道:“顾大人可算是回来了。我家先生之前来了一趟,见门是关的,便先离开了。”   “先生竟然来了?”顾邵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实在不该。他方才在酒楼里头耽误得实在太久了,结果竟然叫先生被关在了门外。   早知道,他就不该贪嘴又加点了那最后一道菜的!   小童点点头:“今儿大老爷回来之后,不知道跟先生说了什么,结果先生出来的时候,便一脸喜气,说是过来看看顾大人。结果,大人您不在,先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便留我在这儿,让我将东西交给大人。”   说着,小童将手里的食盒递给顾邵。   顾邵接过之后只感觉沉甸甸的,略有些好奇:“什么呀?”   “是府里厨娘新熏的肉干,还有些酱肉。先生特意吩咐厨娘备着些,留着给大人带回去慢慢吃。”   顾邵听他说起了肉干,脑中忽然想起来,去年年底的时候他跟着晋安先生在城外吃苦,当时回了一趟尚书府,便带了不少肉干过去。那时候顾邵还以为是胡老夫人给的呢,如今看来,只怕也是先生吩咐的。   顾邵摩挲着食盒,心中喟叹:   先生待他可真好!   转向小童的时候,顾邵仍旧有几分感动,哽咽了一下:“让先生费心了,等翰林院这边放了假,我必定亲自去看望先生。”   “顾大人,其实您不用去的……”小童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跟顾大人怎么说。   顾邵一愣:“怎么了?”   “其实,我们先生明日就要回金坛县了。”   “什么?”顾邵大惊,“怎么这么突然,先生之前也没跟我说啊。”   这个嘛,小童知道得也不是那么清楚,只知道先生这回过去,是准备将金坛县那边辞官的事情都结清楚,等下次回来的时候,便能安安心心地留在京城了。这事儿是先生早就定好了的,只是决定什么时候出发不过是这两日的事情。   今儿他们先生得了好消息,本来是高高兴兴地来了冬青巷,一则是要跟顾大人说这件事,二则,应该也是因为心中实在欢喜骄傲。结果等了半日,都不见顾大人回来。小童想着当时自家先生泛黑的脸,便打了一个冷颤。   再一想到先生骂顾大人的话,小童更是觉得没法儿再看顾大人,只道:“反正先生这回回去是为了辞官的,要不了多久便能回来,顾大人且放心吧。”   顾邵还是觉得心里受伤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先生竟然都不告诉他。他还是先生最疼爱的学生吗?   小童说完之后,想到郑远安走时的交代,想着不说不行了,遂眼睛一闭:“顾大人,我们家先生临走之前还让我交代两句话来着。”   顾邵见他的表情奇怪,多看了两眼:“你说。”   小童面色难色,半晌,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想着郑先生当初交代的语气,模仿着道:“先生说了,他离开之后,顾大人最好是老老实实,切莫惹是生非,切莫跟着嘉树少爷几个玩闹,在外头招惹来一堆麻烦事。若是敢出了什么差错,等他回来的时候,顾大人你就死定了!”   顾邵的笑意僵在脸上。这些话,甚是熟悉。   头一句出来之后,小童便彻底放开了:“先生还说了,这回您能出风头,那都是走了狗屎运,切莫因为一点风头就高兴得找不着北。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你那点本事还是别嘚瑟了,免得到时候自个儿难看,还丢了他的脸。”   顾邵:“……”   “还有,先生听闻顾大人如今被皇上瞧中了,要去御前讲经。先生吩咐了,让顾大人务必上心,不可松懈,若是让先生知道了,顾大人哪一日表现不佳被圣上赶了回去,那顾大人也不必等到先生回来再结果了,先自行了断吧,省得日后师徒见面了脸上都难看!”   顾邵露出苍白地笑:“还,还有吗?”   “最后一句,”小童捏着嗓子,咳嗽一声:“先生说了:别整什么幺蛾子,你的一举一动,他都找人看着呢。”   小童噼里啪啦地说完,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他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何先生总会对着顾大人破口大骂。原来说这些话,是这么令人身心愉悦的吗?   小童眼睛一弯,冲着顾邵甜甜一笑:“先生就交代这么多了,我的话也已经带到,这便得回去了,顾大人留步。”   小童说完,朝着顾邵行了退礼,赶紧转身跑开了。方才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有几分后怕的,所以离开的时候,小童也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生怕顾邵不让他走。   顾邵捧着食盒,背倚着门框,心塞到了极点。他不是先生最疼爱的学生,而是最嫌弃的那一个。   翰林院安排他给圣上讲经史的时间是两日后。   顾邵虽然惯常在翰林院混日子,可是他再混,也分得了轻重缓急。给皇上做事儿,万不可含糊。尤其是,旁边还有个总是唱衰的糟老头子。   说起这鲁齐林,顾邵如今是越发厌恶了。   这人就跟苍蝇似的,赶也赶不走。一开始顾邵还纳闷他为何只冲着自己耍手段,后来知道他跟那李侍郎的关系之后,顾邵反而不奇怪了。能跟李侍郎混在一块儿的,能有几个好货。   原本鲁齐林看他不舒服,必定是因为李侍郎,不过如今嘛,这里头俨然没有李侍郎的多少事儿了。他们已经从单方面地看不对眼,变成了双方的憎恶。   顾邵听着鲁齐林整日在那儿阴阳怪气,心中实在是烦躁至极。顾邵还在看经书,那边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又在唧唧歪歪地说个不停。顾邵换了一边儿坐,那人反而说得声音更大了些。   真是烦人!顾邵索性扯了一坨厕纸,当着那人的面塞到了耳朵里。   鲁齐林见状,冷笑了一声。对着鲁齐林的那个人也是尴尬至极,这两人打机锋,结果倒霉的却是他。鲁大人讽刺顾状元,结果却对着他喷,他桌子上已经喷湿了。   脸上也溅到了两滴,啧,嫌弃也不敢说出来,难受死了。   鲁齐林知道顾邵还能听得到,又道:“我倒要看看,那等登不上台面的人,便是得了机遇,又能嚣张到几时?”   顾邵翻书的动作一顿。   能嚣张到几时?能嚣张一辈子你信不信?个糟老头子!   哪怕是为了打这个蠢货的脸,顾邵也得下死劲儿去琢磨这些经书。再者他本来读得就不浅,从乡试到会试,哪一场不要用到?读得多了,做得题多了,顾邵就是不想熟悉也难。如今再看,便只当温故知新了。   第二日下午,顾邵终于再次进了宫。   给皇上讲经的地方在太极殿。顾邵过去的时候,门口的小太监没要通报便将他领过去了。进去的时候,皇上正坐在龙榻上一个人下着棋,余光瞥见顾邵过来的时候,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可等到顾邵手里真捧着经书的时候,笑得忽然没有那么开心了。   行礼过后,顾邵被允许坐在皇上旁边。   能跟圣上同坐两侧,这是何等的殊荣?顾邵既感叹于圣上的平易近人,心中也免不了有几分激动。手指摩挲着书,顾邵暗暗下定决心要讲好一点,遂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主动道:“皇上,能否开始了?”   本来还想先下一盘棋的皇上:“……那,你说吧。”   顾邵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书。毕竟熟门熟路了,顾邵这会儿正自信满满,开口说了两句之后,语调渐渐平稳,也渐渐流畅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说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却不想对面的圣上却兴致缺缺。   等到顾邵说完之后,圣上面上已经有些乏累了。   他心中一突,忽然想起了那鲁齐林日日在翰林院里说的话。该不会,往前那些讲经史的,真的没到一日便被圣上赶出去了吧?那他是不是也会被……顾邵打了一个激灵,瞬间吓得合上了书。   圣上猛然回神:“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顾邵讪讪地道:“圣上,臣已经说完了。”   “哦,说完了?”仍旧兴致缺缺。   顾邵琢磨着这可不行,他本来就跟鲁齐林不对付,倘若这回真的被他言中了,那往后还不得被他压在头上欺负。顾邵心一沉,斗胆问道:“臣观圣上似有倦意,想来是臣说得不好,不若臣再与皇上说些别的?”   皇上听罢,也生了两份兴趣,想着能从顾邵嘴里听出什么别的,便侧身问道:“还有什么?”   顾邵捉摸着圣上既然不大喜欢经书,便说些趣史罢了,想了想,道:“不若说一下这金匮之盟?”   皇上听着,只觉得淡淡,也没给什么反应。   顾邵皱了皱眉头,苦思冥想:“武帝泰山封禅?”   仍旧没什么大的反应。   顾邵眼睛一闭,嘴巴比脑子快了一步,破罐子破摔:“那徽宗与李师——”   顾邵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捂住嘴巴。   然而已经迟了,皇上听到了那几个字,一双眼睛仿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不复方才的困倦,他转过头,眸子锁住顾邵,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第101章 御赐砚台   顾邵没想到,圣上是这样的圣上;皇上亦没想到,状元郎会是如此的状元郎。   但是显然,两人都对此十分满意。   顾邵最不爱读那些正正经经的书,最喜欢读那些风流野史、朝野异闻。先前系统初到的时候,为了吸引他读书,便给了顾邵不少杂书,后来顾邵渐渐读出味道来,便再没丢掉。到如今,他最爱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了。   系统给他的那些杂书里头,顾邵曾经读过一本《李师师外传》,读来之后颇为感兴趣,为了琢磨李师师跟宋徽宗之间的野史,顾邵还又找系统要了别的,只可惜系统那边的藏货也没有多少,所以能给顾邵的不多。可即便如此,顾邵也还是看得心驰神往。   所以这回才会有这样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万没有想到,圣上竟然也对对此感兴趣。两人一拍即合,瞬间都兴致高昂了起来。为了不叫别人发现他们在谈论什么,皇上还特意挥退了殿内的太监,让他们都在门外头候着,美其名曰,切莫打扰他跟状元郎谈论经史事。   宫人不疑有他,立刻躬身退下了,临走之前,还有感叹了一句状元郎的受宠程度。   皇上听着动静,感觉他们都去了门外,这才压抑着声音催促道:“快说快说。”   这模样,叫顾邵看得又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当初他找系统催着要书看的自己。圣上在跟前,顾邵没敢多分神,略整理了一下,便赶紧跟圣上分享起了自己看的野史。   两个人,一个讲得恍若真事,一个听得如痴如醉。   直到将那外传说完之后,皇上还觉得意犹未尽呢:“还有么?”   顾邵想了想,又将那周大才子添了进去。没有周大才子的时候,不过是一出风花雪月的故事,有了周大才子,却又变成一出让人挠心挠肺的爱恨情仇了。顾邵又是个精通话本之人,本就擅长将这些,将原本平淡的故事,又添了许多枝枝叶叶,说得那叫一个感人。   不过皇上也不知是因为身份与那徽宗相似,站得也是他这边,顾邵说完周大才子之后,他便道:“贬得好,就该将他弄得远远的!坏事的人!”   怎么能插足别人呢!才子也不行。   顾邵抬眼瞧了圣上一眼,觉得他似乎太过激动了。皇上也发现了这一点,抹了一把脸之后,重新回归正经的模样,道:“你方才说的那词,实在床底下偷听的时候写的……可是真有其事?”   “这?”顾邵犹豫了一下,看圣上的态度,他当然不能说假的,便道,“之所以会是野史,本身就是真假难辨的,信者自然笃信;不信者,便只当是趣事,一笑而过,并不曾入心。”   皇上心中感慨了一句,反正他是信的。   “还有呢?”他又问。   顾邵怔了一下,旋即脸上一红:“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圣上听吗?”   皇上一拍桌子,激动道:“听!”   这个他更爱听了。   其实不怪皇上如此激动,实在是他身边的人事,总是太过乏味了,猛然听到这样刺激的,怎么能让他不感兴趣?虽说他是皇上,富有四海,享誉天下,可当皇上也有当皇上的苦楚。当今圣上生来便是太子,先帝在位的时候,为了将太子教导成一个仁善之君,事事亲为,哪怕是太子看的书,写的文章,也从来不曾怠慢。是以,皇上自小便被先帝压着,读那些四书五经,被迫学习为君之道,御下之法。哪怕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但是谁也不在意他究竟是喜不喜欢。   等到先帝去世,太子变成了皇帝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能轻松了,结果转过头,又落到了王翰林等人的手里。皇上真是有苦难言。   对于经史,皇上听够了,也不愿意听。那日让顾邵过来讲经只是觉得有意思,想跟他多说说话,哪里是真的想听他过来讲。所以今儿顾邵一过来便拿着书,皇上心里也是有些失望的。却不曾想,失望之后,还有这么一个惊喜等着他。   顾邵说得这些,对于皇上来说,简直就是推开了另一扇门。   皇上越听,越觉得有味道。不管是李师师的,还是杨贵妃的,在皇上听来都是一样的有趣。   顾邵说完,只觉得嘴巴都干了,瞧着皇上仍旧兴趣十足的样子,大胆地问了一句:“这些并不是离奇的故事,外头客栈里的说书人,也经常说起这些,难道圣上之前都没有听说过吗?”   “你有所不知啊。”皇上长长地叹息一声,大抵是有那两段故事在前,他与顾邵也多了两份亲近,“朕是君,一举一动,皆受人膜拜。”   多少人盯着他呢,他哪里能看这些?可要让他偷偷地看,圣上还拉不下脸来做这样的事!想着,皇上又看了顾邵一眼:“状元郎呢,怎么会看这些?”   顾邵不好意思道:“读书之余,总想着要放松一二,便看了。”   皇上突然觉得嫉妒了:“状元郎那儿,是不是有很多这种书啊?”   这话,叫顾邵怎么应?他只能干巴巴地道:“也不算多,勉强够看吧。”   说话的时候嗓音还有点哑,显然是话说多了。算算时辰,顾邵已经在太极殿待了一个时辰呢。原本早该走的,结果因为又说了两段故事,吊足了圣上的胃口,所以一直留到了现在。   皇上又看了顾邵一眼,他知道顾邵今儿已经讲了足够多的时候了,若是再不放人家走,只怕就耽误人家散值了。   皇上自认为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皇帝,且他今儿又确确实实听得甚是满足,便大方地让顾邵回去了,为表满意,还特意赏了顾邵一方砚台。   顾邵捧着那方砚台,知道自己运气可真是好得没话说。   一出险招,竟然对了圣上的胃口,倘若继续这样讲下去的话,他似乎也离封侯拜相不远了。顾邵心中欢喜,一时间自信了许多,连腰杆都挺直了。   他觉得封侯拜相什么的,应该也不是很难嘛。   旁边的宫人被放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都有些纳罕。这顾状元,竟然就这么得了圣上的意了?也是奇怪。   临走时,皇上为了下回能听到更多的“经史”,还暗示了一句:“下回状元郎过来的时候,记得多看书啊。”   顾邵心领神会:“圣上放心,臣必定不负所托。”   众人再次断定,状元郎此次讲经史,必定是讲得极好了。如若不然,圣上怎么可能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要知道,以往给圣上讲经史的人,说了一次之后,下回可再没招圣上待见了。可见这顾状元是有真才实学了。   众人目送着状元郎出了太极殿,心中都感慨极了。   只怕从此之后,太极殿又会多了一位常客。   顾邵从太极殿出去,准备出宫的路上,还碰上了一行人。   为首的几人与年纪都不大,且岁数相近。顾邵只认得一人,却是里头的大皇子。   迎面碰上的时候,顾邵身边的太监一面上前行礼,一面也是给顾邵提个醒儿,如此顾邵也才得知,原来这几位是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   顾邵也弯腰行礼。   大皇子亲自将人扶起:“顾状元这是来给父皇将经的?”   顾邵只觉得大皇子太过客气,回了一句:“正是如此。”   大皇子扫到顾邵手中的砚台,笑意渐深,碍于身边还有他人,便没有多留顾邵了。   顾邵顺势离开。   除大皇子以外,余下两位皇子,皆没有开口。这状元郎他们也听说过,只是除了一个状元的名头之外,家世不显,本事尚未可知,论起紧要程度远不如那周伯琦,故而他们对其也不大上心。   当然,顾邵还巴不得他们不上心呢。   翰林院这边,众人仍在小声地谈论着顾邵。   从出门到现在,已经都一个多时辰了。马上翰林院走快要散值了,结果人竟然还没回来。众人心中好奇,便在猜着顾邵在宫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了。   有人说,约莫顾邵是入了贵人的眼了,所以才一下子耽搁了这么久。   鲁齐林从旁边走到,听到这话之后,讽刺一笑:“还入了贵人的眼?笑话!顶多不过是得罪了皇上,吃了挂落罢了。”   韩子朗本来也不大想跟鲁齐林对上,无奈这人嘴巴实在是贱,让他忍不住想反驳:“鲁大人也不能这样说,万一顾兄是入了圣上的眼呢?”   鲁齐林瞥了他一眼:“翰林院派了多少人给圣上讲经了?有一个入了圣上的眼么?”   “这……”饶是韩子朗想反驳,却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只坚持道,“顾兄总归是不同的。”   “是啊,的确是不同,当了状元郎还能别圣上嫌弃,也就只有他了。”   鲁齐林说完,见他们还一脸不服气,语气顿时又恶劣了好几分:“不信,你们便等着,这回他回来,定是颓唐至极,且不会再被皇上召见第二回 !”   往前也不是没有惊才艳艳之人为圣上讲经,最后怎么样,全都被冷落了。圣上压根就不爱听这个!还要他再重申多少遍!这个顾邵,来了翰林院没多少日子,倒是将他跟前的人都收买了干净!   不过这回也好,让圣上彻底厌弃了他,往后他眼前也能少一个烦心人。   韩子朗对鲁齐林这说法不满得很:“那倘若顾兄再被皇上召见了,鲁大人当如何?”   鲁齐林冷笑:“那我便把脑袋拿下来给他当球踢!”   “那鲁大人还是早点准备着自己的脑袋吧。”   门外陡然响起一道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顾邵从外头走进来,且观之面色,并无任何颓唐之色。   鲁齐林冷眼瞧着顾邵,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顾邵故意当着他的面,将砚台放在桌子上。“咚”得一声,仿佛搁在了鲁齐林心上。他看着那方砚台,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   “好别致的砚台,”韩子朗立马凑了上去:“顾兄,这是哪里来的?”   “圣上赐的。”顾邵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圣上赐的?”   这还了得?众人闻言,都是惊了一声,而后忙不迭地凑了过来,不近不远地围在顾邵的桌子跟前,打量着桌上的砚台,非得将那砚台盯出几个洞不可。   “御赐砚台,岂不是说圣上对顾兄所讲经书颇为中意?”   顾邵下巴一抬:“也未必中意,只是圣上吩咐了,让我回去的时候多看看书,下次过去的时候好说与圣上听。”   鲁齐林怔怔地站在原地,恨不得扒开众人好生瞧瞧那砚台。   圣上赐的?怎么可能呢?圣上从未喜欢过经史,又怎么会御赐砚台给讲经史之人呢?难道这顾邵的才学,还能比得过那些大儒不成?   “不可能!”鲁齐林猛然出声。   顾邵挑了挑眉:“怎么,鲁大人不信?”   鲁齐林阴着脸,一双吊梢眼瞪着顾邵。   顾邵无所谓地笑了笑:“鲁大人不信,直接去宫里打听便是了,这御赐的东西都有记载,我可不敢轻易冒充。鲁大人若不嫌麻烦,自个儿去查啊,若是假的,那我也只好舍了这脑袋,给鲁大人当球踢就是了。”   他突然提到前事,叫鲁齐林顿时窘迫起来。   顾邵说完,又朝着鲁齐林那儿看了一眼,只见那糟老头子一张脸已经青一块儿,白一块儿,煞是好看。顾邵想到他方才的豪言壮语,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鲁大人应当知道这言出必行的道理吧?”   鲁齐林盯着那砚台,又盯着顾邵的脸,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圣上还没再召见你呢。”   “那也不急,左不过就是两三天的事了。到时候,鲁大人再将脑袋准备好便是了。”   鲁齐林想要直接骂死顾邵,也想要推了这狠话直接不认。但看着周围一双双看好戏的眼睛,鲁齐林忽然觉得脸疼。   “我……我去更衣。”   万般无奈,只好去更衣。说完,鲁齐林便飞快地遁走了。   一脚踏出屋子,后面便传来一阵阵哄笑声。鲁齐林只觉得被他们笑得脸上发热,又觉得自己像个灰溜溜的老鼠一般,着实是惨。   自从跟顾邵这小王八羔子对上之后,他就没得过几次好,不仅在王翰林跟前出尽了洋相,在几个小辈面前也丢足了面子。可他丢面子,对方却是步步高升,运道好得吓人。   鲁齐林咬牙,甚至还是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妹夫确定不是坑他?   这人,对上就是输,怕不是有什么邪性儿? 第102章 女儿亲事   有一就有二。   顾邵本以为这次过后,皇上总要隔一段时间才会召自己入宫,不成想两日过后,宫里便又来了太监,说是请顾邵进宫为皇上将经史。宫里来人之后,修撰这边的几位脸色都有几分古怪了,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瞥向同一处。   小太监见屋子里气氛诡异得很,还特意问了一句:“顾大人今儿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   “没有。”顾邵瞬间回过了头,将放在鲁齐林身上的视线收了回去,笑道,“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给圣上讲经。”   马屁精,那边的鲁齐林一声不吭,心里却已经骂上了。圣上没有将这人赶走,估摸着就是因为会拍马屁吧!年纪不大,拍马屁的功力倒是不小。   小太监一听这话却立马笑开了,侧身让了一下:“那奴才领着顾大人先行?”   顾邵点头,随他一同出了门。回来再说呗,虽然并不能要鲁齐林的脑袋,但是讽刺几句让他知道点教训还是可以的。   顾邵离开之后,屋子里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揶揄一笑。鲁大人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谁知道人家顾状元这么受器重呢。   不过说起来,顾状元好像一直挺受器重的啊,若非如此,怎么可能被钦点为状元,而且还听说,圣上在琼林宴上的时候也是狠狠地夸过一回的。这分明是极喜欢的啊,为何他们之前会信了鲁大人,觉得顾状元不受宠呢?   要问起这事,鲁齐林才一肚子火气呢。他当初怎么就信了他这个妹夫,觉得顾邵不得圣心,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呢?   “看,看什么看!”鲁齐林肚子里闷着气,发现这帮小崽子们还在偷窥他,心中更是怒火难耐,当场就骂过去了,“事情都做完了不是?一个个闲成这个样子!”   众人忙转过了头,再不敢看他,只是腹诽总还是会腹诽的,谁让鲁大人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且再说顾邵这边,他自进了宫,入了太极殿之后,便看到了早就等在一边的圣上。看到他过来,圣上迫不及待地将殿内的太监再次挥下去了。   两人如上回一样坐在榻上,这回皇上准备地越发充分,棋盘早已经被收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壶茶水,几盘糕点。一边听故事,一边还能吃吃喝喝,简直太惬意不过了,皇上觉得自己真是考虑妥帖。   顾邵坐下之后,皇上便赶忙问道:“今日说什么?”   顾邵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今日说得是光武帝和他的两任皇后。”   皇上立马被顾邵的话给吸引过去了,催促顾邵赶紧说。顾邵也不耽搁,这故事可是他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千回百转,揪人心肠,光是听着就叫人欲罢不能。果不其然,顾邵一开口,旁边的皇上没过多久便入戏了。且因着顾邵一开始说得就是光武帝登基,随着故事发展慢慢插入了阴后的故事,以至于皇上站的是郭后。   随着顾邵越将越深,皇上的情绪也越来越大。   “怎能如此?倘若没有郭家,他这皇位是如何来的?”   “妻者,齐也,他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皇帝做成这样,后宫还不得乱套了?”   “不行不行,气死朕了,真是个糊涂东西!”   “乱了乱了,都乱套了!”   顾邵闻言,骤然听了下来,免得圣上真的被气到。他停下之后,皇上却突然觉得奇怪了起来:“你怎么不说了?”   “臣……”顾邵眉头一蹙,“臣见圣上生气,不好再往下说。”   皇上抚着胸口,还是没缓过那道劲儿,但因为实在想听后来的发展,所以还是催了他一句:“没事,你继续往下说吧,朕撑得住!”   他太生气了!   但是不能不听!   顾邵默然,唯有继续说下去。这回的故事有些长,等到顾邵终于说完之后,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皇上本还想叫顾邵再讲一个的,只是外头突然来了人,说是丞相过来了。   皇上纠结了一下后,还是遗憾地看了顾邵一眼后,与此同时,嘴里嘀嘀咕咕:“估摸着又是为了黄河的事儿。这种事,朕又不大清楚,哪儿能给出什么意见啊,有晋安先生在外头盯着不就行了么?见天儿地来朕这儿催,一条河修到今儿,也没见哪个人真正治理好过。”   顾邵敏锐地听到晋安两个字,到了今日,方知道晋安先生去做了什么。虽则心中千思百转,不过面上却只当做没听见,躬身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皇上恋恋不舍地吩咐了他几句:“下回过来的时候记得来早一些啊。”   来早一点,他就能多听一点了。   “微臣谨记。”   顾邵退下去的时候,刚好跟萧丞相擦肩而过。顾邵点头行礼,那边顾丞相看到之后,也回了他一下。   方才在外头的时候他便听说了,圣上正在里头听顾状元讲经。又听说圣上为了不让旁人打扰,还特意屏退左右,且一听就是半个时辰。这在原先,都是不可能的事儿,莫说半个时辰了,就是两炷香的时间,圣上也未必撑得住。这回,着实令人惊奇。   不过萧丞相虽然诧异,却也没有多想。   身边几个同僚对这顾状元的评价都十分不错,不论是王翰林、郑尚书亦或是晋安先生,提到顾状元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偏袒一二。萧丞相与他们共事多年,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为人,能叫他们偏袒的人,必定不会差。   这样的人放在圣上跟前,总不至于让圣上学坏。念此,萧丞相更是放心了几分,大步向前,走到殿中。   顾邵还不知道,仅仅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人家就已经想了那么多。更没想到,他这天天跟圣上讲野史的人,在人家当朝丞相眼中,竟然还是个好的。   回了翰林院之后,顾邵本想找鲁齐林再好好说说话,却不想看了一圈之后都没有找到人。顾邵本以为对方又去更衣了,问了之后才知道,人家不是更衣,而是直接找了个由头,直接请假回家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顾邵险些笑出声来。   韩子朗见他心情不错,在边上问道:“若他明儿过来,顾兄还要与他对上吗?”   顾邵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他会请假回去,已经是示弱了。”   到底还得在一个屋檐下待几年,顾邵还不想将事情做绝。能一下子将人赶走的话自然最好,可如今的他并不能做到。所以,给点颜色让他不敢再做小动作便是了,剩下的且随他去吧,反正他也不怕什么?   如顾邵说得这般,翌日鲁齐林不情不愿地来了翰林院上值之后,顾邵果然没有再提脑袋这件事。鲁齐林庆幸的同时,也再次掂量了一下顾邵的本事。   看圣上这态度,短时间内应当是不会冷落了这人。既然如此,那他还是消停点儿吧,至于妹夫之前说的事,他只当没听到好了。   不论如何,顾邵两次去御前将经的成绩已经在翰林院打响了。有好打听的,还将顾邵头一次进宫,圣上御赐砚台的事给打听了出来。这事因为顾邵这个当事人没有吹嘘,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直到如今被打听了出来,才渐渐在翰林院里头流传开来。翰林院就这么大,每年进来的人也只这么多。今年这一茬,因出了顾邵和周伯琦这两个年轻的,才叫人多了几分关注。原本众人都以为,那周伯琦应当是比顾邵先出头的。毕竟,人家同上峰相处的不错,且还几次得了上峰的夸赞。   相较之下,顾邵那边就不大好看了。   只是叫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顾邵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前些日子还在鲁齐林的手下苦苦挣扎了,如今便已经一飞冲天,飞到圣上跟前了。倘若这差事能继续把持住,那这周伯琦,可是彻底被比下去喽。   这翰林院的风声,顾邵不在意,可周伯琦却做不到不在意。原先因为顾邵想要示弱而软下去的心,因为这些风声,又硬了几分。   他与顾邵,断然没有和好的可能。   陶二听着旁边讨论的都是那位顾状元,遂转头担心地看了周伯琦一眼。待看到对方攥紧的拳头,陶二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这还真是既生瑜,何生亮了,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无独有偶,长公主府这边,亦有人在琢磨着顾邵。   那厢高廪才回了府,便被小妹的丫鬟火急火燎地找了来。端看这架势,也知道这回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了。高廪认命地过去,果然,才到了门口,便迎面被一个枕头击中。   不硬不软的,打在脸上还挺疼。高廪揉了揉脸,将枕头扔给丫鬟,自个儿走到了小妹身边:“你这又是生得什么气,我这阵子貌似没有惹过你吧?”   “你还说!”高嫣板着一张小脸,气得想要捶他,“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顾状元压根就不会琴?你分明知道!”   高廪愣了一下,随即否认:“我不知道。”   “你骗人!”高嫣笃定了他是知道的,且就因为知道,才故意如了她的愿,带着顾邵去了那条路来着。如今想起来,高嫣都还觉得生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亲妹妹都不帮?”   “我不是帮了你吗?”   “你那还不如不帮!”   这兄妹俩争来争去,却没争明白什么出来,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句话。高廪为了不落下把柄,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知道那件事。高嫣本是为了问罪的,结果有罪的那个人偏偏不认,可想而知她有多生气。   两人吵来吵去,结果成功地将长公主给吵过来了。长公主一来,兄妹两个瞬间消停了。   “怎么不吵了?”长公主踏进屋子,扫过兄妹二人的时候,面如寒霜。   他们俩哪里还敢造次。   长公主虽然疼儿女,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少不了的。不论是高廪还是高嫣,平时能跟长公主磨皮,可到了长公主生气的时候,却只有当缩头乌龟的份儿。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半晌,等到长公主坐下之后,高嫣瞧着她娘的脸色松快了些,这才赶紧上去解释,嗫嚅道:“娘,这事儿不能怪女儿,要怪就怪二哥!”   高嫣指着高廪,瞬间来了底气:“他明知道顾状元不会弹琴,还让女儿在亭子里头弹琴引顾状元过来,娘您说说,他是何居心?自家亲兄妹,竟然都这样坑,还有没有一点兄妹之情了?”   高廪被她的倒打一耙给惊呆了。他的小妹,什么时候竟然这么无理搅三分了?   高廪木愣愣地盯着高嫣,高嫣却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如今我找他来问清楚这件事,结果二哥竟然不承认,简直气死我了!”   长公主闻言,瞥向二儿子:“可有此事?”   高廪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儿子……儿子确实知道顾状元不大会弹琴。”   “哪里是不会,分明是一窍不通!”换个稍微懂一些的,都不会路过而不闻,高嫣想到那日的事情,还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不过,这也不能怪顾状元,要怪就怪二哥!   要不是因为这阵子旁边有人又跟她提起了顾邵,引得高嫣按捺不住又派人查了一下,哪里会知道这里面的乌龙?   兄妹俩一个气鼓鼓,一口有苦难言。   长公主听得差不多了之后,两个都罚了,都是禁十日的足。   高嫣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娘,正要给自己辩解,那边的高廪却先一步拦住了她,同长公主道:“娘您放心,我们兄妹俩保准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头待十日。”   高嫣不服气地揪了一下他的胳膊,他自己愿意禁足,也别扯上她啊。   高廪回头,瞪了一眼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再闹下去,指不定惩罚更重。这个妹妹,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记性啊,天真成这样子,人家状元郎怎么可能瞧得中?   自女儿的院子里头出来后,长公主也在想这件事。   不同于高廪的担忧,长公主却觉得,倘若这顾状元是个知好歹的,必定明白谁更适合他。原本长公主尚在游移不定,可这段时间的观望,她忽然觉得,这个出身不显的状元郎似乎也不错。一表人才,也好拿捏,若事情真成了,起码他迫于长公主府的威势,是万不敢欺负嫣儿的。   再则,也是最重要的一定,便是圣上喜欢这状元郎。   这就够了。   长公主略想了一会儿,便下定了决心。看来,她是时候进宫去圣上那儿说一嘴了。 第103章 有意赐婚   郑先生离开之后,顾邵那屋子算是彻底冷清下来,有时候顾邵自己回去的时候,都觉得里头空得吓人。   屋子是不算大,可再不大,也有好几间屋子,外加上一个大院子。顾邵一个人住在这儿,听着隔壁偶尔传来的欢声笑语,闻着别人家的饭菜香,心里仍旧有些失落。   也不知爹娘他们,会不会过来啊。   每日这般孤孤单单,也唯有休沐的时候去尚书府看望看望胡老夫人,或是郑嘉树会带着张若龄几个来顾邵这里玩一遭。托了这几个人的福,他们见天儿地在外头吹嘘,顾邵在京中不少纨绔子弟的心中,印象都还是不错的。起码比起一直端着的周伯琦,顾邵这个跟郑嘉树他们能玩得到一块儿去的状元郎,实在是可亲得多了。   几个人吵吵闹闹,算是让这个屋子暂时热闹了起来。不过顾邵记着郑先生离开时候的交代,并不敢跟他们玩得太疯。   这一日日,过去得也挺快。   有差事的时候,顾邵便去宫里跟圣上愉快地分享新得的故事;没差事的时候,便一个人在翰林院里头混日子打发时间。   鲁齐林这阵子也学乖了,轻易不会同顾邵对上。对此,顾邵乐见其成。唯一值得顾邵上心的,便是圣上那儿了,不过圣上那儿倒也还好对付,只需要花点心思,去收集一些野史故事便是了。   偶尔野史听腻了,顾邵还会跟圣上说一些有趣的话本。左右顾邵肚子里的存货多,圣上想听什么样的,他便有什么样的。一来二去,君臣两人相处得日渐融洽,甚至有时候故事讲完了,圣上还会跟顾邵发发牢骚。   因为圣上发现,状元郎是个极可靠的人!   没有理由,他就是这样觉得的。正因为如此,圣上偶尔遇上什么事,心中实在忍不住想要说上几句的时候,都是当着顾邵的面说的。   反正状元郎也不会说出去。   是以,顾邵一不小心,就听到了不少辛秘。   譬如,以端正刚直著称的大理寺卿洪大人,其实是个马屁精,且马屁拍得还不好,又直接又没有内涵,每次他的折子呈上来,都让圣上看得十分无奈,暗道这人不中用,马屁都拍不好;再有,京中以爱重妻子出了名的礼部侍郎陈大人,实则并不是爱重妻子,而是个妻管严,怕老婆怕得要死,偏偏还管不住下半身;再有那翰林院的石翰林,抠门抠得令人发指,一件内衫穿了五六年还舍不得换,对待谁都是抠抠搜搜的,米缸见底了才会掏出钱让妻子去外头买点儿添上,抠成这样,连他家里人都忍不了他……   顾邵每次听到这些,面上岿然不动,内心却波涛汹涌。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大人。   这些听着是挺刺激的,不过顾邵也暗自警醒自己,绝对,绝对不能让自己以后也变成圣上腹诽的其中一个!   这日,顾邵按例说完了故事,又讲了一个大家闺秀同落魄秀才为爱私奔的话本之后,本该识趣儿地退下去,不想圣上却突然叫住了他。   “状元郎啊,朕记得你家是在镇江府,是与不是?”   顾邵顿了一下,而后道:“皇上圣明,臣确实是镇江府出身。”   皇上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又问道:“那你家中有哪些人啊?”   “家中有父母,还有一双弟妹。”   皇上眨了眨眼睛,原来真的没有妻子呢!正想拍着大腿告诉顾邵,他这儿有个极合适的人选,可话到嘴边,还是先止住了,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朕瞧着状元郎年纪也到了,怎么却未成亲,莫不是还没有心仪之人吧?”   顾邵不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臣有一未婚妻,只是因为要考科举,耽误了婚事。”   “未婚妻?!”皇上傻眼了,这事儿长公主没跟他说啊!   顾邵惊讶于圣上的反应,但还是道:“确实有个未婚妻,臣家中无甚资产,早年间受未婚妻家接济良多。”   原来是这样,皇上听了顾邵的话,不免想起之前说的那些话本,他几个其中有一个,就是状元郎为权抛弃糟糠妻的。当时皇上听着,对那话本里的状元郎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揪出来打死。   还好,那狗屁状元郎只是话本里头的。他的状元郎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清朗朗,皎若明月,学富五车,又正直又讨喜,不是一般的状元能比的。皇上登时庆幸起来,又满意自己的睿智,提前问了一下,否则这话出来之后岂不尴尬?他虽然喜欢点鸳鸯,但也不喜欢乱点鸳鸯谱,免得凑成一对怨偶。   原先长公主来找他的时候,皇上还觉得这事儿挺好的,可如今知道顾邵有未婚妻了,皇上便立马舍了之前的念头,顺带还埋怨了长公主一下,觉得她这事儿办得真不地道。   怎么也不打听好了再过来说?下回定要狠狠地批评她一顿!   故而,这赐婚一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顾邵这个被赐婚的对象,也自始至终都不知情。   顾邵还在奇怪圣上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可等了半日之后,也没见圣上有什么下文,最后只能归结于是圣上好奇,多问了几句,没什么别的意思。说完两句话之后,顾邵也就理所当然地从太极殿出来了。   今儿还是个特殊的日子,跟进宫无关,而是朝中发俸禄的日子。   满打满算,顾邵入翰林院已经一月有余了。   他前两日便知道今儿要发俸禄,韩子朗几个散值的时候一直都在讨论。韩子朗是个不缺钱的主儿,不过自己的俸禄跟家里的给的毕竟不同,那是自己的心血,别个都比不上。   顾邵在旁边听着也是心痒痒的,想要加入他们,却又不想被提前告知了俸禄。自己的俸禄,他想要留一下悬念,也留一点期待。万一很高呢?   瞧着他们说的应该是挺高的,且之前跟郑尚书闲聊的时候,对方似乎也提到了,户部入不敷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要养官。官多,且官俸也高,以至于朝廷负担过大。   顾邵原先还没当一回事,现在自己成了这官吏中的一员,不禁开始悄悄期待起来,他恨不得这官俸高到吓人呢!   带着这一股期待,顾邵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头一笔俸禄。揣在衣裳里头带回了家,还没坐上呢,顾邵便迫不及待地将东西倒了出来。   满满地都是钱,还有米粮之类,已经被顾邵放在了一边。顾邵稀罕地坐在床上一个一个数着,数了半日,发现这里头竟然有足足十贯!十贯啊,说多不算多,可也绝对不算少了。   顾邵如今住在冬青巷里头,根本不必花什么钱。衣裳被褥什么的是一开始就置办好了的,家里还有胡老夫人给的许多料子,至今都没有动过,也不愁没有衣裳穿。时不时进宫的时候,还能得点赏赐,虽然不好卖出去,但也是一笔收入不是?   如今他需要花出去的,大抵就是每日三餐了。   顾邵沉思了一会儿,再看看这沉甸甸的钱,忽然升起了无限的豪情:买马车!他如今有钱了,买!   系统不给他,他就自己买!想想就觉得激动,顾邵甚至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去马市相看一二了。   嚯得一下站起来,正想要出门,系统忽然冒了头,声音还如往常一般欠揍:“冲动消费要不得,劝宿主还是先冷静冷静。”   顾邵眼睛一挑:“作甚?”   他觉得系统是见不得他好,知道他要买马车就在旁边酸了。   系统扫了顾邵一眼,觉得这人仿佛是个傻子:“宿主你知道单单一匹马要卖多少吗?”   顾邵眨了眨眼睛,最后看了看自己的俸禄,膨胀道:“总不至于买不起吧?”   他如今可是有钱人。   “呵。”系统渐渐鄙夷,“你要买马的话,只需寻常的民用马罢了,价钱也会少许多。不过即便价格再低,也都要十贯以上。这还只是一匹马,除了马之外,总还得配个车,还得配上马夫,否则你自己赶车?”   顾邵一愣。单一匹寻常的马就得花上他一个月的俸禄,再加上车,加上车夫的话,那他岂不是……   系统冷嘲热讽:“不用怀疑,就是买不起。你只看到了这十贯钱,怎么不算算你往后一个月的开销?这钱养得起马吗?养得起仆人吗?即便养得起,你就不必存钱了?没个积蓄,往后拿什么养家糊口,一家人喝西北风吗,你个蠢货!”   顾邵一开始还会反思,后来听系统逐渐尖锐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他没脑子的意思,瞬间恼羞成怒了:“一派胡言!我……我懒得跟你说!”   他抱着钱,对着门槛跺了两下脚,最后不甘心地回去了。不买就不买啊,他如今不买可不是因为系统的那些话,而是自己不想买,哼!   就因为那番话,当晚顾邵一直没有搭理系统,单方面开始了冷战。   系统对此心知肚明,也压根不想要搭理智障。不说话就不说话,它还落个清静。   又过了月余,顾邵在翰林院渐渐站稳了脚跟,因为圣上的频繁召见,让他隐隐成了翰林院中的头一人。   不过,顾邵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他才不想成为什么头一人呢,据系统说,打头的这种人,一般都是炮灰。虽然顾邵不知道炮灰是什么,不过系统拿周伯琦做例,顾邵便一下子明白了些。   拿到这个月的俸禄之后,顾邵头一次去了马市溜达了一圈,最后发现——就跟系统说得那样,他这些钱,也只能买一匹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马了,至于配的车还有马夫,那也是一笔大价钱。更何况,这些还不是买了就完事儿了,买了之后,月月都是一笔支出。   顾邵摸了摸荷包,最后卑微地离开了。   还是先攒钱吧。原先上京带过来的钱,还有在京郊院子里斗鸡赢的钱,因为之前添置屋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他如今,还是好好省着点儿吧。   系统那个小垃圾,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总归还是没有说错的。哪怕大齐官员的俸禄高,但是只靠俸禄,确实有点为难自己了,如若不然,那位石翰林也不会一件内衫穿个好多年,对着自己家里人还抠门抠得要死。   这得多缺钱啊。或许翰林院,本来就是个穷地方。   有了个前车之鉴,顾邵便愈发地明白了过来:他确实,需要攒钱。   这个念头在顾邵路过酒楼的时候,稍微动摇了一下。里头的饭菜香勾起了他的食欲,让顾邵再一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想去,然而……他手上没有多少钱,得省着花。   想到郑先生在他入翰林院之前的交代,顾邵忍不住苦笑一声,勤俭吗?他倒是想奢侈,只可惜奢侈不来,注定要勤俭了,攒钱养家啊,这也是一桩大事。   顾邵正在颓然的时候,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走过来一行人。见到顾邵,为首的那人顿了一下,旋即眼睛一亮,赶紧拍了拍身边的人。   她边上的男子不明所以地望过去,最后在酒楼前看到了顾邵。迫于妹妹的施压,他不得不上前打了一声招呼:“顾大人!”   顾邵回头,看到那人的时候,嘴角忍不住一抽。这不是,上回愣是不让他去更衣的高家二公子吗?   顾邵客气地见礼。   高嫣见他都没看自己这边,赶忙在后面掐了她二哥一把。高廪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赶紧道:“对了,这是我家的小妹妹。”   顾邵再次客气地笑了笑:“高姑娘好。”   “顾……顾大人好。”猛然看到中意的那人对着自己笑得温柔,饶是心高气傲如高嫣,也有些顶不住,欢喜地回了一句之后,便瞧瞧红了脸,抬眼看了顾邵一眼后,却又立马低下去了。   顾邵心里发毛。   “系统,我脸上没什么东西吧?”   系统没什么感情地回到:“没有。”   “我总觉得这高家姑娘有些,怪怪的。”是不喜欢他吗?要不怎么不拿正眼瞧他,顾邵捉摸不透。   系统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顾邵这个小瘪三偶尔也会把它气个仰倒,但这时候,系统却觉得,他智障得恰到好处。   高家兄妹俩遇上了顾邵,自然不愿意这样轻易地离开:“顾大人这是打哪儿来?”   “去前头的马市看了一下。”   “原来顾大人是去相看马的。”高廪寒暄着,“我倒是也认识几个商贩,手里的马都不错,顾大人若是想买,回头我便将他们介绍给你。”   “再说吧,还没决定要买呢。”   顾邵说着便想找个借口告辞。   可高家兄妹两人怎么可能这样放他走?尤其是高嫣,她越看顾邵的脸,越觉得心中欢喜,忍不住想要跟他多相处一会儿,便让哥哥做主,请顾邵去里头吃个饭。   顾邵哪里好意思,更何况他觉得这兄妹俩都不大正常,遂赶紧推拒。   一来二去,高嫣渐渐有些不耐烦了:“顾大人再三推辞,可是在嫌弃我们兄妹二人?”   冷不丁的,顾邵跟前的高姑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叫顾邵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廪也赶紧拉了妹妹一把,生怕她在顾邵跟前一如往常一般骄纵。   高嫣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么一句,可是她忍不住,性格如此,不喜欢有人逆着她,哪怕是心上人也不行。   “顾大人,方才是我言重了。”高嫣重新看向顾邵,咬了咬牙,“不若顾大人给你机会给我们兄妹二人,好让我们兄妹二人给顾大人赔罪,如何?”   “就是,就是,我看顾大人这样子似乎也未曾用过晚饭,不如一起前去,这摘月楼中的眉寿酒,可是京城一绝!”   顾邵迟疑了,他跟高家人,有那么熟吗?   他是不愿意去的,可是见这两人这般热情,若他再拒绝,岂非不知好歹?如此过了一会儿,顾邵才点了一下头。   高嫣心中一喜,正要同顾邵前去,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喜悦又浑厚的嗓音:   “邵哥儿!”   这声音……顾邵身子一僵,带着难以言喻的期盼,缓缓地转过身。 第104章 爹娘来京(捉虫)   高嫣也察觉到了顾邵的不对劲。   她循着声音回头看过去,只见那边停着三辆马车,马车旁边还站着好些人。方才出声叫顾邵的是个中年妇人,生得略有些瘦小,但整个人瞧着却十分有精气神,尤其是现在,掐着腰站在那儿的时候,一双眼睛简直要迸出光来。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生得有些黑,但五官竟然隐隐同顾邵有些仿佛。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两个小孩儿,男孩儿与顾邵,亦生得也有点像,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儿,略小一些,脸上也胖乎乎的,有几分憨态。   这应当是一家人。高嫣不傻,瞬间便猜出了他们同顾邵的关系。   至于后面的两个男子,稍微年轻的那个约莫将近不惑,年老一些的头发略有些发白。两人都是一袭青衫,看着便是一副文人的打扮。高嫣叫人查过顾邵,知他在金坛县有两位先生。一位,是当地久负盛名的文胜公,传闻诗画双绝,对顾邵这个关门弟子百般照应;一位,是如今户部尚书郑大人的胞弟,晋安先生的旧有远安先生。   想来,眼前这两位便是顾邵的先生了。   若单单只这些人,高嫣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她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之中尚有一对母女。且那年轻姑娘看向顾邵的眼神,让高嫣觉得熟悉极了。   那眼神,像极了她看顾邵的时候。   高嫣默默地捏紧拳头。   一个慌神间,高嫣便看到跟前的顾邵快步走到那边,对着那对中年夫妇失声叫道:“爹,娘,你们怎么过来了?”   见到他们的时候,顾邵一下子都懵了。   毕竟,之前他给家里寄了信之后,便一直没有音信,就在顾邵以为爹娘不会来京城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他们的人,真是比惊喜还要让人惊喜。   陈金莲瞧着儿子,欢喜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们跟你两位先生一道儿来的,本来想要提前跟你说一声,但你先生说不必,我们便没告诉了。方才我们准备去你的住处,结果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极像你,走近了一看,这不正是我们家邵哥儿吗!”   陈金莲对自己的好眼神满意地不得了:“哎哟我说什么来着,还是我的眼睛好,一眼就看出了我们邵哥儿。”   陈金莲还像往常在上枣村那样,说话嗓门大到出奇,又粗狂得很。她做惯了农活,身上一把子力气,在上枣村又是无人能及的存在,这嗓音,就像她的人一样,让人听之难忘。   “我也看出来了!”见娘这样说,顾礼不甘示弱地说大声补充道,尽管他方才并没有看出来。   顾小妹站在他身边,扯着顾邵的衣裳抬着头,拿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小妹也认出来了。”   顾邵摸了摸她的小揪揪,顺势将她抱进怀里。   颠了两下,发现小妹长了不少肉了,手上也肉乎乎的。   “重了。”顾邵煞有介事地评价道。   小妹乐得眼睛都弯了,赶紧抱紧哥哥的脖子,害羞地把小脸麦进去。真好,哥哥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她。   顾大河是个不善言辞的,只在一边不住地打量着自己儿子:“长高了,也瘦了!”但还是一样的白!跟在家里的时候差不多。   陈金莲也心酸:“定是在京城吃得不习惯吧,别怕,回头娘给你炖鸡汤啊。”   顾邵挠了挠头:“爹娘,我在京城其实挺好的,郑先生和胡老夫人还有郑大人都很照顾我的。”   被他提到的郑远安一脸不屑,似乎并不在意顾邵的感激。   对此,顾邵早已经习惯了。   略说了两句之后,顾邵又对着两位先生行了礼。这么长时间不见,顾邵也怪想念他们的,尤其是秦先生,这么久没有见到,顾邵想到自己写得那封信,原以为先生不过来了呢,却没想到还是来了。   顾邵心中感动,先生还是念着他的,要不怎么千里迢迢地过来呢,顾邵眼睛一酸:“先生,我……”   秦先生瞪着眼睛:“我什么我?还不赶紧带我们回去,难不成你想在大街上寒暄不成!”   他可受不了顾邵这样黏黏糊糊的肉麻样子!   顾邵满肚子的话被瞬间打散。不过,久别重逢的生疏,也因为这样一句怒骂,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的了。   他果然还是习惯先生骂他。顾邵噗嗤一笑,赶紧带众人往自己家里走。正待要带路的时候,却又往后面多看了一眼。   视线交接,顾邵朝着未婚妻道:“回去吧。”   只这么一句,陈秀娘悬着的心却瞬间安定了下来,再没有方才的忐忑与游移。   李氏看着女儿这样子,心中实在是无力得紧。再没有人比她看得更清了,她这女儿不仅是陷进去了,还陷得颇深;反观顾邵,却仿佛并没有什么所谓。若是顾邵还同原本一样,那李氏也不用担心什么,可如今,顾邵已经非同往日了啊。   带着满腔的心思,李氏领着女儿跟着顾邵往前走,这担忧,在看到酒楼前头的一对兄妹时达到了顶峰。   顾邵也正尴尬着呢,毕竟一开始他可是答应了高家兄妹两个去酒楼吃饭的,结果他爹娘突然来了,如今顾邵是断然不会再去酒楼了。   高廪也知道顾邵不方便,于是体贴道:“没事,顾大人还是先送伯父伯母回去吧,至于吃饭的事,咱们可以下回再约,是吧嫣儿?”   高嫣没有说话,而是抬着下巴盯着陈秀娘那边。   这人,她很是不喜欢。   陈秀娘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话,乖乖站在顾邵后头。只是因为这样,才让高嫣更加不喜欢。   高嫣没有开口,高廪和顾邵都有几分尴尬,不过,最尴尬的还是高廪,他知道,小妹这是骄纵劲儿又犯了。   真是愁死个人。   高廪忍得,旁边的陈金莲却忍不得,她还想赶紧回去跟儿子说话呢,谁愿意站在这大街上,还对着一个陌生姑娘的臭脸:“我说这位姑娘,可否先让一让,我们赶了一路,总该叫我们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高嫣登时越发恼火。   陈金莲被她看得一下来了火气:“这位姑娘,大街上的就不能先忍一忍,这是冲着谁发火呢?”   哪家的姑娘啊,还想给她陈金莲冷脸瞧,也不看看她儿子是谁?!   高嫣脸一红,既恼怒,又羞愤,总觉得在那姑娘和顾邵跟前丢了面子。她看了顾邵一眼之后,见顾邵什么反应也没有,便冷着脸,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离开,直接奔着酒楼进去。   高廪朝着顾邵笑了两声:“那顾大人,咱们下回再见啊。”   顾邵讪笑着点头。   高廪见状,才安心地离开,去追自家小妹去了。   “什么脾气啊,难道我说错了?她本来不就拦在路中间的吗。”陈金莲还觉得莫名其妙来着,这姑娘当自己是谁啊?她一个当娘的都没有儿子黑过脸,哪轮的着她一个丫头片子欺负她儿子?   边上的李氏凉凉地来了一句:“错的不是你。”   顿时,陈金莲便来劲儿了:“我就知道错的不是我,你们说那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句话不说就撂担子走人,京城的姑娘家都是这样的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自个儿儿子的,顾邵被她问得迷糊了一下:“这……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京城里的姑娘,他也没看过几个,又哪里知道他们脾气如何?   陈金莲说了一声晦气,便碎碎念地催促顾邵赶紧回去了。与其在这儿跟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家生气,还不如赶紧回去看一看儿子的新房子!她来这一路上,不知道想了多少遍儿子的新房子,连长什么样都想好了,如今正好去看看,那房子是不是跟她想的长得一样!   一群人走得干脆。   那边才进酒楼的高嫣听到动静,转身看了一眼,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之后,更觉得肚子里的火气都被人点燃了,整个人气得想要炸开。   竟然就这样走了!   偏偏旁边还有好死不死的小二过来问话:“姑娘是过来吃饭的?”   “废话,来酒楼不吃饭我是为了什么?!”高嫣冷眼扫了小二一下,脸色阴沉,“你们酒楼里的下人,莫不都是这般看不懂眼色?”   小二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正要道歉,后头却又来了一位公子。高廪也看到了自家小妹拿别人发火,见小二被吓得手足无措,赶紧安抚地说了一句:“没事儿,你先带我们去楼上吧。”   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再不敢多问一句废话,赶忙领着人朝前走。   高嫣一边走,还一边地喘着粗气。想她堂堂县主出身,自小到大只有别人让着她的份儿,哪有她迁就着别人?今儿百般邀请顾邵进酒楼吃饭便已经是舍弃了自傲,谁想到后面还来了这么多的破事。   她能高兴那还真是见鬼了呢!不行,等会儿她回去,定要让母亲想想法子。人家未婚妻都已经到京城了,再等下去,只怕亲事都要成了!   高嫣的一肚子心思,顾家人是不会知道了。   他们正围着顾邵的房子两头转呢。   顾礼自进了屋子之后,便一直在东窜西窜。他这阵子被先生训久了,天性都被压抑了起来,如今到了自家大哥的地盘,便开始无所顾忌了。   陈金莲和顾大河也在一边打量,越打量越觉得满意,她虽然不知道这房子究竟多少钱,可是单看这地段,也知道这屋子定然不会便宜。哪怕他们家倾家荡产,也肯定买不起。想到那位郑先生对他们家邵哥儿的看重,再想想人家兄长可是做大官的人,陈金莲忽然眼睛一转,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顾邵喊了他们好几声,也没见他们应,最后实在无奈了,正好先给两位先生和李氏她们上茶。   因着屋子里没有热水,顾邵还是找隔壁家先借了一壶。   拎着壶匆匆回来后,顾邵便看到两位先生坐在桌子前,又嫌弃又无奈地看着他,两个人的脸上仿佛都写着同一句话:   连个热水都要从别人家里要,不中用!   顾邵心头一哽,只能一言不发地过去倒水冲茶。茶水泡好之后,香味立刻就飘出来了,秦先生眉头一挑,转问顾邵:“你小子,哪儿来的茶?”   说完,秦先生还往郑远安那边看了一眼。   郑远安摇了摇头:“我们府上也没有这样的好茶。”   顾邵小声道:“是圣上赏的。”   “什么?”陈金莲的声音从外头想起来,整个人急慌慌地走到顾邵跟前,“邵哥儿你说这是谁赏的?”   “圣上赏的。前些日子我进宫给圣上讲经史,圣上听得高兴了,便赏了我一些东西,这几两茶叶,也是圣上赏的。”顾邵说完,看两位先生对这茶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又道,“我不怎么爱喝茶,这茶叶还剩了不少,不如都给先生带回去吧。”   “糊涂!”秦先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圣上赏的东西,怎可随意赠人?”   顾邵却没觉得有什么。圣上赏给他的,那就是他的东西了,他的东西,想给谁还不是自己决定的?哪儿有那么多的顾忌啊。   只旁边的郑远安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微微出神。他怎么记得,圣上是不爱听经史的。自己学生经史学得虽好,但郑远安最多也就指望他不给圣上赶出去,至于赏赐,他是从来没指望过的。   难道顾邵真的讲得不错?   怎么这事儿想着就觉得怪呢,郑远安眉头紧锁。   喝过茶之后,顾邵又找他娘问了一句。陈秀莲本来被圣上赏了她儿子东西这件事震地七荤八素,好半天都没能和缓过来,顾邵问了好多遍,她才听到儿子在问什么,便回到:“吃了,尚书府离这儿更近,我们先去了尚书府,用过了晚饭之后才过来看看的。”   顾邵一听,顿时默了:“尚书府那边,早知道你们要过来了吗?”   “那可不,厢房都收拾好了。”陈金莲理所当然道。   顾邵无声一叹,看来,他确实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们要上京的消息。他怎么感觉,自己被排斥了呢?   顾邵还没伤心完,那边陈金莲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可牛气了,儿子是状元郎,还深受圣上待见。不过,圣上稀罕她儿子也不奇怪,毕竟不是谁都能想她儿子这样一表人才,招人稀罕的。   今儿过来的路上,那个脾气不大好的姑娘,不也稀罕他们家邵哥儿么?别以为她看不出来!只是,陈金莲不大看得上那位姑娘,觉得这人性子冲,配不上他们邵哥儿。故而,陈金莲还拉过顾邵,悄悄叮嘱了一句:“邵哥儿啊,你如今当了大官,可不要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头拉啊,一眼看着脾性就不好的,带回家来也是个事精儿。”   顾邵皱眉:“娘,您说谁呢?”   “还能说谁,娘说的是外头那些小妖精呢,就是今儿在外头看到的那只!”陈金莲不满地说道。   顾邵觉得他娘可真敢想:“那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县主,怎么可能看的中你儿子我啊。”   “长公主的女儿又算什么东西,长公主的女儿就能——”等等,陈金莲忽然琢磨出味道来了,“你是说,方才那位姑娘是长公主的女儿?” 第105章 圣上发怒   顾邵见自己说完之后,母亲就跟失了魂一样愣在了原地,嘴里念叨着什么长公主之类的,叫顾邵觉得她怕不是魔怔了。   陈金莲念叨了许久,最后才终于停了下来,不过隔了一会儿,还是咕哝了一句,“还是我儿了不得,长公主家的县主娘娘都相中了我儿子。”   “娘!”顾邵简直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人家是高门贵女,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见到过,怎么可能会我对有意思?再说了,我同那高家姑娘,也不过才头一次见面罢了。”   他到现在连她的长相都没记住,他娘竟然都在想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了。   “怎么没有?”陈金莲觉得她儿子真是傻,那姑娘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偏他们家这傻儿子看不出来。陈金莲一脸老道,“方才若是我们没回来,人家一准就带着你去酒楼吃饭了,这一回生二回熟,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呢,想跟你慢慢熟悉起来。温水煮青蛙,你懂个什么?”   顾邵叹息了一声:“这样的话您以后可别再说了,未出阁的女儿家,名声再重要不过了。若是传扬了出去,可是把长公主府彻底得罪透了。那长公主,可是圣上的亲姐姐呢!”   陈金莲捂住了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再乱说了。   顾邵这才罢了,转身继续同两位先生说话。   只陈金莲还站在原地不停地转折眼珠子。她觉得,这事没准有搞头。毕竟,对方可是圣上的亲姐姐啊,若是这事成了,那她们家儿子,岂不是跟圣上有了姻亲关系?   陈金莲摸着胸口,这念头,光是想想就觉得兴奋,若是真的成了,那他们顾家岂不是一飞冲天了?!   原本陈金莲还看不中那位姑娘呢,觉得人家脾气不好,可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陈金莲便觉得,就那点脾气她应该是能忍一忍的吧?要是不能忍,不是还有他们家邵哥儿吗,一个女人家,脾气总不能强过男人?   陈金莲想得理所当然,却浑然不觉,不论是陈秀才家还是他们家,那都是女人说了算,典型的阴盛阳衰。   她在这边暗自琢磨,越琢磨越觉得可行,抬头看到李氏母女的时候,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边的李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朝着陈金莲看了一眼。   陈金莲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心虚地移开视线。   李氏眯起了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今儿下午碰到的那位姑娘。若是不了解陈金莲的话,李氏也不会多想,可是上京的这些日子,她再了解陈金莲不过了,了解到对方但凡有什么苗头,她都能猜得清清楚楚。至于眼下,李氏估摸着,陈金莲的那点苗头,定是同那位姑娘相关了。   呵,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且由着她作!   陈金莲自打跟李氏对上之后,便觉得心里不得劲,找了个由头便又出去打量院子了。   顾大河见她垮着一张脸出来,想想也猜到了是跟谁不对付,“怎么啦,我听着你们俩也没说什么话啊?”   “是啊,这还没说上话呢,就这么让我生气,往后若是真成了亲家,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呢。”陈金莲一脸不满,“我们家邵哥儿都已经做大官了,他们家倒好,不伏低做小得叫我满意,竟然还天天地找我不痛快,就不怕我找我们邵哥儿把亲事给退了?”   顾大河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便道:“少说点吧。”   那亲事,怎么可能说退就退?牢骚发了那么多,什么用都没有!毕竟闹过这么几次了,顾大河对他媳妇和亲家母的相处方式也琢磨出一点门道出来了。   因着儿子中了状元,又被皇上点了修撰,如今还在京城里有了恒产,他媳妇听说了之后便一下子飘了。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不说他媳妇,就是顾大河也有点飘了。但是顾大河好歹还有他哥哥顾大山压着。顾大河有点怕他大哥,退婚的那点心思还没放出来,就被顾大山彻底压死了。被他哥按在祖宗牌位前头训了一顿之后,从此再不敢提。   但陈金莲不同。   没人压着她,也没人敢压着她,于是自打顾邵考中状元之后,陈金莲便再没瞧中陈秀才家了。上京之后,也一直不待见李氏母女,给了她们好几次脸色瞧。后来,李氏不声不响地整治了几回,陈金莲被彻底蔫了。一句话,陈金莲已经被李氏压得死死的,脾气只能对着顾大河他们发,在李氏那边,却屁话都不敢说出来。   说到底,最惨的也不过还是顾大河。   打从顾邵的房子转了一圈之后,两位先生才起身,准备回去了,李氏母女两亦然。   尚书府那边已经安排了厢房,秦先生他们往后的几日都会在那边小居。至于李氏母女,原本李氏是打算在客栈住下的,结果下午去尚书府的时候,胡老夫人愣是不同意,说不能让客人在外头住,让李氏母女也住在了尚书府。   左右尚书府不缺房子,多少人都住得下。而且,胡老夫人最为好客,她看顾邵觉得喜欢,如今看顾邵的未婚妻,也觉得喜欢得很,恨不得她们多住些日子,好陪她说话呢。   至于陈家人,自然是住在顾邵的屋子里头。顾邵那几间屋子虽然没有收拾,但是被褥都有,只需打扫一下便能住人。顾家的人也不多,这几间屋子还是够住的。   临走时,郑先生问了一句:“你还有几日休沐?”   “还有三日便是休沐。”   “那行,”郑远安就这么定下来,“等到休沐的时候咱们再商议些事。”   顾邵还有点茫然:“商议什么事啊?”   “混账东西,没一点成算!”郑先生看着李氏母女俩已经上了马车,这才转身敲了顾邵一个榔头,“人家已经来了京城,你说商议什么?”   秦先生也在旁边幽幽地盯着顾邵:“你个臭小子可不能当个负心汉啊。”   他来的时候便答应了陈秀才,一定不会让她女儿受委屈,如今,自然看不得顾邵这糊涂态度。   顾邵这才明白了先生们的意思,慌忙摇头:“学生哪里敢啊,只是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就是了。”   陈金莲不近不远地站在顾邵后头,也听到了郑先生跟秦先生的话。她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心下却十分地不以为意。这两个先生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认死理!婚约能结也能解啊,自个儿学生眼瞧着要飞黄腾达了,怎么也不帮衬着一点,反而非得拖学生的后腿。   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陈金莲叹息道。   如此送别了四位,顾邵站在门前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忽然觉得心头多了一份重量。养家糊口,这回是再不能躲了,他看来是真的要攒钱了。   仅凭着每月十贯的官俸,如何养得了一家人,看来,他得想想别的法子挣一笔了。可是,他能有什么法子呢?   “任重道远啊。”顾邵喟叹。   “什么远?”陈金莲盯着儿子来了这么一句。   顾邵笑了笑,顺手关上了门:“没什么,浑说的一句罢了。”   门关上之后,母子两人回了堂屋坐下,顾大河那边,已经带着两个小孩儿收拾出了两间屋子来。顾礼这个小马屁精,看到顾邵坐下之后便围着他,说想要跟他睡。   顾小妹站在一边,也跃跃欲试起来。   她也想跟哥哥睡。但是师娘说过,男女有别,不能过于亲近。不过顾小妹转念又想,哥哥不是旁人,应该不要紧的吧。   两个小孩儿黏着顾邵,黏得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顾礼还行,直接骂回去就是了,可小妹却骂不得。   最后,还是陈金莲发了威,直接将两个人轰得闭了嘴。他们邵哥儿明天还要去给圣上做事呢,金贵着呢,哪儿容得这两个小混蛋打扰?   顾礼瘪了瘪嘴,不过还是没有再瞎嚷嚷了,只是看向顾小妹的时候,略有些嫌弃:“你晚上可不要吵我。”   小妹撅了撅嘴,说得小声:“我睡觉才不会吵呢。”   师娘说了,她睡觉可乖了,顾小妹默默地想着。   顾邵看着,也渐渐看出点门道出来了。顾礼这小子,看来读书读得还有些用处,总算没有一开始那么混账了。至于小妹,似乎也胆大了一些。要知道,从前小妹可是不敢跟顾礼说话的,如今反倒敢反驳了。   顾邵觉得,师娘教得真是不错。   时间毕竟不早了,陈金莲本来还想跟顾邵说说他考中状元之后,他们顾家,他们上枣村有多风光。   不过,因着她赶了一日的路,实在太困倦了,说着说着,便有些颠三倒四。   在顾邵听来,那些无非都是些小事,什么杜县令随差役一道,亲自来了顾家报喜,什么上枣村已经把顾家捧上了天,还有,便是他们上枣村已经准备改名儿了,想来要不了多久,以枣闻名的上枣村,估摸着就要改成状元村了。   里正几个还准备修一座牌坊,然后再修一座桥呢,那桥的名字也都想好了,毋庸置疑,就叫状元桥!   方圆十几里,都认定了上枣村风水好,有文曲星庇护,姑娘嫁进去就是享福的。顾邵以一己之力,促成了上枣村今年好几家的婚姻事。要不是他们家礼哥儿年纪小,陈金莲摆明了又看不上这些说亲的人,小妹那边又被秦先生和周氏管着,陈金莲不敢打什么主意,那顾家的门槛儿,还不得早被人踩塌了。   陈金莲本想一次性说完的,可最后实在太困了,一边打瞌睡,一边还在那儿嘚瑟:   “今年村子里出生的几个小娃娃,都取了你的名字,就想沾沾你的喜气。却不知,你的喜气哪能是那些个毛头小子能沾的?”   “……那杜县令来的时候,邵哥儿你是不知道,他当时那客气的样子啊,见了我们像是见了亲爹似的。”   “这回我们上京,他还又来了一次,让我们叮嘱你一声,到时候带他去跟王翰林问好。奇了怪了,他怎么不自己去跟王翰林问好呢?”   说着,陈金莲打了一声呵欠。   顾邵想到李家那是,不由得讽刺一笑。怕不是不想,而是王翰林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吧。以顾邵对王翰林的了解,知道自己当初的门生变成这样,王翰林定然是不愿意再有交集的。   也不知道这杜县令,如今有没有后悔呢。   这般说了几句后,顾邵便催促爹娘回去睡觉了。   这一日实在是将他们累狠了,本来两人都是习惯早起的,可第二日愣是没能早早地起身。顾邵却已经习惯了每日早起,待看到爹娘的房里还没有动静后,正想着该怎么办,忽然看到厢房房门那边冒出了一个乱糟糟的小脑袋。   顾邵冲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小妹笑了笑,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   顾邵摸了她毛茸茸的脑袋,将她放到凳子上坐好,又吩咐了好些话。顾小妹认认真真地听着,等她哥哥停下来问她有没有记住之后,小妹更是连连点头。   她记性很好的,都记下来了。   “待会儿我去外头买个早饭,回头你饿了便先吃。”   说着,顾邵又拿出荷包交给小妹:“这些你先拿着,回头交给爹娘,巷口就有卖薪的,上午一直都有卖,若是想烧水做饭,便去买一些。”   小妹点点头:“记下了。”   顾邵奖励性地说了一句:“今儿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顾小妹抱着他的胳膊甜甜地笑了一声,小脚丫在凳子上两头晃。   因着上值的时间到了,顾邵也没耽搁,买了饼和馒头之后便赶紧奔向翰林院了。好在他赶得急,并没有迟到。   这一个上午,顾邵都没干什么事儿。原以为这一整日都是这样,等混过去之后便赶紧回去跟爹娘交代些寻常的事情,谁想到下午的时候,宫里忽然又来了人。   不说顾邵,就连翰林院里的人,也都习惯了他被这般频繁地召见。   顾邵去了太极殿之后,却发现寻常站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小太监正苦着脸候在门外。这小太监顾邵认得,是御前总管付公公的小徒弟,叫小夏子,人称小夏公公。   小夏公公看到顾邵,忙将顾邵拉去一边说话。   “顾大人啊,您先在外头等一等吧。”   顾邵指了指里头:“莫不是有大人在里头议事?”   “可不是么。圣上本来是想让顾大人过来讲经的,结果方才萧丞相,户部尚书还有两位侍郎都过来了,在里头跟皇上商议事情呢。”   顾邵看着小夏公公脸上的愁色,便知道如今圣上怕是并不怎么高兴。   果然,片刻过后,里头出来了一道愤怒的声音:   “当初非得说要用钱的是你们,如今说钱不够,不能再钱的又是你们,管不了户部就换个人,真是个废物!”   “给朕滚,有多远滚多远,三天之内别叫朕看到你这倒霉样子!”   里头又传来几道惶恐的请罪声。   隔了一会儿,户部尚书同两位侍郎耷拉着脑袋从里头出来,脸色都不好看。他们之后,萧丞相也从里头踏出来了,他这一脸的无可奈何,在看到顾邵的时候,忽然消散地干干净净。   “顾状元是来给圣上讲经的?”萧丞相意味不明地问道。   顾邵应了一声,心中发毛。   “本来是要讲经的,不过如今这情况,应当是讲不成了,还是——”   “话不是这样说,经自然还得讲的。”萧丞相倏尔一笑,“刚好圣上方才动了怒,顾大人既然来得这样是时候,还是赶紧进去劝劝吧。”   萧丞相说完,伸手搭在顾邵的肩膀:“一切,便交给顾大人了。”   顾邵感觉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两下,转头的时候,便看到萧丞相不容拒绝的眼神。 第106章 分忧解难   萧丞相说完,朝着小夏公公吩咐道:“愣着作甚,快进去禀报吧,就说是顾大人过来了,给圣上讲经呢。”   小夏公公瞅了顾邵一眼,隐隐有些同情。   不过,萧丞相的命令他不得不从,即便很有可能会被圣上赶出去,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圣上一顿好骂,可小夏公公还是埋着头进去禀报了。就算他被骂出去,后头不还有个顾大人盯着么,反正最丢人的那个肯定不会是他。   顾邵贴着门框,仿佛有些支撑不住了。连小夏公公都知道不能在圣上生气的时候过去打扰,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回肯定是要挨骂的,他想。   萧丞相站在旁边,却远不似顾邵那样担心,想来即将被骂的那个人不是他,所以也用不着担心了。   “方才户部尚书求见,为的是如今户部钱粮不足的事情。粮食还是其次,主要是钱不够用。”   顾邵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也不知道萧丞相与他说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齐开国这么多年,钱荒是越发地严重了。早在十年前朝中便有人奏过这件事,如今的户部尚书钱大人,彼时还只是户部侍郎,钱大人对此颇不以为意,觉得再是钱荒,也荒不到国库中来。直指上奏的那人危言耸听,圣上听了他的话,也没多管这件事。”   “如今十余年过去,钱大人总掌户部,才知道钱荒得是如何厉害。如今按他的意思,是提议让圣上行用褚币。”   褚币么,顾邵心神一动,不成想,那钱大人还是个会揽钱的高手。正想往后再多听听,看看萧丞相能不能透露多一点,便发现小夏公公已经从里头出来了。   “顾大人,圣上叫您进去呢。”   顾邵满心诧异,悄悄问道:“圣上不生气了?”   “哪儿能啊?”小夏公公摇了摇头,“才这么点功夫,火气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消了呢,如今还在气着,顾大人您进去的时候,可要小心点儿啊。”   顾邵旁边的萧丞相听了,先是惊奇,而后便了然了。他本想试一试圣上的态度的,如今看来,这顾状元着实受宠。才多大的年纪,便已经让圣上上了心了。不过萧丞相转念一想,恐怕就是因为年纪小,在圣上面前少了许多顾忌,这才惹人喜欢。   总而言之,是一件好事。   萧丞相望着顾邵,挑眉道:“那……顾大人便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便悠悠地离开了,走得云淡风轻,好不潇洒。只剩下顾邵满心的苦大仇深,跟着小夏公公进去之后,便看到圣上气呼呼地坐在那儿,旁边的御前总管认命地蹲在地上收拾东西。   原本码在桌案上的奏折,已经都被扔下去了。付总管一本一本地收拾着,刚拿到一本的时候,忽然发现奏折的角磕了一块。付总管心中琢磨,莫不就是这本方才磕到了钱尚书的脑袋?   捡好之后,刚好顾邵便看到顾邵从外头进来了。付总管对着顾邵点了点头,将奏折重新放好之后便同小夏子退到了一边。   毋庸置疑,他们几个都指望着顾邵能把圣上哄好呢。   皇上还憋着气,只是没有对顾邵发,余光看到顾邵过来了之后,还说了一句:“过来了啊。”   语气还没缓过来。   顾邵知道自己要说些好话哄圣上开心,可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应道:“方才便过来了,本来要过来给圣上讲经的。”   提到这个,皇上又是一肚子的气:“朕知道!本来是高高兴兴地等着你呢,谁晓得那混账东西这么没眼色,带着几个人过来惹朕生气,唉,真是晦气!”一整日的好心情都被折腾没了。   顾邵走近了一步,状似无意地问道:“尚书大人说了什么,惹得圣上这般动怒?”   “还不是钱的事情!”圣上捶了一下桌子,一脸怒容,“整天缺钱缺钱,缺钱那是朕的错吗?还不是他么户部的人不中用!铜矿就那么多,见天儿地在开采,总有被采尽的时候,到时候要怎么办,朕还能给他们变出铜矿来不成?都是没用的废物,只会叫朕生气!”   麻烦事儿一堆又一堆,却从来没告诉他能有什么解决的法子。身为朝廷命官,不给皇上分忧,还算什么官,干脆乞骸致仕算了!   顾邵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原来是这事,微臣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话落,皇上耳朵一动,诡异地盯着顾邵看。这状元郎果然是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缓急,这等大事还不算了不得,那在他看来什么是了不得?   顾邵见圣上不信,又道:“不如圣上听我细细说来?”   皇上犹豫了一下,随即指了指身边的位子。   毕竟已经说过那么多的故事了,顾邵知道圣上不喜欢太过拘束太过客套,便随了他的心意坐下。整了整衣裳,顾邵这才迎着圣上的面,缓缓说道:“上古时,先民习惯以物易物。其后交易日渐频繁,才有了钱。”   这东西圣上听说得少,见顾邵提起来了,也生了一点兴趣,等着下文。   “一开始的钱,或是贝类,或是布帛,这些所谓的钱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即在当时异常珍贵;直到后来,百姓学会采矿,学会铸造,而贝类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布帛也不再稀有,这才有了如今的钱币。所充钱者,在于一个贵字。”   皇上听着,只觉得新奇:“那你是说如今的铜钱贱了?”   “亦可以这般说。”顾邵解释道,“民越富,交易往来越频繁,产生的财富便越多。可如今铜钱面额太小,已经没办法赶上民间的交易往来,这才有了如今户部的难题。”   顾邵顿了一下,皇上示意道:“继续说。”   顾邵又道:“先前臣在镇江府的时候,身边的寻常百姓有用铜钱的,亦有用银子的。等到了京城之后,臣瞧着用银子交易的人越发多了起来。说来不怕皇上笑话,会试之前,京中有好几个赌坊开了盘,里头下注的,许多都是真金白银。”   民间用钱的人不在少数,不过用银的人也不少,不过,百姓虽用银,可朝廷征收的赋税却都是用钱,朝廷有钱法,却从未有人提到银法,也从未公开承认过钱银兼用。   “百姓买寻常货物用钱,因为铜钱面额小,交易起来也便利;不过若是遇上大宗的买卖,那多半是要用金银了,因为金银较之铜钱贵。一两银,可抵成百上千的铜钱。贸易越多,民间越富,所需钱也越多,可如今铜矿不足,铜钱较之于金银又贱一等,然朝廷除了铜钱外并无他币,所以才会有钱荒一事。”   皇上听着竟然不觉得点头。   顾邵说完,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如今圣上御下有方,以至于四海升平,民享安乐,大宗的商贸往来不曾断绝,是以这钱荒也就越发厉害。民越富,才会越缺钱。缺钱是一桩大事,却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儿。民生凋敝的时候,哪儿来的钱荒呢?”   皇上本来因为那不中用的户部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如今听了顾邵的话,忽然间豁然开朗了起来?   “说得好!”皇上抚掌。   如今的钱荒,必定都是因为大齐民富力强,都是因为他治国有方?这么一想,皇上觉得自己瞬间痛快了,连再想到户部尚书,都没有一开始的怒火了。   等看到顾邵,皇上觉得又欣慰又有些激动。皇上没什么大志向,对于顾邵这个状元郎,喜爱归喜爱,却没有多高的期待,顶多指望着他给自己多说些故事。可如今猛然间叫皇上发现,他的状元郎才是有大智慧的人,甚至比朝廷那些大官儿还要厉害,这怎么能叫圣上不激动!   “朕没想到,状元郎对竟然钱财一事颇有见地。”   顾邵略显心虚,毕竟他这些见地,着实不够看,估摸着也就纸上谈兵的本事了。   一时又听皇上问道:“那你觉得那褚币,是否可行?”   方才户部尚书在他跟前说得天花乱坠的,让皇上听着都有些心动了,毕竟那褚币听起来,确实方便又不耗本钱。   顾邵沉默了一下,道:“行用钞法,并不是一件易事,单是准备金一项便足以让户部费神。”   他说这个,皇上也听不懂,不过他越想越觉得他有本事,越想越觉得顾邵应当是能解决这些难事儿的,一想到户部那些不顶用的废物,皇上猛地拍了大腿:“不如朕安排你去户部如何?”   顾邵:“……!!!”   皇上却跃跃欲试:“要不直接任个户部侍郎?”   反正他觉得可行!   突如其来的一句,叫顾邵彻底惊住了。他当然不可能行下的,这事如何能应下?好说歹说,愣是让皇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若真依照皇上的意思来,将他从翰林院弄去户部,还挂着一个户部侍郎的名头,可想而知会在朝中引起多大的波澜。外头本来就在传他深受皇上喜爱,若是这时候再弄了这么一出,那他就真成了活靶子了。   才多大的年纪啊,他哪儿敢当侍郎?   顾邵自以为劝服了皇上之后,赶忙先讲了一个故事给皇上听,让皇上忘记这件事。皇上见顾邵态度这般的坚决,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了,转而安静地听着故事。   不过,皇上心中却越发觉得顾邵有本事了。有本事的人不好寻,有本事且又这般谦虚的人,更加不好寻。虽然状元郎不想要去户部,但是钱荒的事情还得解决,他也自有别的办法,让状元郎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总而言之,他一定要让户部那些废物,见识到状元郎的厉害!   皇上想得理所当然,能耐嘛,自然需得显露出来,藏在心里别人如何能知道?   从太极殿离开之后,顾邵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回,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小夏公公亲自送顾邵出去的,顾邵看着他,总感觉小夏公公比平时看着更客气了些。似乎也不是顾邵的错觉,送出了太极殿之后,小夏公公还引着顾邵走过了长长的一条宫道,期间嘴里的话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等送走了顾邵之后,小夏公公还站在原地站着看了许久了。   这可是朝中新秀,前途无量啊,他想。   小夏公公琢磨了一路了,等再回去的时候,发现殿内又来了一人。也不知道今儿究竟是什么日子,寻常都没有多少人来,如今一来便一起来,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听着动静,里头的那位似乎还是长公主。   这般小夏公公就没进去了,只在外头守着。里头的声音间或传来,不过多是皇上的,听那声音,似乎对长公主的表现也有些不乐意。小夏公公一边发愣,一边任由那些声音传到自己耳朵里,左耳进,右耳出。   “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人家顾状元已经有未婚妻了?这事还是你做得不地道,想要朕赐婚,都没提前告诉朕他已经有未婚妻了,若不是朕聪明,早被你坑了!”   “什么?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你以为人家顾状元是什么,随便你摆弄指使?人家想跟谁成亲就跟谁成亲,朕干嘛要强做婚配,白白惹人嫌?”   “朕瞧着他挺满意自己未婚妻的,也并不想悔婚,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吧,没用的。这大齐好男儿多的是,你怎么就盯着顾状元一个?你不是最嫌弃家世不好的吗,如今怎么不嫌弃了?”   “哦,那你既然知道朕喜欢状元郎,就更别想了,朕不会让状元郎白沾一身腥的……”   接下来,便又是一阵不满的声音。那些话是长公主说的,不过显然她不愿意让旁人听到,是故压低了声音。   所以小夏公公也没听出来说得是什么。不过鉴于前头那些话,应该是长公主不满圣上的推脱,想要再劝几句吧。   小夏公公啧了两声,暗道顾大人可真是个香饽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内的两人显然是谈崩了了,最后皇上撂下了一句话:“你想折腾你就尽管去折腾吧,反正朕是不会插手的,你也别想朕插手!”   话落,里头静了一下,没过久后,小夏公公便看到长公主满脸怒容地从里头出来了。 第107章 挣钱被阻   顾邵回去之后,在路上的酒楼里带了几道熟菜,两道荤菜两道素菜,都是按着家里人的口味买来的。出了酒楼之后,又在路口的铺子里买了些糕点蜜饯。   就这么几样东西,便花了一百文。   顾邵拎着东西往前走,脑子里却想着往后该怎么在京城里头活下去。原本一个人的时候,手头是还算宽裕,哪怕买不起马车,但日常过活却还是足够的;可如今一家人都来了京城之后,顾邵便觉得力不从心了。   此次爹娘来京来得突然,家中田禾尚未长好,衣裳也只带了夏天的,看样子日后是得再回去一趟的。顾邵当然是希望爹娘一直住在京城的,但如今这情况,一直住在京城的话,他也养不起啊,愁人。   要是能有躺着不动就能数钱的法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系统啊,你就没有什么奖励吗?”回去的路上,顾邵如是问道。   系统翻了个白眼:“你又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倒是没有。”   “那你也好意思要奖励?脸呢!”   顾邵不乐意了:“可是当初我考中状元的时候,你也没见得给奖励啊。”   系统一句话堵了回去:“不是奖励你学骑马了吗?”   “……”顾邵也是服了,系统这个小瘪三,抠门都到这种程度也是不容易。说什么学骑马,到如今他也不过只是学了个上马和下马,就他院子的那点地方,顶多在驱着马慢悠悠的走几步罢了,这也叫学马?   “这可怨不得我。”系统察觉到顾邵的怨怼,“我可说过,让你休沐的时候寻个没人的僻静地方,好好地学上一日,是你自己懒,想要赖在床上睡懒觉,从来不学的。这能怨谁?再说了,你中状元得的奖励已经足够大,郑先生不是给你弄了一处屋子么,若没有这屋子,你连容身之所都没有呢。”   顾邵生气了:“那是郑先生给的,又不是你给的!”   “反正都是奖励。”系统振振有词,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气人,“奖励宜少不宜多,多了,便是不劳而获了。什么东西还是自己挣来的才算是自己的,你如今想要挣钱,那便靠你自己的本事来。事事都找别人要,你的骨气呢?”   顾邵都气笑了。   他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指望系统是指望不上了。这个小瘪三,只会说这样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关键时候一点儿都不顶用。   顾邵脚步沉重地往前走,只觉得肩上的担子一日比一日难扛。系统不中用,那他该怎么去挣钱呢?   如此慢吞吞地走到了冬青巷,才到门口,顾邵便发现今儿家里似乎不大一样了。不同于往日,今日的大门是开着的,院子里头顾礼正在抓耳挠腮地写着秦先生布置的功课,小妹蹲在他身边,有模有样地盯着书上的字,偶尔还拿出小手指了指,口中念念有词,像是自己也认得一般。   充作厨房的那个小隔间已经被收拾出来了,烟囱里头正冒着青烟。顾邵一脚踏进院子,便听到隔间里头传来了响声:   “行了行了,别王里头塞柴火了,柴火不要钱啊!快去巷口看看邵哥儿回来了没有,这都多晚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顾大河含糊地应了两声,接着便从厨房里头钻了出来。抬头看的时候,却见顾邵已经回来了。   两个小孩儿也发现大哥回来了,顾礼一眼便看到顾邵手上拎着吃的,欢呼了一声,立马撇下功课迎了上来:“大哥,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顾邵抬头弹了一下他的脑袋:“等吃的差不多。”   顾小妹也颤巍巍地从站了起来,乖乖地走到顾邵跟前,牵着他空出来的手。   “早上我有跟爹娘说哦。”顾小妹仰着小脸,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真厉害!”顾邵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待会儿给你吃好吃的。”   顾礼站在一边,听着这话脸都快扭曲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大哥就变成这样了,对着顾小妹比对他还好。顾礼酸溜溜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他大哥牵着小妹的手,看都没往他这儿看一眼。   顾礼向来不敢招惹他大哥,这会儿生气了,也就想想能不能拿顾小妹撒个气。不能打她,揪她两下辫子总可以的吧!把小辫子揪散了,看她哭不哭?顾礼这样想着,手也开始蠢蠢欲动了,不过当着顾邵的面,他可不敢,只控诉了一句:“大哥偏心眼!”   “呵。”顾邵睨了这糟心玩意儿一眼,“我偏心又怎么了?怎得不瞅瞅你这个倒霉样?好好写你的功课去吧,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吃。哦,对了,好好写,晚上我可是会过来检查的。”   顾礼脸都气歪了,没救了,他大哥偏心已经偏到胳肢窝去了!   “都在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吃晚饭?”陈金莲早已经弄好了晚饭,看到他们几个还在院子里头磨蹭,端着饭菜便骂了一句。   顾邵本来还以为今儿晚上回来会没得吃呢,怕饿着他们,这才买了这么多菜回来,现下来看,却是他多虑了。   饭桌上,顾邵问了两声才知道今儿他离开之后,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早上他出门后不久,爹娘便起身了。昨儿晚上来得太晚,他们没好摸清楚这周围的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今儿睡足了有了精神,才开始四处摸索了起来。陈金莲不像顾邵,休沐的时候就窝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是个活泛的,才过来头一日,便跟着街坊邻居都熟络了起来。   愿意跟人打交道的时候,陈金莲那也是能收敛起一身的锋芒,连粗口都不说一句,做的滴水不漏。毕竟是儿子以后的街坊邻居,她必定不能像对待上枣村那些无知妇人一样啊。她儿子说了,这里头的许多人,都是官身,可不是上枣村那些泥腿子。   陈金莲早年间模样生得很是不错,这点单看顾邵的长相便知道了。即便在乡间操劳了这么多年,可那底子还在,不生气不骂人的时候,看着也是不错的。   于是这一日过后,冬青巷里里外外不少人家,都知道状元郎他爹娘昨儿过来了,且状元郎他娘还是个大方又爽利的性子,说话十分有趣,且极好相处!   有些被陈金莲热情和善的外表迷惑不轻的妇人,还特意过来送了不少新鲜的菜蔬,又告诉陈金莲哪儿的菜最便宜,哪儿的薪柴最划算,哪儿的米粮卖得最实诚。   顾邵听完了这些,心中啧啧称奇。原来他娘竟然这样厉害!   陈金莲看出了儿子的诧异,又开始洋洋得意了:“这算什么?老娘的本事可不止应付上枣村那些个蠢货。”   “娘为了你,可是装模作样地笑了一整天了,不过这边的人,比你丈母娘好糊弄多了。”陈金莲觉得自己在她们中间,简直混得如鱼得水。   这一顿饭,吃得一家五口都有些撑了。可即便如此,桌上的饭菜还是没有吃完。   陈金莲将碗筷收拾了之后,嘴巴一抹,便又准备领着顾礼去跟跟别家的夫人说话去了。她今儿认识了好几位夫人,年纪都跟她差不多,又对她颇有热情。陈金莲对着她们瞎侃的时候,这些打小就在城里住的夫人,没一个知道她哪句真哪句家的,听着还挺乐呵。   也正因为如此,陈金莲对于出去交际这件事,也表现了极大的热忱。   顾邵也由着她。这冬青巷不比家里自在,若是娘真的能找到几个说得上话的人,那也不错。   晚饭过后,顾邵便去自个儿房里琢磨着该如何挣钱了。毕竟这才是他如今最需要思考的头等大事,一家人住在京城里头,哪一样不要花钱?他如今顶着状元郎和修撰的名头,还不能随随便便挣钱,譬如赌坊,他就不好再光顾了,免得丢了官,那可嗅大了。   大抵所有的事情都是不禁念叨的,顾邵琢磨了一整日之后,这日傍晚,就在顾家人准备落锁之后,竟然真的有人登门送钱了!   来人是一位富商府里的管家。   那位富商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如今的状元郎顾大人是个字画双绝之辈,造诣之高,连当今圣上都赞赏过。富商也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兼之也是因为家里钱多得花不掉,有心讨好几个有前途的大人,所以便找到顾邵这边来了。   听闻那人说明了来意之后,尤其是听到对方愿意出钱换自己的一张字画之后,顾邵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生怕自己在做梦。结果掐得太用力,差点没在那管家面前疼得叫出来。   好疼!但是……他没再做梦了。   真的有这样的冤大头!   那邓管家说完之后,抬眼觑了一下顾邵的脸色,却发现这位大人表情并不好看,蹙着眉,疑似有些生气。   邓管家心里有些没底。他恍然记起来,来时家里老爷提了一句,这文人都是清高的,少跟他们提所谓的润笔费,他们会不高兴的。   “顾大人莫生气,方才是我冒犯了,才提了润笔费,辱了顾大人的清名。”   不,顾邵心中疯狂摇头,他才不介意被辱没了名声!不过再怎么情愿,面上还是得端着一些。顾邵正想着怎么优雅地答应人家,便听到系统突然又发话了:   “现在不能答应。”   “什么?”顾邵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这是靠自己本事挣钱,更何况这回收得是润笔费,不争不抢,且还是是风雅之事,你凭什么不让我答应?”   “不是不让你答应,而是现在不能答应!”   顾邵才不肯听系统的话呢,好不同意来了这么一个冤大头,不赶紧逮住坑一笔,真是对不起今儿的运气。   可有些事,顾邵决定了没用,得系统决定了才行。   好比现在,顾邵正要一口答应,还没开口呢,便冷不丁被系统电了一下。疼得他五脏六腑都揪在一块儿,偏偏当着外人顾邵还不好叫出来,只得不住地往外流汗,脸色瞬间白了好几个度。   系统的狞笑声尚在耳边,在顾邵听来,犹如魔鬼一般:“这次不能答应,起码也得三次上门才能答应。切莫再跟我说什么风雅不风雅的,身价提上来,再说风雅二字吧。”京城里头卖出去的第一幅字画,哪儿能那么轻易?   顾邵暗骂了一声,又忐忑道:“那万一我拒绝了他,他以后都不来了怎么办?”   “那说明你没本事呗,若真的奇货可居,也不怕没人来送钱。”系统说完,又威胁了几句。   顾邵再次尝到了系统的厉害,可不敢再跟他作对了。钱固然重要,可是小命最要紧,万一被疼死了,那拿着这钱还有什么意义?   邓管事看着顾邵脸色越来越不佳,心里渐渐打鼓。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了这位顾大人的婉拒。话说得极为好听,也甚是客气,不过话里却是一个意思,人家不卖自己的画,觉得这样有辱斯文。   邓管家琢磨了一下,又往上加了许多润笔费。   顾邵忍着心动,闭着眼拒绝:“劳烦您回去替我谢谢您家老爷,多谢他的厚爱了,只是这字画,却是卖不得。我乃翰林官,当有文人风骨,岂能随意那自己的书画售卖?书画有价,风骨无价,你且回去吧。”   走吧,再不走他就后悔了。   邓管家叹了一口气,心中感慨这位顾大人当真是一身正气,不染纤尘,不是他们这种俗人能比拟的。   不过事情没有办成,他赖在这儿也不像话,同顾邵告辞之后,邓管家便赶忙回去,准备跟他老爷回禀去了。   人走之后,顾邵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悔恨不止。   尤其是他爹娘听到动静赶过来,打量傻子一般地打量着他:“送上门的钱还不收,儿啊,你怕是读书读傻了吧?”   顾邵往椅子上一靠,双目放空。他是傻了,被电傻了。   如果那人往后不来的话,那他起码三天,不,五天都不会跟系统这个小瘪三说话的。   顾邵这边正绝望着呢,邓管家那边却已经赶回了府上。他们家府上也姓邓,邓管家一家都是府上的家奴,好几代人都在府上伺候,所以颇得脸面。府上的老爷是皇商,主茶叶的生意,在京城一带那也是赫赫有名的。   邓管家回去之后,他们家老爷正捧着一个古董瓶在那儿欣赏。这瓶子邓管家认识,正是前两日他们家老爷豪掷千金新买回来的,可宝贝着呢。邓管家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跟他说起了今儿的事。   他今日一连拜访了好几位大人,都是清贫之辈,他开口说明了来意之后,几位大人便立马同意了,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也就在顾邵这儿,吃了一个软钉子。   邓老爷听了前头还没有什么动静,待听到顾邵的事之后,忽然转过身,放下了手上的古董瓶:“顾大人真的那么说?”   邓管家直点头:“确实如此,说得义正言辞。”   邓老爷登时觉得手上的古董瓶没有那么值钱了,再一想想顾大人的风骨,又觉得自己拿钱砸人的事,着实不妥。 第108章 商议亲事   这日晚上睡觉的时候,顾邵虽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仔细听来还能发现他在时时念叨,所念叨的,不过只有一句话罢了:   “明天会来,明天不会来;明天会来,明天不会来……”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最后连系统都被他念叨得烦了:“又不是真的一点钱都不剩了,至于这么念叨嘛?你的骨气呢?”   “那么大一笔钱啊,就因为你,生生从我手里头溜走了,还不兴我念叨两句?”顾邵哼了哼,决定继续念叨,“你最好盼着那邓管家明儿还过来,要不然我明儿还念,念不死你,反正都是你的错。”   “智障!”系统愤愤地骂了他一句。   对上智障,它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跟他比比谁智障吧,这点系统反败下风,可不敢跟他较量。系统固然能电顾邵,却也不能电死他,留着怎么看都是个祸害,别说人了,系统都能被他气死。隔了一会儿,见顾邵还在那儿念,系统忍不住骂了一句:“蠢东西,就算明儿那人过来,你的字画也别想这么轻易地卖出去!”   顾邵顿了一下,随即翻了个身,继续念叨起来。   他知道系统什么意思,也理解系统的做法,但是——他是真的心疼啊!心疼之余,还有些忐忑,万一对方真的恼羞成怒不来了怎么办?   毕竟,那么多钱换自己的一副字画,怎么看都对方赔了。这样的赔本买卖,有一就难有二啊。他如今可是要挣钱养家的人,那些润笔费顶他好几个月的俸禄了?如今什么东西最要紧,那自然是钱啊!   这一夜,顾邵都在担忧中度过,连第二日上值的时候,也都有些心不在焉。上午的时候鲁齐林叫了他两声想要吩咐差事,顾邵都能及时应他,手里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   旁边的那位看着鲁齐林的脸色渐渐不好了起来,赶忙敲了敲顾邵的桌子。   顾邵猛地抬头,见是右边的人敲了他的桌子,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那人指了指鲁齐林。   顾邵循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鲁齐林气呼呼地站在那儿,脸色又黑了起来。不过,他惯常就是这样子的,也不稀奇,顾邵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反而觉得对方无理取闹呢。   “鲁大人寻我做什么?”顾邵不解地问道。   “不敢,我那儿敢寻顾大人做什么?”鲁齐林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也没有将之前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再说下去。   他觉得顾邵这是得了圣宠,故意给他脸色瞧呢。如今谁不知道他顾邵在圣上那儿得脸,上回圣上因户部尚书发了怒,听说还是顾邵去了太极殿,将圣上给哄好了。不就是仗着这点么,所以才故意在那儿跟他拿乔。这么点地方,他又喊得那么大声,怎么可能听不见!这个顾邵,看着憨厚,实则心眼子一堆,摆明了给他脸色瞧最后被发现了还作出一副无辜相,真是令人作呕。   鲁齐林实在难以不生气,可生气之余,却又忍不住庆幸起来,幸好当时他及时收手,没有听妹夫的话。   屋子里,顾邵望着鲁齐林转身走远的背影,默默地说了一句矫情。问他他又不说,这是想干嘛?   这样矫情的人,顾邵是没空搭理了。   那边鲁齐林也生着闷气呢,如此一日过去,他都没有再找上顾邵,原先准备吩咐顾邵做的事情,也都由他自个儿去做了。因为手头多了件不好做的事,所以鲁齐林今儿愣是没能按时散值。等翰林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将自己的事儿做好,收拾了东西,慢悠悠地出了翰林院。   结果也是巧了,没走几步,竟然在外头看到了他的妹夫。   李侍郎也不知是碰巧与鲁齐林遇上,还是刻意在这儿等着,见了鲁齐林之后,便邀他一块儿去吃晚饭。鲁齐林与这个妹夫一向亲近,听他这么多了,便立马应下了。   不过路上,李侍郎一直在问翰林院的事儿,准备地说,是一直围着顾邵的事儿在问。初初问起,鲁齐林还能按着心里的烦躁回他两句,可问得多了,耳边全是顾邵的名字,仿佛苍蝇的嗡嗡声一般萦绕在耳边,叫鲁齐林听得实在是忍无可忍。   “你老提他做什么?”半路上,鲁齐林终于发飙了。   李侍郎皱起了眉:“姐夫为何如此焦躁?”   能不焦躁吗?整日对着顾邵那张脸,心里攒了多少的火气,却迫于现实愣是没处发,要说难受,谁比他更难受?而这一切,似乎都应该归结于他跟前这个妹夫,“还能因为什么?倘若当初你不与我说那些,如今我也能少些焦躁了。”   李侍郎听着,心里渐渐有些不舒服了,只是对着鲁齐林他也没有发火,只是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我是说了什么话,惹得姐夫困惑了?”   鲁齐林本想旧事重提,可是话到嘴边,愣是不想再说顾邵的名字,便摆了摆手,不耐道:“算了,不提了不提了,往后都不必再提了。那些,我也只当做没有听过罢了。”   他知道李侍郎肯定能懂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李侍郎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再往前走的时候,便没有再提顾邵的名字了,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教给鲁齐林些法子。两人都装作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只是李侍郎心中再清楚不过,他这姐夫,是不顶用了。   这些,顾邵便不知道了。他今儿心心念念了一整天,等到傍晚回去了之后还一直在盯着门口,生怕错过了什么,引得陈金莲他们以为倍感奇怪。可这般盼着,却一直没有盼到那位邓管家的人。   最后,顾邵也放弃了。   翌日是难得的休沐日,之前那次已经说好了,这日顾邵得去尚书府同先生他们商议事情的。所以一大早,顾家人吃完了早饭便准备去尚书府。   两个小孩儿因为要出门,所以都欢喜地不得了,兴致十足。反观陈金莲,却有些不大想去,若非顾邵和顾大河都开口说了,只怕陈金莲是要留在家里跟别的夫人侃大山的。陈金莲也不是不想去尚书府,而是单纯地不想面对今儿的事情。   必定事情若真的定下来了,往后便不好反悔了不是?   等到了尚书府,顾邵带着家人熟门熟路地进去后,便被带到了上房里头。等他们过来的时候,上房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   李氏母女两人正坐在胡老夫人跟前说笑,当下也不知道李氏说了什么,惹得胡老夫人大笑不止,顾邵踏进门槛儿之后,看她这样子,生怕她笑岔了气。   好在胡老夫人没多久便看到顾邵他们了,也渐渐地止住了笑意,冲着顾邵招手让他赶紧过去。   陈金莲落后了一步,再看到儿子和那一对母女坐在一块儿的时候,心里再次哽了一下。她摸着胸口,觉得自己今儿还是少看一些,少听一些吧,免得实在心疼难受,直接倒过去了。   陈金莲知道,今日过来,是为了说定亲事的。   这事没法儿避。   寒暄了几句之后,郑先生秦先生便直接与顾邵切入正题了。这回上京,陈秀才并没有跟过来,但领走之前,两位先生已经同他商议过了。这两人都是顾邵的先生,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兼之顾邵的爹娘,瞧着又不是个十分靠谱的,所以两人便将担子揽了过去。   要郑远安说,再没有人比陈家这位姑娘适合顾邵了。   不会拖后腿,不会落人把柄,这性子,更不会与那小子产生什么冲突。说句不要脸的,如今这小子正是御前红人,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这婚事,自然也该谨慎着些,但凡有了悔婚的苗头,别说皇上会不会多心,单就那些御史都能参死他。   是以,这亲事非结不可!   顾邵也没有什么想法,两位先生怎么说,他便怎么应。   郑秦两位虽是顾邵的先生,如今却明显是替陈秀才在说事儿,故而每说几句,便要往顾大河那边看一下,瞧瞧顾大河是否有别的意见。   试问顾大河又岂敢?   他上京之前,兄长便已经耳提面令了好几日,让他千万别没事找事。再说了,顾大河对上这两位先生的时候,本来就有些心虚气短,所以不管他们说什么,顾大河都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倒是陈金莲心中不满,几次想要顶回去,可是想想如今儿子的那屋子,愣是忍下来。   俄顷,又见郑先生转向顾邵:“你呢,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顾邵一愣,旋即摇头。   他哪儿还能有什么要说的,如今他只想着挣钱,毕竟往后他便又多了个妻子要养活,这都是开销啊!   郑先生见他如此不上道,连在岳母面前表示一二都不知道,顿时连连摇头。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还是不必问他了,反正他的意见也不重要:   “……那便这般说定了,过些日子陈家在京城将嫁妆置办整齐,两家便开始走六礼,少说也得四五月的功夫,待到下半年十一月,便能成亲了。明日我叫人挑一下十一月份的黄道吉日,挑好之后,若是你们两家没有一异议,那婚期便这般定下了。”   说吧,郑远安又看向李氏:“置办嫁妆一事,嫂夫人也无需着急,我会派府里的管家帮您一块儿置办的。”   “那便多谢郑先生了。”李氏起身行礼。   于她来说,有郑远安这句话,也等于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京中我亦不是十分熟悉,尤其是往后还得买一处宅子,更不知道在哪儿买才好,有贵府管家帮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陈金莲听到宅子两个字,瞬间坐直了身子。看样子,这陈秀娘的嫁妆听着还不错的样子?可转念一想,再不错,哪儿能跟人家县主比啊。   宅子就宅子呗,买个宅子不是应该的,否则按着他们家如今的地位,哪儿能配得上他们邵哥儿?陈金莲理所当然地想着。飘了一阵之后,陈金莲直接就没听往后这些人说了什么了,反正等她开始觉得不耐烦的时候,便已经见众人站了起来,准备出去了。   这是……结束了?陈金莲有些傻眼,悄悄问了顾大河:“后头又说了什么?”   “我哪儿知道。”顾大河其实也没怎么听呢。   陈金莲怒了:“你一个当爹的,怎么一点儿不上心?”   “那你一个当娘的,不也不上心?”顾大河说完之后,又安抚了她两句,“行了,我们俩便是记住又能顶什么用呢,儿子记得住不就好了?”   反正顾大河是看出来了,儿子的婚事啊,这两位先生比他们还在意了,只怕到时候,也不需要他们如何费神呢。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儿子娶媳妇,顾大河哪儿还能不满足?   不满足的那个是陈金莲,出了屋子之后,看到低着头坐在那儿害羞的陈秀娘,陈金莲便更不满意了。   她怎么看,都觉得这陈秀娘比不上人家县主。彼时,陈金莲全然忘记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瞧不上人家县主来着。她心里不舒服,一时间连认干亲的念头都忘了,生了半天的气,到离开尚书府往家里赶的时候,才猛拍大腿想了起来,自己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顾大河知道她的心思,心中对此也挺赞同的:“别急,往后有的是机会。”   “下回见胡老夫人,你可得提醒着我点儿。这干亲,还是早点定下来为好。”陈金莲想着尚书府的权势,觉得自己一定得给儿子争取一下。   回想着方才胡老夫人对儿子的态度,以及郑先生送儿子的这套房子,陈金莲觉得,这事儿有戏!   尚书府送他们回来的马车,只在冬青巷口便停下来了。众人下了马车,一路往家里走。顾邵满腹心思地跟在后面,还没到家呢,忽然听到他爹娘怪叫了一声:“咦,邵哥儿快看,咱家门口站着一个人呢!”   顾邵一听,赶忙扒开他爹娘往前看。   这一看,顾邵连着两日的郁闷,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那个冤大头,竟然真的回来了! 第109章 银子到手   来人还是那日的邓管家。   他已经在这儿等了好半天了,却一直没有等到顾邵的人。问了隔壁的人家,才知道人家顾大人一早就出门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邓管家原想着再等一会儿,若是还等不到人便回去好了,谁知道一晃神的功夫,便看到顾大人走过来了。   “邓管事?”   “难为顾大人还记得我。”邓管家满脸堆笑着走了过来,态度很是亲近。   顾邵望着他的笑脸,便知道对方所求了。有所求不怕,怕的是对方连求也不求一下,那他的字画还怎么卖出去?顾邵忐忑了一整日的心,因为邓管家如今的态度,瞬间定了下来。   他觉得这次应该稳了,顾邵赶紧开门,又将这邓管家请到了屋子里说话。   才坐下,系统便又蹦了出来,言语之中不乏鄙夷:“现在放心了?”   顾邵忙道:“信了信了,那这回?”   “还是不能答应。”   顾邵笑意一垮,正想劝系统两句,可是转念一想,系统应该也不会害他。这人瞧着态度殷切得很,他能来第二次,未必不会来第三次。若他真的不来第三次,那……那他就找系统要钱。   反正他不亏。   转念间,顾邵便有了成算,端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言语之间亲和归亲和,却没有透露半分要卖字画的意思,一副清风晓月的模样,将那邓管家糊弄得一愣一愣的,甚至觉得自己在顾邵跟前提金银,都是玷污了这位状元郎。   人家顾大人视金钱如粪土,有如朗朗清风,皎皎明月,反观他则一身铜臭,还妄图用金银收买人家,真是令人愧疚!   等到他被顾邵婉言送出去之后,邓管家才猛地拍了一下手,反应了过来:“瞧我这脑子,怎么就出来了呢!”   今儿老爷交代的事情,还是没有办好。   自冬青巷里头出来之后,邓管家又紧赶慢赶地回去跟自家老爷禀报了。他今儿可是做了不少事,去之前拜访的那几位官老爷家里送钱,又带回了他们许诺的字画,也就在顾邵这儿,再次犯了难。   邓管家将那些字画带回去之后,邓老爷迫不及待地打开,铺在跟前一一欣赏。他看得认真,但是否真的看进去了,是否能看懂几分,更甚至,是否真的认得齐上面的字,都还不好说。   看了半晌,邓老爷才慢悠悠地问道:“那顾大人还是没同意?”   “没呢,顾大人跟旁人不一样。”说起顾邵,邓管家那是打从心底里觉得佩服来着,“我也去了顾大人家里两次,知道他们家是什么情况,那样一处宅子,想来是耗费了家里不少钱财的,顾大人家本来就不富裕,如今一家人又都住在京城里头,靠着顾大人那一点俸禄过活,可不得过得紧巴巴么。若是旁人,听到能卖字画,还能以如此高价卖出去,一早便答应了。可顾大人却没有半点动心,他既看不中金银,更不想从别人手中白拿钱。”   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人不敬佩呢?更何况还有人在前头对比着,更衬得顾邵与众不同了,“老爷,我觉得这几位加起来,或许都比不上一位顾大人。”   邓老爷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深思:“真有这么厉害?”   “那可不,况且您没听说吗,连圣上都对这位顾大人赞许有加,明摆着前途无量,再穷又能穷几年?咱们要是不抓紧着点,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岂不可惜?”   邓老爷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你不是说他视金钱如粪土么?”   那他要怎么送钱去?   邓管家也在愁着这个事,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忽然灵机一动:“顾大人在意名声不肯收金银,咱们可以换个名头啊。”   反正都是送钱,不如换个好听一点的由头来,再将姿态放低一点,这事儿应该就能成了。邓管家见了顾邵两次,深深觉得与其在其他几位身上花钱,还不如在顾邵身上花钱呢。   起码他觉得,在顾大人身上花钱值!   邓老爷见他这样一说,便立马问起了他有什么主意。主仆两人想得也差不多,没有其他的心思,就是钱多了烧手,想要资助一下未来的“大官儿”,押不中也没什么,反正他们有钱;可倘若被他们押中了,那以后便多了一个路子。   哪怕对方不帮他们办事,可是认识一位说得上话的官老爷,比什么都有用。   主仆两人琢磨了好半天,最后终于敲定了主意。   两日后,邓家老爷亲自上门拜访,对方放出的名目,则是为自己即将过六十寿辰的老父求贺礼。因老父平生最喜字画,字画之中又独爱欧阳先生的字,多番打听之后,知道金科状元,如今的编修顾大人极擅长欧体,所以特意前来拜会,请顾邵赠予字画一副。   这消息一放出去,两方都有了脸面。   邓老爷也是个客气的,尤其是上门之后,见到顾邵是个这样年轻有为,仪表堂堂之人,更是客气到了十分。   顾邵端着态度端了这么多日,如今总算是等到系统松口,所以在邓老爷登门半日之后,才不不慌不忙地松了口,应了邓老爷这出于孝心的请求。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润笔费的事。   顾邵是不好意思提,且他也知道,邓老爷不会不给;邓老爷是生怕自己提了之后惹怒了顾邵,决心等到顾邵写完之后,再寻个由头悄悄地送。   又过了两日,邓管家趁着顾邵散值之后来取字画。与此同时,还带来了一封厚厚的润笔费。邓管家按着老爷的交代,打算在离开的时候赶紧塞给顾大人,可顾大人的动作比他还快几分,才沾了手便立马又还给他了:   “说了是赠予,怎可再收什么钱?”顾邵说得义正言辞,坚决不肯收钱。   邓管家好说歹说,顾邵愣是不接,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将钱扔到院子里头,拿起字画便赶紧跑出去了,头也不回一下地奔出了冬青巷赶紧跑掉了,生怕人家顾大人追出来还钱。   这人啊,太爱钱了不好,太瞧不中钱了,也惹人愁,送钱都送不出去?邓管家跑了许久之后,还在那儿感慨着。   实则,顾邵看着人跑出去之后,便停下来步子,转过头看着院子里那钱袋子,露出了称心的微笑。   “不错。”   这几个月的开销,算是到手了。   顾邵心满意足地跑过去将钱袋子捡起来,却发现这东西比他想象的要轻上许多。他原以为这里头是一开始邓管家说得三十贯,却不想打开之后,里头竟然是几块银子,顾邵掂了掂,难以置信地发现,这里头的润笔费足以抵得上他一年的俸禄了。这么多钱,说不定连婚礼的花销都足够了。   这位邓老爷,当真是大手笔啊!   顾邵突然迟疑了:“系统,这邓老爷不会是什么作奸犯科之辈吧,我收了他的银子,往后会不会被坑啊?”   系统冷笑:“如今才想起问这个,会不会有些太迟了。”   顾邵挠了挠头,他之前只想着钱,哪儿能记得起这么多;如今钱到手了,顾邵才发觉似乎有些不妥。   不过系统很快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且放心吧,这位邓老爷虽是个商人,却不是什么奸商,为人也不错,未曾做过什么犯法的事儿。他如今买你的字画,也只是为了与你结一份善缘。”   顾邵闻言,这才安心地将钱袋子收好。不是作奸犯科之辈就好,如若不然,这钱他还得还回去。   自打议了亲,郑先生又找人算了黄道吉日之后,顾邵心里便一直担心着婚礼的事儿,怕自己没钱,连婚礼都置办不起来。如今这位邓老爷,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轻松之余,顾邵又忍不住想着,若是每日都能有这样的横财就好了。   系统对此嗤之以鼻:“物以稀为贵,若是你的字画烂大街了,谁还愿意出钱卖?”   “也是。”顾邵深表赞同,又道,“那就半个月来一笔横财,我也心满意足了。”   系统“呵”了他一脸。   不过,系统看着顾邵这乐呵的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嘲讽的话了。它陪着顾邵一路走来,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想要改造渣男,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倒也是真心想要看看这蠢货究竟能走多远。   毋庸置疑,这辈子的顾邵跟上辈子的顾邵,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上辈子的那个渣男,不仅渣,且还善于钻营,投机取巧,作恶越多,心思也越狠毒,当真是可恶到了极点,最后东窗事发被千夫所指,也实在是报应了。这辈子的顾邵,完全没有了那份钻营的心思,为人还有些蠢。   可如今这样,恰恰是系统所期盼的。   一个人可以在作恶的道路上登峰造极,却往往在为善的道路上籍籍无名。坏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善的时候却要背负良多,一丝一毫错不得。顾邵如今,好歹还算是有些名声了,往后,再说吧……   正如系统所料,经此一事,顾邵在京城里又再次火了一遍,邓家三顾求字的事儿,在坊间广为流传,寻常百姓不过是一笑了之,赞叹一句邓家老爷真有钱;可那些读书人,看得却是顾邵的风骨,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这些,正是读书人应该仿效的。关于邓家是否给了顾邵银子,他们已经不在意了。没听到人家邓老爷说么,他们最后给了银子顾邵也还不收来着。   光这份态度,便是寻常人不能及的。   因为这件事,顾邵走在翰林院的时候,身边总会有若有若无的打量。顾邵在翰林院本来就招人注意,一则是因为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嫉妒,二则是因为圣上光明正大的偏宠。如今顾邵身上的谈资又添一条,酸的人总不会少,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对顾邵多了几分敬佩。   最好笑的是吴澈和韩子郎。吴澈觉得他此番能一鸣惊人,是出于他的本事,所以每每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很是与有荣焉。至于韩子郎,这家伙年纪不小,已经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偏偏行事还同顾邵差不多,散值的时候特意跑来拍了拍顾邵的肩膀:   “顾兄啊,苟富贵,勿相忘!”   顾邵面无表情地拍掉了他的爪子。   这些一个个不缺钱的主儿,跑到他跟前来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寒碜他是什么?有钱的可以做到视金钱如粪土,他这种没钱还要赚钱养家的,只能装出这样的态度,夜里还得翻来覆去,怕自己装过了,以至于到手的钱都没了。   身边议论的人再多,可对顾邵来说都不算什么,只有到手的钱才是最要紧的。   爹娘虽然没说要住在京城,可谁不希望一家人住在一块儿了。往后还有妻子要养,说不定还有孩子呢,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多攒一些钱。   可一味地省吃俭用,这也不符合顾邵的一贯作风。   这回挣了这么多,顾邵还是给了不少给他爹娘,毕竟家里多的是要添置的东西,爹娘还有两个小的每天在京城,也需要花费。   给了银子之后,顾邵便开始静下心来看书了。   反正翰林院这边闲着也是闲着,不看书作甚?也不知道系统这两日怎么想的,忽然给他弄好几本书出来,顾邵瞅了一眼,见上头赫然写着《货币通论》四个大字,每本书都一样,一共无册,厚度简直吓人。   顾邵看着这些书便浑身发麻,本以为会难看得要死,结果也不知为何,他竟然真的看进去了。   不仅如此,顾邵还看得津津有味。   他之间看得都是些散书,便是懂也懂得不多。可这些书不一样,里头的论述自成体系,一脉相承,甚至其中提到的许多钱币,顾邵都闻所未闻。   通史通史,自然是自上往下的。上他知道,可这下……顾邵隐约间已经猜出,这怕这些东西并不是此朝此代之产物。   是以,顾邵看得愈发认真了。   这日,他看完了通史里头的第四册 ,正收拾东西往家里走。路过一家小摊正想买个零嘴吃吃,脑中忽然响起了系统的警报声:   “宿主,你娘跟长公主碰上了!” 第110章 有惊无险(捉虫)   顾邵听着还有些傻眼:“我娘跟谁碰上了?”   “长公主。”系统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顾邵眨了眨眼睛,他跟长公主都没有碰过面呢,他娘怎么会跟长公主扯上关系?顾邵琢磨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爹娘进京的那一日,他在路上碰到过长公主府上的二公子和县主来着,当时回去之后,他娘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想法。   回想起他娘曾经露出来的念头,顾邵赶紧收回要去买零嘴的脚步,慌忙往回赶,一面赶紧问系统:   “她们在哪儿来着?”   陈金莲眼下,正在离冬青巷不远的一家首饰铺里头。   她今儿原是跟着自己新交的好姐妹一块儿来的。这好姐妹是顾邵对门的那一户人家,夫家姓柳,人唤柳夫人。柳夫人也是江南人士,只是随夫君一块儿来京城二十来年,都没怎么回过江南,心里对家乡念得紧。如今碰上了也是从江南来的陈金莲,两人自然比旁人更熟络些。   今日过来,柳夫人是准备给自家女儿买些首饰的。京城里头比这家大的首饰铺子可不在少数,不过这家铺子卖的首饰比别家的都精致许多,哪怕贵一些,也是贵得值,所以不少官家夫人还是愿意来这家买。   陈金莲是陪着她过来的,为了显示自己也是个疼女儿的,陈金莲还装模作样地将小妹给揣上了。   当然,要她也跟柳夫人一样出钱给小妹买什么首饰,陈金莲是舍不得的。她觉得自己这样想没什么不对,毕竟,小妹不是还小么,这么小戴什么首饰,白浪费钱!陈金莲在边上不断地腹诽,不过等到柳夫人询问她意见的时候,她还是端着一张笑脸道:“不错,挺好看的。”   实则她心里都替柳夫人心疼钱,那丫头跟他们家小妹比起来也大不了多少,首饰买了戴两年就不能戴了,岂不是糟蹋了?   柳夫人还在犹豫是那个镯子女儿戴着好看,可挑来挑去,总挑不出一个最合适的来。   等得时间长了,连陈金莲都有些烦了,伸头看了一眼,随即指着上面的珊瑚手串:“这个吧。”   柳夫人将信将疑地将手串拿了起来,给女儿戴上,不想竟然意外地合适。她看了陈金莲一眼,又问道:“那耳坠子呢,哪个好看些?”   陈金莲又指了指她右手边第三个,那个水滴形状的。   柳夫人拿起来之后,对着自家女儿耳朵比了比,竟然也合适得很,笑道:“就这个了,过些日子打了耳洞,便给你带上。”   柳夫人说完,又看向陈金莲:“还是你的眼光好。”   “那不可。”陈金莲忍不住想要抖擞起来,可是一想到这里不是上枣村,便又收敛了下去。事实上,顾邵能养得这么好,陈金莲功不可没,她的眼光还是有的,只要不用到自己身上。   柳夫人挑完了女儿的首饰,便开始闲下来了挑自己的了。   柳家的小女儿拿着她娘刚给自己买的手串和耳坠摆弄着,耳坠虽然一时半会儿戴不得,但姑娘家么,对于好看的首饰总是十分地喜欢。她坐在凳子上玩得开心,顾小妹也在边上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没过多久,柳家小女儿也发现这个小妹妹在盯她的首饰了,她笑了笑,将耳坠挪到左边,便看到顾小妹眼珠子往左边转了一下;将耳坠挪到右边,顾小妹又巴巴地看了过去。   如此几番过后,顾小妹才恍然明白过来,人家是在逗她玩呢。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害羞地看也不敢看了。   柳夫人瞧着甚是好笑。   这顾家的小女儿,长得可真是可人疼又生得好模样。脸上白白胖胖,梳着齐刘海,眼睛又大又亮,还乖巧成这样,这般的姑娘家,谁不疼呢?柳夫人因与陈金莲道:“还是你们夫妻会养孩子,家里的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出众,这最小的,也养得这般细致。”   陈金莲笑脸一顿,没好意思揽下这功劳:“都是自个儿长成这样的。”   “你啊,总是这样谦虚,怪不得能养出状元郎那样谦逊的好儿子。”   正说话着呢,外头忽然进来了好些人,打头的是一位妆容精致,不怒自威的美貌妇人,身后跟着四个丫鬟一个嬷嬷。若只是这样,那陈金莲自然也不会多瞧的,可关键是这美貌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叫陈金莲眼熟的。   赫然便是那位县主了。   出于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陈金莲打从她们进门便一直悄悄打量着那边。   长公主何等的敏锐,哪能察觉不到这样的目光,只是她也没说什么,径自带着人走到里头。早先便有人禀报给了掌柜的,不多时,掌柜的便匆匆地打里头出来,亲自给长公主送上了椅子请她坐好,又将之前定好的几套首饰,都取了过来一一请她查看。   一打开,盒子里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就差点闪瞎了陈金莲的眼。   高嫣勉强扫了一下,对着她娘不满道:“我又不缺首饰,上个月外祖母又赏了许多,哪里还用得着来这儿买?”   长公主笑道:“这儿的首饰也不错。”   “还是殿下您有眼光,咱们这儿的首饰虽然比不得宫里的,但胜在样子巧,别的地儿都没有呢。”   高嫣听了这话,仍然兴致缺缺,也不大瞧得中这些。   只是她娘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过之后,竟将这几套首饰全都买了下来,让丫鬟掏钱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仿佛这些不是金银首饰,只是外头的木头簪子而已。   掌柜的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尤其是付了钱之后,态度更是殷切至极。这架势,看得陈金莲忍不住“啧”了一声。有钱有势的,果然到哪儿都管用。   她看得入神,心里也在想着,倘若真一掷千金的人是自己,那该有多舒爽?方才她们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也没见掌柜的出来,说到底,不过是有钱没钱的差距罢了。   长公主甩完了银子,眼风一扫,便看到了躲在旁边悄悄看她的顾小妹。   这小家伙,长公主自然知道是谁。她今儿过来,说白了不过就是为了撒钱的,是以看到顾小妹之后,便转身对着陈金莲问道,面容和善:“这小姑娘,是您家的孩子吧?”   陈金莲一愣,旋即将顾小妹拉到跟前:“她没冒犯您吧?”   “哪儿会呢,只是看到她,叫我想起了我家小女儿幼年的模样。我家这小女儿,虽说越大越骄纵,可她小时候也是跟这小姑娘一样,生得漂亮又讨喜。”   这话,柳夫人深有同感,还在边上附和道:“可不是,这孩子确实生得漂亮,跟她哥哥似的。”   人状元郎也是真好看。   柳夫人的话落,那边的高嫣倒是认认真真地看了顾小妹一眼,还破天荒地对着人笑了一声。她自进来之后便隐隐有些嫌弃,不愿意沾这儿的地,如今却是头一回展颜了。   长公主又对着顾小妹招手:“快过来叫我看看。”   陈金莲知道这位是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姐姐,不能得罪,便推了推小妹:“还干站着做什么,快过去吧。”   顾小妹心里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不敢不听娘的话。所以,她还是慢吞吞地挪过去了。   长公主打量了她两眼,伸手摸了摸顾小妹的小脸蛋。   她也是养尊处优之人,手上的指甲养得长长的,上面涂着鲜红的蔻丹,划在顾小妹脸上的时候,虽然不疼,但看着还是有点吓人。起码,没什么见识的顾小妹就被吓到了,但是她不敢动,一动不动地在长公主手下,连喘气都不怎么敢喘,亦不敢说话。   “好孩子。”长公主满意地收回了手,“头一次见面,送你一份见面礼如何?”   “哟,这怎得好意思?”陈金莲立马回了一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难得遇上一个这般合眼缘的小娃娃,又是如此的听话懂事,合该给她一份见面礼的。”长公主说罢,又对着陈金莲,“况且,我也是极中意顾大人的。”   这话,倒是让陈金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您还认识我们邵哥儿啊?”   “如今这京城里,谁不知道顾大人呢?”长公主反问,话中的未尽之意,叫人捉摸不透。   她如此态度,让陈金莲想不飘都不行了。她本来就觉得这县主喜欢他们家邵哥儿,如今见了这位长公主,便又觉得连长公主都想撮合了。也不是她胡思乱想,故意给自己脸上贴金,实在是,人家长公主的态度让人不往深处想都不行。   就连边上坐着的柳夫人,都觉得这位长公主的态度有些亲切地过分了。   长公主牵着顾小妹的手,让她自己在里头选,说是看中了哪个便挑给她。   顾小妹攥着小手站在那儿,很有些不知所措。   长公主见状轻笑一声,直接叫掌柜的将一个璎珞圈拿过来,递给顾小妹:“这个如何?”   正要塞到顾小妹手上,铺子里忽然闯进来一个人。众人定睛一看,还不等她们惊讶呢,进来的那个人却先失声问道:   “娘,小妹,你们怎么会在此?”   “邵哥儿,你,你怎得来了?”陈金莲先是一惊,而后看了那边的长公主母女两眼,便诡异地心虚了,干巴巴地道:“我,我……我来陪柳夫人买首饰的。”   顾邵踱步进来,听到这话之后又问道:“如今首饰可买好了?”   “买好了!”陈金莲替柳夫人答道,“早就买好了。”   “既如此,娘还不赶紧带着小妹回去,爹和礼哥儿已经在家里等得着急了。”   陈金莲闻言,也不待分辨顾邵这话的真假,便作势起身,想要回去。顾小妹看到哥哥,赶忙张开胳膊。顾邵三两步走到长公主跟前,将小妹给抱了起来,而后才像是突然看到长公主了一般,同她行了礼。   高嫣待在她娘后头,看到顾邵过来,心口还跳得有些厉害。   虽则这人不解风情,跟个呆子一样,但是每每瞧见这张脸,总能叫人一下泄了气。更何况,这人除了脸还有才华,京城中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   过了好久,高嫣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邵看。   长公主手中的璎珞圈没能递过去,这会儿见顾邵将顾小妹抱回去了,便收了那璎珞圈,交给后头的丫鬟,道:“没成想,顾大人散值散得还挺早的。”   “翰林院清闲,并没有多少事。”   长公主挑眉:“顾大人今儿过来,单是为了接你娘亲和小妹回去的?”   顾邵拍了一下额头:“瞧我,若不是殿下提醒,兴许我都忘了这件事了。”他说着,便让掌柜的拿几支簪子出来和珠花出来。   掌柜的虽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听他这样说,还是拿了出来。   顾邵看了小妹的花苞头一眼,便挑了几多珠花,直接套了上去。顾小妹由着他动作,戴好后还甜甜地笑了一声,臭美道:“好看!”   顾邵失笑:“小马屁精!你都没照镜子,哪儿知道好不好看。”   “哥哥买的都好看。”   顾邵摇了摇头,又挑了两支簪子。一支递给他娘,一支让掌柜的包起来。速度之快,饶是在旁边看着的陈金莲也呆住了,她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簪子:“这是,给我的?”   顾邵好笑:“不是给您的还能给谁的?”   陈金莲自然喜欢,可是她又不忍心让儿子花钱,所以小声劝道:“花这个钱干什么,娘又不稀罕戴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快还回去吧,待会儿就说我不喜欢。”   顾邵安抚:“放心,儿子有钱。”   “有钱也不能这样花!”陈金莲急了。   “好了,想想那卖字画得的钱,往后还有呢,您且放心吧。”   陈金莲眼珠一转,儿子上回卖字画,确实得了不少钱……那这簪子,她就收下了?   方才说不喜欢,那都是假的,陈金莲可是头一回收到金簪呢。她擦了擦手,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细细地打量着。天哪,这可是金簪呢,宝贝儿子竟然买了一支金簪送给她,要不现在戴着?不对,还是先拿着,回去洗了头再戴。陈金莲宝贝似的将簪子收好,却又问了一句:“不对啊,你怎么买了两支簪子?”   顾邵平淡地道:“另一只给秀娘的,快要成婚了,总不能什么礼物都不备吧。”   “啪”地一声,仿佛有什么首饰折断的声音。   屋子里的气氛,忽然间僵住了,冷凝得不像话。便是看热闹的柳夫人还有边上站着的掌柜的,也知道不对劲了。   高嫣折断了簪子之后,便发现她娘隐有不悦。她知道,自己不该失态,哪怕再生气,凭她的身份也不该在人前失态,否则只会白白落了下乘。高嫣忍着怒火,往后退了两步。她怕再往前的话,自己会忍不住摔了那什么鬼簪子!   顾邵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径自付了钱,又从掌柜的那里取金簪便要走。   “且住!”长公主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   顾邵回头。   “这璎珞圈,顾大人还没替你妹妹拿回去呢。”   顾邵低头看了小妹一眼:“喜欢么?”   顾小妹抱紧哥哥的脖子,赶忙摇头。她知道,外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要,更何况,这位夫人实在是有些吓人,方才哥哥不在,顾小妹只能乖乖听话,如今哥哥过来了,她便不怕了,不想要便果断摇头。   顾邵也笑了,他不也不想得罪长公主,但是该有的态度,还是不能少的:“殿下恕罪,我家小妹在乡野长大,打小自在惯了,不爱戴这些,更不爱被这些外物束缚,与其珠宝加身,不如清清爽爽,自在利落。”   长公主看着顾小妹,脸上挂着一丝笑:“小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一贯铜板能买许多的珠花,跟千金难得的璎珞,谁更胜一筹,不需分说吧。”   顾邵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家小妹志不在此,殿下何必强人所难呢?”   长公主收回了笑意:“看来你家这小姑娘还挺有傲骨的。”   “殿下过奖。”   “那本殿就看着,这珠花她能戴多久。”   “若是合适,戴一辈子也使得。”顾邵说完,便抱着顾小妹出去了。 第111章 瞎编乱造(捉虫)   陈金莲看着儿子就这么走了,赶忙跟在他后面。   那边坐着的柳夫人也一样。她在这儿看了半天,多多少少也看出了点苗头,知道顾大人离开之后此地便不宜久留了,也牵着女儿的手,带上自己新买的首饰,匆匆跟在了陈金莲身后。   一转眼,铺子里的人便走了大半。   掌柜的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团躲在柜底。不是他胆子小,而是这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太阴沉了,让人有些受不住。   按着这情况,多半会有人发火摔东西。   对方毕竟是长公主,得罪不得,掌柜的都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了,可低着头等了半晌,却丝毫没有听到东西被摔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掌柜的才抬头,却见原先坐在椅子上的长公主已经起身准备出去了。掌柜的一惊,忙跟在后头相送,嘴里说着好话。   只是,并未有人搭理他就是了。   长公主一人走在前头,面上阴晴不定,只是一直没有说话,自打上了马车之后,也是一言不发。只是高嫣却没有她这样的镇定,今日对于她来说,算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折辱了。   想她一个县主,处处念着那人,甚至舍下身段与他相遇,结果呢,他心心念念的,竟然只有她那个破落户的未婚妻!高嫣一下没忍住,顷刻间便撕碎了一个帕子。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何至于此?”   “如此不止于此?娘,你看看他是什么态度,他怎么敢在您跟前说那样的话!”谁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顾邵那些言外之意。就是因为听得出来,所以高嫣才越发地生气,“他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嫌弃我?”   “行了行了,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出身的读书人,没点见识也是常事,你也无需放在心上。”长公主安慰女儿道,“这件事,往后便当做没发生过。”   高嫣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就炸了起来:“不可能!”   “那你待如何?”   “我——”高嫣本想说她一定要狠狠地给他点颜色瞧,让他知道后悔两字怎么写,最好再舍了他所谓的未婚妻,可是她看着自己娘亲的态度,仿佛要置身事外,并不会帮她的忙。高嫣顿时就不确定了,“娘,这事难道你就不管了?”   “管?”长公主嗤笑一声,话里透着一股讽刺,“如今你舅舅都被这人迷了心智,我要如何管?只怕对付了他,回头你舅舅便要找我的麻烦了。”   “怎么会……”高嫣怔住。   “我原以为他是个好的,便是在御前受宠,往后也在朝堂上也能立得稳些。可我没想到的是,他才给圣上讲了几次经,便已经将圣上迷惑成如此模样。这样的心机,可不是什么等闲人。”长公主说完,又道,“今日带你过来,一是为了了你的心愿,二则,也是为了看看他顾家的态度。不出所料,乡野出身就是乡野出身,这位状元郎的母亲,也是贪慕权贵的。可惜啊,亦是个不中用的。”   拿捏不了儿子,反而被儿子拿捏。   若是陈金莲强势一些,那长公主也不置于放弃得这样快,可陈金莲没用,顾邵今日的态度又生生地摆在那儿,叫长公主难堪。长公主是何等的身份,人家不愿意做她的女婿,她还不至于明抢。长公主府丢不起这个人,她更丢不起这个脸!   “他愿意取一个毫无助力的女子,便让他娶吧,如今能这般慷慨陈词,多是因为年少气壮,没有受过官场的磋磨;等几年过去,知道了好歹,便明白今日他究竟放弃了什么。到时候,有的是他后悔的地方。”   “至于嫣儿你……”长公主顿了一下,“京城的好男儿多得是,没必要停在他一个人身上,回头我让你外祖母仔细给你挑一个合适的,不比他顾邵强过千百倍?”   这意思,是不打算为难顾邵,反而让她忍气吞声了。高嫣听了她娘的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她原以为,顾邵再出众,也不过就是个小小修撰,在京城毫无根基,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再好掌控不过。如今看来,反而是她想错了。   可让她就这么放弃了,她又怎么甘愿?   这边,长公主母女两个心情不佳,那头顾邵几个,也是一路无话。   顾邵抱着顾小妹走在前头,他走得有些快,像是着急赶什么事一般闷头向前。原先在铺子里的时候还会笑两声,出了铺子连笑也不笑了。   陈金莲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也不敢跟儿子并排走。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或者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可一对上儿子,还是会心虚。   柳夫人在她身边,见状也悄悄问道:“你家儿子是不是生气了?”   “没……没吧。”陈金莲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他不是还给我买了簪子吗,怎么可能生气。再说了,我们家邵哥儿脾气好着呢,又孝顺,轻易不会生气。”   柳夫人见她说得这般肯定,便也没有再说了。   实则陈金莲心里也没底。   儿子这啥也不说的态度,有些奇怪啊,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可是她今儿真没做什么,顶多不过想了些有的没的,都还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更没有做出来。可陈金莲也不敢跟上去问儿子究竟有没有生气,便只能这般忐忑不安地跟在后头,一路跟到了冬青巷,也一路跟回了家里。   顾邵回去之后,也没说什么。将顾小妹放下去之后,一家人便准备吃晚饭了。   饭桌上,略显沉默,只有顾小妹一个人挥舞着筷子,吃得欢实。连顾礼这样掉皮捣蛋的,都知道今日气氛不对了。   这顿饭,陈金莲吃得并不开心。钝刀子磨肉最疼了,陈金莲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才吃一半,她便忍不住将碗一推:“邵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娘说?直说好了,娘受得住!”   顾邵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娘:“说什么?”   “就是……”陈金莲闭着眼睛,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儿子想要教训她,就让他快点教训好了,“就是今儿在首饰铺子里的事儿,你是不是不满意了?”   顾大河闻言,也放下了碗:“你在那儿干了什么?”   “我能干什么,我啥也没干!”陈金莲怒了,怎么,这老头子难不成也想骂她,做梦去吧!   顾大河皱了皱眉头:“没做什么便没做什么吧,你吼我作甚?再说了,方才不是你起得头么。前脚说了,后脚又忘了,这什么记性。”   陈金莲憋着气,不过想着儿子还在跟前,也没有发作。   顾邵叹息一声,撂下了筷子。   陈金莲听了,忽然紧张起来,这是要开始教训她了是不是?该不会训很久啊?陈金莲咽了一口口水,紧紧地盯着她儿子。   “我本来没想那么多的,不过娘你既然看了这个头,那有些话我便不得不说了。”   陈金莲傻眼了,等等,这不对啊:“啥叫没想这么多,那你路上怎么没说话?”   顾邵微顿,解释道:“我今儿下午看了一本书,里头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所以路上一直在深思。”   陈金莲大呼失策。   她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原来她儿子压根就没想要教训她。然而已经晚了,顾邵对今日的事情确实有一些想法。对他娘,也确实有几句需要交代的。索性如今一家人都在饭桌上,什么话也好摊开来讲。   顾邵清了清嗓子,问道:“娘,您今儿是怎么与长公主碰上的?”   陈金莲立马乖觉地解释了起来:“我们在那儿看首饰,那长公主便突然进来了,花了不少钱,买了好几套首饰,真是好阔气。”   “那她又为何找上小妹了?”   “她说见小妹听话懂事,非得给一份见面礼。”陈金莲小声道。   “这话,娘也相信?”   陈金莲羞愧万分。   顾邵嘴角一扯:“那今儿我若不在,娘您是不是就收了这份见面礼了?”   陈金莲更不说话了。   顾大河重新拿起碗筷,默不吭声地夹着菜。顾礼也跟他一样,当做听不见两个人的话。陈金莲尴尬极了:“她非要给的。”   “她与咱们家非亲非故,娘您可想过,她为何非要一定给小妹见面礼?”   陈金莲不好说下去了。   为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为什么,不过是长公主家的女儿看上了邵哥儿,所以借着小妹的由头示个好呗。   顾邵见他母亲如此态度,不禁摇了摇头。   “娘,我如今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再过几月,便要成家立业。这亲事早就已经定下来了,断不会再改。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改了,也绝对不会适合长公主府结亲。”   陈金莲呆住了,半晌才道:“这是为何?”   “儿子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让人非议,说我是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您今儿也不是没看出来那长公主和那位县主是什么性子,您忍心让儿子在她们手底下受气?”   说到底,顾邵还是想找一个对他好,又照顾他的人。高姑娘那样的,顾邵消受不起。   “您往后也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否则传扬了出去,一个不好,儿子的仕途都会被断送。”   “这么严重?!”陈金莲叫道。   顾邵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口瞎扯:“前朝有个探花,在老家订了亲事,等高中桃花之后又想要攀龙附凤,娶了郡王家的女儿。这事儿几年后才传到了老家,探花的未婚妻不忿,找到京城来,一举将探花郎告上了公堂。最后真相大白,那个探花郎被判了重刑,被乱棍打死在菜市口。如此不仁不义之人,朝廷自然容不得。”   “嘶!”饭桌上的几个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邵编谎话编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还不止呢,这探花犯了众怒,死了之后不仅人人唾弃,连尸体都没有人收,被拉到了荒郊野岭,到死都没有一个安生,啧啧,之后死无全尸了。”   陈金莲吓得脸都白了几分:“他是被,被……”   “被狼吃了呗。”   陈金莲对儿子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她没想到,仅仅是毁个亲事,竟然有这样可怕结果。   “邵哥儿啊,娘往后再不提这事了!”陈金莲吓得破了音,赶紧许诺。她可不想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乱棍打死。这——太可怕了!   也太吓人了!   顾邵见他娘终于知道好歹了,这才止住了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   陈金莲却被吓了个结实,再多的心思,也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是盼着儿子能娶个高门媳妇儿,可那也得有命享啊。单看陈秀娘,不是个能去公堂告他们邵哥儿的,可那李氏却肯定会做出这样的事的,绝对!她可不能给李氏这个机会!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之后,顾邵才起身,离开了堂屋,去了书房。   他想到今儿往首饰铺子里头赶的时候,系统跟他说的那些话。   在听到长公主看上他,打算让他做女婿的时候,顾邵差点没有被这消息给震懵了。好在他压根也不喜欢那什么高姑娘,所以震惊了一会儿,便缓过来了。别人喜欢他,干他什么屁事,毕竟,喜欢又不值钱。   后来系统又问他愿不愿意走捷径的时候,顾邵便在猜测,上辈子,恐怕他走得就是捷径。   已经走过的路,这辈子他是不想再走了。总是走一条路,难免会觉得腻歪。当然,最最关键的是,顾邵对那位高姑娘,实在是生不起别的心思。   不过这些如今想着都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顾邵已经拒绝了长公主的示好,他虽不知道长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单看她今日的气势,便知道这人其实是不好惹的。那他今日得罪了长公主,日后,可得小心谨慎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在朝堂上立足。   倘若他自己没本事,人家长公主但凡出手,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话说得再狠,终究不顶什么用啊。   想到这儿,顾邵再次哀叹一声,怪只怪他过分优秀。这生得太俊朗,也真是身不由己啊。一个个的,都在逼着他往上爬。   顾邵还没想多久,便被系统按着脑袋去书案那边看书去了。看的,依旧是那本《货币通论》。   隔了几日,一切风平浪静。   顾邵紧张了这些日子,忽然被圣上召见,由着小夏公公领进了太极殿了。顾邵本以为这回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不想刚进了太极殿,便发现这里头的人,着实有些多了。   户部尚书钱大人带着他的两位侍郎及户部余下诸多人等,丞相萧大人、王翰林,还有顾邵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一众大人,如今都聚在大殿中。   圣上也在其中,只是圣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反而是户部尚书钱大人。   顾邵听了几句,便知道钱大人满口说得都是他那套行用宝钞的论调了。   皇上正听得不耐烦,琢磨着他的状元郎怎么还不来,结果随意一瞥,便看到小太监已经领着人过来了。   “来了。”皇上当即笑得眼睛一眯,打断了钱尚书的话:“你且停一会。”   正说得吐沫横飞的钱尚书:“……” 第112章 殿前连问   跟钱尚书一样好奇的还有大殿内余下的好几位大人。   众人见圣上如此姿态,都奇怪这来的人究竟是谁。不等他们回头看去,大殿外头的那人便已经进来了,走至前头朝着圣上行了礼。可这人……不是之前的状元郎么?   户部的几位大人对顾邵还不是十分地了解,只知道这人读书读得十分厉害,字画也是一绝,前段时间京城还盛传,赞这位状元郎高风亮节,乃是读书人的楷模。再有,便是这位状元郎十分得圣上待见了,顶着一个讲经的差事,愣是将其他人都比了下去。不过,户部的几位都暗搓搓地揣测,没准这人只是马屁拍得好呢。没看圣一见他过来就笑成这样么,一准时平日里马屁拍得得当,随意深得圣心。   一众人里头,只有户部侍郎小李大人不敢瞎想。   他还记得,上回琼林宴的时候自己不是抱怨了一句,便惹得多方震怒。这位状元郎的后台之大,不可深思,如今这情况,他还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吧。   且说那边皇上让顾邵赶紧起身之后,脸上的笑意便一直没有淡下来过。他让顾邵先在一边儿站着,又转头望着停下来不再叨叨的钱尚书:“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钱尚书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顾邵:“不知,圣上为何将顾修撰叫来,如此大事,顾修撰似乎不宜出现在此吧。”   皇上听了这话,幽幽地瞥了钱尚书一眼:“财政大事上,人家顾状元懂得不比你们少。”   这话得罪的人可就多了。户部掌全国户口田粮之政令与稽察,岁会赋役实征之数,关于财政之事,还有人敢说比他们懂得还多,这是瞧不起谁?户部右侍郎佟大人也开了口了:“圣上要说顾大人学识渊博,那微臣几个也不好置喙;可圣上说顾大人懂得财政大事,那微臣几个便要问一声了——”   他转向顾邵:“敢问顾大人,你懂得是哪门子的财政大事?国家户口之数,岁赋多少,田粮几何,敢问哪一样为顾大人所精通啊?”   皇上一见佟侍郎问得如此犀利,还有些担心地看着顾邵,生怕顾邵答不上来。实际上,皇上也不觉得顾邵能答得上来。人家又不是户部的人,哪里知道得这么详细,其实……就连他一个做皇帝的,也忘了去年大齐的赋税了,这不是为难人么?佟侍郎这事,做得真不地道。   然而佟侍郎可不会轻易放过顾邵,问过这话之后,仍旧紧盯着他,似乎顾邵不说出个一二来,他便要将顾邵赶出这太极殿。   顾邵低头一笑:“下官既不是户部官吏,如何能知道这些?”   佟大人轻蔑一笑,想来也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回答。   然而顾邵却话锋一转:“这些年大齐的赋税如何,下官是不知。不过先前初入翰林院,有幸读过几位先帝的实录,对前几朝的情况略有了解。单看英宗朝,天下户一千二十五万三千六百七十,田总八百三十万六千五百四十顷,赋入之数总六千九百一十六万九千九百。此为英宗三十八年户部所载,与如今不过只有二十年之远,想来如今大齐的岁赋田户,应当也只是略高于此吧。”   他说得平静,仿佛在说今儿吃了什么一样平常。可这几个数一甩出来,户部的几位大人当即消了声音。   佟大人与钱尚书对了一个眼神,彼此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若是他们记得没错的话,那确实是先帝驾崩那一年,天下的岁赋收入。就是他们也只能记个大概,这人竟然能记得这样齐整!   萧丞相笑呵呵地出来当和事老:“几位有所不知,会试之时,郑尚书所出策论便是论及民生利益,顾大人当时的墨卷,可是写得极为出众呢。是吧,王大人?”   王翰林矜持地点头,而后又道:“只是他年纪小,虽懂的一些,却也比不上诸位大人懂得详细,许多地方还得诸位大人多多指教。”   又来了又来了,小李侍郎在心中默念,他觉得这一个个的真是没完没了,护犊子都护到太极殿上了,他寻思着这王大人和顾邵似乎也没什么亲戚关系吧。这么护着,到底是为了啥?   小李侍郎是想不通了,不过那边的皇上对这结果显然是十分满意。大笑了两声过后,皇上复又看了佟侍郎和钱尚书一眼:“如何,两位可有异议了?”   钱尚书耷拉着眼角,没有再反驳。   皇上乐滋滋地又夸了顾邵两句,他觉得自己选的这状元郎真是没选错,随时随地都能给他长脸面!夸过之后,又道:“那既然你们没有异议,朕便让顾状元留下同你们一道议事了。”   话落,户部的几位大人更是满脸地一言难尽。这大殿中的人,哪个不是身居高位,哪个不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如今来了这么一个官场新人,这感觉,仿佛瞬间拉低了档次。   太叫人难堪了。   只是皇上显然觉得户部这几个,还能更加难堪一点。说完之后,他睨了许久不动的钱尚书一眼:“钱尚书之前不是说得正在兴头上么,如今怎么不继续说了?”   钱尚书忍了又忍,最后咽下了那口因为顾邵生出来的恶气,重又开始说了起来。   顾邵一直在旁边听着。   上回来太极殿的时候,圣上便有意让他插手户部的事,顾邵好说歹说,才让圣上打消了这主意。当时顾邵是觉得这样太过显摆,树大招风,难免会遭人攻击。不过长公主这件事过后,却叫顾邵有了点别的心思。   相比于遭人攻击,他更怕自己没有底气。若是真的做出了实绩,那别人想要动他的时候,也势必会先掂量一二。所以今日之事,顾邵是打定心思要插一手了。   钱尚书说得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不愉。   顾邵听得也极认真。钱尚书说的那些,其实顾邵在书中也不是没见过,对于钞法的益处,顾邵自然知道的,他不仅知道,还比钱尚书知道得更清楚。所以对于钱尚书所说,顾邵也只是听听就算了,因钱尚书所言,皆是行用钞法的益处,却全未提到钞法的弊端。宝钞一法,或许在某时可以算作一种妙计,但是显然,不会是此时,也不会在他们大齐朝。   钱尚书匆匆说完,嗓子已经有些干哑了。   他说了这么多,场中除了户部的人,余下人等丝毫不为所动。这些年来,钱荒一事已经成了朝廷的心头大患,户部也是时常“钱粮不足”,每每哭穷。当然,这也不单单是因为钱荒,户部那一档子理也理不清的烂摊子也是一大原因。正因为户部理不清,所以短短几年的功夫,户部已经换了好几位尚书了。   这位钱尚书,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至于钱尚书如今撺掇着要行钞法,其实也不过是想迅速解决户部缺钱一事罢了。毕竟,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法子。   钱尚书说完之后,扫过众人一眼,静等他们的说法。这事已经扯皮了许久了,这些日子是一定要弄出个说法来的。   众人一时间却都没有说话,而是看了圣上一眼。他们固然有些想法,可术业有专攻,也做不到考虑齐全。   皇上一愣,随即不解道:“你们看着朕作甚?”   钱尚书道:“若是几位大人都没有别的意见的话,那便要请圣上拿定主意了。”   “怎么没有意见?”皇上可不是没有脑子的。他原本也被钱尚书说得甚是心动,可是后来转念一想,世上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想要印造多少钱便印造多少钱,那这还叫钱吗?皇上知道自己说不过钱尚书,所以点了顾邵的名字:“状元郎有什么话要说?”   钱尚书扯了一下嘴角,隐有不屑。一个毛头小儿,能有什么话要说?   顾邵不得不谦虚道:“方才听闻钱大人的话,确实有一件事,想要请钱大人解惑。”   钱尚书眉头一挑:“哦,顾大人难不成还真的对钞法一事深有了解?”   对于这样的软刀子,顾邵是不会怕的,毕竟他皮厚。系统那些毫无保留,赤裸裸的嘲讽或许可以伤到顾邵,让他悲痛那么一会会儿,不过钱尚书的这些嘛,那真是不痛不痒,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邵选择面带几分笑意:“略有了解。当然,自是不及您对钞法钻研得深入,所以下官也不敢提什么意见,只是有些小问题,想要请您解惑。不知下官可有这个资格?”   钱尚书也不指望他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便道:“你且问吧。”   顾邵点了点头,再次开口:“敢问钱大人,您所要行用钞法,那这宝钞,是以何为准备金?”   “自然是以银。”   “面额几何?”   钱尚书张口就答:“其文以十计者五:曰五文、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以百计者三:曰一百文、三百文、五百文。以贯计者二:曰一贯文、五贯文。”   顾邵颔首,又问:“那既然要印造,请问钱大人,这头一年,应当印造多少?”   “岁印八万锭。”   顾邵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这八万从何而来,是算出来的,还是钱大人凭空想出来的?”   钱尚书沉下了脸,多看了顾邵一眼,复又挤出一抹笑:“自然是根据往年户部的核算,稍加斟酌,算出来的。”   顾邵紧追不舍:“那您算出来的根据是什么?可有核心之义理?往后几年又该发多少合适?”   钱尚书一时无言。说了八万,其实不过就是根据往年的那些数字,推测出来的罢了。谁还会找他要什么根据,谁还能有什么根据?   顾邵了然,故意气他:“看来钱大人说得再多,也不过只在一个猜字上,并无义理根据。”   钱尚书挥了挥袖子:“这事后话。一切总该先发了再说,往后该发多少,自然该由前一年为例,斟酌增减。”   殿中悄然无声,谁都能看出来,这钱尚书和顾大人之间的暗流汹涌。   皇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得津津有味,过瘾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反正莫名地期待着他的状元郎还能问出点什么。   顾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皇上盯了许久了,兀自道:“那好,下官再换一个问题。先前钱大人说要印造宝钞,可这宝钞,在寻常人看来不过是一张纸,不及布帛,更不及铜钱,倘若百姓不愿意用,郑大人觉得又当如何?”   钱尚书压力渐大,不过还是梗着脖子道:“政令既发,他们不愿意用,也不得不用!”   顾邵听他如此强势,又换了一个:“那这宝钞,该如何防伪?布帛乃实物,用作货币胜在实用二字。金银铜乃矿藏,用作货币胜在值钱二字。这宝钞么,既不实用,也不值钱,只需稍稍印造便能流通,不需多少成本,若想防伪,只怕又是一件难事。”   钱尚书略想片刻,最后仍道:“你说的这些,以禁令禁止便行了。”   顾邵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若只仰仗律法,只怕最后是屡禁不止,假币横行。”   钱尚书想要辩驳,只是顾邵显然没有给他机会,进而问道:“再则,下官想问钱大人,这宝钞的印造与发行,究竟权在谁手?是在户部,还是在圣上手中?”   郑尚书眯眼眼睛看他,总感觉这话处处都是坑。   顾邵看了巴巴望着这边的皇上,忽然福至心灵:“倘使在户部,这样的大权在手,且无节制无监察,最容易滋生腐败。倘使权在圣上手中,万幸如今圣上英明,不会被外人所惑,可往后呢,谁又能保证大齐往后的国君一如圣上英明,不会滥发宝钞?”   被突然夸了一遍的皇上还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一下鼻子。   余下户部的人,都开始再次唾弃顾邵马屁精了。   马屁精还没有停下:“容易印造的钞固然好,可也难以掌控,发少了无济于事;发多了物价抬升,得不偿失。可谁也不能保证,这钞往后会发多少。说句大不敬的,但凡往后遇上征伐,遇上灾荒,朝廷势必会大量印造宝钞,借以充作军费,充作赈灾之资。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若每每如此,民间宝钞渐多,价格越贱,长此以往,还让百姓如何信任手中的宝钞?”   “钱大人又谈及以银为储备金,可这储备金用与不用,也是一件难事。赏赐功勋,建造宫苑,哪一样都要用到钱财,一时不动这准备金,不代表可以一直不动,但凡开了先例,便永无止境,直至将这准备金用完。那这宝钞,便彻彻底底成了废纸,既无价值,也不可兑换。试问,这样的宝钞,谁还愿意再用?”   “如今户部行用宝钞,究竟是将钞作为钱来发,还是将钞作为工具来用?”   钱尚书被他问得,面上划过一丝愕然。他……竟回答不出顾邵的几问。   怎么回,都是错。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问得户部一干人等哑口无言,许久不能出声。   顾邵望着这些人,心中感慨。其实,他也将事情戳破,宝钞是好,但是不能用的根源在于“节制”二字。这些人准备用钞,却做不到节制,那这钞法的结果,注定会是惨淡收场。到时候最苦的,还是百姓。   顾邵朝着皇上拱了拱手,云淡风轻:“圣上,微臣问完了。”   皇上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给了顾邵一个满意的眼神,而后又转头看向闷在那儿的钱尚书:“他问完了,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回?”   钱尚书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本来对钞法一事信心满满,可如今听了顾邵的话,他反而不确定了起来。这钞法一直是钱大人主推的,他自然也知道,这钞法推行起来并不简单。   顾邵的那些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每每想起,总回抱着侥幸的心思匆匆略过罢了。如今,被人这样大喇喇地指了出来,问得他猝不及防,如何能叫钱尚书不尴尬。   他尴尬就对了,皇上趁机愉快地做了决定:“既然如此,往后这事便由钱尚书主管,状元郎从旁协助,一切事由都得你二人商议方能定夺。诸位爱卿已经没有什么异议吧?”   说完,不等旁人开口,皇上便又立马道:“行,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第113章 众人相护   这话自然也有不同意的,钱尚书虽然犹在木讷当中没有立即反对,可户部也不都是死人。比起什么话都不敢说的小李侍郎,佟侍郎显然更刚一些。他想也没想就道:“圣上,此举怕有不妥。”   皇上都懒得掀开眼皮正眼瞧他,只问道:“有何不妥啊,你说来让朕听听?”   “顾大人乃是翰林院的修撰,与我户部无甚干系,贸然让顾大人插手户部事由,岂非名不正,言不顺,白白惹人闲话?这对顾大人的名声,似乎也不大好吧。”说完,佟侍郎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邵一眼。他们户部的事,这毛头小子也敢接手?   皇上听了这话,反而笑了:“既然名不正言不顺,那朕就给他个户部右侍郎的职位,如何?”   佟大人瞳孔一怔:“圣,圣上!”   他急得去看钱尚书,然而钱尚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未搭理他。   “行了行了,快闭嘴吧。”他不觉得难堪,皇上都替他难堪,“论本事比不上人家,论口才也不及旁人出众,朕要是你,就赶紧躲在一边闭上嘴,省得惹人笑话。”   躲在一边自始至终都没有吱声的小李侍郎将嘴巴又闭紧了几分。   佟侍郎不忿,可是他再怎么拧也拧不过皇上,最后只能悲愤同意。   皇上却还不愿这么放过他,在那儿意有所指:“朕这状元郎是个高风亮节、不慕高官俸禄的。当日朕许诺给他户部的职衔他都不要,非得白白替朕做事。你们若真想比,怎么不拿这个比?也不需要你们白替朕做事,只需每个月少拿一点官俸就行了。”   这下彻底没人说话了。   皇上内心鄙夷,也知道他们不可能答应。这话说出来,也就图个嘴巴爽快了。愉快地定下顾邵的事情之后,皇上便下了逐客令,叫这些以钱尚书为首的糟心家伙赶紧滚蛋!连萧丞相和王翰林两个也一块儿被撵走了,一众人里头,唯独留下了顾邵。   一行人退出大殿之后,仍久久不能言语。   一是震撼于顾邵一个毛头小子竟然真懂得这么多,别看顾邵全程只问了几个问题,可若不是对钞法深有了解,如何能问得出来这些,最后还将钱大人给问得一句话都对不上来?这小子,分明是个不声不响的硬茬。起初不显山不露水,让他们看轻了他,最后弄来这么一招,将他们所有看热闹人的脸,都打肿了。   二则,也是震撼于圣上对顾邵的纵容。   佟侍郎因之前被皇上当众打了脸面,本就一肚子不悦,如今出来之后,还忍不住回头酸了一句:“得意什么?如此谄媚于君上,怕不是想走宠臣的路子吧。”   甫一说完,前头的王翰林和萧丞相便都停住了步子,回头锁着佟侍郎。   小李侍郎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一句王翰林不急不缓地来了一句:“昔日孔子观周,及太祖后稷之庙时,庙堂右阶之前有一金人。佟大人如今,倒是可以向那金人学习一二。”   萧丞相“噗嗤”地笑了一声,跟着王翰林一道率先离开了。   小李侍郎从后面走了过来,拍了拍佟侍郎的肩膀,带着一点幸灾乐祸:“叫你三缄其口呢。”   佟侍郎脸色难看极了。   不过小李侍郎却挺庆幸的,庆幸自己早就已经认清了现状,否则今儿,被打脸的人恐怕会多上一个。嘿,这么一想,他还挺机智得不是?   众人离开之后,顾邵坐在圣上对侧,开始耐心地讲着故事。   讲得多了,顾邵便发现一件事,圣上尤好听那些风花雪月、一波三折的故事,最好是男女双方身份差距极大,最好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婢女;或者一个是高门闺秀,一个是落魄秀才,然后家长拼死反对,男女双方历经各种挫折,涉及生生死死,最后才携手共度一身的凄惨感人故事。这种内容,换做一般人还真不好意思说出来。   但顾邵就不同了,他脸皮厚!因为知道圣上的喜好,所以顾邵每回说故事的时候,还总会下意识地再添一点儿。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皇上是听得挺开心的。每次都心满意足。故事说完之后,他还跟顾邵拉起了家常。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那京城富商在顾邵这儿求字画的事儿了。   皇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处理政事之余,也会听听宫外的闲事。一般跟皇上说这些的,都是御前总管付公公。别看不过是说闲话,可这里头也有门道,皇上爱听什么,他才能说什么,但凡开口,都得摸着皇上的喜好来。又因为最近顾邵频繁进宫给皇上讲经,所以付公公说起外头的事,头一个便想到了顾邵。   是以,皇上才会对顾邵的事情这般地了如指掌。他早知道顾邵字写得好,所以对于那富商找顾邵求字画也不觉得奇怪,反而认为那富商是个知道好歹的,懂的找顾邵而不是去找别人。   “朕想着状元郎你都替别人写了,不如也替朕写一幅?”   顾邵一想,觉得可以。如果圣上这儿都有一幅他的字画的话,那他的字画岂不是身价倍增?   顾邵赶紧点头答应。   两人一拍即合。皇上亲自去寻了宣纸,顾邵研磨,询问了皇上的意见,最后在上面写了一首皇上早年间做的诗,为了与诗相配,还在下面花了一副墨梅图。   画成之后,两人都十分满意,对着字画不住地点头,各自互夸了许久。   有来有往,收了顾邵的字画之后,皇上还又点了付公公进来,让他去库里找了一副前代的古画送给顾邵。   能让皇上收入库中的东西,可想而知该有多珍贵。顾邵只随意瞟了那落款一眼,便拳头一紧,忙按捺住激动,接了过来。这画若是能卖的话,别说他们一家人十几年的花销了,就是在京城这儿再买一套房子,也还有余钱。   只可惜,这画他不敢卖……   一时间,顾邵又欣慰又心疼,最后百感交集地出了太极殿。   顾邵离开之后,皇上还在琢磨着自己方才给的东西是不是给少了。毕竟他的状元郎今儿可是给他狠狠地长了一回面子了。户部那些人成天在他耳边叨叨叨,欺负他听不懂那些东西,说得天花乱坠,他早就不满意了,如今有了状元郎,且让他们叨叨去罢,看到最后谁没面子。   皇上又拿起顾邵留下的字画,越看,越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满意。这手字,写得可真是没话说啊。皇上得意了一下,最后吩咐道:“将这挂在朕的书房里头吧。”   “这……”付公公有些为难,没有立马接过字画。   皇上当即意识到不对,瞪着眼看他:“怎么,你还敢嫌弃不成?”   “这是顾大人的字画,连圣上您都称赞有加,奴才哪里敢嫌弃。再说了,这字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写得有多好。”   皇上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的。”   付公公点头哈腰,一时又劝道:“只是这字画再好,也不适合挂在圣上您的书房里头。奴才虽然识不得几个字,可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奴才却是听说过的。顾大人入翰林院的时间虽短,可却已经出了好几回的头了,这回户部的事情,保准要不了多久也会被传出去。说句不中听的,顾大人这般早惹了一众人的眼。倘若您再明着器重顾大人,岂非让他们越发地妒忌,没准还会在背地里给顾大人招灾呢。”   也是知道皇上圣明,不会轻易怪罪别人,付公公才会说得如此推心置腹:“圣上您多替顾大人想想吧,这字画,委实挂不得。”   皇上听进去是听进去了,只是心里还是闷得慌。他就喜欢状元郎,就觉得这字画好,想要挂在书房多看两眼又怎么了?想他堂堂大齐国主,想挂一副字画还要这般地瞻前顾后,这皇帝当的,实在是憋屈。   可他又不能真挂。   皇上这样想着,瞬间变没了兴致,将字画往付公公那儿一递:“行了,先收起来吧。”   付公公笑着接过,亲自拿下去放好。   这边顾邵回了翰林院之后,少不得又要因为一副字画掀起一点波澜。只是他们说他们的,顾邵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在这翰林院待了这么久,顾邵对这地方也不见得多喜欢。翰林院多文人,事情不多,可鸡毛蒜皮的小摩擦却不少,兼之文人相轻,彼此看不对眼的大有人在。除了顾邵原先认识的几个,譬如吴澈之类,顾邵也就跟韩子朗玩得稍微好一些了。   至于其他人,顾邵不会多看,更不会因为他们的暗地里指指点点的目光言论而有什么反应。   说他有能力也罢,说他谄媚也罢,反正他也不会因为这些人改变什么。顾邵今日也未曾理会这些人,散值之后,甚至还抽空去送了一下簪子。   毕竟这簪子买都买了,若是不送回去岂不是浪费了钱?簪子还挺贵的呢,当时为了逼退长公主母女,他可愣是咬着牙买了下来。   回来几次都后悔了,这可是他们家半个月的嚼用呢。   顾邵去送簪子,去得却不是尚书府。陈家母女俩个,前些日子已经从尚书府里搬出来了。   陈家之前便打算在京城买一座小宅子,只是一直没看好,如今有尚书府的管家从中牵线,没多久便看好了房子。   送完了簪子,告别了热情过头的岳母大人,顾邵这才慢悠悠地往家里赶。   回了家之后,顾邵将那字画放在书房里头挂好。顾大河与陈金莲也过来凑热闹,知道这是圣上赐的,不禁肃然起敬,甚至琢磨着要不要放个香炉,时不时地还能拜一下。   顾邵当然拒绝了。   他这是书房,可不是祠堂,摆什么香炉啊。   即便被拒绝了,还是不减老两口的热情。尤其是陈金莲,总觉得不出去吹一吹都对不住自个儿似的。虽说皇上不是头一个给邵哥儿赏东西了,可是每每遇到这事,陈金莲还是如头一回那般激动。   这左右都是认识的人家,陈金莲十分想要过去吹嘘一下,可是她还记得儿子的交代,一定要低调,再低调,不能暴露了本性。   陈金莲低调了一日,翌日一早实在忍不住了,买完菜之后便转头去了陈家新买的宅子处。   也是她来得巧,再晚一些,陈家母女便要出门了。这段日子李氏给女儿置办嫁妆,已经置办地差不多了,如今还有些衣裳没有做,索性时间还早,母女俩昨日商议了一番,决定今日先去买几匹布,回头再慢慢地做。   刚要出门的档口,陈金莲便神气十足地赶来了。   她是过来吹牛的,哪儿能放李氏走呢。李氏自然也不想因为她耽误了行程,最后一合计,陈金莲便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们一道儿出门了。   走了一段路,陈金莲便嘚吧嘚吧地说开了。   她想要炫耀给李氏听,结果李氏这人听了她的话之后却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即便旁边还有个陈秀娘给点面子附和了两声,陈金莲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   没有炫耀出成果,不开心!   陈金莲伸手扶了扶头发,忽然摸到了自己今儿特意戴上的金簪:“瞧我,竟然都忘了这事儿了。”   陈金莲将金簪拔了出来,在李氏眼前晃悠了两下:“这是前些日子邵哥儿买给我的。我说不让他买,他非得买,说我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实在是不容易,必须得给我买了金簪戴一戴。唉,只此一份啊,旁人享受不到我儿子这样的孝心。”   陈秀娘看到那簪子,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李氏扫了陈金莲一眼:“只此一份?”   陈金莲想着儿子手头应当还放在家里的另一支簪子,忽然底气足了,怎么着也得先吹一吹吧:“那可不是!”   李氏凉凉一笑:“那还真是叫人羡慕呢。”   陈金莲终于能嘚瑟起来了。   她不喜欢跟别人比,但就喜欢跟李氏比。从前她哪儿哪儿都比不上李氏,可现在不同了,她有个状元儿子,李氏没有!光这点,她就赢了。   重新戴好了簪子,陈金莲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满足。   三人去了铺子里订了不少布,因她们拿不下,又托了里头的小二晚些时候送上门。打从铺子里头出来后,李氏又准备领着女儿去买些胭脂。   毕竟是高嫁,李氏给女儿买东西的时候可是一点没心疼钱,要买的胭脂可是京城里头最好的那一家胭脂铺子。   一进门,陈金莲便知道了这家的胭脂水粉做得有多好了。   瞧瞧她看得谁了?那日长公主的女儿,儿子口中的县主娘娘!瞧她跟着几个姑娘家围坐在一块儿摆弄胭脂的架势,便知道这家定然是不错了,否则只怕这位娇小姐,又会像上次一样嫌弃了。   陈金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李氏瞧着她踟蹰不决的样子,还颇感奇怪:“这是怎么了?”   “瞧见那个穿红衣裳的姑娘没有?”陈金莲暗暗指着前头。   “瞧见了,这姑娘,似乎还挺眼熟的。”李氏说道。   “眼熟就对了。上回咱们进京碰到的姑娘,可不就是她呢。”陈金莲说完,忽然又多瞧了李氏一眼,带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得意劲儿,“这姑娘是长公主的小女儿,高家的姑娘。对我们邵哥儿,有那么一点……”   陈金莲故意欲言又止。   李氏眼神闪烁了一番,陈金莲这样说,她好像还真想起来了。当初进京的时候,确实遇上一位姑娘来着。   “上回我跟柳家夫人一块儿买首饰,也碰到了长公主跟这位姑娘。当时,她们还非得给我家小妹送见面礼呢,拦都拦不住!”   “你说这回我要是再碰到她,这姑娘太热情了再塞个什么东西过来,我该怎么拒绝啊?”   陈金莲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都有些飘。当然,她确实有在李氏跟前吹嘘的意思,但是那位高姑娘,也确实想讨好他们家不是吗?陈金莲一飘,便没有那份犹豫了,直接领着李氏和那边正在看胭脂的陈秀娘往里头走。   结果还没走两步呢,便听到那边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传到她们耳朵里。   “什么诰命夫人,哪里来得诰命?她儿子还没给她求呢,如今也不过是个乡野妇人罢了,粗俗至极。一家子,都是眼皮子浅的东西!” 第114章 惹出流言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不管是陈金莲还是李氏,都心照不宣地猜出来了高嫣说得究竟是谁。   倘若这话单单只陈金莲听到也就罢了,最多尴尬一会儿,可偏偏陈金莲身边还跟着一个李氏,陈金莲最忌讳、最不愿意在她跟前丢了面子的李氏。   当下,陈金莲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   李氏却没有让陈金莲有躲避的机会,方才她是怎么炫耀的,李氏可都记在心上了,如今听了这话,她反过来与陈金莲道:“瞧这姑娘的脾气,似乎还挺大的,也不知这说得是谁呢?”   “是……是啊,说的是谁呢,也没点名道姓。”陈金莲抓一下脸颊,灰溜溜地走掉了。   李氏心中嗤笑一声。   方才陈金莲说起长公主的时候,她倒还真被唬了一下,以为人家真的看上了顾邵,想要跟她们家秀娘争一争呢。如今看来,怕都是陈金莲的臆想吧,若真的瞧中了,会这般没脑子的诋毁人家?   李氏想通之后,便将这事丢到脑后,专心给女儿挑胭脂水粉去了。   那边同高嫣说话的姑娘也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悄悄碰了一下高嫣的胳膊:“方才你说话的时候,那边有两个妇人一直盯着呢。”   “谁啊?”高嫣不甚在意地回过头,却在认出陈金莲的时候,脸色忽然僵了一下。   “方才……”高嫣迟疑了一下,“她们离得近吗?”   “不近不远,不过应当是听到了。”与高嫣说话的那位姑娘,是钱尚书家的三姑娘。钱三姑娘说完,见高嫣神色莫辨,很有些奇怪,“那人莫不是有什么来头?”   可她瞧着不像啊,就是两个普通妇人,单看五官生得还不错,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高嫣咬了咬唇:“那穿暗红衣裳,头上插着一只金簪的,便是顾邵的母亲了。”   “天哪!”钱三姑娘惊呼一声,“那她岂不是都听见了?”   钱三姑娘震惊地看向高嫣。身为高嫣的手帕交,钱三姑娘如何不知道高嫣的那点心思。说是为了同那周伯琦别苗头也好,说是看重了顾大人那张脸也好,总之,高嫣这回是上了心的。虽说进展愁人,可钱三姑娘却觉得她仍是有希望的。如今……背地里说人家一家人的闲话,却被人家母亲听到了,这往后,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高嫣如何不知道呢,只是她要强,抬着头不肯服软:“我怕她作甚,那本来也是实话!”   “你可别再这样说了,人家好歹是状元郎的母亲。”   “我说错了不成?”高嫣还来劲儿了,她的脾气就是这样,越不让她说她偏要说,“你是没有与她接触过,那人,本就是个乡野俗人,贪财又无礼。我单是看到她,都觉得不舒服。有这样的一个母亲,那顾邵就算是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钱三姑娘讪讪地看了高嫣一眼,知道她这又是口不对心了。   正无奈着呢,钱三姑娘忽然又瞥见了那边多冒出来了一位姑娘家:“咦,这人又是谁?”   她又扯了一下高嫣的袖子,高嫣懒懒地朝那儿瞥了一眼,脸色顿时不好了。   许久,她才愤愤地吐出一句话:“这人,可更了不得了,便是顾邵的那个乡下来的未婚妻!”   说得咬牙切齿。   要说高嫣如今最恨的人是谁,顾邵排第二,这个未婚妻就排第一。毕竟要是没有她,说不定顾邵也不会这般可恨,更不会说那些让她丢尽脸面的话了。   “顾修撰还有未婚妻啊?”这事对钱三姑娘来说还是挺稀奇的,毕竟高嫣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早就有了,且还对她情根深种呢。”   “顾修撰还是个痴情种?”钱三姑娘更惊讶了。   高嫣冷笑一声:“是啊,是个痴情种。”   钱三姑娘忍不住感慨,这状元郎还真是没得说,生得好相貌,又有好才华,人品又这样出众,飞黄腾达了都还不忘自己原先订下来的未婚妻。   她又忍不住多看了那边的陈秀娘一眼。   长得还不错,清清秀秀的姑娘家,有股她们身上没有的温柔劲儿。不过,也就是一个小家碧玉而已,真不知道她哪里来这样好的运道。钱三姑娘发完愣,回头一看,却见高嫣脸色都有些狰狞了,她顿时后悔让高嫣看这人:“你可别做什么糊涂事啊。”   这么叮嘱,也是因为真怕高嫣惹事,毕竟高嫣的性子……委实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高嫣白了她一眼:“放心,我还不至于自降身份跟这种人动手。”   说是这样说,可是等到陈秀娘落单的时候,高嫣还是没忍住跑了过去。   陈秀娘正挑着胭脂呢,忽然见眼前一暗,抬头时便看到一位盛气凌人的姑娘站在她跟前,明明都是一样的个头,可对方看向自己的时候,还是带了几分居高临下。   陈秀娘看了一眼她娘那边。   毫无疑问,她娘与婶子都已经被人给拖住了,正弯着腰围在柜子边看得入神,嘴里不知道在商议什么。   她复又看了眼前人一眼,客气道:“高姑娘。”   高嫣抱着胳膊:“你认得我?”   “早前进京的时候,有幸见过高姑娘一眼,所以便记下了。”陈秀娘是有打听过高嫣的,只是这些,便没有必要多说了。   高嫣轻蔑一笑,全然没有将陈秀娘放在眼里:“既然认得我,那许多话也就省得我再说了。当日匆匆一瞥,没来得及看清你什么模样。我今儿过来,不过是想看看你是何方神圣,将顾邵给迷惑得如此糊涂。”   说完,高嫣往前一步,上下扫着陈秀娘:“现在看嘛,也不过如此。想来顾邵的眼睛是瞎得厉害。”   “也好,你们一个乡下姑娘,一个睁眼瞎,实在是天生一对!”   陈秀娘原也不想跟高嫣一般见识,只是她不单说了自己,还说了顾邵,这就叫陈秀娘无法忍受了:“高姑娘,还望慎言!”   “怎么,这点就受不住了?”高嫣想着上回顾邵是怎么打自己脸面的,她如今便要还回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   陈秀娘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方才笑了一声:“若是我猜得没错,高姑娘应当对顾大哥有意吧?”   “我——”高嫣本想呸一声,可最后还是住了嘴。凭她嘴里说得再毒,可她对顾邵确实是在意的。如果不然,也不会来找陈秀娘的茬。   “若是有意,便更不该如此。”陈秀娘劝了一句。   “要你管!”高嫣瞪着人。   陈秀娘见她三两句便火大了,轻轻一笑,也不在乎她的黑脸。原先她还会担心,可如今真真切切看到了这位高姑娘,她心中的担忧却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这位高姑娘固然地位尊贵,却不适合顾大哥。哪怕不会是她,也不可能是高嫣。   陈秀娘迎着高嫣的目光,轻轻开了口:“原先我遇见顾大哥的时候,见他总是穿青色或者蓝色的衫子,我以为他喜欢这两种颜色的衣裳,给他绣的荷包上也是青竹。后来他去府城考乡试,又来了京城考会试,衣裳不知道添了多少身,可是以前的衣裳,却还是时常穿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我才有些明白,他穿这些衣裳,并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习惯了,就不想再换。虽说他这人看着光风霁月,不过内心也不过是个怕麻烦的人,一件衣裳若是不坏,只怕他会一直穿下去。”   高嫣听得莫名其妙:“你是在炫耀你跟他认识得久?”   “并不。”陈秀娘摇了摇头,“高姑娘,我只是想说你其实并没有了解过他。你看中的,不过是一张脸罢了。”   高嫣嘲讽一笑:“说得像你多了解一样。”   “我也不大了解。说来不怕你笑话,自我与他几年前订婚到他准备考乡试,也不过才见了两次面。到如今,数来数去还没有十次。我亦不能说我了解,只是相交于高姑娘,多了一份愿意去了解的心思。高姑娘是高门大户出身,比起了解别人,想来更在意自己吧。”   “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高姑娘可在意?他愿意做什么,不愿意做什么,高家同长公主能否做到不去干涉?遇上不合的时候,高姑娘是否能放下身段听一听别人的话,而不是借着权势一味打压?若他不是状元郎,不是翰林院的修撰,甚至连举人都不是,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高姑娘是否还愿意看得起他?”陈秀娘问完,紧紧地盯着高嫣。   高嫣被问得一时想不起该如何回她。   “我出身不及你,这点毋庸置疑。可有时候出身并不是全部,比起一个显赫的门第,我能高于你的地方,就在于用心,在于温婉,在于能让他全无束缚。这些,高姑娘能给吗?”   高嫣也不知道被她的那句话给触怒了:“我能不能给关你什么事!”   陈秀娘眉眼弯弯,光明磊落地道:“只是出于私心与高姑娘说道一二,想让高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和顾大哥。”   高嫣看着她就觉得讨厌,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当我稀罕啊?不过是个农户出身的状元,连琴都不会弹!”   钱三姑娘和两个小姐妹本来在旁边给她把风,这会儿听了这句话之后,瞬间惊了一下:“你说谁不会弹琴?!”   这话本来是高嫣的气愤之语,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胭脂铺子里头的人又不是死的,这两位姑娘在里头争辩了这么久,早就有人注意上了。更兼最后一句话,也被有些人听了过去。所以,这事没过多久,便被有心人传开了。   近来京城里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凡与顾邵有关的小道消息,往往传得极快,且愿意听的人也有许多,听得津津有味,传地乐此不疲。   这回,还不是一般的消息。传言里头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顾状元,竟然连琴也不会弹么?   跟这消息一块儿流传出去的,还有顾状元其实只是农户子出身,家中并不富贵。   原先有些人还奇怪顾邵为何连琴也不会弹,如今知道他的出身之后,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农家子出身,能读书就不错了,哪儿来那么多闲钱学这学那。不过,理解归理解,还是有许多人有些接受不来。   原来在不少人心中,顾状元简直是集天地之灵气的存在,可是因为这些流言,生生在将顾邵从云端拽到了地上,变得与常人无异了。   流言传播得还挺快。尤其是看热闹的人里头,还有些早就将顾邵看成了对手,如今遇上对顾邵不利的消息,可不得暗中使一把劲儿,恨不得整个京城的人都去嘲讽顾邵。   议论得人挺多,可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跑到顾邵跟前说什么。   于是顾邵便发现,这两日他身边的人都怪里怪气的。正待顾邵想要弄清楚这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小夏公公却忽然来了翰林院要请他入宫。   顾邵只好先放下这事,跟他一块进宫了。   殊不知太极殿内,皇上也在为了这事烦心。皇上这回也是从付公公那里听到的,不仅听到了旁人对顾邵的非议,还听到了罪魁祸首是哪个。听完了来龙去脉之后,皇上当即对顾邵生了不少愧疚之心,只想着赶紧将人诏进宫来好好补偿一二。   等顾邵进了大殿之后,皇上面上的愧疚丝毫未减,几次欲言又止,看得顾邵半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难道皇上忽然又不想他插手户部的事了,难道谁在皇上跟前告了状,是钱尚书?还是佟侍郎?   “状元郎啊……”皇上斟酌着开口,可怎么斟酌,都还是难以启齿,他要怎么说,难不成要说那些事都是他外甥女弄出来的,跟他没干系?   想了又想,皇上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这两天真是委屈你了。朕那外甥女实在不懂事,竟然在外头说那样的话!你放心,回头我一定狠狠地罚她,让她下回老实点儿!”   顾邵越发迷惑了,迟疑道:“您的外甥女说了什么啊?”   “你不知道?!”   “臣,确实不知道。”顾邵很想使劲儿挠头。他这两日都在跟户部的人扯皮,整天累得要死,晚上回去倒床就睡,哪儿有空管外头的事?   这回发愣的便是皇上了。   他正愁着该怎么跟顾邵解释这件事,后来还是付公公机灵,三两句将外头的事跟顾邵解释了清楚。   付公公说完,皇上仔细打量着顾邵,分辨着他有没有生气。要真生气的话,那他,那他就……好像也没什么法子,毕竟这事是他外甥女做的。   皇上这边也没理。   那些话搁谁身上都不好听,讽刺人家出身农家就算了,还嘲笑人家不会弹琴。皇上就怕顾邵因为这些话生了不悦,或者因为这些没头脑的话觉得自卑。那就真的罪过大了。   顾邵听完,简直目瞪口呆。只不过,有一点他还是需要澄清的:“皇上,臣出身农家是不假,可是臣其实是会弹琴的。”   皇上一怔,似乎没料到顾邵会是这个反应,随即打着哈哈:“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解释的啊。”   这还是个要强好面子的状元郎呢,皇上无奈地想着。   顾邵吸了一口气:“皇上,臣真的会。”   “好,好,你说会就会。” 第115章 初现琴技   顾邵怎么说,皇上都笑呵呵地回他两句,自始至终也没有反驳他,生怕伤了顾邵这份稍显敏感的自尊。   顾邵说得嘴巴都干了,也没见皇上相信,待扫了一眼之后,却见殿中一把琴也没有,连证明自己会弹琴的机会都不给他……算了,顾邵想着,下回再说吧,反正这件事如何证明,也不在于一时。   这日,顾邵在太极殿内收到了不少赏赐,里头全是皇上出于愧疚特意给他的。   顾邵离开之后,皇上还跟付公公说起了顾邵的玩笑话,想到方才顾邵的反应,皇上也挺乐呵的:“朕倒是没发现,状元郎还是这样一个较真的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果真是年轻人啊,耗面子呢。”   皇上也没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状元郎还挺新奇的。   付公公想着方才顾大人着急的样子,有点不确定地道:“万一人家真的会弹琴呢?”   “哪里会啊。状元郎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己亦说过,前头十来年都没有碰过琴,等到后来认识晋安先生之后才开始学的。你仔细想想,他认识晋安先生这才多久的功夫啊,即便每日里勤学苦练,最多也不过是能弹出声罢了,哪里能算会弹呢?”   大齐士人好风雅,琴棋书画这些在他们看来是头等大事。不过皇上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执念,原先被先帝逼着学了不少,先帝去了之后,皇上也没怎么碰了,他可不觉得会这些有什么了不起的:“状元郎也真见外,不会就不会嘛,朕又不会笑话他。”   付公公见皇上说得笃定,便也不说话了。   只是皇上乐了一阵,忽然又想起来那些不中听的流言,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收了,带了些不耐烦:“这京城里的读书人也罢,当官的也罢,气量都太小了,小得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放不下。农家子出身又如何,高门显贵又如何?气量如此,还能指望他们成什么大事?不过都是,人云亦云的蠢货罢了,将别人当做笑话,殊不知他们自个儿,才是真正的笑话!”   付公公头低得更厉害了。   俄顷,又听皇上那头道:“还有嫣儿那边,也得给个教训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一点成算都没有?这事若不是她闹出来的,朕亦不会这般的里外不是人。”   这话付公公便更加不好往下接了,半晌只道:“许是高县主还小呢,分不清轻重也未可知。”   皇上眉头一竖:“及笄了还小?人家状元郎还没加冠呢!”   这话,叫付公公怎么反驳?只好保持一张笑脸,静静地站在皇上跟前。   “朕看呐,这嫣儿多半是被她娘给宠坏了,下回见到朕一定要好好说说她,将她的性子给彻底掰回来。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人家状元郎又没有惹到她,真是不懂事……”   絮絮叨叨的,说来说去还是顾邵。付公公站在那儿感慨,心说这顾大人幸好不是皇子,否则,朝中岂不是每日都得闹翻了天了。   另一头,捧着这些东西回了翰林院的顾邵也不大开心。   虽然付公公没有明着说,可顾邵还是能猜到外头的人究竟说了他什么。顾邵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招了这么多人的恨呢?   “宿主,你得习惯。”系统出声道。   “习惯什么,习惯让人骂?”顾邵气咻咻地抱着东西,一边走路一边在心里埋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闲,天天盯着我干嘛,我又没有招谁惹谁!”   “还有那什么高嫣,真是个麻烦精。早知道头一回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该躲得远远的,晦气!”   顾邵说得渐渐起兴了,开始无差别攻击:“还有她那哥哥,也是个奇奇怪怪的,上回就他俩非得拉着我上酒楼。要是上回没碰到,说不定也不会有这次的事情。让我在坊间丢脸了不算,还在圣上跟前丢了一次,关键圣上还不信我的话。”   他多委屈啊!   明明自己会弹琴的,当初被系统逼着天天弹琴,还是在寒天腊月的夜里,写完了功课就被逼着弹琴,手都弹肿了才学会的。他都没机会显摆,如今却被人这样污蔑,最委屈的就是他了。   “宿主最近出尽了风头,有人见不得你好也是正常。至于那个高嫣……”系统犹豫了一下,最后道,“黄毛丫头罢了,蹦跶不了多高,也不必多作理会。”   顾邵还在那儿碎碎念:“我也没有出什么风头啊。”   他压根不觉得自己哪儿出风头了,就是正常做事嘛。   系统知道顾邵神经大条,也不跟他争这个,只道:“总之,你先沉住气就是了,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切莫叫人看了笑话。”   “我知道。”顾邵也是要面子的,明白这事没有澄清之前,万不能先叫人看了笑话。   尽管别人已经笑话了快整整两天了。   顾邵一边走一边琢磨,想着有没有一个众人都在,还能让他当众弹奏一曲的场合。若真的有那才好呢,待他一举破了这些谣言,往后便再没有人指指点点了。   什么事,都得放在人前澄清才有效果,才最直接,也最能堵住别人的嘴。   顾邵正烦着呢,可巧就有不长眼的人撞了上来。不看还好,一看顾邵就火大了。这人,可不就是这些日子频繁在边上对着他嘀嘀咕咕的那人吗?顾邵虽不知道这人是姓甚名谁,但是他知道,这人跟周伯琦是一伙的。   当下,顾邵便停下了步子,很是不爽地看了周伯琦一眼。   周伯琦被瞪得莫名其妙,抬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问你们什么意思呢。”顾邵炸毛了,只是他想起系统方才交代的,还是没有闹开,免得又惹了许多人过来看他的笑话。所以,顾邵即便再生气,也没有大声嚷嚷,“分明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呢,便先开始说闲话了。我跟你们有关系吗?用得着整日盯着我的事不放?有这个闲心,多去读两本书吧,长点学问,才不至于天天瞅着别人身后的烂摊子事,丢人!”   陶二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在说他,指着顾邵就要驳回去。可他还没开口,便被周伯琦拦下来了。   周伯琦脸色也不好。   只是顾邵也不怵他,反而觉得这人真假。说他闲话的这人整日跟在周伯琦身后,周伯琦会不知道?笑话。   “嘁,装模作样。”   周伯琦听到这话,额角的青筋都跳了一跳。   顾邵也再搭理他们几个,嗤了一声,便抬脚离开了。   陶二本想上去理论两句,却不想那边的周伯琦比他更较真几分:“你先站住!”   陶二身子一僵,回头看时,只见到周伯琦整张脸已经冷下来了,莫名地叫人瘆得慌。他跟周伯琦关系一向不错,还从来没见他拿着这样的冷脸对着自己的。   “你在外头说了他什么?”   “我,我也没说什么。”陶二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周伯琦盯着他的眼睛,逐渐生了几分失望。他固然气顾邵方才说他的那句话,可是比起那句,他更生气陶二的所作所为。   背后说人,从来都不是君子行径。顾邵便是有了错处,可也轮不到他们来指指点点,更遑论这次顾邵并无错处。   “别再有下次了。”周伯琦一字一顿。   陶二咬着牙齿,许久,才彻底泄了气:“行了行了,往后我见到他就离他远些还不成么。”   说闲话的又不只他一个,怎么就他被骂了,真是倒霉透顶了!   顾邵回去的时候,依然在那边抱怨。他觉得周伯琦不可能不知道他那个小跟班都在外头说了他什么,方才在他跟前说那些,一准都是装出来的。   “看着是个人模人样的公子哥,没想到心眼儿这么小,他肯定是嫉妒我抢了他的状元……”   系统默默地听了一会儿,也没有打扰,决定任他说去吧,反正被骂的是周伯琦也不是它。   无所谓了,宿主开心就好。   这日晚上回去,陈金莲夫妻俩再一次被顾邵带回来的东西给惊到了。顾邵本来打算跟往常一样将这些东西摆到书房里头,可后来一想,御赐的东西,可不就得摆出来才能让人知道这是御赐的吗。是以,顾邵将东西全都弄到堂屋去了。   陈金莲可宝贝这些东西了,再三叮嘱两个孩子不能碰,连靠近都不能靠近。可她越是这样说,顾礼越是管不住自己的爪子,这会儿已经是第三次上手摸了,被陈金莲逮住之后,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顾大河在边上杵着,却也一点没有上来说情的意思,要他说,应该再打狠点儿,免得这臭小子不长记性,真碰了御赐的东西。   虽然他们家御赐的东西还真挺多的。   顾礼眼泪汪汪地看向大哥,结果他大哥瞥到了这一幕,竟然耸了耸肩就离开了。   哇——   顾礼一下子就嚎开了,他感觉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已经一降再降,如今已经不知道跌到哪个角里去了,他太惨了!   翌日去翰林院,顾邵还留了个小心思,将晋安先生送给他的那把瑶琴给带过去了。虽说琴上有布罩,可是从外头依然能看出这东西是什么。不少人看在眼里,也在心里默默地猜着顾邵带了一把琴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被嘲狠了,想要从头开始学?那也不能在翰林院里头学吧。   顾邵猜懒得跟他们解释呢,琴放在那儿,等两日后再次进宫的时候,顾邵便理所当然地带着琴一块儿去了。   惊讶的不止是翰林院一众人,连太极殿里的皇上都被顾邵惊到了。尤其是顾邵还说,要给他弹一首的时候。   皇上本能地不大想听。可碍于顾邵越发敏感的自尊心,皇上还是同意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即将听到的会是一段天魔音,已经做好了捂住耳朵的准备了,结果——好像有些不对。   半晌过后,皇上愣愣地看着旁边弹琴的状元郎。单看架势的话,还挺像一回事,比文人雅士还要文人雅士。至于琴音,皇上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挺好听的。”   顾邵忍不住得意了一下。他的琴虽然没有晋安先生弹得好,但也还算不错了,连系统那个小垃圾,都挑不出什么刺来。   一曲罢了,顾邵以手抚琴,止住余音。   皇上巴巴地眨了两下眼睛,又看了一眼旁边同样惊讶的付公公,这才确定了自己方才是真的没有听错。他凑了上去:“状元郎你竟然真的会弹琴啊。”   顾邵有些小骄傲:“微臣从不会说谎话。”说完,他看了皇上一眼,“更不会对圣上说谎话。”   “好,极好!”若不是顾忌着形象,皇上都想狠狠地鼓两下掌,“状元郎啊,你可真是让朕意外。你跟着晋安先生这才几个月啊,竟然能弹得这么好。”   皇上虽然不爱弹琴,但是鉴赏水平还是有的。这曲子他之前没听过,初若飘飘,后遂霏霏,令人心驰神往。这曲子,多半是顾邵自己自创的,“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会?”   顾邵自然不敢应这样的话:“只是练得多了,熟能生巧罢了,哪里能什么都会呢?”   皇上却觉得顾邵在谦虚。可恨呐,状元郎明明这般优秀,还有受人诋毁至此:“不行,朕瞧着外头的流言实在不像话,得赶紧澄清了才是。”   他容不得旁人这么诋毁状元郎。要是真的不会也就算了,可人家明明会来着。整日里就在那儿嚼舌根,真是令人生厌。   别说是为了顾邵,就是为了皇上他自己,也得先出了这口恶气。说来,他怎么就这么想要看到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被打脸的模样呢。   皇上本来还想着该怎么让顾邵在众人面前露一手,还没想出点头绪来呢,那边的付公公忽然开口道:“圣上,昨儿火寻国使者来朝,若按往例,圣上该宴请一二。”   “也是,朕怎么忘记了这个。”宴请可不得召诸大臣一道么,原本皇上对这个火寻国还没什么兴趣呢,如今因为顾邵的事,反而添了几分兴致,“如此正好,状元郎啊,改日朕宴请火寻国来使,届时你一定要好好表现,给朕再挣一回脸!”   顾邵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个结果:“微臣必全力以赴。”   “好,好,那朕就等着啊。”   等着看那些人是什么嘴脸。君臣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一想到又能看好戏,皇上莫名生了几分期待。   几日后,火寻国使臣入朝觐见。据说皇上与之相谈甚欢,当场就令人大摆宴席,广邀群臣,宴请火寻国使者。   火寻国使者从通事官那里得知了这一消息,激动地脸都红了。   虽然他刚刚面见大齐皇帝的时候,从头到尾也没说两句话便被打断了,但是大齐皇帝还是待他不错的,如今竟然要宴请他。看来方才他应当是看错了,接见的中途,大齐皇帝应当不是在走神发呆,而是在思考如何宴请他。   这么一想,火寻国使者顿时觉得更有面子了。   被人念叨的皇上眼下满脑子琢磨的,却是今儿的人来齐了没有,场面是不是够大?至于什么火寻国使臣,早被他抛到了脑后,皇上对这些长得稀奇古怪的外邦人丝毫不敢兴趣。生得这么丑,身上的味道还大,也不知是汗味还是香水味,熏得人脑仁都疼。   皇上是个精致的君主,见不得这样看着就糙的外邦汉子,他嫌弃。   群臣入座,不久之后,皇上便也到了。   两厢落座之后,众人便听到圣上又对着火寻国使者说了一番客套的话。众人听得心不在焉,所以压根也不知道从哪句开始,便转了话锋,等到他们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圣上已经将顾修撰召到跟前去了。   也不知圣上与顾修撰交代了什么,片刻之后,御前总管付公公便带着人,抱着一把古琴来了,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琴递给了——顾修撰! 第116章 一鸣惊人   小李侍郎深知顾修撰是个神奇之人。所以,在顾邵接过琴之后,他非但没有想着嘲笑,反而头一时间观察了一下宴席中各人的表情。   上首的圣上自不必说,从方才开始脸上便带着笑意,看着心情也不错,让人分不清他是不是真没听到过那些流言;至于皇上下面几位大人,小李侍郎看了一圈,也没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来。   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委实了得。   皇上对着顾邵勉励了一句之后,又让通事与火寻国使臣介绍了顾邵一番。通事按着皇上的意思,不得不闭着眼睛,对着火寻国的使臣天花乱坠地吹了一通。   那火寻国的使臣听罢,再看顾邵时便肃然起敬了。听说大齐的状元郎都是万里挑一的,这么年轻的状元,可不常见。听这大齐皇上的意思,似乎这位状元郎还是个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的。   就是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他们国家的语言了。   他借着通事的嘴与顾邵说了两句话,顾邵客气地略回了两句,双方都是鸡同鸭讲,若不是中间有个通事,还不晓得有多尴尬。顾邵脑子里便免不了要开始胡思乱想了:若是他能听懂这火寻国来使的话,那岂不是……挺有面子的?   这念头不过是匆匆划过便消失了,顾邵听着圣上的勉励,微微点头后,便于中间坐下,缓缓将手搭在琴弦之上。   众人晃了一下神。看着架势,难道真学过?可是坊间不是流传,说这顾修撰压根不会弹琴的吗?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这并不妨碍众人看戏。尤其是,被看得这个人还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顾邵。   钱尚书最近跟顾邵扯皮已经有些累了,不过佟侍郎却还精神十足,于是,以佟侍郎未首的户部一小半人,还有以李侍郎为首的吏部诸多人等,都在等着看顾邵的笑话。顾邵会不会弹,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顾邵今儿多半要出丑。他们是不信顾邵能弹得有多出众的,只要不出众,那他的表现都能算是在别国使者面前丢了他们大齐的脸,届时坊间的那些言论,估摸着又可以更甚一层了。   不过,他们更希望顾邵是不会的,想着他如今敢出来,也不过是想要给自己挣一份脸面,临时抱佛脚学的两三招。   不论这些人心中作何想,顾邵都是不在意的。   坐定之后,顾邵便信手弹了起来。   他被系统逼着记过许多琴谱,盛传于世的,亡佚缺损的,但凡叫得上名字的,系统那边都有。顾邵对这些琴谱,也早已经勤于手,了于心。今日毕竟是宫宴,顾邵选了一支轻快悠扬的曲子,这是他早前看到的一支,早已经亡佚了,如今他便是弹出来,只怕场中也不会有人听得出来。   琴弦微动,清扬的乐声从琴弦之间散开,落入众人耳畔。泠泠乎若山泉,飘飘乎若仙乐,洋洋盈耳,恍若天边来。   只一瞬间,殿内便出现了许多愕然的面孔。   皇上觑着这些人,心里已经乐翻了天。活该!叫他们一个个的瞧不起人,还嘲讽人家出身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里头看热闹的这些人,从不曾想顾邵竟然真的会弹琴,且弹得还这般出众。哪怕他们听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可也知道这作曲之人造诣之高,弹奏之人熟练之甚。想看热闹的,脸上早已经臊得不像话了。莫说前些天了,就是方才他们还在看顾邵的笑话呢,如今真正成了笑话的,反而是他们这些看笑话的人,真是丢死人了。   场中静谧无声,是入定也好,羞恼也罢,都没有人敢出声惊扰。   顾邵一身青袍,端坐于案前。许是以为生得太过俊俏,又或是因为年纪实在太轻,本来无甚亮眼的绿官服,愣是被他穿出了几丝出尘。有心人多瞧了顾邵两眼。其实,莫怪圣上对这位顾大人另眼相待呢,长得好看的人谁不喜欢,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放在身边也赏心悦目啊。   没看到圣上对几位皇子,除了大皇子年长一些比较受器重,余下的便是生得好看的四皇子了么。可见,圣上再英明,也还是看脸的。更何况这位顾大人听说还本事不小,这就更不同了。   一曲终了,入神的人还未曾反应过来,听不进去的人尚且不想给反应,只有皇上和火寻国的使者,既不会听得入了神,更不会不给反应,是以顾邵一放下手,皇上便高声道了一句“好”。   那火寻国的使者,也是一个劲儿地鼓着掌,嘴里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顾邵放下瑶琴,脑子里却在问系统:“那人在说啥?”   “说你弹得好呢。”   顾邵沉默了一瞬:“你说,他真的听懂了吗?”   “废话!”系统白了他一眼,“肯定没听懂啊。”   大齐与火寻国的风土人情诧异极大,人家压根也欣赏不了古琴,这样高声叫好,多半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   顾邵一想也是,便带着琴回到御前。   皇上今儿可是心满意足了。越看那些人不满意,他就越高兴,越觉得顾邵哪儿哪儿都好。他故意站起来,亲昵地拍着顾邵的肩膀:“这些日子,真是委屈状元郎了。朕不大爱说人是非,可一双眼睛却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朝廷里啊,有站在青天白日下光明磊落之人,也有躲在阴暗角落中不能示以正脸之人。每日正事不干,就琢磨在人背后嚼舌根子,真是叫朕,羞于启齿。”   一言毕,不少人低下了头。   皇上瞄了一眼大殿里头,知道自己的话扎了哪些人的心,他这心里也就舒服了。末了,还让顾邵将古琴直接带回去,说这是赏给顾邵的。   这一下,殿内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得酸死了。可再酸,还是得忍着,谁让他们没有顾大人那张脸,还没有顾大人那份运道呢。   小李侍郎再次庆幸自己之前没有说顾邵的闲话,他偏头,看了身边隐忍不发地佟侍郎:“昨儿我说什么来着,让你悠着点的吧,你非不听,愣是要说人家的闲话,如今可好了——”   人家当着圣上和朝中诸位大人的面,硬生生为自己正名了。   佟侍郎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你到底是站那边的?”   “反正不跟蠢的人站一边。”   “你说谁呢?”   小李侍郎呵呵地笑了一声:“说你蠢还不乐意呢。怎么也不瞅瞅自个儿,自打对上顾修撰,你这都丢了几回的脸了?”   “你——”佟侍郎都快要被他给气死了,这人真是吃里扒外,不分好坏。   要说他们俩,本来同是侍郎,相处也还算不错,可最近因为这顾邵,两人分歧可真是大了去了。想到这儿,佟侍郎对顾邵的成见又深了几分。这人实在是邪乎,邪乎得可怕。   不过他是不是轻易被这邪乎的人蒙蔽过去的!   这回宫宴,顾邵算是一鸣惊人了。在他之后,再没有人出过什么风头。宫宴结束之后,有关顾状元弹琴的事也迅速流传开。不少人当初言之凿凿说顾邵农家子出身没有碰过琴的人,这回都傻了眼。毕竟人家可是在宫宴上露过一手的,就连圣上都叫了几声“好”,殿中诸位大臣也看得真真切切,听闻宫宴过后,还有不少乐师想要几番打听顾大人所弹之曲究竟出自谁手,所谓何名呢。   可见,顾邵这琴技是真了得。至于之前为何没有传出顾邵会琴的消息,众人也有了猜测,估摸着人家就是低调,不想透露呗。   没见着这次外头嘲讽得有多厉害,人家顾大人也没出面澄清什么嘛,人家就是低调不愿意招事。无奈这些破事一个个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非得往人家身上泼呢。   坊间的口风向来是两边倒的。前些日子众人将顾邵嘲得有多厉害,这日之后,便将他捧得有多高。   虽然捧得太高也不好,但是顾邵对于这些人的话,从来都不屑于顾。   自从脱离了蠢货这一称谓之后,顾邵回过头来对于这些蠢货,是半点耐心都没有了。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反正他无关痛痒,名声也赚回来了。   他还得继续跟钱尚书扯皮呢。   顾邵这边撒开手不管,可是这件事却并没有这么快就结束。   长公主府里头,高嫣自打听了外头的消息,便摔了一地的东西。午间高廪听到动静过来看她时,屋子虽然已经收拾干净了,可是人却还是耷拉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左右伺候的丫鬟虽站在一边,可也一脸的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劝。   毕竟,她们再怎么劝,姑娘不愿意听,那都是白费口舌。   妹妹这模样,高廪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无非是在顾大人身上又跌了跟头呗。他倒也当做一回事,走了过去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啊,至于这般生气?”   “怎么不算大事?我的脸都被丢尽了。”高嫣气得直想哭,顾邵本来就是出身农家啊,她也没说错。至于弹琴那事,她也是听别人提起的,但是听着觉得有鼻子有眼,便信以为真了,谁知道顾邵背地里还藏了一手。“如今外头的人都笑话我,说我看不得他好,说我求而不得这才恶语伤人,一个个说得那样恶毒,好像我就天生是个歹人一般。可那话又不是我放出去的,眼下好了,全成了我的不是。”   高嫣从小到大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今儿早上还被娘教训了一顿,她还说过些日子要带我进宫,想来又是挨罚呢。”   高廪不想见她这样伤心,可有些话他却不得不说:“往后你可长点心吧,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能再说了。”   高嫣瞪他:“连你也怪我?”   “好吧,当我没说好了。”高廪举手投降,反正现在他说什么,小妹应该都听不进去。   他不想说,高嫣却反而怪上了他:“都是你的错!”   高廪撇了一下嘴角:“怎么又成了我的错了?”   “就怪你,谁让你当初没说清楚。顾邵会不会弹琴,你就不能出去再多打听一下吗?没准打听清楚了就不会让我误会了。反正就是你,就是你的错……”高嫣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高廪知道她是耍起性子来了,也不与她多计较,反正他也习惯了。顺势坐了下来后,高廪就坐在高嫣边儿上,好半天又问了一句:“那顾大人那边,你如今可真正放下了?”   高嫣摸了一把眼泪,木着脸道:“别跟我提他。”   高廪连连说好,不过这回却放了心。他们家小妹最好面子,看中顾邵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如今顾邵叫她当众没了脸面,那自然是憎恶大于喜欢了。也好,虽说这是对嫣儿打击也有点大,可若能借此让她彻底断了念想,倒也还不赖。   又过了几日,外头的流言才渐渐淡了下来。   顾邵忙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暂时能松快了一点。户部的事如今已经争出了一个定论。顾邵原以为钱尚书是个硬茬子,最难说的便是他了,却不想这些日子看着,这钱尚书似乎还是个挺好说话的人。   那日顾邵在太极殿中将他的钞法驳了回去,私底下一开始的时候也小争了几次,回回都将他给压了回去。顾邵本来还觉得这事有的磨呢,没想到钱尚书自个儿回去想了两日之后,竟然自己想通了。   再之后的事情,便好办了许多。   舍了钞,便只剩下银了。两边就着银法商议了这么多日,最后才定下了大概的章程,诸如银锭的规制,银入税粮、军费,民间倒换银锭等诸多事由,今儿预备着送去殿前。   这法子,也只是一时之计。以大齐如今的铜矿和银矿储量,简直民间贸易货物往来情况看,这些钱和银是足够用上相当长一段时间了。至于往后么,那肯定是不够的,还得再变。只是大齐原有的银矿只有这么多了,倒是恐怕供不应求,再变,也只能往外邦寻了。凡事都不能固守成规,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便是这个道理。   这些章程落定之后,顾邵便不准备再管了。   毕竟在往下便是户部自己的事,他全无经验,还是不要插手得好。这可是个大工程,且留给户部自己弄吧,反正他们人手多,也不怕麻烦。   在户部搞完了事情后,顾邵暂时歇了下来。   傍晚散值,顾邵从翰林院走出来的时候,在外头看到了几个外邦打扮的人。   “火寻国的使臣还没有走?”顾邵略感诧异。这天儿还有些热,官服穿在身上黏糊糊的,顾邵一边走,还一边拿扇子扇着风。闲来无事,才多问了一句。   “他们想办的事情还没办好,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想走的。”系统一板一眼道。   顾邵好奇道:“他们想干什么啊?”   “开互市,互通有无。”   顾邵收了扇子,神情一肃:“圣上不同意?”   系统摇了摇头:“错,朝廷上下,就没有一个是同意的。” 第117章 学外邦语(捉虫)   顾邵很想问问为什么,可是还没问出来,他便已经想出来,无非不过是那几个由头。   早些年西域那边动荡了许久,当地的一些部族因受大齐礼遇,渐渐起了些心思,联合了外邦部落,打算自立为王。朝廷派了不少精兵坐镇,饶是如此,也打了五六年之整,才将叛乱彻底平息,也将那些外邦人彻底赶出大齐边境。   这事距离如今也不过二十年的功夫,朝中年纪稍长的,都记忆犹新。   如今火寻国派使臣来此,大齐上下虽也客气,却只是表面的客气,并未真心接纳。说到底,还是因为不信任。再者,大齐地广,便是不与外邦互通有无,也依旧诸物不缺。   只怕这两者,才是横亘在大齐君臣和火寻国来使之间最大的阻碍。   顾邵无声一叹,扇着扇子慢慢地往前走。他也知道这样想没有什么不对,可若一直这样下去,好像看着也不对。   晚上闲着无事,顾邵逗完了小妹,给顾礼布置了充足的功课之后,才在后者愤怒的眼神中飘然去,回了书房。之前系统给他看的那些《货币通论》顾邵早已经看完了,他也没有看完就扔,如今书上那些道理,顾邵还留在脑子里。   想着那些书,再想想如今火寻国的事情,顾邵突然觉得有一丝的烦躁。   他告诉自己别管那么多,今儿睡一觉,保准明儿就将什么火寻国的来时忘到脑后了。朝廷上下都没有什么人同意的事,他干嘛还要去插一手,白惹一身腥?   不想,不去想这糟心事!   顾邵摇了摇头,让自己歪躺了下来,随手翻着书。可没翻到两页,他便觉得这书实在枯燥得很,半点吸引不了他。   顾邵靠在椅子上,睁着眼睛问道:“系统啊,你会说火寻国的话吗?”   “不会。”   “嘁。”顾邵刚想说不中用来着,忽然又听到系统道,“但是有这方面的书。”   “嗯?”顾邵来了精神,“什么书,拿来看看呗。”   系统这时候又好说话得很,顾邵叫它拿出来它便拿出来了。系统甩出一本书的时候,顾邵当即接住,拿正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回回译语》。再翻开看时,发现上面每条都有三行字,第一行是汉文,第二行是回回文,第三行么,是汉文译的回回文,读来语调怪异,不过听着却跟那火寻国来使是一个味道。   顾邵读了几遍,起初还觉得挺奇怪拗口,可是后来学了那么几句之后,便忽然觉得顺口了。   晚上陈金莲催促顾邵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叽叽咕咕的,仿佛在说什么鸟语一般,听得陈金莲心头直跳,偷偷推开了窗,就看到她儿子捧着一本书,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一刻也不听。   陈金莲摸着胸口,缓缓问道:“邵哥儿,你在读什么呢?”   顾邵抬头一看,见他娘扒在窗台上,险些没被吓坏,好半天才道:“娘你吓死我了,我在学外邦话呢。”   “原来是这样。”陈金莲拍了拍胸口,想着儿子脑袋没有坏就好,“学了一个晚上也差不多了,你明儿还要早起呢,记得早点睡啊。”   顾邵点头,又反过来叮嘱了陈金莲几句,让她也赶紧歇下。   陈金莲只一个劲儿地点头,见儿子已经放下了书,这才关上窗户退回去了。   顾邵见了,隔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将书给打开了。他忽然发现,这回回语读着还挺有意思的。   这一晚顾邵晚上睡觉说的梦话,都是陈金莲口中的鸟语。这外邦话并不是那么容易学的,尤其是学来的时候还得勤加练习。顾邵也没有什么可以练习的对象,每日回家的时候便逮着小妹和顾礼说上两句,两个人眼巴巴的都听不懂,只顾着傻愣在那边,想着大哥怕不是傻了?   顾礼还特意跑去问了陈金莲两句,结果还没开口说完来龙去脉,只提了大哥傻了四个字之后,便被她娘赶出去了。顾礼心塞地回到了院子里,他再次感慨,自己在家里是真的没有地位了。早知道这样,当初他还不如不如来京城呢,起码在陈家的时候,他还过得相当舒服。虽然那时候作业多,可如今的功课也不少啊。而且,他还少了一个玩伴儿,整日只能对着小妹这张傻乎乎的脸。   顾礼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掐着腰冲小妹道:“看什么看,你也是个小傻子。”   小妹解释道:“我没在看你。”   “我说在看我就在看我,不许反驳,你个小傻子。”顾礼哼了一声,看着小妹翘着嘴巴的样子,觉得自己还是很有面子的。他扬着头,挺着小肚子神气地走掉了。   在这个家里,他还是比小妹好一点的。   光在这两个萝卜头跟前炫耀尚且不够,休沐的时候,顾邵又去了一趟尚书府。   秦先生如今还在尚书府。原先在金坛县的时候,秦先生便想来京城看一看,一则是因为顾邵考中了状元,他心里高兴;二则,也是为了看看顾邵,毕竟往后他做了官,便再难看到了。他本来就有这个想法,后来被郑远安一鼓动,索性便跟过来了。   前些日子在京城转了差不多了,见顾邵在翰林院也稳当了,他便准备启程回家。妻子虽在儿子那边住着,可是他还是不大放心。不过郑远安却不想让他这么快走,好说歹说愣是将人留了下来,这会儿两人一边对弈,一边还争论着要不要回程的事。   郑远安从前些日一直劝到了现在,现在亦然。   “想必你也知道,往后你便不大能看得到他了,你心里就不念着?”   秦先生故作嫌弃:“有什么好念的,看多了还讨嫌。”   就跟他家里的两个儿子一样。远着点儿还好,凑近了整日就想招呼他们几下。   “话不能这样说。且他今年年底又得成亲,这可是一桩大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个做先生的,怎可连自家关门弟子的婚礼都不参加。”   秦先生也想看看顾邵成家立业的样子,可如今到年底,还有大半年的功夫呢,他总不能一直在京城待着吧:“不是还有你么?”   秦先生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一桩别的事儿了:“我听闻,令尊与顾邵的母亲已经商议好了,决定过些日子便认个干亲。”   郑远安闻言,老脸一红,连连咳嗽:“我怎么不知道。”   “真不知?”   郑远安撇开了头:“真不知。”   秦先生知他好面子,也不再提。落下一子之后,怅然道:“我原以为自己留在京城会有些用处,不想如今见着,竟然丝毫用处也无。他这一年来的长进,着实不小了,看他如今的架势,早已经能独当一面,强过我太多。现下我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学生太厉害,他这个当先生的,也只有怅然若失的份儿了。   郑远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一定要走了?”   “总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镇江府过年吧。”   对于这两人的鹣鲽情深,郑远安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换做是他,只怕他也放不下。   秦先生笑道:“总之,京城这边便靠你了。不过如今他也懂事了,长进颇多,想来你也不需要费心什么。”   可巧了,秦先生的话刚一说完,那边便窜过来一个人,没经通报,就这样大喇喇地走了过来。两位先生不用看也知道这混账是谁。果然,那混账走进之后,便笑嘻嘻地给他们两人行礼了。   顾邵也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们俩的,心里还怪想念。愣是不顾两人的嫌弃凑到跟前,饶有兴致地盯着棋盘,甚至想要叨叨一二。   不过,瞅着郑先生的黑脸,顾邵还是不敢把这些废话说出来。可不能说废话,外邦话还是能说一说的,再者顾邵今儿过来,本来就是为了炫耀一下他新学的本事。哪怕只学会了几十句,可那也是新本事了。   顾邵眼珠子一转,便吐出了一大串的话。   两位先生俱是一呆,错愕地瞧着顾邵。   顾邵看他们的样子,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如何,这是我新学的回回语,火寻国那边的话,先生你们猜猜这话什么意思?”   秦先生臭着脸:“滚一边去!”   “猜猜呀,猜猜就好了。”顾邵这个讨人厌的还在一边烦着人家,一点没有在外人跟前不苟言笑的状元风采。   秦先生实在被他烦得没办法了,都想上手捶他一拳,这恼人的东西!   郑元安揶揄地瞧了秦先生一眼:“长进颇多?独当一面?”   顾邵不明所以,可秦先生只觉得老脸都被他丢尽了,前头还夸了他,回头就给他弄来了这么一出。他愤愤地转过身,对着顾邵的后背猛拍了一下,怒道:“不长进的东西,就不能让我安心地回去?”   顾邵一愣:“回去?干嘛要回去?”   秦先生凉凉一笑:“我又不住在京城,自然是要回去的。”   是这么回事,但顾邵总觉得还早着呢。秦先生见他还这样傻愣着,不由得道:“早晚都是得回去的,不单是我,你爹娘上京之前也说了要回去的。你家里的地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一大家的家什都在那儿,还有你弟弟的先生也在那儿。都住在京城,你养得活?”   顾邵惊了:“我爹娘也要回去?”   “怎么,他们没告诉你?”   顾邵一时无言。两位先生面面相觑,这么大的事情,这夫妻俩怎么没同顾邵说明白呢,莫不是如今,又不想回去了?   从尚书府回来之后,顾邵被打击得有点大。   下午回去的时候他原打算问一问爹娘,可是看他们丝毫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几次想要开口都放弃了。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呢,结果好像都差不多。   就算上回卖字画得了一些银子,可是那些得留着成亲用啊。本以为这字画买出去之后,会有许多人上门来求来着,可最近这些日子,却都没有什么动静。哦,上回倒是有一个,只是他那意思,是想让他赠送,顾邵当时差点没有绷住脸。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没钱。如果有钱,他就能再买一个宅子,让爹娘都留在京城了。   往后几日,顾邵一边琢磨着怎么继续挣钱,一边继续学回回语。可能是系统的书好,也可能是顾邵天赋异禀,总之,才不过五六日的功夫,顾邵已经将那本书给啃得干干净净了。不敢说自己能顺畅地与火寻国的人交流,但是听懂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   这一日,顾邵撑着散值的功夫,有意当无意地绕到了火寻国使臣的住处。   恰好顾邵来得正是时候,火寻国的来使如今正吃饱了,坐在院前的树下纳凉。顾邵带着通事慢慢走近,那些人的话也尽数传到顾邵耳边。   有些听得懂,有些听着费劲,还有不少顾邵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猜出了个大概——他们如今烦恼的,还是互市的事情。   “扎兰丁。”顾邵记得为首的那位使臣似乎叫这个名字。   扎兰丁回头,却惊诧地发现,叫他名字的竟然是大齐皇帝颇为喜欢的那位状元郎:“顾大人怎么来这儿了?”   通事想着赶紧给顾大人翻译,便看到顾大人一副镇定自若地同火寻国来使攀谈了起来:“才刚散了职,想到几位使臣还没有走,我也刚好路过,便过来看看。”   扎兰丁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顾邵旁边的通事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顾大人,怎么突然就回外邦语了呢?   不过扎兰丁显然反应快一写,惊讶过后,便是狂喜了。毕竟,这位顾大人深受大齐皇帝宠信,若能说服了他,事情岂不是多半能成?   无独有偶,顾邵也正有这份心思呢。   两人各怀心思,但不妨碍他们相谈甚欢。中间若有听不懂的,顾邵才回头看那通事一眼,通事斟酌着回答。倒是略有些坎坷,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通事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人聊天,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平静。   原来这位状元郎真的什么都会啊。瞧他跟人家说了这么多,人家什么都没顾得上问些什么,反而把家底差不多都透露出来了。每回想起来要问什么时候,又被顾大人三两句应付了过去,结果主动权又回到了顾大人手里。   或许是旁观者清,自己置于其中便跟他们一个样了。只是,小通事望着这几位使臣真挚的笑脸,还是会忽然觉得心虚。   往后的几日,顾邵依旧会来礼宾院,找上扎兰丁聊上几句。   因他做得太明显,又或是状元郎会人家火寻国的语言太让人惊讶。总之,没过两日,顾邵与人家火寻国使臣私交甚好的消息,便这样传出去了。   顾邵看到这结果,便知道皇上大概要不了多久便要召见他了。果然,这日下午,顾邵便又被召进宫了。 第118章 爱出风头   来时顾邵以为殿内只有圣上一人,等到了之后他才发现,这里头的人貌似还不少。   萧丞相和钱尚书都在,吏部尚书还有与顾邵有旧怨的那位李侍郎也在。这还不算,连两位皇子都还在这儿,一位是顾邵原先就见过的大皇子,还有一位,却是让顾邵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位是谁。这位,应当就是四皇子了。   宫里几位皇子,听说那位大皇子最受皇上器重,而二皇子母家权势最大,一贯与大皇子不相上下。至于这位四皇子么,应该是最受宠的,哪怕如今还没有在朝中显露头角,但是因生得好看,平素最招圣上待见。   顾邵踏进大殿之后,两位皇子都往后看了一眼。大皇子与顾邵算是相熟了,只微微点了点头;而四皇子,兴许是因为在外头听过了顾邵的流言,心里攒了不少的好奇心,看到顾邵之后还特意多看了两眼。   皇上看到顾邵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兴。当然不是不喜顾邵,而是被这些人烦的。他从未觉得顾邵跟人家火寻国的使臣来往有什么不对,年轻人嘛,好奇了点想要学习一下外邦的语言,想要琢磨一下外邦的风土人情,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结果到了他们这里,就变成了不怀好意,非得让他问个清楚。   真是没事找事的一群人,皇上心里都烦透了。眼见顾邵也过来了,皇上决定快刀斩乱麻,咳了一声便直接问道:“那个……状元郎啊,朕听人说,你最近同那几个火寻国使臣私交颇好,往来甚密,可有这么一回事?”   顾邵笑道,毫不露怯:“圣上容禀,微臣这些日子是去了礼宾院几回,不过拢共加起来也不过四次,都还未曾彻底熟络起来呢,哪儿来得交往甚密?却不知这话,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也是毫无根据。”   他甫一说完,旁边便有人接道:“那按顾修撰这意思,莫不是再过些日子,便能彻底熟络起来了?”   顾邵瞧着那边的李侍郎:“论起咬文嚼字的功夫,我是不及李大人了。”   李侍郎还想反驳,皇上适时地打断:“行了行了,有什么好争的,朕的话还没问完呢。”   李侍郎不得不闭上了嘴。   皇上复又看向顾邵:“朕还听说,你私下里学了火寻国的话了?”   “确实学了几句。当日宫宴过后,便觉得火寻国的话十分有趣,所以这些日子便留心学了一些,也算是臣的一些小兴趣了。”   “孜孜不倦,学而不厌。”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是点评。   下头立即传来几道不悦的目光,皇上心道一句麻烦,又不得不段着脸继续问下去:“那你再说说,跟那个火寻国使臣都说了什么来着?堂下的几位爱卿,可都对此好奇得很呢。”   皇上意有所指。   不过不管是钱尚书还是李侍郎等人,都不觉得此番召见有何不对。新科状元与别国使臣往来过密,这本就可疑。   这问得正中顾邵下怀:“圣上,那位火寻国使臣,名唤扎兰丁,是火寻国君主的左膀右臂,在国内地位尊崇,形似——”顾邵往旁边看了一晚,“朝中的萧丞相。”   “还有这回事?”萧丞相挑了挑眉头,莫名有些期待顾邵接下来的话了。   “正是。据那扎兰丁所说,火寻国不及中原富庶,农桑并重,但当地的百姓聪慧,利用绿洲水流灌溉,亦养活了成片的作物。不少工匠手艺卓绝,为证实自己所言不虚,他还给我看了不少火寻国都的手工艺品。虽不及大齐这边的精致,但也别具异域特色。火寻国几经战事,如今终得和平,自上而下唯一盼望的便是再无战事侵染……”   顾邵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然而不论是皇上还是第下的钱尚书之流,都没怎么将话听到心坎儿上去。顾邵说他的,他们便都跟听故事一样,左耳进,右耳出了。顾邵也知道会是如此,只是前头的铺垫总不能少。他说了这么多,其实也不只有一句话才是重点,“那扎兰丁还同微臣说,他们国都行用得,不是铜钱,不是银子,而是金币。”   一石惊起千层浪。   钱尚书眼睛一闪,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邵。连皇上也迅速回神,满脸惊讶,“他们这么有钱?”   “也不是有钱,只是当地金矿富足,他们为了方便,自然只有用金币了。”   钱尚书原本还没什么兴趣来着,只是为了这句话,又多问了好几句:“你这话可是真的,他们那儿真的有许多金矿?”   “自然不敢骗圣上与诸位大人的。微臣曾经在游记里头也看到过有关火寻国的记载,与这位使臣所言相差无几。若是圣上不信,可差遣士兵去火寻国查看,甚至不需去他们的国都,只待去边境打听一二,便知道微臣所言不假。”   “除了金矿,火寻国尚有铁、铜二矿。至于良马,香料,宝石,瓜果诸物,亦是不胜枚举。试想,若非这火寻国是个富饶之地,如何引得各方争战,想要一举吞下?”   顾邵说得越多,钱尚书便越是心动。他是个极会揽钱的,只是为人品行不大好,不是什么善茬。且如今大齐正是钱荒,京中京外官吏越多,负担越重,所以也便是他有一身的本事也揽不到什么大钱。绕是如此,户部也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么些年。当然,若非这般,皇上也早就忍不了他了。   钱尚书心动了一会儿,便又清醒了许多:“我们如何知道,这消息是不是那火寻国使臣故意接着你的口透露出来的?”   “故意透露的?”顾邵笑了笑,“那他的目的呢?”   “想要诱使大齐开互市,赚取大齐的钱财?这互市贸易本来就是双方对等的,再者,本朝开互市开了这么多年,也就近二十五年暂且关了一段时日。先前互市大开,大齐与西域诸国茶马互市,这从中得利的,恐怕也不只是外邦人吧。”   “这……”钱尚书犹豫了。   “这钱么,用掉了才是钱,能够流通才算财富。譬如十贯铜钱,捏在手上,一辈子也不过是十贯铜钱,兴许还会越用越少。但若是拿去做生意才会越来越多。两国之间,唯有商贸,才能使钱生钱。”   李侍郎见钱尚书竟然被顾邵三两句说服,顿时不乐意了:“若是他们想要从中作梗,于大齐边境再起战事呢,这种事情谁能保证?”   顾邵嗤笑一声:“这种话,也只是李侍郎才能说得出来。”   李侍郎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了,用不着拐弯抹角。”   “好,那下官便直说了。也只有李侍郎这样高枕无忧之辈,才会如此轻易将战事二字挂在嘴边,全然不知这打仗,是多么耗费国家资财一事。”   钱尚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别的话他不同意就算了,这话他不得不同意。打仗赢了固然可以发战争财,可若是输了,粮草、军马,甚至是军队的士兵,那也都是用钱在养着得啊,怎么输得起?   顾邵继续道:“那扎兰丁同我说起战事的时候,眉宇之间之分排斥,余下诸多使臣亦是如此。他们经历了战事,才得和平,自然不想再惹上战乱。”   李侍郎不屑:“说得好听。”   顾邵争锋相对:“本就如此,只是李大人不懂的易地而处四个字。”   “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你如今在这里花言巧语,不过是想说服圣上大开户市,让火寻国方便罢了。”   顾邵立马驳道:“李大人可不能这样说,方便都是互相方便。”   “我大齐富庶,诸物不缺!”   李侍郎说罢了,边上的钱尚书便隐隐生了不悦。只是碍于情面,未曾说出来。诸物是不缺,可是户部缺钱啊!   顾邵也不惊讶自己会听到这些,毕竟这些话,才是整个大齐百官心中的真实写照。自信到自负,这样可不好。他朝皇上拱了拱手,缓缓道来:“圣上,微臣原先在在乡间读书的时候,村口有两处池塘。一处大一些,一处小一些。大一些的那个新挖不久,整治得十分漂亮,可惜,里面的水都是死水,没过几年便臭了,漂着一层臭不可闻的绿垢;小一些的连着山溪与河水,终年流动,是以池子虽其貌不扬,可水确是活的。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正是这个道理。”   李侍郎要是听不出他在骂人,那这官场也不必待了。正要当场还回去,萧丞相适当地拦了一下,才不至于让两人吵了起来,   皇上听了这比喻,反而觉得十分有趣:“你意思是莫不是说,李侍郎就是那腐水?”   皇上说完,还悄悄觑了一眼李侍郎的脸色,看着他面黑如炭,赶紧压下了心头的幸灾乐祸。   顾邵眨了眨眼睛,可不会承认:“这可不是臣说的。”   皇上乐了:“那状元郎你觉得你自己呢?”   “臣学以致用,灵活变通,便勉强称作活水吧。”   这话说得,萧丞相微微一笑,暗道:这位顾修撰也是个秒人。明明是夸赞自己,却不惹人生厌,脑子灵活,举止可亲,难道朝中几位大人都愿意相护一二。   顾邵逗了一会机灵之后,又恢复了原先的正经:“圣上,如今大齐虽风调雨顺,可以算作是盛世,但却失了盛世之胸怀。想那唐太宗被称为天可汗,当时的大唐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兼容并蓄,如今我大齐国力不差于唐时,又岂能在胸怀二字上输人一筹?”   “大齐关互市也不过才二十来年的功夫,为何关掉,不过是因为那场战事。互市可关一时,却不可关一世,否则便如那一滩四水,既不知外面邦国之盛衰,也不知本国国力之长进,全无对比,岂非居安而不思危?”   顾邵说完,皇上忽然沉默了下来,没有立马回他的话。   李侍郎就看不惯顾邵这自以为很有理的样子:“大齐国力强盛,远胜于外邦之国,也无需考虑这么多。”   顾邵这想翻个白眼。这约莫就是系统所说的杠精了。你跟他说再多的道理,他也不会听。   顾邵也懒得搭理他,皇上不回话,底下不还有一个蠢蠢欲动的钱尚书呢,顾邵有意无意地提起来:“说起来,火寻国附近多金矿,那海外的日本国,尚有开采不完的银矿。”   钱尚书眉头一动,但很快又被他给压下来了。   大齐与日本国也有邦交,但是往来甚少,且对方又在海上,所以知道的也不多。海上风险太多,贸然前往,实属不该。   李侍郎听得只想笑:“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读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李侍郎可不信这些,他更愿意相信顾邵这小子是一派胡言。若是真从书上看到的,怎么也不说是何书,谁人所写?多半是信口胡诌罢了,想那钱尚书也是傻,竟然真信。   皇上听着他们说了一堆,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还毫无疑问的是,顾邵这番话对他而言还是有些作用的。他自己性子软,耳根子更软,这点皇上心里也知道。比起先帝,他实在是不中用太多。先帝时,互市开始开得好好的,轮到他了,便又是战事,又是断掉茶马互市。   也不知百年之后,再见面的时候先帝会不会骂他?   顾邵还在望着皇上,底下的人,都在等着他给个说法。可皇上一时半会,却也不好开口应承什么。半晌,他道:“诸位且先回去吧,朕再想想。”   几人依次退下。   出了大殿之后,顾邵原以为没有自己的事了,没想到还没离开,便被人叫住了。顾邵回头一瞧,却是钱尚书和萧丞相。   钱尚书也有些尴尬,毕竟他同顾邵的关系,可说不上好。可他着实对那火寻国生了兴趣,所以才拉着萧丞相过来了。腆着老脸扯了两句之后,钱尚书才开始切入正题。   另一边,李侍郎与吏部尚书梁大人也并排走在后面。   梁尚书想着方才在太极殿内的境况,忍不住叹道:“也不知道这回圣上会不会答应。”   “难说。”李侍郎接到。   实则,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圣上耳根子软,方才瞧着似乎已经心动了。不过,开不开都与他无甚关系,“若是开得话,往后出了事那就让他担着吧,谁让他这么爱出风头呢!” 第119章 拒收金币   又过了几日,顾邵在翰林院中听闻,圣上又召见了那位火寻国使臣。   接见之后不就,圣上便又召见了几位心腹要臣。当然,这里头便没有顾邵什么事了。关于是否要开互市,朝中的几位要臣吵了好些日子,钱尚书本来对这个也不怎么敢兴趣,不过那日跟顾邵详谈了几句之后,觉得互市一法大有可为。最重要的是,互市能揽钱,若是两方贸易得当,还能从中赚取大量的金币。   作为户部尚书,钱尚书理所当然地心动了。他领着户部一干人等,愣是以一敌十,吵翻了余下不愿意开互市的众臣。众人没想到,钱尚书发起力来竟然这样猛,一时间倒是被他压着怼。   最后,皇上权衡了一下,还是将这件事定下来了。   钱尚书之前大包大揽,一力促成这件事之后,朝中上下,也再次忙翻了。六部之中,以户部最忙。原先顾邵与钱尚书定下银法之后,户部便开始在全国推行银法,往来长传下达的各类文件,仓库的设置之类的,都要好生忙活。原先的一件事情没有忙完,如今又多了一件,可想而知户部的人得有多忙,每日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来过。   佟侍郎向来是个直脾气,忙得快秃了头,这脾气便也上来了。一天到晚就跟个炮仗似的,谁碰都会着。嘴里嘟囔的,全是怪罪这个埋怨那个,被咕哝得最多的,便是顾邵了。小李侍郎就见着他这位搭档,每每从早吼到晚,活像受了多大的气性似的。   至于吏部,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不论是前头银法之事,还是如今互市一事,吏部都不得不掺和进去。诸府州县仓库官的选任,到如今重立茶马司等事情,以及官吏的选充,哪一个都逃不过去。梁尚书看着面前一大推公文,简直头皮发麻:“咱们吏部,多长时间没有这么忙活了?”   他年纪大了,精力不比那些年轻人,看一会儿公文便觉得头疼脑热,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瞧着旁边来来往往,脚下生风的吏员,梁尚书心里感慨地不得了。这闲下来的日子是舒服,可一忙起来,可真就把人给逼疯了。   李侍郎也正在忙着处理公文,听到梁尚书问了这么一句之后,不情愿地抬起头来:“还不是托了那一位的福。倒真是好算计,一番话惹得圣上和钱尚书动了心,他自己却半点不掺和,麻烦事都扔给别人了。”   梁尚书对顾邵也没有什么恶感,听到李侍郎又说起了顾邵,反而添了一句公道话:“这些事他便是想掺和,也掺和不来,说到底还是资历不够。”   “什么资历不够?若真的资历不够,他也不会去插手户部的事情。说到底,就是工于心计,事事都得出头,想在圣上面前崭露头角罢了。”   梁尚书知道自己劝不了李侍郎,见他说得愤懑,也就不往下再接了。   六部就没有多少人是清闲的。   至于顾邵这个始作俑者,反而功成身退,一切又回到了正规,开始每日看书混日子了。   那火寻国使臣在京城待了将近一个月。原先几次想要进宫跟大齐皇帝商议互市的事,却每每都被拒了。本来都已经不抱希望了,结果峰回路转,来了一个状元郎,还会说他们火寻国的话。借着那状元郎的口,大齐皇帝果然应下了他们的请求。   是以这扎兰丁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中间都是顾邵在出力。   两国开通互市自然是一桩大事,更何况火寻国这边还另打着主意,想要借着互市的名头与大齐经营好关系,关系好了,来日若再有什么战事,也好找大齐求助。这样一桩大事,他们没有办成,却被顾邵办成了。于情于理,他们也应该重谢这位顾大人。   是以,在火寻国诸位使臣办完了事,准备启程回府的当日,还特意让人送了一个箱子去了顾邵的住处。因怕顾邵不接,扎兰丁还再三叮嘱,须得等到他们离开之后,再送过去。   可这京城里头,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这头箱子被送到顾邵的住处,那边这事情便被传开了。箱子送过去的时候顾邵还在翰林院,顾大河和陈金莲瞧见别人带着这玩意儿上门,都有些傻眼。   陈金莲被儿子叮嘱过,说他如今在翰林院做官,得注意名声,不能乱收人家东西。她原本是不打算收的,可是箱子猛地一打开之后,看到那大半箱闪着金光的金币,陈金莲登时连眼睛都合不上了。   金子,是金子!   老天爷啊,这是谁送的,也太阔气了吧,出手就是这么多的金子,家里怕不是有什么金山银山吧。陈金莲咽了一口口水,望着顾大河:“要不,先收着?等邵哥儿回来之后再做打算吧。”   她也很想拒收,但是看着这些金子,她下不了这个狠手啊。   顾大河跟她想得差不多。夫妻俩一拍即合,当即将东西留了下来,只是心里到底还虚着,留下之后他们也不敢动,就这么放在院子里。   待晚上顾邵散值回家,才知道了这个消息。顾邵虽没有那么爱财,但是这么多的金子放在眼前,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闪瞎了眼睛。   就呆了那么一会儿,还不等顾邵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两位先生便已经听到了风声,气势十足地直接跑到他家里来了。   “这东西你可不能收!”秦先生气喘吁吁,打头便是这样一句话。   说得在屋子外头偷听的陈金莲都愣了一下。咋啦,咋不能收,别人都送到他们屋子里来了,为什么不收?   她不敢明着跟秦先生对上,便再旁边狠狠地拧了顾大河一下。她不敢,顾大河便更不敢了。当着儿子和他先生的面被拧得胳膊都红了,愣是不敢叫出一声来。   陈金莲差点没被他给气死,这个窝囊玩意儿,真是气死她了。   顾邵也就被诱惑了那么一会儿,眼下已经回过神来了,对着两位先生点了点头:“先生放心,我明儿便将这些送去宫里。”   陈金莲心头一哽,觉得今儿的天都暗沉了下来。她长叹了一声,也没心思继续往下听了。   顾大河走在她旁边,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行了,邵哥儿说不收就不收,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什么。”陈金莲生气道。那金子要是留下的话,他们一家人便不用离开了。那可是一箱的金子啊,往后吃喝用度都有了,他们也不必再用邵哥儿的俸禄养着了。如今没了金子,这京城,是别再想留下来了。而邵哥儿,往后没准也只一年见一次了,陈金莲想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你舍得儿子?”   顾大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自然是舍不得的,可那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为了这一箱的金子,阻碍了儿子的前程吧。两人都清楚这一点,只是心里实在不甘心罢了。   屋子里,秦先生和郑远安见他神色清明,没有被钱财迷惑,这才满意了些。郑远安顺势坐下,同顾邵道:“如今我们都听到了消息,更别说旁人了。你若是要送进宫,明儿便送得干脆些。那火寻国不缺金子,于他们而言送一箱金币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在大齐,这可是一笔巨款了,说不得旁人便会以此为借口,说你贪污受贿。你这些日子在朝中搅风搅雨,最后还能全身而退,早已经惹红了一众人的眼。越是这个时候,越发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学生知道。”   “你知道就好,也省得我们再多说了。”郑远安松了一口气,复又问道,“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如今鼓动圣上开互市,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顾邵轻轻一笑,他哪里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心里这么想,便这么做了:“只是觉得这样于国有利,所以便顺嘴提了两句罢了。亏得圣上宽宥,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接纳了我的提议。”   郑远安一时没了言语。他当然知道不可能简单,这中间,少不得要仔细谋略一番。他之前也听到顾邵学了火寻国的话,还特意去找火寻国使臣交谈,别的不说,单是学外邦语这一条,便足够有心了。   郑远安重新打量顾邵一眼——他这个学生啊,自打入了官场之后,心性确实变了不少。原先大大咧咧,如今却也知道为国谋利了。看来,官场的确是个磨砺心性之地。   两位先生对视一眼,忽然觉得自己这般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仿佛有些蠢了。   来都来了,顾邵也不会放他们两个人走。他让两位先生都留下一道用晚饭,怕晚上的菜不够,顾大河还特意去外头多卖了几道熟菜。   师生三人在饭桌上又接着说了许多。期间,顾大河和陈金莲继续保持沉默。因为前头那桩事,两个人心里都还闷着,不过他们也知道,反正自己也插不上话,那还不如闭嘴呢。   饭后,秦先生还关照了一下顾礼的功课情况。   顾礼本来就担心他问这个,等到真问起来的时候,便只有苦着脸自认倒霉的份儿了。   考较完了顾礼这小子,秦先生才开始问起了顾小妹。顾邵不在家的日子,顾小妹都是跟着秦先生夫妻俩个的。秦先生夫妻俩没有生女儿,第下也没有小孙女,对着顾小妹,便只当做女儿和孙女疼了。所以顾小妹对秦先生还挺亲近的,靠在秦先生腿边的时候还亲昵地问了一句:“先生,什么时候能看到师娘啊?”   “想你师娘啦?”   小妹点了点头,早就想了。   秦先生点了一下小妹的额头:“在这儿可看不见,得回去才能见到。”   顾小妹犹豫了,她想要回去看师娘,可是回去了之后,岂不是就看不到哥哥了?这该怎么办,顾小妹愣愣地看着自己哥哥。   坐在旁边的顾邵却没有说话。   说到底,他还是不想让小妹他们回去。既不想让他们离开,可又养不活,送到眼前的金子也不能要,这日子过得,真是煎熬。   不过,该送回去的东西还是得送回去的。翌日一早,顾邵想了法子寻来小夏公公,让小夏公公递几句话给圣上,顺带将这些金币捎带进宫。小夏公公待顾邵向来客气,顾邵这话才开了口,他便立马应承了下来。   顾邵说这些话的时候没避着旁人。所以翰林院的人也都知道顾邵一大早就将东西呈送御前的事了。看不惯他的依旧说顾邵装模作样,对顾邵印象不错的,少不得又要高看他几分。先前赠字画一事已经让顾邵得了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名声。如今这真金白银放于眼前,也能做到说舍就舍,可见其风骨傲然,非俗人能比。   实则,顾邵看着被运走的箱子,心都在滴血。   那都是钱啊,若待在翰林院,兴许他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么多的钱!   心中百感交集,不过看到旁人过来的时候,顾邵却还不得不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听着众人的夸赞,违心地道:“只是觉得受之有愧,没有别的意思。”   “过奖过奖,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换成诸位,也必定会与我一般的。”   因为舍了这么多金子实在太心疼了,所以这会儿旁人夸得再多,顾邵都还是心如止水,掀不起一点波澜。   这落到旁人眼前,便又多了一些宠辱不惊的味道了。果然,能考中状元的,都不会是一般人。无论是学识亦或是品行,都比旁人高上太多。   小夏公公离开之后,宫里也没有再传出什么消息,是以顾邵强行说服自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反正东西已经送过去了,再惦记也没什么意思,他总不能舔着脸在找圣上将银子要回来吧。   顾邵长叹一声,暗道自己不该这样的实在,早知道,他就应该偷偷地拿几个出来,左右旁人也不会发现。   唉,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当时竟然没有想到呢。   顾邵心中郁郁,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想晚上回去的时候,系统也不知哪里出了毛病,竟然破天荒地说要给他奖励! 第120章 奖励发放   系统跟他说这话的时候,顾邵还没来得及进院子。   只是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进门了,满脑子想着系统跟能他什么惊喜:“快说,到底是什么奖励?”   系统正要开口,顾邵又突然兴奋地打断:“先别说,让我来猜!”   他觉得自己一定能猜得出来。   系统见他这狂喜地快要抽风的模样,委实无语得紧。只是它也听了顾邵的,没有直接说出来,由着他在那儿傻乎乎地猜着:   “是金币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着我吃亏的,一准是因为方才我送了金币过去,所以想要给我补偿一二。”   系统沉默了。   顾邵却还在畅想当中:“不过,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直接的,送金币多惹人眼啊,还不好花出去,不如直接给个房契吧。”   系统冷冷一笑,忽然不想再说话了。   “其实,古董什么的也不是不行,这年头若是遇上一个懂行的,古董亦能卖出许多钱。可惜,我家里挂的那两幅都是御赐的,不能卖出去,要不然,别说一栋宅子了,再来一栋也买得起啊!”   顾邵兀自说完,却忽然反应过来,系统好像从刚开开始就没有说话。他挠了挠头,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说话?还有,那奖励到底是什么?”   系统静静地看着他:“你不是要猜吗?”   “可我这不是猜了吗。若是我猜的不错,不是金币,多半就是房契古董之类的。”顾邵暗搓搓地期待起来,“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系统也没搭理他的要求,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还没进门呢,凭空拿出来,你是想被别人当做妖怪看?”   顾邵一下子就蔫了。   正想要赶紧跑回屋子里去,结果端着菜从厨房里头出来的陈金莲眼尖儿,一下便看到了儿子:“邵哥儿回来啦,刚好晚饭也做好了,赶紧过来吃。”   顾邵心里着急:“我去书房里头处理一下东西”   他那书房其实也就是在自己屋子里,用个帘子隔出来的一间。   “处理什么?天儿都这样晚了,再看下去饭菜该凉了。”陈金莲放下盘子之后,便将儿子推了过去让他坐好,嘴里念叨着:“我听隔壁的柳夫人说,你们翰林院应当也没什么事,怎么偏你一个一天到晚这么多的事儿,莫不是你上峰故意为难你吧?”   “哪儿能呢?”顾邵想到了如今的鲁齐林,摇头失笑。   他上峰如今连话都不想跟他说,觉得他邪门又晦气,对上就没有什么好事。不过这样也好,除了每回碰面还像斗鸡眼儿似的,别的倒都还好,也省了他不少事。   说话间,顾礼这臭小子已经从外头冲进来了,顾大河与顾小妹也都跑过来坐好。一家五口围着桌子四四方方地坐着,唯独顾礼和顾小妹人小,因而同坐一边。   顾礼又是个霸道的性子,一个人就独占了大半边,将小妹挤得只剩丁点儿地方。这还不够,他还想着一鼓作气将小妹挤下去。正起着坏心眼儿呢,便察觉到自己身边忽然多了一道不善的视线。   顾礼悄悄抬起头,触及顾邵的目光之后,赶紧缩起了脖子。   不好,被发现了。   顾邵见他一个人占了大半边,把小妹挤得没地方做,趴在桌角那儿,想要夹菜都要费劲地伸手倒腾半天。偏偏她还乖巧听话,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   顾邵瞪了顾礼一眼。他看不过去,顺手将小妹抱到自己旁边:“想吃什么?”   小妹啃了啃手指头,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菜。   顾邵伸手给她夹了许多,又哄她道:“等下回大哥发了月俸,就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好吃的?”小妹眼睛一亮,“可以吃柳家姐姐上回吃的点心吗?”   顾邵问她:“叫什么来着?”   “金乳酥,可好吃啦,上回柳家姐姐吃的时候,还分给我吃了半块。”小妹想到上回吃的那味道,瞬间就想留口水了。   顾邵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阔气道:“行,下回发了月俸就给你买!”   小妹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礼在旁边咬着筷子,幽怨地盯着顾邵。   顾邵知道,但就是不想搭理他。这臭小子,就是不能给他什么好眼神,否则他准折腾得更厉害。读书也读了这么长时间了,结果却连这点长进都没有,看来,给他的功课还得加倍。   陈金莲瞧着这兄弟俩气氛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散了两人之间的僵持:“邵哥儿啊不是我说,往后你用钱也得省一些,可别大手大脚了。咱们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每天花出去的钱我看着都心疼。这京城里头,当真是什么都得买,一点柴火都得拿铜板换,没丁点儿人情味。”   她絮絮叨叨,原本只想打破之前的气氛,结果渐渐的,却把自己给说得担忧了起来:“往后待你成了亲,也该好好学着攒钱了,可别再这样心里没个成算了。成亲之后便是两个人的开销,可过上几年,说不得还得添上两个小的,到时候手里没点积蓄,怎么养得起?”   顾邵如今也是真怕他娘说起这个。   只是陈金莲还在继续:“不过这生孩子啊,也得趁早,成亲之后便得好好准备着,说不定还能三年抱俩呢。你跟秀娘千万得加把劲儿,可不能在这事儿上磋磨太久,听到了没?”   “听到了。”顾邵听得头都大了。还没成亲呢,就逼着他们生孩子,这也太未雨绸缪了些吧。   他连自己都只是勉强养得起,还谈什么养孩子?顾邵对此嗤之以鼻,只点头直说自己知道了,实则还在惦记着系统的奖励呢。   他直觉这次系统奖励的肯定是跟钱有关!   因为心里存着事儿,这顿晚饭顾邵也没怎么认真吃,划拉了一碗饭之后,便擦了擦嘴巴,说自己要回去看书了。   他说要看书,陈金莲夫妻俩也不好拦着,只是见顾邵走了之后,忍不住教训顾礼:“看看你哥哥,考中了状元还这么用功,往后你可得好好跟哥哥学学!”   顾大河也不住地附和。   家里出了一个状元之后,夫妻俩对小儿子的要求便高了起来。毕竟,大儿子是状元郎,小儿子总不能差得太多吧。他们对顾礼也没有那么严格,不要求他考中什么状元,只要考中个榜眼,便足够了。   在顾邵那边受了伤之后,又在爹娘这里碰了壁,顾礼如今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   爹娘大哥都这样对他,他太伤心了!   屋子里,顾邵已经关上了门,甚至连窗户都关好了。他怕系统一下子来了个大的,被家里人看到就不好了。四下都关好了之后,他才迫不及待地同系统道:“奖励奖励!”   是金子,肯定是金子,顾邵已经做好了被金子砸的准备了。   系统忽然改变了它一开始的想法。在顾邵期盼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在顾邵的期待之中,缓缓将奖励下放了。   白光一闪,顾邵脚边多了两个袋子。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暗想系统这回怎么这么含蓄,送个金子还得用袋子装。腹诽了一声过后,顾邵才弯下腰捡了起来。两个袋子都没有扎口,顾邵捡起来的时候没有捏住,才准备起身,里头的东西忽然“哗啦”一声全倒了出来。   五光十色,差点闪了顾邵的眼。   只是,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他眼睛不瞎,金子是什么样的,自然不会看不出来。顾邵盯着地上散落一地的东西,开始静默起来……   系统善解人意地在边上道:“原先没给你吃上,这回看你事情做得不错,不仅把之前那一袋给你拿了出来,还多给了一袋的奖励,如何?”   “如何?”顾邵磨着后槽牙,他期待了这么久,系统竟然用两袋糖打发他了,这如何能忍:“你跟我说了这么久,原来只有两袋糖?你把我当猴耍呢?”   “我说了要给你什么了吗?是你自个儿在那胡思乱想,还不让我说是什么。”系统怼起人来也是不留情面,“我看你是想要金子想要傻了吧,就算我给你,你用什么名头拿出来用?整个京城都知道你是农家子出身,又知道你将那火寻国使臣赠的金子送去了宫里。这档口拿金子出去,你是想把自己的脸打肿吗?想要有钱也得一步一步来,否则只能白惹一身腥,这点道理也要我教你吗,蠢货!”   顾邵被骂得脑袋一木,瞬间失去还嘴的能力,呆愣地回道:“我——”   “我什么我,糖果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收回去了。”系统可没有什么好语气。这蠢货跟外头那顾礼一个模样,都是会蹬鼻子上脸的货色,不能给他什么好脸色!   “要!”顾邵生怕它把东西收回去。   本来就没什么,若是仅有的两袋糖都没了,那他真是亏大了。   顾邵捡起那些糖果便躲到床上仔细地打量着。   大概因为方才被系统骂得太厉害,顾邵下意识就忘了自己原先的期待。这会儿再看糖的时候,便也没了那种落差,反而觉得还行。   拿到手边之后,顾邵便赶紧剥开一个放到嘴里。   吮吸了两下之后,顾邵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好吃!”   比他之前尝过的所有的糖都要好吃。酸酸甜甜,还带着一股香甜味道,简直是绝世的美味。不比系统有见识的顾邵,理所当然地被这糖果给俘获了。   “没想到这糖块里头竟然还有橘子味儿,真好吃。”   有了糖,什么烦心事都忘了,眉眼之中都透着一股惬意劲儿。   系统看他这德行,呵了一声,没有接话。   吃完一颗,顾邵又看向另一个袋子。袋子是一样的,只是里头装的糖却不一样。方才那颗吃着硬硬的,这回拿的却是有点软,闻着还有一股奶香味。   顾邵毫不犹豫地扔进嘴里,果然,一股浓郁的奶味融化开来,又香又甜,甜滋滋的,还十分有嚼劲儿。   顾邵自以为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原先在尚书府里吃穿用度都是不错的,之后参加了两回宫宴,也是大涨了见识,连宫里的东西都尝过。镇江府的、京城里头的糖,顾邵也吃过不少,什么乳糖浇、十般糖、十色花花糖、十般膏子糖,但凡叫得上名字的,顾邵都买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吃过的东西都比不上这两颗糖。   他也不知道睁着眼睛嚼了多久,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系统,这糖块的方子能给我看看吗?”   系统顿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顾邵——没想到,这蠢货如今还真变得聪明了一些。它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给了顾邵两张方子。   顾邵拿到方子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来着。毕竟系统方才喷他的模样太让人胆颤了,这回这么大方,叫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别是在做梦吧。   “不想要就拿过来。”系统真是烦了他这腻腻歪歪的性子。   顾邵忙把方子往怀里一揣:“哼,已经给了我的东西,别想再收回来。”   系统也没坚持要方子。本来,它一开始准备给顾邵的,就是这玩意儿。后来顾邵自己要加那么多的戏,它这才看不顺眼,想要教训一下的。   晚上,顾邵便对着方子琢磨了好久。若是按着这上头的法子来,必定得耗费不少功夫,不过,外头卖的糖本来就贵,若是能再弄出什么新花样来,也不愁没有人买。   翌日,顾邵出门之前,将陈金莲拉到一边,多问了两句:“娘,秀娘他们家置办的嫁妆,里头有没有什么铺子啊?”   陈金莲大感惊讶,满心以为儿子长进了,都知道盘问这些事了,遂激动道:“有!娘都打听了,李氏半月前就给她女儿买了一件铺子,说是往后给她练手的。”   陈秀才家是地主,可李家却是商户。这回李氏母女两人上京,李家那儿也讨了不少钱,要不怎哪里有本钱,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头置办一间宅子不算,还置办了一件铺子呢?   陈金莲笑着问道:“儿子啊,你怎么突然脑袋灵光了,知道关心这个啦?”   顾邵瞧了一眼,便知道他娘肯定想歪了,他也不多解释,只道:“有事想要请她们帮忙?”   “什么事,娘给你去说。”陈金莲自告奋勇。   顾邵哪儿敢给她去说啊,赶紧找了一桩别的事分了她娘的精力,而后也不敢多留,赶紧溜出去了。 第121章 小人告状   顾邵本以为,今儿一上午会相安无事地过去。不想才到了翰林院不久,那边小夏公公便又领着两个人过来了。   见到顾邵,小夏公公脸上还堆着笑,忙打了一声招呼。   顾邵也迅速站起身来,快步上前:“小夏公公怎么过来了,可是皇上让我进宫?”   “这回不是。”小夏公公说完,给了后面那人一个眼色。后面的小公公会意,立马捧着东西上前。   屋子里其他的人虽然面上看着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实则注意力早就落到了顾邵身上。上回这位公公过来的时候,是带走了一箱子的金子,这回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虽然他们已经知道顾邵极讨圣上欢心,但每次看到太极殿的宫人频繁来翰林院这边,还是会感慨万分——这人跟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他们在翰林院待了这么久,也没有被圣上亲自召见过,一次都没有。   众人感慨万分,至于与顾邵有宿怨的鲁齐林,则已经酸得说不出话了。他就不明白了,圣上怎么偏偏这么看重顾邵这种溜须拍马的小人?不过鲁齐林知道顾邵这人不好惹,所以也就只在心中腹诽那么几下了。   这边,小夏公公已经让人打开了盒子,笑着同顾邵道:“这是外头刚送进宫的糖霜,圣上吃着觉得不错,特意让我送来一些给顾大人您。”   顾邵有些惊讶:“圣上这?”   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小夏公公压低了声音,与顾邵说着悄悄话:“之前顾大人送得那箱子金币,圣上十分欢喜,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顾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说呢,圣上怎么莫名其妙给自己送东西来,还这般张扬。   小夏公公只提了这么一句,别都没有说。实则,昨儿圣上可不止是高兴,而是得意,得意自己慧眼如炬,得意那些在他跟前说道顾邵的,最后又自打了脸面。那金子,都被圣上送到国库里头去了。虽然对圣上来说,这些金子算不得什么,可重要的不是金子,而是顾邵的这份坦然。且这一箱金子,再次让圣上看出了顾邵的与众不同来。今日一早,圣上吃着这贡上来的糖霜,一下子便想了起来,这回他还没有好好奖励奖励他的状元郎呢。   “圣上待顾大人,真是贴心倍至,我跟师傅在太极殿侍奉多年,可没见圣上对哪位大人如此上心。”小夏公公也是满心地感慨。   圣上觉得自己慧眼如炬,他又何尝不是呢?自己可是头两回见到顾大人,就觉得这是朝中日后的顶梁柱呢。这般想着,小夏公公对顾邵的态度又好了几分。   顾邵接过那盒糖霜,当真是哭笑不得。这糖霜看着也诱人,外头糖贵,这样好的糖更是不常见。若是往常他肯定高兴地疯了,但是现在么,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了。   不过顾邵还是摆出一副惊喜又恭敬的模样,让小夏公公替他回去谢过圣上。   小夏公公来得快,走得也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带着两个人走掉了,徒留下羡慕不已的一众人。   韩子朗同顾邵关系最好。所以小夏公公离开之后,他便马上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几步冲到顾邵旁边:“让我瞧瞧圣上赏了什么东西。”   刚才小夏公公说的声音不大,他也没听见。伸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顾邵手上捧着一个红木镂空的盒子,那盒子精美得很,边上还镶着银丝,打开之后,里面盛着满满的糖霜,看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   韩子朗啧了两声:“圣上可真是器重你呀,什么都想着你。”   这话听着酸,实在没什么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顾邵能入圣上的眼,他看着也高兴。   有韩子朗打头,后面的几个人也先后赶了上来,都想看看这御赐的东西到底有多好。要说一开始他们的顾邵也是有嫉妒的。可后来顾邵走得太高,也走得太快,眼瞧着是彻底追不上了,他们便也舍了这份嫉妒。   大抵人都是这样。比他好一点的或许会嫉妒,但若是好上太多,让人望尘莫及的话,那便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了,只成了仰望。如今他们对顾邵,便是这份心情。   看过之后,少不得又要议论一番。顾邵听着他们的夸赞,本来五分高兴的心情,如今也变成了十分。只是他又是个装模作样的,明明心里已经高兴死了,面上却还是风轻云淡,仿佛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似的。   鲁齐林早就在旁边生了半天的气,如今看到他们纷纷围在顾邵跟前,左一句右一句的都是捧着顾邵,瞬间怒了:“都围在那儿干什么呢,没事做了是不是?”   这话怒气十足,旁人也都不是看不懂颜色的。当下意兴阑珊地从顾邵那儿离开,回了自己的位子坐好。   韩子朗也真是服了这鲁齐林了,回去的时候还在同顾邵小声嘀咕:“他怎么这么能生气啊?”   顾邵也压低声音,恶意揣测:“兴许在家里过得不如意?”   “肯定是的,说不定还怕老婆呢。”韩子朗臆测。   “说不定还被老婆打了呢。”顾邵想想就觉得刺激。   两人会心一笑。那边的鲁齐林看到,当即笃定这两人肯定是在说他的坏话。他没底气同顾邵对上,便将气发到了其他人身上:   “朝廷发俸禄养着你们,莫不是叫你们整日浑浑噩噩,无所作为的吗?”   “如今户部正缺钱,你们若是真不想干,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咱们翰林院虽然是个清闲的地方,可也不养什么无用的废人!那些整日只想着溜须拍马、不劳而获的人,终究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别把我的话不当回事,等着瞧吧,再过上几年,你们且瞧瞧谁能站到最后。”   众人默不作声,屋子里头静得没有一点响动,只剩下鲁齐林一个人在那儿慷慨陈词。   顾邵呵了一声,这人,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鲁齐林骂他的,反正没指名没道姓,顾邵就当做自己没有听出来好了。反正骂得再多,浪费的也是别人的口水。   圣上送顾邵东西的事,王翰林那边自然也得了消息。翰林院里头有看顾邵顺眼的,自然也就有看顾邵不如意的。这事传出去没有多久,便有人去王翰林那儿有意无意地给顾邵上眼线了。   “今年进翰林院的这批人,还真是各有各的脾性,跟往年大有不同呢。”   王翰林翻着公文,头也没抬地问道:“哪儿不同了?”   “往年可没有这样,一入翰林院变成搅风搅雨的人。”   王翰林手一顿,大概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只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然而旁边的人却没有停下来:“我也不是说谁不好,只是这新人总该有新人的样子吧。先安安分分的把自己的事做好不行么,非得去掺和朝堂的事。也不想想自己才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哪有能力去掺和这些事呢。”   “你这说的是谁呢?”王翰林故作不知。   那人挠头笑了笑,他不信王翰林不知道,“你也别嫌我多嘴,我只是顺口提这么一句罢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圣上这偏爱过于明显,我怕某些人会因此失了平常心,倒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咱们翰林院的人,哪个不是本本分分,四平八稳的,着实不该有这样的风气。”   “我瞧着却没有什么不对。”王翰林平静地扔下了一本公文,看着那人道,“本分是好,但本分太过,有时却不是因为老实,而是因为没有什么才能。”   说话的那人登时被堵了一下。   王翰林继续道:“年轻人有想法,自然该让他施展一二,总不能因为自己不思进取,便看不得旁人努力吧。”   “我……”那人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我这里还有许多公文未批,你若是没有别的话,就先下去吧。”   王翰林已经下了逐客令,那人再不好给多留,尴尬地告了退,便灰溜溜地走掉了。   屋子里一下子便没了人,王翰林想着刚才的那些话,只觉得可笑。人家一心为国,落到这些人眼睛里却成了不安分,真是,可笑之极!   他自然明白顾邵是什么样的人,更不会被这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   顾邵还不知道,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自己还被人告了一状。他眼下正同吴澈还有韩子朗一块儿吃中饭。   这翰林院里头,谁与谁关系好,吃饭的时候便能看出来。如顾邵,他同吴澈几人关系好,所以便总是一块儿吃饭。而那鲁齐林也有自己的交好的同僚,吃饭的时候总是聚在一块儿,离顾邵远远的。   顾邵这人迟钝的时候是真迟钝,敏锐的时候也是真敏锐。譬如吃饭的时候,若是有人在背后看他,他都能很快地察觉到。往常看他的人,多半是鲁齐林一伙的,可今儿他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换了一个人。   “看什么呢?再看下去菜都凉了。”吴澈提醒他。   “哦。”顾邵回过了头,暗道一声奇怪。   同样的话,不远处的两个人也重复了一遍。   周伯琦收回了目光,心中五味杂陈。说实话,一开始他是瞧不起顾邵的,总觉得自己出身世家,见识能力高过顾邵许多,即便在科举上输了顾邵一头,可入了翰林院,却定然会反败为胜。   当时想得意气风发,如今看来,却只剩下蠢了。看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他还在原地踏步毫无起色,可顾邵却已经办成了好几件大事了。一开始他还能骗自己这都是运气,可眼下,却再也不能这样自欺欺人了。   他的确比不上顾邵。不能是能力,眼界,还是心性。回过头想想自己当初的那份瞧不起,以及面对顾邵时那份若有若无的倨傲,周伯琦便觉得自己挺可悲的。   他究竟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呢?   一顿饭,周伯琦最后也没有吃下多少。饭后,他与陶二说了一声,便先行离开了。   陶二盯着他的背影,伯琦这两天,心事仿佛有些重了。   周伯琦出来,本是为了散散心的。可是没走多久,却迎面碰上了两人。   顾邵和吴澈停下了步子,对上周伯琦,他们两个人也不自在。便加快了步子,准备当做没看见一般地走掉。   不想周伯琦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脑子一热,开口拦下了人:“顾邵,你先等等。”   顾邵头都大了。   他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周伯琦究竟要说什么。周伯琦本想让吴澈离开,可想想他跟顾邵的关系,似乎对方也不会听他的。也罢,他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本就堂堂正正,无需遮掩:“先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对你确实存了怠慢之心,轻视之意,现在就想来才惊觉自己狂妄太过,处处透着一股可笑劲。”   顾邵呆了一瞬,一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周伯琦若还是鼻子朝天地对他,那顾邵还能安心点,可现下这架势,他有点招架不住啊。   他求助地看向吴澈。   吴澈耸了耸肩,不搭理他。   “不过之前陶二的事,我确实不知。倘若知道,我也不会让他在背后议论你的是非。”   顾邵压力渐大,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才好:“那事啊……我早就忘了。”毕竟他当时骂了他们一顿,这口气出过之后,顾邵便没再当一回事了。   “也是,我不及你大度。”周伯琦道。   顾邵更纠结了,周伯琦这是要干什么?   周伯琦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下定决心道:“先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今日与你道歉,也不指望你能既往不咎。只是我心中有愧,所以才多说了两句。我——”周伯琦还想再说什么,只是几番开口,都没有说出来,最后道,“我想说的就这些了,告辞。”   说完,他便立即转过头,大步向前离开了。   顾邵都快惊呆了。这个高高在上,总是瞧不起人的公子哥,竟然会跟他道歉?他怕不是在做梦吧?   “你掐我一下。”   吴澈臭着脸,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嘶——”顾邵差点没有跳起来,震惊地盯着他,“让你掐,你还真掐呀?”   吴澈哼了一声,看着顾邵这失神的样子,总觉得有点不顺眼:“人家跟你道歉,你就这么高兴?”   “谁说我高兴了,我只是太惊讶了好吧?”   吴澈试探了一句:“如今他也跟你到道歉了,往后你们是不是还得重修旧好?”   顾邵听着这话就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来就没好过,哪来的重修旧好?”   吴澈扯了扯嘴角,却也放心了。他对那周伯琦是丁点儿好感都没有,自然不愿意顾邵同那人走近。再者,那周伯琦是勋贵出身,与皇家也有关系,他们这些准备做清流的,还是远着些才好,免得哪一日惹祸上身。   这日傍晚,顾邵没有回家,而是绕了个远路,去了陈家的住处。 第122章 找未婚妻(一更)   开门的是李氏。   见到门外的竟然顾邵,李氏立刻欢喜起来,忙退身让顾邵进来,又朝着屋子里叫了女儿赶紧出来。   陈秀娘在屋子里听到母亲叫她,脆生生地应了一下,也没多停留便赶出来了。结果刚走到了门槛了,便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陈秀娘步子一顿,微微低头抿了抿唇角,隔了一会儿才有点羞答答地让顾邵赶紧进来坐。   顾邵可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动作,只大大咧咧地进去了。   上回过来不过匆匆地看了一眼,只在院子那儿停了一下,并没有进去。今儿过来,顾邵特意打量了一眼。这宅子,跟他的那个差不多大,收拾得也处处整齐,单看这院子,便知道他这丈母娘有多厉害了。   顾邵之前听说,这回他们上京都赶得很,陈家母女只身上京,留陈秀才在家收租子。丫鬟什么的也都没带,所以上京之后,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李氏一手操办的。尚书府那边是派了人过来,不过拍板的那个,仍是李氏。   李氏亲自泡了茶水端给顾邵,还揶揄道:“咱们家可没有御赐的茶叶,姑爷,将就着喝吧。”   顾邵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怎么喝茶,茶好不好,在我喝来都差不多。”   “姑爷这话说得我爱听。”李氏也坐了下来,“我喝了这么多年的茶,其实也品不出什么好坏来。”   顾邵低头抿了一口,正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说,便又听到李氏问道:“对了,姑爷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的?”   李氏自然是希望顾邵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顺路过来看看的。可单看顾邵的脸色,便知道不像,所以她便先开口问出来了。   顾邵也不敢在丈母娘这儿遮掩,忙道:“是有一桩事,想要麻烦您跟秀娘帮个忙。”   陈秀娘抬起头,好奇地看过去。   “姑爷这叫什么话,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好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反倒生分了。”李氏如是道。   顾邵听罢,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方子,递给了李氏与陈秀娘。   两人疑惑地接过,就见纸上写着的,仿佛是什么制糖的方子。上面写得甚是详细,哪一步该干什么都一清二楚的。这里头的配料,她们看着也挺熟悉,不过是寻常的东西,只是这猪皮、羊骨什么的,也能用在糖块里头?怎么听着这么吓人呢。   “姑爷这是哪儿弄来的方子?”   顾邵迟疑了一下,他自然不能说是系统给的,便道:“原来看书的时候,从古书里抄下来的方子。”   陈秀娘立马听懂了:“顾大哥是想让我们按着这方子做出来?”   她这么一说,顾邵反而不好意思了:“翰林院那边虽然不太忙,但是我每日都得过去,腾不来手。我爹娘是有空,但是他们都不大细心,想来也琢磨不出来这些东西。所以——”   “所以你就想让秀娘试试?”李氏笑意满面地接道。   顾邵点了点头。   李氏笑看女儿一眼:“那姑爷你可就看对人了。若这方子没有问题的话,秀娘肯定是能做出来的。咱们秀娘别的没有多出众,但是手巧。”   陈秀娘听着母亲的话,没有出声,她自然也是想帮顾邵的。   李氏夸完了自己女儿,又琢磨了一下这两张方子:“不过姑爷,你这手头里,统共就只有两张方子吗?”   顾邵点了点头:“莫不是有什么不对的?”   “倒也没有什么不对。那铺子,原是我盘下来准备给她练手的。秀娘这孩子,自小喜欢琢磨香料之类的,在这上头也有些天赋。所以那铺子原本是准备卖香料的。如今你虽弄来了方子,可也只有两个。我便想着,到时候若是琢磨了出来,便跟香料一块儿掺和着卖好了。若是以后这些糖的种类再多些,再专门卖糖,你看如何?”   顾邵赶紧道:“搭着一块儿卖就好了。”   到底是人家的铺子,哪能因为他的事,就变了计划,变成糖铺了呢?若真成了这样,顾邵也会觉得心中有愧。本来就是求人家帮忙,再得寸进尺的话,未免太过分了。   顾邵也担心陈秀娘压力大,少不得要交代一下:“这方子只是我偶然得来的,里头的步骤琐碎得很,旁人也没见过。若是真琢磨不出来,也不妨事。”   陈秀娘莞尔:“我知道。”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顾邵这回也交代完了事,隔了一会儿便要告辞。李氏本还想要顾邵留下一块儿吃个便饭,不过顾邵想着他爹娘还不知道自己来了这边,便拒了李氏的邀请。   李氏没法子,只好让陈秀娘送送顾邵。   两人一路走到了大门外头。顾邵看了周围一眼,这处亦是个巷子,屋子靠近巷口,邻家的门是关着的,不过门前挂着半新的灯笼,应该也有人住着。如今是晚上,巷口里头走动的人也不大多,显得怪安静的。   顾邵望着长巷,又想到陈秀娘和李氏只两个人住在这儿,鬼使神差地交代了一句:“你们晚上歇息的时候,千万关好门。”   陈秀娘微怔,而后笑开了。   顾邵被她笑得面上有些发热。   陈秀娘道:“放心吧,原先我们出来住的时候,胡老夫人体恤,担心我们夜里害怕所以特意派了两个嬷嬷陪着。这会儿她们才出去办事儿去了,晚上便会回来。而且,父亲和小弟已经预备着启程上京,再过些日子便能过来。”到时候,便也不需要两个嬷嬷来这儿守着了。   顾邵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也不是,是他想得太少了,胡老夫人能想到的事情,他这个未婚夫却到现在才问出来,他一时间,倒还有些愧疚。   “那就好。”顾邵干巴巴地道。   然而陈秀娘却不在意顾邵问得晚,相反,因着这一句,她整个人都变得明媚了几分。趁着顾邵还没有离开,她忽然取出了一个香囊出来。   “喏。”陈秀娘递给了他。   顾邵接过的时候,多了些无措。   “原先给你的那个,我看着都已经旧了,你也是不讲究,都旧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带在身上,也不怕旁人笑话。”   顾邵挠了一下额头,老实道:“也没有人笑话。”或者笑话了,也不敢在他面前说道什么。   陈秀娘知道他有时候讲究得很,有时候又一点都不讲究,譬如在穿戴这件事上,简直没有一点成算:“我没来京城也就算了,如今过来了,便不能看你再戴那些旧的。我的手艺也算不上好,只盼着你不要嫌弃。”   顾邵连忙摇头:“不嫌弃,不嫌弃。”   他哪儿敢嫌弃啊,若是他露出半分嫌弃的话,顾邵深有预感,系统这个小瘪三肯定会狠狠地教训他的。再说了,这香囊绣得本来就好。为了表达自己不会嫌弃,顾邵果断地将原先那个扯了下来,将新的戴上去给她看:“这不就戴上了吗?”   陈秀娘脸又红了几分,烧得慌:“行了,你赶紧走吧,再晚些天都快黑了。”   顾邵点头,人家叫他走他就走了,也没再多耽误。   反倒是陈秀娘,踏出门槛儿站在门边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如此送完了人之后,李氏已经在屋子里头等了半晌了。待看到女儿终于从外头回来,李氏还笑话了她一句:“可算是舍得回来了,我瞧你站在门外,都成门神了。”   “娘!”陈秀娘微恼。   “好了,娘不说了。”李氏面上欣慰。   她自然盼着女儿和顾邵关系好的。这般女儿嫁过去之后,也不怕顾家欺负她。   解决完了一桩事,顾邵这才安安心心地回去了,且回去之后心情也还算不错。比起前些日子,似乎还放松了不少。   他今儿回去得有些晚了,家里人等了好半天才将他给等了过来。陈金莲觉得奇怪,便多嘴问了一句,结果问到的结果,却让陈金莲心头一闷。   再看到儿子腰上挂着的新香囊,陈金莲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怎么着,儿子这是对那陈家的丫头,彻底上了心不是?那她这个当娘的,不会很快就会被比下去了吧?   陈金莲心口一突,接受不来这个可能。虽然那丫头还没嫁进来,但是陈金莲已经想到未来的日子会怎么样了。她不在京城,那丫头却一直陪在儿子身边,久而久之,儿子哪里还记得她这个娘哦。   陈金莲越想越伤心,结果连晚饭都没吃几口,整个人都郁卒了许多。   顾邵不明所以,问他爹道:“娘今儿是怎么了,看着似乎有心事?”   “别管她,估计又自己瞎想去了。”顾大河随口道。   顾邵多看了几眼,不过看得再多,他也还是看不出他娘到底在介意什么。估摸着真的是想多了吧,顾邵猜着。   如此一连好些日子,顾邵都没有收到陈家那边的消息。   起先顾邵还每天都期待着,等到后头,天儿都渐渐地凉快了起来,却还没有什么喜讯传来。他也差不多安慰自己,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了。不会期望,自然也不会失望。   想是这么想,可顾邵总还是会有些小沮丧的。毕竟,这可是他唯一的指望了。若是不成,爹娘他们也没法儿再待在京城里了。   又过了些日子,这日,顾邵照例从翰林院回家。   才进院子的时候,便看到他娘拿着两包东西在嘀咕。看到顾邵,陈金莲立马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看:“你回来的正好,这是李氏刚刚派人送过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瞧着仿佛像是糖块?”   陈金莲说着也不大确定。   顾邵一喜,忙上前查看:“是糖!”   瞧着还跟系统给他的差不多,这是,做成了?!   “是糖吧,我瞧着应该也是糖。也不知道是哪儿买来的,模样还挺怪,这玩意儿真的能吃吗?”陈金莲还没说完,旁边的顾礼便冲了过来,想要从她手里拿一个。   陈金莲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把他的脏手给拍掉了:“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就这么馋,平日里给你的糖也没少到哪里去啊,至于馋成这样么?一点都不讲究,怎么也不跟你大哥学学,看你大哥——哎,你大哥呢?”   陈金莲还要再念叨,忽然感觉面前刮过一阵凉风,再看到时候,哪儿还有她大儿子的影子。   顾邵冲出了院子,顺带交代了一句:“娘,我去陈家看看,你们晚上不必等我。” 第123章 顾邵送糖(二更)   院门口,陈金莲看着儿子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心里酸得不行,站在门框那儿望着儿子越走越远的背影,一个劲儿地嘀咕着:“真是儿大不由娘。”   她儿子从前多孝顺的一个人啊,可如今不也变成这样了。   陈金莲回去之后看着一边嚼着糖的小儿子,也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说什么女生外向,我看男生才外向呢。都一样的,等你长大了也跟你哥一个样。”   “跟孩子说这些干嘛?”顾大河觉得陈金莲这阵子真是魔怔了,“邵哥儿跟秀娘关系好,那不也是应该的吗?你怎么老跟秀娘过不去?”   陈金莲哼了一声,还是酸溜溜的。   顾大河小声道:“再者说了,你不是一直想着抱孙子么,若是关系不好,你去哪儿抱孙子?”   陈金莲眉头一挑,道理是这个道理,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儿子一下子跟自己不亲了,这心里着实不大好受啊。   这边,顾邵已经紧赶慢赶赶到了陈家了。   将顾邵引进来的是个不认识的嬷嬷,顾邵想着,这肯定就是胡老夫人派过来的了。顾邵不认识她,这个嬷嬷却认得顾邵,不等顾邵开口,便先一步将他引进来了,还同里头高声道了一句:“陈夫人,陈小姐,顾大人来了。”   母女两个还在厨房里头忙活,另一个老嬷嬷也在跟着帮忙。听到动静之后,母女俩没怎么收拾便出来了。李氏也不在意这个,陈秀娘却在进堂屋的时候顺了一下头发,也整理了一下裙子,这才跟在李氏身后进去了。   顾邵巴巴地等着她们俩,见到陈秀娘的时候,还有些激动:“秀娘,你真的将那糖做出来了?两个都做出来了?”   瞧他这急切的样子,陈秀娘倒是先笑了:“你先坐着说话。”   顾邵这才知道自己不妥,听话得坐了下来,不过还是盯着她。   陈秀娘道:“琢磨了好几日,中间因为手生失败了好些次,前天才将里头的步骤都给琢磨透了。那糖也是前天晚上做的,放了两日之后渐渐成了形。昨儿和今儿也做了不少,如今也越做越熟练了起来。喏,做的这些都在这儿了,你瞧。”   说着,陈秀娘从窗户边拿来了一张大篓子。篓子里面铺着白布,上面放满了糖,一边是硬糖,一边是奶糖。因为模具之类的也没有仔细准备着,所以做得略有些粗糙。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错了。顾邵看到之后,便立马拿了一个丢进嘴里。   他尝过系统给的糖,如今再尝这个的时候,竟然也吃不出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好吃。顾邵忽然兴奋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果然成了,秀娘你可真是心灵手巧!”   说着,顾邵又下意识地从里头拿了一块,随手丢进嘴里,吃得不亦乐乎。   陈秀娘眼神一闪,暗暗记下了顾邵爱吃糖的喜好。   李氏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让两人重新坐好。她那铺子已经装点得差不多了,随时都能开张。如今这糖也琢磨出来了,那这剩下的事情也得料理清楚。她同顾邵道:“这东西尝着着实不错,至于怎么卖,姑爷心里可有什么章程?”   听到丈母娘问起这个,顾邵便认真了些:“我原是这么想的,这糖也算是京城里头的头一份,比照着京城里头最好的糖,价钱再略往上抬一些便是了。左右这味道不输任何一家的,也不愁别人不识货。”   “至于这里头的红利,毕竟是用了秀娘的铺子卖,又是秀娘一手做出来的,我便只拿三层利,婶子您说如何?”顾邵问得还有一些小心,生怕对方觉得三层利多了。若是可以,他自然也能帮忙的,可是他平日还得去上值,实在是走不开,所以要麻烦秀娘和丈母娘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李氏笑了笑:“姑爷这话我可不爱听。”   顾邵心里咯噔一声,渐渐地虚了下来,三层利高了?那他要不拿……两层?若是太少的话,他怕养不起家里人啊。   顾邵还没开口,李氏便先道:“这方子是姑爷拿出来的,若是没有姑爷这方子,我们便是琢磨破了脑袋,也琢磨不出这么复杂的东西出来。三层利太少了些,不如这样,咱们五五分成。姑爷只出方子就是了,由咱们这边做,也由咱们这边卖,姑爷觉得怎么样?”   顾邵迟疑了许久:“五五分成,会不会太多了?”   他什么也没干啊。   “不多不多。”李氏客气道,“再说了,我们的铺子又不单单是卖糖的,这卖糖只是帮着姑爷卖的,怎么好意思让姑爷你吃亏呢?你如今这心思,我多半是能猜到的。可是因为手头拮据,又不想让你爹娘回去,所以才琢磨这些的?”   顾邵讪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婶子?”   “你既然想要把一大家子人都留在京城,那这五层利是不能少的。姑爷只管放心,这边都由我们来安排,不需你多费神。不过,往后若是你爹娘在家里闲得慌,想要来帮忙,也是可以的。到时候我们再付给他们工钱,只当是多两个人手了。”   顾邵只觉得他这丈母两也太阔气了吧。给了他五层利还要给他爹娘工钱,那他们家,会不会太占便宜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顾邵都觉得难为情了。   可李氏是什么样的人,她若是铁了心想要办成一件事,哪儿是顾邵能招架得住的。几句话之后,顾邵便被劝得心服口服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觉得自家占了便宜,所以仍有些过意不去。是以,事情商定完了之后,顾邵还一连对着李氏道了好几句谢。   对此,李氏也是丝毫不觉得惊讶。他们家不缺钱,若是能帮到顾邵,让他念着秀娘的好,那自然是值得的。   事情定下来之后,李氏又让顾邵在家里吃了饭。这回顾邵想拒绝都拒绝不了了。饭桌上,李氏又跟顾邵详谈了一番。   一顿饭下来,顾邵对这位丈母娘的佩服程度又拔高了几分。   他这位丈母娘,果然不是一般人,怨不得他娘心里对她存着埋怨,却从来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做什么呢。换了他,他也不敢,顾邵弱弱地想着。   这日晚上回去的时候,顾邵不免又受到了陈金莲的一通碎碎念。不过顾邵心情好,对此毫不在意,他娘说她的,他则在想他自己的。两人一个说得吐沫横飞,一个恍恍惚惚,思绪不知道飞多远去了。   顾邵所想的,还是赚钱的事情。   怎么卖的事情商议好了,剩下的便是怎么将这糖给推出去了。顾邵自认为自家的是绝顶美味,只要喜欢吃糖的,肯定都没办法拒绝这样的。   陈金莲看着儿子不吭声,以为他听进去了,又道:“虽然你们俩有婚约在身,但这不是还没成亲么,等到成亲之后,再怎么黏糊也没有人管你们。”   顾邵嗯了一声当做应付。   虽然他这东西好吃,但若是旁人都不知道这东西好吃,又怎么会愿意出钱买呢?说到底,还是得先将名气打出去。   儿子听话,陈金莲也高兴:“娘不是不让你们亲近啊,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就算等到你们成亲了之后,也得有个度,男子汉大丈夫,得以外头的事为重,不能整日只想着儿女私情知道不?”   顾邵回答得干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办法。不如先将这糖送出去吧,先吃点亏,日后肯定也能补回来,旁人尝到了味道,自然就放不下了。   “……说到底,得先顾着前程,所以,你这段日子就先别去打扰人家姑娘了。”陈金莲总结道。   “嗯,我知道了。”顾邵心中也有了章程。   他决定了,明儿便将那剩下的糖都包起来,送给翰林院里头的人!就这么定了。   说道了一番过后,母子两人都十分满意。   陈金莲觉得儿子虽然这阵子瞧着不大正常,但是关键时候还是愿意听话的。至于顾邵呢,有了打算之后更觉得这事靠谱了许多,与他娘分别了之后,便用回房看书的借口回去了,回去之后又立马将之前系统给的糖果还有秀娘做好的糖果都弄了出来。   纠结了一番过后,顾邵还是决定送秀娘做的这一份。   没有别的原因,单单是因为系统给的那份糖纸怪好看的,顾邵有些舍不得给别人。   包好了之后,顾邵又找系统要了几十来个小盒子。   系统在这些小事上倒也大方,顾邵要了他便给了,丝毫没有犹豫。送来的糖也没有那么多,且还被顾礼那个臭小子吃掉了不少,顾邵小气地计算着,决定每人只给两颗,一种味道只一颗,多了没有!   分完了之后还剩了些。这剩下的,顾邵决定留一部分给家里人吃,其余的都送去尚书府给胡老夫人和两位先生尝尝。   事情做完之后,顾邵方才心满意足地住了手。   完美!   第二日一早,翰林院不少人都收到了顾邵带的小礼物。上到王翰林,下到与顾邵同期的进士,只要顾邵自认为关系还行,或者出手一贯大方的,他都送了。   他一边送,还一边交代着:“这是我未婚妻做的糖块,我昨儿尝了一下,味道很是不错,所以今儿特意带来给你们尝尝,见者有份啊。”   说是这样说,可某些人却被顾邵下刻意地忽略了,譬如边上的鲁齐林。   顾邵就是不愿意给他,这屋子里每个人他都送,唯独不愿意送给鲁齐林。让他在旁边盯着,馋不死他。   鲁齐林看着那头热热闹闹地在分糖,心里又骂了一句狗腿子。他觉得顾邵这分明是收买人心。而且,他压根也不稀罕好么,什么见者有份,他就是见到了,也不想要。   一个黄毛丫头做的糖,能吃么?这些人一个个的,倒也不怕吃坏了肚子。肯定难吃死了,呸!   鲁齐林气呼呼地走掉了。因为这桩事,这一上午,鲁齐林都觉得自己过得不如意。午间吃饭的时候,一向与他关系不错的同僚端着饭菜跑了过来。   “老鲁啊,我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那边的顾修撰,早上是不是在分糖啊?他那糖分完了没,还有没有啊?”   鲁齐林瞬间没了胃口,语气也比平时冲了许多:“关我什么事,我哪儿知道他分没分完?”   那么难吃的东西,他干嘛要多问,保不齐里面还有毒呢。   “这样啊……本来还想让你要一份的,听说那糖挺好吃的,连王翰林都十分喜欢呢。”那位大人说得十分遗憾,一时又问道,“对了,你不是他的上峰吗,早上送糖的时候,总该给你一份了吧?”   鲁齐林:“……” 第124章 圣上生气   说起来,顾邵的糖,也确确实实在翰林院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浪。   被分到的人不管怎么想,面上却都笑嘻嘻地接受了。因顾邵说得是他未婚妻自己做的,所以大伙儿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这年头糖并不便宜,精细一点的,一般人家还吃不起呢。在听到这糖是谁一个姑娘家做的之后,众人都没有当做一回事,意思意思地收下了。   一个姑娘家做出来的,也没什么经验,能好吃到哪儿去?估摸着这顾修撰就是想要炫耀一些自己未婚妻的手艺罢了,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顾修撰这里,他未婚妻做什么自然都是好吃的。可在旁人眼里么……这份好吃,必然就得打折了。   他们本来也是没抱什么期望的,谁想到一尝之后,竟然惊为天人。   这也太好吃了吧!   看着平平无奇,味道却是京城里头任何一家糖铺都比不上的。莫说京城了,就是整个大齐,味道不错的糖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种,吃得多了也没什么新奇的了。如今顾邵送的这两颗,因为与众不同的滋味儿,更兼之只有两颗,瞬间俘获了众人的味蕾。   好吃的东西自然吃着吃着就停不下来,可问题是这里头的糖实在是太少了,还没吃得尽兴,盒子里便空了。旁人不好意思同顾邵说,韩子郎却没有这个顾忌,寻到了顾邵便是一通抱怨:   “我说顾兄啊,你这可不够意思。本来我尝着觉得好吃,琢磨着要带回去给家里两个小的尝尝呢,结果一看,里面竟然都空了!”他也是个喜欢吃糖的,喜欢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顾邵。家里的两个小孩儿也嗜甜,只是再怎么爱吃,也没吃过今儿这样的。   旁边的人闻言,也深有同感,一边点头赞成,一点悄悄地盯着这边,等着看顾邵能说出什么话来。   顾邵两手一摊:“那有什么办法,这又不是我做的,我那儿也没剩下多少了。分给你们只是为了让你们尝尝味道,哪里有那么多能让你们都敞开了吃呢?”   韩子朗也知道这糖是顾邵的未婚妻做的,便凑了过去,咋了咂嘴:“你这未婚妻,手可真是巧啊。”   顾邵听着还有些得意:“那是自然。”   “那她什么时候再做一次啊?不是我说,你这未婚妻的手艺,都可以做好放在铺子里头卖了。若是哪家铺子卖这样的糖,生意保准差不了。”   顾邵摸了摸下巴,仿佛若有所思:“是么?”   韩子朗一看有戏,立即道:“可不是么,听我的准没错。话说你未婚妻到底有没有这个打算啊?若是有的话,回头我们一定给她捧场啊。”   顾邵看了一眼周围,见他们都盯着这边,心中暗暗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她那儿到是有个铺子,不过原本是准备卖香料的。回头,我再问问她吧。”   “行,那你一定要记得问啊。”   顾邵有些不耐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是没吃过糖,怎么就馋成这样?”   “嘿,你这可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只分给了他们两颗,勾着他们念念不忘了,却又撒手不管,哪儿有这样的人。   顾邵答应了要去打听,却又故意耽搁了好一会儿,两三天都没有给一个准信,勾得众人心头更痒了。   别人且不说,单韩子朗一个人已经问了七八回了。令顾邵没有想到的是,连吴澈也问了一回。   吴澈不比韩子朗那样,知道东西好吃就直接吃完了。他只吃了一颗尝尝味道,觉得不错之后,便将剩下的那颗带了回去给自家小孩儿吃。结果家里的小孩儿喜欢得很,这两天一直在找他吵着要吃糖。   吴澈拿他没办法,只得过来找顾邵打听打听还有没有。   顾邵知道之后,便将他拉到一边,从兜里拿出了几块出来,递过去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两句:“你可别跟旁人说啊。”   吴澈看他这样子,眯了眯眼睛问道:“老实说,你那边是不是还有许多?”   顾邵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到底瞒不住你。我跟你说实话吧,我那儿还有好些呢,你家里若是不够吃了,再去我那儿拿呗。”   顾邵思索着,这糖味道果然不错,老少皆宜。吴澈家的小孩儿喜欢吃,尚书府里头的老夫人也喜欢吃,就连郑嘉树几个,也觉得味道甚美,天天念叨着呢。   吴澈掂量着手里的糖,打量了顾邵一眼:“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早先那一出,是你故意弄出来的吧?”   顾邵双眼望天,装作没听懂他的话,也不回答什么。   吴澈笑了笑,也只当作不知道了。   顾邵本来还打算拖几日再告诉他们铺子已经准备开张的消息。不过,他在翰林院的动作太大,以至于连宫里都知道他大张旗鼓地给同僚送小礼物的事情了。   这日,顾邵又被小夏公公带去了太极殿里。   皇上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见过顾邵了。六部都在忙,他这个做皇帝的自然也忙,一忙起来,连召见顾邵的功夫都没了。这日稍微闲了一下,皇上便问起了付公公外头发生的事情,结果一问,才知道顾邵还背着他弄了这么一件事。   皇上当即有了些小情绪。   毕竟,他听着付公公的意思,是顾邵给周围所有人都送了礼物,只有他这儿,什么都没收到。皇上不高兴了,自就差小夏公公赶紧将顾邵给寻了来。   顾邵在过来的时候便已经从小夏公公那儿听到了来龙去脉。这会儿一脚踏进殿内,看到脸色不大好的圣上,顾邵也算是心有准备了。   皇上将人叫起来之后,心里还有些小别扭:“状元郎来了啊。”   称呼依然亲昵,但是态度却比平常淡了几分。   顾邵道:“听到圣上召见,便立马舍了手里的事情赶过来了。”顾邵也知道圣上在别扭什么,可他决定慢慢来,“圣上今儿可要听故事?”   皇上瞥了他一眼,语气凉凉的,仿佛没有什么兴趣一般:“朕瞧着状元郎似乎挺忙的,整日应付这个,招待那个的,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顾邵面上一怔,而后道:“这些日子翰林院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臣忙活。便是忙,也是王翰林几位忙了些,臣这两日说是清闲也不为过,哪儿有的忙呢?”   “不是忙着给人撒糖么?”皇上到底说出来了,一脸的不乐意。   旁人都有,就他没有,他自然不高兴了。更何况,皇上自认为自己有什么好事都想着顾邵,结果顾邵呢,有了什么好东西到现在都没有想到他。   顾邵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圣上是说这个啊。”   皇上不吱声了。   顾邵笑了道:“圣上知道臣有个未婚妻吧,前段时间她琢磨出了两种糖,臣瞧着味道不错,便分了些给翰林院里头的同僚,让他们也尝尝味道。”   皇上心中冷笑一声,让他们尝尝味道,那怎么不让朕也尝尝?   顾邵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黑脸一般,继续道:“送他们之前,原本也想着先给圣上送一份,不过——”顾邵停了下来。   皇上目光挪到了这边:“不过什么?”   “不过微臣的未婚妻也是个新手,做的糖略有些粗糙,微臣担心圣上嫌弃,所以才没有送过来。这阵子她又新置了不少模具,做的糖块也有模有样了,想来这后面做的,才勉强可以送到圣上眼前。”   皇上一顿,本来他还挺生气的,可是被顾邵这么一说,心里攒着的那点气忽然消了大半,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道:“是么?那你现在身上可带着?”   “带着呢。”顾邵庆幸自己有备而来,将系统给他的糖装了几颗在荷包里头。系统给的糖,糖纸太过与众不同,顾邵每每拿出来,都担心人家觊觎他的糖纸,所以特意将原先的糖纸给剥开,又弄了一个新的。虽然比不上原来的好看,但也精致得很。   顾邵取出糖之后,皇上便立马望了过去,圆滚滚的六颗躺在手心里头,怎么看怎么好看。顾邵解释道:“这是她后来做的,比一开始做得好看了不少。”   为了证明自己说得不假,顾邵还又拿出一开始送给同僚的糖果。两厢对比,差别显而易见。虽然味道是一样的,但是一开始做的那些糖,因为模具没有弄好,确实卖相不佳。   “这个是送给朕的?”皇上指着那圆滚滚的几颗,有些欣喜。   顾邵道:“本来做好了便想送给圣上的,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没寻到好看的盒子。担心圣上您嫌弃,所以一直没有送。”   皇上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他又打量了左右两边的糖,追着问道:“你送同僚的都是这种的?”   顾邵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卖相瞧着不是很好,好在翰林院那边都不嫌弃。”   “那——你送给王翰林的也一样?”   顾邵继续点头。   皇上满意了。原来状元郎是记着他的,他就说嘛,他和状元郎关系这么好,状元郎怎么可能不会记着他?而且最重要的是,状元郎送给他的,比别人的都要好!王翰林还比他先认识顾邵呢,结果人家送给他的,却是卖相不大好的东西。这么一比,皇上觉得在顾邵心里,自己已经远远超过王翰林了。   唉,若是王翰林知道了,会不会失望啊,皇上愉快地想着。   他本来想这会儿就收下顾邵的糖,但刚把手伸过去之后,皇上却又犹豫了,想了想之后交代道:“你先拿回去装好,寻个好看的盒子,下次进宫再送给朕吧。虽然送得晚了许多,但朕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纵然有些勉强,但还是能收下的。”   皇上说得有些矜持。   顾邵会意,将几颗糖重新放好,心想着还要他早有准备,否则今儿怕是难过得去了。   皇上弄清楚了之后,心里的一桩事也就这么放下了。他也不是一定要吃糖的,毕竟作为一国之君,他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有吃到过,吃得多了,口腹之欲也就淡了。   他在意的一直都是顾邵不给他送这件事,而不是其他。   心结开解完了之后,再与顾邵说话的时候,皇上便恢复到原先闲聊时的态度了。想到顾邵那未婚妻还有这样的手艺,皇上一时间也感慨良多:“你这未婚妻瞧着还是不错的。”   比他外甥女好多了。要是换了她外甥女,哪儿会亲自做这些东西。幸好当时他没有听长公主的,要不然,指不定又是一对怨偶。   顾邵应道:“她确实很不错。”   相比起来,他这个未婚夫反而一无是处了。   皇上见他这态度,出于好奇,又打听了几句。顾邵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将原先的事情还有这些日子来京城的事情,捡着有趣地同皇上说了些,皇上听着竟然也觉得津津有味。   付公公和小夏公公在外头守着,谁也没有进来打扰。   即便看了这么多次,小夏公公还觉得惊奇来着,这顾大人,怎么就能有这样的本事呢,哄皇上的本事都已经出神入化了,一哄一个准。听着里头的笑声,小夏公公心里也羡慕,小声嘀咕着:“要是我也有这本事就好了。”   付公公听到自家徒弟这蠢话,忍不住摇头。   这人与人,讲究个眼缘,眼缘不到,本事再高也没有。说到底,还是因为圣上觉得顾大人看着舒服,愿意跟他说话,否则你换钱尚书试试?   这日从宫里出来之后,顾邵便也没有再瞒着了。等韩子朗再来打听的时候,便将秀娘准备开铺子买糖的消息放了出去,且还再三交代,那本是香料铺子,卖糖只是个添头。   虽然顾邵一再强调,但是该高兴的人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尤其是过了两日之后,听到顾邵还将糖给皇上送了一份之后,众人便越发打定主意,一定要再弄一份过来。   这可是皇上都喜欢吃的糖!   九月底,陈家的铺子,终于开张了。 第125章 开张大吉   铺子开张也是一桩大事。为了这个,李氏还特地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这日子是李氏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不仅吉利,还正好赶上了顾邵的沐休日。   所以,顾邵也难得地凑了一回热闹。他不但自己过去了,还把他爹娘还有弟弟妹妹也一道拉了过去。   顾礼自然是愿意去的。反正他留在家里也是写功课,虽然来了京城之后,见不到先生,但是他大哥比先生更可怕,每回布置的功课都能逼死人。顾礼小小年纪,却承担了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承担的重担与痛苦。所以,一听到可以出去溜达之后,顾礼蹦跶得比谁都要欢快。至于小妹,她没有什么想法,大哥过去哪儿,她就过去哪儿。   唯独陈金莲不愿意过去。   她觉得自己真是白劝了一场,单看邵哥儿这兴奋劲儿,也知道他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陈金莲心里堵得慌。   为了这事儿,顾邵少不得又要费一些口舌。他知道说别的,他娘或许根本就听不进去,遂直接坦诚,将那糖方子告诉了家里人。   陈金莲听了之后,眼睛都快迸出光来:“你是说,那铺子里有咱们家的一份?”   顾邵哭笑不得,纠正道:“什么叫那铺子里有咱们家的一份?那铺子是秀娘的,与咱们家有什么关系?我只出了两个方子,做是秀娘她们做出来的,卖也是用她的铺子来卖的,可是承了她好大的情。”   陈金莲豁然开朗。她说呢,这阵子邵哥儿跑陈家怎么跑得这么勤快,原来是有这个原因在里头。那糖陈金莲也是吃过的,味道有多好,自然不必她再说。这样好吃的东西,必定好卖啊!高兴过后,陈金莲又开始瞎咧咧了:“邵哥儿瞧你这事弄的,这么好的方子,怎么也不跟爹娘说?反而去找个陈家人。”   顾邵抚了抚额头:“那方子复杂的很,就算给您了,您也未必能做得出来。”   这话说得也直。   不过陈金莲知道,她儿子说的也没错。他们夫妻两个粗活是做了不少,可精细的活一辈子却也没做过几个。猛然拿到了什么方子,必然也是手足无措,最后什么事情也办不成。陈金莲放了这心思,又问了她顶顶关心的问题:“别的暂且不说,还没有问你呢,那这里头的利润怎么分?”   她生怕儿子面皮薄,被那陈家母女两个哄了过去。   顾邵眼瞧着时辰已经不早了,若是再耽搁下去说不定那头就快迟了。遂赶紧推着一家人出门,一边往前走,一边跟他娘解释。   顾邵早知道他娘对秀娘她们有些瞧见,可他如今才渐渐看明白,这偏见,是不是有些太大了?他可不敢放任他娘这样下去,遂解释道:“我原先想着自己只拿了方子,不好多拿利润,所以舔着脸皮只要了三成利。不过婶子为人厚道,见我过得拮据,有心想要帮我一下,遂强行分了我五成利。”   “五成?”这下陈金莲也说不出话来了,可她也不肯承认陈家母女的好,所以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那……那也是应该的。”   “娘!”顾邵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   陈金莲不耐烦道:“哎呀,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不就五成利么,他们家邵哥儿以后可是要当大官儿的人,五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便是再给五成,也不是使不得。话是这样说,可一行人走了才没多久,陈金莲又憋不住了,再次凑到儿子跟前打听:“邵哥儿啊,那这铺子里卖的糖,定得价钱是怎么样的啊?”   顾邵拿手比了一下。   陈金莲和边上的顾大河心中都激动了许多:“当真?”   顾邵老神在在:“糖本来就卖得贵。咱们这做得还与众不同,这价格吗?自然也应当再贵上一些。”   陈金莲也希望卖得贵,且越贵越好,可是她也担心若是卖得太贵的话,会不会没有人买?她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这么问出来了。   顾邵淡定道:“不会的。”   他有信心。   陈金莲纳闷地跟在儿子后面,也不知道儿子究竟哪里来的底气。她和顾大河闷声跟在后面,虽然不说话,但是心里还是藏着一份期待的。原先顾邵退了金子,夫妻俩个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失望得要死,也绝了要留在京城的念头,打算着等顾邵成了亲之后便回去。可今儿这么一出过后,又叫他们两个有了盼头。   虽然那么贵,搁在他们身上这绝对不会花这个钱的。可万一那糖真的卖得好呢?毕竟,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不是么,这京城里头,人傻钱多的还少吗?   顾家这几个人一路赶着,终于还是赶在了吉时前到了陈家的铺子里头。如今还是早上,铺子外头并没有多少人。顾邵他们赶过来的时候,李氏和陈秀娘也忙得脚不沾地。东西昨儿一早就放好了,可是今儿开张,总是还会有不凑手的地方。   好在尚书府也派了人过来帮忙,这才不至于让母女两个忙昏了头。顾邵打了招呼以后,也不好意思干坐着看她们忙,赶紧跑过去搭手。   两个小的在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不过也仅限于摸了几下,并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就连顾礼这个皮小子,如今也老实了许多。   陈金莲也在四处打量着。这铺子开在市口,里头装点得很是不错,别的地方都摆放着香料,只右边的两个柜子放着糖。陈金莲伸头一看,瞧见那糖还有不少呢,每样约莫有十来斤的样子。   看着这量,陈金莲再次担心起来,要是卖不出去不就完了吗?   她还在担心,只是时间过得也快。转眼间,里头便忙活地差不多了,李氏点头之后,便有人去外头放了一挂鞭炮。这铺子,也算是彻底开张了。   尚书府的管事敲着锣,在外头吆喝,一时间倒也吸引了不少人进来观望。来看的人是多,可真正愿意掏钱买的人却少之又少。陈金莲跟顾大河站在一边,看到不少人路过糖柜子的时候都停了下来,可是你问清楚价格,却都摇着头赶忙走了。倒是有些人看着那香料觉得不错,问了价钱也不贵,那些个手有余钱的,都愿意买上一些。   看得顾大河两口子都着急死了,恨不得化身那些看客,赶紧把钱掏出来得了。就说这价格定的太贵了吧,邵哥儿还不信!   如此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待两刻钟过后,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而后没多久,铺子里便又来了一拨人。   这几位他们都熟悉,原是郑先生秦先生带着几个小辈过来了。郑嘉树几个也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顾邵,如今见到了也不生分,反而闹着要包个圆场,企图将这十来斤的糖全都买下。   他们都是不缺钱的主儿,提起要求来,自然财大气粗。   可还没等他们将爪子伸进柜子里呢,便被郑远安一声呵退:“闹什么呢?全都给了你们,还卖什么卖?”   郑嘉树几个被骂得一抖,互相看了一眼之后,有些不解:“这东西放出来,不就是为了卖出去的吗?”   “是为了卖出去的,不是为了只卖给你们几个人的。”郑远安没好气地解释道,“难不成你们还能次次包圆场,也不动动脑子,蠢货!”   顾邵看他们被骂得可怜,忙从旁边抓过一把糖分给他们。不过他们过来之前已经被郑远安教训了一通,可不敢白收顾邵的东西。知道这铺子是顾邵的未婚妻开的,便赶紧掏钱递给陈秀娘。   陈秀娘看了顾邵一眼。   顾邵接到眼神,迅速看了他先生一眼。   郑远安毫不在意,对陈秀娘叮嘱道:“他们愿意给你就收着,跟谁客气也不要跟他们客气。”   几个少年听了这话,却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陈秀娘这才收了钱。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到了,几个人过来之后,铺子里往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且最关键的是,这些人来了之后,竟然都是奔着糖去的。不似之前那些问了价钱就离开的,这些人好像并不在乎价钱贵不贵,多贵他们也愿意买。   还有那些财大气粗,瞧着应当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过来之后便跟郑嘉树几个人一样,都恨不得将里头的糖买尽了。若不是顾邵开口说每人只能买三两,只怕这糖也留不住多久了。   陈金莲看了一会儿,笑得快要合不拢嘴。她本想问问儿子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可转头的时候,便看到有一个年轻后生正在跟他儿子说话,瞧着竟然是认识一样。   待那人走掉之后,陈金莲才赶紧上去问了。   “这是我翰林院的同僚。”顾邵略说了一下他前两日送糖的事情。   陈金莲拍了一下额头:“我说之前那糖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原来被你送人了。”   可不得不说,这法子是真得好。看这些人掏钱的样子,便知道肯定不是一锤子买卖,下回一准还有的做呢。   五成利啊,她今儿站在那边瞧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糖已经卖出去一大半儿了,至于这铜板,更是收得满满当当。回头这要是分了钱,铁定发了!   陈秀娘坐在柜台边上,看着今儿这状况,一颗心也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东西是她做的,若是卖不出,她也担心顾邵会失望。好在识货的认必定是多数,这糖,估摸着上午便能卖完,这么看来,还是她做得少了。   如陈秀娘所料想,一上午过去之后,柜子里的糖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颗,顾邵也看着这情况也没想要再把这些卖出去了,随手一捞准备分给大伙儿尝尝。   今日开张大吉,按着顾邵的意思,是该出去好生庆祝一番的,只是这念头还没开始便被两位先生给驳回去了。   理由也很简单:“这才挣了多少钱,就想着出去胡天胡地,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成算?”   顾邵看着两位先生的黑脸,刚升起来的小心思瞬间熄灭,弱声解释道:“这不是高兴么?”   “高兴你且回家高兴去!”郑远安没好气地道,“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整天想着去酒楼吃吃喝喝。一有点小成就便容易翘尾巴,真是胡闹至极。”   “就你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得了钱。”   “翰林院本就是清廉之地,让你为人勤俭,这道理莫不是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邵被骂习惯了,既不生气,也不羞愧,只盼着郑先生能早点骂完。恰好在他想着该说什么转移郑先生注意的时候,外头再次来了人。   那人也是家丁打扮,到了屋子里之后四下里看了一番,却迟迟没有开口。   李氏走过去问了两句。   那家丁有些犹豫:“这铺子难道不卖糖么?”   李氏瞥了一下被他们姑爷拿在手上的最后几颗,笑道:“本来是卖的,可今儿上午来买的人实在太多,所以剩得便不多了,只有几颗而已。”   郑远安闻言,横了顾邵一眼,让他赶紧过去。   顾邵这才忙把手里的糖拿了出来,毕竟是做生意,也不好让客人败兴而归:“只剩下这么点了,你看你还要吗?”   “要的,要的。”家丁本来在铺子里头没看到糖,都以为这次要回去挨骂了,谁想到竟然还真剩下了几个。虽然少,可那也算是买到了。   顾邵见他这样子,猜道:“你家主子可是在翰林院里头做事?”   家丁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这应当也是一位熟人了,毕竟顾邵分糖的时候,都是分给熟人的,他笑问:“那你家主子是哪个来着,说不定我还认得?”   这下,对面的人却忽然不说话了,含糊地接过糖付了钱,便抱着东西快步出去了,到最后也没跟顾邵提起自家主子的名讳。   顾邵望着他有些紧张的背影,颇为纳闷:“奇怪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第126章 认亲之事   几个人最后还是决定回尚书府吃饭。   其实在顾邵开口说要去酒楼之前,郑远安便已经吩咐了家丁,让他回去转告府里的厨子多备些菜。等到中午过后,郑先生便主动开口,说尚书府那边已经摆好了饭菜,只等着他们过去了。   因铺子头一日开张,不好关了去,所以只留下了一个管事在铺子里头看着。   原本李氏想要亲自看着的,不过顾邵不大好意思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儿。毕竟人家不仅是他岳母,还帮了他们家好大一个忙呢。   顾邵自己劝了两句不够,还想让他娘也说两句。   接到儿子的眼神,陈金莲面上笑嘻嘻的,实在心里已经快要呕死了。   可是儿子还在盯着她,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在看着他们,陈金莲是不大喜欢李氏,可是也不好当众给李氏脸色瞧,当下只好笑着凑了上去,说着自己也不愿意听到的违心的话:“今儿难得高兴,咱们都该过去吃一顿,若是少了谁瞧着也不好看,亲家你说是不是?”   李氏扬起了嘴角,觉得陈金莲这表情实在是有趣得很,故意问了一句:“亲家就这么想让我一道过去?”   陈金莲笑呵呵:“是啊。”   可想了。   李氏放下了账本:“那行,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无论如何也得卖个面子了。”   陈金莲那个恨啊,早知道就不这样说了。   顾邵给了他娘一个不错的眼神,陈金莲心里越发得难受了。只是事已至此,再难过也还是要过去吃饭的。还有这铺子里头卖糖得的钱,再难受,该拿的那一份她也还是会拿的。   众人离开铺子之后,浩浩荡荡地朝着尚书府奔去了。   另一头,那家丁从铺子里买完了糖回去,也直接回了自家府里。他还记得老爷的交代,说是不能让旁人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他回来的时候也是极为注意的,将糖揣到袖子里。路过正院的时候还暗暗告诫自己就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不必多在意。   偶尔旁边走过两个小厮,他也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跟他们熟络地打了一声招呼后再离开。   一切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   家丁溜过去之后,刚好这家的夫人也带着丫鬟出来了。那夫人对着他的背影打量了半晌,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她自然是认得这人的,是老爷跟前得用的吉祥,不过,这吉祥今儿看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呢:“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怎么走起路来都畏手畏脚的。”   小丫鬟在边上道:“应该不会吧,吉祥不是一贯老实么,也没听说过他做过什么错事儿啊。”若非如此,老爷也不会使唤他。   “你知道什么?就是因为老实,不常做什么坏事,所以一旦做了才会这样手足无措的。”那夫人说完,更觉得这人不对了,便同小丫鬟道,“你回头下去的时候打听一下,看吉祥今儿究竟去了哪儿?”   丫鬟道了一声是,便扶着自家夫人出去了,心里还在琢磨着凭吉祥那个性子,究竟能犯上什么事儿?   吉祥一路奔进老爷的院子里,刚打开书房的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便先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足够镇定足够从容,也没有人发现,要不然,老爷一准要怪罪他了。   吉祥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老爷已经在书案边上等着他了,虽然手里拿着一本书,可是目光却紧紧盯着他这儿:   “怎么回得这么慢?”话中隐隐有责怪。   吉祥赶紧过去解释:“回老爷的话,那铺子不好找,所以才多耽搁了一会儿。”   实则,是他老爷连铺子在哪儿,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还是他出去之后用着顾修撰的名字打听得来的。这一去一回,自然是费了不少功夫的。要不是他机灵,打听得还算是迅速,这最后一点糖,可能都拿不回来了。   吉祥将糖都掏了出来:“我方才过去的时候,铺子里已经没剩多少东西了,只有这么些,全在这儿了。”   鲁齐林闻言,低头数了一下,一共八颗,少得可怜。   不过他倒也不在意少不少的事情,查看了一番东西之后,便又问道:“你回来的时候,没有被别人发现吧?”   “没呢,奴才藏得好。”他虽然老实,但是在老爷跟前也还是想要表现一二的,“方才在铺子里的时候,那位顾大人还想从奴才这儿打听您的名字。好在奴才机警,半点没有透出口风来,顾大人纵使有心,也没能问出什么来。”   鲁齐林这才点了点头,又从桌上拿起两颗糖来:“行了,功劳我记下了,这两颗先赏你。”   吉祥收得很是欢喜。   别看这不过两颗小小的糖而已,可对于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人来说,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吃到一颗。而且这糖是他买回来的,有多贵吉祥心里也清楚,他道:“就这么几颗,老爷您还赏了我,回头您该不够吃了。”   鲁齐林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老爷我稀罕这玩意儿?”   吉祥一愣。不稀罕得话,干嘛让他去买呢,还这般偷偷摸摸地去?叫人知道了,多没面子。   鲁齐林却没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对,他本来就不稀罕:“这破玩意儿,不过是颗糖罢了,还是一个黄毛丫头做出来的糖,有什么精贵的?”   吉祥补充道:“可是今儿去买的人却有不少呢。”   鲁齐林冷笑:“不过是看着圣上的面子去买的,你还真以为他顾邵能有这样的脸面?笑话!他一开始将这玩意儿送到圣上跟前的时候,估摸着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借着圣上的名头卖东西,他倒也是真敢。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佞臣罢了。”   吉祥不吭声了。   他今儿也不是没看到老爷口中的这位佞臣,只是他瞧着,那顾大人长得好看,又有一股君子之风,怎么也不大可能会是佞臣啊。想归想,但吉祥也不敢反驳什么。他们家老爷对顾大人宿怨颇深,他能说别人的好,唯独不能说顾大人的好,否则老爷铁定生气。   鲁齐林怼天怼地了一通,还觉得不痛快:“今儿叫你过去买,也是看在圣上的面子上,否则,我是断然不会尝这些没所谓的东西的。”   他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糖,努了努嘴:“便是没吃,也知道肯定不好吃。”   吉祥赶忙附和了两句。   陪着老爷鄙视了一番买来的糖还有顾大人之后,吉祥才功成身退了。   屋子里头没了人,且门还被再次关上了。鲁齐林慢慢放下了手里的书,审视着面前剩下的几颗糖。   他之所以让吉祥过去买,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顾邵给了旁人,偏偏不愿意给他这个上峰,所以心里存了怒。翰林院的那些人,一个个成天嘴里念叨着这糖有多好吃,他面上看着不在意,可心里难免会有些意动。一边嫌弃,一边好奇,一边还带着对顾邵的憎恶,这便是鲁齐林当下的想法了。   只是几种念头之中,明显是好奇更胜一筹。半晌过后,鲁齐林伸出了手,拿了一颗到手上。糖纸剥开,他还凑近闻了闻味道,企图闻出什么恶心的味道来,借以继续讽刺顾邵。   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这糖,光闻着还挺好闻的。   难道真的味道不错?   买都买回来了,就尝一口好了。   鲁齐林捏着糖正要送到嘴里,外头冷不防响起一阵敲门声。鲁齐林心中一紧,那颗糖也咕噜一下掉了下去。他眼疾手快地将糖踢到桌子底下去,又将桌上所有的糖一把扫到了抽屉里头,方才端端正正地做好。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来人是鲁夫人,敲了门之后便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了,道:“老爷看书看糊涂了吧,这都多晚了,怎么也不出去吃午饭?”   鲁齐林摸着胡子:“知道了,这就过去。”   说着,人也从椅子上起来了,随手拿过旁边的布盖住抽屉后,又跟着他夫人一道出了书房……   尚书府这边,胡老夫人也没有吃中饭。知道二儿子要带着人回来,特意等了一会儿,想要跟他们一起吃。   今儿人有点多,饭桌上也是热热闹闹的,看得胡老夫人十分高兴。   午饭过后,众人便留在上房里头陪着老夫人一道儿说话。   郑远安今儿听顾邵说了那糖方子的事儿,也知道今日生意做的有多好。他大概猜出了顾邵的意思。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事,他与顾邵闲聊的时候,便说到了这个。   顾邵也没瞒着:“明天就想让爹娘留在京城里头。只是翰林院的月俸也不多,单靠这个的话,一大家子的人,在京城也过不下去。如今有了一笔额外的收入,往后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胡老夫人听着怪心疼他的:“也真是难为你了,竟然想了这么多。”   是个孝顺的孩子,她转身看着陈金莲:“你们夫妻俩会养孩子,把几个孩子都教得这么出众,真是不容易呢。”   陈金莲不由得挺直了身板。对她来说,大儿子就是她的底气。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谁提起来,陈金莲都底气十足。   “能留在京城便留在京城吧。否则一家人分居两地的,不知道多难受呢。”说着,胡老夫人便想起来二儿子这么多年不着家,可把她给难受坏了。胡老夫人说着,一时又想起了李氏来,“那你们呢?可有什么章程?”   李氏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怎么瞧着都有一股苦涩,道:“我们家,多半是留不住的。”   他们家的家底都在金坛县,不像他们顾家,卷个包袱便可以走人,他们陈家可没有那么容易走掉。   胡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也说不上什么,你们两家人再好好商议一下。”   陈金莲刚想说有什么好商议的,她跟李氏压根也没什么好商议的,可还没咕哝出声呢,便听到李氏立马抢着回了一句:“老夫人您放心,我们回去会好好商议的。”   陈金莲目瞪口呆——商议,商议什么啊?她咋不知道。   “是了是了,往后你们两家人就变成一家人,有什么事情都得慢慢商议着来,有商有量的,日子才能过得好。”胡老夫人絮絮叨叨,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他们两家好,她打量着李氏和陈金莲,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突然道:“我看着你们亲家两个关系也不错,乍一看竟像姐妹似的。”   陈金莲差点没有拉下脸来,姐妹?呵呵。   胡老夫人还拉过顾邵道:“你说说是不是?猛得一看,这眉眼处可不是有点相似么。”   顾邵挫着手,尴尬不已。   胡老夫人笑眯眯:“这说明什么啊,说明你们俩天生就该是亲家,天生就该关系好是不是?亲家和和气气,两家才能各自安生。都是希望孩子好,该是一条心的。”   陈金莲和李氏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却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只是面上却还是笑呵呵地与胡老夫人道:“可不是这样么,老夫人眼神真好。”   胡老夫人眼神一闪,嘚瑟了一下:“那是,老婆子我看人看得最准了。”   胡老夫人的几句话之后,陈金莲和李氏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胡老夫人却好像没看见似的,说完了她们两个人,看向顾邵的时候,忽然又来了一句:   “对了,前段时间我找人算了日子,大后天就不错,要不咱们将认亲的事先办一下。”   郑远安懵了一下。   顾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了郑先生一眼,略有几分呆滞。认亲这事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之前也没有多想,不过现在胡老夫人提出来之后,顾邵不愿意想也不行了。   顾邵忽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认亲之后,他要叫郑先生什么? 第127章 首次分钱   从尚书府出来之后,顾邵一直神情恍惚。   认亲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大后天认,这事儿没法儿再改。可顾邵似乎一下子还缓不过来,对着郑先生的时候老是觉得别扭。   大概,还没办法将郑先生从先生转变成干爹吧。他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郑嘉树和他的几个小伙伴依旧留在了尚书府玩耍,至于顾邵他们,则是回了铺子里头。毕竟是头一日么,总得多看着点儿。   回去之后,李氏便将陈金莲拉到了一边。陈金莲不大愿意,可李氏仿佛铁了心想要跟她出去似的,陈金莲不想过去去李氏便不肯放过她,一直盯着。   陈金莲也是服了她了。不好当着儿子的面给她难堪,也只能悄悄地跟着李氏去了一边。呵,她倒是要看看,这人究竟能说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李氏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话需要跟陈金莲说清楚。   两人坐下之后,李氏便先发制人了:“今儿在尚书府里说的话,想必你也都听到了。”   陈金莲哼了一声,没有什么好语气:“你说的话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说的。整是我们家往后得回金坛县的事。”李氏坦诚道,“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虽然心疼秀娘,但是走不掉就是走不掉,也没法子为了她一个人举家搬到京城来。”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   陈金莲“哦”了一声,没怎么放在心上。李氏回去才好呢,回去了就没有人再气她了。   “待我们回去之后,秀娘也嫁进你们家了。”   这话……陈金莲悄悄地竖起了耳朵,想着这李氏怕不是要向她服软吧。也是,她女儿毕竟是要嫁到他们家来的,若是不想她女儿以后吃亏,那肯定是要先服软的。陈金莲只要一想到李氏会朝她低头,便暗搓搓地期待了起来。   不知道待会儿李氏会怎么求她呢,她可得端住了。   只是李氏却没有按照她的意思来,话锋一转:“她嫁过去之后,你们家可就多了一个人。我如今叫你过来,只是想问一下你的打算。”   陈金莲迟疑了一下,略有些失望:“什么打算?”   “你们莫不是打算,一家人都挤在那个宅子里头?我说句实话,那宅子住你们一家五口都够呛,礼哥儿眼瞧着就快长大了,总不好再跟小妹住一间屋子吧。再有便是成亲之后的事了。这孩子的事向来都是讲究一个缘分的,也急不来,先不说这个,可日后姑爷必定得往上爬吧,家里总不至于连个端茶送水的下人都没有,连个赶马的车夫都没有吧?可若是添了这些下人,那屋子还住得下吗?”   她这几句话,一下子把陈金莲给问糊涂了。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些事啊。看着李氏一脸我就知道你从来也没想过的表情,陈金莲顿时觉得不爽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做什么要想这么多?再说了,邵哥儿如今不是有了那糖方子么,已经在挣钱了。”   “靠着这两个方子,是能挣钱,却挣不到什么大钱。你可知道京城的房子有多贵,多少人便是挣了一辈子的钱都买不起。如今姑爷那宅子,还是沾了郑先生的光,否则,过得还不知道有多苦呢。单只靠这两个方子挣的钱,也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换上大宅子。再者说了,他这方子挣的钱,不还得养活你们一家几口?”   李氏丝毫没有藏着掖着,说话也直。本来,如果不考虑那么多的话,顾家这些人对于顾邵来说确实是个拖累。   陈金莲这回知道李氏是什么意思了。她这根本就是来者不善,想要找茬的:“我看你分明就是见不得我们留在京城里头,想要赶我们走!”   她才不会上当呢。   李氏凉凉一笑:“我若是真容不得你们留在京城里头,也不会叫你到这儿来,还跟你费这些口舌。”   陈金莲不服气,小声嘀咕:“说了这么多,有个屁用。”   也不给个法子,白让人听着难受!   李氏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句,笑道:“我这边倒是有个法子,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了。”   顿了许久,陈金莲小声说着:“……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有用的法子。”   知道陈金莲是什么本性,李氏也不至于跟她生气,只道:“出于私心,我是不愿意见你们一家人老是拖累着姑爷的。可你们毕竟是他的家人,他也时时刻刻念着你们,姑爷有孝心,那是姑爷良善。既这么着,那你们夫妻两个也得争气。秀娘这铺子每日都得上新货,待她制糖制熟练了,我便让她好好地教你们俩。这一来,免得制糖的法子被外人学了过去,恐日后有了损失;二来,你们夫妻二人在铺子里头帮忙,每个月也会给你们月钱。这钱往后你们就攒着,以后不论是礼哥儿还是小妹,要用到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们总不至于让姑爷一直帮扶着弟弟妹妹、什么钱都要他出吧?手里头有点积蓄,才不至于让儿子难做人。”   说完,李氏微微一笑:“这点道理,我想亲家必然也是知道的。”   会心一击。   陈金莲眼睛都瞪直了。李氏这话说得扎心,却又听着甚有道理,一时间,连陈金莲竟然也不知道该反驳什么了。   “再有便是宅子不够住的事儿了。摊开来说,这里头也有我的私心——我想,让他们夫妻两人单个住。”   话音刚落,陈金莲的脸色就变了一下。   李氏不为所动,继续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是盼着秀娘好。他们夫妻俩人感情和睦,才能早生贵子,于你于我,于他们夫妻俩人来说都是一桩幸事。这宅子住他们夫妻二人加上两个小孩儿是足够了,日后添两个家丁也使得。”   她这打算倒是挺好的,只是陈金莲白了她一眼,怒道:“合着我们就该睡大街去?”   “自然不至于。”李氏早已经想好了对策,“我给秀娘的陪嫁里头,不是还有一处宅子吗,你们若是不嫌弃,可以搬去那儿暂住。等什么时候姑爷当了大官,买得起大宅子了,再搬回去住也不迟。你看如何?”   这也是权宜之计了。比起一家人住在一块儿,李氏更愿意让他们搬出来住,哪怕住得是秀娘的陪嫁宅子。这话旁人不好说,只能她这个当娘的来说。   为了女儿,李氏也豁出脸皮了,“姑爷也是当官儿的人了,里里外外都得讲究个脸面,一家人若都挤到一块儿,那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分开住,却也同在京城,且还离得不远,有什么事依旧可以照拂到。”   “多替姑爷想想吧,总不能老是让他烦心,姑爷是血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哪儿能事事让他费神?”   李氏句句真挚,陈金莲木愣愣地听完,竟然还真的被说动了一下。   只是心动之余,她又觉得李氏说不定是不安好心,不想这么快遂了她的心意。   还没来得及拒绝呢,却又听李氏忽然改了口:“你也不必忙着回答,回去多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便是了。我想着,你肯定也盼着姑爷好对吧?”   说完,李氏率先起来:“咱们在这里头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若再不进去,只怕他们也会生疑。”   说罢,李氏便抬脚向外头走去了。   陈金莲愣了半晌。怎么……怎么就这么走了?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这叫什么事儿啊。   有这么跟人说话的吗?把人叫出来了,竟然也不听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未免太过分了些!   不过李氏都已经先走了,陈金莲也不好继续留下去,心里攒着一股怒气,不甘不愿地出去了。   顾大河早就盯着这儿了,看到陈金莲出来之后,便立马凑了过去,小声问道:“你们刚才说了什么,竟然说了这么长时间。”   若是他记得没错,自家老婆子跟亲家母关系不是不大好么,到底哪儿来这么多的话的?   陈金莲瞪了他一眼:“你可少问两句吧,烦不烦?”   “还怪起我来了。”顾大河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可惜陈金莲压根不想搭理他。   这一日过去,顾家一家人都就在了铺子里头。下午的时候还有好些人过来问没有没糖卖,只是陈秀娘本来做的也没有多少,兼之顾邵想要吊别人的胃口,也不愿意一次卖得太多,所以那些过来的人无一不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不过因为这会没有买到,到底在心里惦记上了。   傍晚铺子里关了门,李氏也没让他们几个回去,而是领到了自家宅子里头,打算亲自下厨招待。   这边,陈秀娘也在算着今儿的收入。糖和香料的钱是分开放的。算完了香料的钱之后,陈秀娘才开始算糖块的。她笔直地坐在那儿,纤细的手拨着算盘,上下翻飞,算得极快。   顾邵看得称奇。   他从前只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喜欢读书,还没想过她在珠算上也这般熟稔。   陈金莲看来看去也看不懂,她唯一能看得懂的就是旁边堆的钱了。   片刻后,陈秀娘才算好。   他们定的价格是六文一两,比起其他家的算是贵了不少。可相应的,这制糖的成本也比其他家的高了不少。算下来之后,一两约莫可以挣个三文钱的样子。他们今儿只买了十五斤,一天下来,总共的利润也有七百二十文。五五分成,各自三百六十文。   陈秀娘算好之后,便立即将钱分给顾邵了。   陈金莲看着这些铜板,只差没有替儿子接过来!谁能想到,只一天就能赚这么多。这要是每天都能卖这么多的话,一个月下来,都得抵得上儿子在翰林院的俸禄了。   顾邵看着送过来的铜板,却没有收:“哪儿有头一日就分钱的道理?”   陈秀娘笑意款款:“今儿卖得好,又是开张头一日,所以先算了。往后一月算一次,你看如何?”   顾邵这才没有反驳。   陈秀娘说着,将钱放到了顾邵手里。沉甸甸的一串,看得顾邵也感触良多。   头一次,他没有了往日的压力与顾虑,只觉得一家人还是能在京城安安稳稳地过着的。   “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你琢磨出了东西来,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好呢。”顾邵道。   陈秀娘抿了抿嘴角,有些不可言喻的欣喜:“是你的方子细致。”   系统闻言,忽然道:“夸我的!”   顾邵嘴角一抽,同未婚妻道:“方子不过是寻常方子,不足为奇。只要有心,谁都能找出来的。所以,这功劳还是你的!”   怎么都不能让系统那个小垃圾得意。   陈秀娘被夸得心花怒放,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真高兴。   陈金莲木着脸在边上看着,从两个人的脸上,最后挪到钱上头。   还是看钱能让她高兴。 第128章 认亲当日   出了陈家之后,一家人的心情都不错。   顾大河他们虽然来了京城,可人是来了,心却像是浮萍一般,总是不大安稳。如今可好了,因为铺子里这笔额外的收入,一家人总算觉得一切都定下来了。若是日日都能有这样的收入,那他们家住在京城里,吃穿用度什么的,也都不缺了。   “还是邵哥儿的方子管用!”回去的路上,陈金莲还在絮絮叨叨地夸着自个儿的儿子,语气无不骄傲。   顾邵无奈道:“您怎么不说是秀娘的手巧呢?”   “手巧有什么用,若是没有你的方子,凭她的手再巧,也绝对弄不出这样好吃的糖来。”陈金莲如何也不愿意承认是陈秀娘的功劳。   顾邵摇了摇头,他感觉这婆媳两个,往后还有得闹呢。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这个当儿子又当丈夫的,往后夹在中间还不得烦死?即便这些事情还没有出现,可顾邵却已经看出苗头来了。   “娘,你为什么对秀娘……”顾邵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一点,“这般不满?”   李氏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她究竟有什么地方能让我满意的?”   “人家帮了咱们家这么多!”在他准备混吃等死的时候,人家也没嫌弃,还处处帮扶。要说以前顾邵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如今再回头想想,陈家人对他们顾家,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陈金莲不屑:“若是换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准能帮我们家更多。”   “是啊。就像当初你以为的高姑娘一样,一言不合,便在外头抹黑我。若不是后来圣上让我在宫宴上弹琴,那些个流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呢。”   说起这个,陈金莲也尴尬:“还提这个干什么呢,那位县主,应该是少数。”   “大户人家养的姑娘,如何能没有一点心高气傲。若真在一块儿,那该受委屈的就是咱们一家人了。”   陈金莲如何能不知道呢。   经过这么多事,她其实早已经认清现实了,也知道若真的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最后被瞧不起的,只会是她这个乡下出来的婆婆。但是,想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之前她就对陈秀娘这个儿媳妇百般看不上,若因为那高县主又对人家不一样了,那就算别人不说,陈金莲自个儿也会瞧不起自个儿的。   陈金莲的想法,顾邵并不知道。所以在见他娘又摆了脸色,且那脸色还明显是对着秀娘的时候,顾邵再一次开始心烦了。   烦得他一路上都没再跟他娘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在这儿心烦,陈金莲却早已经忘记了这一遭,转头开始跟顾大河展望未来了。   “如今有了这钱,总算是稳了。”   “可不是么。”   “咱们往后可就是京城人士了,走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顾大河有点嘚瑟地反问:“最有面子的难道不是状元公他爹娘这称呼?”   “那倒也是。”陈金莲想到当日在金坛县,那时候他们多风光啊。别说一般的人家了,就连当地的官老爷对他们都客客气气的。只是这风光的日子到了京城之后,便没有再继续了。   状元公这名头,在金坛县能风光一辈子,在京城可就只能风光个把月。他们夫妻俩有心吹嘘,无奈没有听他们吹啊。   不过,提到金坛县,他们倒是真想起了不少事儿:“也不知道大哥怎么样了。”   这话是顾大河说的。他早就惦记着他大哥,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而且以后更不能常见,怎么会不惦记?   “邵哥儿也快成亲了,是时候写个信回去,让大哥他们进京了。”   陈金莲努了努嘴,却也没有说别的。他男人有多看重这大哥,陈金莲又怎么会不知道?   顾大河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一样,继续道:“说来,咱们已经好久没看到大哥了,这次他们过来,一定要让他们多住一段时间。”   “两个侄子也该来京城见见世面了!”   陈金莲翻了个白眼。   住一段时间?住哪儿啊。他们家这宅子哪儿能住得了多少人呢,加上陈秀娘家的宅子或许勉强足够。那房子,跟他们家的这个差不多大,看李氏跟陈秀娘住着,似乎也挺舒服的。   ……等等,她怎么忽然又想起了陈秀娘的房子?   怕不是真的被李氏给弄坏了脑子吧。陈金莲脑中闪过这一念头,便突然不再说话了。今儿李氏跟她说的那些,好像还真挺有道理的。   要不,她再多想想?   第二日去了翰林院,顾邵再一次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存在。   昨儿铺子开张,翰林院的人大多过去光顾了,或是自个儿过去,或是派了家丁过去,更有别的官署里头的人,听翰林院的人吹嘘了一通,知道这糖连圣上都吃过了,心里也生了些好奇,所以趁着热闹便过去了。   凑热闹凑到一块儿,便导致许多人去得晚了,直接没有买到东西。   顾邵他们屋子里的,便有许多都是这种情况。虽然他们之前尝过了,但是好东西谁也不嫌多啊。而且,这铺子是他们同僚未婚妻开的,他们本着捧场的心思去的,本以为会高高兴兴地回来,谁想到竟然会是空手而归。   一个子儿都没买到。   不高兴的人自然是有的,所以这日顾邵进门之后,便有那些跳脱的围住了他:“顾兄,你不厚道!”   顾邵懵了一下,这人莫不是知道他跟系统吐槽他话多?不应该啊,这事儿他怎么可能知道。   顾邵有点虚,所以就没有立马说话,静等下文。   那人却以为顾邵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既然知道是自己的错,回头就让你未婚妻多做一点,那么些东西,还没轮得到咱们就没了,真是,白高兴一场。”   顾邵眨了眨眼睛,心里顿时一送,原来是这样啊,“这可不关我的事,我都不知道她每天能做多少。”   “你就不能提醒一下?”   顾邵微微一笑:“也不好让她太辛苦。”   众人嘴角一抽,忽然觉得他们都被挑衅了。不就未婚妻么,他们连老婆孩子都有了,还会羡慕人家未婚妻?   被秀了一下后,他们也都知道顾邵的意思。人家摆明了不会因为他们为难自己的未婚妻,哪怕只是多做两斤糖都不肯。这可真是,没得说的一位好同僚!   失望归失望,可大伙儿也没有再逼着顾邵。逼得再狠,人家也不答应啊。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让家丁脚程赶快些,说不定下次还能卖上一些。   各人扫兴地回到位子上坐着,因时间太早也没啥事情做,所以回去做了之后,还是在底下小声地说着话。   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卖糖的铺子。   鲁齐林一个人坐在前头,同他关系还不错的同僚来这儿处理一下公文,看到了那头的动静之后,也暂时放下了手头的事。作为鲁齐林的好友,他自然也没有收到过顾邵的礼物。说不心痒痒是假的,可是再心痒痒,他也不好意思再找别人要啊。   当下,他便小声道:“听他们这意思,这糖还真挺好吃的,要不下回咱们也去买一点?”   “买什么买?”鲁齐林脸色未变,“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做什么还要理会。你越理会,他越容易蹬鼻子上脸!”   “难道你就不好奇?”   鲁齐林笑了一声,带着点嘲讽:“我又不是闲着没事,怎么会好奇这个?”   那人犹豫了一下,他也很想跟自己好友统一立场,但是,口舌之欲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小声道:“那……那我先去买一些,若是好吃得话,再带些给你尝尝。”   “得了,我是绝对不会吃他的东西的。”鲁齐林合上了公文,伸手递给了好友,“东西弄好了,快走快走!在这儿杵着干什么,我看着都心烦。”   对面的人尴尬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走掉了。他没想到,鲁齐林对顾修撰的恶意都已经这么大了。   他离开之后,鲁齐林朝着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盯着他这儿,才借着翻书的动作,快速地剥开了糖衣。   丢进嘴里的瞬间,整个人都明媚了几分,神清气爽啊!   吃了两口,他又往边上扫了一圈。好在,平日里鲁齐林积威甚重,旁人也不敢多看他。所以这小动作,也并没有旁人发现。   虽然买了糖,甚至也爱上了这一口,但这并不妨碍鲁齐林对顾邵继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鲁齐林觉得自己是个最正直不过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点糖就对这阿谀谄媚的小人施以好脸色的!   不过顾邵对他的臭脸已经习惯了,要是哪一日鲁齐林对他笑嘻嘻,那才真是有病呢。   不知不觉,三日便这样过去了。三日过后,顾邵等一散值便立马赶回了家,换了一身像样的行头。   衣裳是陈金莲挑了好久才挑好的。   这日毕竟不一样,陈金莲自然是希望儿子能穿得英俊得体,当然,她儿子就算穿粗布麻衣也是一样的一表人才,但这不一样。   顾邵被他娘逼着换了一身又一身衣裳,哪一身看着都不错,却又好像哪一身都不是最好,所以换来换去,又换上了最开始的那一身。   顾邵:“……”   陈金莲丝毫没有察觉到儿子的不耐烦,只一个劲儿道:“还是这身最好看,我就说么,就这身最适合我们邵哥儿。”   顾邵无奈道:“那您怎么不一开始就说?”   “不多换几身,怎么能知道哪一个是最好?”陈金莲说着,还拍了儿子一下,“行了,你都耽误了这么久了,还不赶紧出发,再晚了可就迟了。”   顾邵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他耽误这么久是因为谁啊?   顾家外头,早已经停着一辆马车。这车夫顾邵都已经看得眼熟了,扫一眼便知道是尚书府的。毕竟,除了尚书府也就没有别人会来接他们家人了。   一家人坐上马车之后,便开始往尚书府奔去了。   今日,正是顾邵认亲的日子。   尚书府那边一早就准备好了,见着马车停了下来,便立马有人过来将顾邵一家人引到府里。   平日里还算清幽的尚书府,今儿显得格外的热闹。连来来往往的小厮丫鬟,脸上都挂着笑,还没到上房,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的说话声。   等到顾邵他们进去之后,便看到了满屋子都是人。   平日里就喜欢热闹的胡老夫人,这会儿身边都是人,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周围一圈都是郑家的亲戚,只是在众人之中,还坐着李氏和陈秀娘。毕竟是尚书府和顾家的大事儿,作业顾家的姻亲,陈家母女俩也没有被拉下。今儿一大早,胡老夫人便差人将陈家母女接了过来。   胡老夫人正在说话,被人提醒说有人过来了,抬眼一看却是顾邵,瞬间叫她更为欢喜起来。   “我们家邵哥儿来了,快,快到祖母这儿来!”   郑远安瞥了母亲一眼,没有说话。   顾邵对胡老夫人的热情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不过胡老夫人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当中,并没有注意到顾邵的局促。   拉着顾邵的手,胡老夫人就跟家里的亲戚朋友介绍起来:“这是我家老二的学生,两人相处极为投缘,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因我家老二膝下没有子嗣,所以我才动了念头,让他将邵哥儿收为义子。”   “前段时间已经合过八字五行了,刚好今儿又是个黄道吉日,所以才请了诸位亲眷过来,想要让诸位见证一二。”   胡老夫人对郑远安有多看重,对顾邵便有多在意。今日认亲过后,顾家便是他们尚书府过了明路的一门亲了。   喜宴早已经摆好。只是在喜宴之前,还得行个拜礼。   顾邵对这拜礼也算是熟悉了,毕竟之前拜先生的时候,似乎也差不多。   郑远安坐在椅子上,受了顾邵的礼,又喝了茶,板正地坐好。   他手上捏着胡老夫人特意准备的红包,等着顾邵改口。   顾邵递完了茶,直起了身子,准备等着郑先生叫他起来。   两人合怀心思,一时间谁也没动。   气氛忽然开始不对起来,顾邵看着先生渐渐不对的眼神,忽然后背一凉。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   系统急得想电他:“人家等着你叫爹呢,蠢货!” 第129章 借走顾邵   顾邵被骂得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干爹!”   两人皆是一滞。   顾邵本来就在愣神,叫完之后,反而愣得更厉害了,又愣又臊得慌。他哪里能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喊出来了。今儿之前,顾邵在心里反反复复掂量了许久,哪怕没人的时候,也不大好将这两个字叫出口来。   谁能想到呢,被系统一叫唤,他竟然没能绷住。   顾邵尴尬地都有些抬不起头了,其实也在心里担心:郑先生到现在都没有说话,是不是不喜欢他这么喊?   郑远安也跟他一样,现在还恍惚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胡老夫人听着这一声,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行了行了,这礼也行完了,远安啊,还不快叫邵哥儿起来!”   郑远安也这才反应了过来,将顾邵从地上扶起来之后,面上略有几分恍惚。   他对于今天这件事重视倒是挺重视的,但是心里总还是有些别扭,一边期待,一边我觉得无所适从。可如今顾邵这一声喊得,却叫郑远安忽然间有了实感。   有些东西,好像一下子就不一样了起来。   “改口了就好,往后啊,都得这么喊。”胡老夫人欢喜地走过来,一把握住两人的手,回头看了顾大河和陈金莲一眼。   她虽然希望顾邵同老二亲近,但若是这亲近越过顾邵的爹娘,那便不是缘分,而是造孽了,她道:“还得多谢你们将邵哥儿教得这么好。您们两位放心,今儿我们远安既然认了邵哥儿当干儿子,往后必定会好好对他,能帮必帮,哪怕他没这个本事,背后却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呢。怎么着也是我的孙辈儿,老婆子如何能叫邵哥儿再受了委屈?”   陈金莲听了这话,登时心花怒放起来,有这话就好了。   有了这话,往后邵哥儿的未来也就多了一层保障了。这位可是尚书府的老夫人啊,一诺千金,断然不会骗他的。   陈金莲笑意满满:“老夫人这话,叫我们邵哥儿如何受得起?”   “受得起受得起。邵哥儿啊,又孝顺又贴心,生得又是这样齐整好看,白得了这样一个处处优秀的好儿子,我们远安高兴还来不及呢,是吧远安?”   “啊?”郑远安缓缓抬头,看着胡老夫人。   胡老夫人差点绷不住笑意,在后面狠狠掐了他的手背:“问你高不高兴!”   郑远安也不知道高兴什么,只是顺着胡老夫人的话往下说:“高兴,自然是高兴的。”   顾邵诧异地看向郑先生。   原来郑先生也是高兴得吗,为什么他竟然没有看出来呢。   “看什么看?”郑远安淡淡地瞥了顾邵一眼。   胡老夫人没忍住,继续狠拧了儿子一下,回头跟陈金莲他们道:“这人就是这样,心里再喜欢,嘴上都不会说半个好字,别扭着呢。”   “没事的,没事的。巧了,我们邵哥儿也是这样,我们家都习惯了。”陈金莲忙说他们都不在意这个,“都说打是亲,骂是爱,我们还盼着邵哥儿他干爹好好管教邵哥儿呢。”   说实话,他们又不是没见到郑先生是怎么教训顾邵的,若真在意的话,也就不会让顾邵继续跟着郑先生了。就是因为他们知道郑先生是真对顾邵好,所以,郑先生什么态度,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   顾邵听了这话,心里却莫名地一紧。   他望着郑先生,生怕他会因为这句话有什么危险的想法。不过还好,他并没有从郑先生脸上看出什么。   隔了一会儿,郑远安看了顾邵一眼,意欲不明。   只是顾邵早已经被胡老夫人给拉到人群中间了。   胡老夫人今儿铁了心想让众人都知道她们家远安有了儿子了。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夸了一顿还不够,如今还要再夸上一顿。   顾邵是什么人,臭屁得很,向来只喜欢听好话,只喜欢别人夸他,可这会儿遇上了胡老夫人,也着实招架不住了。   这夸得,也太不合实际了吧。   “我们家邵哥儿啊,天生就是个会读书的,从秀才一路考到状元,中间都没怎么费过神,简简单单就过了乡试,过了会试,又过了殿试,如今还被圣上赏识,简直就是天生的文曲星!”   “他不仅聪明,还有孝心呢,为了将自家父母接到京城里头来奉养,不知道废了多少心思,动了多少头脑。可怜见的,老婆子我在边上瞧着都觉得心疼呢。”   “幸好如今他成了我们家的孙辈儿了,往后啊,老婆子是断然不会再让他受这份罪的,舍不得,谁能舍得这么好的孩子受罪呢。”   这一句句夸奖下来,弄得顾邵都不大好意思了,可旁边的气氛却被说得热烈了起来,当下还有人一句接着一句地附和:“还是你们家有福气,孩子一个比一个出众,本以为嘉裕和嘉树就已经是顶优秀的了,没想到如今还来了一位状元郎。”   “就是,这状元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出的,真是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众人顺着胡老夫人的话往下夸。   围在胡老夫人身边的都是些夫人,年纪最小的,也都三十好几了,这夸人的功夫,丝毫不输胡老夫人,且那些年纪大的,除了嘴里夸夸之外,甚至还对着顾邵动起了手脚。   一开始顾邵还躲了两下,后来围着他的人越来越多,上手的频率越来越高,叫顾邵防不胜防。   说实话,他都惊呆了!   这些人怎么说也是官家夫人,平日里也尊贵得很,怎么会有这个癖好呢,顾邵吓得脸都有些绿。   “系统,她们怎么都这么不矜持呢?”顾邵一脸惊恐。   系统一副波澜不惊的架势:“忍忍呗,她们也是客气。再说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计较这些干什么,矫情。”   “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你试试!”顾邵瞪着眼睛。   系统笑了笑:“哦,确实如此,反正被摸得也不是我。”   这头热闹得很,边上坐着的李氏和陈秀娘几个看着也高兴。   李氏甚至笑道:“我瞧着咱们姑爷也真是受欢迎。”   “那可不?”陈金莲闻言,挺了挺腰背,“我们邵哥儿自小就招人喜欢,当初在金坛县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凑上来稀罕邵哥儿呢。”   对此,陈金莲十分得引以为傲。她儿子这么受欢迎,那都是因为她生得好!   “瞧瞧我们邵哥儿,真是到哪儿都受欢迎,多气派,多高兴!”被众人围在中间,肯定开心地不得了。   李氏略有些好奇:“那在金坛县的时候,姑爷是个什么反应?”   陈秀娘也看了过来。   陈金莲一顿——对了,邵哥儿是个什么反应来着?她怎么记得,邵哥儿提起村里的那些妇人,仿佛都避之不及,三句话就岔开了不想多说。   陈金莲从来不觉得这些妇人有什么不妥的,毕竟儿子受欢迎是好事儿啊。可她现在好像才反应过来,儿子似乎,不太喜欢这些人啊……   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件事之后,再看那边的情况,陈金莲忽然发现自己貌似又想错了。   邵哥儿他,或许压根就不开心啊。   那头的众人还未停下,嘴上手上都没有停下。之前听着胡老夫人说的话,也让他们知道了胡老夫人的意思了。本来他们倒也未必将顾邵这个义子当做一回事,可如今听到了这些,却不能不当做一回事了。   胡老夫人,是存心捧着这位顾状元。可叫他们想不通的是,这就一个义子,也不是亲的,甚至连亲戚都不是,至于这么捧着人家么?便是这位顾状元是个知恩图报的,可这尚书府,似乎也不需要助力了吧。   他们想得这般功利,却不知胡老夫人压根就没有那么多的功利心思。她对顾邵好,那都是因为小儿子。她儿子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后了,侄子是有的,可侄子再好,却也比不上儿子贴心,且远安这性子,便是他侄子也不一定受得住,实在太愁人了。   直到顾邵来了之后,才让胡老夫人动了这个心思。没有别的原因,她就是看顾邵顺眼,觉得顾邵跟她儿子更投缘。说不定有了顾邵这个干儿子之后,远安哪一日就自己想通了也不一定呢?这也没有人能说得准啊。   等到顾邵好不容易逃脱成功之后,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挤出来了以后顾邵就老老实实待在两位先生身边了。   他甚至觉得,只有这儿才是安全的。郑远安不苟言笑地坐在那儿,隔离了周围一片人。   郑远安可不知道顾邵还有这样的鬼心思。   他一直留秦先生在这儿,留了这么些日子,他还想再多留几日:“如今顾邵他们家已经不打算回去了,不如你再多留些日子,等他成了亲再回去。”   郑远安知道秦先生本来也不想走,说完又接着道,“先前你不是还说嫂子舍不得小妹么。你若是这会儿拿不定主意,便赶紧给嫂子写封信过去。她若是知道往后看不见小妹,心里肯定着急,说不定还想要上京过来看看小妹呢。”   这样也正好,顺带还能留下看看顾邵的婚礼。   顾邵也想要先生留下来,听到这话立马附和了一句:“正好也大伯一家也要来京城,师娘若是过来的话,可以一道啊。”   秦先生白了他一眼:“你这算盘打得倒是挺好啊。”   顾邵干笑了两声:“这不是舍不得您回去么。”   好容易才见了面,若真就这么走了,那往后想见面可是难上加难了。   “先生,赶紧写信给师娘吧,写吧写吧。”顾邵巴巴地看着。   秦先生故作嫌弃地推了推他,不过心里到底决定好了,只是嘴上还是道:“行了,我回去再好好想想要不要写。”   “那——”   “再多嘴就不写了。”秦先生打断了顾邵的废话。   顾邵怨念地看了先生一眼,不过到底没有再废话了。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郑远安借口让顾邵去拿东西将人给打发走了。等顾邵离开之后,郑远安才胸有成竹地问道:“这回可想好了吧?”   虽然方才秦先生没答应,可郑远安多了解他啊,一个眼神便知道他的心思了。劝了这么久,总算是能留下来了,真不容易。不过——郑远安想着,这些日子还真是吉利得很,什么事情都顺心得很。   秦先生见他如何得意,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呢,如今认亲之后,是不是也心满意足了?”   郑远安饮了一口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头一次做人家的干爹,是个什么感受?”   “感受啊,”倒还真有一个,郑远安看着顾邵奔过来的样子,微微一笑,“以后教训他的时候,理由仿佛更足了。”   以前当先生,却也不是正正经经的先生,每回教训起来,总得多留一手。如今认了亲,往后怎么摔打,却都名正言顺了起来。   郑远安越想,越觉得心情愉悦。   正往这儿跑得顾邵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冷颤。   “系统,我好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系统对此心知肚明,却不大想挑明:“错觉吧。”   顾邵心安了:“那应该是的。”   毕竟今儿可是个好日子呢,怎么会有危险。   尚书府这边其乐融融,太极殿这边,本来处理完了政事正打算休息一下的皇上,因为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不得不提着精神出来听他们的废话。   工部尚书并钱侍郎王大人几个,一块儿来面圣。   皇上耐着性子听了他们说了半天,都是治河的事,说得又深,他听了半天依旧是云里雾里的,弄不太明白。所以说皇上也是不容易做,人的精力只有这些哪儿能处处兼顾呢,尤其是工部的事情,有许多皇上压根连听都没听过。   偏他是皇上,所以六部的事情总会拿到他这儿来商讨。   皇上听了许久,别的事儿不太了解,不过有件事他是明白的。那便是晋安先生此番前去考察,最后确定了以束水冲沙这法子可行。   悟到这一点过后,皇上立马说道:“那就让晋安先生待人去治好了,早点治好黄河,也免得往后再生祸患。”   钱侍郎看了自家尚书大人一眼。   丁尚书待皇上说完,才道:“只是晋安先生那儿缺了一个人,所以此番臣等前来,是想要找圣上您借这个人的。”   皇上纳闷道:“借谁啊?”   “便是翰林院的顾修撰。” 第130章 买糖暴露   借顾邵?   皇上头一个念头便是不同意。状元郎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如何能少得了?他当皇帝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若是状元郎再走了,那岂不是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皇上下意识反驳道:“这怎么行?状元郎在翰林院里头做得好好的,做什么要外放他出去?这三年还未满呢,名不正言不顺的,叫旁人怎么看他?”   “圣上您一道圣旨下去,一切都能名正言顺起来。”   话是这样说,可问题是皇上压根不想要下这道圣旨。   “这事,再说吧。”皇上仍旧推三阻四。   “圣上,治水一事拖不得啊。”   “不是还有晋安先生么,有他在呢,放心,准出不来什么大事。既然这法子可行,便让晋安先生放手去做好了。”皇上信任晋安先生,觉得他无所不能,甚至比状元郎还要厉害。既然晋安先生说了可以这样,那便没得错处了,“他想要怎么办,你们工部的人配合着就是了,若是缺了银子,只管从户部那边拿。”   皇上琢磨着这阵子秋税收上来了,户部肯定充盈着呢,这时候不支银子还等到什么时候?   工部尚书几个还想再说什么,结果皇上懂装不懂,直接将人给糊弄出去了。   丁尚书几个人走之后,皇上看着松了一口气,实则心里也存了事儿。   付公公伺候皇上多年,最会揣摩皇上的意思。所以这头皇上只稍微皱了一下眉头,付公公便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他从边上的小太监那儿接过温茶,转手递给皇上,道:“圣上多半是因为顾大人的事为难吧?”   “可不是么。”   皇上又不是真的没有成算,工部的人既然都已经来说了,那便表明状元郎确实有去的必要啊。   可他好不容易遇上了这么有趣的人,若状元郎一走,他身边岂不是又只剩下萧丞相王翰林之辈?既无趣,偏又是股肱之臣,连一句嫌弃话都说不得。还有那治水之事,真治好了,那定然会名垂千古;可若治不好,便无端招来非议,皇上也不确定顾邵愿不愿意去。   “圣上您在这儿想这么多,还不如将顾大人召进宫,仔细问两句。”   皇上也正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主要是他摸不清顾邵的想法:“你说状元郎会嫌弃这差事吗?”   “奴才觉得,若真与百姓有功,依顾大人的品性应当是不会拒绝的。”   “唉——”皇上叹息一声,“确实,状元郎总是这般忧国忧民。”   朝中能有这样觉悟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不过他看重顾邵,也恰恰是看中了他这边,与众不同,别说跟往年的状元了,就是整个朝堂上的人加在一块儿,都没有顾邵一个人来得正直又有趣。   皇上斟酌了一下,而后道:“行吧,你去找人将状元郎接进宫来吧,朕亲自问问他。”   皇上终于下定了主意,他是一个开明的明君,得尊重一下状元郎的想法。   付公公面露难色。   “这又是怎么了?”皇上不解。   “圣上,今儿叫顾大人进宫,只怕不合适。”付公公解释道,“圣上您不知道,今儿顾大人身上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会儿怕是走不开。”   “大事?翰林院不是散值了么。”   “是,翰林院是散值了,可这事情也跟翰林院无关。郑尚书家有个胞弟,圣上您知道吧。这位郑家二老爷,从前还是京城里头有名的名士呢。”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皇上点了点头,“后来是不是去做了学官了?”   “是,正是这位。”这位也是个不慕名利的,妻子过世之后,科举也不考了,官儿也不做了,最后离了京城去金坛县里头做了学官,且一做就是这么多年,听说也教出了不少人才,“这位二老爷是顾大人的先生,跟顾大人关系很是亲近。因郑二老爷膝下无子,虽说有了两个侄子,可关系也不是很亲近。也是巧了,郑二老爷对别人平平常常,唯独对顾大人视若己出。所以前些日子顾大人的爹娘来了京城后,郑家老夫人便打了主意,想要让两家认个干亲。今儿便是认干亲的日子,奴才听说,为了这事儿,尚书府可是将能请的亲戚全都请了一遍。这眼下,顾大人应当还在尚书府里头,抽不开身呢。圣上您看,是不是明儿请顾大人进宫比较好?”   “本该如此。”皇上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去找顾邵,“那就明日再叫他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这一日,对顾邵和郑远安都是个特殊的日子。顾邵多了一个爹,郑远安多了一个干儿子。   已经认清现实之后,便也没有什么尴尬不尴尬得了,只除了每次叫干爹的时候,还是不大适应。好在这两人都有点心大,不适应就不适应呗,时间还长着呢,早晚都是能适应的。   再说昨日虽然有些许小尴尬,但是总得来说也是喜事一桩,荣升为尚书府干亲的顾邵,这日也是起了个大早。   在家里用过早饭后,顾邵拐了一个远路,去了秀娘的铺子里。   系统这个抠门精,上回奖励他糖,就真的奖励了两袋子。本来顾邵以为它忽然间大方起来,哪知道抠门已经成了系统的本性了,深入骨髓,改不了。那两袋糖之后,顾邵再想找它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这会儿他一边走,还一边咕哝着:“若真是稀罕的东西也就罢了,可如今那东西秀娘已经做出来了,是麻烦了点儿,可也不足为奇,你这会儿竟然还这么小气。”   系统对他的碎碎念毫不在意。   所谓奖励,需得给得恰到好处,若是一味任顾邵索取,那这奖励二字自然也就失去了意思,若是叫他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那可就不好了。   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奖励二字本就系统刺激顾邵的字眼儿,用得多了,下回肯定不管用了。它还想靠着这个再吊顾邵几次呢。   如今依旧单纯的顾邵,并没有意识到系统的险恶用心。   他正一心一意地往铺子里赶。系统不给,他就去铺子里买,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又不是吃不上。   陈秀娘的铺子每日开得都早。即便是如今这时辰,铺子也早就开了。   母女两人都在里头,顾邵过来的时候,便远远地看到里面有个人在买东西。   那人手脚十分利索,选好了糖之后便立即给钱,半点没含糊。只是这样子,却也不像是有多急着赶路,而是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被别人认出来一般。   等买了东西出来,那人还特意往旁边多看了几眼,四处张望,   顾邵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闪到一边躲了一下。   少顷,那人确定了没人,终于安心地开始往前走了。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顾邵便发现不对劲了,这人的背影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当真是越看越眼熟。   顾邵往前快步走了几步,他年轻,不比前面这个走路慢吞吞。所以,还没走多久,顾邵便追上了他。   远看的时候,顾邵还只觉得这人眼熟。可如今一靠近,不仅眼熟,他还直接认出了这人是哪个。   顾邵笑了一声,伸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   前面那人背影一僵。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真的是您呐。”顾邵慢悠悠地转到那人面前,看着他的黑脸,却只觉得愉悦,带着调侃和看好戏的心思叫了他一声,“来得挺早啊,鲁大人。”   鲁齐林拳头,缓缓地抬起头,而后便看到了一张生平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张脸。   鲁齐林恨不得直接将袋子呼到他那张讨人厌的脸上。   来得,竟然好死不死的是他!   ……   一刻钟过后,顾邵与鲁齐林并排去了官署。   大概是今天的运气确实不行,继遇到顾邵这个倒霉灾星之后,鲁齐林又在快到翰林院的时候,遇上了他妹夫。   上回不欢而散之后,鲁齐林便没有再跟他妹夫碰上。   谁知道今儿会这么巧呢。   两人都穿着官府,一老一少,老的那个耷拉着眉眼,郁气沉沉;小的那个光风霁月,志得意满,神情里还透着一股雀跃的劲儿。   李侍郎从两人脸上,一路移到手上。   ——呵,竟然连拎的东西都一样。   李侍郎也不是没听说过翰林院这边的新鲜事。听闻顾邵那未婚妻开了一个铺子,惹得翰林院那边的人一窝蜂地涌上去,被这些人带着,六部之中也有许多人凑热闹过去光顾了。吏部自然也有凑热闹的。因为这事与顾邵有关,李侍郎不免多看几眼,所以对那装糖的纸袋子记得甚为清楚。   那纸袋子,可不就跟鲁齐林手上拿得一模一样么。   “姐夫你这是……刚上遇上了?”李侍郎问得意欲不明。   鲁齐林将袋子放到背后,含糊着应了一声。   他这两日吃糖吃上了瘾,一天不吃就觉得嘴里没味。偏偏昨儿买得那些已经被他吃完了。鲁齐林本想着今日再叫吉祥再出去买一些,可早上出门之后,忽然间又犯了糖瘾,觉得不吃不行了。   他也担心被人认出来,所以买糖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可即便他已经如此小心了,却还却还是被人认出来了。最要命的事,碰上的这个他生平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   鲁齐林这会儿的心情啊,别提多难受了,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只是他边上的这妹夫还在说话,这话听在鲁齐林耳朵里,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   什么叫“他跟顾邵关系挺好”,什么叫“他们两人冰释前嫌”?   这话怕不是故意膈应他的吧?   鲁齐林本来就心情烦闷,如今听了这些,更没有心思再应付李侍郎,直接道:“不过是在路上遇到了,又不算什么大事,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干嘛?”   李侍郎被怼了一句,脸色也渐渐变差了起来。   “行了,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说着,鲁齐林既没有搭理他妹夫,也没有搭理顾邵,拎着糖直接往前走了。   跟避讳什么豺狼虎豹一个样。   顾邵抱着胳膊,待鲁齐林走了之后,又转而看向边上有些气急败坏的李侍郎——这位,跟他可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不管是笑脸相迎,还是怒目以待,都改变不了他们俩之前的宿怨。   方才那些话之后,顾邵越发明白之前鲁齐林百般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不得有这个李侍郎在中间挑拨。   顾邵歪头打量别人的时候,李侍郎也在打量他。   “真没想到,顾大人的人缘竟然如此之好。”   他的亲姐夫,都被这般拉拢了过去,李侍郎心头不忿。   顾邵也不说话,又细看了他一眼。   李侍郎往后退了一步,带着些许警惕:“你在看什么?”   “看一奇物。”   李侍郎只觉得他这狗嘴里头肯定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这人笑呵呵地说道:“这一奇物也真是稀奇,远看是一头驴,近看是一头老秃驴,再一细看,哟,这不是吏部尚书李大人么?”   “你——!”李侍郎差点没有被这话气背过去,他指着顾邵,“好个伶牙俐齿的状元郎,你且等着,别叫自己有一日再栽到我手里!”   顾邵掸了掸衣裳,不以为然:“同样的话,也回敬李侍郎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别回头等祸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李侍郎冷笑。   他也不想在这儿跟顾邵争什么口脚,便是争赢了也没有用。与其费这个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别的法子,直接将这人一脚踩死。   甩袖离开之后,李侍郎对顾邵的恨意又添一层。   顾邵也知道这点,可他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仇深着呢,也不在意多那么一点两点的。   匆匆赶去翰林院之后,顾邵便看到鲁齐林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了。他因为好奇多看了一眼两眼,便立刻召来对方的怒瞪。   得嘞,他不看还不成么?   顾邵坐下来准备继续翻书看,可没过多久,他却又被召进了宫里。   皇上昨日就在琢磨顾邵的意愿了,这回顾邵过来,皇上也没有含糊,直接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他。   皇上也好奇顾邵的反应,说过之后立马道:“这事朕之前替你回绝了,本不想你外放出去,做得还是督水的差事。可朕拒绝之后,回头一想却又觉得不妥,所以特意叫你过来问问你的想法。你是愿意去呢,还是不愿意去呢?”   一句话,顾邵脑中立即拉响了警铃。 第131章 皇上怜惜   顾邵愿意吗?   必须不愿意啊。当初就是修个护城河,他都已经被折磨成那副鬼样子了,这回可是修黄河,辛苦程度远甚当初,而且,他过去之后,便再次落到了晋安先生手里头。   顾邵对晋安先生倒是不敢有什么不满,只是担心对方又会给自己找许多事情做。天知道,他就想在京城老老实实跟家里人待一辈子。谁愿意治水谁去呗,干嘛扯上他呀?顾邵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一面又琢磨着,真要是这般直接拒绝……会不会不大好?   这必然不好,系统再一次提醒:“宿主,请牢记自己的人设!”   “人设,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系统在紧急之中,还迅速给顾邵解释了一下什么是人设,顺带总结:“虽然宿主什么都没干,只一心想着混吃等死,但是朝廷上下对你持正面态度的,都觉得宿主是个忧国忧民之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系黎民百姓,最为正直。”   顾邵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们对自己的评价还挺好,他莫名有些心虚。   “他们对宿主的好印象,是基于宿主的人设之上的,若是哪一日他们发现宿主并不是那样的人,那自然会态度大变。”   顾邵小心问了一句:“那皇上也一样?”   “你说呢?”   顾邵不说了。   系统怕他想少了,还故意吓唬道:“若是皇上知道你内里是这么个死性子,他定然不会再对你刮目相待。你在朝中如今能有名气,让别人敬着你,可都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若有朝一日你不受宠了,那你如今得到的一切都会被反噬。别的不说,单单一个李侍郎,就能伸出指头戳死你!好好想想吧,别一天到晚就盼着混吃等死。人家混吃等死的,不是自己位高权重,就是家里有人位高权重,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底气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混吃等死?!”   “可——”   “没有可是!”系统严词拒绝,“多替你家里人想想吧,你有底气了,他们才能平安顺遂。”   顾邵神情越发地凝重起来,他已经从系统的语气听出了警告。若是不由着它的意思来,只怕最后倒霉受罪的也就只有他了。   而且如系统所说,他好像确实没有资格混吃等死。不仅没有资格,还没有退路。   皇上还在等着顾邵的回答,等了一会儿,便看到他的状元郎面色越来越不对劲。   这样子,怕是不会同意了。   就在皇上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顾邵忽然正了容色,道:“既是晋安先生要求的,那必定有他的道理。微臣科举入仕,本就是为了经世济民,如今正好能有这样的机会,微臣自然不会推辞。”   “你真的想去?”   顾邵忍住心痛,坚强道:“圣上不必劝我,这治水一事,事关无数黎民百姓之生计,耽误不得。如今朝廷需要臣,臣自当到殚精竭,哪里能为了一点安逸就一辈子留在翰林院里头?真要是这样,莫说是别人了,就是臣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就算他想留,指望着他封侯拜相的两位先生和系统也不会答应的。   系统:“宿主知道就好。”   顾邵忽然间连笑也不想笑了。   只是他这话落,皇上的眉头却瞬间松开。他就知道,他没看错状元郎的为人。可是知道之后,他也越发不想让顾邵离开了。这样一个出众又优秀的状元郎,他不舍得让他出去受苦。   这一出去,可就是几年的功夫。若是几年过去之后,黄河的水患就没有治好,那状元郎岂不是一直要留在那里?   只要想起这个,皇上就觉得糟心,“你可要清楚,那治水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儿。在外头不比京城,你又是初出茅庐,猛然间接触这些,必定处处棘手。”   “微臣不怕。”   皇上叹了一口气:“你啊,总是这般心胸宽广,深系百姓。”   倒叫他这做皇帝的无地自容了。   顾邵配之以悲天悯人的表情。   系统这小垃圾说得对,他忧国忧民的人设不能崩,顾邵怅然地想着。他倒是想要安稳过日子,无奈仇人在前,逼的他不得不一往无前,唉——   付公公也在边上道:“圣上您也别叹气,顾大人方才不是说了么,他自己也是愿意的。”   如今不愿意的就只有皇上一个人呢。   皇上睨了付公公一眼,又转而好奇地问顾邵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思索了那么久?”   顾邵当然不敢说了自己是在跟系统的纠结,只道:“说来也不怕皇上笑话。微臣与未婚妻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今年的十一月份。倘若这时候接了调任的话,那这婚礼或许要往后推了。方才微臣便在想,这婚事究竟要推到什么时候,才是最适宜的。”   原来是这事儿啊。皇上琢磨了一下,也理解顾邵的顾虑。   “你放心,让你去治水已经是委屈你了,朕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委屈,连婚事都被推迟了。”   顾邵眼睛一眨,这意思是他还可以留在京城,一直留到婚事结束?   他忽然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就该将日子定在腊月,说不定他还能往后再拖上一拖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系统评价道。   顾邵并不想跟系统争什么。   能多留在京城自然是多留几天的。谁知道圣上要将他调到什么地方呢,万一是个艰苦的地儿,他岂不是又得受苦?好不容易来了京城作官儿,这还没有过几天的安生日子呢,便又要出去受罪了。一受罪,就是干几年。那他这些日子想着法子将家里人留在京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太极殿里出来之后,顾邵还在想着这事儿。   他这忧心忡忡得样子,倒是叫翰林院的人都有些看不懂。往日顾邵从宫里出来,不说高高兴兴,起码也是心平气和的吧。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这样愁眉苦脸的。   莫不是被圣上批评了吧?   “顾兄,你这情况不大对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过了会儿,韩子朗第一个凑了过来。   顾邵唉声叹气:“一言难尽。兴许要不了多久,我便要离京了。”   “离京?去哪儿啊?”这三年任期还没有满呢,难不成顾兄要下放?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这……”这也不应该啊,按照圣上对他顾兄的看重,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将顾兄外放到别的地方。韩子朗问得小心,“是你自己想要出去的,还是圣上让你出去的?”   顾邵越发悲伤:“是……我自己想要出去的。”   韩子朗急了:“你怎么这么傻啊,多少人争破了脑袋就想着来京城这儿做官,你怎么就偏偏想要出去呢?外头有什么好,让你心心念念地要出去?”   顾邵也想知道,外头究竟有什么好,能让系统这么迫切地想要他被外放出去。   顾邵的沉默让韩子朗越发恨铁不成钢了起来:“你啊,真是年轻气盛,迟早有你后悔的时候!”   顾邵心里泛苦,可嘴上却倔强道:“为朝廷办事,利国利民,又怎么可能会后悔?”   韩子朗闻言,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剩下的话,倒也教训不出来了。   行吧,反正顾兄心里有数就行。   韩子朗不说话了,顾邵反而不习惯起来:“你怎么不吱声了?”   他情愿韩子朗再多骂他一会儿,好让他心里有个安慰。   韩子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都已经决定好了,我再说什么也没用啊。”   顾邵欲哭无泪。   他多想有个人能骂骂他啊!多骂两句,他心里没准还会好受一点。   顾邵心里苦,这一日看着都是闷闷不乐的,瞧着也没有平日里精神。他这般模样,叫人实在不能不多想。   觉得顾邵在宫里受了冷落的人还有不少,比如鲁齐林。   他今儿在顾邵跟前丢了面子,自然就想在顾邵身上再找回来。鲁齐林从抽屉里摸出一颗糖来,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这回顾邵能有多倒霉。   最好是倒了个大霉,彻底被皇上厌弃才好呢。顾邵这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是好的,只他未婚妻这糖做的,还勉强能入口。   鲁齐林吃了一颗又一颗,早上因顾邵和他妹夫惹出来的糟糕心情,如今也平复了不少。   不过,顾邵倒霉的事儿他们也就只敢想想而已,谁也不好再问什么。   这边翰林院的人在琢磨着顾邵是不是真倒了霉,却不知那边顾邵走后,付公公还在跟皇上夸起了人。   付公公知道圣上喜欢听跟顾大人有关的话,所以说话总是若有若无地围绕着顾邵。也就提到顾邵的时候,皇上才会有兴致多说两句。   譬如眼下,皇上便感叹道:“朝中那些做着高官,领着高俸的人,当真没有几个能有状元郎这般觉悟的。”   状元郎多好啊,哪儿需要他就去哪儿,不嫌苦不嫌累得,懂事得让人心疼。   “圣上若是觉得亏待了顾大人,回头多赏点东西不就成了?”   “俗气!”皇上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老是想着赏东西有什么意思,朕能赏的也不过就那么几样罢了,赏赐得多了他们又该要叫唤了。”   他们是谁,皇上也没有明说。总之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每回都跟他对着干,让皇上对赏赐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兴致了:“这回朕定要换个别的。”   换个什么好呢,皇上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就赏个高官你说怎么样?”   付公公嘴角一抽,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那依圣上您的意思,这高官是有多高?”   皇上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少说也该有五品吧。”   付公公笑了,他怎么觉得圣上又是在做梦呢。   算了,他一个做内侍的,这会子还是不要多话得好。这些事情,还是让吏部的几位大人来说吧。   这日傍晚,顾邵回去之后便跟家里人透露了自己可能会被外放出去的事儿。   虽然还没有下来,可瞧着圣上的态度,这事多半已经是定下来了。   这样的大事,顾邵自然也不会瞒着家里人。   等他一说完,陈金莲这边就急了:“怎么这么突然,你这亲事还没有结呢!”   “不急,圣上说了,即便被外放了,也多半会等到婚礼之后再下调令的。”   陈金莲眨了眨眼睛:“哦,原来是这样啊。”   顾大河也添了一嘴:“还是圣上疼惜咱们。”   “再疼惜,也还是要出去的。”陈金莲想想,也觉得这次不是什么好差事。别的地方哪有京城好呀,“你好不容易将咱们一家人都接来了京城,如今这又叫什么事?你都被外放了,那咱们一家人聊得京城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道回老家算了,还省点钱。”   顾邵原先也在想这件事情,如今听他娘提起来,便道:“如今好不容易在京城里头安顿了下来,便更不该回去了。秀娘的铺子如今开得不错,往后就听婶子的,让爹娘在制糖送过去买,也不愁生计。到时候再将礼哥儿送去学堂里,还得给小妹请个女先生,开销是不小,但也不是负担不起。”   顾邵几句话将事情都定下来了。,陈金莲便是再怎么不甘心听李氏的,如今也只能听了。   算了,儿子重要,儿子说得总没错。   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之后,陈金莲的心才定了一点儿,甚至还有精神琢磨别的事:“也不知道圣上会让你做什么样的官,该不会是做县令吧?”   陈金莲面露期待,觉得若是这样,那必然风光无限。   顾邵笑道:“我如今的官阶比寻常县令还高一点呢?”   夫妻俩大感惊讶,在他们心里,县令就已经是地方上顶顶厉害的人了。原来邵哥儿如今比县令都要厉害了吗?   想到这里,他们忽然更加期待圣上会赏个什么样的官儿了。   他们也不懂那么多,总之,最好是能比县令还要大上许多的!   实则,这授官一事,不仅顾家夫妻俩个关心,连朝中上下也都紧紧地在盯着。   这风口上,圣上突然提了那么一句话,瞬间叫吏部的人不服气了。 第132章 狭路相逢   不怪吏部的人会炸,实在是圣上提的要求有点太过分了。   虽然他们知道身上看重这顾大人,但人家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之辈,入翰林院连一年的任期都没有满,功绩稍微能有几个,资历却一点都没有,如今也只是外放,凭什么要让他升至五品外放?   连着跳也不带跳这么高的吧?没错,顾邵在翰林院的时候,的确做成了两件事,晋安先生也认定了他有治水的本事不假,可是除此以外,他顾邵也没有别的大本事了。再说了,那治水的本事,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出来呢,没准他也只会纸上谈兵。倘若这样都能从正六品直接升至正五品外放,那对于其他人,又有什么公平可言呢?   吏部由于李侍郎在中间挑拨,不少人对顾邵的看法并不是太好,总觉得这人就是个佞臣,最会阿谀奉承,让圣上偏袒于他。剩下的一些人,本来还不是十分确定顾邵的本性,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之后,他们便越发地确定起来:   还是李侍郎说的对,这顾邵,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今儿他们让圣上给他来了个先例,以后他还不得更加无法无天?正因为如此,吏部众人才越发团结起来。本来他们还妄图拉拢萧丞相温御史王翰林等一众老臣的,毕竟他们的话分量重,圣上也愿意听。不想,这请求才提出来,便接连被这几位婉拒了。   吏部几位大失所望。   只李侍郎早已经看清楚了,这顾邵不仅将圣上拉拢了过去,就连萧丞相几个,也对他颇有好感,“你们只怕是不知道,当初顾修撰高中解元,那镇江府的主考官便是咱们的王翰林。”见众人愁眉苦脸,李侍郎方才想到要点醒他们。   “可这有什么干系?”他们对王翰林不站在他们这一边固然不满,可也不会觉得王翰林是个徇私之人。作为朝中老臣,王翰林的秉性大伙儿都是看得分明的。   李侍郎只笑道:“本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只是这位顾修撰自来善于交际,不仅有心当无心地与王大人相识了,还让王大人对他青眼有加,亲自赠予他一支湖笔。”   众人闻言,脸色忽然都奇怪了起来——这顾修撰,真是见一个巴结一个啊。先前费尽心思巴结上了王翰林,如今又费尽心思巴结上了圣上。不得不说,这手段旁人还真学不得。   毕竟,太不要脸了!   “那萧丞相他们呢,他们该不会也跟王翰林一样吧?”   “不会?怎么不会!”李侍郎冷哼一声,“估计都被顾邵蛊惑得不清,耳聋眼花到连谁是好的,谁是坏的都分不清了。”   “耳聋眼花?本官还未料到,自己已经到了耳聋眼花的年纪了。”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屋子里正在抱怨的一群人。   吏部尚书尴尬地站在萧丞相边上,看着他的一众下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们。还好意思说人家萧丞相王翰林呢,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整日不是说道这个,就是叨叨那个的,真是闲得慌!   吏部尚书今儿本来是陪着萧丞相来官署里办事儿的,谁知道刚踏进了门里,便听到这几个人在非议王翰林。倘若只非议王翰林也就罢了,可他们说着说着,竟然说到萧丞相头上了。这不是找死吗?虽说这是在自家的地盘上,说话可以稍微随意一点没错,可也不能随意到这个份上吧,还说别人无法无天呢,真正无法无天的可不就是他们么?   吏部尚书年纪大了,本来也不想管这么多,可是这里头都是他的下属,他也不能真的一点都不管。   当下,吏部尚书便从中调和,同萧丞相解释道:“他们平时都被我给纵坏了,心直口快的,有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过脑子。”   说着,他冲李侍郎等人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丞相大人道歉。嘴上么把门的东西,迟早就祸害在你们这张什么都敢说的嘴巴上。”   李侍郎也知道萧丞相得罪不得,当下也不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了,赶紧给萧丞相赔礼道歉。   却不想,他们才弯下身子,萧丞相便往旁边侧了一下:“不敢当,我这个耳聋眼花之辈,可当不起侍郎大人这一拜。”   李侍郎身子半弯着,不上不下,弓得他难受。然而最叫他难受的,却是萧丞相不管不顾,非要给他难堪的态度。   李侍郎咬牙:“是下官的不是,方才下官心中愤懑,一时失言,还请丞相大人恕罪。下官在这里给丞相大人再赔个罪,还请丞相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下官这一遭,下官往后必定不敢了。”   萧丞相背着手站在前头,闻言脸上竟然生出一点笑意来,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什么温度:“李侍郎这是在逼我就范啊。”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吏部尚书呵斥一声,让李侍郎先到一边儿站着。   李侍郎无奈退下,一时间也抬不起头来。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   “萧丞相您别生气,他就这性子,一句话说不好都能死得人。您看我如今这一头的白发,多半是被这不省心的东西给气得。”   萧丞相这回没有再反驳了。毕竟他也不喜欢咄咄逼人,方才追着不放,也不过是给这人一点教训:“尚书大人也是个好脾气的。”   “我都这一把年纪了,脾气再不好得话,还能几日好活?都被他们练出来了,知道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从来不往深处想。再说了,想那些也没什么意思。”说完,吏部尚书又赶紧冲着李侍郎嫌弃地挥了挥手:“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站着反而碍事。”   李侍郎闻言,多看了萧丞相一眼,见他没有再说话,心知这事算是暂时揭过了,这才安了心。   揭过就好,他对萧丞相也多有了解,知道这人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便难为他。顶多,不过是对他印象差一些,只要不出手就好了,印象这些,左右萧丞相对他的印象从来也没好过。   吏部里的这一出,因为犯事儿的几个口风都紧,萧丞相也不是一个会说人是非的人,所以这事就被烂在了肚子里。   吏部的这档子事,顾邵也无从得知,但是圣上打算给他授予高官却被吏部和余下几位朝臣拦下的事情,顾邵却是知道的。   消息传到翰林院的时候,他还看到了鲁齐林幸灾乐祸的眼神。   鲁齐林正因为顾邵倒霉这件事在暗搓搓地欣喜呢,哪知道自己一下子盯着看得久了,结果竟被顾邵追住。他佯咳了一声,迅速转过头,当做没有这回事一样。   他就多看了那么一眼,被发现了就被发现了呗,反正顾邵也不敢跟他撕破脸,鲁齐林依旧安安稳稳地端坐着,心不虚,气不喘。   “嘁。”顾邵面上不动,心头却在冷笑。   看什么笑话?他年轻,起码还有高升的机会呢,这鲁齐林兴许一辈子都要老死在这翰林院里头了。都这样了,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懒得跟鲁齐林一般见识,顾邵直接进宫安抚圣上去了。   这次皇上可是被他们给气得不轻。   皇上本来也不打算将顾邵给外放出去,要不是工部的人老是在他耳朵旁边嗡嗡嗡的,他也不会遂了他们的意思。本来让顾邵离京就已经是委屈他了,委屈之后补偿一二又有什么不对的?   这些人啊,一个个的没什么本事,坏事儿的时候却总是少不了他们,简直太让人烦躁了!   眼下顾邵来了太极殿,皇上看到他之后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之前一直想要补偿顾邵的,结果补偿来补偿去,就弄了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结果出来。还不如当初听了付公公的话,直接多给一点赏赐算了。   “唉——”皇上长叹一声,“状元郎你是不知道,朕这几日可被那些坏心肝的人给气倒了。”   顾邵故作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皇上琢磨了好久,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跟顾邵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   不过是皇上想要给顾邵授一个正五品的官位,结果吏部的人狗胆包天,领着好些人来太极殿内请愿,想要让皇上收回成命。皇上自然不愿意啊,所以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了起来。吏部的人不仅自己折腾,还想要联合朝中的老臣一块儿折腾,幸好他那些股肱之臣都不是眼瞎的,知道状元郎的好,没有跟吏部那些人站在一块儿。   否则,皇上指不定还得怎么闹心呢。   “吏部那些人,平日里就喜欢蹦跶,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的,事事都要掺和一脚,正经本事没有,讨人嫌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可不是么,顾邵对这些人也是深恶痛绝。尤其是那李侍郎,不用想顾邵也知道李侍郎在里头必定也出了大力气的。   只怕就是他最先鼓动,后来才有这么多人联合反对。要不是他们,他这会儿都已经升官了。升官了每月便能多领一些官俸,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每个月能多领一点钱就够了。   可心里再怎么唾骂李侍郎等人,当着皇上的面儿,顾邵却还是十分地善解人意:“圣上何苦为这些事心烦,几位大人既然反对,自然有他们的理由。再说了,臣此番离京是为朝廷做事,为圣上分忧,官品高低,于臣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你啊……”皇上听着只觉得窝心极了,顾邵越是什么都不想要,他就越是想要给,“不行,朕怎么着也不能让你这么吃亏!”   顾邵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没说。   皇上到:“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这儿也没有什么外人。”   顾邵一脸感动:“圣上对臣的体贴,臣实在是无以为报。只是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几年过后,臣真的有幸与晋安先生治好了黄河,届时圣上再赏也不迟。”   顾邵不过随口说说几句废话,可皇上却当真了,觉得状元郎这是替他着想,不忍他为难呢。   君臣两个对视一眼,相互感动。不多时,皇上忽然灵机一动,道:“朕上回尝了一下你送来的糖。”   忽如其来的一句话,叫顾邵有些莫名。   皇上继续道:“味道很是不错,朕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从来没有尝过这么一口。这样的好东西,宫里如何能没有?”   付公公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接道:“奴才也正想着这个呢,宫中的娘娘多喜甜,这种不常见的糖,她们必定也喜欢。不如让内监局的人往后多采买一些入宫,也让宫中各位娘娘公主都尝尝新,圣上觉得如何?”   皇上觉得甚好。付公公不愧是付公公,只提了一句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说皇上对此十分满意的话,顾邵对此便是狂喜了。他赶紧回过神谢恩,这样的恩典,比任何一个赏赐来得都要好。   有了宫中的采买定额,往后不管怎么样,他们家做出来的糖都不愁卖不出去了。顾邵心里甚至已经打算好了,今儿回去之后,便让爹娘赶紧去找秀娘学学,将这制糖的方法赶紧学会了。   做出来那就是钱啊,谁不喜欢钱?   皇上见顾邵高兴,他自己也挺高兴的,总觉得自己终于为状元郎做成了一件事了。至于官品这一件,皇上虽然不能拿吏部那些人怎么样,但当下也与顾邵保证道:“虽不会升得太高,但你放心,朕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刚刚被一桩大生意砸到头上的顾邵,如今还晕乎乎的,自然是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没有任何意见。   从太极殿里下去之后,顾邵的灵台都清明了几分,走在路上清清爽爽,一扫之前的郁气。他感觉,眼下的天都变得不一样了,更高远,更明朗,也更让人中意!心情好了,果然看什么都顺眼。   直到——顾邵在出宫之后,看到了迎面赶过来的李侍郎。   顾邵改变了方才的想法,心情好也不是看什么都顺眼的,譬如看狗东西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地辣眼睛。   狭路相逢,两人谁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顾邵本不想跟这人计较什么,毕竟他现在心情还不差,这路就这么宽,顾邵见他过来,翻了个白眼之后便往左边走,结果李侍郎刚好也转向了右边。   顾邵瞪了他一眼,脚步一撤,正要往右边走,却见李侍郎也跟他一块儿转向了左边。   再次对上,李侍郎瞬间火了:“你拦我作甚?” 第133章 顾邵训弟   “这路是你家铺的?”   李侍郎闻言,扫了顾邵一眼:“废话,自然不是本官家里做的。”   他语气冲,顾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不是你家做的,我想走那边就走那边,碍着你什么事了?”   顾邵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丝毫没有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我还没有说你故意拦我呢,你倒是先一步恶语伤人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怪不得金坛县的李家能顶着伪善的名声伤人性命呢,原来最不要脸的那个就在背后给他们撑腰,还真是了不起啊。”   “你,血口喷人!”   “是与不是,用不着争什么,毕竟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顾邵扫了一眼李侍郎的装束,知他是要去办事儿的,便笑道,“这几日吏部闹出来的事,是李大人牵的头吧?”   李侍郎阴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顾邵也知道是他,原先还生气呢,现在却也觉得跟这人计较没意思:“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算了,我且等着。”   说完,顾邵再也不多留,直接闪身走远了。   他可不想留下来再跟人争什么,吵架这件事么,见好就收,吵赢就撤,千万不能恋战,否则,憋屈的就只能是自己。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被留下来的李侍郎,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倘若不是因为他还在外头,只怕这会儿都得摔东西骂人了。   在顾邵这小子手里栽了一次又一次,李侍郎如何能忍?可不能忍也要忍啊,圣上如今明显是偏着顾邵这祸害,忠言再多都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儿地捧着顾邵。   真是叫人生气。   气了李侍郎一回之后,顾邵的心情还是没能恢复如初。片刻后,他又碰到了大皇子,这位大皇子与顾邵也有过几面之缘,眼下他应当也是急着去做事,并没有停下来跟顾邵寒暄,只是匆匆点了个头之后便离开了。   顾邵往后多看了一眼,心想着:这两人一前一后的,去得倒都还是同一个方向,也不知会不会遇上。   真遇上了李侍郎那样恶心人的东西,也算是大皇子倒霉了。   他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没多久便又回了翰林院。因为之前那件事,翰林院这边也都知道顾邵这次升官无望了,所以待顾邵回来,反而有好些人过来安慰。   顾邵听着他们的话,一边做出悲伤的姿态应付,一边还有空跟系统闲聊,洋洋得意地吹嘘:“系统啊,你看我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系统冷冰冰地提醒他:“那你再看看鲁齐林。”   顾邵心头一哽:“你提他干什么?”   “只是为了让你正视现实。待见你的人确实有,但不待见你的人也有许多。希望宿主正确地认识自己,不要盲目自信。”   顾邵差点被它气个半死,他果然不能从系统这个小垃圾嘴里挖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还是皇上好,不仅处处护着他,还给他们家拉了这么大一桩生意。虽然这次被外放了,还升不了官儿,但是家里也不愁没钱挣了。   这么一算,他还是赚了。   顾邵忍不住想要嘴角上扬,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上扬,便被系统无情遏制:“注意你的表情。”   顾邵赶紧拉下嘴角,顺着同僚的话,凄凄惨惨地往下说:“事已至此,便也只能认命了。不过我虽然升不了官,总也不至于再往下降啊,这样我便已经满足了。”   众人皆是一叹,觉得他们这位状元郎过得实在是太苦了:“真是难为你了。”   “都是替朝廷做事,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呢,我心甘情愿。”   跟皇宫里头做生意,他心甘情愿!   顾邵恨不得嚎两嗓子。   然而他的喜悦并没有人能分享,大家都觉得他如今心情不大好,所以一直在安慰。这还不够,等散值之后,连吴澈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消息,急着过来安抚了顾邵一通。   顾邵本来也想继续保持自己之前的状态,后来也不知道吴澈那句话戳中了他的笑穴,叫顾邵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乐得笑出声来。   吴澈满脸的关切瞬间收得干干净净,打量着顾邵,道:“你不介意?”   “介意嘛肯定是介意的,不过圣上上午召我进宫,早已经做出了补偿了。”   吴澈瞥了他一眼:“所以从你出宫到现在,都是装的?”   “那是当……呃——”顾邵忽然察觉到有一丝冷气,赶紧咽下了要出口的话,挽救道,“对他们都是装的,我总不好讲圣上补偿我的事儿大肆宣扬吧,本来就有那么多人见不得我好,若是这事再传扬了出去,必定又得惹起事端来。对你我不是没瞒着么,你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好了,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顾邵又巴巴地道:“说吧,你是不是想问圣上补偿了我什么?”   “无聊。”吴澈冷笑一声,不想搭理他,直接抬脚离开了。   他真是闲着,才会想着过来安慰他。   顾邵赶紧跟上:“你真的不想知道啊,你怎么都不问一句呢?”   “知道你好奇,我跟你说两句吧,怎么样?”   他真的很想找个人说说啊。   然而,吴澈走得比谁都快,没多久便只留下顾邵一个人在后头。   吴澈没有搭理他,可愿意搭理顾邵的还是大有人在的。回去之后,顾邵便赶紧将皇上许诺的事告诉了家里人。   陈金莲的欢喜自然不用多说,若不是眼下不在金坛县,身边也没有能够吹牛的人,她都想赶紧出去吹一吹。   了不得了!   往后便是皇上,也要吃他们家做的糖啦,他们老顾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样的好事儿都能摊上。   反而是顾大河,欢喜之后还问出了一件要紧事:“那宫里来采买,价钱是不是还得往下压一压啊?”   陈金莲迅速望过来。   “一般是不会的,这回是圣上给咱们家的赏赐,采买的东西也不算多,价钱么,自然是按着咱们平时卖的价钱来啊。”如若不然,也不会是补偿了。   听了这会话,两口子才放心了一些。   陈金莲本来对于在陈秀娘手底下学制糖还有些排斥的,如今却一点排斥都没有了,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更何况他们做好了之后还得送进宫去的,这说出去得多有面子,“既这么着,那咱们明儿就去陈家,把那制糖的法子学了之后,也能出一份力!”   陈金莲说完,还又问了一句:“这从宫里挣的钱,是不是就不用分她们家了?”   “娘……”顾邵叹息一声,“这是秀娘的铺子,至于分得那么清楚吗?人家当初给我们分了五成利,且制糖的本钱也是她们在出,现在跟她们算这么细,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   陈金莲还想再挣扎,却被顾大河拉了一下:“行了,少说两句吧。邵哥儿说得本来就没错。再有,这铺子往后是秀娘的,挣得钱也是秀娘的,秀娘是得嫁进咱们家,你算这个做什么啊。”   最关键的是,没看到邵哥儿已经不高兴了么,顾大河心想。   “成成成,我不说了还不成么?”陈金莲咕哝着,却还是没有再多嘴了。   他们三人说话的时候,顾礼和小妹也在边上看着。   小妹人小,还不到桌子高,扒在凳子上听了半晌也没听懂他们到底再说什么,但是有一样她听懂了,那就是爹娘要跟秀娘姐姐一块儿学着做糖。   小妹上去靠在她大哥身上,仰着头乖乖道:“我也要学。”   顾邵蹲下来:“学什么?”   “学制糖。”小妹捏着拳头,说得很认真,她也是想给家里做事儿的。   顾邵笑着道:“这个可是很难的,小妹你就先不要学了,等你什么时候长大了,再学也不迟。过些日子我给你请个女先生,到时候你跟着女先生一块儿好好学就成了。”   小妹也不知道跟着女先生能学什么,反正大哥这样说她便软乎乎地应了一句:“那我一定好好学。”   “马屁精!”顾礼看着这两人黏黏糊糊的样子,心里已经酸到了极点。   他不敢抱怨顾邵,便只好骂了小妹一句。   顾邵拍了拍小妹的头,站起来走到顾礼跟前。   顾礼不明所以,依旧虎了吧唧地跟他大哥对视着。   顾邵打量了他一眼之后,便在顾礼惊疑的目光中突然伸出了手,扯着他的领子直接将人拎了起来,沉着脸,走向自己的屋子。   “爹娘,救命!”顾礼比划着四肢,拼命挣扎。   陈金莲在后面叫了顾邵几声,都没能叫住人。她本来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却被顾大河再一次拦住了:   “他们兄弟两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个儿办去吧,邵哥儿还能害了他弟弟不成?”   那必定是不能的,只是陈金莲还是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她想着,若是待会儿听到哭声,一定要最先赶紧去,可不能让邵哥儿真动手,坏了他们兄弟两人的情分。   屋子里,顾邵讲门关上之后,便嫌弃地将手里还在挣扎的顾礼给扔了下来。   顾礼揉了揉脖子,挺着胸脯凶巴巴地对着他哥哥:“你干嘛把我拎进来,我要出去!”   “你出去试试。”顾邵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顾礼也就嘴上厉害两句,真叫他自己出去他却又是不敢的。这会儿鼓这腮帮子对着顾邵,叫人看着又可气又可笑。   顾邵对这小子一直没怎么管教,本来以为读书写功课能磨一磨他的性子,却不想着臭小子跟他之前的秉性简直相差无几,再怎么磨都没用,必要时刻,还是得调教一下。   顾邵罚他站着,他自己却坐了下来,带着些审问的语气:“你怎么老是喜欢跟小妹作对?”   “我乐意!”   顾邵做势扬起了手,顾礼赶紧将脑袋抱好,脖子都缩了回去。   “好好说话,还能少受一点罪,否则——”顾邵话里尽是威胁。   对付这个臭小子,顾邵不用动手都能把他吓个半死。   顾礼也不负顾邵所望,被吓了一句便老实多了,叫嚷着:“她老是缠着你,我看着就烦。”   马屁精一样,大哥去哪儿她就去哪儿,真是叫人讨厌。   顾邵反问:“小妹缠着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缠着你,我不就没办法缠了么,顾礼碎碎念着。   顾邵耳聪目明,瞬间听懂了他的咕哝声。这可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了。顾邵原本还以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才叫顾礼一次次地针对小妹,结果竟然是这样屁大一点事,“你能不能有点骨气,整日尽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哪里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   “我怎么没有了?”顾礼不服。   “男子汉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只有菜市口买菜的妇人才会斤斤计较,你是么?”   顾礼本问住了。他自诩是男子汉,这会儿被他大哥问到哑口无言,心里也是有些受伤的。   “小妹是女孩儿,你是男孩儿,你们俩能一样吗?”   “就算不一样,可是你也不能总这样,对着小妹的时候就和声细语,对着我的时候就只有功课伺候。”顾礼小声控诉着。   “那你要怪也是怪我啊,怪小妹做什么。”   “我这不是不敢怪你吗?”   “合着你就有理了不是?”顾邵都气笑了。   顾礼没有说话,但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这么想的。   “你啊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顾邵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今儿一定要给他弄明白了,“你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可是尊老爱幼的道理?”   顾礼不甘愿地点了点头。   “小妹对你来说既是幼,也是弱,更是一母同胞的妹妹。你比她大,你欺负他的时候,她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岂不是恃强凌弱?爱幼,惜弱,这是人人都应该懂的,你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难道先生还没教过你?”   顾礼不吭声了。   顾邵蹙眉:“说话!”   “教过。”顾礼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   “那你该这样欺负小妹吗?”   顾礼耷拉着脑袋:“……不,不该。”   “你若是烦她黏着我,怪我便是,实在没有理由去怪她。小妹人小,谁愿意对她好她就黏着谁,倘若有一日你也对她好,她必定也是黏着你的。”   顾礼撅着嘴:“我才不稀罕她黏着我呢。”   跟个小尾巴一样,烦死了,顾礼别扭地想着。   顾邵无奈,不过见他多少明白一点儿了,方才继续道:“我对你跟小妹,确实态度不同。对她好是因为她是我妹妹,也是因为我原先就欠了她,所以如今总在尽力的补偿。”个中缘由,顾邵不想跟顾礼多解释什么,“至于你,对你不像小妹那样,是因为你看着就让人糟心。”   顾礼气呼呼地盯着他。   “就是这副德性,熊孩子一个,又不听话,还总爱欺负人,谁愿意喜欢你?”   顾礼都快要气死了。知道哥哥不喜欢他是一回事,自己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明自己也是他的亲弟弟,怎么这待遇差距就这么大呢?   “想要让人刮目相待,就得拿出自己的本事来。整日稀里糊涂地混着日子,连功课都没办法按时完成,读书读到现在也没读出什么成绩出来,却又还想跟别人同等待遇,这是痴人说梦。”   顾礼抹了一把眼泪,考中了状元就能这样骂人吗?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大声回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等着看吧,我迟早都会超过你!不就是状元吗,你十九岁中,我还十八岁中呢,少瞧不起人了!” 第134章 兄妹相处   顾邵教训完了人,又毫不犹豫将人给赶走了。本来按着顾邵的脾气,他是想要训完人之后直接离开的,可转念一下,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房子呀,离开了之后他去哪儿?   要走也是顾礼走啊。   所以,顾邵冷眼看了顾礼一眼,一脸嫌弃:“行了,赶紧出去吧,别待在这儿打扰我做事。”   对于顾邵骂完了就扔的态度,顾礼显然再一次气到了,可他在顾邵面前就是个小受气包。再生气也只能忍着。   出去之后,他爹娘赶紧围了上来,担心地问他和他哥怎么了。顾礼本来一肚子委屈,如今看到爹娘都过来了,瞬间憋不住了,叫着道:“爹娘,大哥他骂我!”   “骂了你?”陈金莲惊讶了一声,随即放了心,“原来只是骂你了呀,那还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没动手,陈金莲便不会管那么多。   顾礼干瞪着眼,跺着脚:“大哥都骂我了,你们竟然也不管,就由着我被他骂吗?”   “那是你大哥,他管教你是应该的,不过就是骂两句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顾大河完全没把这件事当做一回事,“再说了,你这阵子也确实调皮了一下,你大哥骂得再狠也没什么。”   顾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呐,他在家里还有一点地位吗?   事实告诉顾礼,他确确实实一点地位都没有了,因为爹娘不仅没有帮他教训大哥,反而帮着他大哥重新又说了他一顿,说完之后,又强令他回去写功课了。   顾礼哭得眼睛通红,可他没有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回去老老实实的写功课。刚进来屋子,就看到趴在床上玩弹珠的小妹。   小妹看到他脸上挂着泪珠,也被惊到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指着顾礼张大了嘴巴:“二哥,你哭啦?”   “不关你的事!”顾礼狠狠地摸了一把眼泪,心想他哭都是因为谁啊?要不是这个萝卜头,大哥也不会这样对他。   小妹无端被骂,也不敢在乱说什么了,转过头继续趴在床上玩弹珠。这是柳家姐姐给她玩的,小妹在上枣村没有什么玩伴,到了京城之后,能玩到一块去的也只有柳家那个大她四岁的姐姐。好在那柳家姑娘不嫌弃小妹年纪小,也愿意经常带着她玩。否则她整天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头,就真成了可怜虫。   顾礼眼泪汪汪地在写功课,越写越委屈,越写越悲愤。他还不能不写,毕竟方才他在屋子里已经撂下话了,大哥十九岁中状元,他就得十八岁中状元。虽说现在离他十八岁还挺远的,可顾礼还是不敢懈怠。   他之前听先生说过了,中状元可不是一件容易事,需得天时地利人和,少一样都不行。顾礼觉得自己运气就不是很好,要是运气好的话,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呜呜……顾礼继续哭哭啼啼。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在大哥面前放那样的话,他太惨了!   顾礼在房间里头唉声叹气,这边顾邵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也七想八想了许多东西。   “别想了,顾礼这熊玩意儿,还有得改造呢。”   顾邵感觉系统对顾礼的敌意好像一直都很深:“你不喜欢礼哥儿?”   “就他那样子,我能喜欢他吗?”更别说上辈子这小崽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系统翻了一个白眼。   这辈子是它改造顾邵改造得及时,许多东西都是连带的,顾邵被改完了,顾家的其他人自然也随之发生了改变,虽然改变得不是很多,但是比起之前,已经算是有进步了。好比这个顾礼,读了一阵子的书,也有了些明白事理了,起码教训他他也是听得进去的。不过,系统还是再三交代顾邵:“对付这小崽子你可不能手软,你一手软,他就容易蹬鼻子上脸。”   “好了好了,知道了。”顾邵叹息一声,继续想着该怎么教导礼哥儿。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混账了,自然也不愿意看着自家小弟再混账下去。爹娘的性子是经年养成的,他没办法掰正,只能偶尔言语恐吓一二,但礼哥儿还小,还有改正的机会。这次就是一个契机,只要方法得当,未尝不能将他的性子扭回来。   这一晚,顾邵琢磨了许多。   第二日起身后,已经想明白的顾邵便将顾礼从床上给拉起来了。   顾礼本来还没睡醒。   平日里的这个时辰他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这会儿被拎了起来,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瞧着有几分呆傻,连昨儿跟他大哥置气的事都忘记了:“大哥,你干啥呢?”   “有事要交代你。”顾邵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顾礼,“这是你今儿的功课。”   顾礼小身子一抖,瞬间清醒了。不管有多困,只要一提到功课,顾礼都能迅速清醒。这些日子他大哥给他布置一天比一天多,顾礼都要崩溃了。可崩溃是一回事,他却也不敢不写。他们家从他大哥到他爹娘,对他的功课一事都是十分上心,别的事情还有的商量,可在这件事上压根没有回旋的余地。   顾礼哭丧着脸,缩着肩膀,苦哈哈地从顾邵手里接过他今儿的功课。   他已经想到上面都会有什么了,肯定罗列了许多书,让他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抄,抄完了之后还得写一个心得,傍晚之前交给他大哥。顾礼已经做好了乖乖接受的觉悟,完全没有半点挣扎。可他低头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今日的功课好像有点不对劲。   咦?这是什么。   “大哥?”顾礼眨了眨眼睛有点不相信,自己看到了。这上面,总共也只有十个字,且瞧着都挺简单的。   “这就是你今天的功课。”   “不要把这十个字抄一百遍?”顾礼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让你写,而是让你教小妹认字。今儿在我回来之前,你得教会小妹这十个字,让她会认也会写,还得知道字意。”   顾礼挠了挠头,真的这么简单吗?这事情也好办,不就是教小妹十个字吗?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教不会。要是小妹粗笨,怎么教都教不会的话,那他还可以——   顾礼嘿嘿一笑。   可他还没有高兴多久,顾邵便已经看穿了他的打算,淡淡一笑:“先说好,教得时候不许责骂,更不许打她。若是让我知道了你欺负她,那你明日的功课就翻十倍。”   顾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大哥:“十倍?!”   “怎么,嫌不够?”   顾礼哀嚎一声,把屋子里刚起床的顾大河和陈金莲都给吓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在这边叫唤。”陈金莲披着厚衣裳赶了出来。   顾礼忙跑过去,将他大哥怎么欺负他的事情告诉他爹娘。虽然他不确定爹娘是否会站在他这一边,可是状他一定是要告的。   告状之后,陈金莲看着大儿子的时候,隐隐有几分不赞同:“邵哥儿啊,这功课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顾邵看着哭鼻子的顾礼,冷淡道:“我觉得合适地不得了。”   “可……礼哥儿也有他自己的功课要做,哪能花一天的时间在小妹身上呢。小妹知道些什么,她一个姑娘家,读不读书,识不识字,压根也没有什么区别呀。这外头不识字的姑娘家多了去了,也不在意多她这么一个。”   顾邵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刺耳,他没办法跟他娘说太深的道理,只道:“别的官署我不知道,单翰林院的同僚,家里的女眷就没有一个是不认识字的。既然来了京城,就得入乡随俗,不单是小妹,我本来还想着让娘您也学一学认字呢。”   “我也得学?”陈金莲立马被吓住了。她这一大把年纪了,如何还能学认字儿?快别折腾她了,陈金莲忙说自己学不得。   顾邵道:“可是人家家里的姊妹母亲都是会的。我如今在外头也是有头有脸的状元郎,总不能平白输了人家一头。娘您不会就算了,小妹往后总归是要学的。”   “那就让你小妹学好了。”陈金莲连忙祸水东引。如果一定要有人学的话,那陈金莲肯定不会希望那人是自己啊。只要不是自己,随邵哥儿怎么折腾吧。陈金莲望着小儿子,一脸怜爱,“算了礼哥儿,你就听你大哥的话吧,反正也不是每天都教。”   说完,陈金莲还求证地望了大儿子一眼,见顾邵点了头之后,又道:“是吧,只是让你先教两日,等你哥哥请了女先生,这活自然就轮不到你了。”   顾礼巴巴地望着他们三个人,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这个家里,确实没有一个人是站在他这边的。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顾礼反抗无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安排完了这件事之后,顾邵才吃了早饭,出门去翰林院。   一路上,顾邵还在跟系统讨论这法子管用不管用。顾邵对教导小孩儿其实没什么经验,以前不论是对礼哥儿还是对小妹,都是能忽视就忽视,不会多给一点眼神,如今需要他教导,需要他从中调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么不合格。   “希望这回礼哥儿能靠谱些。”   “难讲哦。”系统并不敢抱有太高的期望。   顾邵一上午都在想着,顾礼那小子究竟有没有认真教小妹。他其实也不在意顾礼有没有讲那十个字全都教会了,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教得过程。即便他今日回去小妹没有全都认识,可若是顾礼态度是好的,那顾邵也不会罚他。   想太多的结果便是顾邵连中饭都没有好好吃,匆匆扒拉了两口之后便赶紧回家瞄了一眼。   今儿他爹娘都去陈家了,家里一把锁锁了起来。只是顾邵身上也有钥匙,轻轻开了门之后,便听到堂屋里头传来了一阵阵动静。   听声音便知道是顾礼那小子发出来的。   顾邵走进了些,现在门框后面,侧着身看着里面的动静。两个小孩儿都扒在凳子上,顾礼手里拿着戒尺,一副先生的模样,臭屁得很。他指着纸上的字:“这是武,二堂哥的名字里就有一个武字。”   顾小妹“哦”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点头有什么用,还不赶紧跟着念一遍!”   顾礼凶巴巴地一句话,小妹赶紧照着念了十来遍:“武,顾大武的武……”   顾礼听烦了,又让她好好地看着这上面的字怎么写。   小妹之前在秦府的时候跟着师娘认了一些字,譬如“人、口、之”之类,好写又好懂的字,这纸上前头几个字小妹也会写了,只是这个“武”字,确实有些难为她了。小妹自己盯着看了半晌,又被顾礼耳提面命地教了好几遍,可等到顾礼考她的时候,字写得还是缺胳膊少腿儿。   顾礼差点没被她气个半死:“不对。”   小妹咬了咬大拇指,赶紧又写了一个,只是越不会越着急,越着急越容易出错。   “不对,不对,又错了!”顾礼逐渐暴躁,“你怎么老是写错啊,这字又不难。”   小妹撅着嘴又扒在凳子上写了一个。差不多对了,可是还是多了一画。   顾礼抓着戒尺的爪子蠢蠢欲动,实在憋不住的时候,狠狠地做势要打她手心。   顾邵现在门口,眯起了眼睛。   小妹认命地闭上眼睛,戒尺刚要挨上小妹的手时,顾礼忽然身子也有些僵硬,戒尺也停住了。   他想起了大哥今日的交代。不能打,打了的话,今天一天就白教了。顾礼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小妹,烦她烦得不行:“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笨啊,一个武字都写不会,要你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初直接卖去当丫鬟算了。咱们家就你最笨,怪不得大哥之前嫌弃你!我这是倒什么霉了,竟然栽到了你手里。”   顾礼骂得是尽兴了,可小妹听着听着,情绪忽然绷不住了起来。中间也不知道是哪句话瞬间戳到中了小妹,叫她忽然间难过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鼻子有点酸,有点痒。   “怎么教都教不会,晚上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大哥交代呢,唉,我真是被你害惨了。”   “……你这个小麻烦精,真是讨厌死了,回头爹娘回来,看我不叫他们好好得教训教训你。”   顾礼喋喋不休,还没说完呢,便听到旁边忽然有哭声。他一抬头,便看到小妹小手抹着眼睛,哭得脸颊通红。   “你,你怎么哭了?”   小妹没有搭理他。   顾礼忽然间有些慌了,恨不得立马逃走叫他爹娘过来。只是才蹦起来的时候他突然记起来,爹娘今儿都不在家。   “你别哭啊,我又没打你。”   “是你自己要哭的,不是我打你的,回头你可不能跟大哥告状啊,要不然回头我要你好看!”顾礼色厉内荏。   小妹依然在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她哭得没什么动静,只安安静静地抹眼泪,也不说话。任谁被嫌弃成这样,都会伤心的,小妹亦然。而且方才顾礼还说了大哥嫌弃她的话,小妹最听不得这些了。   大哥明明最喜欢她了。   顾礼擦了擦手,因为着急也开始语无伦次了起来,他只觉得心里被小妹哭得越发烦躁:“行了行了,我不教训你了还不行吗,你先别哭了。”   完了完了,怎么哄不住啊……   顾礼正着急呢,忽然间灵机一动:“你别哭,我给你吃糖?”   没有用,该哭的人还在哭。   顾礼头都大了:“我们不学了还不行吗?”   “好了,是我的错,你别哭了成不成,哭得我都烦死了,我下回肯定不那样说你了,这回事我的错行不行……”   屋子里只剩下哽咽声跟顾礼絮絮叨叨的讨饶声。   顾邵看了一会儿,方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35章 借去户部   晚上顾邵回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已经恢复正常了。小妹完全看不出哭过的样子,看到顾邵回来之后,还高高兴兴地上来让顾邵抱一下。   倒是顾礼,瞧着竟然有些蔫蔫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顾邵将小妹抱起来逗了两下,看她欢喜的样子便知道今儿下午过得还不错,是以问道:“字学会了吗?”   “都学会了。”小妹话里满满都是骄傲,她也是想要大哥夸一夸的。   顾邵故意道:“是么,这么厉害呀,那大哥考考你。”   “好呀。”小妹答得干脆,仿佛从来没将那十个字放在心上过一样。   说着,顾邵真的就抽了几个字,当场考起了小妹。小妹写得也快,几乎没怎么思索就动笔了,虽然字儿不是很好看,但是胜在认真,一笔一划都十分清晰。   顾邵打量着小妹握笔的姿势,便知道她在秦家的时候必定是学过的。先生和师娘都是好读书的人,会教小妹读书写字也不足为奇。   顾邵见她写得都对了,暗暗点头,一时间又问道:“那武字怎么写啊?”   小妹楞了一下:“武字……”   闻言,顾礼紧张地连拳头都捏起来了,一错不错地盯着小妹,手中的笔。他今儿下午可是教了小妹好久,只是小妹笨,怎么教都教不会,最后还哭了。   顾礼被她哭怕了,也不敢拿这个字为难他。后来跳过这个字往后面教,倒也教得挺好。教完了九个字之后,就剩下那一个字小妹还不认识。顾礼怕她又哭了,也不敢再回过头教了。虽然刚刚大哥回来之前,小妹一个人盯着那个字看了好久,但顾礼仍然没什么信心。他觉得小妹这么蠢兮兮的小孩儿,肯定是学不会了。   不想,小妹念完了之后只是甜甜地笑了一下,也没有犹豫,很快就写出来了,还跟顾邵分享道:“这个字二哥教了我很久,所以写得最熟练啦。”   顾礼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蠢丫头也不是很蠢嘛。   顾邵摸了摸她的花苞头,又转头看了顾礼一眼:“做得不错。”   顾礼动了动耳朵,惊讶地看了他大哥一眼,有点别扭道,可又不愿意露怯:“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知道,是立志十八岁就要考中状元的准状元郎么。”顾邵调侃。   顾礼哼了一声,顿时扎心了。可是略过这一遭之后,他又高兴了起来,因为他大哥夸了这么一句,心里已经悄悄乐开了花。嘿嘿,他大哥竟然夸他了,没想到他只教了小妹十个字,就换来大哥的一句夸奖。这回教得真不亏!   因为心情实在是高兴,顾礼连看小妹都觉得顺眼得很。心情实在太过雀跃,顾礼直接问道:“那明天还要继续教吗?”   顾邵看着他:“你明白还愿意教?”   “虽然小妹脑子不聪明,学东西也学得慢,但是作为她二哥,我也不能老是嫌弃她。”   小妹皱了皱鼻子,她不蠢的,师娘说她很聪明来着。   顾礼继续在那儿洋洋得意:“再说了,先生之前教给我们一句话,温故而知新。我教小妹,自己也能学到新知识,可谓是两全其美了。”   “了不得了,咱们礼哥儿说话竟然也这样文绉绉的。”从外头回来的陈金莲和顾大河,一进门便听到了自家小儿子的话。两口子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好,礼哥儿这话说得,更人家秀才似的,讲究着呢。   顾礼挺起小身板:“我还会许多成语呢,只是平日里低调,从来也不说。”   话落,顾礼还偷偷看了他大哥一眼,指望他大哥再夸一夸他。只是叫他失望了,这回顾邵并没有什么反应。   顾礼略微有几分失望。   过了一会儿,顾邵又同他道:“既然你愿意教,那这阵子小妹的功课便全都交给你了。记得,不许骂她,也不许打她,否则——”   “我知道了,不骂她,不打她还不成么?老是念叨着一句,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又不是不记得,念叨那么多干什么?”顾礼觉得大哥对小妹实在是关心太过,拼命按住心里翻上来的酸醋味,可嘴上还是免不了要抱怨两句。   就会惦记这个小傻子,真是偏心。   顾邵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了一句:“臭小子。”   陈金莲和顾大河在旁边看他们兄弟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心里也满意得很。亲兄弟吗,就应该这样多说说话,多交流交流感情。虽然陈金莲对顾邵太看重小妹有点意见,但是大儿子如今不同往日了,她也不好管得太多,只能私底下的时候教导着顾礼,让他能黏着他哥哥的时候尽量黏着,还要多听他哥的话,毕竟,谁不喜欢听话又黏人的孩子?   顾邵处理完了两个小崽子的事情,才过来问他爹娘的情况。   陈金莲今儿在儿媳妇那里学了一整天,大概是头一次在儿媳妇手底下做事,一整天都不得劲,如今回了家还有些放不开。反而是顾大河大方一些,听到儿子问起这个便先一步回道:“那玩意儿看着简单,但是做起来可不容易,秀娘教了一整天了,都还没将咱们俩给教会。”   顾大河说着,还又看了妻子一眼:“你娘今儿过去的时候还满肚子信心,说是半天就能将这手艺学会,结果这都学了一整天了,手艺还比不上我呢。”   “闭上你的嘴吧!”陈金莲猛然奋起,“谁比不上你了,老娘我分明是一学就会。”   “行行行,你一学就会成了吧?”顾大河也不跟她争什么,反正到时候谁先学会,谁后学会,这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没得什么好争的。   陈金莲吵赢了顾大河,可是心里还是不得劲儿。说了一声自己有事,便先一步回了屋子里头去了。   顾邵看得有些不解,见他娘回去之后,又多问了他爹一句。   顾大河小声道:“别提了,你娘那是死要面子的人,可今日偏偏在秀娘面前丢了好几回面子,怎么学都学不会,别提多闹心了。她这会儿,大概面上也臊着呢。”   顾邵恍然大悟,一时又有点担心:“那娘不会怪秀娘吧?”   “你娘那性子,能不怪吗?”顾大河对此已经门清了,不过说完之后,却又添了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向来都是这样。这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到明儿保准就没了,也不用多放在心上。”   顾邵缓缓地点头。话说他让爹娘到秀娘那儿学制糖,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事情已经起了头,便不好再后悔什么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顾邵依旧每日给顾礼和小妹布置认字儿的功课,从一开始的十个字,到后来每天二十个字,小妹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她并不像顾礼责骂的那么笨,相反,小妹对认字一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天赋,不仅聪慧,还愿意下苦功夫,大概是知道她大哥对这件事十分上心,所以小妹学得无比虔诚。   她也没有别的念头,只想好好学,让她大哥高兴高兴。   至于顾礼,弄哭了小妹两次之后,便渐渐对她有些怵了。不是怕小妹的人,而是怕她哭鼻子,小妹一哭他就头大,偏偏爹娘都去陈家了,家里只剩下他和小妹两个人。天不怕地不怕的顾礼,如今也有了害怕的事儿。为了不让自己头大,也为了让他大哥多夸一夸他,顾礼不得不收敛性子,对上小妹的时候一改之前粗声粗气,三句话不和便翻白眼揪辫子的坏习惯,一时间,两人倒是也能和平相处。   这两人相处大概一直都是这样,不安分的只有顾礼一个人而已,只要他安分了,剩下的便都好办多了。   至于陈金莲和顾大河,这两人每日都在陈家学手艺。   事实证明,那制糖的法子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即便陈秀娘手把手地教,可陈金莲两人也依旧学了五六天才将整套的手艺给学了过来。只是学是学会了,却还是不够熟练,做出来的糖口感稍微次了一些。   即便陈金莲不是做买卖的,也知道做买卖最讲究一个质量。他们卖的糖本来价格就贵,倘若味道跟不上,那之后估计也没有多少人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了。   若是别人家的生意,陈金莲才不会管这么多呢,偷工减料就偷工减料呗,反正也碍不着她的事儿。可这是自家的生意,利润里头有五成都是他们自家拿的,另外五成也落到了秀娘手里头,以后秀娘嫁到他们家里来,不也还是用到自家人头上吗?有钱在打头阵,陈金莲想不细心都不行。做得不熟练就慢慢地练,势必要将这东西给做熟悉了。   她这份儿拼劲,倒也是让李氏有点刮目相待了。   李氏原还以为,陈金莲会中途放弃呢,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坚持了下来。虽说这人到如今对秀娘的态度也没改变多少,但……总算是有可取之处了吧。   顾邵看着家里如今这境况,也算是安了心了。   安心之后,顾邵本想彻彻底底放松一段时间,毕竟十一月份成亲之后,他便得立马离京了。此时若再不放松,后头可就真的只剩下受苦受累的日子了。   顾邵想得挺美的,然而事实远非他想得那样简单——上回因为他的缘故,大齐与火寻国定下了开互市的诸多事由,事情定下之后,户部、吏部、兵部等便开始统筹安排,短短一月多的功夫,便已经将大半的事务安排妥当。   眼下火寻国又派了使臣过来,想就互市的相关事情再与大齐商议一二,顺带再跟大齐谈头一笔生意。   这是别的人或许不在意,可户部的钱尚书却在意地不得了,他一个喜欢揽钱生财的人,平生最爱便是看到户部财政充盈。如今有了充盈的契机了,他便生怕别人弄不好出了岔子,最后将这件事搞黄了。   为显慎重,钱尚书还特意去寻了王翰林,将顾邵给借到了户部。   于国有利的事,王翰林自然不会拦着,也没问顾邵什么意见,直接便替他答应了。是以,在顾邵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又再一次被委以重任。   在被户部的人带走之后,顾邵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看着这架势,顾邵甚至觉得他们不是带他去户部的,而是直接带他入大牢的:“怕不是真的成了龙潭虎穴了吧?”   他嘀咕着。   这胆小的样子,又让系统看不上了:“不过是让你谈一笔生意罢了,看你那蠢样。”   “谈什么生意,我又不在行。”顾邵还没想便开始推脱。   系统却道:“户部那边有通事,火寻国那边也有,叫你过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说不定到时候连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这个,顾邵瞬间放心了。不让他说话就成,真让他说他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呢。他认识的也只有一个扎兰丁,其余的火寻国来使,他可一个都不认识啊。况且这次还又是谈生意,他对谈生意可一点经验都没有。   论起这个,秀娘都比他懂得多。   顾邵忐忑了一路,等到去了户部之后,便看到钱尚书已经同那火寻国使臣说上话了。两边人对坐着,都是脸色肃穆,神情庄重,像是自己真能听得懂对方说话一样。可事实上,除了旁边站着的通事,里头压根就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对方的话。   顾邵进去之后,便被安置在了钱尚书后头。   幸好顾邵学得那些回回语还没有忘记,这些日子偶尔兴致来了还会翻两下,所以他不仅没有生疏,还又精进了一些。   他坐在那儿听了半晌,便听出门道出来了。   合着问题出在价钱上面呢,两边都是价钱谈不拢,所以才焦灼成这样。 第136章 发挥作用   那边坐着的几个,长得跟扎兰丁都差不多,乍一看竟然像是兄弟一般。说到底,他们那边的人在顾邵看来长得也确实都差不多。   此番火寻国来臣主要是为了商议互市一事,做生意是附带的。这是头一次,往后他们必定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派遣来使往京城与之交易。不过,也正因为是头一次,所以火寻国这边也显得尤为慎重,不想在这头一次生意上吃了亏。   大齐这边亦然。他们这边缺战马,而火寻国那边良马众多,今日要谈的,便是火寻国售卖良马一事。   两方谈了许久,都觉得对方可以稍微让一步,尤其是火寻国,竟理所当然地觉得大齐应该多给一点钱。毕竟,和气生财么。再说大齐向来是朝贡贸易,每每与别国往来,都是给的多,收得少,最后亏损的都是自家的口袋。火寻国也不是没有跟大齐做过生意,本来他们都以为,这回必定也能满载而归,谁想到竟然在户部遇上了钱尚书。   抠门如钱尚书,自然不会让自家的钱财落到外人的口袋。他本来就是打着从火寻国挣钱的心思来开互市的,他恨不得将火寻国的金币通通搂过来,又哪里能忍受人家跟他讨价还价?在这儿坐着听了这么长时间的废话,已经是钱尚书的极限了,耳边响起的还是那样听都听不懂的鸟语,弄得钱尚书心中越发地烦躁。   顾邵也坐在那儿坐了半天,听了半天,到最后也没见两帮人将生意谈成了。   想着今儿这生意是谈不拢了,钱尚书再次烦躁起来,只是使臣在前,他还不能随意发脾气。客气地将一众使臣送走之后,钱尚书才终于对着自己人拉下了脸。   “没想到这些火寻国的使臣,也是这般的奸诈。”   说完,钱尚书还暴躁地踹了一下桌子。结果没将桌子踹得怎么样,反倒是弄疼了自己的脚,疼得龇牙咧嘴,偏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叫出声来。   连顾邵都替他疼。   小李侍郎在后面跟了一句:“那火寻国里的百姓,都善于经商,别看这些使臣是朝廷的人,实则也是经商的好手。”   “怪不得,”钱尚书握着拳头,“真是分毫不让,非得让大齐这边出点血才甘心。”   要是往常,让他大齐出点血就出点血了,可如今不一样,又不是朝贡,是两国平等地通商,做什么他们大齐就一定要吃亏呢?   头一回就吃了亏,往后哪里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再说了,户部如今还缺着钱呢。之前户部定下了白银入税的定例,这回秋税收上来之后,是多了不少白银,也解决了国库的一时之急。可惜钱来得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别的不说,但是工部治理黄河一事,就划去了一大笔钱。   钱尚书每天对着源源不断流出去的白银,心中都在滴血。这档口再叫他吃什么亏,钱尚书是断然不情愿的。   可是他又不想将这生意弄黄了,所以如今他心中是既不愿意多让太多,又生怕火寻国那边的人生气,不与他们做生意了。良马难得,眼下好容易有了战马,再想从别的地方弄来,可就难喽。钱尚书真是愁白了脑袋。   小李侍郎建议道:“要不咱们再提一提价钱?”   本来预算的就是这么多,再让钱尚书多出钱,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再谈谈吧。”   然而再谈却也是没有谈好。大齐这边想以每匹二十两的银子买入,火寻国那边却坚持以每匹二十五两的银子卖出,两边互不相让,谈了好几次都还是没有谈拢。   两日过后,大齐这边渐渐镇定不了了,诸位官员议论纷纷:   “要不就按着他们的意思来,多加点银子也不是不可以啊。”   “就是,总不能连头一次生意都做不成吧,那往后互市还怎么开?”   “就是就是,再说了,咱们大齐与其他小国通商的时候,不也亏损得多,挣钱得好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钱尚书将价钱再提高一点。   钱尚书也愁啊,他们这边和火寻国那边的价钱可是差了有五两呢,看火寻国使臣的意思,是咬死了二十五两不放,他们加银子这事儿,加一两是加,加五两也是加,个中意义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旦松了口,便意味着在这笔生意里头占了下风,到时候若是火寻国再提什么要求的话,他们大齐是继续应承还是不应承呢?   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让钱尚书为难的,主要还是银子的事情。那战马总共二千匹,每匹马多出一两银子,总得加起来便要多出二千两银子。别说户部如今缺钱,便是有钱了也不能这样花啊?   因为这件事,钱尚书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他想起前些日子兵部尚书跟他交代一定要将这买卖定下来的话,当时钱尚书答应得好好的,毕竟他从来也没想过,这火寻国都是经商的好手,且还都这么会讨价还价。如今钱尚书想着,都想拍死之前那个毫不犹豫就一口答应的自己。早知道,他就不会答应得那么快了!这事弄得,真是一笔糊涂账。   烦躁之下,钱尚书便没有什么好脾气,见谁都想怼一怼。顾邵虽然不是户部的人,更不是钱尚书的手下,但是也被无辜波及了两回。   这日刚一散值,顾邵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了——他这两日被借去了户部,每日都在户部里头无所事事。   户部办公的地方离顾邵的住处还有些远,出去之后,顾邵想起家里两个小孩儿,特意绕了远路,跑去了街口的那个小摊子买了几块枣糕和几块芙蓉糕。   枣糕礼哥儿喜欢吃,芙蓉糕小妹喜欢吃。   小贩包好之后便递给顾邵。顾邵接了过来,正要离开,便听到旁边想起一阵既熟悉又古怪的声音。熟悉是因为他听得懂,古怪是因为在人人都说官话的京城,骤然听到这样的回回语,很是突兀。   顾邵一眼瞥过去,却也没能看出来这些人都是谁。毕竟火寻国的人生得都差不多,顾邵也很难分辨他们谁是谁。不过好在他听得懂,所以两三句之后,顾邵便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应当是这回随同火寻国使臣一道来京的通事。   本来顾邵也每当一回事,正要抬脚离开,系统忽然提醒了一句:“跟上。”   “跟上他们?”   “废话!”   顾邵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听着系统的话去做了。为了不让人发现,顾邵还特意装出逛街的样子,拿出一块糕点小心地啃着。面上随意地看着周围,耳朵却高高地竖了起来,仔细地听着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这两个通事兀自说着自己的话,大概是从未想街边的人能听懂他们说话,所以交谈中也没有避讳什么。   顾邵看得出来,这两人的忧心程度,应当也不输钱侍郎,当然,从这两人的话里也能听得出来。   “……也不知道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心里着急地要死,却还咬着那么多银子不放。再这样下去,我看大齐的那群人得要翻脸了。”   “可不是么,那可是两千匹马呢,来得时候国君可是再三交代,这若是没有卖出去,回头咱们都得跟着一块儿倒霉。你说大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真不怕国君责怪?”   “咱们不怕,分明是怕地要死呢,听说这两日都没有睡好,估摸着过两天就得让些价钱了。你说他争着一点银子,究竟有什么争头呢?”   “大人的想法,咱们哪里能知道呢……”   后头的话,顾邵便没怎么注意听了。他在另一个小摊子跟前站着,啃糕点的动作也渐渐停下来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来,火寻国那边也是急着将这马给甩出去啊。急着就好,就怕人家不急呢,急得话,就好办多了。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人家糖人的摊子上。摊主已经盯着他看好久了,这么一个俊俏的小伙子站在他的摊子跟前,又不卖东西,瞧着还挺古怪的。摊主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粗着嗓音道:“这位公子,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挡着别人啊。”   顾邵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占了人家的地儿之后,又赶紧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后头还有两三个人。他不仅占了别人的地儿,还挡了别人的生意。咽下最后一口枣糕,顾邵赶紧道:“给我捏两个糖人。”   “好勒。”生意上门,摊主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   今儿顾邵也算是满载而归了。回去之后不光两个小孩儿高兴,顾邵自己心情也挺不错的。   翌日,顾邵照例去了户部点卯。他才过去没多久,便再一次听到火寻国使臣来访的消息,钱尚书压住心中的烦恼,仍旧叫人将他们安置在了大厅处,自己领着人一路赶了过去。   途中,顾邵听到钱尚书跟小李侍郎的对话。经过这些日子的劝说,钱尚书已经有些动摇了,今儿若是再谈不拢,他便决定按着火寻国的意思,将价格往上提一些。   总之,那战马是一定要弄到手上的。   两方坐定,各自都板着脸,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的。顾邵从人群当中,终于认出了昨儿晚上看到的那两个通事,那两人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饰,倘若不是昨天傍晚顾邵特意多看了十来眼,他是绝对认不出来的。   他打量得时间有些长。那边两个通事自然也发现到了,当下还有些奇怪,低下头悄声商量着:“对面那人怎么老是看咱们?”   “兴许是闲着没事儿呢,他们大齐人,总是闲着没事喜欢盯着咱们看,总是一副没见识的样子。”昨天他们出门的时候就是这样,周围总有人时不时地投来目光,或隐晦,或明目张胆地瞧着他们。至于对面那个大齐官员,估摸着也是因为好奇。   两个通事完全没有认出顾邵究竟是谁,在顾邵眼中,他们火寻国的人生得都差不多;而在火寻国人眼中,大齐的人长得也都像是兄弟姐妹,都穿着差不多的官服,便更加难认了。他们真要认得才奇怪呢。   不过是,两边都开始交谈了起来,通事停止了窃窃私语,开始办起了正事。一如前几次一样,这次依旧谈不拢。   前几次的时候,顾邵一直坐在旁边发呆,不过这次么……他倒是用了些心思,认出了那两个通事之后,便将目光放在钱尚书和那位火寻国的大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着。   虽然两人瞧着都是云淡风轻的,不过仔细看来,却能看出两个人都有些紧张。至于钱尚书,更是压力大到了极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经攒成了拳头,显然是压抑过了头。   两边各自切磋,不知道说了多久,钱尚书听了这边的通事的话之后,握紧的拳头忽然松开了。   昨儿晚上兵部尚书又让人给他捎带了话过来,让他务必谈下这笔买卖。算了,钱尚书想着,多花点钱就多花点钱吧,反正后面也是可以赚回来的。只是,但愿他这口松了之后,火寻国那边最好不要顺杆子往上爬。   否则,还有的折腾。   钱尚书终于开了口:“既然这样,那——”   “尚书大人稍安勿躁。”顾邵抢在他之前出声,打断了钱尚书的话。   钱尚书皱眉,旁边的人也费解地望着顾邵。   顾邵微微一笑:“人家使臣千里迢迢来了京城,总不好一笔生意都不做,就这样叫人回去吧。再者,两国刚通互市,正是邦交的好时候,哪儿能因为一点利润就直接断了交往。毕竟,火寻国的使臣大人也是诚心过来做生意的,是与不是?”   通事赶紧将这话告诉了使臣,使臣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有些发愣。   顾邵笑了:“使臣大人不必紧张,此事涉及两国邦交,虽说钱尚书打从一开始便不愿意促成这笔买卖,可我们也会帮着劝一劝的。”   钱尚书有些犯迷糊,却在看到顾邵一闪而过的眼色之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顺势冷哼一声:“劝什么劝?没什么好劝的。虽说两国如今才开了互市,但我们大齐也不缺能够商贸往来的边境诸国。互市讲究的是互惠互利,可如今看他们的态度,这互市,不开也罢!”   钱尚书的话刚落,火寻国的通事便脸色一变,赶忙将话传达给了他们那边的大人。   从开始一直端到现在的火寻国使臣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听那大齐官员这意思,难道是不做这笔生意了?这可不行! 第137章 两方人情   钱尚书也是个老狐狸了,之前因为心里实在焦急,不想出这笔钱又怕错过了生意,急红了眼睛所以才被火寻国那些人给糊弄了过去。如今听了顾邵的话,忽然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们这边急着想买这些马,会不会火寻国那边也急着卖出去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毕竟这么多的马,火寻国自己也不一定消化得了,迟早都是得卖去给别国的。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钱尚书反而不着急了。他顿时轻松了起来,倨傲地往后一靠,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懒懒散散地道:   “顾大人你再劝也没什么用,户部财政紧张,拿不住这笔银子。一匹马二十五两,还一甩手就是两千多匹,他们怎么不去抢银子呢?”   对面火寻国使臣眉头都跳了好几下,大齐这边真的不做这生意了?不应该啊,前两日不是还挺急切得么,难道他们打听得消息有误?   钱尚书心头暗爽。果然,担心的人可不止他们这边,对面也有难言之隐呢,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话,便更让火寻国使臣焦心不已。钱尚书想不通便罢了,如今想通了,配合着顾邵一唱一和,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将别人都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别说人家火寻国了,就连大齐这边的官吏听着都有点迷糊。   ……怎么回事,明明方才过来的时候尚书大人的态度还没有这么蛮横啊。众人都想跟着顾邵一块儿劝劝钱尚书,态度再这么差,当心人家火寻国使臣不做生意了,没见着人家的脸色已经黑了又黑么?小李侍郎清了清嗓子,决定提醒一句,免得他们尚书大人真的装过了头:“大人,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您怎么又变卦了?”   “说好什么?”钱尚书眉头一竖,整个人显得都蛮横了好几分,一副完全不讲理的样子,“就二十两一匹,没得商量,别说一两了,多一文钱我们大齐也不会出的。”   说着,钱尚书甚至气愤地站了起来:“火寻国这边无心与我大齐做买卖的话,我这便去禀告圣上,让他关了互市便是了。正好朝中想开互市的人本来也没几个,关了的话,大家各自安稳,也省得来日边疆再出动乱!”   顾邵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住:“还请尚书大人三思。”   那边火寻国使臣也迅速站起身来。他方才都听通事说了,对面这位尚书大人竟然想鼓动大齐皇帝关掉互市,他赶紧让通事代为通传。通事随即质问道:“互市一事两国早已有商定,怎可随意更改?”   钱尚书还就不讲理了:“改与不改都是我大齐的事情,与你们火寻国又有什么干系?你们若是不满意,大可以找别国互市。我大齐地广博物,本就不需要同他国有什么商贸往来。”   顾邵坚持劝他:“可人家火寻国使臣千里迢迢来了两次,怎好让他们真的空手而归。”说完,顾邵又看了火寻国的那位使臣,“况且,我也相信这位大人是诚心与我们大齐通商的,大人您说是不是?”   通事赶紧将这话告诉使臣,使臣听罢,连连点头。   到了如今这地步,他想不着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原先大齐那边不答应提价的时候,他还能在一边安慰自己,大齐国缺战马,必定不会断掉这笔买卖的。谁知道他们姿态端得太过,竟然直接惹恼了这位尚书大人,不仅买卖做不成了,人家连互市都不想跟他们一道开了。   使臣赶忙又交代了通事几句,传达出来的意思无非还是安抚钱尚书,这次改了口,不再坚持二十五两一匹了,而是说价钱好商量,可以往下再调一下,二十三两,甚至二十一两都是可以的。真不行的话,二十两……他们咬咬牙就卖出去了。   那可是一等一的好马啊,卖二十两银子一匹,其实也赚不了多少钱。这一趟下来,也不知道是赚了还是亏了。可当务之急,卖马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稳住这位尚书大人,否则真让他娶免了圣,连这互市都会被搅黄。   火寻国这话一松口,钱尚书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下了。   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谈生意么,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火寻国那边先送了口,那他的态度可就更要强硬一些了。钱尚书仍旧臭着脸,只是到底没有转身就走。   顾邵仍然扮演一个尽职尽责地规劝者,劝好了钱尚书,让他暂时坐了下来,不再嚷嚷着要去禀告圣上关上互市。也正因为他这样,叫对面火寻国的使臣大人对他多了两份好感。这为年轻人,瞧着确实是个明事理的,使臣大人想到。   顾邵又换了他原先学得火寻国语同那位使臣大人问了好。   使臣大人颇感惊讶:“你会我们火寻国的话?”   顾邵谦虚道:“只是略学了一些。先前贵国的使臣大人扎兰丁入京觐见,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使臣大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扎兰丁回去之后百般夸赞的年轻人。怪不得这人几番帮他们说话呢,想到这里,他看着顾邵又觉得顺眼了许多。   顾邵见他不再排斥自己,便跟他详谈了大齐这边的情况。今年因黄河一事,户部这边支出过多,兼之大齐上上下下的官吏实在太多,官俸支出也是一个大头,如此算下来,能够用来买马的钱实在是没有太过。   解释归解释,顾邵有心无心地顺带还提了一句,说是大齐南边的一个小国也想跟他们开互市。   这时候,没有也要说成有。钱尚书听了顾邵的话,在心底悄悄赞赏了顾邵几句。果然是个会说话的,怪不得圣上喜欢。   火寻国这边,听着顾邵一开口流利地回回语,还顾不上赞叹便被他话里的意思彻彻底底给惊住了。合着大齐还有后手呢,舍了他们,还有别人。   顾邵撂下这么一句之后,转而又道:“只是我们圣上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之前扎兰丁大人来访的时候便已经定下了两国互市之事。故而这些小国觐见的时候,圣上都未曾答应什么。当然,这亦是圣上对火寻国的诚意,只要别人以礼相待,我们大齐也向来都是信守承诺的礼仪之邦。”   使臣大人当即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明白了顾邵的意思。   如今这情况,他们不退步是不行了。   钱尚书本想一鼓作气直接用二十两一匹买下这些战马,只是话刚要出口的时候,他瞧着对面丧气不已的火寻国使臣,忽然转了一下眼睛。   钱可以多加一点,却也可以少花一点。   好歹是友邦,钱尚书也知道不能将人给得罪狠了。大家各退一步,大齐这边愿意再多出一两银子,以每匹二十一两的银子将那些马买回来。当然,钱尚书能做的还远不止这些,他不仅将那马买了回来,还发挥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的本事,愣是将国库里头积攒的丝绸和茶叶给推了出去。   分明是去年积攒下来的,在钱尚书嘴里却都成了一等一的货色。好在火寻国这边也稀罕丝绸和茶叶,大齐这边开得价钱也公道,在他们能接受得范围之内。兼之大齐这边买马的时候又多添了一两银子,虽然没有到二十五两,但是好歹还是将马给卖出去了,比空手而归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大齐这边给出了诚意,火寻国这边自然也不能什么也不表示。   各自都有买有卖,虽然丝绸和茶叶比不上那些马匹来得值钱,但是也让大齐这边省下了一大笔钱。生意谈完,送走了火寻国的一众人之后,钱尚书整个人都精神气爽了起来。   这事磨蹭了这么久,总算是完美解决了。不仅如此,还给他们省了不少钱,这买卖做得值!   庆幸完了,旁边的几位便开始叽叽喳喳地出声询问,所问得无非就是方才钱尚书为何改变态度。说起这个,钱尚书也是一脸好奇地看向顾邵:“方才你为何出声拦我,可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   顾邵老实道:“昨晚回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了火寻国那边的两位通事,他们说话也没避讳人,都被我听了进去。”   “难怪!”钱尚书拍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   怪不得顾邵没让他将话说出来,这若是价格提了上去,那他们不是亏大了么。钱尚书笑眯眯地看着顾邵,眼里透着欢喜:“不愧是连萧丞相都赞赏有加的后辈,果然是又机灵又知变通。”   一句后辈,听得后头的几位大人都将目光落到了顾邵身上,钱尚书这话,怎么听都带着一股亲近的味道。可若是他们没记错的话,钱尚书一开始不是挺讨厌这位顾大人的吗?   这中间,难道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儿?   这些人摸不着头脑,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钱尚书却早已经乐开了花:“战马到手了,虽然多出了一两银子,但是那些积攒的东西也都卖出去了,人情也卖了,钱也省了,怎么算都是咱们赚了!”   那些积攒的丝绸茶叶什么的,多半也是要被圣上拿去赏给别人的。赏给别人都是白白赏赐,可不比卖给火寻国来得实在。   钱尚书这想法,也是方才被顾邵点明之后的突发奇想。本来只是试探着问一问,却没想那边竟然真感兴趣。想起上回小李侍郎说过那些火寻国的人都善于讨价还价,钱尚书便还有些洋洋得意。善于经商,善于讨价还价又怎么样,还不是比不过他和顾邵强强联手?   钱尚书已经打定主意了,下回再有什么大宗贸易往来,一定还得叫上顾邵!   心里对顾邵满意到了十分,钱尚书也是不吝夸奖,甚至在跟皇上禀告这件事的时候,还没忘狠狠地夸了顾邵一顿。他现在看顾邵还真是哪儿哪儿都满意,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是个人才呢,早知道,当初直接将他要到户部好了,还省得去翰林院借去。   钱尚书夸得高兴,皇上听得也高兴。   他哼了一下,对于钱尚书的后知后觉虽然不太满意,但是也觉得他能看出顾邵的好来,说明他还是有眼光的:“朕早就说过状元郎是个极聪慧的,怪只怪你原先不信。”   钱尚书被说了也不生气:“是,确实是臣有眼无珠。”   谈拢了生意,钱尚书看顾邵就跟看吉祥物似的,前所未有的顺眼。   大齐这边乐呵得很,火寻国这边也是高高兴兴。毕竟,虽然卖马的钱没有达到他们之前预期的标准,但是被顾邵他们一吓之后,他们连期待都没了,满脑子想着能卖出去就足够了。之后大齐那边添了一点银子,哪怕只有一点,可火寻国这边却已经很满足了。   添了就好。   至于那茶叶和丝绸,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火寻国这边也不排斥什么。这次生意能成,他们还都挺感谢那个叫顾邵的年轻人的。若不是这年轻人,只怕他们不只是连一匹马都卖不出去,说不定连原本定下的互市都玄乎。   火寻国使臣几个合计了一番,打算单独宴请顾邵一番以示感谢。   顾邵自然是不同意的。上回扎兰丁送他的金子他都送去国库了,这回当然也不会给他们宴请的机会。顾邵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正义凛然地拒绝了火寻国使臣,还叫他们升不起任何不满的心思,反倒觉得顾邵这人坦坦荡荡,更值得交往了。   只可惜他们毕竟不是京城的人,纵使有心想交,也注定待不了多久。   待事情办妥之后,他们便只能返程离开了。临走之前,那位使臣大人还拉着顾邵的手,诚挚地邀请顾邵去他们国都游玩。   顾邵面上答应,等到送走了这些人之后,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小李侍郎也站在他旁边,见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真会过去吗?”   “必定不会啊。”顾邵回得干脆。   “那你还答应?”   顾邵两手一摊:“我不答应他能走吗?”   小李侍郎无言以对。不过他心里越发觉得顾邵可怕了,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玩得可真是厉害啊,看来以后他更不会得罪这位圣眷优渥的顾编修了。   哦,不对,是顾通判。   昨日顾邵的调令终于下来了。皇上本来想给顾邵点个知府的官儿当当,无奈吏部那边实在太烦人,几番阻扰,更有言官上书,抨击皇上这事做得不合规矩。他们如此反对,皇上又怎能一意孤行,扯皮之下,最后给顾邵定下的官职乃是淮安府通判一职。   不过除此以外,皇上还给顾邵加了许多兼职,通判之下还兼都水监兼劝农使,官儿不算大,属于平调,只是这官名却是长长的一串,看得人啧啧称奇。   这只是一件,另有一件,便是顾邵他师娘跟大伯一家,终于来了京城。 第138章 大伯来京   顾邵他师娘和大伯来得那日,恰好赶上了顾邵的休沐日。大伯一家启程的时候,已经寄了信过来,顾邵估摸着日子,觉得约莫就是这两日了。果然,顾邵这会儿正待在屋子里头,还没来得及算到底是明日还是后日,院门那边就响起了他爹嗓门大过天的声音。   “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接着便是一阵嘈杂的寒暄。   顾大河这一声也将陈金莲给叫出来了,她站在门槛儿瞧着,当真是一家人都过来了,从顾邵他大伯大伯母,到底下的两个侄子,一家人来得整整齐齐的。许久没看到张氏,这猛得一看到,陈金莲竟然还觉得有些亲切,甚至不自觉地扯出一抹笑意来。   客客气气地将人迎到了堂屋之后,顾邵也从自己屋子里赶出来了。   乍一看到顾邵,顾大山一家人都有一瞬间的愣神。   无他,实在是顾邵的改变太大了,跟以前在上枣村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倒也不是长相变了,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个头还是那个个头,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当初在上枣村的时候,顾邵便是十里八乡长得最好看的那个,连寻常的小姑娘都没他生得精致,要不然,那陈秀才一家也不会跟顾家结亲了。   但顾邵好看归好看,身上却总带着一股浮躁和无所事事的颓然。如今这浮躁完全没了,一眼望去,竟然有了些沉稳的味道,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顾大山都有些不敢认了,眨了眨眼睛:“这真是咱们邵哥儿么?”   顾大河大大咧咧地道:“怎么不是,大哥从小看到大的还能有假?”   顾大文也是多看了顾邵好几眼:“总觉得堂弟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   顾大文认真地想了一会,最后只道:“感觉不一样了。”   其实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总觉得堂弟变化了好多,若是在街上看到的话,兴许他都不敢认了。   顾邵失笑,人就是原先的那个人,还能有什么不一样呢?他招呼众人坐下,又亲自给他们沏茶。   顾邵离开的时候,顾大山才跟他们说起了上京之后的事情。他们是跟秦家还有陈家父子俩一块儿上京的,从金坛县一直去了镇江府府城。秦家的二儿子护送秦夫人上京,他们也跟着一块儿蹭了一下马车。等到来了京城之后,陈家父子两人因早已经知道李氏在京城卖的房子在哪儿,自然是先赶过去了。至于顾大山一家人,还不知道去哪儿便先被尚书府的人接了过去,说是晚上也得在府里安顿。   顾大山知道这位郑先生是顾邵的干爹,所以也没有跟他们瞎客气什么。   只是他们和秦家人不同,秦家人来了之后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尚书府里,顾大山却等不及他们通知顾家人,放下包袱后便领着一家人来这边看望了。   晚些时候,他们还得再去尚书府回合呢。   顾大河听了他的话,也没怎么当一回事,毕竟他们常去尚书府,在那儿吃一顿几顿的饭也没什么。两家都是干亲了,尚书府愿意让他大哥一家住在这儿,顾大河既高兴,也感激。这事略过,顾大河便拉着他大哥他侄子在屋子里头转悠。   顾大山早知道这房子是怎么来的,如今细看的时候,也带了两分好奇。   这房子瞧着挺精致的,不过地方也不算太大,跟他们家比还要小上许多呢。两边的摆置瞧着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不过是屋子里多挂了两幅画,多摆了两个瓶子,顾大山瞧了几眼之后,便道:“不是我说你,这屋子既然已经成了邵哥儿的了,你们就得多费点心思,去外头买些好看的瓶子罐子摆着,有那么难吗?”   顾大山一脸不赞同地看了他弟一眼,觉得他弟真是不会来事儿,这事啊,还得他出去买,毕竟他的眼光要好些。   才说完,顾大山便捧上了顾邵递过来的茶,目光又落在了柜子上,他戳着柜子上的花瓶,总觉得这瓶子不够气派:“我瞧着外头也有卖梅花的,你们怎么也不买上几支插在上头,这样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喜庆。”   顾大河闻言道:“可插不得什么花。”   “为何?”   “大哥你别看这瓶子瞧着普通,这可是圣上赏的,据说还是什么前朝古物来着,可精贵了。”   顾大山一口茶水喷出来,懵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说……这是谁赏的?”   “圣上啊。”顾大河回得理所当然,就想好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脸上神情自然得很,“圣上对咱们邵哥儿看重得很,隔三差五就会赐一些东西。原先东西少的时候,邵哥儿还会将东西都放在书房里头,如今眼瞧着书房也放不下了,便放在外头了。”   顾大山听着都有些傻了,赶忙将自己的手指收了回去,刚想要在裤子上蹭蹭醒醒神,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摸得可是圣上赏赐的花瓶,顿时连蹭也不想蹭了。   如今他这手,也是与众不同的手了。   就连后面的张氏,也是合不拢嘴吧:“你说圣上赏的还不止一件?”   “那是自然。”好容易看到他大嫂失态成这个样子,陈金莲骄傲地不行,昂首挺胸地给他们介绍道:“这儿摆着的古画是圣上赐的,那边放着的琉璃盏子也是圣上赏赐的,还有旁边的博古架,里头多半都是宫里的东西。再有便是邵哥儿书房里头的古书啊,笔墨纸砚什么的,也都是圣上赏的。”   “我的老天爷啊……”张氏听到这儿,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震惊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们这屋子,还真是金贵。”   可不是金贵么,一样两样都是圣上赏的,别人家哪儿有这个待遇。   就连顾大山也舍弃了一开始给弟弟一家添置点东西的想法,他本来觉得这些古画花瓶什么的不上档次,结果不上档次的分明是他。   再之后,顾大山便沉默多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又扯出一大堆了不得的东西,他可经不住这第二次吓了。   顾大山一家也就在顾邵的住处转了一圈,两家人便又换了地方,一道去了尚书府。   今日的尚书府同样热闹非常,正好如了胡老夫人的意。胡老夫人最喜热闹,况且如今二儿子已经从金坛县回来了,还认了一个儿子,认亲之后,胡老夫人一连高兴了半个月都没消停。   虽然二儿子如今还没有再娶的心思,可胡老夫人也不如一开始那样着急了。有顾邵在,往后老二也能有个贴心的小辈照顾着,且顾邵这孩子心眼实,老二那样打他骂他也没见他生气,换成两个侄子,兴许一早就受不住了。也正因为如此,胡老夫人才对顾家人越发地客套越发地喜欢。如今顾邵他大伯来了京城,胡老夫人也吩咐了下去,让府里的人仔细照顾着,吃穿用度,全都交给尚书府好了。反正他们府里空房子多,住得满当些反而热闹些。   顾家人一到,坐在秦先生边上的周氏便立刻站了起来,激动地看向门口边。   “你急什么?”秦先生道。   周氏不悦道:“你时不时能看见,当然不着急。我都快半年没见着面了,不想才怪!”   话落,被顾邵牵着的小妹也是眼睛一亮,只是她记着要先给胡老夫人行礼,等行完了礼之后才跟跟着哥哥快步走上去,小短腿走得飞快,都快跑圆了,急哄哄地叫了一声师娘。   周氏一把将小妹带到自己跟前来,一时间眼睛都有些酸涩:“我们小妹又变漂亮了,可见在京城里待得很是不错。”   她伸手捏了捏,感觉小妹的下巴都肉肉的,不像以前那样尖尖的小下巴,看着让人心疼。   小妹揽着周氏的脖子,凑上去软乎乎地说道:“哥哥买的点心果子很好吃,每天都吃得肚子饱饱的。”   “能吃是福,可见咱们小妹是最顶顶有福气的。”胡老夫人应道。   周氏不住地点头,只是目光却一直放在小妹身上。她和丈夫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当初顾邵将小妹送到他们家的时候,周氏本着客套养了一段时间,谁知道一养便停不下来。小妹乖巧又惹人疼,真是哪儿哪儿都合她的心意,简直就是照着她心中孙女的模样长的。周氏教小妹是费了心的,用了心思,自然与别个都不一样了,就是他们自己的孙子,周氏也没有这样精心地教过养过。   这回听丈夫说小妹往后兴许不回去了,周氏在老家立马就着急了,想了几日便决定上京来看看。一则是为了了却丈夫的心愿,让他可以待到学生婚礼之后再回去,二则,也是为了多看看小妹。   周氏与顾邵打完招呼之后,便将小妹抱到自己身边去了,也丝毫没有还给顾邵的意思。   顾邵见小妹也挺高兴的,便由着他们去了。只除了陈金莲,看到周氏那般稀罕小妹的模样,到现在还觉得惊奇来着。   小妹这不出挑的性子,竟然还有人喜欢。陈金莲将这一切归结于她将这三个儿女生得委实太好,生得好,自然有人喜欢。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她的功劳。   周氏与陈金莲坐在一块儿。他们夫妻俩人,其实也挺拘束的,一直没怎么说话。顾大山家虽然富裕,在金坛县一带也称得上是富农,但也只限于在金坛县上枣村那小地方了,等到了京城,见识到了天子脚下是何等的富贵之后,便生了些怯意了。   周氏如此,顾大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跟弟弟相邻而坐,看到小桌上摆着盛放点心的琉璃盏,一下子便想到了今儿在顾邵屋子里看到的那个,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大河啊,你说这些东西,会不会也是宫里出来的?”   顾大河瞥了一眼,小声道:“哪有那么多的东西是从宫里出来的,再说了,即便是从宫里出来的,也不一定是圣上赏的。”   宫里的贵人多着呢,可圣上只有一个。   顾大山心中砸了砸舌,看来这尚书府的东西,还没他弟弟家的金贵呢。这么一想,顾大山心中的怯意忽然少了许多:“邵哥儿也是好运道,竟然结了这样一门干亲。”   “谁说不是呢。”顾大河跟他哥哥关系亲,什么话都说,“当初胡老夫人说要结干亲的时候,咱们也是惊得不行。不过郑家这门干亲还真是没话说,不知道帮了咱们家多少忙,别说咱们家了,就是陈家他们也是帮了挺多的。”   说到陈家,顾大山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路上我听陈秀才说邵哥儿往后似乎是要外放来得,那你们几个……”   “邵哥儿说了,我们是要留在京城的。”   顾大山见弟弟这样说,便知道他那侄子必定是心中有成算的,当下也不细问什么了。反正邵哥儿都已经当了大官儿了,屋子里还都是圣上的赏赐,怎么也不至于养活不了他爹娘。   真要养活不了,大不了就回金坛县呗,田地都还在那儿留着没动呢,顾大山毫无负担地想着。   顾大山和陈家父子几人来了京城之后,顾家和陈家便彻底忙活了起来。   十月一过,顾邵成亲的日子也就快到了。 第139章 婚礼请帖   顾家的聘礼和陈家的嫁妆,其实早就已经备好了。   陈金莲虽然不大看得上陈家这门亲,但是关于儿子的聘礼,她还是一早就备好了,生怕聘礼不够气派,丢了儿子的面子。那聘礼当初在金坛县走六礼的时候,便已经送到了陈家。只是当时顾家也不富裕,送的聘礼即便是早早地准备着的,却还是比不上富贵人家。   等到了京城之后,顾邵觉得过不去,自己又添了许多。   陈家上上下下也不在乎那点聘礼,顾邵添不添,在他们看来都是一样的。当然,顾邵有这份心思,李氏还是由衷地替女儿高兴。聘礼如何他们不在意,可这边的嫁妆,确实集陈家李家之力准备着的。   陈家是金坛县有名的耕读人家,家中的田产也算富足,又因为家中好几代都是读书人,人前人后的名声都还十分不错。李氏的娘家则是商户,这十来年生意越做越大,家产也越来越多。本来李家将李氏嫁到陈家,图得就是陈家的清名和陈秀才的功名,如今外甥女的未婚夫有了官身,还是状元出身,李氏的兄长当然不会吝啬钱财,在本来的嫁妆之上又给了好多添妆。如今陈秀娘手里的铺子,便是李氏娘家出得力。   对此,李家上下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意见。这年头,寻个做官的亲戚多不容易。两家都在出力,是故陈秀娘的嫁妆也算是十分看得过去了。比之京城一般官宦人家嫁女的嫁妆,也差不到哪里去。   正因为如此,陈金莲在陈家过来晒嫁妆的时候,面色才好看了许多。   听着左右邻居的感叹声,陈金莲还压着嘴边的笑意,道:“我那亲家十分看重这门亲事,所以嫁妆便准备得多了些。唉,也是他们太客套了,竟然准备得这般齐整,我们家其实也并不在意这个的。”   左右邻居听了这话,都说这是应当的。若他们家能跟状元郎做亲,他们也是拼了老本置办这样的嫁妆的。   陈金莲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嘴角差点翘到了天上。   顾邵这阵子也在忙活着成亲的事。   其实要他忙活的地方也不多,许多事情郑先生都一把揽了过去,压根没有顾邵插手的余地。他闲着也是闲着,某天晚上跟系统聊天时,忽然突发奇想,想要在喜帖之外再送一份喜糖。   一份喜糖在如今也说也算是重礼了,只是顾邵他爹娘如今已经会制糖了,秀娘的铺子里也囤了不少,所以对于糖这玩意儿,顾邵也没有那么小气了。   送就送吧,顾邵想通了之后便开始瞎忙活了,准备赶在婚假之前,将这些喜糖都送出去。认识的,相熟的都得送上一份的。最熟的郑家秦家自然不必说,吴澈那边也得备上一份,王翰林、萧丞相、钱尚书这些大人物也少不了,张若龄这几个不能不给,否则必然会找他闹。翰林院的同僚也得给上一份,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忘了圣上。   上回他便忘了,好在他机灵立马将这事给圆了过去。这回若是还忘记给圣上送,只怕圣上该不高兴了。   顾邵找系统要了几十来个盒子,又找它要了红色的糖纸,将那些糖一个一个包了起来装好。秀娘这手艺当真是没得说,她将顾邵给的方子琢磨透彻了之后,竟然无师自通又自己制了好几种糖。种类不同,味道也不一样,顾邵说了要发喜糖之后,秀娘欢喜之下,便将自己新做的那些都拿给他了。   既然是喜糖,秀娘也希望别人都能喜欢。上回的卖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经吃不出新意了,这回的味道不一样,秀娘觉得他们一定会喜欢。   这是她和顾邵的婚礼,秀娘自然希望能尽己所能,将一切做到最好。   顾邵赶在婚礼前的三四天,将东西连带喜帖全都送出去了。   其他人不说,反正顾邵的同僚们收到东西之后,都是狠狠地高兴了一场。顾邵在翰林院里头可以说是年纪最小的了,其他人早已经成家立业,只有他如今还是一个人,别说妻子了,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可谓是洁身自好到了极点。上回陈秀娘的铺子开张,众人也都知道了顾邵这位未婚妻是个心灵手巧又能耐大的,所以这回顾邵结婚,他们也都乐意过去凑一凑热闹。   众人说得正在兴头上,每个人都笑哄哄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个人耷拉着脸,满眼阴沉。   韩子朗笑过之后,无意中朝角落里瞥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有把自己给吓死。娘嘞,那是个什么眼神!   被人发现之后,鲁齐林迅速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扫了抽屉里放的那一把糖。他这会儿竟然看着这些糖都不顺眼了,盛怒之下,甚至想将抽屉里的糖也一块儿扔了。   什么玩意儿,以为他稀罕吗?他是稀罕这种东西的人吗?   没有人知道鲁齐林的愤怒与憋屈。这种人人都有,只有他没有的悲剧,再一次发生在了他身上。   顾邵这边,众人散去之后,韩子朗才小声地跟他说起了方才的事儿。   听完,顾邵毫不在意地道:“不开心就不开心呗,与我有什么干系?”他还记得自己当初来翰林院的时候,这个李侍郎的姐夫、他的上峰鲁齐林鲁大人是怎么为难自己的。虽然之后他也没什么动作了,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无法抹灭。   韩子朗回忆方才鲁齐林的眼神,还是劝道:“他如今也没有对你出手了,再说人家好歹是你上峰,给他送个请帖也是应当的。”   “不送。”顾邵冷淡拒绝。   “你不怕因此得罪他吗?”   “怕什么,再过十来日我就得启程离京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说不准?以后便是回来了,肯定也不是回翰林院。”熬完回京,他的官品肯定比鲁齐林高,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得罪谁呢。   韩子朗听他这样说,也拿他没办法:“你啊,真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末了,他觉得实在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我看他好像挺想去的,方才巴巴地望着你,望久了竟然还生气了,可见他是有多在意。咱们都收到了喜糖,也收到了喜帖,只有他没有,到时候也只他一个人没能过去,孤零零的,想着也挺可怜的。他年纪也大了,你跟他计较些什么啊。”   顾邵耳朵动了动,随即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   见状,韩子朗也没有再啰嗦什么了,不听劝的人,你就是说得再多也没有用。   这一日,翰林院因为顾邵的喜糖和喜帖,气氛都挺乐呵的。有那么一两个乐呵不起来的,也被众人忘到了脑后。   只鲁齐林一整日都没什么好心情。临到散值的时候,还听到周围人议论顾邵的婚事,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他到不是非要去看顾邵的婚礼,毕竟那马屁精的事儿,他从来都是不感兴趣的。只是周围的人都在谈笑,只他一个人被排斥在外,这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鲁齐林臭着一张脸,去外头转了一圈后,心情依旧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对顾邵不错了,换个脾气差一些的,指不定要被顾邵给气死。他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不是那马屁精对他手下留情,而是他自己心态放得正!   算了,不想不想!   鲁齐林摇了摇头。不就一份喜糖一张请帖呢,他又不是没吃过糖,又不是没去过别人的婚礼,有什么好稀罕的,给他他还不要呢。就算顾邵那小子双手捧着送到他跟前,他也不会有半点的心动,说不定还会将那玩意儿甩到顾邵这马屁精的脸上。   想到自己将东西甩顾邵一脸的样子,鲁齐林就顿时神清气爽了些。一时间,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鲁齐林坐了下来,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三个人还留着。鲁齐林也想着赶紧回去,只是才准备收拾的档口,他忽然瞥见桌子上有个红帖子。   这是……   鲁齐林心念一动,赶紧拿了过来,一看正面,上头果真是顾邵的字迹。他不自觉地笑了一声,随即又担心这请帖是不是给错了,亦或是谁落下了,否则怎么就光秃秃的一个请帖,连份喜糖都有没。可等到打开请帖,上面赫然就是他的名字。   一份给他的喜帖,不知什么时候扔到了他的桌上,且还只有喜帖,没有喜糖。   这糟心玩意儿,他还是被区别对待了。   鲁齐林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脑中反反复复出现自己撕掉喜帖的动作,可半晌过后,他还是打开抽屉,将请帖和自己原先买的糖放在了一块儿。   行了,齐活了……   顾邵的喜糖喜帖终究没有白送,下到翰林院的同僚,上到太极殿内的皇上,都知道了顾邵即将成亲的消息。其实皇上一早便知道顾邵的亲事,甚至早就摩拳擦掌想着自己能不能去做个主婚人。只是这想法也只是想象罢了,皇上自己也知道,他连出个宫都困难,更别说去参加顾邵的婚礼了。   倘若他真的去了,恐怕第二日朝中都是一片骂声。   这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一举一动都得三思而后行,丝毫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只不过,皇上虽然不能自己亲自去,却还是交代了付公公,让他在顾邵的婚礼当日请去送一份贺礼。对此,皇上十分地理直气壮,顾邵都送了他喜糖和喜帖了,礼尚往来,他送一份贺礼,怎么着了?还不兴皇上送贺礼么?   皇上要送,付公公也不会败他兴,特意去皇上的私库里了好几样宝贝,挑好以后拿给皇上过目,果然得到了皇上的大力赞赏。   付公公心中了然,果然就是要挑好的,挑得越好皇上越高兴。   如此闹哄哄的,待三日过后,便是顾邵成亲的日子。   其实在此之前,顾家人已经提前兴奋了好几日,反而是顾邵这个当事人,稍显木讷,不知道的人看了,说不定还以为新郎不是他呢。顾邵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如此镇定下去,可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或者,是低估了成亲这件事对他的影响。   成亲前一日,顾邵竟然罕见的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不曾睡着。只要一想到明儿自己就要成亲了,顾邵便无法克制地想上许多,想自己能不能当一个好丈夫,会不会到时候让秀娘失望,以后要是生了孩子的话,他能不能养得起。听吴澈说,养孩子可是一件烧钱的事……   这样胡思乱想,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后来连顾邵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睡着,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有些微微亮了。一夜没睡好,当然是累的,这是脑子却病态地精神着,整个人都显得很亢奋。   不等爹娘进来叫人,顾邵便先一步从床上爬起来,今日可是迎亲的日子,不能起得晚了。   打水洗漱,换上喜服,一切都进行地有条不紊。   等到陈金莲和顾大河准备做早饭的时候,刚一出房门,却发现自己儿子都已经捯饬好了,清清爽爽地站在门外头。   他们那个平时就俊朗得不像话的儿子,这会儿穿了喜服,便更显俊俏,陈金莲和顾大河两人没读书,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来描述自己儿子,只是满心地欢喜,满心地骄傲,想着哪怕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出一个能与他们儿子媲美的人来。   他们儿子真是了不得,只是有一件——   陈金莲问道:“邵哥儿,你做什么起得这么早,傍晚才迎亲呐。”   顾邵一怔,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啊。他白起这么早了!   可如今衣裳都穿好了,再回去睡已经是不可能的。顾邵索性就等着,顾家的院子里早已经布置好了酒席,院子虽不大,但也满满当当地摆了六桌宴席,一大早地顾大山和张氏便从尚书府赶过来帮忙,郑远安和胡老夫人也派了人过来帮衬,早上过后,院子里的人渐渐开始忙活了起来,瞧着也有了婚礼的样子。   顾邵这个新郎,反而处处插不上手,被撂在了一边。   好在中午过后,前来观礼的宾客便多了起来。人来了,顾邵的事情自然也就来了。他在京城认识的人也不多,来的都是官场上熟识的人,再有的便是郑嘉树和他几个小伙伴了。   这巷子里头的住户也都知道顾家今儿办喜宴,与陈金莲走动多的,或是过来帮忙,或是过来道一声贺,也想进来沾沾喜气。有的人进来了,便不大想出去了。   毕竟,顾邵上回送请帖的人里头,可有不少了不得的人在里头。冬青巷这边住得多是六品七品的官儿,骤然见到这些平日里连面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可不得在这儿多赖一会儿,多瞻仰瞻仰么。   瞻仰够了,顺便在心中感慨一句,这位顾大人的人脉还真是广地不得了。瞧瞧前头那一桌来得都是什么人,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能把人给吓死好么。   顾邵这边也不管他们离开没离开,人多热闹,他也不在意。   顾邵在招待宾客的时候,郑嘉树几个一直按捺着不动,因为他二叔昨天晚上特意交代了,今儿他们若是敢没事找事的话,回头一定打断他们的腿。   郑嘉树对自己的腿还是比较宝贝的,不想轻易被打断,所以从进来之后便安安分分地待在角落里。   他们几个等啊等,等到吉时终于到了,等到陪同顾邵迎亲的人终于来齐了,这才高呼了一声,从角落里冲了出来:“迎亲迎亲,顾兄咱们快去迎亲!”   说着,几个人便簇拥着顾邵出了大门。   郑远安在后头盯着,眼神渐渐不善。   王翰林今儿也过来凑了一下热闹,王翰林跟郑尚书关系不错,与郑远安亦有交集。见他这样,好笑道:“他们年纪小,胡闹一些也是常有的事。”   “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成亲么,合该热热闹闹的。”王翰林说着,还意有所指地道,“待会儿指不定还有更热闹的再后头等着呢。”   郑远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的意思指的是什么。只是王翰林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吊起了别人的胃口,却又故意不说清楚。   顾家的大门外头,早已经安置好了几匹白马。   顾邵被他的小伙伴高声鼓动着上了马,坐在马背上之后,顾邵还微微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待会儿骑得不好闹出什么笑话。可紧张之外,自己又忍不住嘚瑟了起来。   他要去接新娘了! 第140章 婚礼(上)   骑马之前嘚瑟得不成样子,真正骑上马开始走在街头的时候,顾邵又有点撑不住了。   他之前练习骑马也只是在自家院子那么一点小地方练习,且练得最熟练的就是上马和下马,其他的他真没怎么练。虽然系统老是让他好好练,最好是休沐的时候找个宽敞的地方仔细练个一整天,但顾邵对于骑马这种事其实并没有太热衷,总是答应得好好的,但其实一次都没有出去练过。   这便导致他如今骑在马上往前走的时候,总忍不住一阵阵地发虚。尤其今儿两侧的人还比平常多得多。顾邵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或是谁突然冲了过来,惊扰了自己的马。   他可没本事将马给制服啊。   心里担心这莫须有的事情,顾邵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维持在马背上,一边跟系统抱怨两句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要一直那么紧张:   “……你老实交代,当初让我学骑马的,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儿迎亲?”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系统对秀娘的在意程度,连顾邵都忍不住酸上两句。他毫不怀疑,倘若有得选的话,系统必然会弃他而选择秀娘。好气哦,但是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所以不能生气。   系统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白了他一眼后骂道:“神经病!”   顾邵怒了,平时能骂,今天怎么能骂他呢:“你骂谁呢,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骂我?”   系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知道顾邵要这样是因为紧张,它非但没有安慰什么,反而再一边严厉地指点着。   “挺胸,抬头!”   顾邵下意识地按照它的命令去做。听系统的话已经成为一种刻在骨子里头的习惯了,哪怕系统说的话其实是顾邵不想做的,可他还是会听。原先是因为害怕系统电他,现在是因为顾邵知道系统不会害他。系统这个小垃圾虽然令人讨厌,但多数时候他还是挺靠谱的。   系统继续指导:“缰绳松一些,别勒的那么紧。”   顾邵照做。   按着系统的意思,好像确实好了一点儿。   后头韩子朗看到了,还小声跟吴澈咬着耳朵:“我原以为顾兄不会骑马来着,没想到他起的还挺好的。”   尤其是方才上马的风姿,那凭空一跃,可是再潇洒不过了。就是他骑了这么久的马,也不见能上马上得这样熟练。   吴澈笑得有些骄傲:“他这个人别的不怎么样,脑袋确实十分灵活的,不管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   “倒也是。”在韩子朗心中,顾邵就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走在前头的顾邵还不知道吴澈给自己加了什么戏。他只一心一意地驾着马,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方才系统的叮嘱似乎已经失效了,顾邵一会儿没跟系统说话,这会儿又忐忑了起来,且他今日衣服又穿得不够,这天冷,便更让人紧张了。   衣服穿得少,这是顾邵自个儿作孽。今儿是他的婚礼,所以早上起来之后,顾邵刻意的少穿了两件衣裳,为的就是让自己看着好看一些,没有那么臃肿。如今好看是好看了,可走在路上,却冷得让人打颤。   这样子连系统也看不下去了,它再一次开了口,粗声粗气地叮嘱道:“抬头,看周围一圈。”   顾邵莫名其妙,却还是极快地扫了周围一圈。   “笑!”   系统的命令,就像是在顾邵身上安了一个开关似的。它一开口,顾邵便立马笑了一下。   周围看热闹的人里头忽然激动了起来。状元郎对着他们笑了!   顾邵作为状元郎,在京城也是备受关注的。知道今日是他成亲的日子,前来观礼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这热闹就是看出来的,原本不知道这件事或是不想看热闹的人,见这么多人围在街头,不想好奇都难。   顾邵如今这样走得慢,恰好便宜了两边看热闹的人。走得慢好啊,他们之前还稀罕状元游街的时候没仔细看清楚呢,如今状元郎倒是体贴,让他们能好好地看看。谁也没猜到顾邵骑这么慢是因为不会骑,都围在街道两边。不管老人孩子,大姑娘小媳妇,都看得津津有味。本来众人也只是瞎看看,谁知道顾邵忽然对着他们笑了,长的好看的人,笑起来可真是要人的命。   当下人群里就有人争起来了:“方才状元郎是对着我笑的。”   “放屁。”有人不服,“什么对着你笑的,你这是什么眼神呢,方才状元难看的方向分明是我这边好吗?”   “你?”又有人不服气了,“你个大老爷们,谁会对着你笑。”   “那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已经三十好几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吗?”   “呸,老娘就是三十了也比你好看!”   再吵下去指定要打起来了。周围人见状赶忙上去劝劝这几个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吵什么架呀:“今日可是状元郎的好日子,咱们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状元郎虽不常见,但是每三年还是有一个的。只是大齐这么多的状元郎里头,只有顾邵让人记得最清楚,也最让人感兴趣。要说原因,他们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大概是因为顾邵是历届状元郎里头年纪最小的,还是生得最好看的。别说皇上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这是寻常百姓,也都喜欢好看的。天性如此,谁也说不出一个错来。   顾邵一路在众人的围观当中到达了陈家。   总算平安到了地方,顾邵心中一松,来了一个潇洒地下马。周围又是一片叫好声,声音太大,弄得顾邵这个新郎官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就只会个上马和下马。   陈家今日也算是热闹,只是这份热闹比起顾邵那边还是差了些。若是在金坛县,陈家自然有许多亲朋好友,只是如今是在京城成亲,陈家的那些亲戚也赶不过来,只李家舅舅一家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一定要亲眼看着外甥女出嫁的。今儿来得,除了周氏与郑家的女眷之外,便多是周围的邻居了。   李氏为人大方爽朗,虽然在这巷子里头住的时间不长,可周围的人家对她都颇有好感,这回陈秀娘出嫁,周围人家能赶来的都赶来了。听着外头有了动静,她们也一块儿出来为难新郎。   顾邵之前也听说过,成亲当日是有这个一个习俗的,所以面对众人的为难倒也没有不高兴,客客气气地按着他们的要求。该给钱的时候给钱,该作诗的时候作诗,要是还有为难的地方,便只得祭出郑嘉树几个了。   他们本来就是纨绔中的纨绔,该端着的时候比谁都好面子,该放下的时候比谁都能嬉皮笑脸。他们一出马,那几个拦路的妇人直接招架不住了,被哄得晕晕乎乎,没多久便放了顾邵他们进门。   进门之后,郑嘉树几个还在那儿洋洋得意:“关键时候还是得看我们的!”   顾邵深以为然。   几个妇人头脑一热将人给放了进去,等再想要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当下还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再狠一点心就好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让人进去了。   顾邵对陈家也比较熟,进门之后也没有多犹豫便去了秀娘的闺房。   陈秀娘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看似一直在听着母亲和周伯娘的轻声细语,实则心思早已经飘到了外头。   顾邵被拦的时候,她也在跟着担心,担心她们会不会拦得太狠了,担心她们会不会太为难顾邵。等到门打开了之后,陈秀娘才小小地吐了一口气。   她自以为小心,却瞒不住李氏的眼睛。李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姑爷是会被拦住的人吗?”   陈秀娘悄悄低了一下头。   闺房门口,还有人在那儿拦着。李氏走了过来,给女儿盖上盖头。才盖好,顾邵便已经大喇喇地走进来了。   李氏哭笑不得:“姑爷动作倒是快,我还以为外头还能顶上一阵子呢。”   顾邵挠了挠头。他只想天快要晚了,得赶紧进来将人接走,也没顾忌这么多。不过如今看着,他是不是唐突了?   李氏看出了顾邵的疑惑,赶紧将女儿从床上扶了起来。周氏和李氏的嫂子并郑夫人都在旁边看着,见状还揶揄了顾邵一下:“新郎官既然这般着急,还不赶紧过来将人接回去,怎么,还得让岳母亲自送过来?”   顾邵自然是不敢的,忙不迭地走过去扶了一下秀娘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跟前来。   这嫁女儿,李氏自然也是舍不得的。只是她也知道,如今女儿是高嫁,顾邵又是个极靠谱的,不说以后会不会疼人,单是不好女色这一条,就强过世间多数男子。女儿嫁给顾邵,李氏是打从心底里高兴。   只是将女儿交到顾邵手上的时候,李氏还是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去正堂吧。”丈夫还在那儿等着。   顾邵点了点头,牵着秀娘的手去了正堂。周围人都在起哄,顾邵复又看了闺房一眼,里头和外面比起来,当真是冷清得可以,只有寥寥几个人。若是婚礼在金坛县,那必定是热闹至极的,秀娘的手帕交也一定都在左右陪着她,不至于这样孤单,也不必这样委屈。终究还是他对不住她,一路跟着来了京城,又这样简简单单地出嫁了。   顾邵百感交集地握住了秀娘的手。   秀娘似有所感,也悄悄地回握了一下。   已经接到了新娘,再之后便容易多了。李氏和陈秀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也不会再为难顾邵什么。交代了半晌,见时辰不早了,便也不耽误他们两个。只陈瑾瑜不大开心,明明昨儿爹娘交代了让他高兴一点,可这会儿他还是笑不出来。总感觉,自家姐姐是被人抢走了。   而且他也听爹娘说了,以后他们得回去,姐姐却只能留在京城,陈瑾瑜想想都觉得担心。临到起轿子的时候,陈瑾瑜终于还是憋不住,大声警告了顾邵一句,让他以后务必好生对待自己姐姐。   “这孩子。”周氏乐得不行,“小小年纪就知道护短了。”   顾邵也不生气,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我都记下了。”   陈瑾瑜较真道:“那你可得信守承诺啊。”   “我以状元郎的名头担保。”顾邵哄他。   陈瑾瑜点点头,方才退到一边。他本以为爹娘会怪他多嘴,没想到爹娘却并未说什么,反而有些欣慰。   一众人站在门口,亲眼看着顾邵接走了新娘子,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李氏心中一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却还是强颜欢笑,进去招呼一屋子的客人。   热闹是真热闹,失落也是真失落。   顾邵他们过来的时候是沿着一条街来的,如今回去的时候却绕了远路,没有走原先那一条。大概是终于接到人了,得意之下,顾邵心头的紧张也免了不少,再骑马的时候便放开了许多。   春风得意,应当就是他如今这般的状态。   临街的酒馆二楼一处,窗户大开着,坐在窗户那儿便能放眼看整条街。至于下面那一对新人,自然也是逃不过眼底的。   高廪亲眼看着他们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走过去之后,还在感叹顾邵这朋友交得实在是荤素不忌。同科进士也能交,翰林院的同僚也能交,连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也能交。别以为他不知道,方才底下那些人里头,还有不少纨绔子弟在起哄呢,可见他们对顾邵的印象也是极好的。这本事,别人可没有。   感慨完了,高廪才朝着旁边看了一眼,无奈问道:“人家都走了,你还没看完?”   高嫣收回了目光,脸色依旧难看得很。   高廪也是拿她没有办法,之前说放下的也是他这妹妹,如今非得要来看人家娶亲的也是他这妹妹。好在人家确实娶了亲,也算是彻彻底底地断了她这念头了。   “既然看完了。咱们就回去吧?”高廪试探地问道。原以为还有得磨蹭,谁想到这话问完之后,高嫣竟然真的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去哪儿啊?”高廪急了。   高嫣淡淡地回道:“不是说回去吗,走了。”   高廪这才回神,赶紧起身,同她一道出了门。回去就好,回去了,也省得她再想东想西。   顾邵一路赶回了自己家,众人见新郎官接着新娘子回来的,也是一齐过来起哄,等到送完新娘子进屋子之后,不等他们继续闹,外头忽然来了一个小书童,直接冲到顾邵跟前:   “顾大人您先等等,外头来了一位公公!” 第141章 婚礼(下)   陈金莲忙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邵将秀娘交到母亲手上,让母亲先送她进去,自己则对那小书童道:“快请人进来。”   他想到了上回送给皇上的请帖,觉得应该是跟这个有关。可顾邵也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次过来的人极有可能是小夏公公。   谁想到人被领过了之后,院子里竟然沉默了一瞬。顾邵出了屋子之后一看,随即连他也沉默了下来。   这哪里是小夏公公,这是御前总管,圣上的贴身太监付公公啊。   面对付公公,顾邵还是十分客气的,快步迎上去道:“付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场中宾客也正想问这个问题。   官职稍微高些的,知道付公公是何许人也,只感叹圣上对顾邵的重视;地位低一些的,连皇宫的门都没进去过几次,更别提看到付公公了,人进来之后,只惊讶大家的面色为何变了一下。当下有些人便小声打听了起来,待打听出了付公公的身份之后,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若是他们想得都是真的,那这顾大人的后台,未免也太大了吧。   事实证明,他们想的的确是真的。   顾邵的话问过之后,付公公便笑着让后头的人将盒子呈上来,一面道:“圣上知道顾大人今日成婚,特意备好了贺礼,让我送过来,贺顾大人新婚之喜。”   话落,郑先生赶紧给身后的书童使了个眼色。书童忙上前,替顾邵接过了礼物。   盒子一共有五六个,单单一个小书童肯定是接不了的。好在郑远安今儿带来的人足够多,挨个儿上前,将圣上送的贺礼都一一接了过来。   郑远安打量着这位付公公,总算知道方才王翰林所言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他早知道了圣上的意思,怪不得……   院中众人,想法各异,只是这一时间,谁也没有扬声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书童将盒子放好。   贺礼都装在盒子里头,那些盒子有的大有的小,不过都是红绸包着,看着很是喜气。外人也看不出这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东西不论轻重,只要是圣上赏的,那都是价值连城的。试想,能让日理万机的圣上记住婚期,还特意送来贺礼,这是多么大的恩宠啊?   顾邵也深知这一点,对着皇宫的方向行了礼,又对着付公公谢了好几句。   “可当不得顾大人这一句谢,我不过是替圣上办事儿罢了,顾大人若是想谢,回头还是亲自进宫一趟吧,想必圣上看到您,也是极为欢喜的。”   “多谢公公提点,我都记下了。”   两人说着客气话,虽然周围人没有出声,但是场面却都没有冷下去。   来都来了,顾邵也不会就这样让付公公回去,遂请他入席。   付公公推脱了几句,他确实还有事情,身为御前总管,付公公每天其实也忙得脚不沾地。这回还是托顾邵的福才能出宫一趟,等回去之后,又得继续忙活了。可他虽然没有留下,却还是走到前头那张桌子跟前,与诸位大人打了一个照面,顺便也喝了顾邵的一杯喜酒。   一杯过后,方才与顾邵和诸位大人告辞,领着几个小太监,匆匆回去了。   这付公公来得急,去得也快,只是留给众人的震撼却迟迟没有散去。直到人走之后,不少人还咋舌不已。尤其是顾邵的同僚,简直要被闪瞎眼了。   他们原先只知道圣上对顾邵还挺满意的,可他们不知道,圣上对顾邵已经满意到这个份儿上了。连人家成亲,都得让贴身的大太监送上一份贺礼来,这不是为顾邵长脸还是什么?   莫怪顾邵的官途一路通畅呢,感情他最大的后台原来是圣上!   比不得,当真是比不得。   人群当中坐着的鲁齐林也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今日到底还是过来了。虽然顾邵给请帖给得随便,虽然别人都有喜糖只有他没有,但是思虑再三,鲁齐林还是来了。他当然不稀罕顾邵的请帖,他今儿过来只是没事干瞎溜达的,与顾邵没什么关系。   本来鲁齐林就是这么想的,直到方才看到了那样一幕。   鲁齐林默不吭声,可这会儿心里已经乱七八糟地想开了,一会儿骂自己的妹夫害人不浅,一会儿庆幸自己收手收得及时,一会儿又埋怨顾邵真是个马屁精连圣上都被蛊惑了……   与鲁齐林同桌的几个也在暗自庆幸:“幸好咱们当初没有与顾大人作对。”   当初顾邵来翰林院的时候,其实还有不少人不满意他的。翰林院多文人,文人相轻,古来如此,他们觉得顾邵年岁小,性子又不稳,虽则得了一个状元郎的名头,但是不服气他的人多了去了。状元郎和榜眼比较,他们还是看好榜眼一些,毕竟人家出身要好得多。可如今瞧着,这出身也并没有什么用,榜眼还是人家成王的外孙呢,不也没见着做成什么事吗,反倒是这位出身低微的顾大人,步步登天。他们这些年长他许多的人,早已经是望尘莫及了。好在他们当初看不惯也只是心里看不惯,从来没有为难过顾邵。   另一人道:“要作对,也轮不到咱们啊。不过,我看这顾大人是个大度的,应当不会计较这些。若真是计较了,今日咱们也不会同坐一张桌子上了。”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俱笑了一声。无他,只是都想到了一处。   俄顷,几个人仿佛不经意一般,拿眼睛偷偷地觑了鲁齐林一眼。   鲁齐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偏偏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真是,丢人!早知道就不来了。又不是他的婚礼,巴巴地跑过来干什么啊?鲁齐林悔之不及,因为自觉没什么面子,所以后来一直闷头喝酒,都没怎么说过话。   顾家宅子这边热热闹闹的,付公公走了一遭后再回皇宫,总觉得这殿里被衬得颇为冷清。   他也来不及细想,赶紧进去回禀圣上。   皇上一早就开始等着了。今儿一大早,他就坐起来批阅奏折,没法子,今儿能供他使唤的人都去外头参加状元郎的婚礼去了,皇上不得不自力更生。   他在这儿辛辛苦苦地批改奏折,可他的几位股肱之臣却在外头高高兴兴地看热闹,皇上只要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气得不行。可折子就堆在这儿,他还不能不批,若是不批,回头那些人定又得念叨他了。   成天听着这些念叨,他们是不烦,可皇上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烦死了。   恰好在他最焦躁的时候,付公公带着消息回来了。皇上立马扔下了笔,招来人问道:“怎么样,今儿状元郎那边是不是特别热闹?”   付公公笑着回道:“是热闹,奴才刚刚过去的时候,瞧见满院子都是人呢。不仅是院子里,就连外头也多得是看热闹的人,一个个围在那儿,稀罕着呢。”   皇上听着更是后悔:“只可惜朕没看到。”   “奴才就是圣上您的耳目,奴才看到了,跟圣上您看到了也没什么差别。”   这话听着皇上心里好受了一些。他是没法子出宫去看了,可听着付公公转述,仿佛还真的就跟自己过去了一样。付公公知道皇上什么性子,也知道今儿回来之后皇上肯定会问。方才他过去的时候虽然停留得时间不长,但是看得却仔细。顾家的宅子是什么样的,状元郎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弟弟妹妹是什么样子的,今儿顾家来了哪些客人,付公公都记得一清二楚。   将这些说完了之后,说得皇上心满意足了,付公公这才提了贺礼的事:“奴才送礼过去的时候,院子里的许多人都被震住了,似乎没想到圣上竟然会派奴才去送贺礼。”   “震住就好,震住就好!”皇上连说了两声。   他人虽然没到,可是只送了几分贺礼,便足够让他们震撼了。对于这点,皇上甚为自得:“状元郎是不是很高兴啊?”   “喜之若狂。”付公公故意夸张了些。   可这夸张的说话恰好对了皇上的胃口,他抚掌,更为得意了几分:“朕就知道他一定会满意的!”   付公公垂眸,并没有提及人家状元郎到现在还不知道贺礼送得压根都是什么。这事他知道就行了,皇上知道了,那不是扫兴么?   日头渐晚。   顾邵将秀娘接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傍晚了,付公公走了之后,众人又闹了一阵,天色便越发得晚了。   都是在朝中做官的,闹起来也不至于没有分寸,就算他们想要没有分寸,可前头有王翰林郑尚书几个人盯着,他们敢么?   至于郑嘉树几个,嘴上吵着要“闹洞房”吵得虽凶,最后依然败在了郑远安的一个眼神中,只能乖乖地站在角落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四个人凑成一堆,在那儿怨念万分。   他们本来打算得好好的,这回顾兄成亲,可要大大地闹上一回,让他终身难忘。他们都听说了,再过些日子顾兄就得离开京城了,这一去,便是好几年都不会回来。谁知道下回顾兄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连儿子女儿都有了呢。此时不闹,更待何时?   可是打算得再好,也敌不过嘉树他二叔的一个瞪眼。   几个人平时在京城的一众纨绔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可一物降一物,无法无天的他们,碰上了冷酷无情的郑二叔,也就只有吃瘪的份儿。   晚上临到离开的时候,郑嘉树还拉着顾邵的手,一脸复杂:“顾兄啊,过了今儿咱们便不一样了,只要一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难受得慌,顾兄你今日一定要……嘶,疼疼疼!二叔您轻点。”   轻点是不可能的。   郑远安冷着脸扯着自己侄子的耳朵,将他带了出去,顺便跟顾邵叮嘱了一句:“快关好门。”   他们是最后走的,等他们离开,今儿这喜宴也算是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顾邵怎么好立马关门,等看着他干爹和郑嘉树几个人上了马车,走了一截路之后,他才缓缓地关上大门,落了锁。   回去之后,家里人正在收拾。   虽说方才郑家的小厮丫鬟帮着一道收拾了许久,但屋子里还有些零碎的东西要规整。秀娘在之前便已经揭开了盖头,本来是要在屋子里头等着顾邵回去的,可是后来顾邵在于郑先生他们说话的时候,陈金莲便叫她出来整东西。   秀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出来了。   她们如今整的,便是今日收到的贺礼。   陈金莲知道这贺礼是得整成册子的,今日尚书府的管事收贺礼的时候就做了单子,但这贺礼,她和丈夫也在收,他们不识字,所以收的那份便没有作册,是以如今才叫了秀娘出来。   待顾邵回来了之后,便看到他娘和他妻子在屋子里,对着成堆的贺礼挨个地收拾。一个报,一个记,他在一边儿看着,竟感觉难得的融洽。   这不整不知道,一整之下,莫说陈金莲,就连陈秀娘也被吓到了。   皇上送的暂且不提,这事陈秀娘是知道的,可那几位皇子 ,竟然也让管事送了贺礼过来。陈秀娘记下之后,见顾邵已经进来了,忙将这件事告诉了顾邵。   顾邵听着也皱了一下眉头,目光转向他爹娘:“这几个东西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陈金莲琢磨着他们两人的脸色,方才知道这东西不该收的,只是她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几时送来的了:“今日过来送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同尚书府的几个管事也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这究竟是几时送过来的。”   实则,陈金莲觉得这事跟尚书府的管事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们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毕竟人家收了什么都记在单子上,只有他们夫妻俩,稀里糊涂的,最容易出错了。   陈金莲说完,顾大河也凑了过来,盯着自己儿子问道:“怎么了邵哥儿,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邵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不妥吗,虽说连皇上也送了贺礼过来,可那是皇上啊,纵使派付公公送过来,别人也不敢说什么。换成底下几个皇子,那就不一样了——若是让旁人知道他们送过来的话,指不定会想些什么呢。   顾邵又多问了一句:“哪几位皇子送来贺礼了?”   陈秀娘瞥了一眼单子,笑道:“还好,成年的皇子都送来了。”   行吧,顾邵点头,这也算是好事了。要不收都不收,要收都一起收。只是有一件事顾邵还得叮嘱他爹娘:“今儿太忙,疏忽了也就疏忽了,可以后若是有不认得的人过来送礼,爹娘你们可千万别收啊。这若是收得不好,便是砍头的重罪!”   陈金莲被吓了一遭,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待你们离京之后,爹娘一定什么都不收。”   东西也清整完了,不想被儿子念叨,陈金莲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推着他们两人去房里:“行了,你们赶紧歇息吧,这都多晚了。”   顾邵听到这句话,立马就想歪了些。   他侧身看了秀娘一眼,见她一副羞答答的样子,顿时更加想歪了。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可顾邵的春宵夜,与别人比起来似乎也显得与众不同。   前半夜过得倒是挺美的,可后半夜入梦之后,顾邵忽然安稳不了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 第142章 一场噩梦   顾邵做的这个噩梦,还真是真实到无以复加。   要说噩梦,原先他也做过类似的。只是那场梦已经距离如今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顾邵已经不会再记起。直到如今,直到今晚,让顾邵再一次想起了当初被噩梦支配的恐惧。   只是顾邵也知道,这不是噩梦,而是现实,或者说是系统所谓的、上辈子的事实。   在系统所描述的上辈子中,他是个坏事做尽之人,为了几两银子将妹妹卖到李家,最后害得妹妹被折磨至死。小妹死后,顾邵心虚了一阵,可是他终究不是会为难自己的人,心虚过后便将一切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觉得是小妹不中用,觉得是李家太残暴,却全然没有怪罪到自己身上。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而上辈子的他,就在不断犯错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小妹去了之后,李家为了补偿他们顾家,赔了不少银子。   顾邵借着这笔银子潇洒了一阵,他花钱大方,那三个狐朋狗友也因此处处捧着他。知道银子的好处之后,顾邵再难回到原先的清贫日子。   李家给的银子挥霍光了,他便想法子折腾自己家里的钱,家里的钱没了,便提前与秀娘成了亲,折腾她从陈家带过来的嫁妆。后来他借着陈家的关系,与一位达官贵人相识了。   因为生得好,为人也机灵,顾邵十分得那位贵人赏识。顾邵借着这位大人的光,在金坛县,甚至镇江府一带,都算是小有名望之人。寻常的官吏见到他,都得弯上几分腰。   不过,在不久之后顾邵偶然得知,这位贵人会对他另眼相待,不是因为他知变通会做事,而是被自己女儿烦得没法子。顾邵他,被那位贵人之女看上了。   为了过上富裕日子,顾邵再次动起了小心思。上辈子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于最后抛妻弃女了,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想着先保住自己,等自己凤凰腾达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补偿秀娘她们。   陈家人上门来讨说法,顾邵心中也是毫无波澜,由着那位文小姐的人将他们整治了一番。   陈家人闹,顾邵只觉得他们不懂事,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又不是不要秀娘了,待他出人头地之后,自然会接秀娘他们回来的。直到后来李氏的死讯传过来之后,顾邵也认为错不在自己,而在于陈家人有些作。   顾邵是奔着出人头地去的,他的算盘打得好,可遗憾的是,顾邵终究也没能按着自己的算盘走下去。   那位文大人坏事做尽,最后到底是引火上身了。顾邵原本想要逃,可却被他发现了,不仅没有逃掉,还被当做是替罪羊推了出来。顾邵手里是没犯什么人命,但却借着文大人的权打压了不少人,也收受了不少赃款,数额巨大,且牵扯甚广。事情查出来之后,顾邵被判了个死刑。   至于他家人,自然也没有逃得过去。   上回做梦,单单只梦到了他爹娘的结局。可这回做梦,顾邵就像是走马观花一般,目睹了自己上辈子的一生。   一开始,他只是有些自私,有些小算计,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对不算是坏人。可自从走出了卖小妹的那一步过后,他就彻底向着深渊迈进了。   虽说上辈子,他直到最后也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可他的确是错了。跟着那文大人一家四处受贿不说,还媚上欺下,打压清官,抛妻弃女,可谓是烂到了极致。   梦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秀娘带着女儿住在陈家的情形。陈家被文家整治,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光。秀娘母女住在陈家,必然也不好过。   听到他的死讯后,母女俩相对无言了许久,最后终是收拾了行囊,准备前去给他收拾尸身……   顾邵是被自己吓醒的。   醒来之后,周围一片漆黑,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顾邵伸手摸了摸旁边,温软的触感让他终于想起来,今日是自己的新婚之夜。旁边躺着的,正是自己的新婚妻子。这辈子跟上辈子终究还是不一样了。他没有走错那第一步,以后,也绝对不会走错那一步。   只是顾邵对这梦境还是耿耿于怀。他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这辈子也过得挺好的。结果因为这场梦,又想起了那些高兴的事情。顾邵脑中叫着系统,质问道:“老实交代,刚才是不是你捣的鬼?”   系统慢悠悠地出来了。它从晚上开始就屏蔽了顾邵,直到如今顾邵叫它出来,它才有了些动静,哪有空闲去捣什么鬼。   顾邵还不是很相信:“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会是谁?”   “鬼知道。”系统被他如此怀疑,心里也不爽得很,恶声恶气地道,“莫不是你自己心里发虚,所以做了这个噩梦吧。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肯定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现在还赖到了我身上,这脸皮厚的,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顾邵反驳:“我哪有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少污蔑人了。”他这一天过得有多累呀,从早到晚,都没有消停过。便是他愿意想,也没有时间给他想啊。   知道不是系统做的,顾邵也就没有了吵架的欲望了。   过了一会儿,顾邵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都是虚妄,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所以他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一遍遍地叮嘱自己,安慰自己,好容易让自己放下了一些,结果一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又纷至沓来。   顾邵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往秀娘那儿靠了靠,将被子也裹紧了许多。   一个人睡觉,还挺怕的,幸好旁边还有一个人。   连着两日晚上没有睡好,顾邵这精神自然而然地变差了许多。昨天起床的时候,因他身强体壮,还熬的过去,可今日起身的时候,顾邵便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就连秀娘也发现他不对劲了,不说眼底青黑一片,单是那发软的脚步,便足够让人担忧了。明明昨晚睡觉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秀娘生怕他是生了什么病,出门前还担心地问了几句:“真的不要找大夫来看看吗?”   “不必。”顾邵见她担心,再三解释,“我真的只是昨儿晚上没有睡好,并不是生的什么病,也无需去瞧大夫。”   秀娘将信将疑,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若真的只是没有睡好,如今还可以继续睡。反正你有好几日的假,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算了吧……”顾邵深知,此时便是回去也是睡不着的,“咱们先出去给爹娘敬茶,敬完了还得去尚书府转一圈,事情多着呢,万不能耽误了。”   听他这样说,秀娘也不好再提什么,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担心的,所以等出了屋子,给公婆敬茶的时候,脸上也没了平时的轻松。   陈金莲看到儿媳妇的脸色时,便知道不对劲。后来等到她看到儿子的脸色,便更觉得问题大了去了。   该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这可怎么好啊……   心里存着一件事,陈金莲连难为儿媳妇的心思都没了。这心事重重的模样仿佛像是会传染的,从顾邵到秀娘再到陈金莲,没一会儿功夫,屋子里这三个人便都是一脸沉重。   顾大河只觉得莫名其妙。   喝完茶之后,陈金莲还将自己的儿子拉到一边。她故意避着旁人。当然,主要还是避着自己的儿媳妇,毕竟这事儿不好说。   顾邵被他娘拉到一边去的时候,只觉得莫名其妙:“娘,你干什么啊,有什么话不能在屋子里头说的?”   “这些哪能在屋子里头说?”陈金莲打量着儿子颓靡的神色,再一联想今儿早上秀娘一肚子不满的模样,便猜到了昨晚上只怕是不好了。可是她顾及到儿子的面子,不好说得太直白:“你老实跟娘说说,你跟秀娘昨晚上是不是歇息不太顺畅?”   顾邵想起了自己昨晚上做了那场噩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太不顺畅了。”   连着两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这能顺畅吗?   陈金莲心道果然如此,心里急得不行:“那秀娘是个什么看法?”   “她是个什么看法?”顾邵被她问住了。   “她没有生气?没有跟你发脾气吧?”陈金莲急切道。   顾邵摇了摇头,想着方才秀娘的态度,回了一句:“生气倒还不至于。她大概也挺担心的吧,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催着我看大夫了。”   完了,这都已经到了看大夫的地步了吗,陈金莲不信,复又问道:“她真的这么说?”   顾邵点头。   陈金莲捂着胸口,这是介意上了。一时间,她又是心疼儿子,又是埋怨儿媳妇不懂事。才头一遭,表现得差些也是情有可原的,怎么能头一晚就叫自己丈夫看大夫呢?这事若是传扬了出去,往后邵哥儿还有什么脸面?“这秀娘可真是不懂事,回头我定要好好说她!”   顾邵一惊,这也不至于吧,他忙道:“娘您跟秀娘计较什么啊,这都是我的错。”   “儿啊,哪里是你的错呢,你也不容易啊……”陈金莲叹了一口气,暗暗有了决定,“不过邵哥儿你放心,有娘在呢,这事儿娘必然给你想个法子。你别担心,这事儿啊,越担心越不能成,娘来给你想办法,娘一定有办法的……”   说完,陈金莲便念念有词地转头离开了。   被留下来的顾邵眨了眨眼睛。他做噩梦睡不着这事儿,娘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他娘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他怎么不知道?   陈金莲一路忧心忡忡地回去了,之后顾大河问了她好几句话,她也都没有回答,反而神神叨叨地在那里念叨着。顾大河凑过去细听,只听到后面仿佛在说什么牛鞭什么的。   等他细问时,陈金莲只翻了一个白眼,告诫道:“这事情你就别管了,我来解决。”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顾大河也听不懂:“解决什么啊?”   陈金莲烦不胜烦:“总之,你就别问了。”   顾大河听得更是一头雾水。   在家里吃过早饭之后,顾邵便带着秀娘一块儿去了尚书府。他如今认了郑先生做干爹,所以这干爹的茶,也是得敬一杯的。尚书府顾邵倒是熟得跟什么似的,进去之后,没有让人领着,便先一步去了上房,倒是将领路的小厮都甩到了后面了。   顾邵大踏步往前走着,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后来听到了旁边的喘气声,才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   “对不住,我走得太快了。”   陈秀娘摇了摇头:“是我走得太慢了。”   虽然她走得确实有点慢了,但顾邵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意识到了不妥之后他就放慢了步子,缓缓地往前走。等到他们到的时候,后面的小厮也早就追了上来。   尚书府敬茶也敬得挺快的。   敬完茶之后,秀娘留在胡老夫人和尚书夫人身边说话,顾邵则被郑远安带了过去。   两人出了屋子,陈秀娘还多看了一眼,不待她多看,就被胡老夫人拍了拍手背:“看他们作甚,这两人必定又是去书房说那什么大道理去了。不管他们,咱们娘儿几个说咱们的话。”   陈秀娘回神,乖巧得伴在老夫人身后。   胡老夫人想的也没错,郑远安将顾邵带去书房里头,的确是讲了一通大道理。毕竟顾邵就要离京了,去了外地之后,天高皇帝远的,也不一定有人能治得了他。所以有些话,郑远安还是得提前与他叮嘱清楚。   郑远安在说,顾邵只有在一边跟着点头的份儿。   道理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干爹既然愿意说,他也就只能再听一听了。顾邵也不是不知道好歹,有能够这样叮嘱他的人,这是他自己的福气。   教训了一通过后,郑远安才与顾邵说了之前顾邵托他办的事:“女先生已经给你找好了,是个有才气有温柔的,关键是人还本分,教导小妹最适合不过了,过些日子便能去你家。至于顾礼那边,京城的锦园书院就很不错,里头的先生都是有名之辈,且对待学生也十分严格,若是他肯愿意学,自然能学有所成。”   顾邵想也没想就替自己弟弟答了一句:“他自然是愿意学的。”要是不愿意学,那就棍棒伺候,折腾到他愿意学。   郑远安好笑地看了顾邵一眼,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悠悠然道:“我怎么觉得,你这弟弟并不是能静下心做功课的人呢?”   顾礼那小子他也不是没有看过,聪明是聪明,只是皮实得很,跟他的小侄子有点像。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礼哥儿他现在已经懂事了。”   “真的?”   “真的!”顾邵恨不得指天发誓。   郑远安勉强相信。   顾邵当时便下定决心,今儿回去一定要好好整治顾礼一顿,让他乖乖地进去读书,还得乖乖地听先生的话。不蒸馒头争口气。他都这么替礼哥儿着想了,这臭小子无论如何也得给他读出点成绩出来。   顾邵同郑远安聊了许久。   顾邵过上几日到底还是要离开京城的。他离开之后,爹娘他们都在京城里头,这往后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少都得靠着他干爹照应。郑远安对这些倒不排斥,反正他替顾邵操心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哪日若是不操心了,指不定他还觉得不适应呢。   只是交代完了,郑远安却还有一句话必须得送给顾邵。   他走近了些,打量着顾邵眼底的青黑,一脸肃容:“知道你这新婚燕尔,可也得注意着身体,需得懂节制,切莫放纵了。” 第143章 接连失眠   要说放纵的话,那可就太冤枉顾邵了。他压根就不会是放纵的人,昨晚上那是真的因为做了噩梦,没有睡好,所以今天才这样一副鬼德性。   可郑远安似乎认定了他就是放纵,之后不管顾邵解释什么,他都是一副我已经看穿了的神色,静静地看着顾客狡辩。   顾邵:“……”   这个真是无妄之灾了。他以前再放纵,也就只是爱看看美人图,有这个贼心没这么贼胆,如今不稀罕美人了,更谈不上什么放纵不放纵的,除正常的夫妻敦伦,其余时间都是清心寡欲。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算了,什么都别说好了,时间会证明他的清白的。   在尚书府用过了午饭,到了下午顾邵才带着秀娘回去了。   本来吃过午饭顾邵便准备走的,可临走之前,胡老夫人硬拉着顾邵,非得让他尚书府里头歇息一下再走,顾邵推辞,她老人家还谆谆告诫:“你听祖母的话自然没错,万不会害了你的。要不怎么说你们年轻,许多事情都不懂呢。这年轻虽好,但是也得顾忌着身体,什么事情都比不上自己的身子重要,要是把身子给弄坏了,以后再想补回来可难喽。”   胡老夫人说着,还意有所指地打量了顾邵和秀娘一眼。   秀娘被打量得都不好意思抬头了。这话叫人怎么接,她倒是有心解释,可是解释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怕人家不信,反倒是显得自己心虚。   顾邵已经累了得,这又是一个误会了他的人。他也懒得分说什么了,索性就听了胡老夫人的话,老老实实地歇息了一刻钟才被放了行,这才带着妻子回了家。   他们回去的时候,刚好碰上了从外头赶回来的陈金莲。   陈金莲也不知是打哪儿过来的,手里还拎着两包东西,看到他们夫妻两个走过来的时候,还将那玩意儿背到了身后,故意遮掩了一下。   顾邵踮脚去看,却被陈金莲打到了一边:“你这孩子,瞎看的什么劲儿?”   陈金莲横了儿子一眼,当着自己媳妇的面,能不能顾忌着点儿。这秀娘本来就对此有些意见了,再让她看到这个的话,指不定还得怎么想了。   陈金莲这会儿心里也闹得慌。一方面是因为儿子的事心疼的,一方面是因为她自以为在儿媳妇面前矮了一头,堵心得很。毕竟这事说出去吧,总归是他儿子的过错,弄了这么一出,往后她还怎么教训儿媳妇呀?陈金莲唉声叹气地进了屋子,留下顾邵与秀娘面面相觑。   “我怎么觉得娘她今儿有些不对劲呢。”从早上起就怪怪的。   陈秀娘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只在心中犯嘀咕:婆母这样,怕不是因为不满意她吧,可她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做呀?   夫妻二人都是一头雾水。   进门之后,便看到顾礼正趴在树下的石桌上教小妹写字,嘴里还念叨着:“错啦错啦,不是这么写的,我来写给你看。”   虽然还是不那么耐心,可比之从前,已经好了太多了。秀娘看了也是有感而发:“礼哥儿真是长大了。”   顾礼耳朵一动,听这动静知道是哥哥和嫂子回来了,当下也没有抬头,反而垂着脑袋一笔一划将字写完,又把笔塞到了小妹手里,看着她写。   等小妹终于写对了之后,顾礼才摸了摸她的头,故意说得大声:“小妹写得真不错,都这么厉害了,赶明儿得将二哥都比下去了。”   小妹抬头,懵懵地看了顾礼一眼。二哥……是不是坏掉了。   顾礼继续保持微笑:“看我干什么?赶紧写呀。”   小妹更加害怕了,她二哥真的坏掉了。小妹惶恐地抬头,看到大哥正往这边走,立马扔下了笔,飞扑过去。   顾邵立马接住,小妹赶紧抱着他的脖子,回头看了顾礼一眼:“二哥刚刚怪怪的,咱们是不是要给他找个大夫。”   顾礼听罢,气的鼻子都歪了。这小麻烦精,真是不中用,亏他刚才还对她那么好呢。   顾邵也是好笑地看了小妹一眼,抱着她朝着石桌这边走了过来。顾邵多了解顾礼这臭小子啊,今儿弄得这么一出,这臭小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还不知道?只是想到郑先生说的事儿,顾邵便压下脾气,笑道:“礼哥儿做得不错,大有进步,还知道疼小妹了。”   顾礼一愣,大概是没想到他哥真的会夸他,他本来以为,只有嫂子会夸一夸的。   “哪里哪里,”顾礼一双跟顾邵相似的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线了,“我平常也是这样对她的。”   “兄妹之间就该这样。”顾邵拍了一下顾礼的脑袋,“若真如你所说,平常你也能这样对小妹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会的!”顾礼赶忙表态。   不会也得会啊,他大哥可是好容易才夸了他一次,顾礼可不得使劲表现。反正他大哥过几天就走了,他到底会不会对小妹好谁也不知道,索性先答应下来,让他大哥继续夸一夸才是最要紧的。   顾邵点头:“不错,真的长进了。”   顾礼挺起了胸膛,心里美滋滋。   顾邵转而道:“你如此懂事,也不枉我为你多番打听,到现在才敲定了书院。原本我还担心你性子不稳定,到了书院会惹出什么祸端来,如今看你已经这么懂事了,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顾礼迟疑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邵。他……他听到了什么?大哥他,竟然又给他找了书院!   “我知道你聪慧,所以这回我给你找的书院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之前便已经立下誓言,说是要超过我,做个十八岁的状元郎,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不错,可是——”   “那就没错了。”顾邵迅速打断,完全不给顾礼反驳的机会,“这状元郎可不是谁想考都能考的。纵使你聪慧过人,可世上总还还有比你更聪慧的人,聪明之外,还得勤奋,还得有好的先生指点。我这可都是一心一意为了你考虑,礼哥儿,你若是真听话,必然能明白我的苦心的,是吧?”   “明白明白,礼哥儿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的。”顾礼还没来得及开口,在后头偷偷听他们说话的陈金莲便忍不住了,冲上来替小儿子答应了起来,“这事儿多亏邵哥儿帮忙了,你都替他物色了这么好的书院,他又怎么能不用功读书呢?”   “娘!”顾礼着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他都还没说话呢,娘怎么能这么快就替自己答应了下来。   什么书院,他压根也不想去什么书院啊,上回在先生那儿受了那么多的罪,做了那么多的功课,他才不要继续去什么锦园书院读书!   顾邵和善地扫了弟弟一眼:“怎么,礼哥儿不愿意去么?”   “他敢!”陈金莲高高地吊起眉头,右手已经准备好巴掌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儿子,似乎顾礼敢说一个不字,那巴掌随时都能招呼到顾礼身上。   陈金莲什么都跟纵着顾礼,唯独在读书这件事上没得说。他们夫妻俩,对读书这件事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之前他们能培养大儿子当状元,日后未必不能培养礼哥儿当状元,为了这状元的身份,礼哥儿也得勤勤恳恳地去读书!   “这事儿,没得商量。”陈金莲下了定论。   顾礼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看了看陈金莲的巴掌,最后咽了一口口水,屈服了:“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比起写功课,还是他的屁股重要一点。倘若屁股都保不住,那往后还怎么痛快地吃糖呢?   顾邵对于礼哥儿的识趣还是满意的,对于他爹娘的态度,更是满意到了骨子里。就该这样,爹娘重视了,礼哥儿才能学好。他继续道:“这书院并不是一般人能进的,礼哥儿得进去读书,还得先过了他们的考试。”   “那就让礼哥儿考。”陈金莲相信自家小儿子的本事,“别人能考进去,咱们也不差什么。往后的这些日子礼哥儿就别歇着了,每天都给我看书,务必要将这通过了这考试。”   顾礼怯怯地问道:“若是考不中呢?”   “你可是放下豪言壮志,说是要考状元的人。一个当状元的,会连这点小试都过不了么?”顾邵故意激他。   “就是就是。”陈金莲在一边忙不迭地点头应和。   顾礼捂住了脸,他真是,一条退路都不剩了。顾礼现在满心都是后悔,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之前他就不放那样的狠话了。这话放了出去,收都收不出来。如今可好了,哥哥和爹娘有了这句话,往后可不得变本加厉地折腾他?   顾礼绝望哀嚎了一声。   陈金莲笑道:“这孩子,莫不是高兴得傻了吧。”   顾邵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看着也像。”   收拾完了顾礼,顾邵还慎重其事地又跟他爹娘说了锦园书院的事情,为的就是引起他们的重视,让他们即便在自己离开之后,也会一如既往地逼着礼哥儿上进。说完礼哥儿的事情,顾邵又将小妹的女先生交代了一下。对此,陈金莲也只是听了一耳朵,没有别的什么反应。   姑娘家和儿子不同,儿子读书往后是可以考功名的,可姑娘家读书,注定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换做以前,陈金莲肯定不同意顾邵这么浪费钱,可自打上回顾邵提到翰林院诸位同僚家的女眷都是认字儿的之后,陈金莲就不敢对此发表什么高见了。   她生怕引火上身,最后闹得邵哥儿也逼着她识字儿。她都一把年纪了,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最开心的还是小妹。她记得师娘的话,尤其记着长大之后要做才女的话,师娘快要离开了,这点小妹也知道,可是她跟师娘之间的约定却不会改变。小妹希望这位女先生快快到来,这样的话她就能跟着一块儿学了。   等以后她学有所成,一定要回去给师娘看看!   顾邵抱着小妹颠了两下,问道:“有女先生了,小妹开心吗?”   “开心,谢谢哥哥!”小妹笑得弯了眼睛。   陈秀娘站在顾邵旁边,见状也爱怜地摸了摸小妹的脑袋。   这三人凑在一块儿,乍一看还真像是一家三口,若是小妹再小一点那就更像了。陈金莲愣了一会儿,忽而又想到邵哥儿的身子骨,随即又开始担心了起来——唉,也不知道她今儿买的那些东西,到底管用不管用。   算了,先试试再说吧,总不能叫邵哥儿每晚都在秀娘面前矮了一截。   陈金莲也是个说错就错的性子,买了东西之后,当天就下锅了。傍晚一顿,晚上快睡觉的时候,又给儿子端了一碗过去。   顾邵不好自己吃独食,看到他娘只给他端了,没有给秀娘送,还挺不好意思的,趁着他娘离开之后,赶紧问道:“秀娘,你要不尝一口?”   “不能尝。”刚要离开的陈金莲听到这话,立马调头跑过来了,一脸紧张地盯着儿子,“这东西秀娘不能吃,就得你吃才管用。”   “可是我也不饿啊。”   “不饿也得吃,你听娘的准没错,娘还能害你不成?”陈金莲急红了眼睛。   顾邵与秀娘对视一眼,皆觉得怪怪的。秀娘不好违背婆婆的意思,催促了丈夫一声:“既然娘都这样说了,你就快吃吧。”   “这……”顾邵有点为难。   “吃吧。”秀娘看着婆婆的脸色,哪里还敢再沾这碗汤,“我也不饿,还是你吃吧。”   “赶紧的!娘就在这儿看着你吃。”陈金莲生怕她离开之后儿子真将这东西给了秀娘,遂也不准备走了,就这么站在这儿,盯着他吃。   顾邵压力丛生,他再不敢犹豫,大口将汤水喝下,囫囵吞枣地吃掉里头的渣子,最后才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递给陈金莲:   “这回是真吃完了。”顾邵还往下倒了一下给陈金莲看。   陈金莲伸头一看,里头果真干干净净,汤水什么的连一滴都不剩,这才满意了。   “娘走了,你们早点睡啊。”陈金莲端着碗,笑眯眯地走掉了,关门的时候眼风还在儿子身上扫了一眼,扫得顾邵心里发毛。   他娘今儿到底怎么了,古古怪怪的。顾邵念叨了两句后,还特意上前锁好了门,这才与秀娘歇下了。   前半夜过得也还不错,一如昨日。   顾邵安静下来躺在床上,给已经睡着的秀娘盖好被子之后,也觉得有些乏累了。他闭着眼睛,心满意足地想着,今儿晚上总算是能睡一个好觉了。   可高兴还没高兴多久,顾邵睡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这浑身的燥热感,究竟从何而来?   顾邵睁开眼睛,一脚踢开身上的被子,难受得恨不得起来冲个冷水澡。这燥热感,不大对啊,他该不会真的是生病了吧,或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忽得,顾邵脑中灵光一闪,他娘给的那两碗汤! 第144章 准备启程   一墙之隔,顾大河夫妻俩也是早早睡下了。   不同的是,顾大河没什么烦恼,倒床就睡,没多久便打起了呼噜。而陈金莲则满腹心事,一面惦记着儿子的身子,一面想着今儿柳夫人说的那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柳夫人说得还挺多的,只是陈金莲担心效果不够强烈,索性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全都下了锅。   熬出来的汤水她已经全给儿子喝了,今儿晚上,怎么着也不会不起作用吧?脑里想的太多太杂,连陈金莲也以为自己大概睡不着了,可没成想几息之间,她便渐渐没了意识。   什么汤水,什么柳夫人,都被抛到了脑后,睡得还不香着呢。   翌日起身,不等陈金莲凑近儿子的屋子,看看自己熬得汤到底管用不管用,她儿子反倒先一步从屋子里头出来了。   陈金莲正要上去盘问,便发现她儿子好像更不对了。   这脚步虚浮,一脸疲倦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该有的状态啊。   陈金莲心里一突,慌忙上前:“邵哥儿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昨儿晚上……”她欲言又止。   顾邵拉着他娘的袖子:“娘你老实告诉我,你昨儿给我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陈金莲眼神闪躲:“什么什么东西,就是一般的羊肉汤啊。”   “您是欺负我没吃过羊肉还是怎得?”顾邵已经气得不成样子了,连着三天没睡好,再温和的人都得有几分脾气,“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我就自个儿去问大夫!”   “行了行了,瞎嚷嚷什么,为了这事看大夫,丢得还不是你的人。”陈金莲赶紧将儿子往旁边拉了一下,声音也压低了许多,“那是娘特意买回来给你用的,都是壮阳的好东西,若不是因为你,娘怎么好意思去找别人问这个。”   “壮……壮什么?”顾邵都已经有些结巴了,震惊到无以复加,   “壮阳啊。”陈金莲说得坦然。   他们母子之间,也没有必要避讳那么多。虽然这件事确实挺难以启齿的,但是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也只能想想别的法子,总不能因为不好意思开口,就听之任之,也不去解决吧。陈金莲自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不仅维护了儿子的颜面,还帮儿子解决了问题,“听柳夫人说,那些玩意儿都挺管用的,怎么样,昨晚上你喝了两碗,管用不?”   顾邵都快要绝望了:“娘,到底谁告诉你我需要那玩意儿的?”   “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陈金莲将昨儿早上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她当时问顾邵的时候,顾邵就是那么回她的,“你还说秀娘很担心,说是要请大夫什么的。你听娘说啊,这事土方子能解决的话用土方子就好了,别请什么大夫。否则要是传出了,你的名声可就毁了。”   男人头上若是安了这么一个不行的名声,那往后还有什么面子。   顾邵怨念地扫了他娘一眼:“不用大夫传扬出去了,您不是已经告诉柳夫人了么?”   “我那不是借着你爹的名头嘛,跟你无关,柳夫人她也想不到你头上。”   顾邵惊呆了。   他扫了堂屋外头正在瞎溜达的顾大河一眼。他爹做错了什么,竟然就这样背下来一顶莫须有的锅。   不过,顾邵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将事情跟他娘说清楚了:“昨儿那事压根是您自己想错了。我精神不好是因为昨晚上做了噩梦没睡好,第二天才精神不振的。秀娘也是因为担心我没睡好,所以才让我请大夫。倒是您,一个劲儿地在那儿瞎想什么呢。”   一个个的都这样,坑害得他有口难言。   陈金莲愣在原地,她还不是很相信:“邵哥儿啊,你别是为了面子,故意诓我的吧?”   “谁诓你了?”顾邵急了,说得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您要是真不信的话,回头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就是了,大夫来了,自然能证明我的清白。我身子好着呢,不需要吃那些东西!”   陈金莲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最后见他脸上的愤怒的模样不似作假,这才信了他几分。   可陈金莲还是觉得错不在她:“那也不是你们夫妻俩个看着奇怪,这才叫我误会了么。”   “娘……”顾邵无力道,“下回您可别再这么折腾了,您这一折腾,我昨儿晚上又没睡好,今儿早上还睡不着,难受得要死。”   陈金莲被说得脸上挂不住,一时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儿子,只好将人重新往屋子里头推:“没睡着这会儿还能继续睡。也不管你睡不睡得着,只管躺着便是了,早上也不用你起来,待会儿我将早饭端到你屋子里。”   不等顾邵拒绝,陈金莲已经将他推进去了,一面又道:“身子要紧,赶紧进去睡,不到中午别起床。”   说罢,陈金莲一把将门给反关上了。   刚醒来准备起身的秀娘见状,当即愣住了:“相公,这是……”   “不管了,睡觉睡觉!”三天没睡好,顾邵也是精疲力尽了,当下懒得再管那么多,拖了外衣爬上床,“娘说了让我们多睡一会儿,待会儿她送早饭进来。”   说完,顾邵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陈秀娘更是呆得彻底,如今这情况,她是起来呢还是顺势一道睡下呢?   新婚两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被折腾的只有顾邵一个,秀娘反而过得安稳。   她本来就喜欢顾邵,嫁给顾邵之后,亦是时时欢喜。心中高兴,在顾家的一点小摩擦,便显得不足挂齿了。   顾家别的都好,只有一样,她的婆婆似乎不是很喜欢她。这点陈秀娘早已经看出来了,只是看出来又能如何?这天底下当婆婆的和做媳妇的,哪里又能真如母女一样。若说母女,她婆婆和小妹也是亲母女,可是看着婆婆对小妹的态度,仿佛与她也差不了多少。   陈秀娘并不担心婆婆会对她如何,夫君是将道理的,婆婆再怎么折腾,也不能越过夫君去。   再者,过些日子他们也得离京了,离京之后,婆婆再不满也不能做什么。正是如此,在陈金莲嫌弃这个挑拣那个的时候,陈秀娘才能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按着她的要求去做,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过一个脾气。   想要趁机折腾儿媳妇的陈金莲就此蔫了。   她本想折腾儿媳妇一下,若是儿媳妇不乐意跟她吵起来,那就跟好了!到时候她就有借口狠狠得拾掇陈秀娘一顿,顺势抖抖她当婆婆的威风!   可如今这人一声不吭,跟个面团似的,她自然也就只能偃旗息鼓了。   一场陈金莲臆想中的大战就此止住。   两日安稳过去之后,到了第三日,顾邵又领着秀娘回了一趟娘家。   回门当日,陈家那边也是围了不少人。上回的婚礼,左右邻居都是看到过的,这回顾邵带着妻子回门,他们也是蹭了一回热闹,等这些人散了之后,李氏看了说得正在兴头上的翁婿两人,这才将女儿给拉回了屋子里。   女儿嫁出去两天,李氏便担心了整整两天,担心她婆婆为难她,担心顾家吃住和家里不同,担心顾家那边没有人照顾女儿会不习惯,总之,李氏就没有一日是安心的。这回女儿回门,等看到女儿脸色还不错之后,李氏才稍微松快了一些。   陈秀娘知道母亲的心思,赶将这两天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丁点儿不瞒着,就连跟婆婆的那点小摩擦,也尽数说了。   李氏听完后叹道:“你做得不错。”   她就知道,陈金莲那性子就不是个能安分的:“她虽然性子不大好,但也不敢闹出什么大事,你们毕竟要离开了,这几日就忍着。即便往后回来了,小事也都少与她计较,若是闹过了头,你就跟姑爷说。”   陈秀娘点了点头:“嗯,我都记下了。”   李氏真恨不得自己留下来,替女儿压住陈金莲。只是他们陈家的根底都在金坛县,实在是走不了。   “好在你还有一个铺子,在那上头还能拿捏一些你婆婆。”说起这个,李氏就庆幸,当初自己让顾大河夫妻俩跟着秀娘学制糖是多么正确的决定,“他们既然拿了你的钱,多少会顾忌一点的。”   临别在即,李氏将能交代的都给交代了一遍。等她们母女两人从屋子里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午饭是李氏亲手做的。   李氏作为妻子,可谓是做到了极致了。外头管着铺子,里头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儿,上能跟金坛县的各家夫人们谈笑交际,下能练就有一手好厨艺,愿意洗手作羹汤。她跟秀娘两个弄出的一桌子菜,就连见多识广的顾邵,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顾邵吃得高兴,陈秀娘看着也开心。   在自己家里的时候,陈秀娘无疑是最放松的。   饭后,李氏还跟顾邵说了一下之后的安排。这次女儿嫁进顾家,身边也没有带人,一则是因为顾家屋子不大,李氏怕带了人不好安排住处;二是因为顾家自己家也没有伺候的丫鬟小厮,李氏想着若是真带过去了反而不大好。   只是女儿毕竟是从小有人伺候的,李氏怕她跟着顾邵离京之后没人照顾,想把原先伺候女儿的红香还放在女儿跟前伺候。   “原先红香没来也就算了,如今她跟着他们爷俩一道过来了,我便想叫她还继续跟在你们身边伺候。此次外放,路上也得带个差使的丫鬟,否则事事自己做,未免不大方便,姑爷你说是不是?”   顾邵如今看到李氏就想到那场梦,心里发虚,自然不敢说什么,直接应承了李氏的话。   李氏这才露出了一抹笑意。   不论如何,姑爷总还是明白事理的。只要姑爷明白,往后秀娘的日子便不会难过。   这般想着,李氏对顾邵这个女婿更热情了几分。   这次回门,也算难得的温情了。   打从陈家回来之后,顾邵算着自己离京城的日子,决定先进宫谢个恩。   不管是这次外放的差事,还是婚礼上的贺礼,顾邵觉得自己都得进宫好生谢谢圣上。   对于顾邵的到来,最欢喜的莫过于皇上了。这阵子顾邵没进宫,皇上整天过得都十分无趣,宫里也不缺能陪皇上说话的,只是那些人对皇上来说都稍显无趣,譬如萧丞相之内,见识多了,但能说的都是国家大事;譬如付公公几个,说得都是寻常事,但说多了又显得见识少,说来说去,都比不上他的状元郎。   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的好些年,状元郎都不能来宫里了,皇上便忍不住在那儿唉声叹气,还一个劲儿地跟顾邵念叨:“你这一去,少说也是三年,朕一个人在宫里可怎么熬哦。”   又没人跟他说故事,也没人跟他谈心了。   顾邵笑道:“圣上若是不嫌弃,回头臣多写几封信寄回来,捡着有趣的事儿说与圣上听。”   皇上眼睛一亮,过了一会儿叮嘱道:“那你千万记得写啊。”   只要写了他就看!   顾邵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为难:“臣只担心臣写了之后,若是被人拦着,送不到圣上跟前可怎么办?”   “他们敢!”皇上眉头一竖,火冒三丈,“送给朕的信他们还敢拦着,只怕是活腻歪了吧。”   有了这句话之后,顾邵才放心了些。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写好的信,最后被人拦了下来,连圣上的面儿都见不着。   以防万一,顾邵还跟圣上约定了,往后每个月中都送一封信回来,倘使这个月圣上没收到,那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付公公站在边上看着这两人煞有介事地商议着,只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这状元郎看着实诚,没想到心眼儿也挺多的。若是这信平安送到圣上面前还好,若是哪回没送过来,那只怕又有人要倒霉喽。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犯到这上头,忽然有些期待呢……   这回进宫,应当是顾邵离开之前最后一次进宫了。顾邵在宫里耽误了好些时辰。君臣两个一个不想放人走,一个有意黏糊一会儿,话说了一上午都没有说完,若不是最后有官员求见,只怕他们俩还能说上一下午。   离开以后,顾邵还在临出宫前还碰到了大皇子。   既然碰了面,大皇子也就停了下来,跟顾邵说了几句话。大皇子有意亲近,顾邵却无心接招,所以几句下来,两人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大皇子也知道不能着急,更不能将人给得罪了,遂也止住了话头,一脸笑意地将人给送走了。   出宫之后,顾邵便回了家。   翰林院那边已经交接好了,如今要紧的便是收拾行李,顺便准备明儿的送行。顾邵他们是三日后启程,而秦先生和陈家一家人,还有顾邵他大伯一家,则是明儿动身回金坛县。   原本陈家人也不准备这么快走的,只是见秦先生准备离开,也顺路与他们一道。   翌日,顾邵带着一家人前去送行。   顾大山一家压根没有那么多的离愁别绪了,毕竟对于顾大山来说,弟弟留在京城是享福的,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而另外两家,便没有这般坦然了。   哪一家都舍不得,秦先生舍不得学生,周氏舍不得小妹;陈家这边更是心情复杂,恨不得直接留下来。只是留下来也团圆不了两日啊。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该走的,还是得走的。在城外逗留了许久,一行人终究还是上了马车。   送走了他们,便轮到顾邵自己了。 第145章 抵达府城   要说出门前的准备,顾邵也没准备什么。   公文方面朝廷已经帮他办好了。顾邵怎么说也是如今皇上身边的一大红人,纵使吏部的人有心想要插手,也不敢在皇上的眼皮底下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在这上头,顾邵算是一路畅通无阻。至于行囊之类,有母亲和妻子费心,顾邵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陈金莲自打知道儿子要外放之后,便开始替儿子准备了。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得带着,平时习惯用的笔墨纸砚得带着,她一早就腌好了的咸菜腌肉也得带着,免得在外头吃不着。若不是顾邵拦着,陈金莲差点连他的锅碗瓢盆都一道让他带上了。好在顾邵看到之后立马制止,才叫陈金莲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待顾邵看到那一大包一大包的行囊,还是头疼地要命:“娘,您收拾的这些根本没法儿带啊。”   “怎么没法儿带了,这些都是你平常用的东西啊,若是不带,回头还不是得自己掏钱买?”虽然家里挣了钱了,但陈金莲还是心疼儿子的俸禄,不想花钱花得太大手大脚了。   “你也说了你是坐官船去的,多带点东西怎么了,他们还能多收你路费不成?”陈金莲说得振振有词。   顾邵只觉得头疼:“路费是不必,可这么多东西搬上搬下,岂不麻烦?”   “又不用你来搬,李氏那边不是给了一个丫鬟叫你们带着么。”   顾邵看着他娘:“您觉得这些东西,那丫鬟一个人搬得过来么?”   陈金莲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自己收拾好的东西,好像,貌似……是多了点。她有些烦躁:“早知道就带个小厮过去了,带个丫鬟管什么用,还不是跟个娇小姐似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点用处都没有,还白费咱们家的粮食!”   陈秀娘从边上路过,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又默默地放下帘子,回到里头去了。   这会子,她怕是不适合出去。   顾邵听着陈金莲的碎碎念,心里丝毫没有当做一回事。他娘对秀娘带个丫鬟过去确实有些想法,不过顾邵却不觉得有什么。人家秀娘在家里本来就有丫鬟服侍,且还不止一个丫鬟。秀娘在娘家的时候被服侍得好好的,哪能因为嫁给了他,就连丫鬟也不要了?   陈金莲也就咕哝了两句,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也就没有再多废话了,反而将心思都放在自己收拾的行囊里头。为了不叫儿子受苦,陈金莲只能将东西清减清减,最后挑挑拣拣,却还剩下三个包东西。这剩下的,陈金莲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减了。都是必须带着的东西,少了一样都不行。   顾邵打开看了一眼,见看了东西,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行礼收拾了之后,剩下的便好办多了。顾邵算着日子,忙将顾礼送去书院,又去了尚书府告辞,且还顺带在尚书府领回了一名管事。   秀娘嫁妆里的那个铺子原本是她自己管着的,只是如今她得跟着顾邵一块儿去淮安府,自然没有办法去管铺子。陈金莲跟顾大河两人虽然知道制糖了,手艺也学得像模像样,但是他们终究识不了几个字,也没有做过生意,更别提管什么铺子了。   顾邵跟郑远安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从尚书府里领回了一个能够管铺子的管事。这事儿找别人顾邵都不放心,唯有找尚书府,他才是放心的。   等这些事儿都办好之后,顾邵启程的日子也快到了。   在家里歇息了一日。第二日一早,顾邵便雇了一辆马车准备离京。尚书府的人自然不必说,郑远安同两个侄子都过来送行。   翰林院这边,与顾邵关系不错的吴澈、韩子朗好几个都来送行,还有几个眼熟却又叫不出名字的,也尽数来了。叫顾邵惊讶的是,连周伯琦和鲁齐林都过来了。只是这两人都没有说话,周伯琦是不知道说什么,鲁齐林是臊得慌,不想说。他今儿本来不打算过来的,只是被熟人拉着,实在不好意思回绝才勉强过来送送。   可到了这儿之后,鲁齐林却发现来得人同顾邵关系都挺好的,他这个有旧怨的站在这儿,怎么看怎么不搭。鲁齐林再厚脸皮,也知道自己怕是来错了。可是他又不愿意表露出来,仍旧端着一副架子,冷冰冰地站在一边。   当然,顾邵也没搭理他。他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相熟的不想熟的都有,人多得他都快要数不过来了,哪里能注意到鲁齐林是个什么脸色。   郑远安本来是来送顾邵的,只是见如今这情况,也退到一边与顾邵父母站在一块儿了。此次顾邵离京,郑远安除了担心顾邵离了他们的眼睛会捅出什么娄子之外,倒也没有什么舍不得。   想要熬资历,想要长些见识,外放是必不可少的。   郑远安可不心疼顾邵受什么委屈,他只盼着顾邵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做人,清清白白地做官,且还要做一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好官。如今顾邵所要经历的,都是他必须得去尝试,去历练的。比起心疼,郑远安更多的是欣慰。   顾邵还不知郑远安的心思,他正应付着这些好友,嘴里也没个停歇,回复完了这个,还得回复那个:   “忘不掉,肯定不会忘了,咱们是什么交情,哪儿能忘记呢?”   “写,回头等我到了那儿之后一定写信给你们。”   “铺子啊?照常开,糖肯定是少不了你们的。”   “上回送的喜糖啊……应该过些日子就会卖吧,那是新琢磨出来的,味道自然不一样了,你们喜欢就行。”   顾邵挨个儿地回答他们的话。没走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在他们中间竟然这般受欢迎。不过,听着听着,顾邵逐渐琢磨出味道来了,原来今儿来了这么多的人,其中不少竟然都是为了一口吃的。   好在秀娘已经将制糖的法子交给他爹娘了,要不然还真是应付不来这些人。   鲁齐林在听到铺子照常开之后,也是安了心。隔了一会儿,他看着同样一言不发的周伯琦,悄悄地挪了过去。他一个人不说话,显得突兀又尴尬。可两个尴尬的人站在一块儿,那便好多了。   周伯琦还在想着顾邵已经远超他许多,再也不是他能追得上了,正感慨着,忽然听到旁边有了动静。   周伯琦抬眼看了一下。见是鲁齐林,他还有些莫名其妙。   鲁齐林也知道自己这动作挺怪的,可他自认为自己同周伯琦是一路子人,都是看不惯顾邵且还得罪了顾邵的,所以必须站在一块儿。   这般想着,鲁齐林更脚下的动作更坚定了几分,直直地往周伯琦那儿一杵,就这么不走了。   周伯琦:“……”   这人,怪模怪样了,难怪不讨顾邵喜欢。   送别过后,顾邵还是得走的。陈金莲和顾大河本来有满腔的话要跟顾邵交代的,尽管昨儿晚上他们就说了挺多的,可是这会儿还是舍不得,还是有许多话想要说。无奈这边人实在太多,都围着顾邵,叫顾大河夫妻俩一时间也凑不过去。   因为凑不过去,所以这些话也就省了下来。   等到顾邵挥别他们之后,这些话也没能说出来。夫妻俩叹了一口气,都有些沮丧,儿子这回,是真的走了,且一走还是好几年呢。   “就这么走了。”隔着老远看那马车,都已经快要看不到了,陈金莲还在念叨着。   顾大河也耷拉着眉头:“就是啊。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谁说不是呢。”   郑远安站在两人旁边,听到这话,也是默不吭声。能将人送去外头吃吃苦,受受罪也是好的,这是能臣要臣的必经之路,他求之不得呢,怎么可能舍不得?   不可能舍不得的。   他们这边一直看着人远去,那方的马车上头,顾邵也是一直掀着帘子看向这边。   陈秀娘坐在他身边,见他如此,静静地握住了他的手。自今以后,不管去什么地方,不管经历什么,只要他愿意,她都会陪在左右。   顾邵回握住妻子的手。   虽然爹娘不在身边,但是他还有妻子啊。而且,除了妻子他还有一个系统,系统这个小垃圾是龟毛了一些,也讨人厌了一些,可好歹还担了一个不离不弃的名头。他也应该知足了。   系统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顾邵。   马车行了半日,便到了运河的码头处。托圣上的福,顾邵这回南下外放才能搭上官船。   下车之后,顾邵本想将那些行礼搬下去,不想官船上的小吏见状,忙让顾邵停了下来,也没叫顾邵动手,招呼来另一个同伴,将顾邵的东西都搬上船不说,还客客气气地将夫妻俩人引至舱内安顿好,殷切得叮嘱道:   “这处您先住着,若是觉得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叫我们几个过来便是。我们平常都在船头那儿,您一声招呼打着,我们便过来了。”   人家这么客气,顾邵还有些不好意思,忙从兜里掏了掏。没掏出别的,只掏出一把糖来,顾邵摸了身上也没别的东西了,赶紧将糖分给他们二人:“我走时身上也没带什么,只剩下这些了,你们若不嫌弃,便都拿去吧。”   两人当然不嫌弃,不仅不嫌弃,还高兴得不得了呢。   等出了屋子,两人还捧着顾邵给的糖,笑得合不拢嘴呢。他们这些小吏,平日能拿到手的钱就那么一点,哪里买得到这样稀罕的东西。这糖他们也只尝了一颗,剩下的便全都攒了下来,回头全带回家去。   “这顾大人还真是阔气,一出手就给这么多。”   “我听说这糖,连宫里的圣上和娘娘都在吃呢。”对于那些糖被送到宫里去的消息,他们也是有所耳闻,原本也只是随便听听,可如今真真切切拿在手上了,他们才感觉到了不一样。   虽然他们地位不咋地,但是也能吃到进贡到宫里的东西了!   两人对顾邵的客套都满意地不得了。事实上,即便顾邵什么都不给,他们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上船之前上头便交代了,这位顾大人可是要重点照看的一位,得罪了谁都不能得罪了他。还听说,上头打招呼的大人,还不止一位呢。可想而知这位顾大人来头是有多大,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远在皇宫之中,作为顾邵后台中最厉害的一位,在听到顾邵已经坐船离开京城之后,皇上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叹息了一声。   要是一开始没遇上状元郎也就罢了,说不定他还会对如今的生活挺满意的,可等到遇到了状元郎,也知道了什么叫有滋有味之后,再返回到原先淡薄无趣的日子,便显得格外难以忍受。他的状元郎啊,这一走,少说就是三年,唉……   百无聊赖之间,皇上扫了一眼旁边的盘子,丢了一颗糖去了嘴里。   还挺甜的,皇上砸了咂嘴,想着不愧是状元郎家里做的糖。   另一边,顾邵正在随船南下。淮安府离京城虽远,却也没有那么远,一路坐船,等走过了水路,他们又雇了马车沿着官道往下,直至抵达淮安府府城处,拢共也不过只花了十来天的样子。   进了府城之后,马车渐渐慢了许多。两侧的铺子馆子多了,人也就多了,外头热热闹闹的,这马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只得徐徐前进。   秀娘掀开了车帘,朝着外头看了几眼。   一路下来,也就进了府城之后人才多了些。这淮安府跟京城比自然是比不上的,可跟金坛县比,却又显得富庶了几分。   顾邵去得是淮安府的府衙。   马车停稳了之后,未等顾邵下车,前头便走来一个小役,及至跟前,方才问道:“来人可是通判顾大人?” 第146章 目光不善   顾邵掀开车帘便看到那个小吏,舒朗一笑,应承道:“正是。”   小吏被这一笑弄得恍惚了一下,心下想到,这新来的顾通判长得还真是没得说,笑起来连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怪好看的。怪不得中了状元呢,就冲这长相,也值一个状元郎的名头了!   顾邵与小吏说了一声之后便下了马车,顺带回头将秀娘给扶了下来。   红香背着包袱跟在后头,眼睛不断地打量着这淮安府的府衙。京城的各处衙门红香没有见过,不过她见过金坛县的衙门,这府衙比之金坛县,不知气派庄严了多少。   果然不愧是府衙呢。   路上她听姑爷说,往后他们不要住在府衙的官舍里头,这可不就跟住在府衙里头一模一样么,也不知道这淮安府的官舍究竟是什么模样。单看外头是气派的,那里面应该也不错吧。想到这里,红香莫名期待了起来。   顾邵跟着接他们的小吏率先进去,直至在官署门前停下,与秀娘道:“你们在这休息一下,我先进去看看,可能要一会才出来。”   若是交接的事情比较多的话,说不定一个时辰都弄不完。   说着,顾邵看向边上的小吏。那小吏也是个机灵的,见状就将陈秀娘引到一边,嘴里说着:“夫人来这边坐着吧。”   陈秀娘望了望顾邵,见他还没有走,于是道:“快去吧,我们就先在这里等着,不用担心。”   顾邵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陈秀娘看到了,也就安安心心地坐在椅子上,随意地打量着。   往来的衙役还是挺多的,一个个看着挺忙,却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隔了一会儿,方才那个引她过来坐的小吏再次过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盏热茶,笑着递了过来:“夫人,您先拿着暖暖手。”   他也不说让秀娘喝茶,毕竟这茶叶也不高档,生怕人家嫌弃。   秀娘客气地接过,见这人客套,便问了一下他的名字。   小吏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夫人,属下叫陈锋,平常就在府衙里头跑跑腿,往后您跟顾大人若是有什么事要做,也只管我我一声便是来。”   秀娘记下了他的名字。   她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不多时旁边又有两个衙役经过,见到陈锋守在里头,便交头接耳地说了好几句,眼神一直瞄着这边。   待走得远了,他们才终于敢大声说话了,   “这陈锋也真是个马屁精,人家顾通判才过来呢,他就真这么黏糊上去了。又是擦凳子,又是端茶的,态度殷切到这个份儿上,也不嫌丢人。”   另一人听了这话,又说道:“这可是露面的好几回,搁你身上,你不乐意?”   被问话的人使劲儿摇了摇头:“我可不敢。”   没有说不乐意,只说是不敢。另一人听了,也是心知肚明。他们都知道,这回过来的顾通判是个来头大的,若是来头不大的,也不至于人还没到任上,上头的招呼就打下来了。只是来头再大,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巴结得太过,说不定还适得其反呢。   秀娘坐在那儿,将这两人的情态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他们俩究竟说的是什么,只是这情况,似乎对他们有些不利。   但愿一切只是她的错觉吧。   官署里头,上任的通判早已经在里头等着,见到顾邵进来之后,便准备起了交接事宜了。顾邵的敕牒和告身都带在身上,交接起来也方便得很。   那通判不过将近四十的年纪,姓张,为人很是和善,见了谁都是一张笑脸,与顾邵交谈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中间从来没有红过脸。若是遇到顾邵问什么,也是耐心解答,不见烦腻。   顾邵原以为交接需要交代很多东西,可不曾想这位通判交代了一番之后,顾邵却并没有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若不是这人对他态度还可以,顾邵兴许还以为这人故意瞒着,不想让他正式上任呢。   再后来,顾邵又问了好几个问题。见这位通判想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勉勉强强回答他两句,才叫顾邵终于明悟了——原来,不是这位通判大人不想跟他交代,而是他压根也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若是他想的不错的话,这位通判在任上的时候,应该没有办什么事。   很好,顾邵点头,没有什么事情的职位,应该是最适合他的。   应付完了顾邵接二连三的问题之后,这位通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再不愿跟顾邵说什么公事了,只随意说着别的话:“等了这么些日子,到如今,顾大人你可总算是过来了,这下子,我也终于能功成身退了。”   顾邵问道:“张大人这是准备离开淮安府?”   “是啊,前些日子便已经准备着了。如今看你过来,我我打算明日就启程。”   “这么急?”   张大人笑了两声,坦诚地与顾邵道:“再不急,只怕那边得赶不上喽。”   顾邵略有些歉意道:“是我来迟了。”   路上为了走得舒服一点儿,顾邵也没有赶得很急,只是算着日子,保证自己在任假之内到了淮安府便成了。可他们这边是舒服了,却耽误了别人的行程。   张大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也不过只是晚了两日罢了,算不得什么。我明儿启程,也不会耽搁了去那边的日子。再说,即便耽搁了,也不妨事,不过费心解释两句便成了。”   交接完了,该说的事情也说完了,张大人便与顾邵告辞了。顾邵因为刚才的事,本还想请他吃个饭,不想张大人却连连推辞。他明儿就走,回去还得跟相熟的人打一声招呼,实在没有空去外头吃饭。   “况且,顾大人初到任上,想必也会腾不来手,万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他说话客气,顾邵见此也就不说什么了。   本来以为两边交接起码要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的,结果从里头出来之后,却只花了两刻钟。两刻钟里头,多半的时间还都是在说废话。听得出来,这位张大人为了让通判一职不显得那么无所事事,已经花了不少功夫了。可惜,本来就事少,再怎么描补,也都还是没有事情做。   在顾邵看来,这淮安府通判一职,那就是个闲职,从前是这样,到他手上的时候,估摸着也差不多。   从里头出来之后,顾邵接了秀娘,才又在陈锋带头下,去了自己所住的官舍。   陈锋将顾邵夫妻俩的行囊都搬进来之后,一边与他们道:“前些日子便知道顾大人要来,得了上头的吩咐,咱们几个人一起将这屋子打扫了干净,该置办的东西也都置办了一些,若是还有什么不齐整的,顾大人您在吩咐。”   顾邵忙道了一声谢,四处打量着这屋子,觉得还挺不错的。   屋子统共有两间,房间不算多,可两间都极为敞亮,采光也好,其中有一件还特意隔出了块儿地方用作书房,且因为提前被打扫的缘故,看着格外地干净。屋子外头种着两行月桂树,小道也是用石子铺好的,让人瞧着只觉得十分明朗。这地方住的,与京城的宅子也差不多了。   陈锋见顾邵犹在打量,便又道:“知府大人住的暂且除外,这两间屋子,可是咱们官舍里头最大最敞亮的,不少人还抢着要这两间呢。”   他生怕顾邵不满意。毕竟上头吩咐了,要仔细对待这位顾通判。   顾邵笑道:“劳你们费心了。”   “应当的,应当的。”陈锋忙道。他见顾邵一家人还要收拾,也不多打扰,这便要出去。   才到了门口,顾邵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尚不知知府大人何在?”   陈锋回头:“知府大人出去视察去了,约莫中午回来。”   顾邵再次道了谢。   陈锋憨笑了一声,这才从里头退出来。出了门往前走了两步,又想着这位顾通判真是是个不错的,看着就温和,待他们这些差役小吏也客气得很。   来之前他们还在猜测,说这位顾通判来头这么大,会不会是个脾气不好的刺儿头。当时猜得可欢实了,可谁又能想到真正的顾通判,是个这般脾性好的人。   陈锋离开之后,红香便开始四下收拾了。   其实要收拾的东西都不多,毕竟这处已经被人打扫过了,这便省了不少事。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将行囊规整好。这也好办,红香本就是个会打理的,没过多久,便将东西都各自放好了。   顾邵喝着茶,看着小丫鬟四处忙活,压根不让他们夫妻俩动手的样子,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带个小丫鬟出门,真是不错!   夫妻俩赶了这么久的路,略休息了一会儿便去外头吃饭去了。他们对这地方不大熟悉,只是吃的地方好找,内衙对面便是一个小饭馆。顾邵带着秀娘和红香过去瞅了一眼,见里头也干干净净的,便准备在这里先用一下饭。   “今儿才过来,也不清楚府衙里头的吃饭的点儿在哪儿,明日等我弄清楚了,往后就去那里吃。”坐下来之后,顾邵又这般说道。他不知道秀娘他们去那边吃要不要花钱,想来应该也是要的,便道,“多花点钱也使得,倒省得你去动手了。”   “动手倒也不麻烦。回头我跟红香弄个炉子,也方面做饭。回头你在那边吃腻了,还能回家吃几回。”   顾邵听了这话,瞬间放宽了心,娶了个妻子真好,娶了个会做饭的妻子,那就更加好了,什么都不用他操心的。   用完了饭,顾邵又领着妻子在外头溜达了一会儿,消消食,顺带观赏一下这淮安府的风土人情。等他消食消得差不多,终于愿意回府衙了之后,还没进内衙呢,便看到方才那小吏陈锋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嘴里说着知府大人回来了。   知府回来,顾邵夜不能不去拜见。   顾邵让秀娘留在屋子里头,他自己跟着陈锋先过去了。   淮安府的知府姓贺,表字韵章,人称贺知府。四年前做了淮安府知府,中间一直任了四年,如是不出差错,往后说不定还得做上好几年。   顾邵赶过去的时候,这位贺知府才坐了下来,茶还没喝上两口,便看到顾邵走进门了。   贺知府身边还跟着两位身着官服的大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一个长脸,一个方脸。贺知府给顾邵介绍之后他才知道,这两位都是淮安府的同知,长脸的那位也姓张,人称张同知,方面的那位则是严同知。   初初见面,贺知府倒也亲切得很,言语之中甚至带着一股亲近,寒暄过后还特意与顾邵说了,今儿晚上府衙会给顾邵设一个接风宴,也方便他熟悉熟悉淮安府府衙的大小官吏。   话里话外的亲近是有的,只是顾邵总觉得,这份亲近没有落到实处。   另外,顾邵在旁边坐着的时候,总觉得边上有人在盯着他,且视线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让他很不舒服。顾邵分了个神留意了一番,没过多久便发现,盯着他的那个人正是坐在斜对面的张同知。   顾邵被盯得莫名其妙。   这还是头一次见面吧,他也没将这张同知怎么着啊,这人干嘛看他不顺眼?   这难不成是知府大人授命给他看得下马威?   系统打断了顾邵的胡思乱想:“你又不是银子,不喜欢你不是正常的事?”   顾邵瘪了瘪嘴,在中碎碎念:“可是在京城的时候,圣上和王翰林他们都很喜欢我的,而且是头一次见面就已经很喜欢了。”   他觉得在京城的时候,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系统鄙夷道:“瞧把你得意的!奉劝宿主一句,你还是早点正视现实吧,这儿是淮安府,不是京城。”   说完,系统又指着那边坐着的张同知:“还有,那张同知已经在府衙里头做了好几年的同知了,妥妥的地头蛇无疑。你可不要一不留神,给人家吞了去!”   “那你的意思是,我是强龙?”顾邵忽然发现了可喜的一点。   系统顿了一下,良久,它竟然被顾邵弄得没了脾气:“恕我直言,宿主你这样子,被人整死都是应该的。”   整死?不至于吧。顾邵越发狐疑起来。他和张同知,究竟哪儿来的深仇大恨? 第147章 官舍之争   深仇大恨倒也不至于,张同知不满意顾邵,也没有别的原因,单单是因为顾邵占用的那两间官舍。府衙里头的官舍其实并没有多少,可是里头的大小官吏却不在少数,且一年比一年多,单是同知便有两个,以前连通判都有两个,只是前两年走掉了。不管是原来的还是新来的,都指望着这么一点官舍安置家人。   粥少僧多,那本来就不多的官舍便显得更为抢手。   张同知上任这么多年,也不至于没有官舍住。只是他原本住的那两间地方不够大,妻子去年又添了一个小子,那两件小小的官舍实在是不够住。在顾邵来之前,张同知就已经瞄着那两间屋子了。   可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房子,最后却没能落到他的手上。因为他们府衙里头要新来一个通判,这两间他垂涎已久的官舍,就这么分给了那新来的通判。   对此,张同知自然不乐意,脾气上来了甚至还准备跟知府大人说道说道。只是知府大人听了他的抱怨之后,仍旧没有将屋子给他,反而叮嘱了他几句,让他不要跟新来的通判计较。张同知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度的,如今被这么一闹,便彻底记上了这个新来的通判。   顾邵来之前,张同知还以为这次过来的会是什么厉害角色。等如今见到了真人,他便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声,什么厉害角色,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   可一想到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毛头小子,张同知又忍不住一阵火大。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毛头小子竟然争过了他。这火自见了顾邵之后便一直没熄,等到晚上见识到了那接风宴之后,更涨了几分。   那毛头小子不过是仗着一个状元的名头,竟然能让知府大人礼遇至此。不知道,还以为哪里来得高官呢。宴会里头,张同知便没怎么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喝着闷酒。宴会散了之后,严同知见他脸色不对,还过来安抚了几句。   他也知道张同知的心结,只是事已至此,再多纠结也是无济于事啊,他再三嘱咐道:“我听说那顾通判是个来头大的,你可不能因为这事儿就跟他对上。”   “来头大的?若是来头真有那么大,他不在京城里头待着,来咱们淮安府做什么?”   严同知还真知道这事儿,同他道:“听说是为了治水。”   “治水?”张同知大笑了两声,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就他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治水?工部那么多能人,也没能将这水给治好,他一个年轻之辈能有什么大本事,难不成他一个人赛过整个工部?”想也知道不可能。   严同知摇了摇头:“说不得人家有真本事呢。”   这话反正张同知是不相信的。不仅是他不信,其实早就知道消息的贺知府同样不相信。不过他为人谨慎小心,兼之对顾邵在京城的作为也有所耳闻,是以,他虽然对顾邵仍有警惕,可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接风宴之后,等顾邵晚上回去之后,秀娘也问了宴会里头的事。   顾邵省去那位没所谓的张同知,略跟秀娘提了一下其他的几位大人:   “……瞧着都挺客气的,尤其是那位知府大人,没有什么架子,还为我解了不少惑。”只是说了几句正经的之后,顾邵说话又开始不着四六了,开始跟秀娘说起了几位大人的长相。   贺知府长得倒是周正,只是为人太胖了些,看着很有些憨态可掬。这长相无疑是最有利的,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憨厚还是装憨厚,单看长相,只觉得平易近人。只是这贺知府的胖,应当不是天生的,而是吃出来的:“席间是各自分食,每个人桌前摆着的盘子都是一样多的,可我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别人前面的盘子还剩下不少菜,只有那位贺知府,盘子里头干干净净,难怪他长这么胖呢。”   怕隔墙有耳,顾邵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凑在秀娘耳朵旁边说的:“如今这天气,菜放到上面没过一会儿便凉了,难得那位知府大人竟然不挑。”   而且最难得的是,接风宴上大家还各自敬了许多酒,顾邵这个新来的通判被敬了不少,可贺知府也不差他多少了。贺大人虽吃了这么多,可却一点没有耽搁跟他们喝酒。这真是喝酒吃菜两不误了。   顾邵说完之后,自己先乐了好一会儿,见秀娘一直没有出声,抬头看了一眼,见她眉头隐隐蹙着,便觉得不对:“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秀娘欲言又止。   顾邵赶紧道:“可是下午有人欺负你了?”   他站起来准备叫红香进来问问。秀娘忙扯住了他,将他拉下来坐好,一面解释道:“这才多久的功夫,便是人家想要欺负我,也没这么赶的。我不过是下午遇到了一件事,有些不明白罢了。”   顾邵将信将疑:“遇上了什么事儿?”   秀娘将下午的事情缓缓道来。   今儿下午她在屋子里头待着的时候也并非无事可做。这内衙里头也住着许多官家夫人,秀娘下午准备了拜礼,上到知府夫人,下到几个八品、九品官员的家里,秀娘都拜访了一遭。上门的时候,秀娘也是客客气气,因她带着礼,且顾邵如今的官阶也不低,所以拜访的大多人家,对她也是笑脸相迎。就连知府夫人那边,也未曾对她红过脸,唯独有一家,对她的态度有几分古怪。若是欢迎她吧,也不像;若说冷着吧,倒也不至于。只是言语之中总有些不大痛快,且秀娘看得清清楚楚,那不痛快并不是因为其他人,单就是对着她的。   因为这一遭,秀娘回来了之后也是一直惦记着,怎么也想不通。   秀娘一说完,顾邵便立马反应过来:“你说的那位夫人,可是张同知家的夫人?”   秀娘微微有些惊讶:“相公怎么知道?”   顾邵冷哼一声:“我今儿去拜会知府大人的时候,那张同知和严同知也站在旁边。那位张同知可古怪着呢,也不说话,就在旁边盯着我看,活像跟我有多大仇似的。”   “相公以前见过他么?”   “谁见过他啊?”顾邵不高兴地咕哝着,他见过的,都是京城里头的大人物,像张同知这样生得丑的又坏心眼儿的,他才不会见过呢,“分明是头一次见面,之前压根没有打过交道,怎么就惹着他了?”   秀娘听罢,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她今日去过那张同知的住处,对比他们家如今住的地方,确实是有些差异。她心中隐隐有个念头,虽不知道真假,但还是跟顾邵说了。   顾邵本来还满头雾水,如今听了秀娘的话,顿时合掌道:“不用说了,必然是这个原因!”   那个小气吧啦的张同知,定然是因为官舍的事情记恨上他了。抢不上房子是他自己没本事,不怪自己反倒怪起不相干的无辜人,可见这张同知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顾邵本来就不喜欢那什么张同知,如今知道她夫人给秀娘受,更加讨厌上了。   这事还没完,张同知既然记恨上了顾邵,再之后便免不了给顾邵使些绊子。   他在这淮安府做同知已经有许多年了,公务上头可谓是熟门熟路,在底下办事的差役面前也算是有相当的威信了,而且在这淮安府里头,同知与通判在职务上面其实很多地方都是共通的。做同知做到这个份儿上,张大人不愿意让顾邵好过,其实也容易得很,只消吩咐手底下的人对顾邵怠慢一些,在公务上故意晾着顾邵一点儿,便足够人头大了。   是以没两日顾邵便发现,自己才刚上任没多久,便好像被隔离了。   那位严同知与他并没有什么恩怨,只是他与张同知共事这么长时间,总不能不给张同知面子吧。碍着同僚的面子,他便不得不缩着头,装作看不见顾邵的遭遇一样。而底下的那些差役和小吏,更是能跑则跑,生怕顾邵有事情吩咐他们。——这若是吩咐上了,帮顾通判吧,就怕被张同知记上;不帮吧,又怕顾通判埋怨。   总之,是两边都不讨好。为了不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那些差役小吏也只能躲着顾邵了。   被撂在一边的顾邵见此,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翰林院,而那张同知,就是鲁齐林第二了。不过人家比鲁齐林还要厉害些,起码鲁齐林没有撺掇其他人孤立他。   顾邵在心里跟系统埋怨:“这人还真是讨厌。”   系统嗯了一声,等着看顾邵回说出什么反击之策。如果顾邵想要反击的话,它或许还能帮帮他。   “不过幸好,我也不用跟他共事多久。”顾邵一脸庆幸地说道,“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治水的,不是为了管这些破事儿的。想必过不了多久,晋安先生便会叫我过去,到时候我就不必跟这心眼多的在一块儿了,真好!”   想到这点,顾邵恨不得拍几个巴掌庆祝。   系统看傻子一般地看着顾邵:“你就不想着对付他?”   “你不是说了么,人家是地头蛇,我一个新来的哪有本事对付他呀?”   系统:“……”   算了,它就不该指望这人能有多硬气。   顾邵又念叨了两句,话里话外都是在琢磨着晋安先生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接他过去,说着,他便翻开了自己跟前的公文。虽然没有人过来跟他商议,但是顾邵还不至于连一个公文都不知道怎么批。   顾邵也猜得到,这张同知不让严同知跟他有交集,必定是想要跟看他笑话。不过他可是在系统手底下考中过状元的人呢,这些小事哪里难得到他?   顾邵提着笔,没怎么多想便开始批了。这熟稔至极的样子,叫旁边看戏的严同知心里泛起了嘀咕。   严同知凑了过来,跟张同知咬着耳朵:“我看这顾通判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不会批啊。”   “你看他那想都不想的样子,便知道他没怎么用心,必定是胡乱批的。”张同知笃定道。   这么一说,严同知便坐不住了:“怎么能胡乱批呢,不成,我得过去看看。”   “你急什么?”张同知拦住了人,“出了错也是他扛着?他不是京城来的状元郎么,若是这点事情都能出错,那可就有好戏看喽。”   严同知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他能理解张同知没有得到房子的怒火,但是这样为难一个年轻人,也太不厚道了些吧。   若张同知只折腾这两日的话,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可若是他想一直都这样,那他便要请贺知府调解一二了。同府为官,便是关系不好,可不能闹成仇人啊。   严同知的心思,张同知是不知道了。他是一心一意想要看着顾邵吃瘪的。   只是顾邵却没能如他的意,两日过去,三日过去,甚至一连四五日过去,顾邵都没有跟张同知服过软。在张同知看来,这顾邵就像是一点不在意一样。他跟严同知冷着他,他不在意;底下的差役小吏避着他,他也不在意,就像是没脾气一样,让张同知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极了。   再有便是,虽然他们冷着顾邵,可顾邵处理公务却熟悉得很,压根没有出过错。   这就叫张同知更加忍无可忍了。他一想不行,正想着要不要再想个法子给顾邵点颜色尝尝,那边顾邵却已经完全摸清楚了这淮安府府衙的情况,也知道了自己作为通判应该处理的诸多事务。   松快了下来之后,顾邵便想着要给京城那边送信了。这回送的信有些多,顾邵花了两日的功夫才全部写好,封好之后,才交给了府衙里头送信的差役。   他离开京城之后,一路上到现如今住在府城里头,已经有二十来日了。若是再不写信回去,说不定又得被他们念叨。   顾邵再三交代让送信的差役送快点儿。   那差役被交代了之后,便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信能让顾通判这样在意,而且,这一封封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吧。顾邵走后,他便挨个儿看了信封。   越往下看,差役心里越打起了鼓,齐国公府,温御史府,尚书府,王翰林府,最后一封竟然还要呈到圣上跟前。   完了,那差役联想到他们府衙里头最近对着顾通判做的事儿,瞬间两眼一黑。   顾通判不仅要告状,还得告到圣上跟前! 第148章 顾邵告状(捉虫)   虽然心里担心,可对于人家顾通判的信,差役可一点都没有含糊,赶忙按照他的要求寄到京城去了。忙活完了这件事情之后,他才紧赶慢赶地赶到了张同知跟前。   彼时,张同知正在跟严同知一块儿吃饭。谈及顾邵,严同知还是想劝一劝身边这位,毕竟那官舍一事已成定局,再计较也不会改变了。况且,他们与顾通判还得一起共事好些年,一开始就将人得罪了,往后见了面岂不尴尬?   只是严同知说得太多,张同知的想法还是丝毫不改:“除非他将房子让出来,否则这事儿就没完!”   “这位可是京城来的。”严同知提醒他。   张同知不屑:“京城来得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他还能只手遮天不成?这是淮安府,不是京城!况且——”张同知顿了一下,话里还带着一股得意劲儿,“我又没有对他怎么着,不过是冷落了几日,若是这点小罪都受不了,往后又怎么在官场上立足。往这上头说,我此举非但不是排挤他,反倒是在帮他。”   这一番言论,说得严同知哑口无言。半晌,他才又找出别的话来道:“这个且先不论,可那房子却是知府大人做主给顾通判的,你如今这样紧逼不舍,就不怕得罪知府大人?”   张同知得意一笑:“你以为,咱们知府大人就这么看重这位新来的顾通判?”   严同知迟疑道:“难道不是么?”   “你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此次上头派下来的顾通判,都说是个来头大的,张同知就不信知府大人心里没点想法。再说,这通判一职,除了能与他们一同处理淮安府大小庶务,还有一项顶顶重要的职责,便是代上头督查他们的淮安府,监督他们的知府大人。要说以前那位与他同姓的张通判,那也就算了,如今来了这么一位据说来头很大的状元郎,那可就不一样了。   真当他张涪城是傻子么,若不是没有十成的把握,他也不会轻易去对付一个平级的官员。不过,因为这事涉及知府大人,张同知也就没仔细往下说了。   严同知等着他的下文呢,谁想到半天过后也没见对方说出什么,正要细问,便看到旁边冲过来一个小差役。这人严同知也认得,平日里也算是小心谨慎了,怎么今日竟然慌张成这个样子?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急成这副模样?”见到小差役站在跟前直喘着粗气,半天没能开口说话的样子,严同知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不……不好了。”小差役深呼吸了一次,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   张同知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哪儿不好了?”   “顾通判,他,他要告状!”   张同知严同知两人对视一眼,登时换了脸色。张同知探过身去,厉声道:“这话你是从谁口中听到的,顾通判怎么就要告状了,他要像谁告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仔细说来。”   那小差役还没有开始说话呢,反倒被他一连串疾言厉色的话给吓到了,愣是半天都没说出来一个字。   严同知摇了摇头,自己过来问了一句:“你慢慢说,别着急。”   小差役缓了一口气,这才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一个送信的,总不至于不认识字。虽然顾通判让他送的那些他都没敢差出来看,可单单是信封上的那些字,便足够吓人了。什么尚书府,齐国公府什么的,都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地儿。更别说里头还有一封密信是要直接呈到圣上跟前的。   那可是圣上啊,状元郎这是要把他们……不,是把张大人直接告到圣上跟前!   “这顾通判才上任还没有几天,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写信回京城里头,还一点儿没有避讳,这不明晃晃的就是告状么,他故意让我知道,不就是明摆着让我过来跟两位大人通风报信的吗!”   这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人,能有这样的心思么,这敲山震虎的手段,用得未免也太好了。小差役抖抖索索地说完了之后,张严二人的脸色也越发沉重了起来。   “这事儿你没看错?”严同知还又问了一遍。   小差役说得斩钉截铁:“这样大的事情,小的怎么可能会看错。那几封信我还看了好几遍呢,上头就是这么写的。”   顾通判的字写得好看得紧,既好看,也好认,不像张同知写字,说是龙飞凤舞,其实就是认不清,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认不清自己写的就是是什么。可顾通判不一样,那字儿,只要是认字儿的人都能看得懂,漂漂亮亮,清清楚楚。若是平时看到了那字,说不定小差役还能有个闲心去膜拜一二,可是这回,一看到信要寄到的去向,他便腿软地什么也顾不得了。   张同知嚯得一下站了起来,逼近问道:“那几封信呢!”   “信……信我已经寄出去了。”小差役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么要紧的信,他哪儿敢耽搁啊。   “糊涂东西!”张同知气得跳脚,当下想抽他一巴掌,只可惜被边上的严同知给拦了下来,“速速去追来!”   小差役听罢,拔腿就跑。   张同知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这一回可算是被吓了个结结实实。   莫说他,就连严同知也稳不住了。严同知自问没有对顾通判怎么着,但是谁知道顾通判是不是个小气鬼,连他也一道记上了呢。就冲他告状的这件事看,那他必定是个小气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严同知甚至对旁边这人也起了不满了,若是没有他,哪儿来这么多的屁事?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找顾通判说清楚,该道歉的赶紧道歉,毕竟是一处为官的同僚,若是咱们诚心道歉,想来那顾通判也不会故意为难我们。”   “他还有脸来为难我们?”张同知本来挺担心的,可一听到这话就觉得味道不对了。他还没有对顾邵怎么着呢,对方竟然还想折腾到他身上,脸呢?“反正我不去,要道歉,你自个儿一个人去!”   严同知看他这样子,真恨不得一棍子将他敲死算了。   见过拎不清的,没见过这么拎不清的。两人毕竟一块儿共事了这么久,他知道张同知后面也有个靠山,且听说来头也不小,可来头再大也大不过京城那几位啊。如今能给顾通判撑腰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啊。   “我之前便听说了,这顾通判的先生是礼部尚书的亲弟弟,既然如此,那这顾通判与尚书府的关系也必然亲近。单单是一个尚书府就不是咱们能得罪的,更别说那直接呈到圣上跟前的密信了。他若是真在里头说了什么,往后咱们俩的前程不得都毁了?”   张同知或许不那么在意前程这件事,可严同知在意啊!他在意地不得了。   张同知本来有些担心,可这会儿冷静了之后,反而觉得事情未必棘手到这个份儿上了。他道:“先不说他信里到底是不是去告状的,即便是告状的,可这里离京城这么远,那什么尚书大人,国公大人,就真的能将手伸得这么长,真的愿意给顾通判出这个头?”   未必吧,张同知想着。   “可他还给圣上上书了!”   张同知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别着急,“上书那事儿更是荒谬了。他一个小小的六品通判,即便能上书言事,难不成圣上还真会看到不成?事情没打听清楚之前,还是先别自己吓自己了。再者,说不定过会儿咱们的人就能将信给追回来也说不定呢。”   严同知泄了一口气:“算了,你总有你的道理。”   他是劝不了这人了。不过严同知自己却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张同知跟不跟他一道儿,顾通判那边他是一定要去道个歉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两人谈不拢,便各自分开了。严同知走得时候还忧心忡忡,张同知看了,不由得嗤笑一声:“真是个胆小鬼。”   骂是这么骂,可是到了下午,张同知自己也还没忍住,偷偷去了贺知府那儿。正好贺知府如今正在办公,身边也没有别的人。这就更加便宜了张同知了,张同知快步走了进去。   贺知府见是他,也没有停下笔,由着张同知在旁边拐弯抹角地问了一大推也没有怎么回应。渐渐的,张同知有些着急了。他再懒得旁敲侧击,索性直接问了出来:“大人,那新来的顾通判,究竟是什么来头?”   贺知府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张同知干笑一声,“这不是听说他来头挺大的吗,就想问问他的来头是不是真有那么大。”   贺知府勾了勾嘴角:“还真有那么大。”   张同知微怔,瞬间失了笑意。   “这位顾通判,是个善于结交的,听说在京城的时候还与尚书府结了干亲。如今礼部尚书的亲弟弟,便是他的干爹。又听说他原先考中会元的时候,便入了朝中王翰林的眼,后来当了状元郎,又先后结识了钱尚书和萧丞相,就连宫里的圣上,都对他亲眼有加。这回淮安府通判一职,据闻还是圣上替他谋来的。”   话落,旁边传来“咚”的一声。   贺知府看过去的时候,便发现张同知一脸煞白地站在那儿,连碰掉了他的砚台都没有发现。贺知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张同知才察觉了出来,赶忙将砚台放了回去。   “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同知赶紧遮掩,可是那脸上明晃晃的心虚,可怎么遮得住?   贺知府见状,也板起了一张脸。这两日他也听说了张同知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贺知府便没有多管。可敲打敲打也是应该的:“这顾通判来头不小不是假的,你可不要因为他年纪轻就故意招惹他。招惹了他,回头惹了京城那些人可没人保得了你。”   贺知府说一字,张同知的腿便软一分。等他说完之后,张同知若不是扶着桌角,只怕这会儿已经站不稳了。   不能不能招惹他,可他已经招惹了,这可怎么办?   贺知府敲打完了,见对方也知道害怕了,这才重新提起笔办公,没再管张同知了。张同知整个人都变得恍惚了起来,连什么时候出了屋子都不知道。出去吹了一个冷风之后,张同知才陡然清醒了。   知府大人的话句句都在脑子里回响,直到此刻,张同知方才知晓害怕两字究竟是何意思。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张同知又怕又窘,最后埋着脑袋,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却在拐角处差点撞到了一个人。   顾邵一连往前退了好几步。好在他身强力壮,否则今儿说不定真得闪了腰。顾邵拍了拍衣裳,抬眼一看,却是那个讨人厌的张同知。   他原本想要刺两句,可看到张同知惨白的脸色,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关键是对方见到自己之后,那脸色仿佛又白了几分,跟看到鬼似的。   顾邵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他这么英俊的鬼么?   “你……”张同知脱口而出一个字,忍了忍,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听差役说,顾通判今儿上午寄了信回京城?”   “张同知还真是消息灵通。”顾邵嘲讽道。   张同知顿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还是想要试探一下:“顾通判此番寄信回去,可是为了报平安?”   “对啊。”   张同知心中一喜:“只是为了报平安?”   顾邵听了还真仔细想了一下:“当然不止是报平安,身边发生了什么什么,总该跟他们说一说的。否则,他们还不得担心我来了这淮安府,会不会受别人的欺负。”他得说清楚,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职位上还过得挺悠闲自在的。   张同知心中一紧,告状了,顾通判果真告状了!   一时间,张同知的脸上是青一片,白一片,真正是可笑到了极点。   顾邵还没来得及欣赏呢,就看到张同知咬着牙,调头就跑了,且跑得比兔子还要快,看着还真就跟后头有鬼在追一样。   张同知一路攥着拳头,寻到那个小差役跟前。见了人,还没站稳便问道:“信呢,有没有追回来?”   小差役心虚道:“没有,小的去追的时候,已经晚了。”   张同知松开了拳头:“晚了?完了……” 第149章 悔之不及   对于形迹可疑的张同知,顾邵只觉得他怕不是有病。   系统默默地看完了一切,然后在心中感慨了一句:想的多,的确是有病。明明只是写一封平安信,怎么就扯出这么写有的没的出来了。便是写给圣上的奏折,宿主扯了满篇的废话,也没扯出来张同知这三个字。以宿主这脑子,若是没有人提醒,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要找圣上告状的事。   顾邵确实没有想到这法子,他还是从陈锋口中得知了自己告状的消息的。   这府衙本来也没有多少秘密。张同知和严同知是个嘴巴紧的,只可惜那位送信的小差役并不如此,自打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小差役便浑身不舒服,老是想要跟被人分享一下自己所知道的“天大的秘密”。这事不仅涉及顾通判,涉及张同知,还涉及京城的几位大人甚至是当今圣上呢。他好不容易得知了这么大的秘密,兴许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比这还要大的秘密了,这叫他怎么能忍得住?   是以下午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告诉了身边两个相熟的朋友。他那两个相熟的朋友又各自告诉了自己的朋友,传来传去又传到了陈锋的耳朵里。   陈锋对这位新来的顾通判观感很是不错。他今儿碰到顾邵,见顾邵对这件事仿佛并不知情的样子,便主动跟他提了几句。   顾邵听完都惊呆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难道他们都觉得,我写信是为了去京城告状的?”   “难道不是吗?”陈锋还觉得顾邵的态度有些奇怪。   “……是!肯定是!”顾邵摸了摸下巴,乐得使劲儿点了一下脑袋,装模作样地道:“我本来也不想要跟他们说的,只是我离京的时候他们再三交代了,让我有什么委屈都别憋在心里,务必写信跟他们说。”   陈锋听着顿时佩服至极。那些大人物,他可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结果人家顾通判却熟稔到了十分。末了,他又神神秘秘地问道:“我听说那里头,还有尚书大人呢。”   顾邵将自己与郑先生的关系说了一遍,又简略了说了一下他同其他几位的交情。   陈锋听得喟叹不已。不过,还有顶顶要紧的事情没有弄清楚,他道:“我还听说了,您今儿中午还给圣上也寄了信?”   顾邵笑得眉眼弯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承蒙圣上厚爱,离京是被特意嘱咐了一番,每月需得书信一封,寄回京城。”   陈锋张大了嘴巴。天呐,顾通判这后台大的,实在叫人惊叹了。   因为这事与圣上有关,所以顾邵也不敢瞎扯,故意只说了这么一句。若有心人真想拿这事做文章,便是拿到圣上跟前也挑不出他的错来。本来么,他跟圣上就是这么约定的。   陈锋听来,却觉得顾邵与圣上关系实在是太不一般了。他从别人那里听到了这样的秘密,又在顾邵这里证实了,顿时觉得自己也了神气了起来。   陈锋有心跟别人分享一二,只是想到这件事终究与顾通判有关,他又赶紧问了一下顾邵的意思。   顾邵大度道:“除了圣上的不能说,其他的也没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   陈锋了然。   送走了陈锋,顾邵踱着步子,特意去外头买了熟菜,又买了些小酒,慢慢回了自己的住处。   秀娘见他回得早,已经不奇怪了。毕竟他们来了这淮安府之后,相公每回回来都挺早的,公务上比之从前在翰林院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都是清闲的职位,也没有多少事情做。只是今儿比昨日明显不一样了,看到顾邵手里的酒,秀娘笑吟吟地走过去接着:“相公今儿的兴致怎么这般好?”   “今儿高兴!”顾邵让红香将菜摆上,兴冲冲地拉着秀娘坐好,“方才我在外头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事儿,与我前两日写得那些书信有关的,你猜猜我写的那些信,他们以为是什么?”   这……秀娘如何猜得出来。只是她见顾邵兴致这样高,也不忍让他失望,遂随口猜了两个。   “不对,都不对。”顾邵摇头,见到秀娘猜不出来便更高兴了,“他们都以为,我送信回京城是告状来着。”   秀娘惊讶地微微挑起了眉头:“这中间可有什么误会?”   “误会可大了!那小差役没胆子打开我的信,只看了信封便笃定我是去告状的,忙不迭地去张同知那里通风报信。也是他们做贼心虚,之前帮着张同知故意冷落我。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一看到我的信,便以为我是去告状去了。”   秀娘听了心里也不是很舒服。虽然这回是吓住了他们,可他们之前排挤相公也是真事儿。秀娘沉吟道:“这淮安府的官吏,还不如翰林院的呢。”   顾邵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好在如今他们有了忌讳,也不敢轻易招惹我。我说怎么那张同知今儿见到我的时候就腿软,话还没说两句便转头走了呢,原来他也是信了我是去告状的。自个儿吓自己,才被吓成那个模样,真是丢人。”   想到这里,顾邵便觉得他这几封信写得还真是时候:“这事过后他们定然会消停一阵子。等再过些日子说不定晋安先生那边我要让我过去了。到时候,他们便是想要折腾,也没人陪他们折腾了。”   说话的功夫,红香已经将饭菜摆好。夫妻俩见状,也就止住了这话头。   另一边,陈锋得了顾邵的允许,便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跟府衙里头相熟的人都说了一遍。没说关于圣上的,只是其他几位他可都说了。不仅说了,还下意识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本来他们还只是猜测,说顾通判跟那几位大人的关心应该挺亲密,可如今才知道,事实比他们想的还要夸张。   “那圣上呢,顾通判有没有说关于圣上的事儿?”听完之后,便有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陈锋为难道:“这个……顾通判不让说。”   众人叹息了一声,虽然遗憾,但其实他们也是能理解的。毕竟那是圣上呢,总不能随便说什么议论什么,否则一个不好可是重罪。遗憾过后,他们看向陈锋的眼神便开始意味深长了。   “还是你小子会来事儿,人家顾通判头一次过来就上去献殷勤。如今咱们府衙里头,与顾通判最亲近的只怕就是你小子了。”   说这话的人话里未尝没有酸气,虽然他们早听说顾通判来头不小,但是也没想过人家来头竟然有这么大啊。说句不中听的,不仅仅是人家张同知跟他没法儿比,就连人家贺知府,只怕也比不上。别的暂且不提,单单是顾通判与圣上的关系,便是知府大人赶也赶不上的了。早知道这顾通判这样有本事,他们也不会跟着张同知去针对他,更不会放着这样讨好的机会不要,白白便宜了这个陈锋。   陈锋回得却很是老实:“分明是你们自己不愿意接近顾通判才将活丢给我的。”如今倒是头过来说他的不是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众人更是痛心。他们后悔啊!   更后悔的分明是张同知。   消息从陈锋这里传过去之后,没多久就到了张同知耳朵里。原先众人琢磨的都是顾通判告状这件事,如今传着传着,却渐渐不在意顾通判是否告了状,在意的反而是顾通判到底有多大的后台了。   欲盖弥彰的话最容易让人遐想。他们这些人,最不缺的便是联想了,联想来联想去,愣是断定了顾通判是位简在帝心的大人物。   这话传到张同知这边,越发叫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别看张同知比平日里对着那些小吏差役耀武扬威,好像家里有多大本事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个所谓的靠山,实则并不能给他多大的助力,更不会给他一个远方亲戚撑腰。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连着在六品官上熬了这么多年了。且眼看着,还有的熬呢。   不过作为一个六品官,张同知在这府衙里头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一般人也不敢得罪他。谁知道,这回刚好踢到铁板上了。   回到家里,张夫人一看到他便又问起了那两间屋子的事。前两日,她夫君每回都是信誓旦旦地跟她承诺,说是一定会让对方将这两间屋子让出来的。张夫人等了那么久,都没有等到消息,心里也着急。这不,今儿便多问了几句。   张同知却是立马发了脾气:“问问问,一天到晚的就知道问,若非你这样逼着不放,我又怎么会得罪旁人!回头等京城那边来信儿了,夺了我的官,我看你还怎么念叨去!”   张夫人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给骂得晕了脑子:“怎么了,我不就说两句么。”   平日也没见他这么急躁啊。   张同知长叹了一口气,愤愤不平地坐了下来:“说来说去,就是那两间屋子害的。”要不是为了这个,他也不至于得罪了顾邵。   连贺知府都对这位礼让三分,他这个区区小官,竟然比知府还嘚瑟了起来,也不知道之前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愣是觉得对方毫无用处,还好欺负得很。   张夫人纠结道:“那这房子,不要了?”她都还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要什么要?再要下去,你老爷的官儿都快没了!”张同知没好气地骂道。   他不仅不能要这房子,回头还得跟那顾通判好生道个歉,让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最好别在揪着他的这点事不放了。他这六品小官,可禁不起京城那几位的折腾。   张同知一时又想起严同知说的一块儿道歉的话,心中更为后悔,早知道他当时就别撑着,索性跟人家一块儿去道歉不就得了,也省了这么多的事儿。   张同知打定主意,明日便去寻严同知,跟他一块去顾邵那边服个软。   主意定好之后,第二日张同知起了个大早,速速去找了严同知。   不想严同知听了他支支吾吾的几句话之后,却愣了一下:“昨儿晚上我听了那消息之后,便知道顾通判惹不得,所以立马去了顾通判家里,送了一份礼,也与他说清楚了。”   说罢,严同知疑惑地盯着对方看了一眼:“难不成你也想找顾通判道歉?”   严同知瞅着张同知,眼神暗号惊奇。这人昨儿不是还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吗?   “我——”张同知急得干瞪着眼,愣是没好意思将原本的话说出来。   之前那样对人,如今怎么好意思再说要去道歉?而且,还是一个人过去道歉,这不是连脸面都没了么?   张同知想着,对严同知也多了几分责怪,怪太滑头,竟然抛下了他一个人。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结束了话,等去了官署里头,迎面撞上了顾邵,严同知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客套地跟顾邵打招呼,张同知却感觉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半天没好意思凑上去。   顾邵朝着这边看了一眼,见昨儿早上还趾高气昂的张同知,如今已经吓成了胆小鬼,便知道是那些话起作用了。   心下一哼,顾邵抬着头,慢悠悠地进去了。   看来这位也就是个纸老虎,还不如人家鲁齐林呢。   接下来的几日,顾邵在这府衙里头的待遇果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原先冷着他的人,都像是狗屁膏药一样地贴了过来,甩都甩不掉。连原本对他不满的张同知也不作妖了,想着法子往他身边凑不说,还故意想要找他搭话。   顾邵却每每不搭理他。   见此,张同知更是担心受怕,觉得自己官位肯定是不保了。急了两日,生生把嘴唇急出了两个泡。   这日一早,众人围着一个刚结的案子正将顾邵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这案子是下头的县城呈上来的,他们对着案子讨论了好几日都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来,可人家顾通判只看了两眼便想出了个法子。   县城那边的人按着这法子办过之后,果然找出了那个盗窃的贼人。   “顾大人果真是目光如炬,一下子便想到了办法,直接让贼人落了网。不像我们,看了好几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   顾邵微微点头,对这过于明显的恭维并不很感兴趣。   张同知刚想跟着一块儿夸一句,却又被旁边的小吏抢了话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案子对于顾大人来说压根没什么难度。我听说顾大人原先在金坛县时,只用一个字就破了一桩偷银的案子。”   张同知张了张嘴,旁边一人又迅速接道:“果真?究竟是什么样的案子,你快讲出来给大伙儿听听!”   张同知心想这事儿他知道,前两日刚打听出来,正要说话,严同知却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却说原先金坛县有一户人家……”   张同知:“……”   算了,他不说了还不行么?张同知满脸郁气地退到了旁边。   顾邵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拍着马屁,还觉得挺没意思的。这些人如今这样,压根不是因为他多有本事,而是冲着京城里头的那些人。   正开着小差,外头忽然又急冲冲地跑进来一个人。那人看到顾邵,立马停了下来,喘着气,急道:“顾大人,知府大人寻你过去。” 第150章 府衙来人   里头的人静了一瞬,而后望向那个小差役的时候便多了一丝嫌弃:“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还以为是多要紧的事呢。”   结果不过是知府大人找顾通判罢了。   “不是,也不是知府大人找顾通判。”那小差役立马改了口,“我听说是前头来了一位晋安先生,知府大人让顾通判过去,应当是为了他。”   话落,顾邵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晋安先生亲自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差役懵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方才回了一句:“来得不久,这位先生一落座,知府大人就让我过来寻您了。”   顾邵听完,与众人说了一声之后,便立马出去了。小差役也想要跟着,可后头的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扯住了,不让他跟着:“顾大人又不是不认识路,你跟着过去又能做什么。还没问你呢,那位晋安先生究竟是谁呢?”   “我哪儿会知道这些?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哪里打听得出来呢?”他还觉得莫名其妙呢。头一次听到这位晋安先生的名头时,他只觉得这位应当是位教书先生,可后来等到知府大人客客气气地将人迎到里头去的时候,他便觉得不对劲了。直到方才,顾通判听了他的话连忙赶过去的时候,他才彻底确定这位晋安先生兴许真的不简单。   小差役说不清楚,众人只好放了人。严同知在后头想了好一会儿,越想越是觉得晋安先生这称呼熟悉得很。俄顷,严同知敲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张同知还问了他一句。   严同知看着他:“你忘记了?早先知府大人还与我们说了,此次朝廷派来总理治水一事的大人,便是这位晋安先生。”当时他们还觉得奇怪,总理治水一事的大人,怎么也没官阶什么的,这么一个称呼,倒显得跟闲云野鹤一般。那位大人来了他们淮安府之后,许久也没见动静,严同知才忘了这件事。今儿听到晋安先生的名字,他才又想了起来,“之前知府大人还说,这顾通判来咱们这儿有一桩要紧的事情,说得正是治水。估摸着这回晋安先生过来,便是与顾通判商议这件事的。”   张同知听了半晌,心中再次犯起了嘀咕,没见过人过来也就算了,如今人已经找上门来了,难不成那顾邵还真有两把刷子?瞧着不像啊。   彼时,一路疾行的顾邵已经来了官署正堂。   贺知府正在与晋安先生寒暄,冷不丁看到外头赶来一人,立马与晋安先生道:“喏,人来了。”   顾邵一脚踏进了门槛。再次见到晋安先生,顾邵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害怕是因为在京城外头修护城河的日子实在太苦,他已经被折腾怕了。可他乡遇故人,又如何会不激动?   顾邵给知府大人行了礼后,又给晋安先生拜了一下,这才心情复杂地坐在了椅子上。   与顾邵想必,晋安先生便显得镇定多了,他对顾邵点了点头之后,也没有说让顾邵怎么着,而是继续与贺知府说起了话。只是贺知府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晋安先生的来意,他还不至于看不懂眼色,几句话之后,贺知府便借口出去处理公务,让顾邵留下来招待人家晋安先生了。   贺知府离开之后,对上波澜不惊的晋安先生,顾邵再次紧张了起来:“先生,没想到您竟然亲自来了啊。”   “来的路上我听人说,你在这府衙里头似乎过得不大好。可真有其事?”晋安先生没有接顾邵的话,反而另提了别的。   顾邵迟疑了一下子,他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每天不知道过得有多悠闲,要说唯一不好的,便是那个看不懂眼色的张同知了。是以,顾邵便直截了当地道:“您指的是张同知吧?”   晋安先生抿了一口茶,看不出喜怒,只道:“看来是真有其事了。”   顾邵惊异于晋安先生消息之灵通。只是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着的,顾邵当下就同晋安先生说起了他与那位张同知的恩怨,芝麻点儿小事,非得闹成如今这样。顺带,顾邵还将前些日子那桩令人啼笑皆非的告状一事也说了一遍。   “这张同知,未必有多可恨,只是心眼儿忒多,实在讨人嫌罢了。”   “不过如今也好,出了这样一件事,他只怕再也不敢同我对上了。”顾邵如是道。   晋安先生听到了后头,这才露出了些笑意:“不错。此事虽不是你的本意,不过能顺势而行,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也算是有了长进了。”   顾邵腼腆一笑,他就喜欢被晋安先生夸。   话落,晋安先生又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此番过来,一则是为了看看,你在这淮安府究竟过得有多不好。如今瞧你们一家过得不错,我便也放心了。另一则,便是为了治水一事,想来你离京之前,圣上和工部的几位大人都与你说了吧。”   顾邵忙点头:“确实都已经说了。”   说起这事儿,晋安先生话又多了些:“原先在修护城河时,你提出那束水冲沙一法,我与工部的钱侍郎商议了许久,都觉得法子或许可行。后来将折子呈到圣上跟前,圣上与几位大人商讨过后,决定让我前去总理治河一事。前几个月来我带着人,一路沿着河岸考察下来,最后确定你那法子确实是可行的,这才请求圣上,将你送京城调到了淮安府。”   这事,即便晋安先生不说,顾邵也早就猜到了。   “此次治河一事关系甚大,万不可掉以轻心。换做旁人我不大放心,唯有将你调来,才能安心些许。”其实工部也不是没有人,但工部那些人治水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治出什么效果来。晋安先生想着若用他们,不顺手不说,用的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法子,还不如不用呢。他请圣上将顾邵调过来,并不是随意之举,上回顾邵提出来的法子,显然高出户部那些人许多。再者,能提出这样的法子,说明顾邵对水利一事本就多有了解。   话说得突然,更说得顾邵心中隐隐有些欢喜。毕竟,晋安先生这话也算夸了他。他早知道这事儿赖不掉,所以也认命了,这会儿表态的时候倒是干脆利落:“先生您放心,此事我必定会全力以赴!”   “如此就好。”晋安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表了态,接下来便好办多了。   晋安先生考察了这么多日也不是白考察的,要圣上调顾邵来淮安府也并非一时兴起,连月考察下来,晋安先生暂时决定在淮安府境内的河道处先修筑遥堤,以防溃决。今日过来,晋安先生还带来了自己所画的地形图,虽有些简略,却一目了然。   顾邵一看便知道晋安先生早有准备,他也不急,转头便坐在了晋安先生跟前,与他一同看起了图,商讨筑堤一事是否可行、除了在晋安先生所标的地方筑堤之外,还需得在另外哪处再筑堤坝。   晋安先生办事本就稳妥,顾邵平日虽然散漫了些,可若是提到自己感兴趣或是知道的东西,也必然会全神贯注。两人越说越起劲,最后连过了多少时辰都忘了。   贺知府离开之后,独自批改了一会儿公文,等到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又赶紧让人吩咐下去,今儿多备些菜。   吩咐完了,贺知府又问了一句:“晋安先生出来了吗?”   “还没出来。”底下的小书吏回了一句,“方才过去看的时候,晋安先生跟顾通判还商讨地正在兴头上,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贺知府闻言,只道:“平日里见顾通判年轻,总觉得他压不住事,未曾想遇到了正事却比谁都靠谱些。”   小书吏应承道:“谁说不是呢。”   贺知府笑了一声,又挥手让小书吏下去了。   再之后,贺知府想要处理公务时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这位京城来的顾通判啊,还真是叫他意外。好在他过来是专门为了治水的,今日之后应当也不会在府衙处多作停留。如此也好,若这顾通判一心留在此处做通判的话,只怕他这知府的位子,也不大稳当了。   贺知府虽然远在淮安府,可是官至知府,他也不至于消息如何闭塞。在上面下达了调令之后,贺知府便能将自己能打听的全都打听了一遍,包括,圣上原本决定让顾邵任五品知府的意思。   好在,这事到底无疾而终了。   中午用饭的时候,晋安先生便留在了府衙。因贺知府提前吩咐了,府衙里头的几位大人都过来了过来陪同。   看着贺知府对这位晋安先生客客气气的样子,众人越发信了之前严同知的话。这位大人虽不知道品阶,可地位显然在他们知府大人之上。连知府大人待他都如此客气,更别说他们了。   贺知府敬完酒之后,底下的几位挨个儿捧着酒杯上前敬酒。   张同知躲在众人后头,因为知道这位晋安先生跟顾邵关系不同寻常,所以张同知总是不好意思上前,能躲则躲。可是躲得再后也有轮到他的时候,眼瞧着前面已经没人了,张同知心一横,端着酒杯往上一凑。   他打算速战速决,然后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   这样一个大活人僵硬地站在跟前,晋安先生哪儿能不注意?他多看了张同知一眼,偏头看了看贺知府,眼神中带着一股询问:“这位?”   贺知府笑道:“这位是我们府衙里头的张同知。”   “原来是张同知,久仰。”晋安先生温和一笑,与对方碰了碰杯。   张同知见他如此态度,还以为对方不知道他与顾邵的恩怨。   也是,这位晋安先生是今儿才过来的,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即便知道了,以他看,这位晋安先生也不会因为顾邵而对他脸色瞧。如此想着,张同知瞬间轻松了起来,原本因为紧张微微勾起的背也挺直了起来,仿佛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同知张大人了。   晋安先生饮下一盏酒,却又与贺知府多说了两句:“说来,我还得多谢这位张大人呢。”   贺知府有几分惊讶:“这话怎么说?”   别说贺知府,就连张同知心中也泛起了嘀咕,他甚至想着,莫不是自己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了晋安先生?若真是故此,那,那他岂不是发达了!张同知涨得满脸通红,希冀地盯着晋安先生。   晋安先生指了指边上坐着的顾邵,语出惊人:“您手下这位顾大人,与我旧友有干亲,也算是我的小辈了。我赶来府衙之时,曾听闻张同知对他多有照拂。”   话落,张同知脸上的期待与得意消失地干干净净。他转过头,震惊地看着顾邵。这人,原来真的告了状。   顾邵见他看了过来,冲着对方露齿一笑。   张同知心中一哽。   然而晋安先生接下来的话,更叫他惶恐不已:“贺大人你别看他如今沉稳有度,实则这人也常有冒失的地方,且他又初入官场,对许多事情都不大熟悉,每每狂妄自大,不知所谓。但凡别人惹了他,不管年纪,不论品级,他都要呛回去,兴许,还会动些歪心思,可谓是损人不利己。他来时,我生怕他因这糊涂性子,得罪了这府衙里头的贵人,如今得知张同知助他良多,才让我稍微放心了些。”   晋安先生虚空点了点顾邵的脑袋:“竖子莽撞,有眼无珠,还望贺知府并几位大人多担待些。”   贺知府还能说什么,只能陪着晋安先生干笑。   晋安先生说完,又斟了一盏酒,在张同知的愣神中再次与他碰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得如此同僚,实乃一桩幸事,张大人您说是不是?”   “客……客气了。”张同知背后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不客气,应当的。”说完,晋安先生方才放下酒杯。   张同知张着嘴,惶惶不安地站在原地,后怕地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顾邵看得痛快不已,他没想到晋安先生会来这么一出,不过如今这样也好,明着敲打了一番,也绝了往后他们动什么小心思的念头。如此,等他与晋安先生离开之后,秀娘在官舍里头也能住得安稳一些了。   张同知还在傻站着,贺知府见状,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张同知后知后觉地看了贺知府了一眼,这才赶忙带着自己的酒盏落荒而逃了。   贺知府看了看不动神色的晋安先生一眼,又看了另一边仍在看好戏的顾邵一眼,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这京城来的人,真是护犊子护得紧。 第151章 出门受罪   午膳过后,贺知府留下同晋安先生说话,顾邵在旁边陪同。   张同知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知府大人怕也是不愿他在这儿碍事,他心里乱糟糟的,等席面撤下去之后便同其余几个人一同退下了。临到门槛的时候,张同知回头看了一眼。那边三人围坐一块儿,晋安先生与顾邵坐得极近,虽然没有与顾邵说话,但那姿态,分明就是当成自家小辈护上了。   严同知见他还不走,连忙拉了一把将人给拉了出来,一边带着他往前走,一边嘴里还在告诫着:“早让你别跟顾通判过不去吧,你非要不停,如今可好了。”被人当众打了脸,又失了面子,以后可怎么在府衙里头立足?   说到这里,严同知就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摇醒对方。他们知府大人向来是最护着他们这些手底下的,换做旁人这样打张同知的脸,兴许知府大人早不乐意了,可今儿瞧着,张同知被打了脸之后,知府大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小心了几分。他恨铁不成钢地念叨着:“即便得罪了,你之后也不是没有改过的机会啊,早点跟顾通判讲和不就行了么,非要自己僵着。眼下知道厉害了吧,单是一个晋安先生,便让知府大人顾忌成这个样子,更别提京城那位尚书大人和翰林大人了。”   张同知整个人都木木的,不管听到什么都没有什么反应。   最后,连严同知也没了说话的意思了:“算了,我也懒得再跟你说了,这次之后你回去还是多想想吧。趁早服软,比什么都有用。”   张同知抬头,无神地盯着天边看了几眼。   晚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那信已经寄往京城了,等下回府衙这边收到回信的时候,说不定就是他被问责之时。今儿看晋安先生护短的样子,张同知已经想到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了。不说斥责不斥责了,若顾邵在信里写得严重了,只怕他头上这顶乌纱帽都要保不住了。   悔不当初啊——张同知长叹一声。如今他只盼着,那寄往京城的几封信去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是到年后再到往京城,如论如何,总该让他过个好年吧。   张同知这边惴惴不安,顾邵这边却已经放下了这件事。   原本吓唬了张同知一遭后,顾邵便已经放得差不多了,如今晋安先生帮他出了一口气,顾邵更是彻底放下了。气都撒完了,若再计较不放,未免显得他太没有气量了。看张同知那德行,也知道他自此往后再不敢冒犯他了。   下午回去之后,秀娘早已经从红香那儿听到了晋安先生过来的事。前些日子顾邵也提了好几次,说等到晋安先生过来的时候,他兴许便要跟着一道去外头受罪了。   秀娘早已经有了准备,所以在顾邵回来之后,听到他要跟着晋安先生离开的消息,她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秀娘唯一能做的,便是给顾邵再收拾收拾行李了。   如今已经快到腊月中旬,外头的天儿冻得吓人,秀娘生怕顾邵去了外头被冷着,所以给他带的都是最厚实的衣裳。衣服都是她自己亲手收拾的,红香想要上来帮忙,都被秀娘笑着推拒了。   这种事情,她不愿意假他人之手。   顾邵见她忙来忙去,忽然间想到自己离京的时候他娘也是这么给他收拾的,赶忙道:“此次只是去下头的几个县城,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东西不必收拾得太过,若是缺了什么,回头我回来取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可真忙起来的时候,哪儿有空回来取。”秀娘说着合上了衣柜。衣裳倒是带完了,想到相公是个爱看书的,她又问道:“书房里头的书可要带上几本?”   顾邵摇了摇头。他要看书,系统那边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再带呢?   “那从京里带过来的酱牛肉要不要带一些?”秀娘生怕他在外头吃得不好了。   顾邵又连连摇头:“这些都不用带,外头又不是没有吃的东西,真不必带那么多。”   他恨不得自己一个包袱都不用带,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出门,每回出去几大包几大包的带着,真是麻烦死人了。在顾邵的强烈要求下,秀娘给他整理的行礼也是能轻减便轻减,最后只剩下几件换洗的衣裳了。   顾邵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包袱:“我这回先过去探探,若是那边不忙的话,过些日子我再回来。”   “那过年的时候,会回来么?”秀娘担心道。   “应当是会回来的。”顾邵也不那么确定,不过看着秀娘有些发愁的模样,忍不住安慰道,“放心吧,晋安先生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到时候与他说一声便是了。”   秀娘微微点头,不作他言。   晋安先生还在前头等着,顾邵如今回来只是为了跟秀娘说一声,顺带收拾两件衣裳的,如今已经收拾好了,他也不多做停留了。   顾邵原打算就这么出去,可秀娘却还想要亲自过去送一送。顾邵看着外头的天气,怕她冻着了想要拒绝,可等他触及秀娘的眼神,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半晌,顾邵主动牵着秀娘的手,一块儿去了前衙。   官署外头,马车早已经停在那儿了。贺知府带着几位官吏站在一边,打算送一送晋安先生。顾邵见状松开了秀娘的手,道:“那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白天出门记得多添两件衣裳。”   “知道,你在官舍里头安心待着,过些日子我便回来。”   才说了两句话,那边几个人已经看过来了。顾邵与秀娘说了一声之后便连忙赶过去。冬天天黑得快,且他们还得赶着回桃源县,所以这会儿也耽误不得。   顾邵上了上了马车之后,他们便立刻出发了。   秀娘目光追着马车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马车彻底不见了,红香才小声地说道:“夫人,咱们回去吧。”   秀娘收回目光,这才跟着红香回去了。   那边跟着贺知府出来的几位大人也一早各自散去了,还有几个平日就喜欢问东问西的人,如今还没有走开,仍旧黏在贺知府跟前,想要探一探这位晋安先生的来头。   这事儿本也没什么好瞒着的,贺知府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他们了,顿时又引得一片惊叹声。唯有张同知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贺知府说得越多,他这心里越难受得厉害,越觉得前途渺茫,看不到头。   不,也许过了年就是个头了。不成,回头他一定得请个师傅卜上一卦,看看自己是吉是凶,否则日日这么吊着,实在是太难受了。   顾邵他们走得时辰还算早,路上马车也赶得急,所以还是在天黑之前赶回了桃源县。晋安先如今也住在桃源县官府里头住着,顾邵没去之前,晋安先生便已经吩咐了让人给顾邵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如今顾邵到了,刚好就能入住。   顾邵对于住的地方一般不怎么挑剔,也没有换了个床就不能睡觉的毛病,所以入住桃源县官舍的第一晚,顾邵睡得还算是安稳。   翌日一早,顾邵便被人喊了起来。匆匆吃过早饭,便跟着晋安先生去河岸那处考察去了。顾邵之前看了系统给的那几册厚得吓人的书,自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古往今来的治水之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远超他人许多。可眼下真正地看到了自己要治的河,顾邵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看所学的,都变得苍白了许多。   “如何?”晋安先生见他许久不说话,问了一句。   顾邵怅然地笑了笑:“百感交集。”   “多来几次,兴许就没有这么多的感触了。”   “会么?”顾邵对晋安先生的话半信半疑。如此壮观宏达之场面,他觉得自己不管看多少次都仍旧会百感交集,震撼无比。   可事实证明,顾邵还是太过于天真了。别说多来几次了,就是这一日的功夫,顾邵已经累得受不住了。傍晚随着晋安先生一道回去的时候,顾邵累得恨不得趴在地上吐舌头。他扶着树,感觉自己像一条死狗一样。这会儿什么震撼,什么百感交集,全都已经抛在了脑后,他只觉得面前的这条河,实在是面目可憎。   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至于累成这个蠢样。   与他不同,晋安先生哪怕是奔波了一整日,却还是跟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瞧着还是那般的光风霁月,儒雅讲究。顾邵看了看晋安先生,再看看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挺直了背。   不管如何,气势上不能输!   晋安先生淡定地点评了一句:“体力不足,日后需得日日勤练。”   顾邵心中一突,他忽然间有了觉悟,之前修护城河的那些日子,似乎又来了。   晋安先生说到做到。他预备修建的第一个堤坝就在淮安府,可要说具体在哪个地方,他只定下了几个点,却尚未决定好。如今叫顾邵过来,只是为了再探查一下这几个地方,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等他们二人将这几处都考察了一遍,说不定便能定好第一个动工的点。   在桃源县县衙的那群人眼中,顾邵便成为那个万分有幸能跟在晋安先生身边的人。在他们看来,晋安先生就没有不会的,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还觉得对方如谪仙人一般,哪怕只说上几句话便已经足够幸运了,更何况顾邵如今是日日跟在晋安先生身边,这得多大的运道啊。   察觉到这些人的小心思,顾邵当真是欲哭无泪。这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比当时修护城河的时候还要苦上三分。白天跟着晋安先生四处探查,累得要死,晚上还要在系统的督促之下继续学习。谁能有他惨?!   关键是自打来了这桃源县,顾邵就没有吃过几顿像样的饭。每天出去的地方,多是荒郊野岭的,即便是偶尔遇到了几户农家,也都穷得叮当响。这些地方,能喝上一口热水都要废好大的劲儿,更别说吃好的了。   顾邵啃着馒头,真想回到前些天将自己给捶一顿。当初秀娘让他带酱肉的时候就应该带上啊,矫情个什么鬼。   顾邵在外头受苦的这些日子,前往京城送信的差役也在马不停蹄。终于,这些信赶在年节前头送到了各家府上。虽然知道顾邵这次过去必定不会出什么差错,可如今受到了报平安的信之后,他们几家人到底还是更放了心。   陈金莲和顾大河都不怎么识字儿,好在小妹的女先生就在家里教导小妹,陈金莲接到信之后便去寻女先生,请她读给自己听。   女先生读过之后,陈金莲还意犹未尽,不管自己认不认得,一个劲儿地盯着上头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尚书府里头的情况跟这差不多,也是一大早就收到了信。书童知道自家二老爷前些日子就在等着顾大人的信,等了这么多日没有消息,老爷自己都有些烦躁了。所以小书童在收到信之后,便脚下生风地赶往自家老爷的住处了。   “老爷老爷,顾大人来信了。”人还未到,小书童的声音便到了,急急忙忙,连说话声儿都有些赶。   郑远安听到动静,老远便从屋子里伸出了脑袋,往小书童那儿急急地瞄了一眼。   临到了屋子跟前,小书童才停下步子,因为跑得脸,脸色涨得红红的,又说了一句:“老爷,顾大人的信。”   说着,小书童将那信递给了郑远安。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原本不过是那小子写的信。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至于急成这个样子么?”郑远安淡淡地说了一句,却并不妨碍他迅速地将那信给接了过来,顺带打开了信封,抖了一下从里头抖出信来,三两下抚平信纸,低头读来。   小书童看在眼里,笑在心里,默默地站在一边儿不出声。   信不过两三张纸,郑远安几眼扫过去之后便知道了内容。小书童还想问问上头写了什么,就听到自家老爷十分不愉地念叨了一句:   “废话连篇,不知所云!”   小书童觉得好笑:“老爷,顾大人初到淮安府,必定忙得不像话,如此忙碌之下还能给你写上这么长的信,可见是将您记在心里了。”   “谁让他记在心上了?”郑远安扫了他一眼。   小书童讪笑一声,不说话了。他们先生哟,怎么就别扭成这个样子了?人家顾大人也不在,这别扭给谁看呢?   寄往各府的信件都在今儿到了各家府上,看到的人或开心或激动或表面嫌弃,反应不一。而呈给圣上的书信,却费了一番周折,才到了圣上手中。 第152章 送年礼事   别说郑远安了,就连皇上这些日子也是时不时地念叨着顾邵的名字。   起初付公公还会耐着性子安抚两句,说顾大人此番前去治水,乃利国利民之事,治完了水便能赶回来了。絮絮叨叨,有说来说去都还是那样几句话,有时候连付公公都挺烦自己的。   除此以外,付公公还会出各种主意,诸如让圣上去别处逛一逛,哪怕不去诸位娘娘的寝宫,去外头看看风景也好在这儿时时念叨啊。再不然的话,去翰林院请个别的大人过来讲经也不是不行啊,说不定听着听着,就能找到另一个顾大人呢?   只是任凭付公公说得再多,皇上都没有半点的心动的意思。他既没有心思去别处逛,也没有心思再去翰林院挑个人过来给他讲经。   翰林院那些人,他又不是不知道是什么德行,一个个无趣得要死。他的状元郎是独一无二的,别说一个翰林院了,就是整个朝堂,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风趣的人了。   付公公劝了几次后,见皇上还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没了再劝下去的心思了。得嘞,劝不劝都一样,他又不是顾大人,哪儿能有本事将皇上给哄好啊。   这日,皇上朝堂在感叹状元郎走了之后自己有多无聊。感叹完了之后,他忽然发觉身边有些静,回头一看,却见付公公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皇上瞬间不乐意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付公公苦笑:“圣上,老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先前说了那么多,结果圣上一句也没听进去,付公公也是人,自然也会累的。不仅嘴巴累,心更累。   皇上正想说你怎么这样,忽然间外头又来了人,说是萧丞相过来了,就在殿外候着。百无聊赖之际,来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萧丞相这人虽然无趣了一些,但是总比付公公有眼力见儿。皇上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   俄顷,萧丞相从外头缓缓走了进来。进了大殿,看到圣上和付公公各自模样,萧丞相先在心底叫了一声奇。   “圣上安好。”萧丞相道。   “只要你们别一天到晚地拿事情烦朕,朕自然能安好。”   萧丞相被怼了一下也不生气,反倒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物:“圣上乃天下之主,凡有大事,必得圣上裁决,故而此事只怕不能入圣上的意思来了。不过,臣今日途径银台,被那边的大人塞了一封信过来,想来圣上看到这信,应当能有几分开怀的。”   皇上不以为意:“什么信?”   “原先翰林院的顾修撰、如今淮安府通判顾大人的信,听说是特意写给圣上过目的。”   萧丞相的话一说完,皇上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连走了好几步走到萧丞相跟前拿过了信。只看到信封,皇上便道:“这是状元郎的字迹!写得这么好,跟朕写得差不了多少了,一看就是状元郎的。”   萧丞相听了这话,并不作评论,只问了一句:“圣上是不是一早便知道,那顾大人会给您写信?”   “那是自然。”皇上说得有几分得意,“状元郎离开的时候,曾特意与朕约定好了,说他每个月都会给朕写信的。朕还在想着他离开这么久,书信怎么着也该到京城了,原本还在惦记呢,未曾想会到了爱卿手里。”   一转眼,萧丞相便从一个不讨喜的变成了“爱卿”。好在萧丞相也习惯了,面上依旧平淡无波:“这事说来话长了。此信今儿早上便到了银台,只是银台的陈大人看着这信犯了难,不知道该不该呈上来,所以特意拦下了臣,请臣前去商议。臣一看这信是顾大人写来的,便做主给圣上您带了来。”   皇上一听,那银台的人竟然还拦了一些,当即嘱咐道:“下回你见了陈大人记得吩咐一下,往后状元郎的信记得别拦,直接送过来就行了,记得要快!”   萧丞相恭顺道:“臣知道了。”   皇上点了点头。拿到了顾邵的信,他忽然觉得心情明媚了起来,连日困扰他的糟糕状态,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见皇上如此,付公公的一颗心就像是泡进了酸水里头,他伺候圣上这么多年,也不曾见到圣上对他这般惦记过。顾大人只来了几个月,就叫圣上如此念念不忘了,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皇上也没多想什么,信到了手上就立马拆开来看了。信写得老长,比萧丞相有时候呈给他的奏疏还要长。换做平日,看到这么长的信皇上说不定都得骂人了,可这回皇上却看得津津有味。看了一遍不行,还又看了第二遍。   虽然都是读书人,可一样的书熏陶出了千百种人,各人笔下的风格都不一样,更别说顾邵这种在系统的手底下读过这么多年书的人,他手底下的东西,想正经的时候正经,想轻松的时候轻松,想诙谐的时候便能诙谐。这次写信送往京城,顾邵写得都有些随性,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以前进宫跟圣上说话的时候,顾邵还是多有顾忌的,毕竟宫里服侍的太监多,顾邵没办法把他们当做不存在,每每不能随心所欲。可是如今写信就不同了,可以写得漫无边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顾邵将自己一路上的经历挑挑拣拣地写了些上去,又写了淮安府的几位大人。知道圣上喜欢听有趣的,顾邵写得都趣味十足,单看这几行字,淮安府上到贺知府,下到办事的小吏员,十来个人的形象都跃然纸上,叫皇上看得啧啧称奇。皇上甚至觉得,京城里的这些官儿连淮安府的那些小官儿都不如呢,起码人家真实!   信中,顾邵还写了淮安府官舍一事。虽然未提张同知的名字,顾邵却写了争抢官舍这件事儿,以及他们住进了里头两间好屋子之后,官舍里头一位夫人日日念叨,恨不得将他们全家赶出去独占那两间大屋子的嘴脸。   顾邵写到了这个便忍不住拍了一下龙屁,说自己能得两间大屋子都是托了圣上的福分。   皇上看到这一句,又没忍住笑了一声。   付公公看着好奇,问道:“顾大人说了什么,圣上竟然高兴成这样?”   “说到官舍的事儿。状元郎被外放到淮安府,那淮安府的知府也是个懂事儿的,知道给他安排了两间大屋子。可府衙里头也有糊涂不懂眼色之人,见到状元郎住了大屋子,竟然还敢摆脸色,真是不知所谓。”   萧丞相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想来是因为官舍实在太少,他们也不够住。兼之顾大人又是初至淮安府,资历不足,却还拿到了大房子,那些人心中也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情理之中,分明是小气。”皇上就是不喜欢这些小家子气的人。不过,再看手里头的信,皇上忽然又多了一份思索,“地方上的那些官舍,当真不够住?”   “别说地方上的官舍了,便是京城里头的,也不够住。”萧丞相见皇上难得在意起了这件事,赶忙多说了一句,“各处的官舍本来就不多,加上官吏也原来越多,好比淮安府,单是同知便有两个,往前连通判都有两个,更别说底下办事儿的小官小吏了。这些小官俸禄都不高,都指望着那官舍住着,里头多得是连住都住不上的人。”   皇上听了,因为顾邵来信的那股喜悦劲儿忽然消失地干干净净。他叹了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埋怨地看了萧丞相一眼。他就知道,每回萧丞相过来,总要给他添上一点儿堵心的事情。   唉……   因为萧丞相的话,皇上的好心情都折损了几分。想来想去,最后也没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只好将一切都先压在心底。   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因为这信叫皇上忽然想了起来,马上就要过年了,状元郎给他写了信,作为回礼,他也应当给状元郎准备一份年礼是不是?等年礼送到淮安府的时候,淮安府衙那边的人见了,自然不敢再动什么歪心思。   皇上想到了要去做,可是这一回就跟上回他准备给顾邵挑一个五品官儿一样,再一次被朝中大臣阻拦了。理由也很简单,顾邵才刚做了通判,尚未作出什么政绩,便是论功行赏也轮不到他身上。赏了顾邵,岂不是寒了其他人的心?   为了这件事,皇上在太极殿里生了好几天的闷气,最后实在气不过,连看都不想再看那些朝臣一眼。让他想不到的是,连萧丞相王翰林还有郑尚书几个都不同意他送年礼,这些人分明和状元郎关系还不错,关键时候却这么拖后腿,真是叫人生气。   为了安慰皇上,几个皇子都进宫想法子逗皇上开心。几个年纪大的杵在跟前,皇上也懒得搭理,倒是底下几个小的,年纪不大,惹不出什么糟心事儿,也不会惦记他屁股底下的皇位,皇上逗着逗着,还真开心了一些。   大皇子看着不远处其乐融融的父子几人,再一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感慨了一句:“那顾大人,还真是得父皇的心。”   三皇子听到这话笑了笑:“大皇兄若是愿意日日来陪父皇说话解闷,何愁比不上一个外人?”   还真比不上。旁边没有说话的四皇子默默地想着,人家顾状元陪父皇说话那就是陪父皇说话,可换了大皇兄,陪父皇说话便为了争宠了。   目的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好容易被几个小皇子哄好了的皇上,心情比前些日子恢复了些许,也放下了要给顾邵送年礼的心思了。不是他不想,是外头那帮子人实在太磨人,日日吵的他耳朵都起茧子了,皇上没有这个耐心跟他们磨,只好吃了这个闷亏。   本来这事儿也没什么,不送就不送,往后再找个由头赏赐顾邵便是了。可是又过了几日,皇上忽然从付公公那儿听到了一件事,说是萧丞相王翰林郑尚书甚至是钱尚书几个,都相继给他的状元郎送了年礼。   不让他送,结果他们自己却送了。皇上差点没被这消息气死。   这群人,还真是心机满满。皇上怎么想怎么郁闷,坐在龙椅上可劲儿地生着闷气,他心里更是笃定了一件事:“先前他们不让朕送东西,分明是嫉妒朕跟状元郎关系好。如今他们自己送了年礼过去,便是想要后来居上,想得倒还挺美的,呵!”   付公公听了之后,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懒得再去酸皇上待顾大人有多好了。   那一拨年礼送往淮安府也是要些日子的,虽然赶得急,但是各地都在下雪,往来间多有不便,原本十来日就能抵达的年礼,却未能在年前送到府衙里头。   顾邵原想着,大年的时候跟晋安先生请个假回去陪秀娘过个年,结果这边实在太忙了。他们得在年前定好要修堤坝的地点,定好了之后还得在那地方勘察测算,中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加在一块儿,莫说顾邵了,连晋安先生都忙得有些忘了时间。   等晋安先生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儿是大年。虽然淮安府那边没有派人过来催,但那边没催是陈氏明礼知事,他这边却不能不放人。晋安先生给顾邵放了一日的假,让他回去陪着妻子一块儿过个年。   顾邵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忙起来连过年的事儿都忘到了脑后。心虚之下,立马收拾了衣裳启程回了府衙。   秀娘原已经做好了自己跟红香两人过年的打算了,谁想临到晚上的时候,忽然见到相公从外头赶回来,喜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即便知道顾邵只能在家里待上一日,可秀娘也满足了。   匆匆过完了除夕,顾邵还没有休息半日,便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晋安先生那儿。这回他倒是没有跟秀娘许诺什么,生怕自己说了话,回头又兑现不了。如今顾邵只能等那边的事情忙完了,才能顾着自己的小家。   好在秀娘并不在意这个,她自嫁给顾邵便知道,自家相公并非安于一方之人。他若是想去外头做一番大事业,她这个做妻子的所能给的最大的助力,便是在后头默默支持。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好些日。秀娘继续待在官舍里头,顾邵则继续在外头奔波受罪。   等到了正月十五,从京城那边运送过来的一整车年礼终于抵达了淮安府,最后停在了淮安府的府衙处。 第153章 围观年礼   年礼是赶在十五那日送来的。   押送年礼的小差役也是提前算好了日子。路上好几个县都下了雪,他们赶来实在不易。耽搁是耽搁了,可是若能赶在一个好日子送到,好歹也能显得他们用心一些。   也亏得他们是选了正月十五的日子。   过年这么些时间,顾邵也只有在除夕那日回了家一趟。第二日下午便回去了,回去之后他跟晋安先生继续没日没夜的忙活,知道前一日,堤坝的草拟图才终于被他们两人弄了出来。   顾邵想着上回回去的时候自己答应了秀娘要跟她一块儿过十五,所以忙不迭地跟晋安先生又请了两日的假,急匆匆地回了淮安府府衙。   载满年礼的马车在淮安府府衙门前停下来的时候,顾邵刚准备跨进门槛。恰在此时,后头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顾邵转过了身子,见一个差役打扮的车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他跟前:“敢问这位大人,淮安府通判顾大人如今可在里头?”   顾邵心道还真是巧,他们找得人不就是自己么?顾邵果断地亮明了身份。   小差役还有点懵,不过想着那位顾大人确实应该是这样的年纪;再看看长相,也确实应该有这样的长相,当下也不疑有他。   “我们是过来送年礼的。”说着,他又招呼了车上另外两个人,将里头年礼都卸了下来,“这里头有好几份儿,一份儿是您家里人送来的,一份儿是郑尚书府送过来的,一份儿是钱尚书府送来的,一份儿是王翰林送来的,一份儿是萧丞相送的,哦,对了,还有齐国公府镇国公府还有御史府温家送过来的。这些年礼送到驿站之后,我们都一块儿带过来了。”   小差役一边说,还一边准备将东西搬进去。   顾邵生怕耽误了他们的事儿,赶忙从门槛儿那儿让到一边,给他们指路。   内衙在后头,绕过官署正厅的时候,这一行四人从外头进来,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几个人里头,就数陈锋同顾邵关系最好,这会儿最先跳出来问他的人也是他。   顾邵见他们都好奇,刚要回答,后面的小差役却先一步替他回答了下来。他嘴皮子利索,上下一张就是一串儿的话,那些府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跟唱戏似的,叫人听着莫名恍惚了几分。   上回顾通判给京城里的那些高官写信,这回是那些高官给顾通判回年礼。天啊,真是何等的脸面啊!   “这些都是什么啊?”过了一会儿,里头还是有人好奇了。   顾邵摇了摇头:“都没有拆开,我也不知道。”   送年礼的差役听了,忙掏出一份单子过来:“来之前我们都对好了,一点儿没出错,这上头写着的都是各府上年礼的单子。”   顾邵接过之后,后头的人没等顾邵反应过来来便立刻围上前。都是认字儿的人,一眼扫过去便知道上头写了什么,当下又是一片惊叹声。   顾邵淡淡地将单子遮了起来,不过这仍然削减改变众人心头的震惊与好奇。别怪他们见识浅,实在是他们的地位太低,俸禄太低,压根也没买过什么好东西,所以见到上头列的那些之后,心里更痒痒了几分。   外头的消息没多久便传到了官署里面。贺知府听了之后,只是随意地笑了笑。他已然知道顾邵的身份,便是京城那边送再多的东西,他也都不惊讶了。   至于两位同知,他们自持身份,不好过去凑热闹,好在边上还有好热闹的特意去外头看了好几眼,然后回来再跟他们说。   严同知也就算了,眼下最紧张的莫过于张同知了。   他从年前就在担心的一件事,今儿终于能见分晓了。其实早在之前,张同知便已经请人给自己卜了卦,每次卦象都是有惊无险。后来去寺庙里头抽签,都是中签,解签的和尚也说他这回是有惊无险,不过往后需得多行善事,和善待人,不得嚣张,不得随便得罪他人。   张同知每日就靠着这些卦象和签文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没事儿,不必担心。可如今真等到事情到了眼前,却还是担心地坐都坐不稳。   忍了又忍,张同知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那几个差役除了送年礼过来,可送了别的?”   “这……这就没听说了。”   “那你再去盯着看看。”张同知细细地吩咐着,“譬如朝廷的文书,譬如信件什么,都得仔细盯着。”   对面那人听了话,果然出去继续打听消息了。不过等他找到顾邵的时候,那年礼已经都挪到顾邵住的屋子里头去了。秀娘听到消息赶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高兴相公回来了,便被眼前多得如同小车一般的年礼给弄得懵了一下。   顾邵少不得又要解释一下。说起这个,顾邵还有些惭愧:“当时只寄了信过去,也没有准备什么年礼,如今看到了这些,才知道自己实在不该将这些都忘在了脑后。”   之前是没想起来要送年礼,之后是实在忙过头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秀娘握住了他的手:“不急,此事还未来得及跟相公你说,之前我已经寄了些东西回京城,一份寄回给家里,一份寄给尚书府,还有一份多的,也送去了尚书府,请干爹替咱们送往各位大人的府上。”   “只不过,”秀娘看着眼前的东西,有些愁人,“当时准备的有些急,送过去的肯定比不上如今咱们收到的这几分。”   “无碍。”顾邵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咱们家的家底只有这些,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顾邵并不在意自家送的东西不如别人送来的好,若是为了比这个,掏空了自家的银钱,那才叫蠢呢。他又不是好面子的人,这年礼,重要的不是送得多贵重,而是送了这件事,“难为你还惦记着。若不是你,只怕我又得在干爹那儿被埋怨了。”   秀娘摇头失笑,她却觉得,哪怕他们没有送过去,干爹也会替他们准备好的。只有相公,老是觉得干爹会责怪他。其实哪里会呢,干爹最看重的莫过于相公了。   东西送完之后,几个小差役便打算离开。顾邵听到动静,忙从包袱里头取出一沓信,客气道:“劳烦几位将这几封信带回驿站。”   “好说好说。”领头的那个顺手接过了信,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直接揣到了怀里。   顾邵望了望红香,后者会意,立马出去送送几位差役。三人离开之后,府衙里头闲着的官吏,官舍里头闲着的各家夫人,再次围到了顾邵的屋子里头来,都想看一看这京城来的年礼都有些什么。   方才他们可听说了,里头竟然还有丞相大人送的年礼,那可是丞相大人啊,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啊,当下便有许多人闹哄哄地道:   “小顾大人,这礼都送过来了,不如给咱们看看呗。”   “对,打开看看吧,也让咱们开开眼界,瞧瞧京城的那些大人送的都是什么。”看了之后说不定还能拿一点儿回去,站一站京城诸位大人的喜气儿。说这话的不是府衙的官吏,反而是站着前头观望的几个夫人。这些人平日也挺端着的,可今儿却冲在了最前头,大有顾邵不答应她们便不罢休的姿态。   顾邵却觉得她们有些烦,他好容易过来,只想好好坐下来陪自己妻子,哪儿有空应付她们?   秀娘看出了她们的不依不饶,想了想还是走到了里头,从一堆盒子中间取出两个,打开来给众人看:“这是相公的干爹送的年礼。干爹知道相公的喜好,送的年礼都是相公喜欢的,这一盒子是鹿脯。”   众人纷纷望了过去,见那盒子里面铺着一层红布,上面放着好大一块鹿肉,且瞧着还是鹿腿上的肉。   “这鹿脯,看着挺大的啊。”里头有为夫人道。   可惜秀娘并不接茬:“再有便是荷包了。干爹是相公的长辈,相公不在京城,没法儿给他们拜年,难为他们还都想着送些荷包过来。”   秀娘这话刚落音,他们又朝着她手上看过去,只见她手上拿着一大把荷包,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每一个都好看得紧,上面绣得什么花开富贵,什么并蒂莲花,什么早生贵子之类的。关键是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荷包里头可都装着钱呢!   看了之后,众人还又瞧了后头一眼,秀娘不得不继续往下说:“再有便是熏香、零嘴儿和一些药材了。都是寻常能见到的,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   虽然她这样说了,可仍旧灭不掉众人浓烈的好奇心。方才秀娘拿的那一盒子不是他们最想看的,他们最想看的,还是丞相大人的年礼。几个人不仅在心里想着,甚至还说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围在秀娘面前,让她打开丞相大人送的年礼给他们看看。   她们见秀娘年纪轻,所以也没怎么把她当一回事,总想着虽然她们身份没有这陈氏高,但年纪却比陈氏大,还不能压过她一头怎的?   顾邵本来只觉得他们有些烦,并没有什么生什么气,如今看到几个妇人围着秀娘,言语之间责怪她不该藏着掖着给她们看,便瞬间黑了脸。难不成他不在的时候,这些妇人都是这么对秀娘的?   里头有个书吏看到顾通判变了脸色,忙将自家夫人扯了过来:“快歇歇吧,不过是年礼,有什么好看的。”   没看人家顾通判都已经拉下脸了么,真是一点都看不懂脸色。   那夫人被自家相公拉了一下,还挺不以为意:“送过来不就是为了给咱们看看的么,看一下也不少什么,那可是丞相大人送的东西啊,看看怎么了?”   她咕哝着,觉得这位通判夫人可真是不爽快,平时就喜欢藏着掖着,问她什么都不说,让她帮忙递个话给顾通判也推三阻四的,真是没一点官家夫人的气概。   屋子里吵嚷嚷的,顾邵皱了皱眉头,厉声呵斥道:“行了,都别吵了!”   屋子里静了一瞬。   顾邵寒着一张脸,将秀娘从那些人里头带了出来,又将她手里的盒子放桌上一放。“砰”地一声,将原本还嚣张的几个夫人都吓得不敢言语了。   “看也看了,瞧也瞧了,还请几位先出去,我们夫妻俩还有东西要整。”   顾邵冷不丁地一句话,说得前头的那几位夫人脸上也过不去了。   她们敢在秀娘面前端着,却不敢在顾邵面前抖什么威风。被落了一下面子,她们也不好在里头待着了。她们率先出了门之后,余下的几个官吏更不好待着这儿了,毕恭毕敬地与顾邵告辞了之后,纷纷离了屋子。   顾邵这会儿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转头坐在了椅子上,看着秀娘问道:“她们平日里也这么对你的?”   “平日里倒也还好,只是今儿出格了一些。”   顾邵冷笑一声:“这些手长嘴碎的内宅妇人,最是讨嫌。”下回他去见贺知府的时候,一定要顺带说一声,让知府夫人平时多照看照看秀娘。总不能他在外头做事儿,他媳妇儿还要被别人欺负吧?这是个什么道理。   顾邵在那儿动脑筋,那边被张同知派过去的小吏员也打听到了消息,回去禀告张同知。张同知早就在那儿等着了,看到人过来,忙不及从书案前头移了出来:“怎么样了,京城那边有没有带来什么消息?”   “没听说有什么消息,方才我在那儿站了半天,也没见送年礼的差役说过有什么京城来的消息信件什么的。这会儿,那差役早就已经走了。”   “走了?”张同知嘀咕了一句,心中一转,瞬间乐开了:“走了好,走了好啊!”   “这走了,怎么就好了?”   “你懂什么。”死里逃生,张同知这会儿比谁都要高兴,那卦象果真没错,签文也没有错,果然是有惊无险啊。   张同知也不管顾邵到底有没有告状,更不管京城那边的人为何没有发作他,只要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遭便够了。   张同知高兴地眉飞色舞,刚想说两句嘚瑟一下,忽然想到了上回那位和尚警告的,要谦和,要安分。   做人,还是得低调一点好。 第154章 连日大雨   顾邵只放了两日的假,回来之后夫妻俩个还拆了半日的盒子。   这回送来的年礼实在是太多了,单单是郑家便有好几盒呢,别的府上也一样。这拆盒子跟拆礼物似的是会上瘾的,起码顾邵是这样,他坐在那儿一拆就停不下来手,里头不管是什么,对他来说都是惊喜。   之前他还觉得这回送来的东西太多了,如今拆上瘾了,却觉得送来的还有些少,东西再多他也不嫌弃。   耽误了半日之后,等停下来之后顾邵说了自己这回只待两日后,秀娘愣了愣神,随后再不愿让他忙活这些。   她让红香去外头买些菜,准备亲自动手,好好犒劳犒劳一下顾邵。虽然顾邵没有说这回再外头有多辛苦,可秀娘又不是没有眼睛,自家相公那一脸倦态,便知道他在外头定然不轻松。回来后衣裳还没来得及换的时候,她还看到相公衣服后面沾了泥土,想来这必定是连日在外头奔波才沾上的。   中午在家,顾邵美滋滋地享用了一顿大餐。吃饱肚子抹干嘴巴,他才想起正经事儿,准备去贺知府那儿报一声道,顺便告一下小刁状。   上回说告状是诓他们的,这回告状却是真心要告的。   今日十五,衙门里头休沐,大小官吏都在官舍里头。顾邵直接去了贺知府的住处,去了那儿之后贺知府也客气,顾邵才刚一坐下,里头的小丫鬟便捧着果盘来了。顾邵可没心思吃这些。他是懒得拐弯抹角的,且这事儿也不需要拐弯抹角,她们欺负秀娘就是她们的错。   顾邵告起状来的时候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告得贺知府都有些愣住了。毕竟他从来没见过,为了自家妻子去跟上峰家告别人家妻子状的人。也是,一般人真抹不开这个脸来告。这妇人间的事儿,交给妇人家解决不就是了?贺知府真想用这么一句将人给打发了,可他看着顾邵那不依不饶的样子,还真怕一两句打发不了。   贺知府想着,都有些发愁了。   顾邵见他为难,知道他也不是不肯帮,这才收了方才的态度,面上也缓和了几分,仿佛方才那逼人答应的不是他一般:“知府大人明鉴,真不是我不依不饶,而是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了些。看着我出去治水不在府衙里头,便见天儿地欺负我媳妇儿。可怜我媳妇儿,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也对付不来这样刁钻的泼皮,只有被人明枪暗箭打压的份儿。”   顾邵说着,长叹了一口气,继续从果盘里头捏了一个果脯丢进嘴里,嘴里凄凄惨惨:“要是我本事些,我媳妇儿也不用受这些人的磋磨了。可惜我是个不中用的,在外头奔波来奔波去也没做成什么事儿,连给媳妇儿撑腰的能耐也没有,不得不过来求助一下知府大人。唉,知府大人您不会嫌弃我吧?”   贺知府被他酸得连东西都吃不下了,他算是见到了这位顾通判的脸皮了。贺知府真是听不得这些话了,生怕顾邵再说些有的没的,不等他开口,忙道:“好好好,回头我定会仔细嘱咐我夫人,让她时时护着你家娘子,不让别人动她一根手指头成不成?”   目的达成,顾邵脸上瞬间多了几丝笑意:“您说成就成。”   贺知府忍着嫌弃,耐心听了好半天,终于等到顾邵收了尾,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的那一刻了。   “那知府大人您先留步,属下就先回去了。”顾邵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   走吧走吧赶紧走,贺知府都恨不得赶人了。   好在顾邵是个见好就收的,见人家不待见了,没一会儿便溜走了。隔了一会儿,知府夫人从里头出来。走到了顾邵原来的位子上,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果盘一眼。   “看来这位顾通判是个喜食甜的。”   贺知府听来觉得奇怪。   知府夫人端来果盘让他看。里头空了一大半,空的那些,都是味道偏甜的,留下的那些反而是味道偏酸的。   “这口味,倒是跟老爷一样。”知府夫人打趣道。   “口味是一样,可这性子却天差地别。”他可没有顾邵这样的不要脸。不过,想到方才顾邵让他做的事儿,贺知府便叮嘱了自家夫人几句:“往后陈氏那边你多照看一些,别叫底下那些不长眼的人欺负了她。顾通判方才在这儿赖了这么久,可全都是为了他这位夫人。倘若以后再叫他知道别人欺负了他夫人,只怕那顾通判就不止到我这儿告状这么简单了。”   知府夫人闻言,眉心微蹙:“那些妇人,当真是不知轻重。”   明知道这顾通判来头不小,还想着欺负人家娘子,这不是不知轻重是什么?   “都是些眼皮子浅的,不敢得罪顾通判,却觉得人家娘子年纪轻好欺负,说白了,不过是想占占便宜罢了,也不想想那顾通判是个能占便宜的吗?”贺知府对这些妇人也是厌恶到了极点,“亏得那陈氏沉得住气,没跟她们闹,若是真闹起来了,她们还能得到好处不成?”   知府夫人听着少不得又安抚了一句:“好了,老爷不必为此事烦神。回头若是她们还敢再犯,我叫人收拾收拾便是了。”   顾邵只在住处呆了两日便又出门了,这两日,那些讨人嫌的夫人果真没有再上门了。   年节过完之后,晋安先生便准备让官府雇人动工了。如今天气虽然冷,但比之年前的那段时间已经好了太多了,地上也没有再上冻。加上眼下不必农务,闲散在家的人还挺多的。倘若再过些日子,便是春种了,到时候再动工难免耽误了农时。   顾邵回去的时候,人已经雇得得差不多了。   对于桃源县的这位县令老爷,顾邵也是见过的,别的暂且不说,单是识相这一点,还是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的。偶尔顾邵与晋安先生碰上这位县令老爷的时候,都能看到对方奉承的嘴脸。不过奉承也有奉承的好处,譬如这回雇佣百姓修筑堤坝,这位县令老爷为了巴结晋安先生,事情做得极其利索,没两日便将人全部招募齐了。   饶是顾邵这个向来看不上他的,也说不出什么错来。   在晋安先生并顾邵还有工部几位大人的商议之下,定下来的第一个修筑堤坝的点是桃源县周边的崔镇。崔镇也算是一个古村了,亦是这周边难得富庶的村落,道路纵横,屋宇毗邻,端得是一副欣欣向荣之象。只是这崔镇靠近黄河河道,前朝的时候黄河决口,连累了这一带都受了灾。好在那次之后,崔镇安宁了好长一段时日,如今村中众人也不大记得当日的境况了。   知道朝廷的人要来这儿修筑堤坝,不少人都过来看热闹。几个小孩子不敢凑近看,只能远远地躲在树后头叽叽喳喳地说着小话。看了一会儿,他们忽然发现那边走过来几位官大人。   其中有一个孩子看到那边的人,立马兴奋起来:“那是知县大人!”   小孩儿叫石头,上回他跟爹一块儿去县城里头买东西,刚好碰上县衙里头办案子,所以便跟着大伙儿一块去围观了。石头坐在他爹的脖子上,远远地就看过那知县老爷的样子。因为这是他们桃源县的父母官,所以石头记得特别清楚,这会儿再看到的时候便一眼认出来了。   石头刚说完,后头的几个小孩儿也不四下张望了,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看了一会儿,小孩儿们却疑惑了:“石头哥你不是说这位是知县老爷吗,怎么他还走在后面,前面的两个人是谁?”   石头吮了吮手指头:“大概是比知县老爷还要大的官儿吧。”   “比知县老爷还要大,那他们是将军吗?”   “不过,将军都生得很高大的,他们肯定是丞相。”   此言一出,倒是引起了很多人的认同。他们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欢快地评说了起来:“里头有一个丞相好年轻啊,看着好像比我家哥哥还要年轻。”   说得正是顾邵了。   这一行人多是中年人,晋安先生看着不老,但他毕竟与郑远安同岁,瞧着也年轻不到哪里去。陶知县跟他手底下几个官吏也都是年纪不小的人了,这样一衬,顾邵这个本来就年轻的六品通判,便显得更年轻了。   几个小孩儿觉得惊奇,因为在他们心中,当官儿的都是留着胡子,跟他们父母差不多的年纪。骤然看到了一个如此年纪轻的,心中实在好奇,所以多看了好几眼。一边儿看,还一边儿在树后头嘀嘀咕咕。   前头的顾邵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回头一看,却发现是几个小毛孩儿。那些个孩子看到他之后,立马缩了回去,怕被人捉住,一个个做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顾邵失笑。   陶县令踮脚朝着后头看了几眼,一个人也没看到,不禁笑呵呵地往前问道:“顾大人方才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顾邵摇了摇头,继续往前。   陶县令被撂在后头,忍不住再次感慨,这回京城里来得这两位,还真是难哄得很。平常一哄一个准的路数,到他们身上竟然都不行了。   巡视之后,顾邵同晋安先生回去之后又商讨了一下,并在第二日给陶县令下令,让官府这边督促堤坝的筑造。   这堤坝一造便是两个月。   原本早该完成的活儿,却以为年节过后下了几场大雨而拖延了工事。往年冬日过后,虽也有雨水,但多是细雨,不似今年这般瓢泼大雨,且一下就是好几日。因为这事儿,顾邵不得不待在桃源县里头,想要回去看看秀娘的心思也歇了。   日子一晃,二月又已经到头了。眼瞧着堤坝才只建了一半,不管是顾邵还是晋安先生,心中难免生了些许急躁。   早上吃过饭之后,顾邵踱着步子去了晋安先生的住处,问了书童,才知道晋安先生在里头跟工部的人议事。   书童问顾邵是否要通报,顾邵想了一会儿,还是先算了。最近这些事情谁都解决不了,他进去也只能听着干着急。   回去之后顾邵又拿着一把伞准备去堤坝那边过一眼。雨刚停,周围还有些水汽,因为这场大雨,不管是监工还是被雇的百姓都显得有几分消极,县衙的官差拿着木棍站在高墩上面有气无力地吆喝,下头被指派的也是一个个疲惫不堪。   顾邵沿着河岸看了过去,后面立刻有小吏跑了过来:“顾大人,这儿地湿,滑得很,您还是往后站站吧。”   “多谢,我知道了。”顾邵朝着他笑了笑,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   小吏看他这样,也没有再盯着了,回去做自个儿的事。   顾邵望着渐涨的水势,心里实在忧心,忍不住问了系统一句:“这雨往后还会再下吗?”   “难说。”这天气变幻莫测的,连系统也测算不出来,以年前那情况,谁能算得到这一个月来能下这么久的雨,“不过看如今这情况,这两天应该还会下的。”   顾邵听着,心里犹如一团乱麻,理都理不清。   京城那边,桃源县这边的消息也很快传了过来。不过没有身在其中,除了几位心思灵敏的,其他人对桃源县的情况也没有太当做一回事,仍旧操心着自己的事。   散值之后,李侍郎本来准备回去,结果却在路上碰到了银台的陈大人。迎面碰到,两人便头停下寒暄了两句。   陈大人是进宫禀事的。   李侍郎最近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如今看到了陈大人,便想着顺势问上几句。寒暄过后,李侍郎起了个头,说到要紧处的时候还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顾大人,莫不是每个月都要给圣上写一封?”   说起这个陈大人也觉得腻歪,正好碰到了人问起这个,便想一吐为快:“谁说不是呢。每个月都来一封,回回不落。怪不得皇上总惦记着顾大人,这般殷勤,能不惦记吗?”   李侍郎闻言也跟着附和了一声,不多时,又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话说这顾大人的信,每回都是什么时候寄到京城里来的啊?” 第155章 派人截信   不说桃源县,就是整个淮安府过了年之后也没什么好天气。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如今的雨水实在是太多了,不仅耽误了农时,就连那些想打短工的都被耽误了。   这回受雇修筑堤坝的那些人更是遭了罪,堤坝迟迟没有修完,工钱迟迟没有到手,关键是地里还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工回去将田里拾掇好。眼瞧着这堤坝修好的日子遥遥无期,不少人就想要联名去跟上头说一声,趁早停了这边的工让他们回去将农事弄完好了。别管今年收成到底好不好,能收到几成,可总得让他们把东西种上再说吧。   一个人有这个心思还不算什么,官府那些人靠着棍子还能压一压,可如今是一群人都有了这心思,县衙那些人再想要压下去便压不成了。   闹腾来闹腾去,几个人只好去请示陶知县。   陶知县听过之后就想要将事情推到晋安先生和顾邵身上,这事儿虽然是他们桃源县的事情,可是建筑堤坝是晋安先生负责的,如今出了事情,自然也该请教晋安先生。反正,是和他没有关系的。   陶知县果真带着这事儿去找了晋安先生和工部几位大人。晋安先生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许为难。说实话,顾邵甚少在他脸上看过什么为难的情绪,可这一个月以来,晋安先生为难的次数仿佛越来越多了。最后,晋安先生还是放了那些人回去:“农事重要,耽误不得,让那些人先回去务农吧,堤坝的事情先放一放。”   说完,晋安先生还看了一眼跟前的劝农使。   众人顺着晋安先生的目光,也一道看了过来。顾邵觉得身上莫名地多了一道担子,但也跟着晋安先生说了一句,顺带将这个球踢给了诸事不管的陶知县:“我也是这个意思,陶知县觉得呢?”   “我?我自然是听晋安先生跟顾大人的了,毕竟您二位主管这治河一事,与我却没有什么干系。”陶知县笑呵呵地应道。   既然没有异议,这事便也这么过去了。只是陶知县临走的时候,晋安先生又多说了一句:“那些受雇百姓的工钱,陶知县也记得给一下。”   “工,工钱?”陶知县闻言诧异地转过身。   “怎么了,不该给吗?”顾邵看他这样子,也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陶知县还不至于在晋安先生和顾邵面前失态,瞬间变收住了诧异的表情,只笑着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那堤坝到现在也才修了一半,若是这会儿给工钱的话应该也不好给。”   “有什么不好给的,那堤坝既然已经修好了一半,那便将那一半的钱给他们便是了。”   “可若是咱们将这工钱结了给他们,回头他们拿了钱,却不帮咱们修那剩下的一半堤坝又该怎么办?”   顾邵听着只觉得好笑:“陶知县难不成还怕他们拿了钱走人?”   “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平心而论,如今陶知县你派人雇了那些百姓,出的工钱还没有他们去外头打短工挣的多。这么一点钱,还不至于他们拿钱走人。不论是上下之间,亦或是官民之间,两相往来都需讲求一个信字,人无信不立,若是这回失信于民,没了他们的工钱,下回他们便更不会信任官府。”   陶知县被说得脸上挂不住,但是要他拿钱,实在是跟割他的肉一样了,当下还是有几分犹豫:“话是这样说,可如今县衙里头也虚得很,拿不出多少银子。”   “也没让你们拿多少银子,这该出的工钱,想必户部那边都拨下来放在县衙的府库里头了。如今要拿,也是从这里头拿出该拿的一份儿,如何会碍着县衙的事?还是说,陶知县想要跟治下的百姓赖账?”顾邵说着,自己倒是先笑了一声,“想来是不会的。陶知县可是他们的父母官啊,这天底下只有做儿女的伸手找父母要钱,哪有做父母的抢占儿女的银子?”   话都被他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陶知县自然没得再反驳了。陶知县在心底骂了一句晦气,应下这桩差事之后便忙不迭地走人了。早知如此,他今日就不该到这儿来商讨这件事,直接按着那些人的头让他们将堤坝修好不就得了,也省得他破财。下回再遇上事,他肯定不会来找这两人商议了。   晦气,当真是晦气!   京城这边,自打知道了顾邵每回送信的的时间之后,李侍郎便动了截信的念头,可他到底小心,犹豫了几天之后,还是没有做下决定。   他这人不会轻易出手,一则怕办不成事,二则也是担心事后会牵连到自己身上,所以顾邵在京城的时候,李侍郎虽然恨惨了他,可却一次都没有动过手。后来等顾邵离了京城,李侍郎满心想着机会到了,谁知道后来顾邵身边又多了一位晋安先生。   李侍郎忍了又忍,这才忍住了要对顾邵动手的心思。晋安先生在旁边,李侍郎不能保证自己就能一击必中。可如今,得知了顾邵每月送信的日子之后,李侍郎的心思又活络开了。   如今皇上这般看重顾邵,不就是看在他嘴巴生得好,能说会道又善拍马屁么?若是他截了顾邵的信,这联系断了,皇上自然不会再惦记着顾邵,过了个一年两年的,谁还会记得他顾邵是谁?   到时候,他再出手整治顾邵,便会方便许多。   李侍郎本来都已经想得好好的,但是又担心皇上骤然收不到顾邵的信会多疑,所以才耽搁了下来。可眼瞧着送信的日子又到了,若再不做决定只怕又会让顾邵在圣上面前殷勤一次,李侍郎心中就十分地不得意。   有些事情就不能惦记,一惦记就容易坏事儿,再理智的人都会多几分糊涂,作出那些个叫人匪夷所思的荒唐事来。更兼李侍郎对顾邵本来就生有恨意,所以他对这是便更上心了。李侍郎这日日纠结,脑子就跟魔怔了一般,连每晚睡觉想的都是那封信的事儿,弄得人都恍惚了几分。最后,不堪其扰的李侍郎终于下定了心思。   截!   一定要截!不截的话,难不成让他眼睁睁看着顾邵身在淮安府,还能继续在京城里头搅风搅雨不成?但凡有个顾邵使绊子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的。至于皇上那边,皇上日理万机的,想来也不会太在意一封信吧。又没有定好日子,也没好每个月一定会送,少了一个月,皇上又怎么会知道?李侍郎下定决心之后,便派了手底下一个叫李庆的心腹去办了。   翌日,李庆办完了事情便回去禀告了。彼时,李侍郎正在廊下喂鹦鹉,看到属下来报,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我,问道:“信呢?”   李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李侍郎赶紧接过,撕掉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一张张的,竟然全都是废话,废话里头还有些马屁之言,酸的人牙齿都要掉了。李侍郎看过之后,心里鄙夷至极。就这么个东西,竟然还敢往圣上跟前呈,也不怕污了圣上的眼睛。   看过之后,李侍郎又问了一句:“信是在渡口截下的?”   “正是。果真如大人所料,那信今日早上便到了渡口,属下在西津河那边作了些手脚,当场截获此信。。”   “不是我料得准,是他每月都准时,别的事情做不好,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别人想赶都赶不上。”李侍郎听到事情办好了之后,心情也好不错,拿起桌上放的长嘴小水壶给笼子里的鹦鹉添水,隔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对了,那个送信的差役呢?”   李庆犹豫了一下,最后道:“截信的时候那人看到了属下,以防万一,属下将他打晕扔到了河里。”   李侍郎回头:“死了?”   “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白白沾了一条人命,到时候处理起来也麻烦了许多。李侍郎蹙了一下眉头,不过也没责怪什么,只道:“将尾巴扫干净,弄成失足落水的样子,切莫被人发现了。”   李庆依令下去。   人走之后,李侍郎忽然间有些后悔,他这小心谨慎的毛病又开始犯了,总觉这事做得不大对头。之后也是一直提着心,生怕外头会有什么不好的动静传来。虽然李侍郎也想着大概不会有人特意去调查什么,但是以防万一,他还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可直到两日过后,身边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李侍郎观看了几日,这才彻底地放了心。   这事本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那荒郊野岭发生的事儿,应当也没人会猜到他的头上。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有人愿意找,也未必能找到他的头上,李侍郎对自己心腹做事儿的手段,还是极有信心的。   信被截了,旁人自然看不到了。银台的陈大人虽然时不时会腹诽顾邵几句,可是眼看着到了日子却还没有接到信,不免道了几句奇怪。   殊不知,太极殿里的皇上也觉得奇怪。一开始他还觉得时不时状元郎忘了写信,或是写迟了,或是差役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误,可后来过了五六日还没有等到信,皇上不免疑惑了起来。这一疑惑,他便想到状元郎临走之前的交代,瞬间,皇上便阴谋论了起来。   他叫来付公公,让他派人出宫打听打听。状元郎已经跟他约定好了,既然说好了,以状元郎的性子定然不会食言,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中间有小人作祟扣下了状元郎的信。当日状元郎为何要跟他约定送信的这件事,必定是早料到会有人在里头使计了,皇上对此深信不疑。   付公公虽然不觉得皇上说的有什么道理,但是该查的事情还是得查的。出宫一查,才发现那送信的差役死在了途中,且是溺水而亡。人没了,信自然也就没了。   皇上听了回禀的消息之后,还愣了好半晌。他盯着付公公迟迟不方,口中仍道:“就没有查出别的来?”   “那人的确是失足溺水而亡。”   “谁跟你说这个了,朕的意思是,这人溺水而亡究竟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付公公无奈地笑了一声:“圣上,难不成还真有人为了一封信去坑害一条命?”不过是一封信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有圣上和顾大人才看得这么重,还特意做了个约定。换到别人身上,谁会在意这个啊。   为了这信去动点手段,到时候得不偿失岂不亏心?   皇上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鄙夷地望着付公公:“要不怎么说你每见识呢,这人死得诡异,后头必定有人动手。”   “圣上您就这般笃定?”   “那是自然。”皇上抬了抬头,“朕见多识广,你听朕的总没错。今儿过后再多派些人过去查,一定要给朕查得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行吧,皇上既然都这么说了,付公公哪里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照着做了。   京城这边暂且风平浪静,信送过去好些日子之后,顾邵才知道自己的信并没有送往京城,送信的那小差役死在了途中。因公过世,官府这边虽然出了点钱,可顾邵还是心中不安,私底下又给了一份给那差役的家属。那家人知道他便是写信的那位官老爷,看到顾邵也没有什么好模样,可知道他是过来送银子之后,却又对人没法子冷下一张脸来。   后来还是顾邵待不住,送了银子便逃出去了。   他也觉得那差役死得奇怪,毕竟那西津河也不算深,更没淹死过几个人,更别提他还听人说了一嘴,说那差役能就是水性好的。只是他这疑惑终究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了,差役死了,可信还是得送的。   隔了些日子,顾邵提笔又写了一封送往京城。   写完之后,顾邵便忙着去底下各县巡视了。他除了通判一职,可还有个劝农使的身份,如今正是农时,他这个劝农使也该去下头转一转,看看里头有没有游手好闲,不作农事之人。   他在这边费心劝农,那信随着差役一路去往京城。   李侍郎因为上一次的事,已经大了胆子,整个人膨胀了起来,觉得自己再截它个十几二十次,也依旧不会有人看出来。所以这回打听到顾邵又写了信过来,李侍郎当即又派了李庆过去截信。   个马屁精!   顾邵想要拍马屁,他就偏不让他拍。   那李侍郎想得挺好,结果那李庆在去截信时却出了差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风平浪静的渡口,忽然冲出了一行人,直接将他堵在了原地。 第156章 殿前责问   逮人的事自然不是付公公亲自逮的,他身为御前总管,哪儿分得出神来琢磨这些个事。上回因为皇上对他们查出来的事不满,所以付公公才加派了人手去查。这不往下查还好,一往下查,还真查出了一些苗头。只是他们前去查看的时间晚了些,做事儿的人也是个细心谨慎的,并没有留下太多的踪迹。   这苗头看着像是有人刻意所为,却又找不到什么实际的证据,付公公想到圣上满口笃定的模样,便知道圣上绝对不会满意这个结果,故而仍叫众人守住这条线索往下查,看看能不能再查出点东西来。   这一查,便又是大半个月。   众人本以为会无功而返了,谁知道就在今儿他们快要收工的时候,刚好发现了要动手的人。那人也机警,被他们发现之后便立马自尽了。   侍卫搜了身,只搜到一个木牌,后来四处盘问,问到了一处当铺里头,那当铺老板言之凿凿地说他曾经见过这个木牌,且那木牌是李侍郎府上一个侍卫所戴的。   侍卫长将这消息报了上去。   付公公看过之后,犹豫了半晌。这消息指向性虽强,可到底是不是李侍郎的侍卫,也不能断定,毕竟那当铺老板的话未必是真。即便这话是真的,也未必能直接证明就是李侍郎所为,倘使有人嫁祸呢,谁又知道?   付公公想得倒是听多,但消息递到皇上跟前的时候,皇上心里只有两个想法,一个是自己先前料想的果真不错,这事真的是有奸人所为,故意不让他看状元郎的信。另一个是,那奸人竟然是李侍郎!   “朕早该想到是他的!”皇上猛地捶了一下书案。   付公公说了一句公道话:“圣上,侍卫长还在查,如今只是有了这一条消息,尚不足以证明是李大人所为。”   “怎么不能证明,朕看就是他,一定是他。”皇上咬着牙说道,反正他觉得是李侍郎那就是李侍郎,“他原先就跟状元郎不睦,几次想要针对朕的状元郎。如今好容易等到状元郎离京了,可不就想着使点下作手段。这点心思,打量谁还不知道怎的?”   皇上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甚至想要直接让人将李侍郎逮到跟前亲自审问了。若不是付公公拦着,只怕皇上真会这么做。付公公想得也简单,他只想要查一查证据,倘若证据不足,回头被李侍郎反咬一口说皇上不公可怎么是好?   好说歹说,愣是让皇上先按下了发落李侍郎的心思了。   另一头,李侍郎府上也收到了消息。   “不见了?”李侍郎眯着眼睛,狐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确实不见了,是今儿中午的事。我们刚得了消息,说那顾通判的信今日便要送往京城,故而便去路边守着。原本商定的是让李庆去动手,可李庆去了之后,我们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你们没回去查看吧?”   “没有。”   “那就好。”李侍郎长舒了一口气。不管事情是不是他想得那样严重,这一回可都是栽了一次。李侍郎就想不通了,分明只是一份信,出了顾邵之外,究竟还有谁会在意。难不成,是顾邵察觉到了不对,特意说动了尚书府的人?   李侍郎虽然担心,但还不至于乱到失了阵脚。因他知道,只要做这事儿的不是当今圣上,于他而言便没有什么危险。至于这个动手的是圣上,这个可能当真是微乎其微,圣上日理万机,总不至于无聊到派人去守着顾邵的一封信吧。   应该……不会是圣上的吧。李侍郎在屋子里打着圈,也不知道为何心里总不得安定,“先按兵不动,不管李庆究竟有没有出事,这段时间都别去寻他。府里的侍卫都撤回来,守在府里,哪儿也别去,且先看看最近有没有人查到咱们身上再说。”   侍卫领命就要下去,李侍郎又忙说了一句:“盯着尚书府。”   侍卫说了一声是,李侍郎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句:“再盯着宫里头,记得跟……算了,还是先别说了。”   这事应该不会跟宫里有关。   侍卫等了一下,等李侍郎没有再说话了,这才躬身下去。   李侍郎看着窗外,明明外头阳光明媚,他却像是坠入寒冰一般,脚底发寒,一直冷到头顶。上回截信,李庆实在不该伤了人命,否则这会儿便是被查出来,也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李侍郎派人在外头盯了两日,不知道是查他们的那人查得实在太高明了,还是那些人已经退下了,总之,这两日算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他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曾想到这日晚上,侍郎府却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圣上召见,请李侍郎换身衣裳去进宫面圣。   李侍郎看了看天色,如今已经快晚了。这是这小太监还在跟前,李侍郎不敢耽误,赶紧换了官府进宫了。   太极殿中,只有皇上和付公公,余下宫人都已经被遣到殿外了。李侍郎到的时候,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中忽然浮现一个诡异的念头,那个原本他以为最不可能的人,忽然跳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这,不可能的,李侍郎赶紧甩了甩脑袋,试图将这念头甩出去。可走近之后,等他看到了圣上,李侍郎忽然觉得,自己那些荒谬的想法可能就是真的。   此刻最生气的莫过于皇上了。   他虽是个脾气不好了,时常因为一件小事发火,动不动说什么砍人脑袋的话,但是迄今为止,除了罪大恶极奏报上来要判处死刑的罪犯,皇上还真没下过令说要真的杀死谁。可如今,他手底下的吏部侍郎,说起来也算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吏部要员,竟然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背地里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皇上扯了扯嘴角:“李侍郎啊李侍郎,你可真叫朕望尘莫及。”   李侍郎听着这话,顿时觉得不好,噗通一声立马跪在了地上。   皇上嗤笑一声,此时连看着他都觉得面目可憎了起来:“论心性,真比不上你;论残忍,朕比不上你;论装模作样,朕更比不上你。你有这本事,窝在侍郎这个职上,实在是屈才了啊。”   “圣上饶命!”李侍郎如今若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那便是蠢笨入猪了。   “饶命?”皇上觉得可笑,将付公公递给他的证据丢到了李侍郎脚下,“这话你不应该跟朕说,毕竟朕还没有要过哪个朝廷命官的命。你需得跟你灭口的无辜差役说,看看他在九泉之下,能不能答应饶你一命。”   李侍郎看着上头的东西,目光微暗,那调查的人,竟然真的是皇上,谁又能想到竟然真的会是皇上呢?   不过这杀人一事,李侍郎是不背的,自他弟弟被判了死刑之后,李侍郎便收敛多了,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什么人,只除了顾邵。   “圣上,臣从未想过要害死这个差役。这差役的死,是臣府中侍卫的无心之失,与臣并没有什么干系啊。”   “休要将责任推到一个侍卫身上!若不是你下的令,他能有胆子害人性命?”   李侍郎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天可怜见,真不是他下的令,这事儿还真是掰扯不清了,李侍郎急匆匆要辩解,皇上却并未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道:   “可怜你那侍卫也是个忠心耿耿的,被逮到之后就自尽了,免得自己受不住重刑将你给招出来。有如此衷心之人,是你的福气,也是拿小差役的晦气,只是他到底为你而死,切莫再将错误推到他身上,让他在下头寒了心,道自己跟错了主子。”   李侍郎闻言,脸色难看地闭上了嘴。眼下别说什么跟错了主子了,他才是那个选错奴才的人。   既选错了,如今也只能认这个栽,反正他说得再多圣上也认定了这事就是他做的。   皇上继续道:“如今能查到你头上,还是多亏了在他身上搜到的一块木牌子。朕原先便猜到了是你,细细想来,朝中如此容不得状元郎的人,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他人了。在你看来,你与状元郎是生死仇敌,可在朕看来,分明是你自己执迷不悟。当日你亲弟弟犯了死罪,你亦被人弹劾,于情于理,你也不该再稳坐着侍郎之位。若不是后头有人帮着你,若不是朕想要当一个慈父,你以为你还能平安过得今日?不想你竟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之人,不仅将错处归咎到旁人头上,如今更是牵扯到了人命。如此不知悔改,朕岂能容你?”   李侍郎忽然哆嗦了一下。   “害怕了?”皇上问道。   李侍郎自然是不害怕杀人这件事的,他害怕的,是皇上对他的处置:“圣上明鉴,臣原本只想着将那信截下,并不曾想过要害人性命啊。”   皇上指着人,冷笑:“事到临头,你竟然还想要狡辩。”   李侍郎心中焦急,生怕皇上因此事重罚与他,就在李侍郎焦急之际,跟前忽然又扔了一样东西过来。李侍郎朝着上头看了一眼,皇上见他望过来,只道:“这是你上峰写给朕的。”   知道不是给自己的,李侍郎才放心地将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眼。只匆匆一瞧,李侍郎看明白了,这是吏部尚书准备乞骸回乡的陈书。对于吏部尚书一职,李侍郎早已看做是掌中之物。除他之外,朝中也没有别人更适合做这个位子了。只是李侍郎总觉得自己上峰应该还舍不得这权势,舍不得这尚书一职,说不定还得拖上个三五年。   为此,李侍郎对自己上峰也多有怨怼,每每责怪他不该这样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上书给皇上,准备卸职回乡了。一时间,李侍郎的心境竟然有些复杂,这么长时间,自己竟然错怪了上峰。   “吏部尚书年纪颇大,早已经有了致仕之心,这回已经是他第三次上书了,朕,也同意了。”皇上停了一会儿,看着李侍郎变化莫测的一张脸,忽然道,“你这上峰退下之后,吏部尚书总要有人做的。”   李侍郎这会儿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他知道皇上不会平白无故地跟他说这个,提到这个必然是有原因的,要么,就是那人选与他有关,要么,便是那人就是他!   看到李侍郎的表情,皇上心中一堵,这人还真觉得自己会将尚书之位给他,凭他比别人手段狠毒吗,凭他弟弟手底下犯过人命官司吗?脸呢?只是为了打击李侍郎,皇上还是忍着不快顺着往下说了下去:   “朕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给你个机会,让你坐一坐这吏部尚书的位子。可如今看来,这吏部尚书,还得找一个德行好的,手底下干净的,免得到时候又给朕弄出个人命,让朕也面上无光。”   一瞬间,李侍郎已是心如死灰。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也有这样的心思。那倘若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呢,倘若自己安分守己不去招惹顾邵,这吏部尚书一职,是不是今儿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了?   “至于你,回去之后好好准备一些你的奏书,朕看来你这些年也算是给朝廷做了些事的份儿上,给你个安稳回乡的机会。”   李侍郎瞪大了双眼,从地上跪直了身子,欲上前:“皇上——!”   “不要给你不要脸。”皇上冷冷地望着李侍郎。   半晌,李侍郎无力地坐在自己的腿上。从希望到绝望,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若是皇上不让他知道这打算,他还不至于这样绝望,可如今,他仿佛一下子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觉得身心俱疲。   付公公对外头叫了一声,不多时,外头走进来两个小太监,将李侍郎架了起来,三两步走出了大殿,直接将人从阶前扔了下去。李侍郎被扔得滚了好几圈才滚下了台阶,整个人摊在太极殿前,过了好久才爬了起来,连衣冠也忘了整,这般浑浑噩噩地出了大殿。   他做错了吗?   可他只是截了一封信啊,凭什么呢,顾邵能简在帝心,能得贵人相助,而他,一步一步地奋斗到了今天,只是给顾邵使了点绊子,就要受到这点对待?凭什么呢,他顾邵又凭什么呢?   太极殿里,虽然打发走了李侍郎,可皇上也没有什么好心情。隔了一会儿,他才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大殿里头走了两圈,末了,他又道:“去给朕将大皇子叫过来。”   他这心里还憋得慌,不骂骂人,实在都对不住自个儿。 第157章 迁走百姓   过了几日之后,朝臣才又得了两道消息,一个是原来的吏部尚书已准备致仕,另一个,便是之前的吏部右侍郎李大人也准备走人。两人离开得都有些安静,相识的友人给办了个践行宴之后,便离开了京城,各自回乡了。   这吏部尚书致仕众人都不奇怪,毕竟对方年纪实在太大了,可这李侍郎正值壮年,在吏部做得好好的,也没听说他有不愿当官的心思啊,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掉了呢?好打听的人还特意前去打听了一番。   李侍郎那边口风紧,直到他离开了众人也没打听出什么东西来,后来还是等他走了,才渐渐有风声,说是李侍郎离开与前头那位顾大人有关。   脾气躁的言官当即坐不住了,觉得这顾邵简直就是个祸害,都离开京城了还有这么个的本事。两三个人琢磨了一番,决意弹劾顾邵,也好借此给自己添一添政绩。他们原还想拉着温御史一道的,只是道明了来由之后,温御史温和而不客气地送走了他们。   三人也不气馁,等着几日上朝之后,果真弹劾起了顾邵。   若不是有人拦着,皇上都恨不得拿玉玺砸死这三个搅事精,就你们能耐,还弹劾状元郎呢,怎么不把自己给弹劾了,个蠢东西!   萧丞相眼瞧着皇上都快失态了,赶紧将事情说了清楚,道明李侍郎离京乃是因为其纵容手下滥杀无辜,与顾邵并没有什么干系。   三个言官却还觉得这是包庇之词,不愿意相信,直到皇上忍不住,直接下了大殿将将查到的证据一巴掌拍到他们脸上的时候,三个人才闭上了嘴。   若说这是一场战役的话,那必定是一场无功而返的战役。三个言官不仅没有捞到政绩,完了还在皇上面前被记了号,日后有什么好事儿,也注定轮不到他们三人身上了。   下朝之后,三个人心中并不服,还觉得此事与顾邵有关。他们也知道李侍郎退官是因为他纵容手下滥杀无辜,可他手下滥杀无辜,追根究底不还是因为顾邵的信呢。人在淮安府,却时时想着拍圣上的马屁,如此谄媚之举,实在是丢尽了他们读书人的脸了。几个人一路嘀嘀咕咕,抱团出了大殿,旁人冷眼瞧着他们,都很有理智地没有靠近。   李侍郎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聪明懂事儿的还是能从这里面看出一点苗头,那便是招惹谁,都不要招惹顾邵。这真是一招惹一个倒啊,连吏部侍郎都倒了,还有什么倒不了的?   顾邵尚不知自己还被言官参了一本,他如今还在桃源县,只是桃源县的情况,着实不太好。   上回下了将近一个多月的雨,才终于停了。雨停下过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趁着这档口将地里都收拾齐整之后,桃源县的百姓便又被官府召集了起来,继续修筑堤坝。之前修了一半,这回只顺着往下修便是了,因官府那边催得紧,所以这回修得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堤坝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不光是陶知县,就连晋安先生都以为这回堤坝能顺利落成。只是谁也没想到,隔了七八日,桃源县周边又下了一场大雨,且一连三四日也不停歇。   没法子,筑堤只能再次停了下来。凡事一鼓作气才是最好,可这回筑堤,却是停了两次,这势头看着着实不大好。   夜里,顾邵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外头的雨还在下,似乎没有穷尽之时。没有人跟他说话,顾邵心里实在急得慌,便在脑中叫了系统一声。   万幸,系统是不需要睡觉的。顾邵赶忙请教:“系统,你说这回的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啊?”   “远的不知道,只是明日和后日应当是不会停的。”   顾邵揪心了:“就没法儿让它停下吗?”   系统露出鄙夷的小眼神:“这种事怎么让它停下,你以为你是天皇老子不成?”   “可若是再这样下,那河道也不知道是否能抵得住。”顾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从今儿晚上开始心里便七上八下的,仿佛要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顾邵的预感想来是极准的,他生怕这回也会应,若真应了,那可怎么办的好?   顾邵用胳膊枕着头:“系统你说,我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不等系统回答,顾邵又接了自己的话:“不成不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还年轻,怎么能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儿呢?”   “我不过来帮忙的,又不是主事人,干嘛操这份儿心,与其烦这个,还不如早点睡觉。”   “再说了,如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万不能冒险,不想,不想!”   顾邵告诫自己别想,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屋子里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顾邵忽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他在床上略坐了一会儿之后,烦躁地低咒了一声:“我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骂完,顾邵迅速地穿好衣裳,喘着粗气打开了房门。   可巧,对面晋安先生的房门也打开了。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皆猜到了对方的打算。夜里,桃源县县衙处的官差都被叫了起来,说是要跟着一道去视察河道。   陶知县也被人告知了,只是他瞧了瞧外头黑漆一片,加上又下着大雨,实在不想出去:“这雨正在下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这会子出去不是找罪受呢。”陶知县自认为自己是个身娇体贵的,可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再说了,也不听听他们要去的是哪儿。那可是去河岸视察啊,“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那河岸决了口,咱们一窝子人不都葬送在那儿了?”   过来禀事的丫鬟觉得这话实在不吉利:“老爷,您也不能这么说。”   “我也不想这么说,可他们这会儿去看河岸,不就是担心河道决口吗。”陶知县将被子一裹,“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那么危险,还去那儿干什么,是被窝不好睡,还是安稳日子不好过?   “可是晋安先生那边还在催呢。”   “你就回他们,说我病了,这些日子连日操劳,昨儿又被冻着了,染了风寒,现在正昏睡在床起不来了。”陶知县张口就来。   丫鬟皱着一张脸,虽然觉得自家老爷这借口离谱得很,但还是照着这个回了晋安先生。   顾邵早知道那位知县大老爷不会来,如今听到了回话倒也不觉得奇怪:“既然陶知县起不来,那咱们便先走了,也省得再这里多耽搁。”   晋安先生点了点头。两人披上了蓑衣,叫人在前头打着灯笼跟火把,就这么离开了县衙。   外头本来闹哄哄的,如今一下子没了声儿,贴在门缝处往外看的陶知县便知道,这些人定是走掉了。   走也好,走了再好不过了。只有他们走掉了,自己才不会被逼着去送死。陶知县转头回了被窝,陶夫人被他两头折腾早已经弄醒了,看到丈夫爬上了床,陶夫人恨不得一脚再将他踹下去:“折腾什么呢,大晚上到底睡不睡?”   “睡,这不就睡了吗。你以为我想要折腾,这不是外头那些人不消停,大晚上的非得去河道那边查看。那河道是能看的吗?外头还下着大雨呢,多危险。还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儿呢,一个个脑袋就像是被门挤过似的,一点儿不机灵。”   陶夫人怼道:“就你机灵,到现在还是个七品县令,也不嫌丢人。”   陶知县嘿嘿一笑:“丢什么人,我这七品县令做着正好,给我个六品五品的我都不换。”   陶夫人懒得搭理他。   这厢高枕软榻,睡得正好,顾邵这边却走得极不顺当。纵然有人在前头打着灯,可是外头风大,灯又不稳,脚下仍旧漆黑一片。路也不好走,下着雨,路上滑得很,尤其是出了县城,他们走的多是泥路,一路赶过来,不知道多狼狈了。   只是当下谁也顾不得狼狈不狼狈了,只一味地往河道那儿赶。也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怎么得,原本的瓢泼大雨,等到他们终于赶到河岸出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一会儿。   察觉到雨停了,顾邵简直喜极而泣。   眼前的情况耽误不得,众人就着那点灯光开始探查河岸。崔镇这块儿自古便是河道要地,在顾邵他们动工之前便已经有旧的河堤,只是那河堤修筑已久,早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如今新建的堤坝在这河堤之上,两个相隔也不大远。若是这回这堤坝修筑好了,定然能起大的作用,只可惜,这堤坝尚未完全修好。即便能起作用,作用也不太大。   雨暂时歇了,只是河水仍在暴涨,湍急往下,不断冲击着河岸与堤坝。顾邵与晋安先生各自探查完毕,待汇合的时候,都是一样的面色忧虑,心事重重。   方才顾邵看了一圈,情况实在是不乐观,他觉得,该做的准备都应该做起来了:“明儿不论如何,都将那堤坝都用起来吧。”虽然没有收尾,但若是用着应该也是能用的。   晋安先生也是如此想着的,在他后面又加了一句:“河道两岸的百姓,也得尽快迁走。”   顾邵也觉得有必要迁走,但是前面一件事是他们能做的了主的,后面一件事他们也不能轻易做决定,毕竟桃源县的县令还在县衙里头躺着,这事儿,得他同意了才好有动作,“先回去吧,河岸已经看过了,剩下的事情等回去再商议。”   探查完了,一行人便又折返去了县衙。这处毕竟危险得很,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再不能多待。   等回了县衙,顾邵和晋安先生也没有睡,同几位随同治水的大人一道,一商议便是一晚上。等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头再次下起了大雨,顾邵几个人看到这雨,心头更像是能上了一层灰,怎么也散不开。   陶知县昨儿晚上被闹醒了一次,等顾邵他们走之后,他才又安稳睡下了。今儿早上本想要在床上再歇歇,谁知外头又响起了催命似的敲门声。   陶知县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门,见又是昨儿晚上的小丫鬟,顿时头都大了:“该不会是又是晋安先生他们来找我的?”   “老爷英明。”小丫鬟干笑着说道。   陶知县没了脾气,谁让人家地位比他高,本事比他大呢,对于惹不起的人,陶知县也只能自认吃亏。换好衣裳之后,陶知县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先一步去找了晋安先生。   一脚踏进屋子里,陶知县看看这里头的情况,忽然又些心虚。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在屋子里呢,看着情况,似乎还已经到了许久了。陶知县闷不吭声地坐了下来,生怕他们多注意到了自己身上。   人到了,晋安先生也就直接说了,他们如今叫陶县令过来,只是为了将境内百姓迁走。   只是陶知县听了过后,反而怔住了:“迁走百姓?”   “只是暂时迁移,待水量降下去,便让他们迁回来。”   陶知县闻言,还是有点纠结。他觉得晋安先生几个人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虽说外头下了这么大的雨,可这不是还没决堤么,昨儿晚上都安稳度过了,今儿未必不能平平安安。可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陶知县也不能不给面子。   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了,迁徙百姓这件事就交给桃园县官府,至于河堤一事,则交由工部的人去处置。   堤坝的事情好说,只是这迁移桃源县境内百姓一事,却惹来不少非议。陶知县下了命令之后,各差役便奉命下去办事儿了。只是县衙做事一向蛮横,既不交代为何要让百姓迁走,也没有多少时间让他们收拾东西,只一味赶鸭子似的赶人。谁不愿意走就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走。   这都动刀子了,还有谁敢留下?不少人心里藏了不少火,没敢在差役面前发,倒是将治水的人都记恨上了,觉得他们没事儿找事。   这一迁,家里的家畜都没人照看了,屋子里虽然上了一把锁,可也不知道锁不锁得住,万一有贼人进来可怎么办哦。   众人心里都是一样的愁。   桃源县官府里头,众人也收拾好了行囊,准备上山。如今县里基本成了空城,这县衙府并不是什么高地儿,里头的人自然也该被迁走的。   陶县令跟那些百姓一样,面上不敢说什么,其实心里都是在抱怨的,毕竟,有好屋子在,谁愿意住山洞啊。进了山洞之后,陶知县就开始矫情上了,这儿也不舒服,那儿也不自在。顾邵在那儿站着看了半天,实在不愿意看陶县令矫揉造作的样子,索性跟晋安先生一块儿去了山顶。   陶县令见人走了,这才止住了嘴里的话,有气无力地躺了下来。   谁知就在他躺下的那一刻,外头忽然有差役来报,说是那崔镇,决堤了!   陶县令吓得一屁股做到了地上,他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 第158章 崔镇决口   崔镇决口这日、,正好是四月初一。一月开头,本还是好日子,却偏偏发生了这件事。   被迁到山洞里头的百姓,已经在此地住了三四日了。带的干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可是官府仍旧不放他们走。他们是可以在这边待着,可是地里的庄稼却等不及,万一要是在这两日里头,庄稼被风雨给弄倒了,回头他们吃什么?再说了,他们都被弄到这个地方来,家里头也没人看着,若是这会子有什么歹人进去了可怎么是好?   决堤那日上午,刚好有人再跟官差闹。闹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他们只想要下山,哪怕只下山看一眼也好啊。   正闹得起劲呢,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响。山洞里的人都被吓了个结实,正待要出去看呢,前头忽然跑过来一个差役,手里拿着鞭子,看到几个人站在山洞里外头,上去就是一鞭子,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给气的,面色显得十分狰狞:“混账玩意儿,都给我进去!”   民畏官是天性,哪怕这人只是个差役,可是他手上拿着鞭子,众人也不敢反抗,纷纷躲到了里头。   那差役进来之后,仍旧神色未定,过了好一会儿才便跟其他几个差役道:“崔镇那边决口了,就在方才。”   “什么?决口了?”   “可不是么,咱们躲在这儿,可真是万幸,要是还在底下的话,只怕——”   他话没说完,只是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小差役缓了一会儿,才跟他们说起了自己方才见到的事。他站在山脊那边看得清清楚楚,说真的,他这小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场面。洪水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一样不剩。幸好他是站在山上的,如若不然,这条命肯定都得折到里头了。   几个差役说他们的,旁边躲着的人里头忽然都没了声儿了。   他们可都是崔镇周围的人啊。崔镇决口了,那他们家也就没了。只是眼下谁也没有哀嚎,比起房子,比起庄稼,那自然还是自己的性命比较重要。众人都有些心有余悸,毕竟从早上到现在他们可是一直闹着要出去的,这若是真出去了,丧命的就是他们了。   周围被迁走的百姓可不只有这么些。   闹着要下去的也不只有他们崔镇的,只是在知道河道决口之后,众人都是一致的心虚起来。之前他们闹腾的有多厉害,现在就有多虚。他们也不敢说话了,只一味地锁在山洞里头,听着外头的响动,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   如那小差役一般,洪水过来的时候,顾邵与晋安先生也都站在山顶上望得清清楚楚。顾邵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冷不丁的有些头皮发麻。但是不可否认,这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   雨天视线并不清晰,顾邵费劲地朝着崔镇的那个方向凝视了许久,才道:“看来那堤坝还是起了些作用的。只可惜,当初修堤时耽误了好些时候,否则堤坝早就修完了,眼下,也或许能免上一难。”   “世事难料,许多事,并非人力所能改。”晋安先生见他如此,还安慰了一句。   两人在山顶站了许久,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又下去了。   陶知县自打出了事情之后,便一直窝在山洞里头,谁叫也不出来。好在这山洞里头都是当官的,那些人也不敢怠慢,所以虽然住的差些,吃得差些,但是比一般的百姓却又不知好了多少倍。   就着锅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午饭之后,陶知县才看到晋安先生和顾邵从外头回来。一见人进来,陶知县忙让下头的人再换一个锅,腾出点儿给他们两人坐,脸上笑得要多灿烂便有多灿烂,要多殷勤便有多殷勤:   “委屈你们二位了,昨儿来得急,只准备了这些东西,两位将就着吃些吧。”他道。   晋安先生本也不在意吃的是什么,至于顾邵,在外头折腾了这么久,他也就只想吃一口热的。   陶知县在边上坐着看他们吃,本来他还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太小题大做了,不仅把桃源县的百姓都迁到了山上,连他们衙门里头的人都一道被赶到了这里来。可如今瞧着,幸好他们听了话躲到了这里,要不然在底下还能有命留?   暗暗欣喜过后,陶知县又想到了一会儿崔镇决口的事,这毕竟是天灾人祸,与他这个做知县的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可是将底下的人迁走,却是他这个当知县的下得命令,这功劳么,自然也该记载他陶知县的头上了。功劳多了可不压身啊,想到这里,陶知县对他们二人的态度又殷切了几分:“这回真是多亏了晋安先生和顾大人了,倘若没有您二位,我们桃园县可不知要遭多大的罪。如今这儿也没有什么酒,我便只以茶代酒,替我桃园县的百姓敬晋安先生与顾大人一杯。”   顾邵听着这话心中好笑,这陶知县若正经起来,倒也真像一回事的。   敬茶之后,陶知县又自言自语道:“这天灾人祸的,还真是说来就来,叫人防不胜防。”好在他英明神武,早早地将人给弄走了。   说着,陶知县又看向顾邵:“原先听说顾大人是带着妻子一块儿来的淮安府,如今桃园县一带遭了大难,也不知淮安府那边情况又如何了。”   顾邵听罢,眉间也染上一丝忧色。   “顾大人担心家中妻子?”陶知县贼兮兮地问了一句。   顾邵看他这样子,实在不想搭理他了。   系统也知道顾邵在担心,破天荒地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吧,这回虽然河道决口,但是前面有两个大堤挡着,淹得范围并不大,淮安府那边离这里比较远,淹不到那块儿去,顶多,不过是洪水进了屋子,淹不死人的。”   顾邵听来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   怎么说得还挺贴心的。   而且态度这么好,好到让顾邵有些惶恐了。系统对他从来都是非电即骂,少人对他如此关心照顾的时候。顾邵脑子一热便道:“你不是一向小气得很,只有我求你的时候你才说的吗?”   这回自己也没求它啊,顾邵琢磨着。   本来看着顾邵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想要给他点好脸色的系统:“……”   看来它往后都不必给这人好脸色了,这欠收拾的性子,还真是改不了。   系统遁了回去,只是因为有它的话,顾邵心里倒是安心了不少。   桃源县这边的百姓差不多都转移了地方,至于桃源县周边的县,晋安先生也都派人传个消息过去,让当地官府有所动作。只是他们人不在那边,也不知那些县令有没有着手去办。至于淮安府,顾邵也是写了信过去的,虽说淮安府离桃园县这边还算远,可顾邵还是挺担心的,毕竟秀娘还在那儿。   他走不开,不能回去叮嘱什么,只能靠着写信吩咐几句。顾邵不确定贺知府会不会信他的话,所以他又单独写信给了秀娘,不管别人走不走,反正他是一定要叫秀娘先躲起来的。   好在,收到顾邵的信之后,秀娘的确是带着红香避了避。离开之间,秀娘还将家里的东西能收拾的都收拾到了高处,那些家具什么的,也请了陈锋和几个差役帮忙,都给架了起来。   将这些弄完了之后,秀娘才带着红香离开的。当初顾邵写信给贺知府的时候,贺知府也将这件事说与了几位官吏听了,只是当初谁也没有当做一回事,更不愿意听顾邵的话去别处躲一躲。等他们回头说与自家夫人听了之后,那些夫人也在背地里嚼舌根,说顾邵的闲话。   秀娘将这些都听在了耳朵里,所以走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懒得跟她们多说。   等洪水到的时候,秀娘已经带着红香在山中的寺庙里头躲着了。这一躲,便是五六日,等到淮安府府城里头的水退得差不多的时候,秀娘才又带着丫鬟回了官舍。   如今官舍里头可不算好。   原本整整齐齐的各家,因为一场洪水,变得不成样子。这五六天的功夫,再结实的家具也泡软了,粮食什么的也发霉了,更别说里头被子衣裳什么的,更是脏的没眼看。这天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放晴呢,若再不放晴,这屋子都得毁了。别的倒也算了,可那家具什么的都是官府里头的东西,弄坏了可都是要赔的,这一赔,又不知要花多少钱了。   各家都是唉声叹气,恨不得回到前些日子回头再来。若再来一次,她们肯定不会再嘲笑陈氏了。   秀娘一路走来,对院子里的各种抱怨声恍若未闻,打开了屋子之后,秀娘跟红香才再次收拾了起来。万幸,东西都没有倒,也没有损伤什么。有陈锋几个人的帮忙,秀娘两人收拾起来也便利。   屋子大门敞开着,从外头也能一眼看出里头的情况。   顾家这里一点儿都没坏什么,更衬得别人家凄凄惨惨了。这外头,张夫人和府衙里头一位推官家的黄夫人便盯着这儿看了许久,等看到顾家什么也没缺,什么也没少的时候,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平衡。张夫人还清醒一些,因她家老爷在顾邵手里吃了几次闷亏,上回还差点将乌纱帽都作丢了,这些日子一家人都是谨慎小心,不敢再招惹顾家。可黄夫人不一样,她性子直,向来兜不住话。   上回因为年礼的事被顾邵当众下了脸面,已经让黄夫人对顾家有了十二分的不满,这回又让她看到了这个,便更加忍不住了。   不多时,秀娘便听到了外头传来一声声阴阳怪气的抱怨。这声音,还挺熟悉的,秀娘一想便想到了这人是哪个。   她没理会,外头的声音却渐渐高了起来:“瞧瞧咱们家,屋子里被毁得差不多了,你再瞧瞧人家,准备得倒是齐全,什么东西都没坏呢,还真是比不上。”   秀娘抿了抿嘴角,没有吱声。   不料这黄夫人竟然还说上瘾了:“有些人啊,就是天生小气,只顾着自己家,将咱们都忘到一边儿了,也不管咱们是生是死……”   “……还说去治水呢,结果水都治到自家门口来了,这水,是不是他引过来还不一定呢。”   黄夫人嘴巴没把门,一秃噜就把心里想得全说出来了。还没等到她想起来接下来要说什么时候,屋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直直地朝着她冲过来。   “你要作甚?”黄夫人被逼退了好几步,看着秀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黄夫人心里一慌,不过嘴上还是不服输:“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错不错,自有知府大人来做个公断。”秀娘扯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贺知府的住处带。   “你放手,放手!”黄夫人猛地挣脱了她,“我什么也没说,自是不需要去,你少给我扣什么帽子。”   “有本事说,没有本事应是吧?也好,反正这周围多的是人听到,等到了知府大人那边,自然不缺证人。”   证人之一的张夫人弱弱地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再招来什么事端,她可不敢再得罪顾家了。   秀娘又抓住了黄夫人的手,这回没等她挣扎,便拼力将她往前带:“我家相公在桃源县治水,功劳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劳心劳力尚且没有一句怨言,你又有何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今日若是不将这事说清楚,回头我便收拾包袱去桃源县,请晋安先生回来跟你们这淮安府几位官老爷分说分说!若是晋安先生治不了你们德高望重的几位,自有京城的众位大人替我们一家做主!”   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黄夫人急着挣脱,已经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可她刚挣脱了陈秀娘,却见那边贺知府和知府夫人已经听到动静出了屋子,好巧不巧,正好听到了陈秀娘那最后两句话。   黄夫人看着贺知府迅速变黑的脸,暗道一句糟糕。   事情的处置也不出秀娘所料。她家相公别的不说,这回的功劳却是实实在在的,谁都看在眼里。贺知府就算不看在京城的几位大人面子上,也得看在这回治水有功的面子上。   那黄夫人,贺知府没有说一句,只是转头便将黄推官叫了过来,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夺了他的差事,直接将他赶回了家。至于以后怎么着,还能不能在这府衙里头安稳过下去,贺知府却一个字儿都没说。   当日中午,黄家里头便传来一阵阵责骂和哭诉声,声音大的整个内衙里头都能听见。   众人听得心中惴惴,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   秀娘坐在屋子里头,听着这动静心里却并丝毫不觉得内疚。她家相公在外头没日没夜的辛苦,这些人却在这儿说风凉话,若是不给些教训,回头谁还会将她相公放在眼里?   傍晚时候,黄夫人和黄推官便亲自登门了。来的时候,黄夫人脸色憔悴地不像话,一点儿没有上午骂人时的趾高气昂。   他们道歉是他们的事儿,秀娘一点没给什么反应,只由着他们在那儿干着急。   这么晾了两日,晾得黄夫人天天睡不着觉,吃不好饭,生怕自己一个不对又招来丈夫的怨怼,生怕丈夫一个不如意就真将自己休会娘家。谁能受到了这份罪啊,最后黄夫人心一横,也舍了面子,直接奔去顾家,门一掩,便直接对着秀娘跪了下来。   “顾夫人,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我们一家吧。您再不松口,我就要被休会娘家,我家老爷的官帽子也得丢了……”   秀娘与红香对视一眼,知道这回算是让她们长了教训了。   崔镇决口的消息,不多时也传到了京城。第二日刚好是大朝会,正好京城里头没有什么事,众官闲着也是闲着,这回黄河决口一事,便成了重中之重。   有关心的,有漠不关己的,也有强行找事儿。   上回弹劾顾邵无果的那位石御史,这回总算是找新的借口了。 第159章 捍卫名声   对于这位石御史,自皇上至萧丞相再到底下的郑尚书钱尚书几个,其实都没当做一回事,只把他当笑话看看罢了。无奈这个笑话自身还挺能蹦跶的,上回被怼了之后还不甘心,想要再蹦跶得高点儿。   皇上几个听着他滔滔不绝的斥责,只觉得聒噪。   唯独石御史自己喷得兴致正浓,有几个被他这股兴致感染到的人,也站了出来,觉得自己务必要匡扶正义,惩奸除恶。他们喷桃源县官府的不作为,喷顾邵这个外放出去特意去治水的不中用,跟甚至,最后竟然喷到了晋安先生身上。   皇上听了,顿时止不住咳嗽了好几声,难以置信地望着底下的几个人。付公公连忙上去给皇上拍背,顺势递上了一盏热茶。   石御史他们却觉得自己喷得恰到好处,开始逮着晋安先生不放了。   皇上:“……”   这些人,怕不是找死吧。皇上本来见他们诬告顾邵还有些生气,如今听到了这个,忽然也气不起来了。也是,跟这些个脑子不好的人生气,不是自找罪受么。   然而,这些人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等他们喷过之后,皇上扫了一眼大殿上,见下头有好几个人已经隐隐有些愤怒,心中忽然轻松了些。算了,由着他们去吧,看明儿会闹出什么好事儿出来。皇上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来观望这事儿的,可石御史几个,却抱着入戏的态度去弹劾顾邵与晋安先生的。   虽然朝中没有多少人应和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喷得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下朝之后,亦没有多少人愿意同他们一道儿走,更甚至,还有几个人明目张胆地对他们怒目以待。石御史看在眼里,暗暗记住了这些人。   他如何不知道,这些人里头多的是晋安先生曾经的学生,因为他方才直言劝谏,如今已经恨上了他。不过这点冷眼,石御史还是受得住的,如他这种清高孤傲之人,注定在朝中得不到多少支持。过了会儿,跟石御史一块儿的人看了一眼周围,小声说道:“石大人你看,他们好像都在排斥咱们。”   “那是他们无知,要不就是他们心存偏袒。”   石御史认定这些人都不是好人。偏袒晋安先生的,多半是晋安先生的学生。偏袒顾邵的,多半是顾邵的亲友。他如今弹劾这两个人,尤其是弹劾晋安先生,肯定是得罪了不少人。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这两人当初可是为了治水才去了淮安府,如今水没有治成,反倒引了灾祸。再不惩治,只怕天灾还会更大。   “晋安先生德不配位。我看往日那些传言都是夸大之词,不可信也。至于那位顾大人,更是一个毛头小子,平白得了几分圣眷,便以为什么都能由着他指手画脚一番。让这样的人去治水,岂能不出祸端?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今日不成便明日,明日不成便后日,总之,咱们务必要让圣上承认,此番崔镇决口乃是他二人的不是!”石御史说得义正言辞。身边的几个人再次他这股正义之气所感染,不由得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自己便能所向无敌了。   等下朝过后,石御史还被御史大夫温大人单独接见了。   温御史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石御史一声,让他别将朝中的人都得罪了干净,直言进谏可以,但也不能没脑子的进谏吧。   只可惜,温御史的提醒在石御史这儿都成了耳旁风。他甚至觉得,温御史是不是跟那些人是一伙儿的,故意在这儿找他的的茬。   “下官所言都是利国利民之事,弹劾的都是德不配位之人,下官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做什么要遮遮掩掩,将原本该说的话咽下去?”   他说得威风凛凛,甚至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温御史:“下官听闻,温大人家的小公子与那顾大人私交甚好,温大人该不会是碍于私交,想要包庇顾大人吧?”   凉飕飕的刀子直直地往温御史身上捅,温御史听罢,心也凉了半截,再懒得劝什么了:“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石御史心中冷笑,这还威胁上了?威胁就威胁吧,反正他是不会怕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石御史执意如此,温御史也拿他没有办法。只略说了几句之后,两个人便散了。这日回去之后,石御史还饶有兴致地拿着这件事跟家里人吹嘘。他一介小小御史,能这样大出风头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人来世上这一遭,追求都不一样。有人图财,有人图名,有人图安稳。石御史图的,便是这名了。他下定决心,打算从今儿起就跟崔镇决口这件事对上了,不将那两个人拉下马来,他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这一晚,石御史睡得无比安详,甚至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舌战群臣,说得圣上不得不将那顾邵罢了官,亦免了晋安先生的职务。经此一事,他在御史台也立下了赫赫战功。那梦实在太过痛快,痛快得石御史都舍不得醒来了。是以第二日一早,等到了寻常该起身的时候,石御史还在做着美梦,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   梦到正妙的时候,石御史突然被一声巨响给惊醒。睁开眼时,却见自家夫人从外头冲了过来,神色慌张,连床边的椅子都踢到了。   “老爷不好了,出大事儿了!”石夫人猛地摇着自家老爷。   “怎么了?”石御史还有些懵。   “外头来了许多人,将咱家给围起来了,您快出去看看!”   石御史被吓了一个机灵,立马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往前跑,等他跑到正门的时候,便看到下人几个下人都围在那儿,一副想出去却又不敢出去的样子,当真是丢死个人了。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石御史一声呵斥。   众人一听是老爷的声音,赶忙按着他的吩咐都跑到了一边,只是到了边上之后几个人却都没有走,都还在那看踮着脚张望着。   “丢人现眼的东西。”石御史轻飘飘地扫了几个下人一眼,整了整衣裳,打算去外头瞧一瞧是什么情况。   谁知一脚踏出了大门,却冷不丁被外头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吓得腿都站不稳了,往后直退了好几步。好在他扶门框扶得及时,这才没有跌到地上。   “我的老天爷啊!”   石御史瞪着眼,惊悚地瞧着外头。石家宅子前头,竟然坐了好几百的读书人。这些人也不闹事,也不嚷嚷,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将整条巷子都堵了起来。   “你们……”石御史咽了咽口水,觉得两腿虚得不像话,“你们在我家门前站着,到底想要做什么?”   里头有个穿白衣,做读书打扮的年轻人听了这句话,上前便道:“我等是为了崔镇决口一事而来,听闻石御史在前面污蔑晋安先生和顾大人,心下愤怒,特意过来讨个说法。”   污蔑别人他们管不着,可是污蔑晋安先生,他们便不得不管了。晋安先生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亦是天下读书人的风骨,怎可被他一个小小御史随意抹黑?还有顾大人,那可是堂堂状元郎,如此睿智过人,又高风亮节之辈,怎可收到这般侮辱?   昨日石御史几人那番言论散开之后,坊间便有不少读书人群情激奋,想要亲自替晋安先生和顾邵讨个说法。今日过来的,只是京城周边的读书人,倘若这石御史几个还不道歉,那明日过来静坐的,可就远不止这些了。   石御史也看出了他们的意思,只是涉及此事,石御史断然不会让:“事实如此,我又没有说错。那崔镇几十年都没有出过事,怎么他们一修堤坝便出了事呢?这分明是惹怒了上天,故而才降罪于桃园县。”   “一派胡言!”当即有人指着石御史的鼻子骂道,“到底是有多蠢,才能说出这番狗屁不通的话来,你不害臊,我听了都替你害臊。”   “你!”石御史气急,甩了甩袖子,“真是有辱斯文,还好意思自称读书人。”   “总好过你自称朝廷命官。”那人骂完之后,接着道,“此次崔镇决口是因为连日大雨,河水暴涨这才决口的,与晋安先生和顾大人又有什么关系。若是天灾当真是因人而起,那也是因为你们这些干吃俸禄不干事的狗官起的。”   “可不是么?晋安先生和顾大人事事为民,若不是他们连夜探查,视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怎么会察觉到崔镇早有决口的迹象,怎么会想到让两堤并用,又怎么会让桃园县数万百姓撤到山中避难?如今桃园县安稳度过天灾,中间未曾折损一人,这不是晋安先生和顾大人的功劳,难不成还成了你这只说空话的石大人的功劳?”   “说得好!”众人鼓掌。   另有一人鄙夷地瞧着石御史:“我平生最不屑踩着别人扬名的人,更何况你这次踩的,可是桃园县百姓的大功臣。”   “你一时不与晋安先生和顾大人道歉,我们便一时不离开,看看谁赢得了谁?”   这还得了?石御史忙道:“谁允许你们站在我宅子前坐着了,再不走,回头我派人去报官,将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全都关到大牢里去!”   石御史威胁的倒是挺像一回事,只是没有一个人怕他就是了。他们就这么坐在这儿,石御史一家今儿是别想再出去了。出不去,这差也没法儿上了,急得石御史在家两头乱蹿。   非但他们,就连这巷子里其余人家进进出出,都受了影响。   也是奇了,官府的人看到这边围着这么多人,竟然也没有来管,反而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仿佛他们只要不闹出人命,都不会管他们似的。   这可看得巷子里的那些住户头都大了。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因为石御史起的,这些人对着石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下午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人相约去了石家,逼着石御史赶紧出来道歉。   石御史被邻里街坊给逼得火气直冒,却也愣是没想出个什么招。说又说不过,毕竟人家可有好几百张嘴呢,一人一口吐沫,说不定都能将他给淹死。打吧,还是算了,他这老胳膊老腿的,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如此憋了两日,一家子终于熬不住了。第三日,两天没有出门的石御史到底还是妥协了,当众道了歉,赔了罪,收回自己原先的那些话。   如此,石县令这张老脸也算是丢尽了。别说扬名了,这臭名算是彻底背上了。石御史每每想起,都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另外几家。但凡抹黑了晋安先生跟顾邵的,这些读书人一个都没有放过。只是他们比石御史识趣,别说两天了,一天他们都没有撑过去,当天晚上就当众道歉了。这一战,京城里的读书人胜得名正言顺,不仅收拾了几个嘴碎的言官,还给晋安先生和顾邵扬了名。   京城里头的不少人都爱听跟顾邵有关的故事。从前就爱听,如今顾邵虽离开了,可跟顾邵有关的事儿,他们依旧不会放过。所以这一回崔镇决口一事,因有顾邵在其中,在坊间被广为流传。众人对顾邵这个年纪轻轻又生得好看的状元郎有多喜欢,对石御史这个搅屎棍子就有多险恶。有些人对顾邵被抹黑一事实在气不过,趁着石御史散值回家的时候,还特意去丢几个臭鸡蛋。   这张臭嘴配臭鸡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扔的人实在太多,后来石御史实在忍不住,这才去报了官。官府的人眼瞧着他顶着一身的臭鸡蛋实在有辱官身,这才出手止住了那些嚷嚷着要替状元郎出气的百姓。   “下回再敢抹黑顾状元,可就不会丢臭鸡蛋这么简单了!”   “对,下回咱们泼粪!”被赶走时,这些人嘴里还放着狠话。他们也机灵,放完狠话就跑了。   石御史抹了一把脸,指着他们追了好久,最后人没追上,倒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石御史这遭遇,被朝中百官津津乐道了好久,不仅他们知道了,连宫里的皇上也听说了。他觉得挺有意思,还特意写了一份信给顾邵。   这回没人再敢说什么了。看顾邵不爽的人已经被人收拾了,觉得顾邵没有功绩的人如今也都可以闭嘴了。皇上写信写得理直气壮,酣畅淋漓。   因这信是皇上的,所以送到顾邵手里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四天的功夫。   收信那日的上午,顾邵本准备跟晋安先生去河道那儿。只是他中途看到官府有人在施粥,想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便准备下去视察一番。   边上一个小差役看出了顾邵的打算,立马毛遂自荐说要跟着一道儿。   顾邵也没拒绝,就这么带着一个小差役过去了。他没走近,因那小差役说了,他若是过去的话,只怕会打断施粥,平白让他们紧张。顾邵就站在巷口,看到众人排着队去领粥,领到粥后,都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   那粥顾邵也看了,熬得还不错,看来县衙那边还不错,没有缺斤少两。   看过之后,顾邵便准备去寻晋安先生了。原本打算就这么离开的,可走着走着,顾邵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路过的那一家肉汤铺子。方才顾邵闻着觉得还行,也没有多想喝。可这会儿走了之后,却越想越觉得那味道香得勾人。   怎么办,真的好想回去尝一口,但是他还得去跟晋安先生汇合,这事儿也不能耽误……   又过了一会儿,顾邵突然停下步子。   小差役一愣:“顾大人您怎么了?”   “你在这儿站着,我去去就来。”顾邵暗暗骂了一句自己不中用的肚子,不就一份肉汤么,怎么就惦记成这样了?   顾邵走得急哄哄的,小差役站在原地看着他往回走,不禁跺了跺脚,赶忙跟着。   顾邵走得急,没一会儿便到了那肉汤铺子。那铺子往日也是个旺铺,只是这会儿大家都没钱,所以生意略显冷淡,里头一个人都没有。顾邵正想进去买一碗,忽然看到前头有人好像在抢什么东西。   心中好奇,顾邵便多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才发现他们在争一碗粥。   “凭什么你的就这么厚,我们的却一颗米都没有!”   “就是,我们都饿了好几天的肚子了,凭什么我们碗里没有一粒米,全都是水。”   顾邵闻言,渐渐停住步子。 第160章 贪墨钱粮   听到几个人的争执声,顾邵缓缓停下了步子。旁边跟着顾邵一块儿出来巡视的小差役见状还得了,急得都快要上火了,赶紧跑过去拦在了顾邵跟前:   “顾大人,晋安先生还在前头等着呢,咱们赶紧过去吧。再晚了晋安先生得着急了。”   顾邵回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那差役心道。只是他再着急,也不敢逼着顾邵怎么样,只能挠心挠肺地跟在顾邵后面。   那两碗厚厚的粥已经被人抢食了,可抢了之后,众人依旧还是不饱。几个人都坐在地上唉声叹气,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顾邵推开差役,静静地看着这几个人。   他们也并没有发现顾邵。肚子饿成这个样,哪儿还有闲心思看周围都有什么人。   今儿这施粥的地方还在县城里头,能住在县城里头的人,再穷也都是有些家底傍身的。他们都如此了,更遑县城外头的农户。顾邵想着,又朝着方才施粥的方向走过去。   小差役跺了跺脚,只好跟着。   顾邵没有走近,只在巷口盯着看,施粥还是那几个人在施粥,队也是排得长长的,可不同的是,方才顾邵站在旁边的时候,打到粥的那些人可都是笑着离开的,脸上都透着一股满足。然而如今这些人,目光扫过自己手里头的碗时,眉头都皱得紧紧的,浑身透着一股沮丧。   打粥的小吏看到他们这副模样,粗声粗气地在旁边骂:“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喂猪都比喂你们强!”   周围的人听了,心中虽愤怒,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儿来。那小吏手上可是拿着一条鞭子呢。身边没有一个撑腰的在,可没有人敢给他们出头,打了也是白白被打。   顾邵看了半日,突然准备过去。   后头的小差役见了,慌忙拉住顾邵的袖子:“顾大人!”   “松开。”顾邵拧着眉头道。   小差役不得不松开:“晋安先生还等着呢,您要不赶紧过去吧,顾大人,顾大人!”   顾邵理都没有理他,大步上前,笔直地走到施粥的地方。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邵一把捉住了打粥之人的胳膊。   待朝着桶子里面扫了一眼后,顾邵猛然质问:“这粥是怎么回事?”   打粥的小吏被人捉住了手,惊得勺子都拿不稳了,一下掉到了桶里,捞都捞不上来。   “顾,顾大人,您怎么回来了?”小吏看着去而复返的顾邵,眼神闪烁。   显然,谁也没想到顾邵会再回来。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不是话很多吗?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去哪儿了?”顾邵打量着他。   “没,我们哪儿敢趾高气昂啊。”小吏讪笑了一声,朝着旁边看了一下。旁边的几个人也不敢说什么,生怕露馅了。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不想露馅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顾邵看穿了他们的把柄,从另一个小吏手里拿过勺子,在桶子里狠狠地搅了一下,饶是如此,也没有搅出什么米出来。这粥实在是稀得很,只有最下面的稍微沉着一层米,上面全都是水。方才他过来的时候,这些小吏都在最下头打粥,将最下面的一层都打完了,这会儿桶里便是稀得只剩下水了。   顾邵拿着勺子又去了另外一个打粥的点儿,那边的小吏早已经注意到了刚才的情况,他有心想要拦着,可是对上这位顾大人的眼睛,心里实在是怵得慌,愣是什么都没敢做,只呆呆地站在一旁。   顾邵查过了情况,跟刚才那一桶是一样的。   边上排队打粥的看到顾邵查探,便知这位大人跟县衙里头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里头有个人故意说了一句:“顾大人您别生气,其实如今这样已经算还不错了,好歹还有一口喝的呢,多喝两碗也能饱肚子。换了别的时候,说不定连这稀得看不见米的粥都没有。”   “就是,换了从前,哪儿还有施粥这等好事,只怕咱们饿死了都没有人管。”   “咱们县衙里头的几位官老爷,这回已经算是仁慈了,好歹还记着我们呢。”   几个小吏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群里都没有什么好话,顿时都拉下脸来。   其他人见了,倒也不敢再说下去,免得真被这几个人记恨上了。   顾邵却是不怕的,他放下勺子,带着丝冷笑同那小吏道:“你们这桃园县虽不算富庶,却也还过得去,怎么官府行事,反而小气至此?这熬得是粥呢,还是水呢?”   众人都没有说话,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全县都是这个情况?”   问完,周围更是静得吓人,没一个小吏敢搭话。   “也罢,问你们也是白问,想到你们也不敢说什么。”顾邵自言自语。   最开始被顾邵逮到的那个小吏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中一松,只要顾大人不怪罪他们便好了:“顾大人明鉴,这事儿跟咱们委实没有什么关系,咱们就只是个做事儿的,上头怎么吩咐,我们便怎么做。”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赶忙附和。   顾邵也知道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这些人便是知道,也不敢跟他说的。顾邵也懒得跟他们磨叽,直接转身准备回县衙去。   后头的小差役当即准备跟着,顾邵留了一句话:“你去寻晋安先生,就说我有事去找陶知县。”   小差役一愣,在去找晋安先生和回去被县令骂之间,果断选择了去找晋安先生。   顾邵离开之后,领粥的百姓都有些激动。避开了几个小吏,他们才三三两两地开始琢磨了起来。众人所琢磨的,不过只有一点,那便是这位顾大人到底能不能给他们做主。这位顾大人,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而且他们这次能够活命,听说也是靠着这位顾大人和他口中的晋安先生。就是不知道,这位厉害的顾大人对上他们的县令老爷,究竟还能不能一样的厉害。   他们是盼着陶知县这回能吃吃苦头的。   顾邵直接回了县衙。他到的时候,陶知县正在吃午饭,满桌的菜,有鱼有肉,丰盛得很,旁边还放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陶知县坐在桌上,旁边还站着一个给他斟酒的小厮。   陶知县吃得正美,转眼就看到顾邵站在他跟前。陶知县还懵了一下,好久才缓了过来,问顾邵道:“顾大人要不坐下来尝一尝?”   “不必了,我可没有陶知县您这般的好胃口。”   陶知县讪笑了一声,有点琢磨不来顾邵来他这儿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位打从京城里来的顾通判,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呢。   顾邵看够了菜,才终于开了口:“我说陶知县。”   “啊?”   “你治下的百姓如今可都还饿着肚子呢,你竟然也吃得下去?陶知县不是一贯自诩爱民如子,可如今这吃相,未免有些太难看了吧?”   “难看吗?”陶知县赶紧擦了擦嘴,又转过头问旁边的小厮,小声嘀咕,“难看得很吗?”   小厮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还好啊。”   他们老爷好看着呢。   顾邵嗤笑:“你问他,还不如问问县衙外头的百姓呢。”   陶知县皱着眉头琢磨着顾邵的来意,半晌才讨好地说了一句:“我说顾大人啊,您有什么话直接说好了。我这个人就是个大老粗,听不懂您的言外之意。您要是想做什么,想吩咐什么,尽管吩咐便是了。”   “也好,我也懒得再拐弯抹角了。”顾邵坐了下来,盯着陶知县,直接切入正题,“刚才我去看县衙施粥的点,瞧见那些桶里的粥,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水,压根没有多少米。那些打粥的小吏看到我过去,便装模作样的从最里头打上来一点厚粥,等我第二次再过去的时候,里头可就真的只剩下水了。”   “……”陶知县咬着牙,暗骂一句不中用。这些糊涂的东西,要私吞也不是这个时候私吞啊!   他正想装糊涂,却又听顾邵继续道:“这回淮安府一带受灾,我记得朝廷可是发过赈灾钱粮的。如今大齐开了互市,与火寻国商贸往来赚了不少钱,这赈灾钱,自然也不会少了淮安府的。桃园县灾民最多,划下来的钱粮应当也是最多的,可如今这情况,让我不禁好奇,这拨下来的钱粮,究竟去了哪儿?”   陶知县呼吸都慢了半拍。   “是半路丢了,还是,进了谁的口袋里,再也吐不出来了?陶知县你说呢。”顾邵笑眯眯地盯着陶知县。   陶知县还能说什么,只能装疯卖傻:“应该不会的吧,顾大人您一定是多心了。”   “多心?我看未必。你不说也没关系,回头我让人查一查账本,仔细核对便是了。”   陶知县放下了筷子。顾邵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有什么胃口?   “你先下去吧。”陶知县对后头的小厮道。   小厮依命下去,走之前还颇为贴心地关上了门。四下无人,陶知县再同顾邵说话也就轻松了许多,他挎着一张脸,道:“顾大人,您何必说的这么严重呢?”   “倘若赈灾钱粮的去向都不是严重的事,我倒是有些好奇,在陶知县的眼中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事?”   陶知县噎了一下,对这位软硬不吃的顾大人也是没了法子。早知如此,今儿他是断然不会让顾邵一个人去外头溜达的。陶知县今儿是知道顾邵要离开县衙的,只是他以为顾邵是去跟晋安先生一块儿查看河道,谁知道他转了个头去看人家施粥。   真是闲得慌。   陶知县便是有再多的借口,也抵不住顾邵的不依不饶。心中百转千回,过了好一会儿,陶知县才叹了一口气:“我实话跟您说吧,今儿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情。”   顾邵冷笑。   “要是您不信,我也要说这样的话。我压根就没有吩咐什么。这赈灾的粮食被贪墨了一部分,里头确实与县衙的官吏有关系,可是与我,却没有太大的关系。说破天了,我也不过只是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陶知县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顾邵点头:“那行,既然你都已经这样说了,那我不查一查,你岂不是愧对于你这一番言之凿凿。”   “你!”陶知县指了指顾邵,却又在他的眼神中默默地缩回了手指。良久,陶知县叹了一口气,“虽说您是京城来的,可您毕竟是初入官场,有些事儿啊,还是得我这个过来人跟你说一说。”   “哦?”顾邵掏了掏耳朵,“愿闻其详。”   陶知县见他愿意听,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这赈灾的钱粮,是从上头一级一级的发下来,到最后才到了咱们这桃源县的,这话没错吧?”   顾邵挑了挑眉,继而点头。   “所以,若是顾大人您要查,便得从这桃源县开始查起,一层一层地再往上查。仓库官得查,转运官得查,押运官得查,咱们这着淮安府得查,江苏省得查,乃至京城的户部,那可都得查。”   顾邵不置一词。   陶知县却知道他已经听了进去,“说句不中听的,这里头,又有哪个人是干净的?就是京城里头的那些,又有谁是没沾过这救命银子的?您可别这样看着我,今儿这里只有咱们俩,我索性放开了说。这古往今来,官与民都不同,但凡当了官,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百姓看咱们这些当官的,都觉得里外都风光,可谁又知道这里头的苦楚?勤勤恳恳地当着官,一个月到手里的俸禄却没有多少,外头地也贵,房也贵,米也贵,油也贵,想要活的体面,谈何容易?”   “说百姓吃苦,可咱们的苦也不输给他们呀。他们是吃惯了苦头的,只要有一口粮食,便饿不死,可咱们不一样,过了科举当了官,就再不能活成当初那副德行。当了官还过成普通百姓一般,不是高风亮节,而是不中用,注定被人瞧不起,无异于是锥心之痛。”   “十几年的苦读,不就是为了过体面日子吗。可如今这份基本的体面都没了,还叫咱们这些当官的如何过日子?若是可以,谁不愿意当一个名垂青史的好官儿,可如今这不是生活所迫吗,见了这银子,这粮食,自然要为自家谋划一点的。你说我们辛辛苦苦读了这么久的书,吃了这么多的苦,难道还不值这一点钱粮吗?”   顾邵静静地瞧着陶知县,不过他好像是说上瘾了: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这官场就是这样,你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哪儿都好过;你若刨根问底,吹毛求疵,便注定被人孤立。”   顾邵抚掌。   陶知县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对着顾邵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些心里话我是不与让人说的。”   “说的真好。”顾邵点头。   陶知县嘿嘿一笑。   “不过,你虽说的好,我却还是要同圣上禀明实情的。”顾邵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至于你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知县老爷,就好自为之吧。” 第161章 圣上来信   回去之后,顾邵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头,耳边还时不时地响起陶知县那些狗屁之言。   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贪墨了银子,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要不是我今儿为了那一碗肉汤,说不定还真被他们蒙混了过去,真是好险恶的心思啊,也不知道他们私底下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对——”顾邵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们今日能为施粥的一件事情瞒我,之前未必不会因为其他的事情故意蒙骗我。”   顾邵想到上次去外头劝农。当时他走了一遭,只觉得这桃园县的风气实在是不错。没有一个偷懒躲在家里不务农,也没有一个做事懒散发牢骚的,一个个都精神百倍,叫人挑不出一个错来。本来顾邵以为桃源县的风气便是如此,可是如今在想,这会不会也是因为官府提前打了一声招呼,那些人不愿意得罪官府,所以故意装出来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系统忽然回了他一句。   “我就说嘛,肯定是这样。”顾邵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他皱了皱鼻子,有点不爽,“等下回我回了圣上,一定要将这个干吃俸禄不办事的陶知县彻底拉下马。”   顾邵只要想着陶知县的话便来气儿,毕竟他可从来都是安分守己,没有贪墨过一两银子,他爹娘之所以能留在京城,还是靠他从系统那儿弄来的两个方子呢。想他这么辛辛苦苦,操心操肺,而陶知县呢,贪着别人的救命钱,毫无底线,毫无原则,贪了之后还能如此义正言辞地为自己开脱。只要一想到这个,顾邵便心里失衡了。   对于陶知县这样的人,顾邵是鄙视到底的。这样的官儿,就应该见一个抓一个,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他没看到的只能说是暂时算了,等看到了再收拾。至于眼前的,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了。   “不成,我现在就要写信给圣上。”虽然这个月已经写过信了,可是好信不怕多,再来一封也是可以的。毕竟,这回他要说的事可是正事。   顾邵说做就做,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到书桌前,铺开纸开始写信。他丝毫没觉得将这些事写给圣上看有什么不对。就像顾邵信任郑先生一样,他同样信任圣上,觉得圣上若是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绝对不会坐视不管。顾邵写得极快,没多久便将事情原委写了清楚。只是写今儿这件事写完了之后,顾邵却还觉得不够,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出去一趟。   “我再出去看一遍。上回过去,身边都跟着陶知县的人,这回我一个都不带,看看他们还怎么弄虚作假……”顾邵一边咕哝,一边已经穿好了衣裳,“等我将这件事查清楚,再把两件事合在一块儿上奏,两个罪名加在头顶上,我看他还跑不跑得掉。”   言罢,顾邵已经出了房门,仿佛一阵风似的往外头跑去了。   系统默默地看完了全程。   平心而论,顾邵能有如今的长进,它已经满足了。   顾邵离开之后,一早就在他屋子外头盯着的小厮转头就跑去了陶知县跟前。他过去盯着顾邵,也是陶知县安排的,如今顾邵离开了,他自然要第一时间要禀报自家老爷。   “我看那顾大人穿着一身粗衣粗步出去的,碰到了差役之后只说是要出去,也没有说要去哪儿,更不让差役跟着。”小厮说着,便大胆地往下猜了,“老爷您说,这顾大人是不是故意避开咱们的人,想要下去查咱们的底儿?”   陶知县被顾邵气了一遭之后,到如今都还没有缓和过来,坐在椅子上虎着一张脸。天儿分明也不热,他却愣是生了三分燥意,大刀阔斧地坐在那儿扇着扇子。听到小厮的话之后,陶知县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是糟糕了许多:“这狗东西,倒是精明得很。”   小厮见老爷也这么说了,不免有些担心:“若他真得查出来什么来可怎么是好?”   “他愿意查就让他查!”陶知县没好气地说道,“我看他有几分本事,还能将这桃源县查翻了天不成?”   说着,陶知县一个挺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焦躁地四下转悠着,“不过是个小小通判,即便官品在本官之上,说到底也不过才六品。即便他真的查出了什么,难不成还真能将我从这知县的位子上给拉下去?还上报给圣上呢,口气倒是不小!一个六品官儿,圣上难不成还能记得他是谁?笑话!”   小厮凑了过来:“可小的听说,这位顾大人来头似乎不小啊。”   “还用你说?”陶知县瞪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天底下来头不小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京城那个地方,一板砖砸下去,十个都是有个是皇亲国戚,剩下的,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就是什么乡绅富豪。来头是大,可你瞧哪个有本事直接让圣上另眼相待?谁有本事让圣上记在心里?吹牛皮么,只当谁不会似的。”   小厮听了自家老爷这么一分析,似乎也是这么一回事:“那顾大人那边,就不用管了?”   “你继续盯着点儿,别叫他弄出什么大事儿就好了。若真弄出了什么,再通知上头的人,想来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到底还是担心顾邵那句话,所以,陶知县还是吩咐了一句。   才刚说完,外头忽然又来了一个差役,行色匆匆,看到陶知县之后眼睛一亮,直直地奔了过来:“县令大人,府城那边来人了。”   “来人了?”陶知县迟疑了一下,“……来得是谁?”   “小的也不知道,来了好几位大人,都穿着官袍呢。”   陶知县听了,当即也不跟小厮说什么了,赶紧随着差役一同过去。确实是府城那边来的人,这回来得人有三四个,且个个品阶都不低。相互见礼之后,陶知县这才问了他们的来由。   打头的那个没有立马回答,却问了顾邵的去向。陶知县微诧,只道:“几位大人来得不巧了,顾大人刚刚才出去,走之前连个信儿都没留下,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几时回来。这顾大人年轻,坐不住板凳,回回都要往外头跑呢,咱也拦不住。”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道:“那我们就先等一等吧。”   陶知县问道:“是不是府城那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若是有,我这就派人去找顾大人。”   对面的大人摆了摆手:“这事儿说要紧也要紧,说不要紧也不要紧。我们过来,是为了送一份信的,只是这回的信有些特别,是圣上写给顾大人的,故而须亲手交到顾大人手上。”   “你说谁?”   “圣上啊。”   “……!!!”陶知县深吸了一口气,踉跄了一下,惨白着脸往后倒下去。   “大人!”后面的小差役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扶住了。   “陶大人怎么了?”几位大人见状,也有些失措。   “不妨事……咳咳咳,不妨事。”陶知县擦了擦头上的汗,“我这是,我这不是替顾大人高兴么。从前只知道他颇有圣眷,却不知道圣上还如此惦记着顾大人。好,真是好极了,原来顾大人竟如此受宠,我真是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府城的几个人还道陶知县跟顾邵关系真不错,看到圣上来信,都替顾邵高兴成这样了。   确实,陶知县“高兴”地快要语无伦次起来。他哪里能想得到,打脸来得这样快,刚才他还言之凿凿地说,顾邵压根不可能将消息传到圣上那儿,圣上则更不可能搭理顾邵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可一转眼,圣上的书信却已经到眼前了。   如今还有什么是顾邵做不到的?陶知县只要一想,就心里发虚,背后冒汗,他道:“圣上日理万机,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没想到竟然还这么惦记着顾大人呢。却不知,这回圣上来信是为了什么。”半晌,陶知县还是没有忍住,打听了一番。   来人笑道:“具体写的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次圣上写信过来是因为前阵子崔镇决口一事。顾大人也算是立了一个大功了,想来圣上是为了表彰一二,才特意写了一封信过来的吧。”   “圣上还这般看重顾大人啊。”陶知县苦笑道。   顾邵毕竟是府城的人,这些官也愿意说两句他的好话:“那是自然的,顾大人年轻,又有才学,这样的人到哪儿都受人喜欢。”   陶知县扶着差役的手,好半天才终于不腿软了。   只是他后悔呀。   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崔镇决口一事中他也是个大功臣呢,回头论功行赏的话,也有他的一份儿。可如今这赏赐深深给他给作没了,不对,哪里是他给作没了?分明是底下的人太不中用了。早不贪,晚不贪,偏偏跑到顾邵眼皮子底下犯下事儿,这下可好了,他们所有人全都得玩完儿!   陶知县都快烦死了。   且说顾邵这边,离了县衙的大门后,顾邵雇了一辆牛车便出了县城。这会子牛车也不好找,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一辆。坐着牛车,顾邵围着城外的村子转了一圈,一个下午的时间,差不多将桃源县这周围所有的村子都转了一个遍。   车夫见顾邵虽打扮得很寻常,可看着就不像是个普通人,又见他这一下午都是看那些村子里的人,不由得好奇起来,等顾邵看完了,便打探了一句:“公子,您该不是哪里来的官老爷吧?”   顾邵失笑:“你见过有我这么年轻的官老爷么?”   “见是没有见过,但是我听说过一个。”车夫也是个善谈的,一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咱们淮安府新来的那位顾通判公子知道吧,那位就是个年纪轻的,都说他还没及冠呢,多年轻啊,这样年轻的高官可不常见,咱们桃源县几十年也没见过一个。还听说,这位顾通判生得还极为英俊呢,就像公子您这样。可惜,我是没见着这位顾通判的。”   车夫不知不觉地拍完了一个马屁,继续道:“这回咱们能平安无事,也是多亏了这位顾通判和那位晋安先生。若是没有他们俩,估计咱们现在都没命了。”   顾邵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说的是前阵子崔镇决口那件事?”   “正是,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说起这个,车夫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多亏了这两位,让官府的人将我们带去了山里头。要是没有他们两个,官府的人哪里会管我们死活?公子您说话不像是咱们这里头的人,应当也是才来这儿。您是不知道,我们这桃园县,甚至是整个淮安府,都没有一个正正经经做事儿的父母官。这一年年的,老百姓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苦。”   这点顾邵看了一下午也看出来了。他刚才路过的那些村子,村民都有些面黄肌瘦,这不像是洪水来得这几日饿出来的,而是常年吃不饱才有的模样。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我看朝廷要交的税粮似乎也不是很多。”   朝廷时常减税,百姓的负担应该没有那么重。   “税粮是不算多,可各种名头的差役杂税却不知道有多少,一个个的架在头上,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艰难。我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朝廷要征的,还是当地官府要征的,只是他们来收,谁也不敢不给。”   “再有,即便没有这些,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地里产出的粮食只有那么多,交了朝廷的,有的人还得再交一份给地主,剩下的才是自家嚼用。这么点粮食,喂饱肚子都不够,若是遇上天干了一点儿,涝了一点儿,更是全家老小都要饿着肚子。”   他说着,脸上不由得带了一丝忧色:“今年可是个灾年,也不知道官到时候,官府能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顾邵想了想那陶知县,又想了想他们贪墨的那些银子,忍不住骂了一句:“狗官。”   “公子,慎言。”车夫紧张兮兮地说了一句,显然是怕极了。   顾邵忍了忍,看他害怕的样子也是实在可怜,所以便没有再吓唬他,最后在心里又骂了几句。   “这些狗官,没有一个是管事儿的,正不知道朝廷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系统深有同感:“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可不是么……”顾邵附和了一句,转过头继续盯着车厢外头。走了好远之后,顾邵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对了,红薯是什么?” 第162章 索要红薯   系统简单地跟顾邵科普了一下什么是红薯。即便系统话少,不过寥寥几句带过,可顾邵愣是从这几句话里头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这红薯,当真有这么高的产量?”   系统说得甚是淡定:“那是自然的。”   “那这红薯在大齐也能种?”   “这玩意儿不挑地方,一般都能种。”   顾邵抚着胸口,不对,他这会儿应该摸的是脑袋。因为系统这些话,顾邵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冲到脑袋上了,脑门都有些晕乎乎的。这么高的产量,大齐又遍地都能种,那若是百姓都种了这红薯,岂不是不用挨饿了?   可激动过后,顾邵忽然清醒了过来,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不大好的可能,是以问道:“产量如此之高,又可作粮食食用,这等东西,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系统摊了摊手:“东西是好,可是你们大齐没有啊。”   顾邵皱眉:“那周围的藩国?”   “别想了,都没有,要找这玩意儿,得漂洋过海,费上不少的功夫,且这般过后还不一定能寻到。”   难怪呢,顾邵心想着,难怪他从未在书上看过这样的东西,也从未听说过这等奇物,原来竟不是本地所产。不过,虽然知道了这东西大齐没有,但顾邵深信,系统手里肯定是有这玩意儿的。他抱着胳膊,傲娇地表示:“既然你都已经说了,那就赶紧拿出来吧。虽然我也不爱种地,但是为了这新奇玩意儿,还是能够勉为其难地种上一种的。”   系统:“呵!”   顾邵一看系统冷脸就容易怂,但关键时候,他还是有些胆量的:“你不给我,我就不当官了!”   “我又没求着你当官,你若是不想当,趁早跟朝廷上书辞了这通判的职,带着你妻子和你们一家老小回去种地好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识到了京城的富贵,我看你们一家人能过上什么安贫乐道的日子。”系统不紧不慢地说完,又在后面添了一句狠的,“至于我,再找个别的宿主好了,外头想要封侯拜相的人多得是。”   顾邵怒了:“你竟然想着别的人!”   “强扭的瓜不甜,你既然有心辞官,我又为何非得盯着你一个人。”系统说得慢悠悠。   顾邵都快要被系统给气死了,这个小瘪三,要是放在以前他不想做官不愿意来京城的时候,哪里敢说这样的话?现在到好了,将他逼到这条路上,眼看着他不能回头了,胆子就大起来了,还敢不要他?   天真!   一番插科打诨,顾邵竟然将要红薯的事情都给忘到了脑后。正好如今天儿也差不多快晚了,顾邵肚子都快饿得受不住了,赶忙让车夫调了个头,返回了县城。   一路赶到县衙的时候,天儿已经黑了。车夫知道将顾邵送到了县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您……您该不会就是顾大人吧。”   顾邵将车钱给了他,朝着那人笑了笑,也没有解释,转头就走进了县衙里头。还没走多远呢,顾邵便迎面碰上了一个小差役,那人见到他,忙不迭地跑了过来,道是大厅里头有人在等。   顾邵忍着饿,又赶到了大厅里头。一进屋子,便看到了里头等得快要不耐烦的几个人。他也没去管心虚的陶知县,转头与其他几位大人打了一声招呼。都是府衙的人,顾邵见了他们也都认识:“张大人,杜大人,你们怎么过来了?”   “我们中午的时候便来了。顾大人,你这是去哪了,可叫我们好等。”   顾邵抱歉道:“下午去了城外转了一圈,不知道几位大人过来了。”   众人一听他去了城外,便知道就多半是去视察的。他们本来也没有胆子责怪顾邵什么,听他说了这话更是挑不出什么刺儿来。几位大人也没有再耽搁,他们过来本来就是为了送信的,如今顾邵回来了,他们也终于能把信送到他手上。   听到圣上来信,顾邵头一个反应竟然是去看陶知县。   如他所料,陶知县这会儿脸色很是不美妙。他不舒服,顾邵心里就舒服了许多。乐呵呵地接过信之后,顾邵还开口准备留府衙的几位去外头吃个晚饭。   几个人哪里愿意去,他们已经在这等了一个下午了,再耽误下去,说不定今儿就别想回去了。   他们要走,顾邵也不拦着,等县衙这边的差役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了出去后,大厅里头可就只剩下了顾邵和陶知县了。   顾邵捏着信,故意在陶知县眼前晃了晃才收了回去。他心里也好奇圣上到底写了什么,当下也不愿与陶知县多纠缠,揣了信便转身准备回房。   “等等。”陶知县冷不丁地叫住了人。   “陶知县还有事儿要说?”   对上顾邵的眸子,陶知县顿时觉得难堪极了,可该服软的时候,陶知县还是得服的:“我确实,有些话想要跟顾大人您说。”   “哦。”顾邵一脸冷漠,“可惜你挑的时辰不对,我现在不想听。”   陶知县一怔,眼见顾邵已经快要走出屋子了,腿比脑子先反应过来,迅速追上顾邵,还将张开了胳膊将顾邵拦在了门里头。顾邵扫了一眼陶知县:“怎么着,陶知县这是想要封我的口吧?即便要封,总也该等到晚上吧,这大白天行这等事,实在不好。”   陶知县忍了忍,将那点火气忍了下去,重新扬起一张笑脸,亲自端来一张椅子:“顾大人,您先坐,您先请上座。”   “这又换了一个把戏?”   “顾大人这是什么话,在您面前,我哪儿还敢玩弄什么把戏?”陶知县等着顾邵坐下来之后,才坐在了他旁边,面上堆笑,“我不过是想着,今儿中午的时候同顾大人有一些误会,所以特意过来澄清一二。咱们毕竟同在桃园县做事儿,这也算是缘分了是不是。”   顾邵并不接他的话:“要是缘分,也是孽缘。”   陶知县一顿,却只能选择容忍:“之前那事儿,顾大人能否再听我说几句?也不耽误您功夫,只要说几句便好了。”   “说你那贪污一事?”   陶知县讪笑了两声:“也不是贪污。”这事既然被顾邵挑破了,陶知县也没有再遮遮掩掩了,左右人家已经要告状告到圣上那边了,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敞开了说来得自在,“不瞒顾大人您,我是从这里头,拿了一点银子,只有一点儿啊。我拿的银子连百中之一都不到,哪儿能说是贪污呢?若真大贪特贪,我怎么着也不会混到现在这个地步啊。”   顾邵睨了他一眼:“陶知县您这话可就谦虚了。我可听说在陶知县您这儿,放了京城里五品六品的官儿给你当你都不当,铁了心要在这桃源县知县一职上耗到死。这般执着,若说里头没有油水,我是不信的。”   陶知县暗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那个兔崽子将话传了出去,结果传到顾邵的耳朵里,“我说那话是舍不得桃源县,并没有其他意思。”   顾邵冷笑:“若陶知县再这般,那今儿这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   陶知县赶忙稳了顾邵,腆着脸皮笑呵呵地道:“您先坐着,晚饭的点儿还没到,您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顾邵自始至终也没有给陶知县什么好脸色,陶知县看到他这样子,只觉得棘手极了。他这辈子就没碰到过这么棘手的人,这是软硬都不吃了,闹得陶知县这是面子也没了,底子也没了。   “成,我承认自己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了还不成么?不用劳驾您亲自去查,这罪名我认了。等明儿,不,待会儿回去我就将家里的账本拿出来算一算,将那些钱全都还回去。这会儿外头不是有不少人正饿着肚子么,正好,那还回去的银子都用到他们身上算了。”   顾邵仍旧冷笑。   陶知县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还不够,脑子一热,刚想要说要不将自己还回去的钱送一半给顾邵,可话到嘴边,愣是被自己给咽下去了。冷静了一会儿之后,陶知县才庆幸自己没有说这样的话,若是说了,对面这个说不定会直接跟他翻脸。毕竟这人看着就不是个缺钱的主儿。   好悬,好悬没说!   陶知县苦着一张脸:“顾大人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我一个人养活,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旁人做官还纳个小妾,我连纳妾都没纳,只一门心思想着家里的几个人。是,我是有错,可我不也是只想着让家里的人吃一口好的,穿一身暖和的衣裳么?十来年的寒窗苦读,他们跟着我受苦受罪,如今我当上知县,风光了,可不就想着让他们也能跟着我风光风光吗?”   “所以你就贪?”   陶知县心头一哽,今儿过后,他只怕会听不得这个“贪”字了:“我也不想啊。打从今儿中午跟顾大人您说了一番之后,我便已经想明白了,往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清官。弄来的那些银子,我也不要了,一个子儿都不要了。”   “非但如此,若是顾大人您有心整治这桃源县,我也会帮着顾大人您的。”底下的人都在陶知县身边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情,谁有没有贪,贪了多少,陶知县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尤其是陶知县的亲信,他是知道得再明了不过了,“您处理这些乌糟的事儿,总得有个左膀右臂吧。”   陶知县毛遂自荐。   顾邵也立马明白了陶知县的意思:“没想到陶知县倒是挺干脆果决,说放就放,该舍就舍。”   “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只要顾大人您一声吩咐,我什么都照办。”   陶知县说得颇有诚意。有那么一瞬间,顾邵甚至想过要跟这陶知县联手,将这桃源县查得彻彻底底。这陶知县做了这么久的县令,别说只一个桃源县了,连淮安府那边只怕他也是心里有数的,若是这会子答应了他,让他将那些人都招出来,回头等到事情都查得水落石出之后再反过头收拾陶知县,也不是不可以。   可这念头终究还只是一个念头,顾邵到底不想给他什么赎罪的机会。贪了别人的救命银却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便是如今找到他,也是满口狡辩之词。这样的人,连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有。这般想着,顾邵便道:“陶知县有这份心是好的,只可惜我是用不着了,毕竟这事上报给圣上之后,多半是由朝廷派来的京官来查。”   顾邵说着便打掉了陶知县的手,站起了身。   “顾大人当着一丝情面也不留?”陶知县在顾邵身后质问一句。   “是陶知县没有给自己留情面,你贪污的时候,可曾想过这外头的百姓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过得苦那是我的错吗?!”陶知县也怒了,顾邵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他,合着他在这腆着脸求了这么久,对方却只是在看自己笑话?“便是没有我,他们的日子还不是过得一样的苦?没有桃源县,也会有淮安府,没有淮安府,也会有江苏省,甚至没有江苏省,还有偌大一个京城要他们供着养着。是我让他们交税,是我让他们服徭役的吗?”   “你还清白了不是?”   陶知县说得斩钉截铁:“本就如此!”   即便他不贪,这银子还是会被别人拿走。既然早拿晚拿都是拿,那为何不能是他来拿呢?他只是拿走了自己该拿的那一份。没有他,这桃源县百姓过得也不见得就能有多好。   “我看你已经无可救药了。”顾邵实在懒得跟这么一个人争辩。   可陶知县却还不肯放他走:“你何必非得跟我过不去,难道你不知,此事并非我一人之过失?若真查下去,只怕整个淮安府的官都被要被你得罪透了?”   “那又怎样?”   陶知县被他这态度弄得不上不下,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好半天才继续道:“那又怎样?你可是要在这淮安府带上三年的,难不成你就不怕他们日后反咬你一口?我知道你在京城有靠山,甚至连圣上对你都是青眼有加。如今你对上的是我这个小小县令,所以你可以理直气壮,可你那些靠山,总归有保不住你的时候!万一你查到了皇亲国戚身上,万一你查到皇子身上?你敢查吗,你有命去查吗?”   顾邵一愣。   陶知县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总算是掰回了一城:“怕了?”   顾邵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诧异,凭你这个猪脑子竟然能想的这么多?”   陶知县难以置信地盯着顾邵,既怒自己说了这么多都是白说的,又怒顾邵竟然敢这么骂自己,怒火攻心之下,竟然往后倒了下去。幸亏他后面是个椅子,要不然还真倒到地上去了。   顾邵见了赶忙抽身,一溜烟就不见了。   “可不能让他赖到我身上。”顾邵果断走人,离开了好久才叫了个人去看看,免得这陶知县真气出什么好歹来。   走了老远,系统忽然问了一句话:“若以后真查到了皇亲国戚,甚至是皇子身上,你会收手吗?”   “当然不会。”查到皇亲国戚身上,便已经很风光了,若是查到皇子身上,那就更不了不得了!   “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小命?”   “不是还有你吗。”顾邵答得理所当然。反正系统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的,他有底气,而且底气甚足,自然不会怕这些人。   也不知道是顾邵这回的表现太好还是怎的,今儿晚上,在顾邵写完给圣上的信之后,系统竟然又给了他一个奖励。   顾邵听到奖励两个字后便精神振奋,两眼风光。   半晌过后,顾邵翻完了系统给他的小册子。上面画的要不就是产量极高的作物,要么就是效益极高的作物,诱人是诱人,但里头每一样,都,不,是,大,齐,产,的! 第163章 出事儿了   第二日,顾邵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了。   他昨儿晚上磨皮磨了大半夜,系统这个小瘪三愣是没有松口。可怜他困得要命,最后也没有能睡好。   下床过后,顾邵打了水洗了一把脸,凉水拍到脸上,他才被激得陡然精神了起来。只是想到自己昨儿晚上的遭遇,顾邵还是很生系统的气。画了一个大饼在前头吊着,故意馋着人,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似乎是感应到了顾邵的怨念,系统又突然冒了出来,替自己解释了两句:“昨儿晚上的奖励,一则是为了让你开开眼界,以后别听到个红薯就激动成那副傻样;二则,也是为了让你认清楚,世上多的是你得不到的东西,别太贪心,也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凡事都得徐徐图之。”   顾邵脖子一梗:“话说了这么多,我就问一句,你那里到底有没有红薯?”   系统沉默了。   顾邵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试探地问了一句:“该不会……真的没有吧?”系统在顾邵心里一直都是万能的,要什么有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顾邵还怕伤了系统的自尊心。   系统迟迟没有回应。   “原来,真没有啊……”顾邵还有些惆怅。   系统哼了一声:“我是晋江渣男改造系统,又不是种植系统。”   “不都是系统吗?”   系统懒得很他解释。虽然都是系统,不过区别可大了去了。种植系统的随机奖励是种子,而它给顾邵的随机奖励,多半都是书。不过,系统冷冷地瞥了顾邵一眼:“即便我现在不好拿出来,可是我却能清楚知道那些玩意儿都在哪儿,该怎么找,换个别人你试试?”   顾邵知道它这一准是自信心受挫了,赶忙道:“知道知道,你最厉害了行了吧?”   小瘪三,还挺要面子的。   “别以为我听不见!”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系统的话虽然不中听了一些,不过顾邵也确实听进去了,所以他决定先将红薯的事情放一放,等到治水这件事过后再去想法子。   因这东西他们大齐没有,得去海上找,出海得先造船,还得跟朝廷那边说清楚,这事儿得徐徐图之,一点都不能着急。   说是这么说,不能着急,可回头顾邵就写了一封信给了钱尚书。算上他昨儿晚上连夜送出去的那封信,这已经是第二封了。   送完信后,顾邵才真正将这事儿给放下了。   这回了神,顾邵便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儿。中午用饭的时候,顾邵若无其事地夹着菜,实则也在观察四周。待感觉到周围又有人盯过来了,顾邵偏了一下头,扫了他们几个人一眼。   瞧见那边都是寻常跟在陶知县身边的,顾邵心中便明了了许多。大抵是,他告状的事情已经被旁人知道了。至于这些人,是做贼心虚,还是想要他好看,顾邵已经不在意了,左右不过是些小喽喽,想来也蹦跶不出什么浪来?   吃完了饭,顾邵便先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帮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的人。这几个都是陶知县的心腹,昨儿傍晚陶知县病倒了,他们本来是过去献殷勤的,结果却在陶知县那儿听到了那样骇人的消息。   不过,他们暂时还不知道顾邵昨晚就连夜写好了信、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京城。   也是工部这边的人办事利索,顾邵只吩咐了一声,他们便将事情办妥了,丝毫没有让顾邵操心。   顾邵本来只想着赶快去告状,却不知昨儿晚上恰恰就是最好的时辰。陶知县被他气倒了,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床,便是有心,也注定是无力了。底下的那些小喽啰们,满门心思想着捞钱,也不会将精力放在他身上。故而,等到顾邵将那信送出去之后,县衙里头愣是一个人都没发觉。   等到了今儿早上,陶县令恢复了些精神,交代他们盯着顾邵,别让他跟京城那边的人联系,这些人才终于想到了要盯着顾上。   这一盯,就是一上午。   早上发现顾邵送了信之后,他们还紧张了好久,等将信截下来之后,才发现那信虽是送到京城里头的,却不是呈给圣上,而是给户部尚书钱大人。那钱大人他们也不认得,只是光听名头,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众人赶忙打开心,却见里头的内容也是乱七八糟,胡编乱造了一通,还吹牛说自己听说了一种产量极高的红薯,撺掇着钱尚书替他去寻。   众人面面相觑,这顾通判,怕不是傻了吧,竟然还信这个。要是真有这么个玩意儿,不早被人发现了,还轮得到他在这儿说?   几个人对这封信不屑一顾,写得这么夸张,要是京城那位钱尚书信的话,那才真是见鬼了呢。他们敢拿脑袋担保,纵使这信到了京城,也注定只有被人嫌弃的份儿。   几个人将信看了一遍,见上面没有要告状的意思,也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思,想要让顾邵在钱尚书那儿丢丢面子,所以转头便又将信寄出去了,只当做这事没发生过一般,继续盯梢。   盯了一上午,看了顾邵一上午悠闲自在,这几个人渐渐心里不平衡了起来。   “他倒是过得快活,在县衙里头吃了午饭不够,还去外头买了肉汤蘸饼子吃!”想他们中午为了盯着顾邵,都没有胃口吃东西,结果人家竟然吃得这么香。   “对,凭什么咱们在这里担惊受怕,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他们谁也没招惹,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要被按下这贪污的罪名了?拿那么一点钱那能叫贪吗?他们就不信这顾通判手里就真的干干净净,没拿过公家一文钱。   要他们认命是不可能的,起码在朝廷的人来之前,他们可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位顾通判。   “可是我们能拿他怎么样,我听说这人来头大的很,连咱们知县大人都吃了这么大的一个闷亏,你说我们能在他手上讨得好吗?”   “讨不了好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算了。若他真的告了状,可就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他虽然来头大,可是在这桃源县里头也不过才孤身一个人,怕他做甚?”几个人一合计,胆量忽然间大了起来,“咱们在这桃源县官衙里头干了这么多年了,还对付不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真要是被他骑在头顶上欺负,咱们往后在外头还有什么脸面?”   众人听着只觉得甚有道理,都有这个念头,只是谁也不敢真对顾邵怎么样。如今有人提了出来,便将他们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念头都给勾了出来,这么一想,连胆子也大了起来:“那咱们要怎么办?”   为首的那人拧着眉头,脑中忽然间蹦出了一个念头:“不如这样……”   几个人凑过了脑袋,越往下说,眼中光芒越甚。   对于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人,顾邵也没有当一回事,就像当初跟系统说得一样,顾邵是真没有觉得对方能将自己怎么着。他再怎么不中用,身后还站着一个系统呢。系统可是要等他封侯拜相才能甘心,在他没有封侯拜相之前,系统怎么可能会让他出事。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顾邵才越发的有恃无恐。   旁人都以为他的后台是京城里的那几位大人,是太极殿里坐着的圣上,但其实,顾邵觉得自己真正的后台,是系统。   去外头买了一些东西吃之后,顾邵看着自己已经饱到有些撑的肚皮,几下揉了揉,忽然有些犯困。   回了屋子准备先睡一会儿再去外头视察,还没躺下了,便又听到了外头的敲门声。顾邵只得爬起来将门打开。   来人是晋安先生。他从旁人处听到了一点风声,知道顾邵仿佛得罪了陶知县,所以特意过来问一问。顾邵也没瞒着,直接就将桃源县官府的那些事儿都抖了出来,说来也好笑:   “那陶知县满口都是狡辩之词,想尽了法子想让我放过他,今儿更离谱,还派了几个人来我这儿盯着,生怕我有什么动作,却不知道我的信昨儿晚上已经连夜送出去了。”   晋安先生定定地看了顾邵一眼,神色中竟然有些复杂。   顾邵一愣:“先生作何这般看着我?”   难不成晋安先生觉得他做错了?   “无事,我只是想着,若是远安知道你如今这番举动,应当是极为欣慰的。”   顾邵听得有些迷糊:“这是怎么个说法?”   “这也算是陈年往事了。远安原先也有志入官场,只是他是性子钢直的,不愿意低头,即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过刚则折,这性子在官场上如何能走得下去,便是郑家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可远安到底也没能留下来。寒了心之后,他便舍了这做官的这个念头,后来又生了一些事情,他便直接离开京城去金坛县做了学官,一去,便是许多年。”   倘若不是后来遇上顾邵,只怕他在金坛县还有得待。   顾邵摸了摸下巴,原来干爹还有这样的经历啊,真是没想到。   “他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可他只做到了自己清白,却无力改变身边的人和事。而你,比他幸运许多,也比他坚定许多。”   晋安先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顾邵受宠若惊。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来了。也是,他干爹都不敢跟那些人正面较量,他竟然敢了,果真厉害!   顾邵正想翘起尾巴来,忽然想到晋安先生还在跟前,忙正经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只不过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这便够了。”晋安先生道。   人活一事,又多少人明白自己能够做什么,应该要做什么呢?入了官场,清白的有几个人,大多数的都活成了陶知县。只是,晋安先生对于陶知县这等人还是有些担心的,他道:“我来时,朝廷派了一些侍卫一同跟来,今儿起我挪一半的人到你跟前。”   “先生您是担心陶知县他们?”   “小人难防。”   顾邵点头,虽然有系统在他确实不太担心,但是有侍卫在还是好上一些的。   略过陶知县贪污一事之后,顾邵又与晋安先生说起了这赈灾一事。如今桃源县官府这边的人,顾邵是不愿意再信了,让他们插手赈灾,那赈的不是百姓,而是他们自己。好在这回跟着他们一道过来的人也不少,其中有户部的也有工部的,顾邵与晋安先生一合计,索性利用他这通判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插手赈灾一事。   关于赈灾,今儿顾邵巡视了一天有了个想法。一场洪水下去,今年的收成也算是完了。好在没折损人,人手都还在。稻子是种不上了,不如直接让百姓种一些时令的作物,以后不管是卖也好还是自个儿吃也好,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至于赈灾银,顾邵觉得也能变一变形式:   “这回毕竟没有死伤,百姓虽然受了难,如今正困顿着,但总还是有手有脚的。若是直接发钱粮的话,时间长了,只恐他们生了惫懒之心。”   晋安先生笑着问他:“你又有什么法子了?”   顾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看史书,曾经看过前朝许多赈灾事迹,其中有不少都是以工代赈。与其直接给他们钱粮,还不如让他们用劳力来换取钱粮。此次洪水过后,各处要修的地方都挺多的,再者河道堤坝也都重修,如今他们正闲着,不如直接雇了百姓去做这些事情,回头再按着市价将工钱结给他们,这般惠而不费,又能一举两得。”   “我看本朝实录里头,先祖朝也常用着法子,之后后来里头多了贪污的事儿,便搁置了这个办法。贪污须整治,可是这以工代赈的法子却不好这么丢了。这事得朝廷先带头做起来,等朝廷做出了功绩,再鼓动周边富商参与其中。”   “论有钱,那些富商才是最有钱的。追名逐利乃人之天性,如今利已经到手了,便只差名了。若是给他们一个扬名的机会,让他们多出一点钱,雇佣灾民重建路桥、祠堂、庙宇之类,他们必定也是愿意的。”   晋安先生看着他说得头头是道,听来也替老友高兴。远安虽然没能在官场上走下去,留了不少遗憾,可如今他的学生,才已经走得有模有样了。   假以时日,未尝没有封侯拜相的可能。   顾邵这念头虽说是突如其来,但也不是不可行。晋安先生见他信心满满,便让他放手做着试试看。左右桃源县官府已经算是废了,陶知县也不知道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反正一直没出屋子,也不管顾邵在外头折腾什么。至于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不给顾邵使绊子就算好了,哪里还会过来帮忙。   少了他们,赈灾的事情非但没有耽误,反而进行得有条不紊。   眼瞧着灾情渐渐得到了控制,晋安先生对顾邵也越发得满意起来。一转眼又过了好几日,这日上午,晋安先生正在官署里头写公文,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有随之而来的噩耗:   “不好了,顾大人出事儿了!” 第164章 有惊无险   晋安先生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变看到顾邵身边正好站着一个大夫。   那大夫正在帮人包扎,不过显然,被包扎的那人并不是顾邵。   受伤的是县衙里头的一个司吏。那个人坐在凳子上,满头都是血,也不知道流了多久,有止不住的从头顶流了下来,一直流到了眼皮缝里面。那司吏也是被自己的情况给吓惨了,甚至来不及感受自己头顶有多疼,只是一个劲地问着:“大夫,我这血要是止不住该怎么办啊,我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就这么去了啊?大夫您说句话啊,你不说话,我心里实在是怕得慌。”   大夫一开始还好好地安慰着,告诉他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可他安慰了半天,这人依旧半句没听进去,如今他也烦了。   “大夫您别不搭理我,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那人的话里已经带着哭腔了。   大夫叹了一口气:“都跟你说了死不了,离死还远着呢。”   “那为什么……”   “闭嘴!再问你的血就流干了。”大夫真是烦透他了。   好在这话比什么都中用,一句话出来,怕死的那位就真的安静下来了。   他这儿单是看了这一滩血便骇人得很,可除了他,旁边所有人都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顾邵这个被传出了大事儿的人也好好地坐在那儿,悠哉得甚至翘起了二郎腿。待看到晋安先生过来之后,顾邵忙将腿放了下来,站起来打了一声招呼。   晋安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之后:“没出什么事吧?”   “事儿到是有,只可惜没出到我头上。”顾邵嘴角一扯,将方才的事与晋安先生说了一遍。   方才他带着人正在路上办事,谁知道街边那二楼上突然摔了一个花盆下来,直直地朝着他头顶摔来。   好大一个花瓶,真要砸到头上了,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本来倒霉应该是顾邵,不想危机之中,后面跟着的那人好巧不巧地崴一下脚,一头撞到顾邵后背上,将顾邵给撞得一个踉跄往前冲出去。若不是他及时稳住的话,这次定要当众出个大丑了。   不过当众出丑总好过被砸。   顾邵回头看了被大夫包扎的那人一眼,这倒霉催的,自然就替他接了这个花盆了,不仅吃了亏,还破了相。   “大夫,轻点轻点,嘶!”正在被大夫包扎的那人疼得龇牙咧嘴。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今日顾邵出门,他是故意跟在后头的,目的就是想要摸清楚顾邵究竟想要去哪儿。至于摸清楚了之后,那自然就可以有所动作了。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是极好的,只不过么,实施起来的时候却出了岔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眼瞧着那花盆已经快要砸到人了,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自己却突然间崴了一下脚,直直地朝着后面摔了过去。顾邵没被砸到,他却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真是见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系统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深藏功与名。   虽然系统什么也没有说,不过顾邵总觉得受伤的这人看着不对劲。他也不想用最坏的意图揣测他,只是这个人本就是陶知县的心腹,贪污一事他肯定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而且,前两天这人还有意疏远他、教唆几个差役离他远一些,今儿却突然兴致勃勃地跟了过来,本就可疑。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叫顾邵实在不能不多想。这一多想,他仅有的同情心也就没了。   与晋安先生说过以后,顾邵又看向旁边过来凑热闹的陶知县,笑道:“难得陶知县近日竟然没病。你来了也好,我与这位大人并不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还是陶知县过去说两句吧。”   陶知县看着顾邵毫发无伤的样子,还能说什么?也只能揣着不满过去安慰了。当着人前像模像样的安慰了两句之后,等背着众人,陶知县便拉下了脸来:“老实交代,这事是不是你弄的?”   “知县大人,我……”说话的人姓王,不过是衙门里的一个司吏,可在旁人眼中,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他也会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王大人。不过,此刻的王大人显然不复往日的威风了。王司吏以为县令要怪罪他,所以好半天都支支吾吾,没有敢说话。   陶知县见状,哪儿还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们这几日都盯着他了?”   “盯着呢,没日没夜的盯着。”王司吏也担心顾邵会去告状。这些年里,家里人过得风风光光,可都是靠着他弄回来的那些钱粮,若是这件事被人捅出去了,那他们一家人也都完了,“我们几个人挨个儿地盯着,一刻也没有放松。这些日子盯下来,却没见到那顾邵给谁送过信,只除了一封给钱尚书的,还写得稀里糊涂,风言风语,看着也实在不像是告状的。不仅是顾邵这边,就连晋安先生那儿,我们都盯着呢,他那边也没有什么风声传出去。”   “继续盯!”陶知县眯着眼睛,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日顾邵说得那般坚定,不像是骗人的。   王司吏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了,牵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他呲牙咧嘴了起来。他才又想起了自己的伤,这伤,本不该是他受着的……王司吏眼神一暗,朝着陶知县道:“知县大人,您看我头上的伤?”   陶知县瞥了他一眼:“既然都已经伤到你头上了,那你也只有受着的份儿。人家是京城来的贵人,咱们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哪里能跟他比。人家一句话,就能告着咱们倾家荡产,这是比不得,也不能比。”   王司吏听了这话,面上阴翳更甚,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凭什么?”   “就凭人家后台大,连圣上都对他青眼有加,咱们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说完,陶知县扫了一眼王司吏的脸色:“反正我是不敢得罪他的。如今这状况,也只能防着他,不让他将信送到京城里头去,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真让他出不了这桃园县吧,咱们哪儿有这个本事?”   王司吏眼神一闪,不自觉地记下了陶知县的话。   因有陶知县的吩咐,接下来的几日,顾邵也都能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旁好像有人在窥视。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些人是谁。如果只是在窥视那也就罢了,反正他行得正,坐得直,也没有犯什么贪污的事儿,可他们做的却不仅仅是窥视这么简单,光这两日的功夫,顾邵便已经死里逃生了四五次。   他身边一直带着侍卫,若真是十恶不赦的凶徒倒也近不了身。这些人也知道别的法子不好使,所以便一个劲儿地想要拿东西砸死他,要么就是石头,那么就是花盆,眼下这回还有些不同。顾邵看着插到门缝上的一把刀,轻轻扫过对面那位练刀“失手”的小役。   顾邵身边的侍卫也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当即拔了刀冲到那人跟前一顿好骂。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是不能留在县衙里头了。不怪他们心狠,随随便便打发了旁人,实在是这两天这种意外发生的太多了,多得他们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怕再有别的意外发生。   顾邵看着被拎出去的小役,心里也没起什么波呢。   若不是他有系统的帮忙,指不定这会儿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管这人是主动也好,被迫也罢。他可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去同情一个想要害他性命的人。   小役被人拖下去了之后,在暗中观察的王司吏等人不由得又骂了一句不中用。   就差那么一点点了,怎么就让他逃了过去了呢?要是这会儿能够得手,他们也就不用再这样担心受怕了。   就因为顾邵,这次他们拿的那些钱粮已经全部还回去了,用掉的那部分也都被他们花钱补了回去。拿钱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花钱的时候也花的理所应当,可如今将钱还回去的时候,才是真正心疼得无以复加。这拿出去的钱,就跟刀子一样,一下下地割在他们身上。若是没有这顾邵该有多好,没有他便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想想他们眼下有多晦气,什么钱都没拿到,反而沾了一身的腥。   要说这些人肉疼的话,那最肉疼的,应当是陶知县。   虽说他在顾邵那边喊冤哭穷,可之前拿钱的时候,整个县衙拿的最多的可就是他。如今是因为没了办法,他既不能让顾邵闭嘴,又不能一下子灭了他的口,指望他的几个手底下吧,这些人还个个不中用,闹腾了这么些日子,自己弄出了伤胳膊伤腿,别人却分毫未伤。以防万一,陶知县只能先将这个空子的给填上。   好在这回拿到手的钱粮都还没怎么用,如今再拿出去,也算是将这窟窿给填上了。为了这事儿,陶知县在家里被他夫人念叨了好几天。这妇道人家你跟她解释也解释不清楚,陶知县说了半天,他妻子只记住了一件事儿,那便是陶知县又从家里的银子拿出去。   到手的钱谁还愿意再拿出去,知县夫人往日便觉得他胆子小,如今更是觉得他不顶事儿。怕什么?以前拿了那么多不也没见他怕么?   陶知县被他吵得头都疼了:“都跟你说了,这回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他是生了四条胳膊了,还是生了四条腿了,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竟然也怕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陶知县烦躁地说了一句:“人家后头有人。”   “你后头不也有人?怕他做甚。”   陶知县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后边是有人。可他后头的人跟人家后头的人比起来,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来陶知县还寄希望于他背后的人能起点作用,可消息透露出去之后,那边好些日子都没有再回他了。等陶知县再派人去打听,那边也没有给什么音信。   陶知县一个人在屋子里琢磨了好半天,这才明白过来,说不得他这个桃源县的知县,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枚弃子了。   本来陶知县也只是偶尔感慨顾邵开头大,并没有真的害怕什么,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却叫他不得不深思了。越深思,便越毛骨悚然。陶知县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像以往所有他的东西全都还回去。   想是这么想的,可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这些年陶知县贪的东西,连他自己也忘了具体的数目了,若家里都是节省的,那这钱还凑得出来。可他们一家人花钱都是大手大脚,如今哪儿还能凑的来这些钱?陶知县是日日担心,夜夜担心,只盼着顾邵那话是故意吓唬他的。   然则,顾邵告状的信,这会儿却已经送往京城了。   付公公从太极殿走出来的时候,旁边一个小太监眼神不大好,差点没有撞到他。   若是平日付公公也就算了,只今儿不一样,让小夏子将这小太监拉下去赏他十个板子后,付公公才又对着一众宫人拉下了脸:“今儿都给我把皮绷紧着些,撞到我什么没什么,若是冒犯的皇上身上,可仔细你们的皮!”   一众宫人都低头受教,谁也不敢再说什么。其实不用付公公交代,他们也知道今儿大殿里头的气氛不对头。即便没有进去,他们也能听到里头的斥责声。想那里头可都是朝廷要员,中流砥柱啊,连他们都被教训成了这样,更别说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了。   今儿一整天,太极殿里头当职的宫人侍卫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出了什么错被人撵出去宫去。至于大殿里头的那几位,那便更小心了。   只是再小心也免不了一顿臭骂。   今儿朝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齐了,挨个儿被圣上臭骂了一顿,关键是被骂了这么久,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俱是心下茫然。   众人都骂得差不多了,轮着轮着,便轮到了钱尚书。   钱尚书估摸了一下时辰,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圣上已经骂了两刻钟,再大的火如今应该也要歇了吧。而且他还看到了,圣上刚刚还喝了一口茶,看来这是骂得嘴巴干了,要歇一歇了。   钱尚书心里一松,一个没提防,竟然直接跟皇上的视线对上了。   皇上心里的火瞬间又被勾了起来:“贼眉鼠眼的,最应该骂的就是你!” 第165章 下令严查   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叫钱尚书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他人也不知道为何圣上会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但是不明白归不明白,他们还是没敢多问,都是低着脑袋,只当做自己不存在一般。至于钱尚书,骂就骂吧,反正又不是骂他们。   钱尚书已经被骂得晕头转向了。好容易让脑子清醒了一些,耳边的责骂声接连不断,一句比一句扎人心坎儿。钱尚书忍着难堪费劲地听着,两三句之后,立马便抓到了皇上话里的几个字眼儿。……赈灾,贪污?这两个词儿一出来,钱尚书刚刚还堵得慌的脑袋便豁然开朗了。   其余人也如此,这阵子出事儿的也就只有淮安府那一片了,崔镇决口之后,桃源县周边那一片的房子都被冲毁了,粮食也都没了,好在如今已经是四五月份了,天儿没有那么冷,棚子里头也能住得了人。否则,这即便洪水没有冲死人,也会被天儿活活给冻死的。   灾情发生之后,没等到淮安府的申报呈上来,朝廷这边便立马下了赈灾钱粮。   只是如今听圣上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这赈灾钱粮出了问题,被人贪下了不少。意识到了这一点,众人再看钱尚书的眼神便又变了味道。   钱尚书可真是有苦说不出,这钱粮是从户部放出来的,那这锅少不得也要他们户部来背。只是钱尚书心里苦啊,户部有没有人插手他不是很清楚,但钱尚书清楚,他自个儿可是一点都没有插手的。   钱尚书勾着腰承受着皇上的无情的辱骂,等皇上终于骂得停下来了,他才小心翼翼地直起了腰。   他不动还好,一动起来皇上看着又来了气:“你说你这户部尚书当的有什么用,连你们户部的人都管不好,当真是丁点儿用处也没有。”   钱尚书张口想要辩解,只是皇上转眼却又道:“别说什么户部的事情你不知道,整个户部都是你掌管的,你就应该知道这些。真不知道,那就是你的失职!身为朝廷命官,却失职成这样,更是罪加一等。”   “臣……”   皇上见他竟然还敢开口,瞬间觉得自己被挑衅了,越发怒不可言:“你还想狡辩不成?你有什么脸皮狡辩,朕要是你,直接一头碰死在这大殿上算了。”   “这钱粮是从你的手里批下来的,你们户部可都掺和了进去。要说那个桃源县知县是小贪,那你们户部就是大贪特贪!拿着朝廷给的俸禄还不够,还惦记着人家的救命银子,你说你们户部这些鬼东西,怎么尽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钱尚书心中一叹,再不想替自己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皇上瞥了钱尚书一眼,还挺不满意:“你怎么不说话了?”   “……”钱尚书真是累得慌,可皇上都这么问了,他怎么也不好继续闷着,只能捡些话随便说说:“圣上明鉴,此事户部上下有没有人插手臣不知道,但臣是绝对没有插过手的。”   “合着就你干干净净了?”   钱尚书真想叹口气,看吧,他就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好在旁边的几位大人也都不是纯粹看戏的,萧丞相看了一会儿,还是站出来给钱尚书说了一句好话。他一起头,余下的人也都没有再憋着了。   钱尚书这个人吧,虽然龟毛了一些,讨人厌了一些,不近人情了一些,平时还喜欢揽财,等他们有事要让户部出钱的时候却又抠抠搜搜,没点耐心的人跟他都处不好关系。但是总得来说,这还是个有良心的人,而且最近看着也还行,比前两年看着顺眼多了。   皇上也只是气不过,所以才逮着钱尚书骂成这样。自己的臣子皇上自己还是知道的,虽然这人是不讨喜了,可绝对不会是纵容手下贪污之人。众人求了几句的情,皇上也渐渐歇了火气。   “算了。”皇上大度道,“这次且先放过你。回去之后给朕好好地整治一下户部,那些手头不干净的,务必都给朕处置干净了。”   钱尚书擦了擦头上的汗,知道这一回算是这样过去了。   凝重的气氛散开之后,萧丞相打量了一下圣上的脸色,这才斟酌着开了口:“却不知这回赈灾银贪污一事,是谁呈上来的?”   皇上哼了一声,满脸都写着自然不是你们这边不中用的东西,一面同他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解释道:“是状元郎呈上来的,八百里加急,就怕这事儿说得晚了,回头灾民都活不下去了。”   “原来是顾通判。”萧丞相听罢,丝毫不惊讶。   “除了朕的状元郎,还能有谁如此嫉恶如仇,还能有谁会如此勤勤恳恳,公正廉洁?状元郎虽然人不在京城,可却事事都想着朕,想着朝廷,如今大齐最缺的就是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说罢,皇上还敲打了底下的那位,“某些人啊,还是多学学人家状元郎,好好想想该怎么替朕分忧。别一天到晚过得稀里糊涂的,连个正经事都做不好。”   钱尚书心中呵呵了两声,替圣上分忧?顾邵这分明是嫌圣上脾气太好了,也是嫌他们安稳日子过够了,特意过来给他们紧紧神的。   郑尚书站在众人中间,听到顾邵的名字还有圣上的一通夸赞之后,微微有些诧异,只是也没做什么表示。   上回桃源县出事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忧心,尤其是他二弟,整天就盼着桃源县的消息,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他们看着也忧心,在他跟前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只差没有用脑袋担保说顾邵肯定不会有事儿的,可再怎么劝也都还没用。直到那边的平安信来了之后,他的好二弟才终于安安心心地吃了一顿饭。   这哪里是干爹,就是人家亲爹,也未必见得有这么挂心的。   想到家里那不争气的亲弟弟,再想想如今哪怕不在圣上跟前也依旧混的风生水起的顾邵,郑尚书心里感慨极了。这回骂是被骂了,不过好在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起码顾邵这个通判在淮安府里头也是做了实事儿的。   夸了顾邵一通之后,皇上这气才算是彻底消了。   正好如今朝中说得上话的人都在这大殿里头了,商议事情也方便得很。皇上这回是真生气了,他脾气好不代表他会容忍这些贪官污吏,实际上,皇上最讨厌的便是这些蛀虫了。以前是没有人将事情直接捅到他跟前,如今捅出来了,皇上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算了的。   大理寺卿周介推忽然被点了名字后,只听皇上道:“这回贪污一案,便由周爱卿前去审查,务必要给朕审查清楚了,从京城到淮安府这一路上经了谁的手,又被昧下了多少,都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那淮安府里头大大小小的官儿,但凡跟这件事沾上关系的,都给朕往死里查,自他上任开始查起,切莫只查如今赈灾钱粮这一件事。哪怕是贪了一文钱,也都要给朕揪出来!””   周介推忙领命。   众人看了周介推一眼,这位可是大理寺卿,等闲事哪儿用得着他来插手?如今圣上的意思,便是要派他去淮安府了,且听这口气便知道,这一次是得从重处罚的。   三言两语吩咐完了周介推,皇上又转向新晋的吏部尚书段大人:“待贪污案查清楚之后,那些贪官不管是生是死,往后朝廷会断不会再用了,心术不正之人,用不着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后头官员接任一事,还得你们吏部仔细照看着,切莫再出了什么差错,再选了什么心狠手辣、尸位素餐之辈了。”   段大人乖乖地认了这件事。   跟前头的钱尚书比起来,段大人觉得圣上对他的态度还是十分不错的。有了对比便容易满足,段大人心情正妙着,却又听到皇上又神色温和地多说了一句话:   “将事情交给段爱卿,朕是再放心不过的。不过丑话朕也得说在前头,这回派去淮安府的官吏可都由段爱卿一手负责,往后若是那些官吏出了什么事,又传出贪污的风声,那你也别做尚书了,直接连降三等吧。”   “……???”段大人惊得一时没回过来神。   “上回状元郎写信提及官舍一事之后朕便发现了,如今大齐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不仅多,关键是还都不办事,趁着这个机会多弄走一批官也是好的。”   “往后也不能由着他们干拿俸禄不干事了,打这回过后,吏部每三年的考核也得酌情改变,若是连着两次考核都没有什么政绩的话,那就自请辞官吧,眼下朝廷正穷着,可养不起这些蛀虫。此事,也都交由你们吏部来做,务必得给朕将各项章程完善起来。”   皇上摸了摸下巴,看着段尚书,仿佛在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至于考课制度具体怎么改……你且先下去自去拟定奏书,三日之后呈上来给朕过目。”   皇上说完,却没听到附和声,遂低下头,有些不悦地看了段尚书一眼。   段大人一个激灵,也顾不得想自己到底有多惨,连忙道了一声是。   后头再议的,便是些细碎的小事了,钱尚书和段尚书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脸色一个比一个愁苦,中间别人说别说的,他们两个人也愣是一句话都没有插。   等从太极殿里头出来之后,段大人还没从之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圣上说得简单,不过寥寥几句话,可这事做起来,却再麻烦不过了。大齐的考课制度沿袭将近百年,近十来年渐渐流于形式,不再复往日严苛。这也是难免的,毕竟风气如此,要改的话那可是个大工程。   如今圣上因为一件贪污案就想要动朝廷的考课制,这里头得牵扯多少厉害关系啊。段大人只要想想就觉得头大,他才上任没多久,怎么就遇上这么难办的事儿呢。这事皇上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可他这个吏部尚书,可就要被骂惨了。   萧丞相也理解段大人的苦处,出来之后还安慰了他几句:“咱们都是替圣上分忧,万事都只需想着圣上便是了,其余诸事切莫多心。”   段大人叹息了一声,虽然在心里已经降那位顾通判骂了一个遍,不过面对诸位同僚,他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劳诸位大人费心了,不妨事的。”   钱尚书了然地看了他一眼,不妨事吗?呵。   顾邵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在朝廷的几位大人中间还搅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浪,更不知道如今的大理寺卿从京城出发,且一路走一路查,短短两日的功夫,就已经揪出不少人了。   他还跟晋安先生在桃源县这边赈灾。河道那边已经修缮地差不多了,堤坝也在修建。顾邵和晋安先生原本定好的几处点,如今都在动工。   受灾的可不只是桃源县,整个淮安府都遭到了波及,虽然百姓没有什么损伤,但不少房子都被冲毁了。如今朝廷给钱出粮食,让他们修建堤坝、修缮府衙,这些人自然乐得去做。大水过后,天儿也晴了,连着半个月都是好天气,这修建一事进展地也极为迅速。   顾邵这边一面监工,一面又盯着结算钱财的这一块。   为了不让百姓疑心,工钱都是三日一结算,总得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拿到了银子,才能将这赈灾一事落到了实处。   以工代赈这件事,顾邵打从一开始便没想着只让官府来做。所以在他们赈灾的时候,顾邵也让不少人前去游说桃源县周围的富商。打算让他们出手,雇百姓前去修缮庙宇书院之类的。   就是一出空口要钱的戏码,可好在顾邵派过去的那些人都是游说的好手,嘴皮子利索的很,都善于蛊惑人心,几日说道下来,倒真有好几位富商心动了。   这边什么事都进行地风风火火,可陶知县那边,却越发地坐立难安。他派过去的手下每日都监视着顾邵那边,可眼瞧着这都已经盯了大半个月了,却依旧没有发现顾邵有什么举动。   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当日顾邵言之凿凿说要去圣上那边告他的模样陶知县还记得一清二楚,他很确定,顾邵绝对不是在说谎,更不是故意吓唬他。可没见到顾邵寄信也是不是假的,陶县令在家里越闲就越忍不住往这上头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这么想下去,整个人也变得疑神疑鬼了起来。   就在陶知县决定要给他上面的人再写一封信问问的时候,那边忽然传来了消息,说是他上头的那位大人,已经落马了。   消息传来之后,陶知县一下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天都暗了。 第166章 知县落马   不仅陶知县吓惨了,眼下听到这消息的大小官员,哪个不担惊受怕?   要说贪那赈灾银,但凡见了的少有人能不动心;但凡动心的,也少有人能真正狠下心不去动手。   这粮食也就罢了,毕竟是从省仓发下来的,过手的人还少一些。可这赈灾银却是从京城里发下来的,从京城一路到淮安府的桃源县,中间经了多少次的手,便被昧下了多少回。   周介推从京城查到了淮安府,上到四品大官儿,下到不入流的小吏员,但凡犯上事儿的,他一个都没有放过。这查的人多了,里头不乏有贿赂的,求情的,甚至威逼他高抬一手的,花样倒还不少,可到头来,法子都用尽了,该抓的人周介退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抓进去了。   这回下令要严查的可是圣上,谁敢跟圣上过不去,这不是找死么?   周介推本来就对这些人厌恶的很,因有圣上交代在前,下手更是重了三分,折腾的那些贪官苦不堪言。重刑之下,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吏便有些招架不住了。身上受的罪是一则,另一则,也是因为他们想着自己如今被抓进来受罪,旁人却还好好地在外头享福,心里一不平衡,自然要将旁人给招出来。   这一个挨着一个地招供,周介推这边便一个挨一个地捉人。   这人还没到淮安府,便先拟定好了要抓的人了。能被人供出来的官儿,往往都是手里不干净的,一查一个准。且这回他们不单单是查赈灾银贪污一事,往前三五年,十来年,只要有的查他们都查了个遍。   这落马的人,也就渐渐多了起来,陶知县上头的那位,也是其中之一。他也是个运道不好的,偏偏这个时候犯了事。虽说那人已经将贪下来的赈灾银还回去了,可是之前的事情又被人翻了出来,新罪没有,旧罪却一大堆,这才倒了霉。   得了消息之后,陶知县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一关便是大半天。   他家夫人看着书房门闭得紧紧的,心里还犯嘀咕,觉得丈夫这会儿实在不对劲。有心想要上去问问,还没走上前敲门呢,却看到门从里头被打开了。   陶知县一脸凝重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一副是要做什么重要决定的模样。   知县夫人吓了一跳,复又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迟疑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我去顾通判那儿看看。”   说罢,陶知县便大步向前,直接出了书房。知县夫人狐疑地在后面盯着看了好久,愣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最近这两天,他们家老爷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要么阴沉,要么紧张,要么就是现在这样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知县夫人嘀咕了半晌,最后也只将这件事放到一边了。管他呢,他们家上面可是有人护着的,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儿。   陶知县直接去了顾邵的屋子里。   门是关着的,陶知县刚要上前就被几个侍卫给拦下了。   陶知县也没有疑心顾邵一个人在屋子里头为何还要掩着门,他这会儿急得慌,只想赶紧跟顾邵说几句话,其他的事,陶知县都没有心思多想。毕竟有求于人,陶知县对着这几个侍卫也只能尽量客气地问道:“不知顾通判如今在不在里头?我有事想要同他商议,烦请代为通传一声。”   侍卫倒也没有为难他,听了这话之后便进去通传了。   不多时,那人又从里头出来,同陶知县道:“顾大人让您进去。”   这架势,仿佛陶知县要去看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形势比人强,放以前陶知县才不会搭理顾邵,可如今他也没了办法,只能低着头进了屋子。   进去了之后,陶知县看着坐在木榻旁边的顾邵,心一横,立马冲了过去。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回了。   顾邵见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还以为他这是要鱼死网破直接灭了他泄愤,正慌着要找侍卫么,结果突然看到陶知县就这么停在了跟前,“咚”得一声就跪了下去。   顾邵被他跪得一愣。   隔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陶知县。   陶知县如今也顾不得要脸不要脸了,命都快没了,还要脸做什么:“顾大人,这回算我求您了,看在我还有一家老小要照看的份儿上,您就饶了我一次吧。”   顾邵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他当陶知县要耍什么滑头呢,原来是得了消息知道自己离倒霉不远了,所以特意过来讨饶的。   顾邵看了一眼帘幕里头的人,脸上忽然划过一丝戏谑:“陶知县啊陶知县,这么大的事儿,你求我有什么用,如今过来查案的可不是我啊。”   “可这案子是因你而起的啊。”   顾邵挑眉:“听着意思,陶知县莫不是在责怪我?”   “不敢不敢。”陶知县便是心里恨得要死,此刻也不敢放肆。毕竟,从眼下的情况看,这顾通判可是个大人物,他可不能将这尊大佛给得罪了。   陶知县也想不清顾邵到底是什么时候告的状,更不知道就这么一出小小的贪污案怎么引得圣上如此震怒,竟然下这样大的手笔来查。他只知道,如今顾邵是自己唯一的指望了。   “顾大人,您虽然位至高官,可我听说您的出身也不显赫,既如此,您应当更能明白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出身的难处。我能做官,都是一家人辛辛苦苦供出来的,一家往上数,代代都是平头百姓,攒的那些钱都被我读书读完了。老天开眼,叫我读出了个名堂来,如今好容易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能让他们过几年的安稳日子,若我自此落了马,被人抓起来,我那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可该怎么活啊?”   陶知县神情凄惨地求着顾邵:“顾大人,我求您看在我们一家都是农户出身的份儿上,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吧。”   “我知道我做错了,也不指望能够继续在县令这个位子上做下去,只盼着您能给我说句好话,哪怕降了职位,仍旧保留一个官身,我也就别无他求了。留一个官身,才能给我们一家人留个出路啊。”   “现在想到要来求我了?”顾邵看着陶知县那伪善的模样只想笑,说得这么惨,可往日风光的时候,可没见他们心虚啊,“前些日子纵容手下伤我性命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要留我一命,这会儿替你求情呢?”   陶知县身子一怔,继而道:“我从未没叫他们伤过顾大人您。”   “是啊 ,你只是在旁边恶意引导,想要借刀杀人罢了。”顾邵凉凉地说道。   陶知县顿时失了言语。   他这会儿脑子里乱得很,虽只知道顾邵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可却不知道该怎么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若是顾邵真有那么好说话,这事儿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陶知县便是有再多的心眼,再多的计策,到了顾邵这边,好像都全然不管用了一般,任凭他的招数再多,总得要个接招的人吧,问题是,顾邵他连招都懒得接。半晌,陶知县忽然想到一件事,赶忙道:“顾大人,我还之前淮安府几位大人的事情,我现在招供行不行?”   “晚了。”顾邵摇头失笑,“你说的那几位大人,如今应该都入了牢房。”   陶知县皱了皱眉头,忽而又道:“那桃源县这边还有几个贪官污吏,我都一道跟您交代了如何?”   顾邵继续摇头,笑呵呵地看着他:“这个么,应当也晚了。”   “晚了,怎么会?”陶知县不信。   “你口中的那些贪官污吏,今日早上就被人给抓起来了。尤其是前些日子一心想要害我性命的那几个,不久前被抓过去的时候可是叫得最无辜最厉害,若不是我一早便知道内情,只怕真以为抓错了人呢。”顾邵说完,又看了一眼尚在呆滞中的陶知县,故意问他,“怎么,这样大的事难道陶知县这边竟还没有收到消息?”   陶知县这边,确实没有收到消息。今儿早上到现在,他压根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怎么会呢……到底是谁抓的……”陶知县呢喃。   顾邵听了这话,指了指陶知县身后的帘幕:“喏,抓他们的人就在那儿。”   陶知县闻言转过身子,只一眼,差点没把他给吓死。帘幕后头,竟然站着一个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儿,一声都不没坑,就这么看戏似地看着陶知县。   陶知县踉跄了几下才稳住了身子,看向那人:“你,你是何人?”   顾邵贴心地解释:“这位是大理寺卿周大人,奉圣上之命前来调查此次赈灾银贪污一案。可巧,今儿刚好查到了桃源县,底下的那些人一早就被抓了,周大人正在跟我商议,什么时候去抓陶知县来问一问呢,却不想陶知县你就这么过来了。”   陶知县见此,脸色越发苍白得厉害。   “这本来还得审一审的,如今陶知县说了这么多,也省了周大人不少事了。”   “你,你!”陶知县指着顾邵,目眦尽裂,“你故意的!”   “你自己进门没看清楚,怪我作甚?”   周介推原本来后头取公文,听到外头来了人之后便想要出去看看,结果还没出声,便看到一个身着官府的人已经在顾邵跟前“坦白”了。   如此好事,周介推自然没有出声打扰。   如今坦白也坦白完了,周介推也懒得听这狗官辩白,直接朝着外头叫了一声。   外头侍卫听到了,当即走了进来。陶知县一看便知道他们是要抓自己入牢的,他如何能甘心。之前在顾邵跟前伏低做小,只是为了让顾邵放他一马,如今怎么样都逃不过入牢的命了,他也丢了那份顾忌,直接骂起了顾邵。骂顾邵的无知,骂顾邵的不知变通,骂顾邵注定在官场上走不了多久。   四面树敌,这样的人如何能走得长远。再者,水至清则无鱼,这种根本不算贪污,若真如此吹毛求疵,还有谁人愿意给朝廷办事?   顾邵耐着性子听完了陶知县的污言秽语,当下也只是冷笑一声:“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不过是借以掩饰你的龌龊心肠。自己污秽不堪,便以为旁人都跟你们一样的污秽不堪?但凡你们有一点良心,也不至于搜刮了这么多的民脂民膏。总得清算了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才能还大齐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陶知县只觉得天真:“可笑,没了我,还与下一个王知县,李知县,你抓得完么?这官场,自古以来就没干净过,从前没有,以后跟不可能!还说什么朗朗乾坤,你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本事,我且等着,看看你什么时候在你这朗朗乾坤的大道上栽个跟头。”   “蠢得是你,到现在还没认清楚一件事。”顾邵目睹完陶知县那张狰狞的脸,悠悠道,“官场干不干净,从来不由你们说了算。”   陶知县还想要争辩,可惜顾邵和周介推都没有再听他废话了,直接给了侍卫一个眼色。   侍卫依令将还在怒骂的陶知县给抓出去了。陶知县愤怒挣扎,只是那些侍卫可没有手软,见他挣得厉害,上手一劈,陶知县便立马倒了过去。   顾邵吓了一跳:“不会出事吧?”   “顾大人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顾邵看着被提着两只脚活生生拖出去的陶知县,也没管着分错到底是真是假了。   人走之后,周介推再次坐了下来。他今儿过来既是为了抓这桃源县的贪官,也是为了见见这传闻中的顾通判。如今真见着人了,周介推才觉得不枉此行。   方才顾邵的话犹在耳畔,周介推细细一品,又却觉得挺有意思,这顾通判,可是个难得清楚的一个人。   官场干不干净,这些贪官说了不算,他们说了也不算。唯有太极殿的那一位说了,才算。   自然,这也是这位顾通判如今能够全无后顾之忧的底气。   送走了陶知县,周介推才又跟顾邵是继续交谈起来。说的正是这些两日周介推在他淮安府办案的情况,淮安府那里头,该收的周介推都收到大牢里头去了,查了一通之后,整个府衙里头没几个是干净的,本来可以说是人满为患的府衙,经过这回的整治这才空了不少。   顾邵也是听了周大人的话之后,才了解到了那边的情况。   这淮安府里头,最干净的竟然是贺知府。不过想想其实也说得过去,贺知府看重的,从来不是金银。原本府里的那两个同知,也因为这回的案子去掉了一个。   被去掉的自然是张同知了。张同知没忍住贪欲,拿了一点,只是没拿多少,所以将东西填回去了之后,只丢了官位,人倒是没有被怎么着。   可跟丢了官位比起来,张同知宁愿他们将自己重重地打上几十大板。总好过如今啥也不剩的好。且最可悲的是,就在张同知被迫离开府衙的那日,他忽然听到里头有人在传,说是这回朝廷受灾之后朝廷给拨了钱过来,让他们扩建官舍。   待官舍扩建之后,各家也就不用再为了那一两个屋子争来争去了。   被迫离开的张同知闻言,心中一哽,在外头呆站了半晌。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第167章 争相出钱   这日过后,整个桃源县官府似乎就这么空了下来,陶知县毕竟在这桃源县当了这么多年的知县,府衙里头当初都是他的人,陶知县既然沾了那赈灾银,他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忍着不动手。   陶知县被抓走的那天,府衙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就这么为数不多的几个,还亲眼目睹了他们高高在上的知县大人是怎么被人一路拖着离开的。   闻讯赶来的知县夫人见到这情况,差点没有晕过去。她也顾不得什么知县夫人的气度了,直接拦着侍卫开始大吼大叫了起来。这几个侍卫她不敢动,可柱子后面躲着的几个人知县夫人却是认识的。   都是县衙里头的人,平日里也得对着他们家老爷鞍前马后,笑脸相迎。这会儿却没人帮忙,知县夫人越发地生气,索性插着腰直接骂了起来。   被骂的几个人也气得不像话。   今时不同往日了,陶知县这回眼看着就落马了,他们还怕什么:“夫人您不会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吧,知县大人这回是犯上大事儿了,说不得还是掉脑袋的罪,咱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啊,哪儿有本事将知县大人捞回去?”   “反了天了你们!”知县夫人被他们的态度给气得不轻,“平日里你们哪个不对着我们老爷点头哈腰,今儿看到老爷遇上了事儿,就立马变了态度,养了你们还不如养条狗呢,狗都没有你们势力!”   “那你就去叫狗去,看它会不会应一声。”   这话可不好听,那些人又不是没脾气的,见她这样嚣张,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直接调头离开了。   “回来,快给我回来!”知县夫人在后头直叫唤,愣是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等回过头的时候,却见那些侍卫早已经拖着她丈夫离开了。知县夫人又是急又是气,追不上他们,便掉过头准备去找顾邵,他们家老爷临走之前可是说了自己要去找顾通判的,如今老爷出事儿,定是与那顾通判有关。可顾邵这会儿也不是那么好见的,知县夫人才跑到顾邵门口,刚要闹,就被人架着赶下去了。   不仅一路被架着,等出去了之后,竟然还被扔了下来。   知县夫人看着扔她的几位侍卫,脸上都带着惊疑。她堂堂一个知县夫人,谁敢在县衙里头这么对她?即便这些人是顾邵身边的,可顾邵官儿再大也不过就是个通判了,扔她这个知县夫人竟然连顾邵都不知会一声,就这么直接扔出来了。要说一开始她还只是愤怒的话,那如今细细想来,便觉得可怕了。   知县夫人是喜欢闹腾,是不大爱琢磨事情,可这并不代表她蠢。连顾邵的侍卫都敢这样对她,那只能说明,他们老爷真的凶多吉少了。   知县夫人踉踉跄跄地回去了,这样一出戏被不少人看在眼里。那剩下来的人,本来就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如今看到了知县一家人的下场,只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越发老实了下来,半点不敢折腾。   知县一家私底下折腾了不少时日,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送去了当铺里头,换了不少钱回来。原本打算用这些钱将陶知县给赎回来,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将这钱给用出去,周介推带来的人便突然冲到他们屋子里头,将这些钱都缴上去了。   知县夫人见状哪里肯罢了,直说这是他们家的钱。   过来缴钱的官差听到这话都笑了:“夫人这话说的是什么道理,这钱当真是你们家的?”   “废话,不是我们家的还是你们家的不成?”   “那你倒是说说,这钱,究竟是怎么来的?”官差拉下了脸,他今儿在陶知县家里,可搜出了不少钱。若是按着知县的俸禄来算,光是这些钱,就抵得上陶知县上百年的俸禄。   “陶大人在牢里头没有受得住刑,早已经招供了。这钱分明就是他搜刮下来的民脂民膏。你们一家人倒是个个厚脸皮,拿着别人的钱,却用的这么理所当然!”   官差问了这句话之后,知县一家人顿时都噎了一下,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官差也不与他们多说,翻箱倒柜地拿了钱之后,核对了数额便离开了。   看着彻底不成样子的一大家子,知县夫人实在挨不住,猛得哭了出来。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哦,怎么好好的一家人就变成这样了呢?   “哭哭,哭就知道哭!”陶老爷看着自家儿媳妇也是嫌弃地要命,“要不是你花钱那么凶,整日你不是惦记着这个钗子就是惦记那个镯子的,大郎又怎么可能会被捉到牢里头。败家的女人,我陶家这是倒了多大的霉,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进门?”   “哈?”县令夫人笑了一声,也不管什么尊卑礼数了,“这会儿倒嫌弃起我来了,你也不看看你们自己是什么个德性。他拿的那些银子你们没用?他拿到家里的粮食你们没吃?”   “你——”   “指什么指,都是黑心肝的人,还非得分出谁更白一些才甘心,你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呢。”   这里头吵吵嚷嚷的,一刻也没有停歇,却是让旁边的几家都看足了热闹。毕竟知县大人一家平日里也极为讲究,端着态度,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吃的用的都不是他们能比得上的,谁曾想这样的一家人也会有如今这般不管不顾,相互指责的一日呢。   没过两日,官舍里头便被清空了大半。   陶知县被判了刑,丢了官儿,跟着他背后的那位大人一道去吃牢饭去了。说来也可笑,周介推能这么果断地找到陶知县这儿,也是多亏了他背后的这位大人。   陶知县等人落了马,县衙的那些家属自然也不能在官舍里头住着了。原本因为官舍房间少没有住进来的许多人,如今因为这件事,反而走了大运,通通搬了进去。   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京城以来的那几位大人。陶知县的下场让他们知道,甭管是哪位,只要是京城来的他们都得罪不起。正因为这样,他们对着顾邵的时候才越发的气短。   他们乖乖听话,顾邵这边也好办了不少。   新上任的知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这桃园县县衙里头只能弄了一个临时的班子,处理县城里头大小事务。顾邵本来也不指望县衙能办多少的事,如今碍手碍脚的人都走了,赈灾的事不仅没有落下的,反而更迅速了许多。   先前顾邵要派人去游说桃源县附近的富商,游说了这么多日之后,又两位已经有了要出钱的意思。手下的人过来很顾邵汇报了这事儿,顾邵便打算,亲自过去一趟,最好能上门直接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消息传到那两位府上的时候,他们二人倒也没好意思真要顾邵上门,反而是自己来了县衙。   这两位都是桃源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一位姓林,听说是耕读人家,家中好几辈都是读书人。另一位姓曾,人称曾老爷,家里做的是布匹生意,最有钱不过了。虽然今年桃源县处处都受灾,可是这两位家里家产都足够多,便是折损了一些,也动不了根本。这回顾邵派人去游说,最先动心思的便是他们俩。   等这两位老爷来了县衙之后,顾邵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客客气气地将他们给迎进来了。   他也没说别的,只是带着两位老爷去看了一下如今正在重修的一座桥。那桥本也是金坛县的一景了,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历史,如今因为一场水灾,被冲得什么也不剩下了。   顾邵他们过去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在那儿做工。顾邵还指给林老爷和曾老爷看:“这都是官府雇来的百姓,此次崔镇决口虽来势汹汹,幸而桃源县境内百姓都迁移到了山上,未曾有什么伤亡。如今这些人闲暇在家,刚好可以过来为官府做事。”   林老爷顺势夸了顾邵一句:“这都是顾大人的功劳。”   顾邵摆了摆手,内心骄傲,面上谦虚:“林老爷过奖了,这都是晋安先生的功劳,若非晋安先生在此,想来那一灾是难避过去的。”   两位老爷也只当顾邵在谦虚。   虽然顾邵觉得自己安安分分,一直没有做什么大事,可是在桃源县众人眼中,顾邵就是个实打实搅风搅雨的存在,关键是他每次弄得那些事儿还都让他给弄成了,修建堤坝也好,疏散百姓也好,如今的以工代赈也好,哪一样没有被他做成?最可怕的是,连陶知县都被他拉下马了。林老爷和曾老爷再不给别人面子,也得给顾邵面子啊。   顾邵还不知道自己在他们心中那高大到可怕的形象,仍然在那儿说着桥:“……等到这桥修好了之后,再让人在桥边立个碑。”   “立碑?”林老爷怀疑地看向顾邵。原先他是听到前来游说的人这般说的,当时只以为是他们空口说白话,故意诓他们,不想竟然是真的。   若真的要立碑的话……   顾邵瞅着林老爷有些动摇的心思,立马跟着道:“可不是要立碑么,这也是一桩大事了,桃园县遭难,如今正百废待兴,一切都得修整。不论是此次崔镇决口,还是如今的以工代赈,都得铭刻在碑文上,让桃园县世世代代的百姓都能记住。”   听了这话,林老爷可不止有一点点心动,他家全是读书人,最讲究的莫过于名声与风平了,若真像顾大人说的那样,此次可以立碑颂德,那这银子花得便再值不过了。不过激动归激动,林老爷却还是仔细地确认了一遍:“所有待修缮的地方都会立碑?”   顾邵笑了笑:“只要有人要求,都会立的。”   谁要求?那自然是出钱的人要求了。   林老爷心里已经活泛开了,这买卖,可真是不亏啊。顾邵见他已经心动,又添了一把火:“等此次赈灾结束,我会督派县衙里头的书吏让他们修一部县志。往后这刻写的碑文,都会录入金石篇中,留于后世传阅。”   “……!!!”林老爷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他知道顾邵不会骗他,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为了点钱来诓骗他们?   当下,林老爷便做了决断:“顾大人一心为民,实乃当世之表率,林某自愧弗如。”   “林老爷客气了。”   “林某身为读书人,也知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幸得祖辈余恩,林某府如今也算是小有余产,如今自愿拿出一部分,效仿顾大人以工代赈,别的话林某不敢说,只是替咱们桃园县重修几座庙宇书院,林某还是做的到的!”   “好,好!”顾邵一脸钱搞到手的欢喜,“林先生实在是高义。”   林老爷也是欣喜万分,他要的是名声,那点钱又算的了什么?   曾老爷在边上看了半天,实在融入不进这两人的气氛当中。   毕竟他也想不明白,怎么立个碑修个县志就这么让老林高兴。   高兴得都有些怪了。   顾邵乐了半晌才发现这边还有个人,刚想该说些什么让这曾老爷也赶紧掏钱,却不想曾先生自觉得很,还没等顾邵开口便说自己愿意出钱。   林老爷出多说,他便出多少。曾老爷今儿过来没别的意思,单是为了拍这位顾通判的马屁,往日好跟着这位顾通判身后混。只是他这话说得不对,似乎有跟林老爷别苗头的意思,林老爷瞬间不乐意了,瞬间改了口:“我除了修三座书院,再另修三座桥。”   曾老爷一想不能在顾通判面前丢了脸,立马道:“那我再另修四座桥。”   “我另修五座。”火花四溅。   “我修六座!”奋起直追。   “八座!”   “十座!”   “我修二十座!”   曾老爷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林老爷:“咱们桃园县有那么多的桥要修?”   林老爷:“……”他真是被气昏了头才跟这么个粗人争。   他们争来争去,顾邵却感动地不行,甚至还想跟人分享一下:“系统你看看,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第168章 是否出海   永丰桥竣工的时候,恰好也是桃园县新知县同走马上任的日子。   前头的陶知县一早入了大牢,这位新知县过来的时候也没人能给他交接。顾邵和晋安先生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儿,无暇分心顾忌这位新知县。   故而,待这位新知县到了桃园县之后,唯一还留在县衙里头的,只有前段日子过来查案、如今案子查明白了还没来得及走的周大人。   新县令姓邹,也不过才三十的年纪,前几年的进士,因这两年政绩不错,这才被调到了桃园县。同他差不多的官儿还有许多,这回整个淮安府都赔了不少人进了大牢里头,空下来的名额有的可有可无的,朝廷也就没有再派遣人手,有的要紧的,自然就赶紧下了调令。   县衙里头都没有多少人,邹县令同周大人大眼对小眼地寒暄了半晌,才奇怪地问了一句:“这县衙里头,怎么都没人啊?”   他知道县衙里头被抓了不少人,可也不至于这么静吧,连他这个新任知县上门都没有什么人前来接个尘。   周介推笑了笑:“原本是有好些个的,只是如今县城里头有一座桥刚刚竣工,大伙儿都在那里看热闹,一时间竟然都忘了邹大人要来了。”   邹县令听着倒也没有觉得被冒犯,毕竟这桃园县的情况本就不能跟其他地方相比,“那桥远得很吗?”   “不远。”   邹县令放心了,甚至还邀请周介推一块儿过去。既然都去凑热闹,说明那里应该是真热闹。如今留在县衙里头也没事儿可做,不如过去看看那地方到底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周介推没想到这位新来的知县这么爽朗。如此可好,他也嫌这县衙无趣得很,当下直接领着邹县令去了新桥那里。还没到地方,两人便看到那边到处都是人,将那桥围了一圈又一圈,叫人挤都挤不进去。   站在高处,邹县令才看清楚了这里头的情况。确实是一座新桥,看起来修得还不错,可说到底,这也不过只是一座桥罢了,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邹县令正想问问周大人这桥为何引得这么多人过来看,便发现人群中又发出了一声高呼。   邹县令揉了揉眼睛望过去。   原来是有个人截开了红布,下面盖着的赫然是一个石碑。离得远,邹县令看不清这揭开红布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只看到那是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人。他将石碑揭开之后,旁边的人都踮着脚想要上前看看。   这么多人围在一块儿只怕有些危险,邹知县心想,可下一刻,他便听到那人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话,话落之后,方才还着急着往前冲的百姓忽然都没了动静。邹县令大吃了一惊:“最中间的那个是何人?”   “那个啊。”周介推笑了笑,道,“那个就是顾通判。”   “他就是顾大人?”邹县令话里还带着不可思议。没来之前,他满心以为能将这么多官吏落下马的,定然是个心里深沉不苟言笑之辈,可如今再看人群中间那个说得意气风发,口若悬河之人,邹县令实在没办法将他跟自己想象中的顾大人联系到一块儿。看了好一会儿,邹知县忽然又问道:“这个顾大人究竟在说什么?”   这里离那边隔得那么远,邹知县只听得出来调儿,至于说的是什么,那就全然听不见了。他见顾邵说得慷慨激扬,周围的百姓也听得分外认真,所以便多了几分好奇。   周介推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再说立碑的事吧。”   “这有什么好说的?”   “邹大人有所不知,顾大人为了让桃园县的富户出银子,雇佣百姓修缮县内学堂庙宇之类,特意想了这个立碑的法子,将这修缮的原委用碑文记载下来,全了这些富户想要扬名的心思。”   “只是这样?”   “还不止呢。”周介推接着道,“他跟那些富户允诺,说待这回赈灾的事情过后,会在桃园县内修县志,往后但凡有人出钱雇百姓修什么东西,都会写记立碑,到时候这些都作为金石写进县志里头。这一旦记在了县志里,往后便算是名流千古了。如今不仅是桃园县,就连周边的好几个县也都准备这么做。上回我听顾大人的意思,似乎还想趁机撺掇贺知府给整个淮安府修府志。”   邹知县听了啧啧称奇,一面却仍然有一些不愿意相信:“他这么说了,那些富户就愿意信了?”   “顾大人在这桃园县声望极高,不说别的,单是上次崔镇决口他替桃源县百姓做的,便足以让这桃源县上下都对他信任有加。他以自己通判的官身担保,又有谁会不相信呢?”   周介推原本在京城的时候与顾邵也怎么接触过,如今来了桃园县,反而接触得多了。接触一多,周介推也多多少少看出了顾邵的性子——直而不迂,既有自己所要坚守的东西,却又能全身而退,让身边的人都对他青眼有加,不得不说,这位是个聪明且幸运的人。   想着,周介推便对邹知县道:“总之,这位顾大人是个能为民做主的好官,这点,想必邹大人以后便能知道。”   邹知县下意识地笑了笑。名声都传出去了,他哪儿还敢不知道这顾大人是个好官啊。要说邹知县对顾邵的观感么,那是既敬佩,又有点担心。   毕竟这位顾通判可是个有手段之人,心思敏捷,又能说会道,这样的人最善于蛊惑人心,怪不得桃园县和淮安府的那些贪官都拿他没有办法。想到往后还要同这位通判共事许久,邹知县便觉得肩上的压力更大了许多,他怕以后对付不来这位心思深沉的顾通判啊。良久,邹知县还想到了一件事儿:“那碑文,也是顾大人亲手写的?”   周介推摇了摇头:“是顾大人央着晋安先生写的?”   “……”早就听到过晋安先生大名的邹知县,“晋安先生如此大名,如今竟然为了一个无名之桥写记立碑?”   “晋安先生极看重顾大人,且因为顾大人年纪小,多有看待晚辈的意思。”   邹知县沉默良久,本来还只是有点担心,如今却是有些畏惧了。单看晋安先生的态度,也知道这位顾大人绝对得罪不得。   邹知县继续盯着那边看。   随着顾邵的话说完,旁边有有几个穿着富贵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邹知县琢磨着方才周大人的话,心想着这应该是那些出钱的冤大头……啊不,是高义之人。不得不说,顾通判这法子还是可以的,既解决了事实,又一分钱不出,往后等他上任了之后也可以借鉴一二。   揭开了石碑过后,顾邵又对着桃园县的几位富户一块儿寒暄了一下。   有林老爷和曾老爷打头,桃园县剩下的几个富户也都还算爽快,纷纷出钱雇了不少百姓做事。   出钱之多,大大超过了顾邵的预期。   但顾邵的想法远不至于此,他希望这做法往后还能继续持续下去,这般不管是不是在灾年,不管外头有多少灾民,官府这边的担子都会轻上许多。更重要的事,百姓那边也能得到实打实的钱财。顾邵再接再厉,连夸带哄地说得这些人眉开眼笑,纷纷夸下海口,往后但凡遇上灾年,必定头一个出钱赈灾。   瞧见他们一个个如此上道,顾邵再次跟系统感慨:“看吧,桃园县的百姓果然最淳朴不过了。”   要出力就有人出力,要出钱就有人出钱。   系统看着那些被哄得不轻的富户,心想顾邵这张嘴,关键时候还是有点作用的。看来这些年的饭没有白吃。   忽悠了一通这些富户之后,顾邵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桃园县的新知县,是不是今儿要过来?”   “好像是的。”   “嘶!”顾邵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我有这个义务?”系统发问。   顾邵顿时没了言语。他也不想跟系统再废话了,为了今儿的竣工礼,他把县衙里头上上下下的官儿都给叫过来凑热闹充人数了。就连晋安先生,都给他一道给叫来了,如今留在县衙里头的,好像就只有闲着在家还没出门的周大人了。这也太寒碜了,要是那位新知县过来,少不得要认为他们故意怠慢他。   辞别了众人,顾邵赶忙去酒馆的二楼去寻晋安先生,与他一道儿赶去县衙里头。   那边,周介推也领着邹知县回了县衙,两边人刚好在县衙门口碰上。   顾邵猜出了这人是谁,眼睛一亮,立马上前打招呼。   周介推是熟人,压根不必特意上前来打寒暄。顾邵对着的,显然是周介推旁边的邹县令。毕竟这回也是因他之故怠慢了人家,顾邵不得不客气一点。   可说了两句话之后,顾邵便发现,这位新来的邹知县对他的态度好像不大对劲儿啊。   不管他问什么,那位邹知县都答得很小心,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人一样。顾邵也不想人家刚来就对他有什么偏见,所以同邹县令说话的时候,顾邵便更细心了几分,尽力让邹知县知道,自己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   和善是和善了,邹知县迫于压力,只好耐着性子一句一句地回着顾邵。不过他仍在心里暗暗的给自己敲响了警钟。这位顾通判,不仅做人厉害,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看来是个笑面虎不假了。   在邹知县这里,顾邵必定是得碰上一个软钉子了。周介推是一路跟着过来的,大概也猜到了邹知县的意思。   他只看了两天的热闹便也看不成了,得出发回京。   淮安府这边不管是查案还是赈灾的事都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周介推准备了一日过后,便与顾邵和晋安先生辞行。他行程赶得急,顾邵几个也没留人,反正以后回京城还能再见的,也不必多也不必多做什么样子。   待周介推走之后的大半个月里头,整个淮安府的新上任官吏也全都到齐了。   顾邵看着重新修缮的官舍,想到了自己头一回给圣上写的信。虽说这回重修官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封信,可既然修整了,便说明圣上还是记挂着他们的。圣上如此为了他们着想,他这个御定的淮安府通判,自然得做出一番实绩来才行。   另一边,周介推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也总算是赶到了京城里头。   回京之前,周介推已经猜到了这回京城肯定会热热闹闹、有的折腾。不说其他,单就是吏部考课改制的问题,便要在不少人头上动刀。涉及自身利益之事,这闹腾的动静必然不会小。   事实也一如周介推想得那样,京城里头如今是不大安定,尤其是朝廷那边,更是吵翻了天。   不过让周介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吵的竟然不为吏部的考课改制,而是因为一封信引发的是否派人出海一事。   周介推听了这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前去打听。好在这事儿好打听,没花多久的功夫便打听了出来,原来是因为户部钱大人半个月之前收到了一封来信,信上说,东南海上有一物为红薯,产量极高,极易成活,且随处皆可种植。听说那信上面还画了图,另说了大概去哪儿可以寻到这样一个宝贝。   只是吧,这事怎么听怎么扯,都是没有所谓的消息,周介推难以想象朝廷那帮人竟然会为了这么一封信争到现在。他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属下的话,多问了一句:“那信是谁送来的?”   “听说是淮安府的顾通判。”   周介推嘴角一抽:“难怪呢。”   也就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 第169章 回京述职   这信若是旁人寄过来的,钱尚书保不齐看也不会看。即便是看了,也未必会把这件事当做一回事,反而会觉得是旁人忽悠他——可问题是,这信是顾邵送来的。   因有互市和崔镇一事在前,顾邵在钱尚书这儿一直是个极靠谱的人,虽然这回他送来的信看起来并不是很靠谱,但钱尚书仍然愿意给顾邵留点信任。   他将信留在身边琢磨了两天,后来又吩咐属下去寻了些有南下经商经历的船户,向他们打听打听是否看过此物。打听了数百来人,终于在一人口中听到了类似的消息。   虽然仅有一人,可钱尚书也放心了,起码他能确定顾邵没有骗他。带着这封信还有找来的那个船户,钱尚书直接将消息递到圣上跟前。   圣上这阵子也是闲着,毕竟忙的都是其他人,事情都交给别人做了,他这边自然就空闲了许多。恰好在这个时候,钱尚书找过来了,皇上只看了一下这封信,立马拍板:“去,如此利国利民的宝物,一定要替朕寻过来。”   皇上一直以千古明君来要求自身,贤德么,皇上扪心自问自己也有了,只是政绩上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成就,若是真有这样一个宝贝,让大齐上下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那他真的是个千古名君了。莫说先王,就是往前数十代,上百代,也未必能有哪个皇帝能有如此功绩。   为了自己千古明君的宏伟大志,皇上必须要将这叫什么红薯的东西弄到手。更兼此事是他的状元郎呈上来的,皇上便越发地深信不疑了。   钱尚书听了皇上的话,心里并没有多高兴。只因他知道,这事只怕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如今皇上虽同意了,可底下的大臣却肯定会质疑的。   莫说底下的大臣了,就连他一开始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也是满心质疑吗?果不其然,事情传出去没多久,朝中便有人议论开了,都觉得这事是个无稽之谈。有人甚至直接在朝上弹劾起了钱尚书,说他妖言惑众。等知道这封信是顾邵写了之后,又转而弹劾起了顾邵,甚至连与顾邵关系不错的郑尚书也一道弹劾了。   郑尚书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们折腾。   “如此荒谬之事,怎能轻信?可笑郑尚书不仅轻信了,还将这消息带给圣上,撺掇圣上派人出海,究竟是何居心?”   钱尚书瞧了一眼指着他鼻子骂的小官儿,心中满是鄙夷,若不是当着圣上的面不好发火,他真想冲出来骂他一句:你懂个屁。   整天就知道吃饱了饭乱喷人,也不想想他吃饭的钱还是他们户部发的呢。要是大齐百姓出不饱肚子,那就交不了多少税钱,要是户部收不到钱,他们还吃个屁!   可问题是吃屁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安稳日子过多了,这些人对出海做事没有什么好印象:“海上凶险,说不得就是有去无回,如今大齐的百姓又不是没有粮食吃,做什么要去海上冒险?”   钱尚书实在忍不住了:“朝廷不是每日给你发米么,怎么陈大人家里还月月都去米铺买上等的好米?照陈大人你方才说的,朝廷给你发的吃的你还惦记外头的,是不是也在剁了自己的手啊?”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陈大人被怼得脸色通红。   “怎么不能?放到别人身上就是闲着没事儿故意寻死,放在你身上就理所应当了?”   好在还有别人立马替陈大人迎难而上,辩解道:“话不是这么说,陈大人买米毫无风险,可这出海却是个赔钱买卖,先不说造船的事儿,若是出海的人折损了,这人命的官司得放在谁身上?放钱尚书您身上?还是放圣上身上?钱尚书你鼓动圣上造船出海,分明是陷圣上于不义!”   “这话说得再对不过了,况且还有一件钱尚书都没说清楚,这红薯一事是顾大人道听途说,那个船户也只是一面之词,除了他旁人也都没有听说过,这事情本来就不靠谱,如此劳心劳力地去寻,未免太傻了些。”   “另外,那红薯既然是如此高产之物,海外之国怎会轻易让别人得了去,这说是出海寻宝,到时候可千万别宝贝没寻到,结果反弄了一身骚。”   “万一别国因为这件事记恨上了咱们大齐,带兵前来犯我大齐又该如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不赞成出海这件事。   被骂得是钱尚书,可生气的却是圣上。   不说他对状元郎的偏爱,单就提出海寻找红薯这件事,皇上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纠结的,分明是为了惠及民生之事,怎么就让他们这么纠结了?为了百姓,即便麻烦了些,损耗多了些,可这又算的了什么?便是没有找到这产量高的红薯,可若是找到了别的作物带回来,那也是于百姓有利之事。   这些人,理由一堆,可却没有一个是真正替百姓着想。   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用说,肯定是朝廷给的俸禄给多了!   下面的人喷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殿内的气氛不对劲。他们喷了半天,自己不觉得,可周围有些人已经暗暗跟他们离得远远的了,躲着他们就跟躲瘟疫似的。而最不对劲的,就是跟前的圣上。   瞧见圣上的黑脸,不少人心知这回他们应该是喷错了。   错没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接下来,这些主动出头的人,都排着队给圣上臭骂了半天。   不骂不知道,被狠骂了一番过后,众人方才晕晕乎乎地想着,原来自己阻止出海,竟然是这样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一次上朝,众人几乎没有来得及说其他的事,全都听着圣上在上头无差别的骂人了。   那些反对的人,最后也因为圣上情绪激烈最终丢盔弃甲,不敢再说什么话了。   吏部尚书段大人站在边上,心中窃喜。   这些天他看着众人吵来吵去,吵得这么凶,结果连吏部改制的事儿都忘了。   这事看起来还得折腾好一段时间,既然这么着的话,是不是代表他们吏部也能高枕无忧了?   想到这里,段大人恨不得放一挂鞭炮庆祝庆祝!   顾大人这信,来得及时啊!   出海一事因为有圣上压着,所以这些不满的人最后也没有敢说得太多。   好在钱尚书也存留了一丝理智,知道这些人说得那些虽然没有多大的用处,但有一点却是对的。出海寻宝,的确有很大的风险,为了将这损伤降到最低,钱尚书又与其他人商议了一番,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决定只派两艘船出去,伪装成商船前去打探一番。   两个月过后,两搜商船从泉州出发,向东南行径,船上装满了大宗的丝绸与茶叶,看着与别的商船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两艘船出海之后,一开始还有消息传过来,后来就跟断了联系一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消息。   朝中那些人看钱尚书都在像看一个笑话似的。早说什么来着,他们就说这事不靠谱,偏偏钱尚书还深信无疑,不仅自个儿信,还拉着皇上一道信,弄出了两艘小船出海,最后一无所获。   钱尚书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只在半年之后,又派了两艘船下去。   就像顾邵在信中说得那样,这件事,急不得。   众人听到将两艘船出海的消息之后,再次感慨钱尚书不靠谱。   只是圣上看着却挺纵容的,不仅没有呵斥,反而默许了钱尚书的所作所为。   看着圣上如此态度,他们也只能将到口的话默默地咽下去。算了算了,不就是四艘船么,只要动静不闹得太大,他们也乐得看钱尚书的笑话。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派出去的那两艘船,隔了半年之后也没有了音讯。   这四艘船竟像是彻底失踪了一般。   至此,也没有多少人再将心思放在这上面了。   三年一晃即过。   对许多人来说,这三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对于顾邵来说,这三年带给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   原先他来淮安府,只是为了治水一事。可如今在这待了这么久,顾邵也渐渐待出了感情。   不管是桃园县还是淮安府,只要他待过的地方,难免都会有些留恋。顾邵不想看着自己治下的地方民声载道,只能尽己所能,一点一点去改变。   尽管能改变的地方并不是太多,不过,能改则改吧。   原先顾邵在金坛县无所事事的时候便发现了一件事,虽然朝廷颁行了农书,但其实农户里头真没有多少人能认得字。这淮安府的情况也差不多。   可那农书上写的东西,恰恰是百姓务农所需要的。   顾邵闲下来之后,便带着衙门里头的书吏,一个村一个村地跑,给他们开农书课,让这些书吏将农书上写的东西教给他们。   听不听书上写的是一回事,但是该有的东西,还是得教会他们。   除了务农,最让顾邵上心的便是抓贪官了。   虽然上回解决了不少贪官,但这贪官么,本来就抓不完的。这世上能坚守本心的人本来就不多,即便一开始不贪,可后来真碰上钱粮的时候,却也很难做到纹丝不动。动了,往后也就更难止住手了。   顾邵对这些贪官向来都是能抓则抓,不管他后头有多大的后台,也不管这事过后会给自己的名声带来什么影响。   因为这件事,顾邵在桃园县境内渐渐有了包青天的名声。   三年之间,顾邵跟着晋安先生沿着河道,在淮安府境内,甚至是淮安府以外的地方修建了不少堤坝。要说一开始只是试探着将那“束水治沙”的法子用上正途,那么如今便是彻底放开手脚地去治水了。   经过这么两三年的试验,顾邵和晋安先生还有工部的一干人等渐渐摸清楚了这法子的路数,不外乎是塞旁决用以挽正流,筑近堤用以束水攻沙,筑遥堤来防洪水泛滥。   除了这束水治沙的法子,顾邵跟晋安先生两人还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便是在主槽以外的地方修建堤坝,保持较大的两岸堤距,借以减轻河道与洪水对堤防的冲决,亦可以在河堤之外的滩地滞洪滞沙,一举两得。   这法子前头束水治沙的法子并用,起初并不知道功效如何,等第三年黄河再次发了洪水却未见溃决,众人方知这两个法子再好不过了。   这毕竟是一桩大事,历朝历代治河治了千百年,却也未曾治理出什么门道来。如今朝廷只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却能将水治得如此服帖,经此一役,众人对工部还有晋安先生也是心服口服。   其实还有一个顾邵,只是京城的百官听着圣上夸顾邵听得太多了,实在是听厌了,听烦了。这回即便他们在圣上的念叨之下,知道顾邵在这里头出了大力,可他们对着顾邵也依旧无动于衷得很,决口不提顾邵有多好,转而将工部和晋安先生夸上了天。   为了这事,圣上差点没被他们给气死。   不过圣上生气归圣上生气,并不影响治水这件事的进展。至此,工部也决定往后将这两个办法在各处容易决口的河道处都用上。不过,这些都与顾邵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来淮安府只是为了试验,如今法子都交给了工部的人,往后的事儿也不必顾邵和晋安先生再跟着。   三年任满,顾邵跟着晋安先生一道回京。   晋安先生是回京歇息一段时间,往后若是无事便打算云游几年。顾邵么,自然没有这么潇洒,他得回京述职,若无意外,顾邵觉得自己未来几年只怕都离不开京城了。   从淮安府启程的时候刚好是正月十六,过了年节,天儿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原本是年前就能回京的,只是考虑到秀娘身子重,顾邵特意延后了半个多月。   返程那日,码头处竟然挤满了人。顾邵过去的时候,差点被这场面给吓了一跳。   “这……”顾邵指着码头上的那些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贺知府笑笑:“知道顾大人今日要回京,这些都是前来送行的百姓。”   顾邵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些,都是过来给他送行的吗?   贺知府接着道:“没有人提醒他们,都是自行过来的。”   来得心甘情愿。   顾邵闻言,抬眼看了码头一圈。都是人,有些他面熟,譬如糖铺子的掌柜,譬如羊肉汤摊子的老板娘,但更多的是顾邵不记得的,叫不出名字的人。他在淮安府做事的时候,许多都是顺手一做,顺手一帮,没有考虑到结果,更没有将这些事记在心上,但其实,这些百姓却是记在了心上。   看到顾邵望过来,码头上百姓忽然兴奋了起来:“顾大人看过来了!”   众人挥手挥得越发卖力。   仿佛要将手挥断一般。   顾大人今儿就要走了,往后说不定也难会来他们淮安府了,虽然舍不得顾大人走,可他们也知道,顾大人是要回京城做大官儿的,他们这个小地方,终究留不住顾大人。 第170章 我失宠了   官船离了码头,渐行渐远。   顾邵站在船尾,盯着那边朝他挥手的人,心中涌起许多感慨。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不过是碍于淮安府通判的职位,是个不得不做的义务。可原来,他做的那些事也是会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如今,这些人便因为他做的那些,心中存了感激,特意前来送行了。   在他看来自己只是举手之劳,可在这些百姓眼中,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官。   做官做了这么久,顾邵忽然之间对好官两个字,有了更直接的认识。   这般想着,再看岸上那些人,顾邵心里便软和的不像话。说起来,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无动于衷的人。   顾邵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岸上的人已经看不见了,也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才叹了一口气,准备回船舱。   这淮安府,也不知道看他后还会不会再来了。   但愿他还是能来吧,见一见故人,看一看熟悉的地方,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过来,是五年后,十年后,还是三十年后……   往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顾邵回了船舱。   如今秀娘身边还只有一个红香跟着。顾邵之前打算给她再添一个丫鬟,却被秀娘拒绝了。秀娘想得也简单,她相公到现在身边都没有一个人服侍,能做的事情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做的,淮安府上上下下的官吏瞧着,谁人心里不佩服?秀娘自己不做官,可她也知道克己两字对做官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好名声。   相公自己身边都没有什么人,她又怎能多添什么丫鬟,平白耽误了相公的好名声呢?   船舱里头,红香正在给秀娘找果脯。上船的时候红香特意拿了好几包放在包袱里面,现在也好找,一翻就翻到了。   打开之后,还没送到夫人面前,就看到后面忽然伸出来一只手,从里面拿了一个过去。   不用回头,红香也知道是谁来了。他们家姑爷吧,大事儿上都挺正经的,就是在这些小事儿上头,容易孩子气。偏偏他们夫人还乐意纵着。   顾邵对这些果脯本来也喜欢的很,看到红香拿出来了这么一大包之后也嘴馋,所以忙不跌就拿了一个塞进嘴巴里。谁知道这果脯压根就不是一般的果脯,不仅不甜,还酸得人牙都掉了。   顾邵被酸得实在受不住了,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你这是在哪儿买的?”   “留在县衙对面的那条街上买的,听说那儿卖的果脯最酸,最适合有身孕的人吃了。”红香说得还有点骄傲,毕竟东西是她买的么,她将东西往秀娘跟前递了递,“夫人您尝尝。”   秀娘吃了一颗。   红香眼巴巴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秀娘将一颗吃完了,竟又拿了一颗过去,一面点头道:“味道正好。”   顾邵看她吃的这么起劲儿,不自禁地多咽了几口口水。   秀娘这胎怀得并不算幸苦,如今已经四个月,也渐渐鲜显怀了。开始两三个月的时候嗜辣,顿顿都得吃辣的,好在胃口不错,只要有辣的吃着都还行,不怎么挑食。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辣的东西吃多了,有些腻了,竟然又改变了口味,喜食酸物,且越酸越好。   顾邵跟着她吃了几天之后便放弃了,太酸了那些菜,他吃着都倒牙。   红香见顾邵坐了下来,知道他们应该是话要说,便知趣地下去了。   她走之后,顾邵凑到秀娘身边,手搭在她不算大的肚子上,费劲儿感受着。他听说妇人家怀孕会有胎动,可他如今都等了这么多天了,怎么也没看到自己家的小崽子有什么动静?   “才四个月呢,还早。”秀娘对顾邵的念头心知肚明,“再过两个月,说不定才能有动静。”   “这么迟?”   “是相公太心急了,哪儿有那么早的?”   顾邵大失所望。   秀娘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很是满足。来淮安府的三年,只除了先前遭难的那次,秀娘每天过得都挺平淡的。她性子温婉,从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有什么无趣的,也不觉得顾邵在外头办事儿不能陪着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知道,自家相公非池中物,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日子过得平平安安,没有什么烦心事儿,只除了一样,她嫁到顾家三年,却迟迟没有开怀。   京城公婆那边的消息时有传来,只是消息一直都是传到她相公那边的,相公不想让她知道的,秀娘自然无从得知。只是有些事只要想想便能猜出来,譬如她这迟迟没有怀孕一事,公婆必定是有意见的。不说公婆,就连她娘也在替她着急,让她去找个大夫看看。   秀娘的确去看了,看了之后也没看出什么毛病,只说是缘分未到。   既然未到,那便强求不来,她也就只能安安静静地等着。   等了两年吧,偏偏在顾邵三年任满的时候发现秀娘自己怀孕了。   秀娘本来就温柔,如今怀了身孕,更温柔了几分。她将手搭在顾邵的手上道:“等咱们回京了之后,该置办的东西都得置办起来了。”   他们夫妻俩没经验,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怀了两个月了,之后要忙着回京,一直没有空给肚子里的小孩添置什么衣物。等下个月回京了,这些事情都得忙活起来了。   “该置办!”顾邵点头应和,“还得置办双份的,一份男孩儿,一份女孩儿。”   既然不知道肚子里孩子的性别,顾邵想着索性男孩儿女孩儿的都准备上,“若是这回用不着,还有下次吗。”   “也是。”   水路漫漫且粗燥,只是因为有了肚子里的这个小娃娃,一切都变得可期待了起来。   去京城的路上顾邵能缓再缓,当初来淮安府的时候他走了一将近个月,如今回去了,却走了一个月不止。   等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尾声,天气也暖和得不像话了。   顾家和郑家早已经知道了顾邵这些日子要回来,早早地派人去了城门那边守着,等顾邵一进城门,便有人赶紧去通传了。   顾邵原想着先回自己家去,等看了自家爹娘之后再去郑家看他干爹。可谁知回了自家一看,他干爹竟然也在这儿!   顾邵一乐。   干爹虽然嘴巴上面念叨得厉害,可到底还记挂着他。还有爹娘,肯定一早就在这等着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是特意等着他回家呢。顾邵忽然升起一股自己被重视的感觉,当下乐得冒泡,喜滋滋地走了过去。   刚打算给爹娘和干爹好好行个拜礼,却不想他刚上前,就看到他娘越过他,直接走到了他娘子身边。   顾邵一愣。   “哎哟,这一路过来可累人了吧。我瞧瞧,这模样竟然都瘦了。”陈金莲稀罕地搀着自家儿媳妇的胳膊,慢悠悠地将她往屋子里头扶着,生怕她磕了碰了,“吃了这么多的苦,可难为你了。”   秀娘也有些受宠若惊,但如今这情况,倒也不难理解,定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小娃娃。   顾邵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孩子,可他接受不来的是,自己在他娘面前竟然比不上一个还未出生的小娃娃!顾邵将目光移开,回过头,希冀地看向顾大河和郑远安,却见他们两人的目光落到秀娘身上。   顾大河也惦记着还没有出生的孙子,可他一个做公公的,也不能问得太勤快了,只得在边上吩咐陈金莲:“你放慢些,前面有台阶呢。”   “我能不知道么,眼睛又没瞎,还用得着你提醒?”陈金莲看着顾大河也觉得碍手碍脚了,“去去去,赶紧去屋子里倒水去,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呢,秀娘都折腾一路了,这会儿肯定口渴。”   顾大河被说了也不生气,反而挺高兴地进了屋子准备倒茶。   那边欢欢喜喜,衬得顾邵一个人在边上越发悲凉。   顾邵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系统,我感觉自己受伤了。”   “这还只是开始。”系统微笑,“你得试着接受。”   顾邵感觉自己又受了一次伤,他捂着胸口,正想要跟爹娘他们表示一二,便看到他娘已经扶着秀娘进了屋子了,余下的人见状也都跟着一道儿过去。   余光瞥见顾邵还在哪儿干愣着,郑远安冷着脸骂了一句:“还不进来在傻站着做什么?!”   “哦。”顾邵麻木地进了门。   一脚踏进了屋子,众人都已经坐了下来,秀娘被围在中间,颇有几分紧张地享受着婆母难得一见的热情。   别说陈金莲了,就连礼哥儿都有些好奇地围在秀娘跟前。他早就知道大嫂怀孕了,礼哥儿到现在也没看过几个怀孕的人,骤然知道了他嫂子怀孕了,所以稀罕得不行。   往后,他也是要做叔叔的人了,礼哥儿觉得自己可牛气了。   顾邵心塞地不行,就要这么没面子地上前,忽然手心一暖。   顾邵低下头,就看到有个软乎乎的小手握了上来,牵起了他的手。   “哥哥。”小妹抬头,冲着她哥哥笑了笑。她这会儿已经七岁了,不过个头还是小小个儿,看着让人心疼。顾家兄妹三人都生得好相貌,小妹自然也不必多说,不过她脸上最出彩的当数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看着就叫人喜欢。   小妹窝在顾邵腿边。   陈金莲他们都惦记着未出世的孩子,所以一窝蜂凑在了秀娘那一处,唯有小妹许久不见顾邵了,心中唯一惦记着的只有她哥哥。看到顾邵落单,小妹想都没想就靠过来了。   顾邵重新抬起头,他也是有人惦记的人了!   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小妹,结果一看小妹已经长大了许多,再一细想,这不已经都七岁了。   年纪大了就不能多亲近了……   顾邵直接抱起小妹,还跟从前一样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花苞头:“我们家小妹真的长大了。”再不抱就来不及了,顾邵心想。   那边围着秀娘问七问八的顾礼看到了顾邵这边的情况,瞬间也不问了,就这么滴溜溜地盯着顾邵,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一般。   顾邵回以冷笑,怎么着,这臭小子还想让他抱不成?不讨人喜欢还想让他抱,做梦吧。   顾邵离家三年,这三年里头家里其实没有多少变化。虽说如今铺子里每月都有钱,但是陈金莲和顾大河两个还是依旧的抠抠搜搜。家里的花销也不小,礼哥儿读书是笔大开销,小妹的先生也得花钱,京城里头茶米油盐什么不贵,样样都得掏银子。必须要拿钱的自然得拿,不必要拿钱的地方老两口便舍不得了。   所以这三年下来,家里就没添置什么东西,一切照旧。   顾邵和秀娘的屋子,更是一点没变。   陈金莲跟着他们一道儿进了屋子,一面道:“知道你们要回来,所以一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被褥都是前两天晒好的,就为了你能睡得安稳。”陈金莲说完,又拉着秀娘道:“你摸摸。”   盛情难却,秀娘只好上去摸了一下。入手干燥,确实软和得很,想来是晒了好长一段时间的。   “软和吧,我还特地晒了两天呢。”陈金莲前脚说是给秀娘睡,后脚又说给她自个儿的孙子睡,絮絮叨叨,说得都是自己孙子怎么样。   秀娘欢喜的心思当下没了一半儿。   她是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可是看着公公婆婆的意思,似乎是认定了这一胎这是男孩儿了。   看着公婆的态度,秀娘实在忍不住担忧。如今对待她是好,可若是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的时候,发现是个女孩儿可该怎么办?   秀娘眉心微蹙,看得陈金莲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布置得不如你的意思了?”   秀娘摇了摇头,终究没将那些事情说出来:“没事。”   “没事就好。”陈金莲见她没事儿继续乐呵,“咱们现在家里歇息一会儿,等中饭过后便去邵哥儿干爹那儿,他干爹昨儿晚上就说了,让我们一道儿去郑府吃晚饭,家里老夫人也在等着,都三年多没见面了,想得慌……”   说了半天,打算得都挺好的,可晚上那一顿,顾邵到底没能过去。   顾邵被小夏公公带去了宫里。皇上知道顾邵回了京城,等了又等,还是没忍住把顾邵叫去了太极殿。他都已经三年没见到状元郎了,如今终于回了京城,怎么着他都要看上一看。   三年过去,也不知道淮安府那小地方的饭菜究竟对不对状元郎的胃口,不知道他的状元郎有没有变黑,有没有变瘦。   左等右等,太极殿终于等到了人。   皇上定睛一看,接着便激动地叫了一句:   “元直啊!”   喊得付公公身子一抖。 第171章 态度殷切   元直是顾邵的字。   顾邵去淮安府的时候是十九岁,翻过年七月份的时候便到了二十岁。人生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及冠礼,当然是再重要不过了。虽然顾邵没怎么当做一回事,但是秀娘却十分地在意,非得给顾邵弄了一出及冠礼。   京城的各家也都随了礼过来,毕竟是大事,都记挂着。尤其是陈金莲夫妻俩和郑远安,更是早就记在心上了。   郑远安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一直都挺在意这个。最后更是将自己珍藏许多年的宝贝都拿过来了,就为了顾邵这么一个干儿子。   京城那边的人是挺在意,可淮安府这边的却远没有这般上心。在这淮安府,宴礼办得再大也不过就宴请一下府衙里头的诸位大人,且这些大人因为贪污案一事,对于顾邵向来怕得很,便是到了宴礼上,也不敢多跟顾邵说什么话,免得被顾邵当做贪官给惦记上了。   宴会本来也平平无奇,顾邵也没有什么期待,不想等到了中饭过后,外头忽然来了官差,说是奉圣上的旨意前来传话。   传的什么,便是顾邵的字了。   在圣上这儿,顾邵这个状元郎一直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即便顾邵不在身边,可圣上还是惦记着,惦记到这会儿顾邵及冠了圣上都清清楚楚地记着,提前一个月吩咐下来,让官差等到及冠那天特意过去送礼,送的就是圣上特意给顾邵取的字。   这是当时的淮安府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了,被人津津乐道了许久。顾邵本来名声就挺大的,经过这件事之后,名声更大了几分。   也为了这个,郑远安还生了好一阵子的气。   原本他也打算给顾邵取字的,顾邵的名字是他爹娘取的,如今等到了字,郑远安觉得自己这个做干爹的也有资格取上一取。字都想好了要定下来了,可偏偏遇上了要送礼的皇上,这取字一事自然也就黄了。   顾邵的字只能用圣上取的,就叫元直。   如今君臣见面,听到这一声之后,顾邵才想起了先前这些往事。   两人坐下之后,皇上深深打量了顾邵一眼,见他虽然没有黑,但却瘦了许多,当即大为心疼。毕竟在皇上看来,元直过去可都是为了他做事儿。要不是为了他,元直又怎么可能这般劳心劳力,都把自己给累瘦了。   “元直啊。”皇上忍不住感慨,“一晃竟然都三年过去了,你在外头也受了三年的苦,朕实在是对不住你啊。”   要不是当初他没有说过工部的那些人,元直也不会被弄到淮安府那鬼地方去了。   顾邵安抚道:“淮安府虽比不得京城,但也是个好地方,臣在那儿没吃多大的苦。”   “胡说,单那次崔镇决口一事就受了大罪,怎么能说是没吃苦头呢?如今回来了正好,这回回来了,往后都不必再出去了。”   顾邵也不想出去,可他也知道,世上之事总是变化莫测,如今圣上这样说,可若往后遇上了什么事情得他出去,那也是非去不可的。   只是这么扫兴的话,顾邵又怎么可能会说呢?   从前顾邵来太极殿的时候,就是为了给圣上说故事的,一别三年,顾邵说故事的本事有增无减,挑拣着他在淮安府时遇上的稀奇事儿给圣上讲了两件,几句之后,圣上便听进去了,直听到了晚上还津津有味,不肯放顾邵离开。   要不是付公公再三提醒,说不得皇上还得继续听下去。   顾邵离开之后,皇上还坐在那儿感慨来着。感慨了一会儿,待看到付公公那一言难尽的表情,皇上十分不快,冷哼了一声过后:“怎么,见不得朕对状元郎好?”   “奴才哪儿敢呢。”付公公心道,即便我真见不得您还不是一样看重顾大人么。那在意的模样,得亏顾大人不是皇子,要不然这宫里还斗个什么劲儿哦。   付公公嘴上不说,可皇上也能猜到他的意思:“你们越见不得,朕越要对元直好,越要重用元直!”   随你的便吧,付公公想着。   皇上还有愤慨:“……你们一个个的,都以为朕是瞎子,以为看不清好坏,可事实上,再没有人比朕看得更明白的了。”   这话说着,付公公还能再说什么呢,只好可劲儿地附和着,不让圣上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离开太极殿之后,顾邵直接出了宫,却在出宫的路上碰上了正好往这边走的大皇子。   大皇子见到顾邵,起初也是惊讶了好一会儿,待算算日子,知道顾邵三年任满了之后,这才点了点头:“一别三年,顾大人别来无恙啊。”   毕竟有过数面之缘,且在大皇子看来,他跟顾邵的缘分还挺深,往后必定还有更深的交集,所以大皇子看到了顾邵,便很熟络地攀谈了起来。   顾邵也客气,本着不得罪人的原则,大皇子说什么他就应付什么,每每说得滴水不漏。一时又听大皇子问道:“这阵子也没听到顾大人回京的消息,这是刚回来的?”   “确实,今儿早上才回得京城。”   今儿早上才回了京城,眼下从宫里出来,可想而知他那位父皇对这顾邵是有多重视了。大皇子顾不得酸,只笑着道:“从前只觉得父皇看重顾大人,如今才知道,父皇看顾大人只怕离咱们这几个皇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顾邵心中一个咯噔,立马跟着笑道:“哪里哪里,只是圣上是个念旧的人,我从前在太极殿里讲了几个月的经,这便让圣上给记下了。”   “顾大人无需谦虚,你能得父皇看重,我也替你高兴。”大皇子说着,忍不住拍了一下顾邵的肩膀。   没等顾邵有所反应,大皇子又道:“说起来,这次顾大人回京,父皇定然会给你挑一个好职位。就是不知道这职儿能有多好了。”   这话里带着些许试探。   顾邵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几位皇子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这大皇子跟三年前比起来,差别真不是一般般的大。起码三年前的大皇子,不会问这么讨人厌的问题。   顾邵也没得罪人,只是大皇子所有的问题他都避重就轻地回答了。   大皇子在顾邵这边问不出什么,自然也就歇下了再寒暄的心思。他跟顾邵告辞了之后便准备进宫,只是才转过头,他又想到了一件事,转身与顾邵道:“瞧我这记性,顾大人任满回京,是件喜事儿,回头我差人送些贺礼去顾大人府上。都是薄礼,顾大人可不要推辞。”   说完,大皇子便快步离开了。   顾邵留在原地,瞧着大皇子的背影,面上浮现一抹忧色。良久,他问了系统一句:“这几年里头,京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系统懒洋洋地道:“有不少事儿,你要听那个?”   “跟大皇子有关的都说一说。”   那就多了去了,系统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算。大皇子在众位皇子里头排行最前,自小行事也稳妥,颇得圣上看重。随着大皇子年纪越大,在朝中也越发地有分量了起来,对比其他几位皇子,大皇子无疑是地位最高的。   信心也好,盲目自信也罢,总之大皇子一直觉得,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中宫无子,他这个皇子之首,不正是最好的选择么?   只可惜,皇上也不知道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朝中要求立太子的折子分明都已经那么多了,皇上却愣是一回都没有接招。从前大皇子年纪轻,还不觉得有什么,这几年年岁渐大,才琢磨出不对劲来。   父皇不立他,莫不是要立底下的几个小的?   这么一想,大皇子哪里还能坐得住。可就在他着急的时候,身边的人却一个跟着一个折了下去。先是李侍郎,纵容手下草菅人命,被罢了官,直接送出京了。而后吏部改制,大皇子又赔了不少人进去。   原本以为稳操胜券的大皇子渐渐慌了。   所以这回碰上了顾邵,大皇子才这般热情。别的人也就算了,如今碰上了这么个简在帝心的顾邵,大皇子自然不愿意再放手。   顾邵听了系统的话,顿时无语到了极点:“他就是赖上我?”   “答对了。”系统毫无感情的回答了他一句。   顾邵揉着眉心,只觉得心里烦得不行。他好不容易弄完了治水的事,原以为能轻轻松松的回京城做官,以后再没有什么烦心事,可一转眼,这麻烦又跑到跟前来了。   烦人!   还有一件事,顾邵这才想起来要问一问系统:“你说李侍郎是大皇子的人?什么时候的事儿?”   “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顾邵惊疑道,“怎么联系你也不提醒我?”   系统还是那句老话,说得顾邵恨不得掐死它,“你有没有问我啊,我干嘛要说。”   这欠揍的语气,除了系统顾邵有没有再见过别人能欠到这个程度了。   事情是挺麻烦的,可顾邵回去之后却并没有在家人面前表露什么。外头的事只在外头烦,到了家里来,只要高高兴兴就够了,只有高兴了,他们才能放心。   晚上没能去郑府,可等到第二天,一家人还是起了个大早去了那边。郑远安是早就见过的,可老夫人却一直没见到,顾邵得带着秀娘前去请安。   三年过去,胡老夫人身子骨还是一样的健壮。   其他人都差不多,只除了郑嘉树,这家伙两年前娶了妻。如今正是该长大却又没长大的尴尬时候,看得出来,郑嘉树比之前要长进多了,言行之中都尽量往他大哥那边靠拢。可不靠谱是天生的,即便要改,也得再花上好几年的功夫。装了半天的郑嘉树,一看到顾邵便破功了,急匆匆地跑了过去,咋咋呼呼:“顾兄,你怎么来得这么迟,我昨晚晚上就在等着你了!”   “胡闹,还不赶紧坐好!”郑尚书板着脸发了话。   “这不是过来了吗,催什么。”郑嘉树皱着鼻子,垂头丧气地回去。   郑尚书犹在教训:“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一点长进都没有,你看看人家元直,再看看你!”   顾邵汗颜,还有些愧疚地看了郑嘉树一眼。   郑嘉树反而没当做一回事:“知道了知道了,整日念叨。”   他倒是不在乎亲爹拿着他跟顾邵比,他在乎的是他爹老是这也不满,那也不乐意,骂得他心中郁卒。没成亲前是被爹娘管着,原以为成了亲之后爹娘会让他松快一些,没想到一切都是他的妄想,成亲之后爹娘不仅没有放过他,反而鼓动着他娘子对他严加看管。如今管着他的人,比从前又多了一个,郑嘉树每日过日子都是水深火热一般。   譬如眼下,他才坐下之后,便被自家娘子横了一眼。   郑嘉树半点不敢反抗,耷拉着脸坐下来,一副小媳妇儿模样。   顾邵还不等坐下来,就被胡老夫人叫了过去一通盘问,等盘问了过后便已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了,若不是意识到时间过去了不少,只怕胡老夫人远不会放人走。   顾邵回去之后,秀娘也跟着他一道儿坐好。   郑嘉树看着秀娘跟在顾邵后头亦步亦趋,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忍不住道了一声心酸。   他在读书上是比不得顾邵,这他也认了,毕竟脑子是天生的,没得选。结果在夫纲上,自己竟也比不得顾兄,他怎么那么惨呢!   郑嘉树瞅了瞅自家娘子,再瞅瞅人家的,心里委屈极了。   只是谁也没有搭理郑嘉树,毕竟他不靠谱惯了的。   顾邵在尚书府向来自在得很,因有郑远安这个干爹坐镇,尚书府里的下人对他一向是客客气气,奉若上宾。一家人在尚书府吃了饭回来,手里还提了不少东西。   都是胡老夫人硬要塞过来,说是给秀娘补身子的。老人家对孩子看得重,生怕顾邵那边东西少了不够秀娘吃的,这点胡老夫人跟陈金莲一拍即合。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陈金莲还在跟秀娘念叨着:“我方才看这里头有不少好东西,回头我都炖了给你吃了,这可都是大补的,吃了总不错。”   顾邵代着秀娘直接应下来。   大补的东西,那他吃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陈金莲顿时更高兴了几分:“行,那你们等着,我这就给你们做去。”   一把推开门,只见红香愣愣地站在院子里,院子中间还放着一个盒子,看样子应当是别人送的礼。   看见他们过来,红香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第172章 户部侍郎   院子里的东西,都是大皇子差人送过来的。来的人像是特意挑了时间一般,顾邵他们一出门,他们便上门送礼了。   红香不敢接,他们索性将东西放到院子里就离开了,跟土匪似的,红香拦都来不及拦。   秀娘看到顾邵拧着眉头,也走过来瞧了一眼。   红香赶紧将盒子打开,只略看了一眼,众人便看到的盒子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这大皇子应当也不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送的都是些书画,一卷一卷地放在盒子里头,约莫有二十来卷。   这东西,放在一般的文人家里头,肯定是分外稀罕,可是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啊。从前顾邵给圣上讲经的时候,圣上时不时地就会赏赐些东西让他带回来,这赐的最多的就是书画了。   书房里头都挂不完,外面也挂了许多。那东西就放在外头,一开始顾大河夫妻俩还对着它们顶礼膜拜,跟稀罕什么似的,后来东西太多了,也就没了稀罕的心思了。物以稀为贵,反之,则无人在意。   如今大皇子又送了这么些过来,连老两口都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秀娘于是道:“若是相公绝命不妥,不如退回去如何?”   “他这是找上我了,铁了心想让我入他麾下,退,恐怕是退不回去的。”   “这个怎么好?”秀娘听了也犯起了愁。   陈金莲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只听他们说这玩意儿是大皇子送来的,陈金莲便有些意外:“要说这位好歹也是个皇子呢,不仅没架子不说,还这么爱凑到旁人跟前。这都好几次了。”   顾邵闻言,立马问道:“他之前也送了?”   “可不是么。头一回就是你们成亲的时候,几个皇子都送了东西过来,后来你去淮安府,治水治出了成绩,传到京城来之后,这大皇子也派了人过来送礼。我和你爹记着你之前的交代,没敢收。可他们第二日又送了过来,叫我们俩没了法子,又怕得罪人,只好请了你干爹过来处理。也不知道你干爹跟他们怎么说的,反正那次过后他们是没过来了。不想今儿又这么没皮没脸地非得送东西来。”   陈金莲叨叨完了,瞅了一眼自家儿子不悦的脸色,道:“要不还请你干爹过来?”   “不用。”顾邵吩咐红香道,“将这些东西收下去吧,单独放着,切莫跟其他东西弄混了。”   红香抱着盒子下去了。   陈金莲原先对着秀娘带着一个丫鬟十分不乐意,如今却也没有再说什么闲话了,不仅如此,她还生怕丫鬟年纪轻不懂事儿,许多地方做得不够好,所以每每亲自动手,服侍秀娘。   秀娘哪儿敢让她做这些啊。   譬如眼下,陈金莲非得从红香手里端回了一碗肉汤,亲自送到秀娘跟前,还打算喂她喝。   秀娘自然是不要她喂的,推了几遭过后,陈金莲才歇了这个心思,让秀娘自己端着喝。就是这样她也不放心,还坐在边上看着。   “味道如何?是淡了还是咸了?”   秀娘咽下嘴里的汤,笑道:“正好。”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熬汤的时候就担心着咸淡,你们家口味跟我家不大一样,我怕我做的不和你的意。”陈金莲说完,见秀娘停下了动作,忙道,“你喝你的,多喝点儿。”   本来中饭吃了不少的秀娘,愣是又多喝了一大碗汤。   要是顾邵送来的,这汤秀娘肯定是不喝了,毕竟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可这回是婆婆送来的,便是再没有胃口,她也得一滴不剩地全都喝掉。   汤喝完了之后,陈金莲果然满意了许多:“就该这样,这有了身子千万不能饿着,就得多吃一点。”   秀娘也不管她说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   “想当年我怀邵哥儿的时候,那胃口也是好的不得了,也不知道是我爱吃,还是邵哥儿爱吃,只要是好吃的,甭管来多少都不嫌多。就这么吃了几个月之后,等孩子生下来,果真是白白胖胖的。那年上枣村生了那么多的小子,没有一个有我们邵哥儿生得好看。我们邵哥儿,打从出身就与旁人不同,这都是吃出来的。”   秀娘想起了前两日相公说的话。她相公说,进补不能太多,太多的话孩子就容易长得大,生产的时候是得要吃亏的。   按着婆婆的意思,这话在她这儿肯定是行不通的,既然如此,还是先别说了,得跟相公商议一下再说。   陈金莲说完了,又摸了摸秀娘微凸的肚子,满脸慈爱:“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如今想着竟然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一转眼,邵哥儿都要添儿子喽。”   秀娘被她说得忽然又有些不安。   在房里跟秀娘说了好半天的话之后,陈金莲才端着碗心满意足的出去了。   顾邵本来在问礼哥儿的功课,见她娘这般从里头出来之后,心里还纳闷得很。他娘这阵子,跟秀娘相处得还挺融洽。   拍了拍礼哥儿的头,顾邵让他带着书先去里头写功课。   礼哥儿看着自己比平时多许多的功课,瘪着嘴离开了。   大哥没来之前他还挺想的,如今来了之后就只剩下嫌弃。   小妹却被留了下来。   她也是要被考得,跟着女先生学了三年的功课,小妹如今也是能作诗作画了。虽说她写的诗尚且稚嫩得很,画的画认真看起来也有点可笑,可小妹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大作。   这点她是虽了顾邵,放在以前顾邵还是顾秀才的时候,每每作了什么狗屁不通的诗词,旁人觉得看一眼都辣眼睛,他却自鸣得意,认为这是什么大作,如今小妹也一样。   她不仅将自己的大作给收拾了起来,等到顾邵回来之后,还要拿过来给顾邵鉴赏。顾邵昧着良心夸了她一通之后,才开始考别的。好在小妹学得也认真,顾邵考得再多,她也都答得出来。   考完了小妹,顾邵才打了一声呵欠。人一吃饱就容易犯困,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他都想回去睡觉了。   小妹见状,颇为贴心道:“哥哥进去睡吧,我得回去看书了,先生昨儿还布置了功课。”   “乖,那你先回去。”   小妹收拾了她的大作,转过身朝着屋子里跑。   她如今也有自己的名字了,叫顾妧。说起来这事也是顾邵的不对,忙昏了头,竟然连小妹一直没有起名字的事儿都忘了。等他及冠的时候,秦先生也送了东西过来,随之附上一封信,信中问他有没有给小妹起名字,若是没有,得赶紧起一个,女孩家总没有名字这像什么话?   顾邵看了信,这才猛得拍了一下脑袋,想起来要给小妹起名字来。   他叫元直,是圣上给起的名字,那小妹便叫顾妧,寓意不错,且也算是沾上了圣上的福气。   打从那时候,小妹的名字才定了下来,只是家里人都小妹小妹都喊惯了,只当是乳名,也没有再改了。   考了两个小孩之后,顾邵才站起身回了屋子里头。   秀娘正在做衣裳。顾邵过去瞧了一眼,便知道那是给谁做的了。这事说起来还有点酸,从前秀娘可是只给他做衣裳的,如今他已经不是唯一的。   顾邵心里冒着酸水儿地坐到了旁边,道:“又绣上了?”   “什么叫又,我也不过才开始做。”   顾邵哼了一声,一时又道:“说不定以后家里就全剩下他的衣服了。”   秀娘听着觉得这语气不对劲,仔细一想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只觉得哭笑不得,又安抚道:“他人小,能穿多少衣服?我也就这会儿能动手,才帮他做几件,等过几个月身子实在重了,说不得连针都拿不稳了,那时候还怎么给他做衣裳?”   “那就让红香做,要不就让娘做,我看她忙里忙外挺快活的,你若真让她做孩子的衣裳,她保准愿意。”   说到婆婆,秀娘忽然顿了一下。   顾邵抬头,发现她面有为难,立马问道:“怎么了,跟娘吵架了?”   不应该啊,顾邵想着。   秀娘摇了摇头,可她也没有什么好瞒着顾邵的。秀娘这点极好,她从不会瞒着顾邵什么,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我看着公公婆婆的意思,似乎是认定了这胎是个男孩儿。可若万一到时候不是,惹得他们埋怨了可怎么好?”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为了这个。”顾邵笑笑,不以为意。   他从秀娘怀孕起便没有在意她生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辈子和上辈子毕竟是不同的,中间发生那么多的事,这孩子只怕也不一样。若一样的话,那么这一胎应当是个女孩。   顾邵只是这么猜着,从来也没有告诉旁人。   眼下见秀娘为了这件事伤神,他才安慰道:“爹娘想得是要传宗接代,肯定盼咱们生个男孩儿,可若是真是个女孩儿,他们烦一烦应该也就完了,都是孙辈儿,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秀娘直勾勾地看着顾邵,她想到了小妹。   顾邵也同她想到了一处。摸了摸鼻子,心虚道:“反正孙辈和子女辈是不一样的。若是真一样了,这不是还有我在后头撑着,别人我不能保证能怎么着,可我爹娘,我是一定能让他们回心转意,好好待咱们的孩子的。这话我可不是乱说的,不信你且等着。”   其实秀娘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份保证罢了。   她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一样喜欢,一样心疼。正因为喜欢,才不愿意他受到亏待和冷落。   安抚好了秀娘之后,顾邵才安安心心地开始睡觉。毕竟,以后要他烦心的事儿多了去了,远不止一两件,大的好比大皇子的事儿,小的好比自家住的宅子。   这事也不能说是小事儿。   顾家这宅子并不大,住一家人勉强够,就算秀娘添了一个,孩子暂时还小,可以跟他们住在一块,可小妹和礼哥儿年纪都大了,礼哥儿平时虽在书院里头,可总有要回来的时候,譬如眼下。再说家里还添了一个丫鬟红香,若还不买大房子,就真的住不开了。   买房是必须得买的。可顾邵手头上的钱还不够,这三年就算俸禄不低,就算家里的铺子也能挣钱,可攒了这么久,还是差了不少。   这房子吧,本来就是他干爹给的,上回干爹帮了忙,这回总不能让他再帮忙了吧。   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顾邵是困极了,睡着的前一刻还在想着房子的事儿,睡醒了之后,眼睛一睁,又是这件事。   没钱买房子,顾邵这才又想起了当初丈母娘说得那打算。当初还不知道,如今想起来才知道,丈母娘想得可真深明远虑,如今他们家房子可不是住不开了么。   他这点心事,哪里能瞒得住秀娘呢?   顾邵烦心得很,秀娘却没当作一回事:   “不行就住我那陪嫁的屋子,若是相公不想一家人分开,那也好办,直接将那屋子买了,两个屋子都卖了,钱差不多就能凑得出手了。”   “那可是你的嫁妆!”   “嫁妆是死的,人是活的,都是一家人住,介意这些做什么。”   秀娘大度得很,顾邵对她好,所以她从来不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顾邵却觉得颓废极了,他竟然要用自家娘子的陪嫁才能住得进新宅子。   这也太有损他一家之主的威严了!   因为手头上的钱不太够,顾邵不得不先放下换个宅子的事。等他上算一算银子,瞅准了合适的宅子,再将这件事提上议程。   只是宅子的事才放下没两天,顾家又出了一件大事儿,且这事儿还是跟顾邵有关的。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顾家一家人都在吃午饭。   见有人过来,顾邵让家里人先吃着,他去外头看看。   可这一看,便是好半天。   陈金莲半晌也没能看到儿子回来,不仅有些奇怪。她放下了碗筷,打算去前头看看,可还没有踏出屋子呢,便看到顾邵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只是他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   顾邵晕晕乎乎地往这边走着,一副高兴地傻了的模样。陈金莲愣了好一会儿,才跑过去拉着儿子的袖子,担心地问道:“邵哥儿啊,莫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儿吧?”   “好事儿!”顾邵回过了身。   陈金莲不明所以:“什么好事儿,咱们家里要发财了?”   “差不多。”顾邵认真地点了点头,升官发财吗,他如今升了官,俸禄自然也跟着涨上去了,这不跟发财差不多么。   想着,顾邵又开始高兴起来,只是他还没忘记,先讲事情告诉家里人一声:“我升官了,往后便是户部侍郎。”   陈金莲掏了掏自己耳朵,一脸震惊:“什么侍郎?”   “户部侍郎。” 第173章 宴请宾客   这消息不仅将顾家人给震懵了,京城上上下下的一众人等都好不到哪里去。   顾邵十九岁中了状元,到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去官场三年多,四年整都还不到,就这样的资历,竟然还能做到侍郎的位子上,且还是户部侍郎,总管天下钱财,六部之中属重中之重的户部侍郎。不得不说,真是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运气!   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顾邵,不敢得罪他是一方面,心里酸又是另外一方面。毕竟,这回顾邵做上了可是户部侍郎的位子,真是酸死人了!   酸死人也不能怎么着,毕竟人家治水确实治出了功绩,那可是治理黄河啊,朝廷中能有这样本事的还真没什么人。除了有本事之外,还有圣上的偏心。   还真是,想想就死人。   在众人看来,户部里头多是肥差。就是户部里头的人不大稳当,几年就得变上一次。单说尚书吧,这回的钱尚书还算好的,到现在都没有被罢官。他前头的那一个,只做了一年的尚书,便将户部的钱掏得差不多了。户部就是天下的钱袋子,这里头都没了钱,别处还怎么运作?是以,这位尚书大人没多久便被圣上还撸下来了,下台的时候还灰头土脸,丢尽了面子。   这钱尚书还好,虽然不大得圣上喜欢,动不动还要被斥责一二,可是他在户部里头也愣是稳稳当当地过了这么多年,且众人瞧着,这钱尚书也是越做越有起色,光是开互市同火寻国及周边国家商贸往来赚的钱,就足以保下他这尚书一职。   钱尚书留得稳当,不代表其他人就能有多稳当了。   几个月前,在顾邵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户部的那位冯侍郎冷不丁犯了事儿,被圣上给撸下去了。   当今圣上虽然不爱砍人脑袋,但是他喜欢撸人官衔。   当时撸冯侍郎官衔的时候撸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毫不留情。众人只当圣上老毛病犯了,便没有多替人求情,如今想来,这哪里是老毛病犯了,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怪不得户部缺了个侍郎,他们上书上了这么多次,圣上愣是没有调一个人过去填这空档。当时他们还觉得奇怪来着,却原来这不是不想填,而是特意挪出这么一个空档出来,等着这位顾邵回来呢。   众人在外头猜来猜去的,却不知顾邵这会儿已经跑到太极殿里头了。   皇上像是邀功似的,看到顾邵便赶忙道:“怎么样,这户部尚书的职位元直可满意?”   这职位是皇上特意给顾邵准备的。   原先他也想了很多,六部都想遍了。他给顾邵定下的职便是侍郎一职,可具体是哪个部的侍郎却有待考察。   礼部好就好在郑尚书在里头,顾邵进去就有人能照看着,也不怕旁人欺负了还是怎么的。可若是真去了礼部,以顾邵的才华恐怕也不合适。再说工部,之前治水的事儿便是跟工部有关,工部的尚书也几次在他跟前暗示,说顾邵跟他们工部极为合适不过,皇上起先也觉得不错,可后来想跟,工部未免太辛苦了些,且不够气派,所以便舍了这个念头。   这最后想的便是户部了。   户部的钱尚书是圣上不喜欢的,可户部却真是个好地方,皇上觉得顾邵应该会喜欢这那儿,再者说了,若以后顾邵去了户部,那钱尚书若是敢是什么小心思,他自然有的是法子让钱尚书好看!   皇上一时兴起,就将自己这些念头全都说给顾邵听了。   顾邵听着,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他凝视着皇上,总觉得自己十分愧疚,他这三四年里,也未曾做过什么忧国忧民有利的事,可是身上却将他看得极高。   他何德何能呢?   “怎么了?”皇上问道。   顾邵直言:“圣上这番为臣着想,臣实在觉得心中难安。”   “这算什么?”皇上还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多的。说起来,他对顾邵这么好也是觉得心中难安,总想着顾邵之前出去受苦都是因为他的原因。如今顾邵回来了,他自然要多替他考虑考虑,“以你的才华,便是尚书的职位也能坐的,如今只是不想旁人对你有什么闲言碎语,所以才只给了一个侍郎的位子。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只当和平常一样好了。”   顾邵每每过来太极殿的时候,都是圣上最轻松的时候,不用想别的,就跟顾邵说说闲话,这大半天就过去了。   这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已经算是莫大的享受了。毕竟旁人找他,不是为了国家大事,就是为了鸡毛蒜皮扯也扯不清的小事儿,样样都得他来烦神。唯独顾邵从来不会烦他,反而能让他放松不少。   这回亦是。   付公公是亲自送顾邵出去的,一路上还跟顾邵还有说有笑。   提起圣上,付公公颇为感慨:“这些日子顾大人回京,圣上瞧着比往日要高兴了不少。”   顾邵蹙眉,他记得自己走之前,皇上似乎也没这么多的烦心事啊:“可是朝中的事情太多了?”   “要是前朝的事儿还好一些,这事啊,说不清。”付公公显然也不想多言,只道,“圣上也不爱提这个,咱也不提了。”   顾邵却将这事给记下了。   出宫之后,顾邵便逮着系统问了一通。   系统见他如今对皇上这般上心的样子,忍不住骂了一声狗东西,只是该说的话系统还是都跟他说了:“不外乎就是后宫里的那点事。皇后没有子嗣傍身,后宫里几位生了皇子的娘娘便越发厉害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卯足了劲想要在皇上跟前争宠。几个年纪大的皇子,譬如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手里都有些实权了,便开始明争暗斗起来。不仅在前朝拉帮结派,后宫里也是站队站得泾渭分明。”   “皇上也不是看不出他们的目的,日日被他们烦着,渐渐地精神也不太好了。以大皇子为首的几个皇子瞧见了,便觉得他身体每况愈下,恨不得他明儿就去了,好让自己继承大统。”   顾邵闻言,静默良久。这皇家,还真没有什么心情可以啊。   “所以啊,别将皇上看得太重,人家也是家里糟心的孩子太多了,猛然看到一个懂事的又对胃口的,所以才多看护了一些。”   顾邵本来还惦记着圣上的事,听到系统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当即挑眉道:“你怕不是在嫉妒圣上吧?”   “呸,我会嫉妒他?”嫉妒他糟心孩子太多了不是?   顾邵耸了耸肩:“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知道了。”   系统实在是气不过,索性闭上了嘴,不跟他讲话了。   怎么说,顾邵能当上户部侍郎都是一件喜事,而且是一件大喜事。顾家除了顾邵中状元,就这件事是顶顶大了。   等顾邵回了家之后,尚书府那边也派了马车过来,将顾家一家人都接到了那边。   他们也是才得了消息不久,知道顾邵升到了户部侍郎,一家人也是高兴得没边儿了,尤其是郑远安,平时里多端着的一个人啊,这会儿只差没有把“与有荣焉”四个字摆在脸上了。他自个儿高兴也就罢了,还想着让顾邵将这事儿传到金坛县,让秦先生也跟着一道儿高兴高兴。   “文胜一个人在那儿,等闲消息传不到他那儿,你得写信,叫人快马加鞭地送过去。”   顾邵忙不迭应下。   “你年纪轻,能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上都是圣上对你青眼有加。你可不要太过骄傲,免得旁人看了你的笑话。”   顾邵笑呵呵地继续应了下来。   才说了不能骄傲的郑远安,转眼便已经忘记了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都嘚瑟起来:“只是从此往后,该有的派头还是得有的,总不能让别人小瞧了你。不管怎么说,你如今也是户部侍郎了,放眼大齐上下,似你这般年纪做到如此高位的人,还真是没有。”   “那是自然!”   这两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应,听得旁人无奈至极。好在这旁边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郑尚书,而郑尚书,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弟弟这德行了。   晚饭的时候,顾邵同郑远安商议着要不要摆一回喜宴,邀请顾邵的各位同僚。   郑远安听了这话便立即道:“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摆的。你这路子走得与旁人都不一样,与你交好的人是有不少,看不惯你的人却也有许多,如今坐了户部侍郎,更是招了一众人的眼,既然如此,你便更要多结交些友人,待日后有人弹劾你的时候,才不至于连个为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做孤臣纵然有好处,可却不得人心,郑远安从来不愿顾邵做个孤臣。   郑远安的话,顾邵向来都是听得,当下便定了要宴请各路亲朋好友的心思。   顾邵从前在翰林院里头也有玩的好的人,户部里面认得的人也不少,如今高升了,这些人自然都要请过来的。别的不说,单是翰林院这里头,就得请两大桌子的人都不止。   顾邵盘算了一下地方,觉得买屋子的事儿再不能耽误了,要不然下次再请客的时候,指不定地方还不够呢。   决定宴宾的当晚,顾邵便将请帖写得差不多了。   等第二日将请帖送去各家之后,顾家一开始忙活上了。   请帖送过去之后,能来的都准备过来,不能来的也都叫人背了礼,准备当天送过去,聊表心意。   京城里,比起想要跟顾邵交恶的,更多的人还是想要同他打好关系。毕竟那么多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众人实在不太敢跟顾邵别苗头。免得没将顾邵怎么样,自己却先被朝廷里的几位大人还有圣上给弄得满头是包。   一晃两日过去,顾家的喜宴也摆起来了。   当日早上顾邵便站在外头接应客人。得了空闲,还得去屋子里头喝一喝补汤。   他娘自打从尚书府里拿来了那么多的补品之后,便见天儿逮着秀娘让她喝。顾邵听了系统的话,知道孩子并不是多吃补品就能长得有多好,也不敢让秀娘多吃,所以总是支开他娘,悄悄地过去将东西给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陈金莲不知道是他喝的,还以为是秀娘喝的,心中又满意了不少。   这边喝完补完,那边便又得过去应酬客人。人来一波,顾邵就得笑一波,笑到中午,一张脸都快要笑僵了。   “这与人交往,还真是一件麻烦事儿。”顾邵感慨着,他踮着脚尖往外头看看,见外头也没有什么面熟的人,心知今儿的人应该是来的差不多了。剩下要是还没有来的,那应该是不会再过来了。   才收回目光,准备进院子里头去。外头忽然就过来了一个面生的人,直直地对着顾邵这儿走来了。   看到顾邵拦在门槛中间,来人还有些生气,睨了顾邵一眼:“怎么,发了请帖又不让人进去?”   “没有……”顾邵反应了过来,将这位胖胖的大人迎进去。   “哼!这还差不多。”   说话的语气不是很好,但就是这份儿不好的语气,让顾邵忽然之间觉得有些熟悉。不对——这人,他一定在哪儿碰见过,还应该是挺熟悉的一个人。   可是熟人里头,除了贺知府就没有一个人胖成这样啊。   那位胖胖的大人进去了之后,与翰林院的几个人同坐一桌。坐下来之后,众人有没有觉得不对,极为自在的与他攀谈了起来。   这感觉,还真是越来越熟悉了。   顾邵闷头往里头走,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停住不走。   “等等——”他问系统,“这人是不是鲁齐林?”   系统微微一笑:“答对了。” 第174章 什么都买   顾邵想起了三年前的鲁齐林。   鲁齐林属于那种老学究的性格,瘦瘦小小的,长相还是那种特别容易显老的模样,有点刻薄,动不动就拉长着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一半。翰林院里头,少有能跟他处的好的人。即便顾邵自认为自己性子不错,也实在难跟这鲁齐林处到一块儿去。   也是后来鲁齐林迷途知返,不再跟顾邵作对,他们两个的关系才缓和了一些。   顾邵记得当时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这鲁大人竟然还跟周伯奇一道来给他送行来着。只不过,当时谁也没有跟谁说话。   这次顾邵宴请宾客,翰林院能请的人他都请了,既然如此,也不在乎多再多一个鲁齐林。顾邵给鲁齐林也发了一个请帖,他也没指望人能过来,只是顺手一发。万万没想到摸是,这鲁齐林竟然真的就过来了;更加没想到,他如今竟然是这么一副模样。   顾邵打量着位子上的鲁齐林。   一别经年,鲁大人的变化可真的是不小。尖瘦的脸不知道圆润了多少,都已经胖出双下巴了,原本天天皱着眉,如今不知知是不是因为心态好了些,也不苦着脸,连额头的皱纹都少了许多条,看着和原来不近人情的模样判若两人。   坐下之后,鲁齐林便同翰林院的那些人说起了话,中间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个笑话,似乎是在说什么牙口不好,一时就说到了鲁齐林身上,却见他也没有生气,反而无所谓地继续吃菜喝酒。只不过顾邵瞧着他吃东西也是小心翼翼的,似乎牙口真的不大好。   “将鲁大人边上的菜换一换。”桌上有人这般说道,“鲁大人牙口不大好,吃这菜要是崩了牙,回头可就坏事了。”   说着,那人还将真将菜换了一份,把自己跟前那道软烂的菜摆到了鲁齐林跟前。   要说翰林院里头的人,一开始确实没有几个人能跟鲁齐林处到一块儿去,可今时不同往日了,鲁大人也并不是原先的那位鲁大人,众人知道他改了不少,也不再较真儿地计较着原先那些琐事了。当然,最重要的是看人家的笑话看多了,不再好意思对人家冷眼相待了。   菜换过来之后,鲁齐林笑了笑,伸手夹了一筷子。   “味道如何?”旁边人问他。   “还行吧。”鲁齐林随口答道。   看着模样,是真觉得软烂掉的东西对胃口了。这不对劲,三年前鲁大人的牙口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啊。顾邵摸了摸下巴,只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天地了。   可不是发现新天地了吗,向来鼻孔朝天的鲁大人,竟然能有如此和善的一天!   顾邵惊呆了,惊呆之余还问了系统一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按理说三年之间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呀。   “没有别的事。”   “那他……”   “糖吃多了而已。”系统淡定道。   顾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糖吃多了,人的性子也能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吗:“他是在我们的铺子里头买糖吃的?”   “要不然呢?”   顾邵有些反应不过来,感慨道:“真没想到我们家的糖,还能有这样的功效。”   顾邵自己惊讶还不算,等郑远安过来的时候,还将这一发现告诉了他干爹。   郑远安不仅没有什么吃惊的,反而告诉了顾邵不少事:“这事你爹娘应当没告诉你,这位鲁大人可是你们家铺子里头的常客。原先你在翰林院的时候,他为了维持面子还少买一些,生怕被你发现了取笑他,你离开之后,他便没了什么顾忌了,天天买,一买还买许多。他这口牙,就是吃糖吃坏的,因为这事儿,还被翰林院的人笑话了好些日子呢。人家笑话得那么厉害,他竟然也没见生气。”   “他往前做人是不大会做,可如今年纪大了反而想开了,也不大与人计较什么。你同虽他有旧怨,可如今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也别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了。”   “……我本来也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顾邵有些心塞,他干爹竟然帮着鲁齐林说话了。   宴席到了一半儿,顾邵光顾着交集,便将将这件事儿忘到了脑后。等一顿饭吃过之后,众人都聊天聊得差不多了打算跟顾邵告辞的时候,陈金莲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顾邵以为她是去收拾席面的,便没当做一回事。可谁知道他转过头的时候,竟然看到他娘跟鲁齐林碰面了!   不仅如此,他娘竟然在跟鲁齐林说话,而且态度还熟稔得很,想来压根也不是只打一次两次的交道的。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话,临走时陈金莲还客套地塞了一把东西给鲁齐林。顾邵眼尖,立马就看出来那是前段时间秀娘自己琢磨出来的糖,只有他们家里有,铺子里头都还没有卖。   鲁齐林见到东西之后,宝贝似地揣到了怀里。揣完之后还打量了一下周围,四下里都没有人看到,只除了顾邵。   视线隔空相撞,鲁齐林又一瞬间的气短,小眼神滴溜溜地瞅着顾邵。不过他很快就挺直了脊背,与陈金莲道了一声谢之后,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顾邵这边走过来了。   顾邵严阵以待。   他总觉得鲁齐林还会像三年前那样对他处处挑刺,处处不满。   不想鲁齐林走到跟前来之后,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他干什么了?”顾邵还不解。   “傲娇了。”系统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   顾邵嫌弃至极,一大把年纪了还傲娇,傲娇给谁看啊。   因为出了这么一遭,叫顾邵更加好奇鲁齐林跟他们家的关系。所以等人走过之后,顾邵才找到他娘跟前了问了这件事。   不想陈金莲却满是责怪地看了顾邵一眼:“好歹是咱们家铺子里头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这鲁大人可是咱们家的大主顾,除了每个月要送到宫里头的那份儿,就是他买糖买得最勤快了,不光他一个人吃,他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吃咱们家里做的糖。且人家又是不缺钱的主,从来不管花了多少钱,只要买到手的糖好吃就行。”   “刚才我拿了糖给他,也是有心想要先让他尝一尝,若是对了他的胃口,那他下回必定要去咱们铺子里头买的。到时候便又是一笔大收入了。”   陈金莲说着,又狐疑地打量了儿子一眼:“你该不是同那个鲁大人有什么恩怨吧?”   顾邵幽幽地看着他娘:“之前我刚去翰林院的时候,有一个同我不大对付的上峰,他便是你如今口中的鲁大人。”   “这……”陈金莲愣了愣,大概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件事,不过她迅速就回过神来了,且还说道,“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记得他做什么。”   顾邵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娘。   他和鲁齐林中间,他娘竟然帮着鲁齐林?!输给未出世的小崽子也就算了,毕竟那是他自己的崽子,输给他顾邵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认栽,可输给鲁齐林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邵不服,且越发愤怒了:“他不就是每月在咱们铺子里头买一点糖吗,娘你怎么这么向着他?”   “你瞎嚷嚷什么呢,别给旁人听见了。”陈金莲将儿子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这鲁大人一个月在咱们铺子里头花的钱,得有这个数。”   陈金莲伸手比划了一下。   顾邵不屑:“铜钱?”   “银子!”   顾邵抖擞了一下,瞬间咽下所有的不满。   算了算了,比不得就比不得吧,还是银子要紧,尤其是他们家现在还得缺银子。   鲁齐林带给顾邵的打击持续了好几天,也正是这位鲁大人,叫顾邵觉得自己真金白银面前折腰折得是有多快。   喜宴过去之后,顾邵跟秀娘便又忙着要买宅子了。   在尚书府管家的介绍之下,顾邵他们看中了一处三进的宅子。   当初郑远安相中这处宅子的时候,本来就是为了图方便,毕竟这处离翰林院再近不过了,且当时顾邵爹娘又没说要过来京城,这么几间屋子让顾邵夫妻两个住是尽够了,谁知道后来顾大河他们来了京城不说,还被顾邵留在了京城,更没想到,这翰林院顾邵也没有待多久,转头就下放去了淮安府。   这宅子如今自然是住不下的。   新宅子是比不得这里便利的,离各处衙署都挺有些远,早上过去还得坐马车才赶得及。   不过因为大,里头的屋子也多,所以价钱要贵上一些。两处宅子卖了之后,还得添上一点才够。   顾邵这三年都没有怎么花钱,俸禄都还在攒着,如今正好拿来买宅子了。   秀娘的嫁妆宅子到底没有保住。那屋子虽然没怎么住过人,但却是顾邵他丈母娘特意给秀娘准备的嫁妆,如今因为他们一家人给卖出去了,顾邵怎么想怎么觉得亏心。索性,他就将那铺子里的三分利全给给了秀娘。   虽然这三份利润一时半会儿也抵不上那卖出去的房子,可日积月累,总能赚回来的。   秀娘推了两三次之后,见顾邵非得让他守着,也就懒得再推辞了。   这事儿顾邵是当着全家人的面说的。礼哥儿和小妹年纪小,压根也不管这些事情,顾邵说得再多,他们也没当做一回事。至于陈金莲和顾大河,纵使心里有些想法,却也不会在秀娘怀孕的时候说出来。   “给了就给了吧,反正如今家里也不太缺钱用。”   陈金莲肯定是舍不得这三分利的,前面这几年,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可都是得靠着这三分利,往后没了这笔钱,他们一大家子人可都得看着邵哥儿的俸禄过活了。好在邵哥儿如今升了职,俸禄自然也跟着往上升了,要不然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拿不出钱来使。   顾邵态度强硬,秀娘也不得不收了这银子。   等到第三天,顾邵一家便筹够了银子准备买新宅子了。   京城的宅子难买得很,这回若不是借着尚书府的人脉,只怕也打听不到这间屋子,便是打听到了,怕也是要贵少许多。   最后看宅子的那一日,顾邵将自己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带过去了。对方也是个好说话的,两边的人一手交钱,一手交宅子,去了衙门那儿交了税,这宅子便正式到了顾邵的名下。   一大家子的人都急着住新宅子,当日便雇了车将家底什么从冬青巷里头给搬了过来。   乔迁宴弄得也低调,只放了一挂鞭炮,请问相识的人去家里吃个便饭便糊弄过去了。   头一回住进这样大的宅子里头,临到晚上,将东西收拾了齐整之后,一家人还围在桌子前商量着。   陈金莲道:“后头的空屋子还有不少,明儿要仔细收拾收拾。该添置的家具也得添置上,要不那些屋子里头什么都没有,这别人看了多难为情。”   顾邵兴致满满:“添!”   “我还要买个书童!书院里头别的人都有书童,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礼哥儿委委屈屈地说道。   顾邵瞬间应了:“买!”   小妹眨了眨眼睛:“画笔,还有纸。”   “买,要多少就买多少。”   小妹弯了弯眼睛。   顾大河凑了过来:“早就想跟你说一件事了,我看别的官老爷去官署的时候,都是坐着马车,咱们家里是不是也得添置一辆。”   一想到马车,顾邵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早就想要马车了,想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闲钱买,这回说什么他也要买一辆:“买!还得买个小厮,专门养马赶车!”   “添了车夫是不是还得添伙夫,到时候有人给咱们做饭烧水了,多气派啊。”   沉浸在自己家已经彻底阔气了的美梦中。   顾邵脑子一热:“那索性一道买了算了。”   系统冷冷一笑:“什么都买,钱呢?”   顾邵:“……”   “希望你认清现实,”系统的话凉飕飕的,“买了新宅子的你,已经成了穷鬼了。” 第175章 买马之后   想法是挺好,无奈囊中羞涩,所以到最后是能省则省,除了必要的东西,其余什么都没有买。   譬如家具,为了省钱只买了一部分,其余的房间空着便空着吧,左右也不需要住人,等什么时候需要用上了再添置。平时就一把锁锁上,这般别人也看不见,自然就不会说什么闲话了。   再有便是礼哥儿的书童,这个也没能给他买上一个。不过顾邵保证,等到了今年年底,一定给礼哥儿买一个,条件是礼哥儿得考个第一名回来。   礼哥儿还有些没信心,私下悄悄地问了顾邵一句:“第二名就不行吗?”   在他们书院里头读书的都不是笨的,有那些勤奋好学的,整天都抱着书,礼哥儿生怕自己考不过他们。   顾邵扫了他一眼:“你可是要考状元的人,这会儿连几个毛孩子都考不过了?”   “谁说的?”礼哥儿立马就炸了,叫嚣着,“我那不过是让着他们,真要让我考的话,他们谁都比不得我。你等着,等过年的时候,我一定给你考个第一名过来,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的书童!”   “呵,我等着。”顾邵淡淡地道。   礼哥儿却觉得这话里带着一股蔑视,他像是自己被挑衅了一般,嘴巴撅得老高,跺了两下脚之后才愤然离开了。   他一定要考头名,一定!绝对不能被大哥瞧不起。   事实上,只有礼哥儿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顾邵转眼之间便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从来也没想起过。什么书童不书童的,哪儿有他的马车重要。   虽然系统老是在他耳边说风凉话,可顾邵还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买一辆马车。他对马车已经有了执念,谁劝也没有用。   当天晚上算了算一下自己的小金库。买了宅子之后顾邵穷归穷,但买马的钱还是足够的。他一个户部侍郎,总不能家里连一匹马都没有吧。旁人都有,就他没有,那他以后还怎么在户部混?   算好了小金库,第二日顾邵便带着钱去了马市。   他跟着系统学了骑马,虽然只学了个上马和下马,但好歹也算是学过的。系统不光让他学这个,还逼着他学会了如何相马。什么马好,什么马不好,顾邵如今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来。   他在马市并没有逗留多久,看好了马之后,觉得价钱不错便出手买下来了。连马带车一起买的,买回来之后还又顺手买了一个会驾马车的小厮。   几件事情做完之后,也不过才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等顾邵带着小厮和马车回了新宅子之后,顾大河和陈金莲两个老早就带着人在门口里头守着。   这马车,可是他们顾家头一辆马车,意义重大,不守不行。   顾邵买的马高大又矫健,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多气派。顾大河夫妻两个看着看着就看出了神。好歹他们还知道儿子如今是户部侍郎了,不能丢了儿子的面子,所以也不敢在门口多停留,赶忙道:“进来进来,赶紧将马车给弄进来。”   新买来的小厮叫魏安,听到顾大河两个人的话之后,二话不说就将马车给赶进去了。   老两口将宅子的门一关,便腾出手来对这个马车上下其手了。这里摸一摸,那里摸一摸,比房间里圣上送的古画砚台什么的,可要稀罕多了。   “这马可是一匹好马。”顾大河口中夸道。   陈金莲听了这话反而白了他一眼:“说得就像是你知道怎么挑马一样。”   “谁说我不会挑?怎么高,这么壮,一看就知道是好马。再说了,这马还是咱们邵哥儿买的,能不好吗?”   “就知道说些废话!”   顾大河也不生气,仍旧喜滋滋地围着一匹马转悠:“从前在金坛县的时候,哪里能想到咱们家还能有如此气派的一天。如今连马车都有了,再过个两三年,家里什么东西都置办齐了,那就更像模像样了。等明儿让人做个牌匾,从今往后,这宅子便是顾府了。”   顾邵点头,应下了这差事。   顾大河越发高兴地没边儿了:“哎呀咱们老顾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你大伯要是知道了你如今能有这样的出息,肯定高兴死了。”   念神叨叨,一直说个没停。   魏安看得目瞪口呆。他看了看顾邵,又看了看顾大河夫妻俩,实在无法将这老太爷老夫人,跟他们侍郎大人联系到一块儿。差距太大了,若是不说出去,没人会觉得他们是一个家人。   顾邵也没有解释什么。   都是至亲,顾邵从来不觉得他们做什么会丢了自己的面子,本来么,他们家就是从上枣村出来的,学不来京城那些老爷夫人的做派,硬要学的话,那也只能学个四不像出来,最后折腾的还是他爹他娘,何必呢?   顾大河夫妻两个将马给稀罕了个遍儿之后,才将目光放到魏安身上。   夫妻俩的目光都有几分犀利,看得魏安身子一抖,瞬间警惕起来。   “这是新买的小厮?”   顾邵继续点了点头:“他叫魏安。”   这是他本来的名字,顾邵也不愿意给他改别的,只这么叫他。   魏安知道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身板一挺便道:“回老太爷老夫人,小的今年十九岁,叫魏安。小的不仅会赶马,还会伺候马,家里大大小小的粗活我都会做!”   陈金莲扫了一圈魏安的身板,见他长得还算结实,眼神看着也清正,这才缓和了脸色:“行了,到了咱们家之后就安心住一下吧。咱们家虽不是富贵人家,可吃喝总归是不愁的,只要手脚勤快,多做点儿事,谁也不会少你一口吃的。”一半安抚,一半敲打。   陈金莲发了话,顾大河便只跟着她说了一句差不多的,都算是认可就魏安的意思。   魏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知道自己这关算是但是过去了。至于往后怎么样,还得看他的表现才知道。   来时大人也说了,家里老太爷老夫人都是和善的人,不会轻易为难别人。当时魏安是天真地相信了。可如今再看看,这话里头的水分怎么就那么大呢?   不过头一日总算是安稳地度过了。   买了马,顾邵也算是了却了心中的一件大事儿。自打他买了马之后,顾邵便一直在跟系统嘚瑟,嘚瑟地系统连搭理也不愿意搭理他一下。   这人就是人来疯,越搭理他,他蹦跶得越高。不仅系统知道,秀娘也深知这一点。   只是秀娘对顾邵远比系统对顾邵的容忍度高得多,她愿意听着顾邵嘚瑟,甚至愿意陪着他一块儿得瑟。哪怕在秀娘心里头,买一辆马车压根不算是什么大事,就来她娘家来说,牛车马车,加起来都有四五辆,实在不稀罕了。可秀娘知道,顾家人喜欢这辆马车。既然他们喜欢,那秀娘自然也喜欢。   魏安这个小厮来得也是时候,要是放在从前,家里还没地方给他住。好在这会儿空房子多,他一个人就住一间房间。只是那屋子里头没有多少家具,不过魏安自小过得也粗糙惯了,并不嫌弃这个。对他来说,有的吃,有的住就够了。   这么高兴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日一早,顾邵便坐着自己新买的马车,带上自己新买的车夫,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精神十足地前去户部上职了。   魏安虽然会赶马,可他不认得路。一路上,还是顾邵给他引路。即便如此,也无损顾邵的好心情。他坐在马车里头,靠着车壁随便地哼着歌。   系统这两天被他烦透了,看到他就烦:“唱唱唱,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顾邵哼了哼,声音里透着一股得意劲儿:“我可是圣上钦点的户部侍郎,你说我能得意多久?”   “我看你是要翻天了。”   “区区一个天,我会把它放在心上?”顾邵信口胡诌。   一人一系统一路胡说八道,时间过得也快,多多时间到了户部外头。   魏安也就只能送到这儿了,他记下了位置,以便晚上的时候再过来接人。   顾邵从里头出来,回头跟他说道:“你自己先回去吧,认得回去的路不?”   “认得认得,大人您就别担心我了,时间也不早了,您赶紧先进去。”   确实是不早了,顾家买的宅子离这边还挺远的,即便坐了马车也用了两刻钟不止。这还是早上街上的人少,若街上的人稍微多一些,可就不止这么一点点时辰了。   为了赶时辰,顾邵走得也急。他生得高,步子迈得大,几步便到了官署里头。   郑尚书也在。正因为知道顾邵今儿过来,所以特地早早的过来候着。   顾邵并不是头一天来户部。先前他在翰林院的时候,还被郑尚书借过来一次,只是那一次跟这一次又全然不同。那次大伙儿都知道他待得不久,户部上上下下都没有人为难过他,当然,也更没有什么人拿正眼瞧过他。这回不一样,顾邵不仅要在户部待下去,还要以户部侍郎的身份待下去,这在户部里头可是除了郑尚书以外最大的官儿了。   众人再瞧顾邵的时候,心中便有些许微妙了。   有些年纪轻,刚来户部没有多少日子的人,还指望着钱尚书能够来一个下马威,叫这位新任户部侍郎一点颜色瞧瞧。那些年纪大的,在户部已经待了四五年以上的,便一点儿都不敢想这些。   事实证明他们也是对的。   钱尚书在看到顾邵过来之后,不仅没有意见,反而满脸笑意地迎上去了。   满脸笑意……还迎上去?!简直叫那些新来的大开眼界。这可是钱尚书,朝廷几位中流砥柱里头,脾气最不好的就是钱尚书,试问他在户部里头给过谁的面子?就说原先那位冯侍郎吧,也没见钱尚书给他多少个好脸色,若是做错了什么事儿,那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恨不得将人耻得当场暴毙。   就这样的脾气,竟然也会对别人笑脸相迎?年轻一辈儿的不禁在心里头好奇,这位顾侍郎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顾邵知道周围不少人都在打量他,可这就这点打量,他还没当作一回事过。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更可况他如今可是有马车的人了,底气十足!   钱尚书亲自领着顾邵前去交接了。   两个人离开之后,后头留下了一群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的脑袋。   有些人不知道顾邵的来路,看到他年纪轻轻就做上了户部侍郎,本来就觉得奇怪得很,如今看到他架势那么大,连尚书大人都搬过来了,更为惊奇:“你们说,这顾侍郎到底是个什么来路?皇亲国戚只怕都没有他这么大的派头。”   小李大人旁边走过,听到这句话之后,幽幽地看了过来:“嗤,皇亲国戚哪儿能跟他比?”   弹劾皇亲国戚那是理所应当,是为了不让他们霍乱朝纲,弹劾你你也只能憋着。可弹劾顾邵就不同了,那几位大人,护犊子能护得你恨不得以死谢罪。   小李侍郎是深有感触,如今见到这些人议论顾邵,少不得也要交代一句:“别看他年纪轻,人家的本事可不是你们能比的。往后碰上他皮都给紧着点儿,千万别把人给得罪了。”   “得罪了会怎么样?”   “你去试试?”小李侍郎冷飕飕地瞥了对方一眼。   没人敢试,个个都摇着脑袋。   另一边,钱尚书带着顾邵交接了之后,又吩咐了他好些事情。   顾邵正要道谢,便听到钱尚书道:   “你也不必谢我,这都是圣上的意思。他让我都看顾一下,我总不能能不给他面子。”   说起来都叫人心酸,圣上少有这么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的时候。难得有了这么一次,竟然是因为顾邵。   钱尚书感慨:“你这小子,还真是入了圣上的眼了。”   顾邵闻言微愣。   他没想到,圣上竟然如此细心,处处都在为他着想。可细细想来,他却没有给圣上做过什么事,如今这般,他心中实在有愧。   他一言不发的,系统便知道这肯定是又在心里琢磨什么幺蛾子了。   果不其然,避开了人之后,顾邵便同系统道:“快,帮我出出主意,我决定送份谢礼给圣上。” 第176章 歪打正着   顾邵打算给圣上送个东西。   什么事情都得有来有往,圣上如今对他这样好,他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可决定送礼之后,顾邵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来自己到底能送什么东西进宫。   圣上在宫能缺什么?   但凡圣上有什么缺的,用不着他来动心思,付公公一准将东西都准备好了。顾邵自己想不出来,就来闹腾系统,“要不你给出个主意呗。”   系统嫌他烦,也不肯说话。顾邵索性就烦到底,它不说话就逼着让它说。   “是你让我考状元的,考了状元之后还非得逼着我做官。如今我是奔着封侯拜相去的,可你呢,让你办这点小事,你都不愿意办,小心眼儿,不中用!”   顾邵鄙夷的小眼神不停地往系统身上戳,嘴巴嘚吧嘚吧,一刻不停:   “替圣上多想想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你瞧圣上多记挂着我啊,若没有他,任凭我在外头治水治个半死不活,也绝对坐不上这户部侍郎的位子。”   “人家对咱们好,咱们得记着。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是吧——哦,我忘记了,你不是人来着,别说良心了,你连心都没有,怪不得这么不通人情。”   顾邵嘀嘀咕咕,一边跟钱尚书说话,一边在脑海中给跟系统废话。一心二用的本事,他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系统也真是服了他了:“行了,赶紧闭嘴!”   “你让我闭嘴我偏不闭嘴,除非你同意……”   “再不闭嘴就自己想!”   顾邵絮絮叨叨的话瞬间止住,眼睛一亮:“你答应帮我想?”   没有了声音。   “记得要送得贴心一点儿啊,最好能送圣上目前最需要的。”   依旧没有回应。   顾邵猜测,系统应该是恼羞成怒了。不过恼羞成怒就恼羞成怒呗,该办的事儿给他办好了就成。   虽然心中一直在想着怎么给圣上送谢礼,可该做的事情顾邵还是一样不落地做了。他今儿是头一日来户部,需要做的事情并不算太多,钱尚书跟他交代完了之后,便拿了一些公文给顾邵,让他帮着处理。   众人虽然不敢往这边凑,但注意力一直都是放在顾邵身上的。   看到钱尚书抱着一堆公文过来了,几个人都在暗暗地看戏。虽然小李侍郎将这位顾大人说得那是一个天花乱坠,按着他的意思,他们几个人加起来也未必比得上这位顾大人。话是这么说的,可他们听在心里肯定不会服气,如今他们倒要来看看,这新来顾侍郎能有几分本事?   顾邵也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   一手打开公文,顾邵一面在脑中问着系统:“他们在看什么?”   “看什么?准备看你的笑话呢。”   顾邵低头看了自己手中的公文一眼,有些好笑。这些人怎么都一个样,当初他头一天去淮安府的时候,张同知也是带着几个人在看他的笑话。   他的笑话是那么容易看到的吗?   顾邵仔细地想了一下,好像做官到现在,自己都没有闹过什么笑话。   嗯,他果然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想看顾邵的笑话,终究只能是白看了。那些人不多时便发现,这顾大人处理公文比他们都要快上许多,又快又不会出错,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该怎么办。   钱尚书只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对顾邵放心得很。这位毕竟是大齐的状元郎,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地考了上来,没有些真材实料又怎么可能考得中?再说了,那翰林院的几个月也不是白待的。   头一日上职,要说这里跟翰林院有什么不同,大概便是事情多了许多。   翰林院是个清闲的地方,若是不愿意做事的话,那基本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每天只要照照样子看看书便够了。只有那些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才争着去做事儿,且还一门心思想要将事情做好。户部比翰林院的事儿,可不止多了一点点,顾邵这一日虽说没有做什么,可也抵得上在翰林院里头三四天的活儿了。   一天下来之后,顾邵仅有的感受,除了户部比较忙些,便是这户部的人实在是有些多了。   比如顾邵叫人做事的时候。他头一日上值,没有记下来众人的名字,就勉强记下了各人官职,结果叫了一声主事,周围五个人都同时应了他一声。   顾邵都被着齐齐地一声“哎”给答得一愣一愣的。   小李侍郎见了也是笑得不行,回过头来给顾邵一一介绍了各人姓氏。   “这位是金主事,这位是王主事,这位是石主事,还有这位,是谢主事。还有两个没来的,回头我再给你介绍。”   就光是这么几个,顾邵就已经听得蒙圈了。   “金主事跟谢主事从前是跟着冯侍郎做事儿的,以后顾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直接跟他们说好了。”   金主事和谢主事两人都是客气地朝着顾邵笑了笑,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旁人就不知道了。   顾邵点头记下。   当时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转过了头顾邵就忘了差不多了。他记下了金主事,却总是记不住谢主事的姓。   顾邵又是自诩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人,更不想叫人知道他没记住旁人名字,遂不管什么事,都只吩咐金管事去做,光一个上午,顾邵便找了人家十来次了。   反观谢主事这边,却从来没有被顾邵喊到过。   这两位主事从前跟着冯侍郎跟了不少时间,如今外头都在说,圣上撸了冯侍郎的官都是为了给顾大人腾位子。他们两人,尤其是跟冯大人私交不错的金主事听了,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心里的想法多了,他对着顾邵的时候便总是想要摆一摆脸色,顺便再消极怠工一会儿。   金主事架势摆得挺足的,无奈顾邵就认定了他的姓好记,动不动就喊他。   金主事一次不应他就再喊,再不应再喊,三次还不应,顾邵这才察觉到不对,从公文堆里抬起了头,让人去寻钱尚书。   这金主事这么长时间没来,他得让钱尚书派人去找找。这么大的人,总不至于丢了吧。   至于为何去找钱尚书,顾邵在这儿就跟钱尚书最熟。   人派出去没多久,金主事便吓得屁滚尿流地从外头跑进来了。他哪儿能想到顾邵性子这么刚,他才给了点眼色,人家就要直接告到尚书大人那头。   这还叫他怎么摆脸色?金主事被唬得屁都不敢出一声了。   “人来了?”顾邵抬头看他。   金主事干笑了两声:“来了来了,方才急着去更衣,一时没听见您在叫我。”   “现在不急着了?”   “都已经弄好了。”   “这事可急不得呀。”顾邵在他腿上扫了一眼,人有三急,他也不会在这上面欺负人,“我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上峰,以后要真是急得慌,还是先解决了这事儿再过来回话吧,免得到时候将自己给急出了毛病。”   金主事连连保证:“就这么一次,往后都不会了。”   “行了。”顾邵也省得废话了,将公文给他,“按照我上次写的赶紧下去办吧,记得要快。”   一堆公文接了过来,胳膊瞬间往下一沉。   金主事笑都笑不出来了,只头疼得抱着东西出去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谁让金主事的姓好记呢,顾邵不记得别人名字,单单只记得他呢。但凡顾邵有什么事,必定会冲着外头喊一声金主事。   金主事不用想也知道,这顾大人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心里头的那点小九九,所以故意在折腾他呢。如今这情况,即便被折腾了也要忍着,谁让他官位比不上人家,后台也比不上人家呢。   金主事咬牙去办事儿去了,留下一个闲到不能再闲谢主事,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谢主事看着忙来忙去的金主事,再看看他自个儿,只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可怜这位谢主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顾邵,只能越发安安分分起来。   顾邵自己是没这个意思,但是手底下的两个主事却都被吓得结结实实,这之后有人来他们这儿打听顾邵的消息,他们都是封紧了嘴巴,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只是众人看着他的态度,大概也知道了这顾大人约莫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个好相与的,这两人也不至于怕成这个样子啊。   可怜见的,定是被顾大人的下马威给吓唬住了,没想到那顾大人的手段这么深。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小李侍郎的耳朵里。   小李侍郎也是猜到了点大概,中午吃饭的时候当着钱尚书的面儿,狠狠地笑话了顾邵一顿。   顾邵便是想不丢面子也是不可能的了他挠了挠头,解释道:“户部里头的主事,也太多了些。”   钱尚书道:“这会儿是多了些,往后就好了。”   他将事情掰碎了说给顾邵听。别瞧如今户部的人还挺多的,跟前两年比起来已经是少了不少了。等再过两年,还会再少一些人,如此慢慢地减下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户部人是多,可如今朝廷哪个官署人不多,不说京城了,就连底下的一个小小县衙,都是人满为患。大齐开国到如今,如今经历了十几朝,每三年一次科举,衙门里之前的一批人都还没有走,新的一批人又过来了。这些人过来了一个又一个,每个都得用俸禄养着。户部为什么穷,为什么拿不出银子来,都是被这些人给生生吃穷的。   朝廷没有银子的时候,被骂的只有户部,却不想想若不是这些不干事的人多了,户部又怎么可能会拮据到这个地步,穷到每每只能在百姓头上动脑筋。   “且等着吧,等着吏部考课,将这些多余的人都弄下去,咱们户部也能清爽一半儿。”这是钱尚书说的。   可在顾邵看来,这好像还不够。   他上午看了一下钱尚书的账单,户部每个月要支出那么多钱,其中不乏有官吏太多的原因,在这之外,更有如今的俸禄制失和的原因。大齐俸禄之厚,远超前朝,官员无实职者可以领俸,有实职者则可以另加钱,只要身上有官品,不论是散官还是职事官,都有钱粮可以拿,另有禄粟、茶酒厨料、薪炭、盐、随从衣粮、添支、职钱、公使钱和各种恩赏,这一项项可都得费银子。   顾邵看了这些之后,心中隐隐有了个念头。只是如今还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顾邵即便有想法,也只能埋在心里,谁都没有说。   他知道如今自己在朝中实在算是有些嚣张了,仇人没有,可眼红他的人却多得是。这阵子他还是小心谨慎得好,免得被别人抓住了把柄,最后群起而攻之。   到时候,即便有圣上护着他,估计也够呛。   从户部出来之后,顾邵便看到了等在一边儿的马车。   他看了看周围。虽然都是马车,但是顾邵愣是觉得,自家这辆马车最与众不同,也是最气派最新的,旁人家的压根比不上!   “废话!”系统翻了个白眼,“才买的能不新吗?”   顾邵深吸了一口气:“你就不能不拆台么?”   系统大发慈悲地闭上了嘴巴。它还是不能理解顾邵见天儿地抽风,不就是一辆马车吗,有什么好稀罕的?   晚上回家,顾邵便急不可耐让系统出主意。   系统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再出尔反尔。没过一会儿,顾邵眼前便出现了一张纸。   轻飘飘的一张,落在手里都没有什么份量,顾邵下意识便想耍赖不认,可等到看清楚那上面是什么方子之后,他就忽然不说话了。 第177章 送礼过后   东西做好之后,顾邵便寻着机会送去宫里头了。   他如今官位升了,进宫自然也就容易了。只不过顾邵不想让旁人都知道他要给圣上送东西,怕别人多嘴多舌,到时候失了心意。所以,顾邵准备等圣上单独召见他的时候再送。   这日子也没等多久,没两天过后,圣上果然又召顾邵进宫说话了。   从前在翰林院待着的时候,众人对顾邵时不时进宫一趟早已经习惯了。如今来了户部,这些人却不比翰林院里头的人见识得多,看到顾邵被小夏公公客客气气地请进宫的时候,方才知道小李侍郎之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确实,等闲的皇亲国戚哪儿有这样的派头?那位可是太极殿的掌事公公,是御前总管的大徒弟,向来都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儿,他哪里会给别人脸面?   金主事跟谢主事坐在一块儿,看到这情况之后,私底下又悄悄地商议了好几句。   本来他们还想给顾邵一点颜色看看的,现在瞧着还是算了吧。   “怪不得冯侍郎走得这么快。”谢主事感慨着。虽然冯侍郎犯了事儿,可是一般也不会这么快被人撸下来。谁让他碰上这位顾大人呢,明摆着极得盛宠,谁碰上了也会给他让位啊。   谢主事不像金主事,他本来也没打算得罪顾邵,如今更是半点都不敢得罪了:“咱们往后还是好好做事儿吧,其余的事都别瞎想,安安分分地把自己的事儿做好就行了。依我看,跟着这位顾侍郎应该错不了的。”   对方若是真能飞黄腾达了,指不定他们也能跟着一起升天。   “行了行了,这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金主事叹了一口气,如是应道。   “这不是怕你做错了事儿吗。”   “我倒是敢。”被吓唬了那么一次,他早就老实了,往后是再不敢闹腾什么幺蛾子了。   顾邵在宫里待了半天,听着圣上说了不少烦心事,能开解的他便想着法子开解一番,不能开解的,便只能转移圣上的注意力,让他少想一些了。   其实皇上烦的那些事,多数都跟几个皇子有关系,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跟大皇子有关系。   这当父亲的太慈祥了,底下的儿子就容易心气儿高。大皇子犯事是犯了不少,只是每次皇上从别处听说了,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的耳根子软,不好怎么处置大皇子,怕伤了父子之间的情分。久而久之,大皇子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了,总觉得自己不管做错了什么事,都是会被原谅的。   心里头没有了顾忌,做事便嚣张肆意了起来。   朝中那些老臣看着大皇子,也不是没有看法,只是出于体谅皇上,所以按下不表,只让皇上自己处理。然而皇上又能怎么处理呢?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头疼的还是只有他一个。   顾邵毕竟是外人,皇上对他好,是他的福气。可那几个皇子却是圣上亲儿子,父子之间哪儿有什么深仇大恨,顾邵也担心他这个外人说得多了反而不好。   他掐着一个度,既没有旁人觉得他管多了,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故意推诿,一碰到跟皇子有关的事便闭口不言。   这般闲聊了一个多时辰,皇上自己也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一来不能耽误了顾邵在户部的公务,二来他自己还有许多奏书要处理,两个人都忙,如今能挤出一点时间来说说话,已经是奢侈的事了。   “这半天的功夫,一晃就过去了。”   付公公听到皇上又这样说,在边上笑着说道:“顾大人每次过来,圣上都要这么说。”   “朕说了许多次了?朕怎么记得自己是头一次说这样的话。”   “错了错了,每回都说。圣上您自个儿不记得,奴才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付公公点头道。   皇上听了这话,也不和付公公争了。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记性变得不大好了,总是忘东忘西,自己说了什么话,下一回也不会记得。   不过,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又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乐悠悠地想着。   顾邵看着圣上捧着茶盏,眉开眼笑喝了一口茶,心里忽然有些担心。只过了三年而已,圣上的身子,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三年前精神好成那样,如今只是稍微累了一些,脸色便差得不行,精神一开始恍惚起来了。   说到底,圣上其实也没有比顾大河大上多少岁,可顾大河如今身子正健朗着,虽说如今不需要他要做什么重活了,可若是真有,他也做得动。圣上就不一样了,莫说重活了,就是坐久了,他这身子都不大受得住。   顾邵记得之前付公公说过,太医院的张太医几次吩咐了,说让圣上务必少操心些,可圣上每每还是会因为这样那些的事忧心。   “圣上您千万记得保重身子。”顾邵走之前还是没忍住,多说了几句,“身子最重要,身子养好了,奏书什么时候看都行。”   “又是这样的话,朕都听腻了。”皇上心里受用,可嘴上却嫌弃得很,“朕又不是不知道这些,用得着你们天天念叨吗?”   顾邵笑了笑,没有反驳。   顾邵这个能说会道的从太极殿里头一出去,大殿里便瞬间冷静了不少。皇上望着周围,见身边除了付公公一个知冷知热的,其余人都说不上几句话,心中只觉得有些落寂。   “皇后在做什么?”   “在陪太后娘娘啊。”   皇上正准备起身去找皇后,却见外头又走来了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走到付公公跟前来。   付公公与他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要从托盘里头取出来一物走至皇上跟前。   “圣上您看,这是今儿顾大人带过来的。”   顾邵带过来的东西,进殿之前先交给了小太监。小太监请示了付公公之后,便又送到太医院里头,等太医院里头的太医验明了此物无碍之后,才又送回到了太极殿里头。   皇上本来还在发愣,听到这话之后,立马低头看了一眼:“元直还给朕送了东西过来?”   “送了,只不过是悄悄地送的,没叫旁人知道。奴才让太医验了一番,才敢叫圣上您知道。”   皇上却觉得他多此一举了:“元直送的东西有什么好验的。”   “规矩是规矩,想来顾大人若是在,也一定会叫人这样做的。再说了,这香囊送去给太医看看也好,免得旁人拿这事说嘴。”   付公公说完,皇上倒也没说什么了。验就验了吧,反正东西平安在手上就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东西是顾邵送来的,皇上看着这香囊,怎么看怎么怎么觉得这香囊和别的不同。没一会儿,他从架子上拿了一个出来,对比了一下跟付公公道:“朕瞧着还是元直送得好。”   “这个香囊……怕不是顾大人绣的。”   皇上一怔:“那是元直他娘子绣的?”   “应当是的。不过这里头的药材是顾大人一样一样挑进去的。顾大人也是贴心,奴才上回跟他闲聊,说了圣上您犯头疼的事儿,回头他就将这件事情给记下了,还托人打听了方子,自己弄了一份药材放到香囊里头送过来了。”   “方才奴才特意让人去太医院里面问了一声,这几味药看着普普通通,可用到了一块却是一个极好的方子。连太医院的院正大人瞧见了,也说这几位药配在一块儿用着好,等闲的大夫还想到这个法子呢,也不知道顾大人是打哪儿讨来这个办法的。”   圣上嘴角一勾:“这你就不知道了,元直的办法向来多得很,且读的书又多,说不定这方子就是他从哪本书里面看到的。换了别人,哪里能知道这个?”   话里的骄傲显而易见。   付公公听闻,心中不无感慨,圣上这是真心将顾大人当做自家小辈去看了。不过回头想一想,顾大人也值圣上将他看得这样重。谁不喜欢这样贴心又懂事的小辈呢。   还没感慨多久,外头忽然又来了人。这回不是送东西的了,还是过来传消息的。   等消息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之后,刚才还高高兴兴的一个人,转眼间便没有了笑意。   付公公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刚才哄好,这下子又白哄了。   “这混账,一天到晚就知道胡闹!”皇上放下了香囊,想到大皇子,一些心烦的事,瞬间全都挤到了脑子里头,烦得他脑仁子都疼。   “去库房里头拿着东西给萧丞相赔礼道歉,再吩咐下去,罚老大一年薪俸,再将他手底下的那人撵出京城,务必叫他好好反省反省。这犯了事儿才多长时间,转眼又得罪了人,得罪别人也就罢了,竟然还得罪到了当朝丞相头上,他以为他是谁?”就连他这个做老子的,见着萧丞相也得给几分面子,他不过是个皇子,就敢对丞相动手动脚?   付公公拍着皇上的后背,安慰道:“圣上别担心,萧丞相大人有大量,不会跟大皇子计较的。”   “他大度是他的事,朕恨的是老大他没脑子!”皇上说着,只觉得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也是朕的错,朕从前太纵着他了,纵到现在他都已经无法无天了。这皇位都给没坐上,就已经嘚瑟成这副模样了,倘若有一天他真坐上了,那满朝文武还不得被他得罪光了?”   没听到这句话还好,如今听到圣上说了这样的话,付公公心里瞬间就有数了。   皇上骂了大皇子几句,骂到最后竟然都有些力气不支了,生气过后,头便又开始有疼了。   一看到圣上扶着额头,付公公便赶紧让底下的人叫太医。这偏头疼的毛病,不犯还好,一犯起来还真是拿它没办法。   太医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付公公在后头给皇上按额头,按着按着便瞄到了桌上的香囊。   他记得太医说过,这香囊里头的药材对头疼还挺管用的。   要不,试试? 第178章 药到病除   两日后正逢朝会。   下朝之后,顾邵打了一个小小地哈欠,便跟各位大人一道出宫了。   早上起来得实在太早,待会儿出宫之后还得做事,还好他身子过得去,要不然还真是扛不住。   郑尚书一贯都是跟顾邵一道儿走的,这是郑远安提前就吩咐了的,让他看紧了顾邵。郑尚书被自己弟弟弄得心烦,不得不应下了这么个要求。   钱尚书跟顾邵一块儿走是因为顺路,毕竟他跟顾邵是要一块儿回户部的。   至于王翰林同他一道儿,则是为了前两日看到了一本古籍,想要同顾邵一道儿鉴赏一二。   工部尚书一直想要让顾邵拉到工部去,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即便钱尚书看他的目光已经嫌弃至极了。   至于萧丞相,他是看这边人多,所以过来凑热闹的。   事实就是如此,可在不明真相人的眼中,这就有点可怕了。顾邵身边这一行人里头,个个都是了不得的,从丞相到尚书,似乎每个人跟顾邵的关系都不错,隔三差五地还要跟他说上两句话。   原先顾邵不用上朝的时候,这差距还不明显。如今他在朝中了,众人方才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跟顾邵的不同。就说这人脉吧,人家要不就不交朋友,一交就是朝中说一不二的存在,谁能跟他比,谁敢跟他比?   众人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嫉妒。他们倒也想过去攀攀关系,无奈人家不搭理他们,去了也是白去。   几个皇子走在一道,自然也将这情况收入眼底,说的话也都是围绕着几个人。   年纪最小的四皇子看他们左一句顾大人,右一句顾大人,俨然将顾邵当成自己这边的人了,不禁有些好笑。人家顾大人只同他们父皇走得近,可从来不会搭理他们几个皇子。   他这几个兄长这般火急火燎地凑过去,确定不会被嫌弃呢?   可惜三个人都没有这份觉悟。   大皇子想着方才那些大人围在一块儿的样子,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顾邵拉到他这边,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顾邵支持他,父皇那边肯定会越发倚重他,几位大人也势必会倒向他这一边。   几个皇子在后面说什么做什么,顾邵几人都不大在意,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尤其是萧丞相,才被冒犯了一次,对大皇子几个的印象更是一差再差。   还没走出宫,顾邵他们便被一个小太监喊住。   小太监明显是追了一路了,他从大殿那儿开始追,一路追到了现在,明明中间也没差多少路,可无奈他腿短,人家腿长,愣是追到了现在才将人给追上了。   “我说顾大人呐,您走得可真快。”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顾邵的衣裳。   顾邵回头看他:“怎么了?”   “付公公让我来找您。”小太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也没有说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儿。   既然是付公公找,那顾邵就不能离开了。他让几位大人先行,自个儿跟着小太监往回走。没多久,便看到了等在殿外的付公公。   今儿付公公看到顾邵,比平常又热情了好几分,看着顾邵的眼神简直就像在放光。   “顾大人呐,你说你走得那么快干嘛,圣上都在里头都等了你好半天了。”   “圣上等我?”顾邵想了一会儿,他不是前天才过来了一趟么,怎么圣上这么快就着急找他了。   “咱们往里头走,一边走一边说好了。”付公公拉着顾邵往前,跟他将事情说明白了。   却原来,付公公和圣上找顾邵都是因为上回顾邵送过来的香囊。   圣上的偏头疼一直治不好,而且精神也越发不如以往,太医想尽了法子都没有用。付公公把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将顾邵送过来的香囊给圣上用了,结果却意外地管用。   用了两日,圣上的偏头疼竟然都没有再发作过了。   这下可叫付公公惊讶了,两人如获至宝,这才赶紧将顾邵给叫了过来,让顾邵能不能将那方子拿来,以后就照着这方子炮制些香囊,让圣上随时都能带着。   顾邵闻言,在心底默默地夸了系统一句。这小瘪三还是挺管用的,一个香囊下去,就治好了圣上的病。   听到顾邵的腹诽,系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顾邵嘿嘿一笑,讨好地哄了几句。   这方子,最后还是留给付公公了。顾邵进了大殿之后,将方子写下来,墨吹干之后,皇上和付公公就立马围着看了好半天。   两人都看得十分入神,像是能把那张纸看出一朵花儿来。半晌过后两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俩看有什么用,压根也看不懂,还不如赶紧交给太医琢磨去。   付公公拍了一下脑袋,道自己真是糊涂了,一面又赶紧让人将这方子送去太医院。   皇上今儿看着精神好了一些。   其实上朝的时候顾邵便发现了,皇上如今不再挎着脸,而是笑容满面地坐在那儿,又恢复恢复了原本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只是他手上还攥着香囊。   若不是付公公拦着,皇上真想将这玩意儿顶到头顶上。   这宝贝东西还真是管用。   顾邵见了,也在心底跟系统来了一句:“这东西还真是见效啊。”   “废话。”   顾邵眼睛转了转:“那以后圣上不会再头疼了吧?”   “自然是不会的,系统出品,必是精品!”系统说得很有些骄傲,“这方子可是个好东西,不仅能治头疼,久带还能调理身子,固本培元!”   “这么好?”顾邵听着已经蠢蠢欲动了起来,他搓了搓手,“要不你给我也来一份儿?”   他也来一个固本培元。   系统冷笑:“你有病?”   顾邵讪讪地闭了嘴。   小瘪三的脾气还是一样的不好。   圣上的身子好了,顾邵也就没有再担心了。   这段时间他在户部做得也算稳当,大概他跟户部天生投缘,做了这么多的事之后,顾邵觉得户部的这些最对他的胃口。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顾邵这个户部侍郎也当得像模像样了。那些想要挑刺,想要找他麻烦的人,最后也只能偃旗息鼓,悄悄地缩回脑袋。   倒还真没人能挑顾邵的错儿来。   升了职,又换了大宅子的顾邵,简直是春风得意。   陈金莲本来也很高兴,她儿子如今飞黄腾达了,她身为侍郎府的老夫人,身份也是水涨船高,一路飙升,从前只能跟柳夫人几个打打交道,如今想要跟她打交道的,得从街头排到街尾。陈金莲每日应付这些人就够呛了。   倒不是忙,那些人过来也就是喝喝茶,说说话,半天不会忙。可应付这些人,陈金莲总觉得心累得慌,她们说的话,陈金莲听不懂;陈金莲说的话,她们也接不上。换句话来说,便是这些人想要拍马屁,陈金莲也不懂她们在拍什么。   要不她怎么不喜欢读过书的人呢?这读书人,说起话来总是咬文嚼字,让人听着费劲。   这日,陈金莲照例接待了一位官家夫人。   其实她也可以不用见的,但之前陈金莲听柳夫人说过,说是高门大户里头的夫人老夫人,每天要做的就是见见各家夫人,联络联络感情,这情分多了,以后在官场上面也未尝不是一份助力。   陈金莲记下来这句话,并且将其付诸于实践。   陈金莲不太会说话,可是耗着她也得将这些夫人耗下去。好在这天见的这位夫人对陈金莲的胃口,对方也没有读过什么书,跟陈金莲一样是个乡下出身的,只因找了一个好相公,所以从乡下搬到了京城,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只是跟陈金莲这边比,却又差了不少。   两人越说兴头越足,半天也不见累。陈金莲好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合她胃口,说话又听得懂,交流起来半分障碍也没有的人,哪儿还会放人走?正好对方也想巴结着顾家,所以可劲儿地说着好话。   一日下来,两人便迅速熟络上了。   当晚一家人围在桌上吃饭的时候,陈金莲还在夸这位夫人。   这人夫家姓赵,年纪跟陈金莲差不多大,家里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也才及冠,女儿才不过十五多一点。因为投缘,所以陈金莲便一直说这位赵夫人怎么怎么好。   顾邵想了半天,相熟的人里头没有哪个是姓赵的,想来应该是位小官,跟他从前差不多。   看他娘这么高兴,顾邵也没有泼冷水,只让她若是跟能为赵夫人投缘的话,可以多请人来家里坐坐。   陈金莲将这话记下了,不等她请别人,那赵夫人倒是连着两天都过来了。因有她在,陈金莲那两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嘴角都没下去过。   这种能够随时随她个人炫耀,且对方还愿意附和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高兴了!   又过了两日,陈金莲俨然将这位赵夫人视为了知己。   顾邵也叫人打听了一下,那位赵夫人的相公是户部里头的一位小官,平时也是本本分分,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上峰对他的态度也还算不错。   这么一个人,顾邵想着他家娘子应该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来,不过是留下跟他娘说说话,听他娘吹吹牛,对此,顾邵也还算放心。   顾邵没有阻止,那赵夫人来得便更欢实了。   她这几次过来,听了陈金莲左一句炫耀右一句炫耀,心里对顾家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解了。来顾家走动走动不是她丈夫的意思,是赵夫人自己的意思。她之前听丈夫提到过这位顾大人,私下里一打听,更觉得这位顾大人是个前途无量的,所以特意过来结交一二。如今看着,她应当是来对了。   赵夫人来得这么几次,一直都没有看到过陈金莲口中的儿媳妇。这位陈老夫人倒是一直都在说,不过与其说她在提儿媳妇,不如说她一直都在提她的大孙子。   陈老夫人似乎是笃定了她儿媳妇这胎已经是个男孩儿了。赵夫人是来攀关系的,自然陈金莲说什么就是什么,口中一直随着陈金莲说着小公子之类,听得陈金莲心花怒放,喜不自禁。   这天中午,陈金莲忙着跟赵夫人说话,一时没来得及吃饭,红香过来喊了两次之后还是没停下。后来还是秀娘过来叫了一声,陈金莲才回过了身来。   陈金莲可以不给红香面子,却不能不给她儿媳面子。   赵夫人也是刚反应过来到了时辰,赶忙要走,只是都这个点了,秀娘和陈金莲又怎么会让她空着肚子回去,若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他们顾家小气,连饭也不会给客人留。   这一顿,赵夫人便在顾家吃了。   饭间,赵夫人认真打量了秀娘一眼。不敢打量得太明显,赵夫人都是偷偷地再看,怕被秀娘发现了。   这侍郎夫人,生得倒是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如今都六个多月的身子,肚子挺着高高的了,瞧着却还是十分地秀气。   她怀他们家大郎的时候,可不像这侍郎夫人这样,倒是后来怀了姐儿,才像这样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赵夫人再一看她的肚子,圆圆的,像个球一样,这肚子……恐怕不会如陈老夫人的意了。   赵夫人这一顿饭吃得都很小心。   饭后,陈金莲叮嘱秀娘回去休息,免得累着她的宝贝乖孙,她自己则依旧跟赵夫人说话。   坐下来之后,陈金莲认真看了赵夫人一眼,而后道:“说吧,你这是心里又存了什么事?” 第179章 不像男娃   赵夫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可她越不说,陈金莲便越想她说:“咱们俩之间还有什么事情好瞒着的。这又没有外人,你只跟我说,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赵夫人还在犹豫。   陈金莲见她那么不爽快,索性自己猜了起来:“刚才吃中饭的时候,我瞧你一直看着我儿媳妇,那事毕竟是跟她有关,是不是?”   赵夫人想了想,这回总算是给了些反应,微微点了点脑袋。   陈金莲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是跟我那儿媳妇有关。说吧,她怎么了?”   陈金莲确认赵夫人跟秀娘压根不认识,所以也不觉得赵夫人能说出什么来,大概也不过是觉得秀娘跟自己认得的那个长得像罢了。   “我今儿吃饭的时候,看到您家儿媳妇的肚子挺大的,所以多看了几眼。”   一说到自己的大孙子,陈金莲立马来了精神:“那可不是。都已经六个多月了,再过几个月可就要落地了,能不大么?再说了,我这日日好汤好水地喂着,就为了我孙子能长得白白胖胖的。你当我那些补品都是白喂的吗?”   “那可都是最名贵的补药,搁以前,咱们家哪里会有这样费钱的玩意儿,也就是如今发达了,家里才囤上了一些,全都用在我儿媳妇身上了。她也听话,我端过去的东西她都喝了。等以后我乖孙出世了,必定比别人家好看千百倍。”   陈金莲突突突地说完,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些静。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这么久,赵夫人好像一直都没有应啊。陈金莲猛得看向赵夫人,却见她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陈金莲更糊涂了:“怎么了,我说得不对了?”   “也不是,您哪儿会说错啊。”赵夫人讪笑了两声,又道,“就是有句话吧,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说了,又怕您心里难受。可您对我这样好,若是不说,只怕我心里也难受。”   陈金莲挺着她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堆,心里才最难受呢:“你到底要说什么?!”   赵夫人道:“那……那我可就真说了啊。”   陈金莲一拍大腿:“说吧。”   ……   下午过半,秀娘绣完衣裳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婆婆坐在椅子上,一副出神的模样。   “娘您怎么了?”秀娘走过去问了一声。   “啊,没事,没事。”   虽然她这样说,可秀娘又不是没有长眼睛,自然看不出来陈金莲也不对劲。秀娘坐了过去,随意问道:“赵夫人回去了啊?”   “回去了。”   “她到底……”秀娘想问一问赵夫人到底说了什么,可是看到婆婆这模样,不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她索性在桌上倒了一杯茶,准备递到陈金莲手上,不想东西刚递到手边,便看到陈金莲往后缩了一下,带着些不满。   “行了,我也不渴,喝什么茶呀。这外头也没什么事,你先回房子里面歇着吧,别出来瞎折腾。”平常陈金莲跟秀娘说话的时候,脸上都堆着笑意,这会儿却少见的严肃。秀娘这段时间日日对着陈金莲的笑脸,对冷着脸的婆婆都有一些不大习惯,这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陈金莲也是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妥。她站了起来,干巴巴地看了秀娘一眼,最后什么话也说出来,就这么离开了。   秀娘放下了杯子,渐渐锁起了眉头。   红香从后头走了过来。   刚才的情况她也看到了,她们家夫人怀孕到现在,这老夫人还是头一次给脸色给她们夫人瞧。红香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只是直觉的,红香觉得这事肯定跟那个赵夫人脱不了关系。   “中午的时候还好好的,老夫人看到桌上有什么好菜,都是先夹给夫人的。就下午那么一会儿工夫,便换了一副模样,想想也知道是谁在里头颠三倒四地做鬼。”   红香对那位赵夫人本来就不大喜欢,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更是讨厌到了极点:“那位的嘴巴可才厉害呢,肯定是她跟老夫人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挑拨了您和老夫人之间的关系。”   秀娘苦涩一笑。   她跟婆婆之间的关系还用得着挑拨吗?如今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才暂时缓和了一些,等着孩子出生之后,说不定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秀娘也只知道婆婆为什么不待见自己。说白了,不过是自家跟京城里的这些高门大户相比差了些,对于这点,秀娘可以理解,但却不能接受。   当下,她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本来就有嫌隙,赵夫人便是说闲话又能说多少呢?”   “夫人你可不能这么想。这人呐,若是心术不正,什么鬼点子她都能想得到,什么龌龊事她都能干得来。”红香说得义愤填膺,像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秀娘听得莫名,正要说她肯定是想多了,便看到红香弯下腰,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还压低了声音同她嘀咕了几句话。   一语毕,红香脸上的愤怒还没有消下去,秀娘却瞬间添了不少忧色。   “会这样吗?”   “怎么不会。夫人您也不想想,咱们家老爷如今都已经是户部侍郎了,同他一般年纪的,哪个能做到这个位子上?原先京城里人人吹捧的周伯琦周公子,如今还不是待在翰林院里头做着六品小官么?咱们家老爷本事又大,年纪又轻,关键是后院里头还干净,这般条件,那些狂蜂浪蝶见了,还不得可着劲儿地他身上扑?”   “我是打听了一下,那位赵夫人家里头有一个女儿,年纪不大也不小,正是嫁人的时候。她如今又巴结着老夫人,心里打着什么念头,夫人您还想不明白吗?”   秀娘本来没有多心,被她这么一说,反而胡思乱想了好一通。这话认真想想似乎也说得通。   她婆婆本来就不喜欢她,如今她怀孕了,会不会索性借着这个由头,将赵家的姑娘接到顾家来?   若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相公又会怎么办?   因为一个赵夫人,顾家的几个女人都各自存着各自的心思。   等到顾邵在户部里头忙活完了,散值回家的时候,便发现今天的饭桌似乎有些静默。   原本一到饭桌上就要张罗着给儿媳妇夹菜的陈金莲,今天有些安静地过分了。不仅一直没有说话,还时不时地拿眼睛往秀娘的肚子上瞅,越看深情越郁闷。   赵夫人的话如今还在陈金莲脑中盘旋,毫无疑问,那些话对陈金莲来说无异于是一顿当头棒喝,彻底打碎了她的美梦。   如今陈金莲怎么看,都觉得儿媳妇的肚子实在是太圆了。   秀娘知道婆婆在看她,可她没想到婆婆是为了孩子是男是女,而是以为婆婆为了赵家姑娘的事儿给她脸色瞧。   这婆媳俩,想得都不在一个路上,却都是一副愁苦脸。   家里礼哥儿去书院了,小妹什么都不懂。顾大河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最终选择了闭嘴。   顾邵只当做没看见饭桌上诡异的情况,兀自吃点自己的饭,吃完了之后还加了不少菜到秀娘碗里头。   陈金莲本来在吃着自己的,看到儿子的动静之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她没说,顾邵就继续夹:“多吃点,今儿的菜味道不错。”   夹了菜秀娘也没有什么胃口,味同嚼蜡地吃了一些,最后顾邵实在看不过去,伸手夺过了她手上的筷子:“算了,不吃就不吃吧,回头晚上再让红香熬一份汤送过来。”   顾邵说着,却也没见他娘像往常一样张罗着要熬汤了。   两人都挎着脸。   这情况,很不对。太不对了。   这还是顾邵头一次遇到这么严峻的婆媳矛盾,头一次直面心中难题,顾邵其实并没有太担心。虽然没经历过,倒是他听说得多。这婆媳之间的事情向来都是扯不清的,顾邵听着身边那些同僚说了许多,自然知道这婆媳问题是要给一点时间的,时间长了,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带入自己想一想,顾邵觉得没有谁能忍住一两天不和身边的人说话。   不说话得多难受啊,好比系统吧,哪怕系统不理他,他也会时不时地骚扰对方的。   同理,他娘跟他娘子也一样!毕竟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总得让她们自己试着解决。   顾邵是这样打算的。   可他高估了自己家里这一对婆媳的别扭程度,别说给他们一两天了,就算给她们半年,有些事依旧理不清。   两三天过后,顾邵决定亲自动手了。   实在是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再这样耗下去,连他这个凑热闹的人都会被逼疯的。   见面不说话,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晚上回家,顾邵先审了红香一番,之后又顾不得吃晚饭,先将秀娘拉到房里。   秀娘不明所以,直到被顾邵摁在床沿上坐着,也没意识到顾邵究竟要干什么。   “你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顾邵拿着个凳子坐在她对面,开门见山地先说了一句。   “我,没有……”   “当真?”   秀娘不说话了。   顾邵看着,摇了摇头道:“你常说,夫妻之间要坦诚,什么话都得摊开了说。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从来不会瞒你,可是你呢?”   “我知道你是在闹别扭,可是闹别扭也得有个度吧。我是你的丈夫,你最亲近的人,在我跟前你还别扭什么,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秀娘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顾邵继续道:“这些天我一直在给你机会,想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会跟我坦白。可结果却叫我失望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秀娘眼神暗淡了几分,“是我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顾邵点头。   秀娘虽然知道这一点,可是如今顾邵当着她的面将这句话说出来,却也叫秀娘心中难受。   顾邵像是没看到她的脸色一般:“错,你们两个都有错,你错了一半儿,我娘错了一半儿。你错在不坦诚,我娘错在轻信他人,或许还有一个,太看重子嗣,一头钻进里面出不来了。”   秀娘听他这样说,哪还不知道自己实在是错太不应该了,“不是,都是我的错。明明没有多大的事儿,却愣是想了这么多,没有早早地给婆婆道歉。”   “道什么歉?”顾邵挑眉,“你对不住的是我,你在她那儿什么错都没有!”   秀娘被这话吓了一跳,等认真看了相公一眼后,才发现他是真心说这句话的,眼眶都有些发热。   相公竟然站在她这边儿的吗?她何德何能,能嫁给这样的人。   她的相公,才高,英俊,顾家,不仅如此,他还有一颗不偏不倚的心。   “我错了,下次再不会了。”   顾邵笑了笑,将人揽在怀里:“你家相公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这辈子有你就够了,哪还有心思去看别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他不敢。真要是沾花惹草,系统头一个不放过他。   系统的淫威之下,顾邵不得不过得苦哈哈。   秀娘缩在相公的臂弯里,这么多天的阴霾,因为一句承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解完了娘子这一边,还有另一个难办的在外头等着。隔了一会儿,顾邵从里头出来,如法炮制地将正在摆饭的陈金莲叫到了屋子里头去。   “娘,坐下。”顾邵板着脸,让他娘先坐。   因为顾邵板着脸,陈金莲被瞬间被他唬住了。   “娘,你可知错了?”   陈金莲被问懵了:“我有什么错?”   顾邵拧着眉头:“还没错?你都将贼人引到家里了还说没错?”   “贼……贼人?”陈金莲吓得坐都坐不稳了,“谁是贼人啊?” 第180章 贼人是谁   陈金莲想了半天,都没想到那个贼人到底是谁,可是看着儿子的脸色又不似作假,所以便糊涂了:“邵哥儿啊,那个贼人到底是谁?我怎么半天都没想起来啊?”   顾邵凉凉地笑了一声:“贼人若是被你发现了,那估计也没有什么真本事。”   陈金莲心一塞,不过她也知道这话没错。若真被她知道,那这人肯定也不大聪明。   “这几天可是有一个叫赵夫人的,经常来咱们家?”   “对对对,那赵夫人家的老爷还是你们户部的。赵夫人一家从前也是乡下的,直到她家老爷考中了进士,一家人才从乡下搬到了京城。”陈金莲说完,忽然想明白儿子说得贼人是哪个,可要说赵夫人不安好心,陈金莲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他们一家人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赵夫人也是个心善的,这些日子来咱们家只是为了陪我说说话,半点没有打听别的。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贼人呢?”   顾邵板着脸,吓唬她道:“我问你,她可跟你说了秀娘的事了?”   “说是说了,可是……”   “说了多少,又说了什么?”顾邵打断。   “没说多少。”陈金莲想着那天的事,她一直觉得秀娘怀的是个儿子,可是等赵夫人说完了才猛然明白,秀娘那肚子圆圆的,压根就不像是怀儿子的模样。陈金莲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她身在其中,又期盼太过,所以下意识地忽略了。直到被赵夫人提醒,才重新察觉到这令人失望的现实。   陈金莲冷静了两天,越冷静,她就越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对待秀娘。   毕竟她本来也不满意秀娘。   她在这儿吞吞吐吐的,脸上的神色变化了好几遭,顾邵只静静地看着,等看得差不多了,这才开了口:“想起来了没有,她说的话是不是为了挑拨咱们家的关系?”   “可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陈金莲小声地说道。   “我跟你说说里头的利害你就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顾邵两眼一闭,信口胡诌,“那个赵大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他是个善于经营的,一早就投靠了如今的大皇子。那大皇子想必娘您也还记得,就是前些日子给咱们家送礼的那个人。”   “大皇子在朝中拉帮结派,为的就是给自己造势。我如今在户部也算是二把手了,是以他一直想要将我拉到他那边,自己送礼不成,便又派了赵家人过来打探游说。”   “她,她——!”陈金莲连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被急的还是被气的。   顾邵兀自说他的话,一句说得比一句重:“这古往今来,想要沾上从龙之功的人就没有几个是能笑到最后的。更何况如今的这位大皇子行事莽撞,心胸狭隘,根本不是一位贤主,我们家若是因为这位赵夫人被人认作是大皇子一派,往后可就遭了。”   陈金莲憋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话:“你是说……赵夫人是大皇子的人?”说得还咬牙切齿。   顾邵点了点头,回头又发现这句话好像不大对,便改口道:“是赵大人是大皇子的人。”   甭管他们夫妻两个人到底谁是大皇子的人,都改变不了赵夫人心术不正。   陈金莲都快被气死了:“想我对她也不错,她每次过来我不是好吃好喝的待着?谁想到她竟然有这么险恶的心思。”   “人心叵测,谁能知道呢?”   “下回我定不会再让她再进咱们家的家门!”陈金莲说得斩钉截铁。   顾邵也知道有了这样一番话,往后她娘跟赵夫人的交情也算是凉了。   如此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且这事还是最根本的事。顾邵坐直了身子,问道:“娘,你说秀娘这一胎天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陈金莲脸色一僵,这话刚好问到她肺管子上了:“我哪里知道这么多。”   顾邵道:“这不是看娘您生了三个孩子,所以过来问问么。”   陈金莲不想说话了。   顾邵又像模像样地叹息一声:“依我看,这一胎肯定是个女孩儿。赵家人虽然是大皇子那边的人,但有一点却没有说错,秀娘这胎啊,就是个女孩儿。”   陈金莲本来已经肯定是女孩儿了,可是一听到儿子说这样的话,立马不乐意了:“你就胡说!还没生出来了,怎么就能看出来是男是女了?”   “有人帮我算过了,他说我上辈子做恶太多,又对不起妻儿,这辈子多半只有一个女儿,且若是做得不好,这唯一的女儿也待我不亲,老了之后无人送终。”   “胡说八道!”陈金莲猛得跳了起来,大喝道:“是哪个龟孙子,竟然敢这么诅咒咱们顾家,你告诉我,回头我一定骂得他屁滚尿流!”   顾邵幽幽道:“司天监的窦大人。”   陈金莲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句话都没得说了。   司天监的窦大人,一手占卜的本事出神入化,连皇家的人对他都是礼遇有加。这位窦大人在皇家备受重视,在民间也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不少人甚至称这位作窦神仙。   外头想要让他卜一卦的人多了去了,陈金莲虽然没有做过官,也没让窦神仙卜算过,可她也听过这位的名声,所以一听说是窦大人,顿时屁都不敢放了。   顾邵面上怅然:“上回他跟我说了这件事之后,我的心就凉了。娘,您说我是不是上辈子真对秀娘她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坏事,所以这辈子注定只能有一个女儿啊。”   “这,这……”陈金莲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却也说不出什么了,“应该不可能的吧,咱们家这样老实本分,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伤及害理的事。这辈子不可能,上辈子就更不可能了。”   虽然这样说,可陈金莲心里也泛疑乎。   这是喜新厌旧纳了许多小老婆了,还是一脚揣了陈秀才一家另娶妻子了?依陈金莲看,多半是后者。因为她之前就是这么想的。   遭了,肯定是因为这样才坏了事的。   “我这辈子,是栽到秀娘她们母女身上了,她们这是怨念太深,如今叫我想要个儿子都要不成。”顾邵说道。   陈金莲暗暗着急,她又何尝不想要一个孙子呢。   “好好的儿子变成了闺女,这谁乐意啊。”顾邵眼睛一转,又同陈金莲道:“要不等秀娘生下这一胎之后,直接把她扔到上枣村好了,大伯他们愿意带就带,不愿意带就给其他人。这么晦气的女儿,反正我是不愿意养的。那什么窦大人的话,也未必是真的。回头等秀娘身子养好了,也让她回老家,我再多纳几个妾,就不信生出一个儿子来。”   陈金莲都惊呆了,她儿子竟然这么铁石心肠!莫怪人家窦大人说了那样的话了。不成,她绝对不能放任儿子这么做。   顾邵一脸的理所应当:“娘您干嘛这么吃惊,您忘了之前您还打算卖了小妹吗?”   “那怎么一样?”   “分明是一样的。”顾邵执着道。   “那可是你的亲闺女。”顾邵之前说得确实没错,在陈金莲这儿,子女辈和孙辈确实还不一样,若真是个孙女,陈金莲不喜欢归不喜欢,可却狠不下心去将人给卖到人家当丫鬟去。   孙女怎么不好,也是她们家邵哥儿的长女啊。   这怎么能送回上枣村给别人养:“不成,这事儿绝对不成!”   顾邵却像是打定了主意,别人怎么劝他都不改:“反正我是不乐意养的,太晦气了。”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懂事。是你上辈子对不起秀娘她们母女俩,所以这辈子才有了窦大人的那些话。你要是聪明的,还不赶紧好好对待她们母女俩,好好给自己赎罪。说不定等个几年,秀娘就给你生个男孩儿呢。”   陈金莲想到儿子刚刚的话,便是一身冷汗,她甚至觉得自己救了孙女一命,隐隐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了起来:“这事儿你别掺和,回头等孙女生出来之后,娘会给你照顾好的。”   说完,陈金莲就将顾邵推了出去:“赶紧出去吃完饭去,可别饿了秀娘跟我孙女了。”   陈金莲知道靠儿子赎罪是靠不住的,这事只能靠她自己,所以出去之后,陈金莲对秀娘的态度便立马好了几份。   秀娘被顾邵说了一通,心里的心结开了,再对着婆婆的时候也是亲亲热热的。   一场矛盾瞬间解了,且还没有了后顾之忧。   顾邵见状同系统嘚瑟:“看吧,果然什么事都拦不住我。”   系统冷眼看着他得意。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太得意。得意过了头的后果,便是顾邵之前说得话竟然变成了现实。   打从那日开始,那位顾邵避之不及的大皇子便时不时地出现在顾邵身边。   赶吧,人家身份非同一般,顾邵还真不大敢将话说明白了,可若是不赶,人家就像是听不懂言外之意一般,任凭顾邵怎么躲,他也是一定要凑上来的。   顾邵对此烦不胜烦。   大皇子也知道顾邵的态度,只是这么个能将,他实在是不忍心松手。   前些日子她母妃替他打听了一些事,说太医院那边新弄出了一个法子,治好了父皇的头疼病,原本三天两头只要犯一次的病症,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一往下打听,那法子竟然不是太医院里头出来的,而是有人献上的方子。这献方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邵。   大皇子知道父皇喜欢顾邵,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那必定看得更重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只怕他这个儿子都不一定有顾邵在父皇的心里份量重。   这顾邵,大皇子是势必要弄到身边的。这么一个人,只有抓在自己身边,大皇子才能放心。   本来大皇子是决定慢慢来的,这样的人能处好关系自然是最好,即便处不好关系,也不能交恶。大皇子本来是这样想的,可偶遇了四五次之后,大皇子渐渐   不耐烦起来。   无他,实在是顾邵这人太不识趣。   想他也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如这般的人都放下面子,想要顾邵入他麾下,可这顾邵却每每不接招,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回回都是这样,让大皇子的耐性也快要消失殆尽了。   大皇子心烦,顾邵不比他好多少,他这些天一看到大皇子就头疼,再过下去,只怕他也会跟圣上一样患上头疼病了。可往往怕什么来什么,顾邵如今怕大皇子,那大皇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天天往他这儿撞。   傍晚散职,顾邵一声不吭地往前走,才走到户部门口,一转弯便看到前头有两个人朝着他这边走过来了。   顾邵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瞧他这鬼运气。他不得不掉过头,围着户部绕了大半圈之后才摸到了魏安那处。   魏安一早便赶着马车在那边等着,看到顾邵过来,还道:“当然今天来的格外晚,莫不是里头的事情太多了,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顾邵叹息一声:“算了,别提了,先回去吧。”   “好嘞。”魏安重新驾起了马车。   另一头,打算跟顾邵再来一次偶遇的大皇子迟迟没有等到人。他守在户部的大门口,眼看着户部的人都走尽了,确实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   半晌,大皇子的随从打里头走过来,对着大皇子摇了摇头:“户部里面的大人说,顾侍郎一早就离开了,桌子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早就离开了,他们却没有碰到,可见这顾大人是故意躲着他们的。   随从小声道:“殿下,这顾侍郎未免也太不知趣了吧,看到咱们过来不上前打一声招呼,反而特意躲着他们走,这是个什么道理?户部就这么一条大路,他偏偏要绕远路走,真不嫌麻烦,难不成在他眼中,咱们还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不成?”   大皇子凉凉一笑:“只怕在他眼中,咱们比怪物还要可怕许多。”   随从不服气:“这顾侍郎不诚心,您还如此看重他作甚?”   不就一个侍郎么,朝中的侍郎多得是,多他一个也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你不懂。”大皇子也没说什么了。   只是经此一事,他对顾邵的耐性彻底告罄。   既然跟他绕远路,人家不愿意上钩,那他索性直接一点好了。当朝皇子的面子,想来这顾侍郎也不会不给的。   这边顾邵还在庆幸自己躲过了一难,不想到了第二日,更大的灾难一下子砸到他的头上。   顾邵收到了一个请柬。   而发请柬的人,毫无疑问正是大皇子。 第181章 赴鸿门宴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大皇子本来就不是多温和的人,从前还能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如今倒霉的事经历多了,人也添了几分戾气。对于顾邵,原本大皇子是诚心想要将他收入自己麾下的,最好是能让他心甘情愿的投诚。可问题是,如今他根本做不到这点。   在顾邵这边受了不少的气,兼之又被手底下的人出了一通的蠢办法,大皇子便决定主动出击了。他给顾邵送了一份请帖,邀请顾邵过府一聚。   这法子虽然直接,虽然流氓,但是却挑不出一个错来。这样光明正大的邀请,若是顾邵不来,那么便是不给皇家的面子,讨不了好的就变成顾邵了。   若是他来,那往后大皇子也不必犯愁了。有一则有二,他来了第一次,下一次便还得来,次数多了,在旁人眼中顾邵就是跟他一条船上的人了。至于朝廷的那些言官,大皇子却是不怕的。他这是光明正大的邀请别人过府小聚,又不是做什么结党营私的事,便是弹劾也弹劾不到他头上来。   自打请帖送到顾邵府上之后,大皇子的心情便明媚了几份,顺便还让手底下的心腹准备准备,过些日子便能收揽一位大将了。   顾邵这边因为这么一封信也是烦得不行。他想不通大皇子为何就逮着他不放了,明明他跟大皇子也没有多少的交集啊。   “还不是因为你会拍马屁?”系统嘲讽他道,“让你不要拍,你非要拍,如今满朝文武都知圣上上看重你了,你说大皇子为何不愿意放过你?”   顾邵耷拉着眉头。他哪里能想到这个,他给圣上送礼只是因为圣上对他好,他也想回报一二,压根不掺和别的意思,可是到他们眼中,却又变了一层意思。   “唉……”顾邵长叹一声,“真的不想去啊,有什么办法能不去?”   “跟我说没用,你跟大皇子说呀。”   “嘁。”要是能跟大皇子说,顾邵哪儿还会在这里跟系统废什么话。   这日,顾邵一整天都没什么好心情,晚上回去的时候即便装着轻松,可心里好像是揣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着他透不过气来。   顾家人都是些粗心思的人,陈金莲这两一直在想着该怎么给儿子赎罪,自打儿子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她就一点不奇怪窦大人为何有了那一卦了。   如今他都能有这样的心思,那上辈子肯定更有了。若是她没有在旁边劝着,儿子肯定就将女儿给丢了。这不是造孽吗?好好的一个女儿竟然送去给别人养,别说老天爷,就是她都看不下去。   一心想着孙女的事儿,陈金莲便没有再多关注儿子了。至于顾大河,他就更没有那等细腻的心思了。一家子的人,只有秀娘看出了些端倪。   晚上回房的时候,秀娘拉着顾邵的手,让他感受一下胎动。   寻常时候,她相公都是十分喜欢这样的交流的,只是今儿晚上却连这个都失效了。   秀娘看着顾邵装模作样的笑脸,暗暗心疼:“相公若是有心事,便不要笑了吧。”   顾邵揉了揉眉心。   秀娘见状,便让他坐了下来,自己给他按着肩膀,“是不是在户部的事情多了?”   “不是。”顾邵摇头,为了不要秀娘太过担心,只透露了一点儿,“碰到了一个棘手的人,一直想跟我攀关系。”   “跟赵夫人一样的吗?”   想到那赵夫人,顾邵终于笑了一声:“比她还要厚脸皮一些。”   那位赵夫人,自从被顾邵污蔑为贼人之后,便被陈金莲彻底恨上了。陈金莲平生最恨骗她的人,偏偏这赵夫人不仅骗了她,还叫她从儿子口中听到了那样的噩耗,怎么能叫她不生气,不恼怒?   生气的后果便是,下一次赵夫人登门拜访的时候,被陈金莲指着鼻子骂了出去。那位赵夫人到如今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后来几次想要登门,回回都被陈金莲给打了出去,一点情面都不留。   赵夫人也是要面子的。如此几次过后,她也歇了要来攀关系的心思了。   “撵不走吗?”秀娘又问。   顾邵想了想,道:“有些困难,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再仔细想想,想一个万全之策。”   秀娘道:“甭管多难的事,都难不倒咱们的顾大人。”   顾邵笑了笑:“这话我爱听。”   顾邵想了两天之后,仍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眼瞧着赴宴的日子已经到了,若再没有什么办法,他就真的只能着脸大皇子的道了。   所谓急中生智,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顾邵前面几天没想出个像样的法子来,临近赴宴的前一天,他忽然有了个念头。   大皇子既然这么直接,那他索性也直接送给大皇子一个惊喜好了。   顾邵想到就去做。散值之后,他没有立马回去,反而让魏安绕了一条远路,前去拜访了两家府上……   翌日正赶上沐休,大皇子府上早早就在水榭里头摆上了几桌,打算宴请宾客。毕竟,今儿可是要来一位贵客的。   临近中午,大皇子府翘首以盼的贵客终于到了。只是这贵客,仿佛来的有点多啊,原本只听说是要来一个人的。   看着眼前这四个人,府里的管家有些傻眼。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还不等他去禀报大皇子,郑远安便从后面走了过来,问道:“不是说有宴席的吗,在哪儿呢?”   管家眨了眨眼睛:“在……在水榭那边。”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我们过去?”这发话的是郑尚书,他是昨儿晚上被顾邵叫着一同过来的。不光是他,就连后面的王翰林也都是被顾邵给叫过来的。   顾邵想得也简单,既然大皇子想要正大光明地邀请他去府上一聚,那他自然也就正大光明地前去赴宴,顺带再正大光明地邀请几个人一道陪同。顾邵本来只打算让他干爹和郑尚书一道儿陪着他去的,可因为顺路,路过王翰林府上的时候,顾邵又顺便让王大人也去了。   王翰林听了顾邵的话之后,倒也没有推辞,立马就应下了,答应之快,叫顾邵感动不已。   在几个人的催促之下,管家只好领着他们去了水榭处。   原本已经准备妥当打算拉顾邵入自己阵营的大皇子:“……”   两边人大眼对小眼儿,最后大皇子这边先认了栽,不得不加了几张桌子引人入席。   一番准备全部打了水漂。   席间顾邵几个人吃得倒是自觉,碟子空了还赶忙让丫鬟盛满,生怕自己吃不饱。顾邵是知道自己已经得罪死了大皇子。可那又怎么样呢,对方身份比他高,来头比他大,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化解之道了。   人反正都已经得罪了,可饭他是一定要吃饱的。这回不吃下回肯定再没有机会了。   至于郑远安几个,吃得就更理直气壮了,左右他们过来就是为了吃饭的。   这一行四人,吃得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比一个自在,那边大皇子的脸色却越发阴沉得厉害。到最后,站在大皇子跟前服侍的几个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惹着了他。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连大皇子叫过来陪同的几位大人也没有吱声一句,他们又不是看不懂眼色,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说,他们还是心里有数的。   酒足饭饱,顾邵他们嘴巴一抹就离开了,走得干净利落,看得大皇子府一众人都傻了眼睛。这顾大人前来他们皇子府赴宴,还当真是为了喝酒吃菜的啊。还真是……了不起。   顾邵走了之后,大皇子跟前的心腹过来宽慰他。这事,也不怪顾大人做得绝,毕竟他们这边的办法也叫人着恼。安慰是安慰了,可大皇子却不愿意这么轻易地算了。   本来他还愿意敬着顾邵,可这回这件事,却让大皇子连那一份敬意都丢了。想要人服软的法子千千万,顾邵既然不愿意软着来,那就来硬的。   他跟顾邵就这么耗上了!   出了大皇子府,顾邵才将三个人一一送回去。王翰林和郑尚书对顾邵都放心得很,路上什么也没多说,只有郑远安心里实在担心,等到了尚书府之后还将顾邵拉到了一边盘问:“你几时跟大皇子扯上关系了?”   顾邵无奈:“哪里是我想跟他扯上关系,是他一心想要将我拉到他的阵营里头来。”   今儿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了,顾邵也不再解释什么。   只是郑远安却替他忧心上了:“我看大皇子的样子,是不会让这事轻易过去的,只怕下回他还会再找上你。到时候你又能怎么着?”总不能每回都带着别人一道吧。   顾邵也烦这个:“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拖着,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只能使点手段了。   郑远安听罢也愁着一张脸。   这大皇子的身份确实是个棘手的事儿,对上他,轻不得重不得,一个圣上横在中间,着实难办得很。郑远安总觉得,若是顾邵同大皇子对上,圣上还是会偏帮自己的孩子。这自己家的和别人家的,就是不一样。   临走时,郑远安还交代了顾邵好些话。如今别的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了,郑远安唯一能交代的,只有让顾邵小心谨慎,处处留心。   顾邵只一个劲儿地点头。他也知道小心,问题是如今大皇子的架势,不是他小心就能避开的。   赴宴这回事,顾邵不打算再得罪大皇子了。他这个当事人没有张扬,只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王翰林郑尚书几个口风又是一等一的紧,所以大皇子暂时还没闹出什么笑话来。   大皇子虽说心胸狭隘,却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这说到底还是受圣上影响,即便大皇子不像圣上,可从小看到大,也将圣上的心软学到了一两分,所以,大皇子干不来那等凶残之事。   他狠不下手,对顾邵来说便再好不过了。   大皇子做事瞻前顾后,虽说下定了决心要让顾邵好看,但是自始至终,大皇子也没有使出什么大手笔出来。而他所谓的手段,都被顾邵一一化解开了。   顾邵靠着系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大皇子不将他一棍子打死,他总能站稳不倒的。更何况顾邵也深知,大皇子是想让他投诚,而不是想将他一棍子打死。   如此见招拆招了几回,两三个月之后,大皇子次次都没有得手,顾邵反而稳稳当当地坐着他的户部侍郎。   次数多了,就连大皇子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连老天爷都站在顾邵那边。要不然,顾邵怎么会每次都这么幸运,不管他是软的也好,硬的也罢,最后顾邵都安然无恙了呢?   最后还是大皇子的心腹来了一句:   “依我看啊,您这是没戳中他的死穴呢。”   大皇子瞬间来了精神:“那你说说这顾邵的死穴在哪儿?”   心腹对着大皇子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   大皇子立马皱眉:“怎么做,会不会不好?”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除了谋略,便是心狠了,殿下切莫妇人之仁。”   话是如此,可大皇子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容我先想想。” 第182章 孩子出生   大皇子做的这些事,其实太极殿那边早就已经听到了风声。他自以为做了隐蔽,实则满是漏洞,若是有心查看,半点瞒不住旁人。   最生气的莫过于皇上了。   立谁做太子且不说,几个儿子里头,皇上最倚重得莫过于大皇子了。早前几年,皇上甚至想过要立大皇子为储君,可后来他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大皇子这性子实在不合适,所以便歇下了这个念头。如今看着,还好他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要不然这回看着肯定跟糟心。   后宫没有几个能说话的人,除了皇后,便只剩下付公公了。皇后那儿,皇上总觉得对不起她,若是皇后有儿子,那他哪儿用得着愁成这样。这天听到大皇子的人又去折腾顾邵之后,皇上差点又开始头疼了起来,好在付公公手脚快,立马将香囊塞到皇上手里。   清香醒神的味道从香囊里头散发出来,皇上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缓过来了。   偌大的大殿之中,只闻得一声叹息。   “这个老大呀,真是越来越不懂事,越来越没有脑子了。”皇上想不通自己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分明小的时候很听话的,“他小的时候朕就将他带在身边,朕说什么他便听什么,要他听话就有多听话。朕原本觉得将他带在身边是为了他好,眼下看来,这分明是害了他,助长了他心里那些野望。他这本事没有多少,野心却无人能敌。”   “他底下的两个弟弟虽说也有一些心思,可也不敢做得像他这样明目张胆,这是断定了朕不会让他怎么样啊。”皇上说着,心中满是自责。   若不是他教得不好,老大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说到底,他不如先皇多矣。   付公公宽慰道:“大概年纪还是小了一些吧。”   “他年纪还小?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吧,朕听着都害臊。元直的年纪比他还要小一些,人家却能十九岁中状元,二十来岁就已经跟着晋安先生将黄河治理得服服帖帖得了。”   付公公说了一句公道话:“圣上啊,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比得上顾大人的。”拿自己家孩子跟顾大人比,这不是找难受么。   皇上一想也是:“确实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元直。”   这么懂事能干的孩子,怎么就不是他皇家的呢?若是……唉,这些都是空话罢了。   “老大如今做了这些错事,叫朕都没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元直了。元直多替朕着想啊,他在外头治水,吃了那么多苦头,愣是没有叫过一声委屈。回来之后惦记着朕的头疼病,还特意做了个香囊送到宫里头来。他为朕做了这么多事,结果这个儿子竟然这么与他作对,朕,于心有愧呀。”   说实话,自己的儿子,即便再差劲,再不中用,皇上还是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看看他能不能迷途知返。他自己慈父心肠,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可到底不忍心彻底厌弃大皇子,想要再等等看。可是这样,便只能委屈苦顾邵了。   皇上心头过不去。   付公公道:“圣上不必多想,以顾大人的性子,必定都能理解的。”   皇上又叹了一口气:“朕再想想该怎么补偿一下元直。”   至于老大,但愿老大能够改好吧,他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可惜,皇上的慈父心肠,大皇子是理解不了了。顾邵一而再再而三地下他的脸面,叫大皇子气昏了脑袋。愤怒之下,大皇子便想着自己的手段是不是太软了,若真戳中了顾邵的死穴的话,他还会不会像如今这般不折不屈?   顾邵不知道大皇子憋着什么心思,只是觉得他这两天没有什么动静,心中甚是奇怪。   随手翻着诗集,刚好看到那句“山雨欲来风满楼,”顾邵目光在这上面停留了好一会儿。   系统冒了出来:“怎么,现在知道担心了?”   “这么点小事,还不至于让我担心。”   系统追问:“你就不怕他暗搓搓地憋着什么大招?”   顾邵无赖道:“怕什么?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顾邵能这样都有恃无恐,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有系统在。他觉得系统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就算大皇子真的想要动手,这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略过这句,顾邵继续往下翻。   他可不是乱翻的,而是为了给自家闺女找个合适的名字。   虽然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但算算日子也就这么两天了。为了照顾秀娘,他丈母娘一家从金坛县又赶了过来,已经来了京城半个月了。   顾邵本来不大确定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男还是女,可临近生产,他忽然有种感应,秀娘这一胎肯定是个女孩儿。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可顾邵却深信不疑。   之前唬他娘的时候,顾邵是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可在他心里,男孩女孩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他的孩子。   其实不管是上辈子的顾邵,还是上辈子的顾邵,都不在乎孩子的性别,也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想法。差别在于这辈子的顾邵良心还在,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重视;上一辈子的顾邵不管男女,他都一样的漠不关心,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罢了。   所以,才欠下了那么一堆的良心债。   翻了一上午之后,顾邵还是没能给闺女翻出一个名字的。   正想着吃一顿中饭之后再去想,外头忽然响起魏安急急忙忙的声音。   顾邵仔细一听,待听清楚了之后,手下的诗集顿时掉到了地上。   秀娘要生了!   顾邵顾不得捡书,赶紧从书房里头冲了出来,都不用魏安带路,直接冲到了寝房处。   屋子外头也围着不少人,顾大河和陈秀才带着三个孩子站在外头巴巴地等着,几个孩子都没有碰到过这样的阵仗,被吓得小脸惨白。   顾邵下意识地想要冲进去。   可他还没走几步,便被顾大河一把抓住:“你娘吩咐了,说不能进去。里面产婆都已经进去了,你过去不是添乱吗?”   “可是秀娘她……”   “秀娘没事,你瞎担心个什么劲儿。”陈金莲的声音在前头想起来,她端着一盆水出来了,看他儿子闹着要进去,不由得拉长了脸:“这时候过去添什么乱,安心在外头等着。老娘生了三个孩子,难不成还照顾不了你媳妇儿?”   陈金莲的话一出,顾邵迟疑了好一会儿,到底不好意思闹着要进去了。   就先等等吧,实在不行他再进去。   大概头一次生产的妇人都是极不容易的,秀娘生得还算快,可就这么着,可是从中午生到了晚上。   孩子落地之后,李氏便立马伸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让李氏的心凉了半截。   是个女孩。   亲家母有多不待见女孩儿,李氏知道的。她生怕陈金莲因为头一胎是孙女,所以牵连到女儿头上。顾家势大,亲家母为人又难相处,女儿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李氏还没担心多久,怀里的小娃娃便被人抱了过去。   陈金莲也赶忙看了一眼,看得李氏不自觉的捏了一把汗。   “还真是个孙女啊……”陈金莲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李氏再想细听,就已经听得不是很分明了,只依稀听到什么窦大人,什么好好养着之类的。   陈金莲念叨完了,就抱着孙女准备往外跑。   李氏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自然是带去给她爹看,还能干什么。”陈金莲翻了一个白眼,细心的将孙女身上的襁褓给裹好,免得冻着她了。这么个小东西,可要好好待着。也只有把她给哄好了,邵哥儿才能生个儿子。   作孽哦。   作孽做的太多,如今都要一一地去还了。   陈金莲一边絮叨,一边郑重其事地抱着小孙女出门了,出去的时候动作也快,人一出去便立马将门给带上,以免里头进风。毕竟里头那个也是得好好待着的,这母女俩,可都是来催债的。一个个的,金贵得很。   门关上之后,李氏半天没有回过来神。隔了一会儿,秀娘才缓过了劲儿,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都没有听到哭声,秀娘立马着急了:“娘,孩子呢?”   “你别急,赶快躺好,孩子被婆婆抱出去了。”李氏安抚好了女儿,才道,“是个女孩,平平安安地落地,跟你才出生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鼻子眼睛一点儿都不差,到底是亲生的呢。”   秀娘如释重负,平安就好。   “说来也是我小心眼儿了,我以为你生得是个女孩,亲家婆婆会不高兴,没想到孩子出生之后,她看着孙女还挺亲厚的。这大抵便是隔辈亲了,这样再好不过了,本来我还担心她因为你生了个女儿就磋磨你呢,如今看着是不会了。”   秀娘听着没说话。她觉得吧,这事儿应该是她相公的功劳。   倘若不是她相公,只怕婆婆还真会不高兴。   顾邵得了闺女,心里高兴地不行,不过碍于先前他在他娘那儿说得那些话,顾邵还不好将这股高兴的劲头表露出来。直到陈金莲抱着孙女,煞有介事地教训了顾邵一顿,让他务必好好对着自己女儿之后,顾邵才“勉为其难”地露出了一个笑脸,还从陈金莲怀里将闺女抱在了手上。   “这样抱着。”陈金莲亲自指导。   顾邵赶忙调整了一下姿势:“这还是个精细活,真是麻烦。”   “瞎说什么,别被孙女听到了。”陈金莲紧张兮兮。   顾邵这才闭了嘴。   避开了他娘,顾邵一溜烟就跑到了房里。李氏看到他过来,心知他有话要说,连忙将屋子上给了他们夫妻二人。   顾邵将孩子抱给秀娘看:“瞧,这是我们家小平安,我娘说她长得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秀娘噗嗤一声笑出来。   顾邵不解:“笑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小平安确实跟相公长得像。”小平安是孩子的小名,秀娘之前给取的。   “我今儿本来想给她取个名字,可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中意的。”   “不急,还早着呢,往后再想也不迟。”   两个人说得都小声,生怕吵醒了怀里的小人儿。   平安是顾邵的头一个孩子,夫妻俩自然是再看重不过的。不说他们,就是尚书府那边也极为看重,孩子生下当天郑远安就带着侄子过来看望了。   这孩子生得巧,洗三的时候正赶上沐休,顾家这一年内连着半了两场宴席,一次是顾邵当了户部侍郎,一次,就是平安的洗三礼了。   两回来的人都差不多,不过这回比上回可要热闹多了,因是小孩儿洗三礼,不少人家还将家眷待了过来凑凑热闹。   为表看重,孩子是陈金莲亲自抱出的,中间李氏几次想要帮忙,都被陈金莲给躲了过去。   自家的孙女,干嘛要让别人抱?只有她抱着,孩子往后才能记得他得好。   热热闹闹的洗三礼过后,朝中上下也尽知道顾邵得了一个女儿了。   本来有人想要嘲讽一下顾邵没得儿子,可是看他那张乐呵呵的脸,实在嘲讽不下去。显而易见,人家根本不在乎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且即便是女孩儿,这顾邵也是面子里子都赚了,听说孩子洗三的时候,连宫里的皇后和太后都送了添盆来,还是太后跟前的掌事姑姑亲自送来的。   皇后和太后为何会看重顾邵家的女儿,不还是圣上告诉她们的么。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他们跟顾邵比,那是拍着马都赶不上。结果他们家的孩子跟顾家的孩子,也是比都没得比。   自女儿出生之后,顾邵的心情一直不错。翌日上值的时候,也是见人都笑嘻嘻的。   别人也就罢了,金主事一直以为顾邵心思不浅,故意针对他,所以顾邵一笑他就怕得腿软,一个上午的功夫,他都已经被吓得快要走不动路了。   只是顾邵这好心情,却也就只持续了一天。傍晚从户部出来的时候,顾邵又遇上了大皇子。   这回他想要调头离开,却被大皇子直接叫住。   “顾大人一见我就躲做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吃人?”   顾邵被叫住了,也不得不转过头来正对着大皇子。小半月不见,没想到大皇子还是不愿意放过他,当真是,阴魂不散!   顾邵挤出一丝笑:“哪里的话,臣不过是有些东西落在了官署里头,想要回去拿。”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顾大人的借口还是一样得多。这样急智,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大皇子谬赞了。”   大皇子再次认真地看了顾邵一眼,他一直都想着让顾邵心服口服地归顺他,无奈这人就是看不懂眼色,既然如此,也别怪他了,“我听说,顾大人最近喜得爱女,昨儿办了个洗三宴,真是恭喜啊顾大人。”   不知为何,听他说起这样的话,顾邵陡然间警惕起来。   大皇子却笑了笑,继续道:“这洗三宴,顾大人虽然未曾请我过去,可我也送了礼,不知顾大人有没有收到。”   送礼——顾邵心头一息,逼近问道:“不知道大皇子送了何物?”   “顾大人先前送了父皇一个香囊,于情于理,我也应该替父皇还一个回去,顾大人说是不是?”   大皇子的话注定没有人回答了。他一说完,顾邵便立马飞奔离开,连多看大皇子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大皇子也不恼,他只愿这回顾邵能长点记性,不要再同他作对了。   且说顾邵这边一路赶了出去,坐上了马车之后便让魏安快快回了顾府。等下了马车,脚都没站稳便奔到了他和秀娘的房里。   秀娘刚好将平安给哄睡了,还不待起身,就看到顾邵急哄哄地打外头冲过来。   “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秀娘看着他一头的汗,简直不知说什么的好。   她家相公几时这般狼狈过。   顾邵脚步凌乱地跑了过来,一把扯住秀娘:“昨儿各家送的东西里头没有香囊?”   “香囊,你说那个?”秀娘指了指桌上摆着的那个,“这是我从郑家送的那份里头拿过来的。也是奇了,别的东西都包的好好的,唯有这个散在旁边,与别的东西都不同。”   顾邵捏着香囊,眼中浮现几丝阴翳。   秀娘吓了一跳:“怎么了,这香囊有问题?”   顾邵深吸了一口气:“没事,就是个送错的东西,扔了就是了。”   隔了好一会儿,顾邵才起脸上的神色,复又安慰道:“没什么大事,你先休息,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忙活了一天,肚子都饿了。”   顾邵不说,秀娘也不好逼着他,只好顺着他的话,装作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看着顾邵又走了出去,秀娘只在心中一个劲儿地安慰自己。   她俯身,望着睡熟的小平安:“没事的。万事都难不倒你爹爹的,你说是不是?”   回应她的是女儿乖巧的呼吸声。   顾邵没有去厨房,从屋子里出来之后他便去了书房。   “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有没有害处?”   系统也有些着恼,大皇子在它眼皮底下做鬼,它竟然没发现。   真是大意了!   “有些害处,只是这东西刚才被拿了出来,秀娘都没怎么碰,至于平安,更没有接触过。”   “那她们……没事儿?”   “没事。”系统笃定道。   顾邵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皇子能将东西送到他家,顾邵是相信他有这样的本事的,可他能将东西掺在尚书府的贺礼中一同送过来,却是顾邵万万没想到的。或许,他一直都低估了大皇子。   他如今能将香囊送到府里来,以后未尝不会送更龌龊的东西。   顾邵本来顾忌着圣上,也看在大皇子一直没有使什么下作手段的份儿上,暂且忍着。如今看来,对方是看他认得厉害,将他看成不能出头的缩头乌龟了。   “系统。”顾邵叫了它一声,“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尽快能模仿别人的字迹? ” 第183章 大结局   大皇子动是动了手,只是没有做绝。按着他那位心腹的意思,顾邵竟然如此的不识趣,那么他们就应该好好的给他一个教训。   最好能彻底除了他。   大皇子这边的人向来都是有恃无恐。那心腹反反复复跟大皇子洗脑,说他是皇室长子,反正错得再多大皇子也是圣上的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更何况当今圣上如此得心软,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外臣而去为难自己的儿子。   正因为被反复灌输了这一点,大皇子才敢如此行事。   他就想给顾邵一个小小的教训,等顾邵意识到跟自己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之后,自然会收敛些许,以后也能服帖一些。   大皇子想是想得挺哦哦好,只是等第二日他去找顾邵的时候,却还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之前顾邵虽然不大搭理大皇子,可是每次见面该给的脸面还是给的,如今大皇子过来之后,却觉得顾邵已经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态度之傲,简直让大皇子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大皇子本来是想要逼顾邵就范的,只是他那还没来得及说两句,人就已经走了。   那转身的速度,大皇子拦都拦不住。   回府之后,心腹还问了顾邵的情况。大皇子正恼着,突然听到他问起了这个,立马找到了发泄的借口。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如今顾邵不仅没有臣服于我,反而怨恨上了!”   心腹微愣:“他就不担心家里人的安危?”   “谁知道呢,兴许他就是个倔脾气,不能来硬的,否则若是惹了他了,谁的面子他都不给。”大皇子想想今天的遭遇就气的慌,可是再气又能怎么办呢?他如果是拿顾邵有办法,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手底下吃亏了。   实在气不过,大皇子猛地一下将桌上的东西一把给扫了下去:“偏偏我如今一个得用的都没有!”   他经营了这么久,结果不到两三年的时间,全都被人给弄了下去,到如今,身边连个正经能商议的人都没有了。   孤零零的一个人,叫他拿什么去和别人争皇位?   底下那心腹听了这句话,扯了扯嘴角,也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隔了好一会儿,等大皇子发泄够了,那人才道:“如今的顾邵已经被咱们得罪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给除了。”   正在发脾气的大皇子手都顿了一下:“除了?”   “若是能撵出京城,也不是不行。”他知道大皇子有些心软,所以便换了一个说法。他声音尖细,又带这些诱哄,“虽说顾邵得圣宠,可那所谓的圣宠都是最虚的,不必顾忌太多。顾邵如今在京城,几个皇子都想要拉拢他,一旦他应下了别人,对咱们来说都是个最大的祸害,不如趁机将他撵出去。这顾邵虽然有一些根基,可认真说起来也不算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您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大皇子是觉得这办法不错,只是实施起来肯定是有些困难的。   而且,老天爷也没有给他多少时间去实施。   下一次朝会的时候,在大皇子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皇子在朝廷里是有些实权的,他人在吏部担着职位,每回上朝也都跟着一道。另外几个皇子也是这般。   这日上朝,大皇子隐约觉得不对劲,平日里都不拿正眼看他的萧丞相,今日却看了他好几次,目光中带着一些不可置信。不光是他,就连旁边的几个尚书也是如此。   少顷,皇上从殿外过来,脸上带着些喜气。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上今儿心情好,就是不知道这是好心情到底从何而来。   高兴了好一会儿,皇上都没有缓过来劲儿。   这心情实在是久违了,自从老大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处处给他惹祸之后,皇上便没有在大皇子身上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如今,老大终于懂事了。   虽然这份懂事来得突然,来得有些晚,而且来得也有些棘手,可皇上觉得还是值得的。起码老大不是真的不懂事,他也会迷途知返的。   朝会进行到一半,该禀报的事情都禀报了,皇上才出声点了大皇子的名字。   “老大啊,这回的奏书可是你一个人写的?”   大皇子点了点头。自然是他一个人写的,这种东西他又不是写不来,作何要假他人之手?   皇上笑意更深:“那上面的想法,都是你一个人想的?”   “确实是儿臣一个人想的。”大皇子不知道父皇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但是父皇的语气,应该是对他的奏书极其满意。大皇子回想一下自己写的那些内容,虽然……平平无奇,但是该邀功的时候他还是不会忘记给自己邀功的。就算写得不好,那现在也必须说好!   顾邵站在队列当中,置身事外,一声不吭。   上面坐着的皇上看到大皇子回得的如此肯定,瞬间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那行,你将你的这份奏书念一念。”   皇上说着,便让付公公将东西送下去给大皇子。   大皇子在一片欣喜中迎来了自己写的一份奏书,且在欣喜中看完了奏书的内容,而后背后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这……这奏书……”   大皇子手下都有些微抖,这奏书,不是他写的,可是这上面的字,却是他的字!   怎么会这样?   事情来得太突然,让大皇子一下子脑袋不灵光,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要是朕记得没错,这字迹肯是你的字迹吧。”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儿子,皇上对大皇子的字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看着大皇子将奏书拿在手上,迟迟没有动静,还以为这孩子是害怕了。   也难怪他害怕,若是这些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念了出来,回头老大身上的压力定然不轻。   可皇上好不容易看到儿子长进一次,自然不想就这么糊弄着过去了。他是不打算让大皇子继承皇位了,可若是如今这件事办成了,往后老大即便不能做皇帝,也照样能名垂千史。试问,有多少人能够有资格名垂千史?既然老大有这样的能力,皇上便决定在后面再推他一把。   “老大你既然不想念,那便让丞相代你念吧。”   萧丞相可不像大皇子这样扭扭捏捏,他今儿才对大皇子另眼相待,所以从大皇子手上将东西拿过去的时候也算客气,还说了一个请字。   大皇子没动。   萧丞相主动上手,将东西给抽了过来,展开,细读。   大皇子手脚冰冷地看着萧丞相拿过他的奏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句一句地念了出来。   大皇子知道不能让他念了,再让他念下去必定坏事。这分明不是他写的,一定是有人在陷害他。可他之前在父皇面前已经承认了,如今再改口,只怕闹得笑话会更大。   这份奏书是夹在大皇子奏书里面的一份,看着不打眼,可里面的内容却扎实得很。被萧丞相几个人挑出来之后,立马就送到圣上跟前了。但凡看到这奏书的人,无疑都对大皇子多添了几分敬佩。   这人还真是大胆。   这奏书写得极其冗长,笔调跟大皇子平常写得一样,不是很出彩,甚至有些乏味。可里面的内容,却叫人倍感吃惊。   大皇子竟然想要改革俸禄制!将他们如今的俸禄制变成职事俸禄,简而言之,只有职事官才能领导俸禄,原先那些占着散官阶却不做实事的人,其俸禄都会被朝廷收回去。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萧丞相读完之后,心中仍有震撼,“大皇子能如此的为国为民,殚精竭虑,那是我大齐之幸。”   萧丞相说完,皇上与有荣焉,只是嘴上还客气地说道:“他也不过就聪明这么一回罢了。”   “父皇,这不是……”   “不是什么?”皇上竖着耳朵认真地听大红子说话。   大皇子咽了咽口水,他不敢再叫父皇失望了:“……没,没什么。”   “你这孩子,朕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话虽这样说,可皇上看看大皇子的目光却一直满是欣慰。   萧丞相也是十分敬佩于大皇子的想法,这样的念头,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即便想出来了,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以奏书的形式呈上来。   偏偏大皇子就这样做了。   萧丞相倒是不觉得这奏书上面的法子冒犯了他。一则他不缺钱,二则,若是这事儿于朝廷有利,他自然是鼎力支持。可如萧丞相这样的人毕竟不多,认真数数也不过十之一二。   剩下的一半隐隐有些排斥,一半排斥到底。   毕竟,这官职改革可是在他们头上动刀子。涉及利益之事,别说写这份奏书的人是大皇子了,就是圣上,他们也依然要反对到底。   萧丞相读完奏书之后,立马就有人站出来喷大皇子了。嫌他吃饱了没事干,故意折腾别人,嫌这法子不通人情,万不能实施。   这话萧丞相几个人却不爱听,大皇子傻是傻了点儿,可是这件事情是好事儿,必须得贯彻下去,所以往常朝中不大爱说话的几个老臣,都站出来维护这份奏书,尤其是钱尚书,看到这奏书之后,就像狗闻到了骨头一般,整个人精神的不像话。   李侍郎心中有些排斥不愿意出头,钱尚书就带着顾邵跟那些人死磕到底。   当然,众人维护的是奏书,而不是大皇子。   所以大皇子就被喷得狗血淋头。他站在列中,看着已经完全失和的大殿,从脚底一直凉到心上。   他不知道这一次是谁害了他,选了这么一个大胆却最致命的法子,将他储君的路上彻底拉了下来。   他虽有功,虽有名,可得罪了满朝文武这却也是事实,有道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往后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看着他坐上皇位的。   完了,真是完了……   等朝会过后,萧丞相还带着几个人过来慰问大皇子,底下的二皇子三皇子也是机灵的,立马凑上来,弄了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   大皇子看着他们就心里生厌,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陷害了他,老二老三,甚至向来不管事的老四,他们几个都有可能。   然而到最后,大皇子都没能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害了他。那份奏书就像是凭空落了他的奏书中间的,大皇子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谁有这样的本事。   他当然想不出来,毕竟这可是系统的大作。   系统也不是头一回做这件事了,熟门熟路,压根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下了朝,顾邵才彻底稳下了心。   顾邵还在愣神,钱尚书忽然推了推他:“下回上朝的时候,咱们还得咬着这件事不放。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   多好的机会呀,换了旁人可不会有大皇子这样傻,这机会可一不可二,他们非得一鼓作气,将俸禄改革的事情定下来。   “这事得慢慢来。”顾邵道。   “慢不了,一天不定下来我一天都不安心。”钱尚书是个急性子,说完了之后,又继续念叨着,“不成,我得再拉拢一些人到咱们阵营里头。”   说完,钱尚书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这俸禄改革一事,由大皇子牵头,余下萧丞相钱尚书等人甚至连皇上也极力支持,所以这事磨了一个月之久,也算是定下来了。   一次之后,户部又省了一大笔钱,最重要的是,那些占着的官衔不做事的人,要不俸禄减半,要么被剪得干干净净。倘若他们再继续这样浑浑噩噩下去,那就真的只能吃老本了,等哪一天家产吃完了,估摸着也不剩什么活路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朝中大半部分的人对大皇子都恨之入骨。莫说朝中,就是地方上的官吏,也因为这件事彻底记住了大皇子。   即便这件事,大皇子只是牵了个头,并没有掺和,可他们还是认定了这是大皇子惹的祸。   这一得罪,就是得罪了大齐上上下下整个官场,全部的官身。众人虽不能拿皇子怎么样,可是往后大皇子再想争什么皇位,那还是算了吧,反正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动了他们的俸禄还想做太子,做梦去吧!   甭管别人怎么想,皇上和顾邵对这件事却是十分满意的。   皇上难得看到大皇子改好了一次,虽然自此之后,老大好像更消沉了,但只凭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皇上欣慰了。不能做太子,还是能做贤臣的吗,说不定老大闲着闲着,便又能给他弄出一回惊喜出来呢。   至于顾邵,就连小妹都能看得出来,自家哥哥最近好像挺高兴的,原本皱在一块儿的眉头,这几天也散开了。   小妹靠在顾邵腿边,看着自己的小侄女。   秀娘回去午睡了,这会儿就他们兄妹俩再看这平安。   平安也有一个多月了,从原本红红的小猴子,变成了如今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小妹光是看着就稀罕得很,每天都要过来跟侄女玩一玩。   小妹最喜欢跟平安说话。她一个人叽叽咕咕,哪怕平安不能搭理她,她也说得很高兴。若哪一次平安回应了一声,哪怕只有一个“啊”字,都会叫小妹欣喜若狂。   譬如眼下。   小妹摇着顾邵的胳膊:“大哥,刚刚平安说她喜欢我!”   “哦,是吗。”顾邵哭笑不得。   小妹认真地点头,没错,平安最喜欢的就是她了!   “我刚刚问她是不是最喜欢小姑姑,她啊了一声,这不是说明平安最喜欢的就是我喽。”   顾邵道:“那等平安长大了,小妹还带不带她玩?”   “带!带她绣荷包,踢毽子,还有一块儿写诗作画。”   顾邵摸了摸下巴,这两个人可是插了不少岁呢。不过以小妹这天真漫烂的心思,说不定往后这姑侄俩真能玩得到一块儿去。 第184章 番外·平安篇   平安是顾家的长女,她听她娘说过,她出生的那一年,家里才换了大房子,他爹也从淮安府通判一跃为户部侍郎,家里从此顺风顺水了起来。所以她娘说,她其实是一个小福将。   这话平安再不同意不过了,没错,她就是这么有福气!   小平安自小就招人喜欢,想跟她交朋友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不过跟她几个小姐妹相比,平安觉得自家的人确实有些少了,算算起来,不过只有祖父祖母,小叔小姑,还有他们一家人。   作为家里最小的一个,平安自小就泡在了蜜罐里头。家里人少,需要烦恼的事情就少多了,没有所谓的姨娘,更没有想要跟她争宠的庶出姐妹。   不过,她倒是发现有不少人挺想来他们家的。   顾邵和秀娘从来不会告诉她这些事情,但平安有眼睛,且小眼神还利索得很。   平安三岁的时候,便发现了一件事,有个据说是什么郡主娘娘的人,老是想要凑到她爹身上,像狗皮膏药一样,赶都赶不走。她私下里跟她娘说过这件事,她娘只是揶揄地朝着她爹笑了笑,也不说话。   平安挠了挠头,越发想不通了。她自己没有头绪,便将这件事情跟她的小姐妹说了一遍,结果她的小姐妹都说,这位郡主娘娘是想过来跟她争宠的,想要做她的姨娘,或者说,还想做她的娘!   平安听罢,小暴脾气一上来,气得一把就将手里的奶盆子给摔了。   虽然她不知道姨娘到底是什么,但是从别人的口中,平安发现但凡是叫姨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人家不仅仅想要做的姨娘,还狗胆包天地想要挤掉她的亲娘!   她绝对不允许这件事的发生。   平安暗暗地给自己提了个醒儿,等下回再见到那位郡主娘娘的时候,平安瞬间就精神了起来,眼神一刻不错地盯着人家。   待看到她还是像上次一样故意往她爹那边凑的时候,平安眼珠子一转,忽然间有了主意。   本来朝着顾邵笑得甚是妩媚的郡主娘娘,忽然间发现自己腿上多了个东西。   她低头一看,却是顾大人家的小姑娘。小姑娘有些胖嘟嘟的,生得玉雪可爱,面容娇憨,一看就是被人从小宠到大的,叫人看着就喜欢。   只不过,喜欢那是对于旁人而言的,对这位郡主娘娘来说,这张跟陈秀娘有几分相似的脸,便显得讨厌了起来。   顾邵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儿。周围看热闹的,也都笑嘻嘻地望着这边。   平安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米粒一般的几颗小牙齿:“郡主娘娘,您生得真好看!”   郡主嘴角还是不可抑制地上扬了一下:“你长得也很好看。”   “我还是觉得你比较好看一点,她们说,当姨娘的人都是长得好看的人。你长得这么好看,又喜欢往我爹怀里靠,是不是想当我姨娘啊?”   看热闹的人,这下全都笑不出来了。   “我有娘,不想再要一个姨娘了。”   四下皆惊,本来对这事儿乐见其成的,都因为平安的一句话臊得脸红。   至于那位郡主娘娘,更是气得发抖。   趁她还没有发作之前,顾邵赶紧将女儿抱开,他也懒得再跟这个什么叫不出名儿的郡主娘娘纠缠:“小儿懵懂,还望郡主娘娘勿怪。”   郡主还没有说话,平安就捏了捏她爹的鼻子,撅着嘴巴:“那,爹你会娶姨娘吗?”   “姨娘不是娶。”   “那是什么?”   “是……左右咱家没有,以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所以平安不用知道。”   平安听到这句话,又瞅了瞅那边已经气跑了的郡主娘娘,得意地抖了抖脑门上翘起来的几根毛。   看吧,就说没人能跟她争宠!   因为没人争,所以家里的日子便过得平淡了些,平安最喜欢做得就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悄悄观察家里的每个人。她娘自然是最好最疼平安的!在平安看来,她娘既好看,又心善,还心灵手巧,而且还别会做糖。   只是虽然她娘会琢磨这个,可平安却不被允许吃多少,一天顶多一两颗,多了没有,找谁要都不行。   对此,平安也有些不高兴,但是自从她娘跟她说过一位鲁大人的事迹之后,平安就不闹了。   她绝对,绝对不要变成鲁大人那样,牙齿坏了不说,还胖成了球!虽然鲁大人人还不错,私底下还偷偷塞过她一把糖,不过因为他跟平安说过她爹的坏话,所以护爹心切的平安如今已经不大想跟他说话了。   至于小叔,他平常不在家里头待,每每住在书院里头。听母亲说,小叔读书十分用功,可平安总觉得,小叔读书好像读得很累,有点惨兮兮的。   哦,听说他还有个宏图大志,想要十八岁考中秀才,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到底考不考得中了。反正她爹已经断定小叔考不中了,到时候,他们一家人都可以看小叔的笑话哈哈哈哈……   至于小姑,平安有事没事就会凑到小姑旁边,家里唯一喜欢带她玩儿的,就是小姑了。小姑很喜欢作诗,还特别喜欢作诗给她鉴赏。小小的平安每次遇到这件事情都会特别苦恼,因为她总得想半天,才能想出个不伤害小姑的好说辞。   祖父祖母都是个好性子的人,只是祖母有时候会有些奇怪,尤其是对着她的时候。她心情高兴了,祖母就会跟着欣慰,她一耷拉着脸,祖母就会异常经常,使出浑身解数来哄她高兴。   有时候她也会偷偷去听祖母的碎碎念,可是听来听去,要么听到的就是还债之类,要么就是埋怨爹爹做错了事。   这话平安是不信的,她爹爹怎么可能会做错事?!在平安心中,自己爹爹可是最厉害的人。   爹爹说了,他们家虽然看着穷,但是里头很多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都是御赐之物,别的人家压根没有,拿出去都能把别人给吓死。就算不吓死,砸也是能把人给压死的。   这些御赐之物都是她爹爹挣来的,数量多得家里都快放不下了。虽然平安不知道为什么御赐的就一定很厉害,但是家里人都这样说,所以她也就这么认为了。   在小小的平安眼中,她爹爹几乎是无所不能。   事实也是如此,短短几年时间,顾邵从户到工部,从工部到御史台,哪里有麻烦事儿,哪里便有顾邵。平安甚至听外头的人说起过,说她爹是未来的顾相。   顾相是什么意思,平安也不清楚,不过她认识一个挺有威严的老爷爷,这位老爷爷从前当过萧丞相,也经常来他们家串门。   来他们家串门的人还挺多,多的平安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自从俸禄制度改革之后,顾邵的路便越走越宽了,所结交的人也越看越多,门路越来越广。   而且,没了讨人厌的大皇子,顾邵也再没了后顾之忧。那件事之后,大皇子便彻底退了下去,不退下去也没办法,如今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地方,大皇子到哪儿都是一片骂声。   青史留名是留住了,可是不讨好也是真的。   大皇子真是怕了到哪儿都受白眼,所以即便心里再不甘心,最后也只能退了下去。大皇子是不得不退位,他如今退得干脆,倒也留下了最后一份尊严了。别人且先不说,起码皇上是挺满意的。   起码太皇子在退下之前,是做了一件实事的。   这些事情平安都不会知道了,在她的世界里,压根没有大皇子二皇子的概念,但是皇上她知道,就是住在宫里的那位慈祥的老爷爷。   跟她祖父差不多,对她都挺好的。   平安从不觉得跟宫里那位老爷爷关系好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想要跟她交好的小伙伴却不这么想,她们对皇宫好像有着天然地憧憬。好像能在宫里待着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儿一样。   平安很快便发现,她们不仅喜欢听,还喜欢一惊一乍。   “你说你身上的玉佩是从御书房里拿出来的?”   “这个璎珞项圈是皇后娘娘给的??”   “这东珠可是贡品,你就拿来当球使???”   平安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家虽然穷,但是从宫里面拿出来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   平安四岁的时候,她娘给她生了一个小弟弟,小弟弟出生的时候,她祖母抱着她哭得不能自禁。   看得出来,周围人都有些尴尬,可是陈金莲却哭得险些收不住了。   “我的老天爷啊,你可终于开眼了,咱们顾家终于有后了!”   “平安啊,这可都是你的功劳,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原谅你爹了,再不原谅,老婆子都要被你熬死了!!”   又是哭,又是喊的,看得平安一脸懵。   虽然平安不能白祖母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哭,但是她觉得,祖母放着祖父不抱就抱自己,应该是太喜欢她了。也难怪,像她这样可爱的小孩儿,是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不过像弟弟这样一落地就哭个不停的家伙,应该是没有多少人喜欢的,起码祖母就不大喜欢。   要不怎么会哭呢。   平安擦了擦祖母的眼泪,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弟弟可真是可怜,刚出生就祖母就不喜欢他,以后她这个当姐姐的还不得仔细照看着。   唉,她可真是幸苦。平安顶着两个包包头,臭屁得不成样子。   弟弟生下来之后,平安觉得自己应该就是个大人了,既然是个大人,以后她就得承担照顾弟弟的责任了。   平安是个说到就做到的人,她说要照顾弟弟,就真的一板一眼地去照顾了。她不照顾还好,一照顾起来,便是秀娘也头疼。平安这孩子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大大咧咧,还自信过了头,从来不听别人的劝。   说好听点叫活泼,说难听点,叫调皮捣蛋。   还好这份调皮捣蛋暂时没有用到她弟弟身上。   平安觉得自己能照顾好弟弟,可那也只是她觉得,得亏新出生的孩子听不懂旁人说话,要不然他还不得被自己姐姐给烦死。一天到晚叽里咕噜,一刻也不停,说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是最能烦人的音调。说什么教弟弟念诗,实则是她自己觉得好玩。   顾邵都被她念怕了,这两天见到她都躲着些。   如此小半个月之后,平安终于结束了这项活动。没有人配合,对方是个说都不会说的小娃娃,所以平安念得再多,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感。   可怜的弟弟终于得了个清静。   也是在这一年,平安终于有了大名。顾家的女孩儿起名都晚,顾邵从女儿出生的时候就在想名字,后来挑花了眼,觉得哪个名字都不好。这么一拖,就拖了三四年。   如今平安的名字终于定下来了,叫顾桑榆。   名字挺好听,可平安却好奇为何自己要起这个名字,回头问她爹的时候,她爹总是含糊其辞。   这就叫平安更好奇了,她私心里甚至想着,这名字是不是不是她爹给起的。要是她爹起的得话,为什么会这么吞吞吐吐的呢。   这事在某次顾邵醉酒的时候被平安给证实了。   翌日,头疼欲裂的顾邵从床上爬起来,就被闺女的一句话给说得愣了半晌。   她道:“爹,统叔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