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废后朕就心痛 作者:满种   文案   众所周知,当初被逼迫娶陈氏女为后,皇上对其根本没有一丝情谊,待他掌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废掉陈氏女的后位。   这事,后宫知,朝臣知,便是民间百姓也是口口相传,人人皆知。   就在这事成为大家默认的事情时,皇上突然得了一种病,一种只要听到看到“废后”二字就头晕脑胀心如刀割的病。   更惨的是,他身边所有人都默认他会废后,并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件事。   皇帝生母,当今皇太后尤为厌恶陈氏,几乎一日一问:废后否?   皇上捂住心脏,神情痛苦:母后,您别说了,儿臣心痛!   皇太后:……???   皇上拧眉:儿臣真的心痛!   废后件事谁也不许再提!陈氏是当之无愧,天命之选的皇后!   ————   阅读提示:   1.本文架空,拒绝考据。   2.所有内容都是为了剧情和人设而服务,如果不合心意,请关闭右上角,和平分手。   3.1v1,HE。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朝堂之上   主角:陈以祯 ┃ 配角:…… ┃ 其它:朝堂后宫,勋爵贵族 =============== 第一章   厚重堂皇的大殿内,正中央琉璃漆彩朱雀衔珠四角方尊吞/吐殷殷熏香,朦胧烟雾缭绕中,上头正坐两个人。   “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先开口的是位端庄贵气的老妇人。   她约莫五十来岁,鬓角已经斑白,头发挽在后面拢拢坠合成髻,髻上只斜斜插了一支檀香木凤纹雕刻的簪子,簪头镶嵌一颗大拇指肚大小的米白色螺珍珠,螺珍珠浑圆莹泽,熠熠发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除此之外,她还戴了一条抽金丝镶花边抹额,布料珍贵讲究,颜色暗沉端庄。   坐在她对面的是位年轻男子,男子眉目清隽,鼻梁俊挺,他端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直直的,宛如一道拉紧了的弓弦,优雅,清贵,力道十足。   他半垂着头,视线落在一处,淡淡回答:“回皇祖母,一切都已妥当。”   妇人点了点头,道:“你已亲政三余载,为君之道更是熟记于心,现下该做什么想必不需皇祖母多加提点,那些枉顾君上,祸乱朝纲的贼子该关就关,该杀就杀,无需再顾忌什么。”   男子姿势未变,“孙儿明白。”   话落,两人不再吭声,殿内渐渐陷入一派沉寂中。   夜凉如水,朝南的一排窗户未曾关紧,一阵清凉的晚风由窗隙滑入室内,悄么么来到桌前,绕着桌子转了一圈,桌上银座铜芯灯焰火一阵恍惚,连带着墙上的人影也一阵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老妇人轻声开口:“可曾想好对皇后的处置?”   听到这话,男子手指微顿,眼神却无半丝波澜,依旧淡漠地恍如枝头一拢白霭的沉雪。   他缓慢启唇,未曾有一丝踟蹰和犹豫,“自然该回归她原来的位置。”   ————   一间四四方方院子内,一棵海棠树枝叶舒展,丛下绿荫随风影移,树荫中蝉鸣阵阵,鼓动着周遭炎热喧嚣似挑针般挤进人耳廓内。   海棠树下,两个着浅蓝色宫装的宫婢正在悄悄咬耳朵。   “你说,咱们娘娘日后可怎么办呀?”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毕竟是皇后娘娘,总不能落得跟陈家人一般下场吧。”   “可是,可是三日前,娘娘跪在殿前给母族求情,听闻皇上连面都没露,生生将娘娘晒了一天。”   说到这个,小宫女心疼道:“娘娘从未跪过这么长时间,那日就是晕着被抬回来的,现下还在床上躺着呢。”   话音到此,两个小宫女情绪低落下来,她们刚被调/教好就被选到了皇后娘娘宫里,娘娘秉性温和有礼,对待她们这些小宫女也和善至极,满长春宫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不忠心娘娘的。   小宫女呜呜想哭,“奴婢们苦点憋屈点无所谓,只是皇后娘娘天之娇女,金枝玉叶,合该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活着,怎么能,怎么能……”   许久,另一个小宫女哑着嗓音道:“昨日我去内膳房给娘娘置办两份消暑的吃食,结果到那儿半天,都没有一个人搭理我,这后宫的天……变了。”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娇斥声。   两个小宫女慌乱地擦好眼角,恭敬垂首站好,问声,“双陆姐姐安好。”   来人却是皇后娘娘自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现长春宫大宫女,双陆。   她着一身浅蓝色宫装,眉眼活泼明媚,一对柳眉好似四月的剪刀,秀美中透着灵动,灵动中又缭绕几分婉约,但此时,那份婉约和灵动却被几缕若有若无的愁绪和薄怒所掩盖。   “不好好做活,在这里闲聊什么?”   两个小宫女惶恐歉道:“奴婢们这就去做活。”说罢,她们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   双陆蹙了蹙眉,低下头,望见手中用足足十两银子换来的冰镇绿豆汤,眉尖更是拧成一团。   往常她们娘娘要喝什么用什么,不必交代更不必用钱,内膳房定然提前就准备好然后想着法地送过来,今日却得专门找人还花费了十两银子才能弄来。   没办法,这世道就是这样子,当初她们娘娘进宫时,宫里宫外,宫上宫下,哪个不讨好维敬她们娘娘,连他们长春宫门口的落叶都是香的,不过三年,一朝变了天,阖宫上下也就跟着变了。   她心里想着,脚下却没停,麻溜地朝殿内走了去,掀开帘子,迎面扑来一阵凉爽,转个弯,绕过屏风,来到内殿,就见前方床头靠着一女子。   女子半闭眼,靠在紫檀雕云纹瑞兽拔步床头,脸色苍白,却不掩半分风华,睫毛翩翩,狭长而浓郁,恍似山水画中随意而淡淡的一抹,虽惬意不显山露水,却是整幅画最点睛的一笔,皮肤晶莹白润,正如一块上好无暇的白玉,此时这块白玉沾染了抹山间雾气,露出最内里的氤氲和苍白来。   看到她,双陆顿了顿,须臾,她衔起一点笑意,悄步走过去,将绿豆汤放到床边不远的红木雕卷草纹束腰三弯腿小几上,稍后,微微弯腰,轻声在女子耳边唤道。   “娘娘,沛公公自厨房提了碗解暑绿豆汤来,您喝点吧。”   睫毛微颤,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看见凑在跟前的双陆,她笑了笑,眉眼缓缓晕开,正如山水画中那抹碧绿色的月谭,袅袅余波,盈盈泸水,随着笑意晕开,苍白的面颊上终于带出一点红润,就好像茫茫雪中一簇灼目梅,皑皑白山一丛惹人绿。   瞧见她这个样子,双陆心内油然升起一抹怜惜,嗓音不自觉更加放轻,“娘娘。”   “拿来吧。”皓腕微探,白皙莹泽。   双陆将碗递给她,她接过来,一饮而尽。   完毕,接过帕子拭了拭嘴,重新靠到床头,苍白莹润的脸庞总算好看了点,她吩咐双陆,“将炕桌和笔墨拿过来。”   收拾好碗筷,正准备离去的双陆闻言愣住,稍即,她眼眶红红地转头,讷讷地叫了一声“娘娘”。   女子嗓音温和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沉稳,“拿来吧。”   双陆别过头,眼角通红,泪珠几乎控制不住,许久,她吸了吸鼻子,走过去,叫来两个小宫女,帮忙将黄花梨喜鹊衔枝炕桌搬过去,她自个则收拾了一套笔墨纸砚。   小心将笔墨纸砚铺到女子跟前,又小心研好墨,弄完,却没走,她立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女子。   女子反倒朝她挥挥手,平静道:“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双陆隐含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唇.瓣微动,她想留下来伺候照顾娘娘,但是知道娘娘心意已决,每当这个时候,最好听从娘娘的命令。   她叹了口气,恭敬地朝她行个礼,侧身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待室内没了人,靠在床边的陈以祯方得以长长呼了口气。   她将宽大的袖子挽到肘以上,修长圆润的手指捏起毛笔,视线凝到雪白宣纸上,眉梢微拢,细长柳眉下一双秋瞳逐渐空茫,视线空落落地不知神思飘到了哪里。   许久,收回神,她嘘口气,握住毛笔,缓缓落笔——   “陈氏女自为后以来怀执怨怼,数违教令……既无《关雎》之德,又无《郑风·有女同车》之高尚……自知无能为后,今愿退却其位,勉陛下及其宗室令择贤淑德后,执掌六宫凤印。”   写完最后一个字,望着工整而娟秀的字体,陈以祯不禁欣慰一笑,练了三年,总算将原主才华横溢的字体捡回来了一些。   将笔放到炕桌上,靠到床边,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嘴角不禁漫上一抹苦笑。   自三年前穿越过来,了解了年代背景和当今皇上的手段后,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等了三年,这一天终于来了,而她现在唯一能为原主做的就是自愿辞去这皇后的位子,盼望皇上念在这三年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曾招惹任何是非,以及曾经救过他一命的份上,能留原主父母家族老小一条命。   想到这,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蓦的一笑,带着些好笑,无奈,还有丝丝嘲讽。   她想到未入宫前,母亲和大伯母曾带她给高僧相面,高僧断言她天命为凤,贵不可言,当时听到这话后母亲和大伯母欣喜的欢颜仿佛还在眼前,结果,转眼间,一切都已浮生若梦,不过水中捞月一场。   ————   隔日,朝会。   朝中,议论纷纷,诸多大臣贵勋,就前些日子的大案的后续处理慷慨激昂。   “启禀皇上,依老臣看,陈秉光等人往昔把持朝政,危言耸听,上对皇上不恭,下对百姓不仁,如此佞臣,实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大臣们纷纷附和,“臣等同意何大人的看法。”   更有人上书,“皇上,望您下令,对陈秉光施行千刀万剐之刑,且置于闹市口,允百姓围观,如此方能以儆效尤,肃清内廷。”   朝堂上,一个个义正言辞,仪表堂堂,好似陈家与自个有滔天大恨,恨不得立即就将他们按死。   观此一幕,难免有些中立或者曾受过陈家恩惠的臣子出来上言。   “启禀皇上,陈家至于今天这番境地,死不足惜,只是,陈家虽玩弄朝政,言行不恭,但到底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对百姓也不曾鱼肉苛责,是否,酌情处理?”   听完此话,率先发言的何大人当即冷笑一声,道:“非也,那陈秉光,陈秉和两兄弟往昔何曾嚣张,单说对圣上不恭这一点便让他死千万次亦不足惜,更何况,柳大人,您莫非忘了,陈家把持朝政多年,往常这朝堂上可曾有皇上和臣等立足之地,更甚者,当时在外广有陈半朝的流言。”   点到最后一句话,在场众人皆面色一变,畏畏缩缩低下头,好似那三个字就是洪水猛兽,单听听就能让人心神发颤。   柳大人面色发苦,还想给陈家求情,但是抬头望去,却见皇上神色冰冷,眼角锋芒毕露,隐隐可见薄怒和冷漠。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再不敢多言。   何大人神情得意,转身拱手,正欲继续慷慨进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正上方的皇上眼睛微眯,片刻,他开口道:“外头何事?”   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走进来,磕头跪下,抖索着回答:“启禀皇上,外头,皇后娘娘跪在外面,双手请旨。”   闻得传言,众人一愣,紧接着,他们却见正上头的皇上居然一掀袍角,走了下来,绣有五龙金爪的龙袍在跟前一闪而过,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转眼间,皇上已经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朝臣在后头面面相觑,踌躇不已,更有许多人观望刚刚率先发言的苗大人,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何大人思忖片刻,稍即,他手下大掌一握,飞快走了出去。   见此,其他人忙不矢跟了上去。   三日前下了场大雨,现下已经雨后天晴,灿烂灼热的太阳高高挂于空中,朝下投射一片腾红火焰,好似在嚣张地通知众人,眼下是最为炎热的三伏天。   灼日下,广场内跪着两个女子,最前方的女子着一身素衣,身上无任何华丽佩饰,就是头发也只简简单单挽到脑后,用一个无任何花纹和镶嵌玉石的发箍绑着。   她端端正正跪在那里,身板脊梁挺地板直,若是凑近了去看,就能看到她嘴唇泛白,脸庞却晒得通红,汗水恍若下雨般滴滴答答自额角滑落。   她身后跪着一位年龄大一点的嬷嬷,嬷嬷着深褐色宫装,今日也刻意没有戴任何华贵饰品。   前方女子正是当今皇后娘娘,陈氏女陈以祯,后面则是她宫里的掌事嬷嬷,郑嬷嬷。   看见皇上和朝臣都出来了,陈以祯平静地对身后郑嬷嬷道:“嬷嬷,念吧。”   郑嬷嬷展开陈以祯交给她的旨书,嘴唇干涩,眼睛也干涩地要命,她舔了舔唇,尽量用最大音量念出来。   “陈氏女自为后以来怀执怨怼,数违教令……既无《关雎》之德,又无《郑风·有女同车》之高尚……自知无能为后,今愿退却其位,勉陛下及其宗室令择贤淑德后,执掌六宫凤印。”   郑嬷嬷圆润而干涩的嗓音在广场四周回荡,慢悠悠飘入大殿,飘入皇上及其诸位大臣的耳中,也慢悠悠随丝丝微风飘入了蔚蓝天空。   话落,满场寂静。   皇后娘娘,陈以祯,站起身,又缓缓跪下,双手叠扣,额头以抵,郑重而庄严地行下三拜九叩之礼。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了,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收藏评论送红包~   新文已经开了,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   《元帅大人总以为他是我爸》   未来星际,感情迟钝患者增多,为改善这一现象,《社区》这款游戏应运而生。   游戏里,你可以与虚拟人物交往相处,弥补交流短缺问题。   单留雨极度社恐自闭宅,进入《社区》,将“哥哥”误点成“老公”。   元帅大人被老母亲硬按进已经选好“女儿”身份的游戏仓。   就在他们同时进入游戏时,游戏出故障了,两个游戏仓意外相连,沟通交流的虚拟人物也就变成了,彼此。   单留雨羞涩脸:老公。   元帅大人拧眉:叫爸爸。   单留雨惊诧,老公你玩这么嗨的吗?   ——————   后来,元帅大人将单留雨领回家。   激动的老母亲颠颠走过来,问元帅:这是谁?   元帅大人不假思索:我女儿。   老母亲:???   后来,老母亲亲眼看到元帅大人将一个胆敢给单留雨送花的年轻后生后肩摔。   再后来,老母亲亲耳听到元帅大人嘱咐单留雨只能接受他送的花。   再再后来,看到跟在元帅大人身后走进来的单留雨嘴唇红肿,眼睛泛水,她已经波澜不惊,面不改色。   老母亲:胆敢再说把她当女儿,我管你叫妈! 第二章   京城东陈府,大门顶端的匾额依旧如往昔一般庄严堂皇,门口却已不见曾经的车马喧哗,琳琅盛景。   正堂,坐满了男女老少,正上方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穿着简单的老太太,余下左右首位则各坐一位身形消瘦,神情焦虑不安的贵妇人,贵妇人身旁各有儿女簇拥,或安静或劝慰地立在一旁。   倒是老太太,许已经受过无数风雨的洗礼,此时即便内心心急如焚,表面也能将将稳住,保持镇定,只是茫然的眼神和紧握的双拳却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和忐忑。   正堂内气氛沉重不安,连空气好似都凝滞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踉踉跄跄跑进来一个人,“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结结巴巴道:“老,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大老爷和二老爷被放出来了,大理寺叫咱们去接人。”   “什么?”顿时,老太太和两位夫人及其簇拥儿女猛然站起身,欣喜若狂,甚至带着点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小厮。   “你,你说什么?”大夫人颤抖着开口,生怕自己听错了。   小厮眼含热泪笑着重复了一遍。   大夫人和二夫人对视一眼,不可置信过后,就是扑面而来的狂喜和激动,欣喜激动不可自已,她们忙不矢叫人备马备车,现在就要去大理寺大牢接人。   等车马的间隙,两位夫人一边小心搀扶激动地准备亲自去接人的老太太,一边劝道:“娘,儿媳们去就够了,车马颠簸,您要是受了累,回头老爷该数落儿媳了。”   身边孙子孙女也纷纷附和。   一时间,正堂内欢声笑语,轻松愉快,哪还有刚才的沉闷凝滞。   老太太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应了儿媳们和孩子们的孝心,她转身,准备坐回椅子上,突然,想到什么,她顿住,转过身,问小厮,“你可知,老爷们为何突然被放出来?”   说到这个,大夫人和二夫人也疑惑不解地看过去。   前些日子,老夫人穿着诰命衣服,亲自进宫了一趟,带着陈府这些年积累下的东西,包括世代承袭的爵位证书,先皇赐予的丹书铁券以及家里一大半的财产都未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她们都以为,都以为这次凶多吉少了。   小厮脸上的笑容微收,双手微攒,头颅低了低。   老夫人心内一沉,端正脸庞,肃声问他:“到底因为什么,说!”   小厮畏畏缩缩抬起头,偷偷瞥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眼皮一跳,都没来得及消化这猛然袭略心间的不安,下意识的,她尖声高喊:“老夫人问你话呢,看我做什么?”   小厮深深将头叩到地上,长吸一口气,哽咽道:“回老夫人,回二夫人,今日,今日宫里金銮殿外,皇后娘娘上了自请废立诏书。”   听得此话,二夫人眼睛一直,下一刻,她双眼一闭,身子立时软了下来。   “二妹!”   “二夫人!”   “夫人……”   …………   霎时间,现场一片混乱。   老夫人紧紧攥住身旁嬷嬷的手,在嬷嬷担忧交集的呼唤声中,身子晃了几晃,一连几口大喘气,到底没像二夫人一般晕过去。   她紧紧攥住拳头,闭上双眼,神情苦痛,两行泪水无助又悲痛地沿着眼角缓缓滑落。   陈家,要完了!   同时,陈府两位老爷被放出来的消息也传到了诸位勋贵和世家耳中,一时间,私下府内俱是议论纷纷。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对陈家心软了?”   “陈家总不会还能起来吧?”   “不可能,皇上即便放陈家众人一命,也不可能再给陈家起复的机会,听闻前些日子,陈老太太面见皇上上交了陈府世代承袭的爵位,今日皇后又自发上了废立诏书,陈家这些都没有了,即便侥幸能保的一命,日后也不过皇城底下一普通百姓罢了。”   “唉,陈家当真养了个好女儿,到这种境地,能如此潇洒又抓住时机地放下皇后之位的又有几人。”   …………   宫里,长春宫。   又在宫前跪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休养好点的膝盖又废了,陈以祯几乎是被架着半拖回来的,回来后就瘫到床上了。   听闻大伯和爹爹成功被放出来的消息,她放心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走这一步,赌对了。   赌的是陈家并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祸国扰民的罪大恶极之事,皇上不至于对陈家厌恶到极点,赌的是祖母识眼色地及时将爵位和财银奉上,皇上心中怒气怨恨必然消减。   赌的是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她坐在这个位置一天,皇上就刺心一天。   但是又不能随意地废了,毕竟她入宫以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低调谨慎,皇上根本找不到什么废后的理由,即便执意随意找个借口废了也堵不住百姓的悠悠众口,这个时候,如果她主动提出废立之事,将这事情包揽到自个身上,皇上想必会十分愉悦她的识相吧。   陈以祯躺到床上,嘴角不自觉噙着一丝浅笑,一时间,她只觉整颗心由内到外都彻底松快了。   过去那三年,她虽然锦衣玉食,安富尊荣,但是皇上和陈家的矛盾一直都是根刺,死死扎在她心间最柔软处,生怕将来有朝一日爆发,将她整颗心都轰炸成碎末。   现在好了,虽然真的爆发了,但陈家众人的性命应该算保下了,她也不算对不起原主。   虽说她穿来前,原主已意外身亡,但不管怎样,她借着原主的身体活下去,就是与原主产生了因果牵扯,如今,她总算还了一部分因果。   而她,自此以后,龟缩冷宫一处,日月为朋,宫女为伴,从此安详过一生,如此,倒也是美事一桩。   皇上此时,想必正在拟废后诏书吧。   陈以祯想的没错,皇上此时的确正在拟废后诏书。   昏暗的大殿内,御前大太监荣盛早早就点上了灯,此时正侍立在一旁静候,以防皇上随时下达吩咐。   皇上铺开圣旨,摊着长袖,屏气凝神,一笔一笔落下——“皇后陈氏,自觉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今废弃其……”   正要写到“皇后”二字,这时候,突然有一小内监端着茶盏小心翼翼上前,御前大太监荣盛正困得打瞌睡,瞧见他过来,不自觉就睁大眼睛瞧他,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突然,脚下一拌,他惊呼一声,茶盏应声飞起,嗯……靛青色碧波花纹在空中荡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滚烫的茶水恍如一阵白浪,折射耀眼的光芒,迅速降落……降落……   荣盛陡然回过神,尖叫一声就要冲上前,挡住下落的茶盏和滚烫的茶水。   “救驾!”   “彭——”   眼前一黑,胸口一痛,手中的毛笔软乎乎掉下去,在桌上慢悠悠滚落几圈,皇上身子踉跄几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彻底没了意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皇上觉得脑子好痛,心也好痛,浑身都好痛,当然,最痛的地方还是脑袋和心脏。   他迷迷糊糊尚未彻底清醒,就听耳畔传来几道熟悉的嗓音。   “哀家……皇上……废后……”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所有内容逻辑都是为剧情而服务,若是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纯属作者瞎掰,架空小甜文一枚,望大家看得开心。 第三章   在那边乱成一团的时候,长春宫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照旧是一滩死水般的寂静。   当然,陈以祯心中并不死水,反倒有种劫后余生的愉悦。   双姝捧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时正好瞧见她嘴角还未消散的笑意,心下顿时一个咯噔,娘娘别不是被这一系列事情逼疯了吧。   她急急忙忙走上前,小心瞅她两眼,小心翼翼道:“娘娘,药来了。”   陈以祯接过来,触摸手中温热不烫的温度,立时端到嘴边,一饮而尽。   随后,递给她,吩咐道:“你也别忙活了,去将郑嬷嬷,双陆还有沛公公叫过来。”   瞧见娘娘镇定安稳的脸庞,双姝悄悄松了口气,瞧着娘娘是没事,她多心了,垂首应了声是,端着药碗转身退下,一会儿,领着她叫了名字的三人走了进来。   “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吧,”陈以祯微探手,让他们起来,又吩咐道,“一人搬个杌子,坐下吧。”   “奴婢(奴才)等惶恐。”众人纷纷摆手称不敢。   “坐吧。”陈以祯笑道,“你们总不能让我仰头跟你们说话。”   她坐在床上,他们站着,要想跟他们说话,可不是得半仰着头。   闻得此话,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自幼跟陈以祯一块长大,最得陈以祯信任和欢心的两位贴身大宫女,双姝和双陆率先起头,恭声道谢道:“谢娘娘赐座。”   随后一个搬了个小杌子,放到娘娘身前两步远处,坐了下来。   她们坐下后,其余两人才敢一一坐下来,但也只是坐了小半个屁.股。   陈以祯望着他们,沉吟着怎么开口,那四人也不敢贸然开口,一时间,竟是沉默下来。   四人忐忑不安地看着她浮现思虑的面容,见沉默时间逐渐拉长,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许久,她长叹一口气,干脆直接开口,“郑嬷嬷,沛公公,你们二人是我入宫后才到我身边伺候的,本就是宫里头的老人,你们也瞧见了,我现下状况不佳,日后恐怕只会更加艰难,我也不强留你们在身边,你们一人从双姝那里领二十两银子,各找出路吧。”   闻得此言,四人大惊,双姝和双陆下意识站起身,朝陈以祯近了些,她们是跟着娘娘进宫的,日后自然要继续跟着娘娘,娘娘若是六宫之主,凤鸣天下,她们便是娘娘身边的捧袍女婢,娘娘若是自此落难,龟缩一地,她们便是娘娘身边最后的保障,誓死效忠。   郑嬷嬷和沛公公“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惶恐道:“娘娘这是何意,要赶奴婢们(奴才)走吗?”   陈以祯叹气,“不是要赶你们走,只是你们都知道,现下我是什么境地,你们留在我身边,日后只有受苦的奔头。”   她虽然没有直面宫里的人心,但也能猜出来,现在宫里对她来说,定然是处处不顺心,不如意,单从双姝这几日频繁开箱子拿银两就知道了,而这种不顺心,不如意,日后恐怕得更加严峻。   郑嬷嬷郑重道:“娘娘,老奴在宫里沉浸这么多年,什么苦什么累没受过,但只有在娘娘您身边的这段日子,老奴才深切体会到何谓活着。”   当年陈以祯如日中天的时候,她能想法子调到长春宫,可见她在宫里的手腕和地位,可是在宫中浮沉这么多年,随着年龄的渐增,她争权夺利的心思反倒淡了,尤其在娘娘这里待了段时间后,愈发觉得往日的明争暗斗,春日富华没甚意思。   “娘娘,求您,让老奴留在您身边吧。”她重重磕头。   沛公公同样如此,他苦笑道:“娘娘,奴才自六岁入宫,这么多年,只在您宫里过上过一段太平日子,您就发发慈悲,让奴才继续伺候您,继续享受这太平日子吧。”   其实这些日子,沛公公没少一人孤坐到天明,依照他说,当初他为什么想着法地调到长春宫来,不就是为了更进一步,现在皇后娘娘落魄了,很可能马上就要搬离长春宫,他再留在这里的确是无济于事。   只是,只是他发现皇后娘娘太狡猾了,以前对他对底下人那么好,好的他都有点不求上进了。   陈以祯无奈地望着他们,再次劝道:“你们可考虑清楚了?我这边,以后可只有苦日子,再没有甜日子,甚至还可能处处被宫里人欺负。”   郑嬷嬷笑道:“如此娘娘正不该将奴婢赶走,不管怎么说,奴婢都在这宫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各处还是有些关系在,有奴婢在娘娘身边,日后也好为娘娘行走。”   沛公公颔首,“正是这个理,娘娘,这也是奴才想说的。”   陈以祯看看左边的郑嬷嬷,又望望右边的沛公公,长长叹口气,须臾,神色严肃,郑重道:“你们既都不想离开,那我就赪颜收下你们,你们但凡还在我手下,我就定会想方设法保住你们,但是若以后,你们不想留下了,想离开,我还是今天的说法,每人二十两银子,大家好聚好散,日后若是再见面,也不必当做仇人一般。”   说着,她顿了下,看向身旁的双姝,双陆,“这话对你们是一样的。”   双姝,双陆,郑嬷嬷,沛公公同时跪下,慷慨激昂齐声道:“奴婢(奴才)誓不背叛娘娘。”   如此,陈以祯方绽放出一抹真情实意的笑容,她坐起身,不能下床,便努力伸长手,温和道:“快起来,别跪了。”   双姝,双陆和郑嬷嬷走到身边,陈以祯拉住她们的手,笑着说:“日后,咱们就真的相依为命了。”   几人皆抿起唇,笑了,殿内一时充满了温情和向心力。   过了会,陈以祯对几人吩咐道:“郑嬷嬷,沛公公,一会儿你们各自去问问宫女太监们,看他们有谁想要留下,有谁想要离开,留下的讲清楚利弊,离开的每人赠与五两银子,日后好相见。”   “哎。”郑嬷嬷和沛公公皆应声弯腰行礼。   转头又对双姝和双陆道:“你们带着几个小宫女将行礼收拾下,明日咱们搬家。”   “搬家?”几人瞪大眼,惊诧惊呼。   “嗯,搬家。”陈以祯点头作确定状,倏忽,笑了笑,无奈道,“估计过不了两日,我便不是皇后了,早晚都要搬出长春宫,就不要等着别人赶咱们了,咱们自己先识趣搬出去吧。”   双姝,双陆愣住,即便早就知道日后不同以往了,但此时冷不丁听到这话,仍是霎时就被酸涩悲痛冲破了鼻尖,怔了怔,没知没觉,眼泪就滚了下来。   望见她们这个样子,陈以祯心内又是一叹,她一边使眼色让郑嬷嬷和沛公公出去做任务,一边一手拉住一个,拉到了跟前。   手掌揉揉她们的脑袋瓜,哄道:“不哭啊,娘娘这里有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日后便是去了冷宫,也过不上苦日子。”   她这话没说错,当初入主后位时,家里给她置办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家产,这些家产折合成黄金白银……她还没算过,总之,别说养一个她,便是十个她,也是绰绰有余。   “娘娘。”双姝和双陆将脑袋瓜闷到她怀里,委屈心疼地哭了起来。   不是替自己委屈心疼,是替娘娘委屈心疼,娘娘金尊玉贵地长大,说句越矩的话,便是宫里公主也比不上,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陈以祯摸着她们的脑袋,没有再劝,以后即便在吃食上受不了什么委屈,但在为人待事上想必要受不少委屈,这时候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就学会坚强了。   两人哭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抽抽搭搭抹去眼泪,强作精神,叫上了郑嬷嬷筛选过的几个小宫女去收拾东西。   这边正在准备挪宫,那边,皇上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没回过神。   周身环境很熟悉,正中琉璃漆彩朱雀衔珠四角方尊,上头依旧吞/吐熏香,左边角落漆红木弯腿四脚木墩上头置着一坛玲珑四喜果,果子红润晶莹,浑圆通透,恍似散着莹莹曦辉,细细看去,才知那是坛玉珠雕饰而成的玲珑四喜枝木。   这地方,正是他每日都会过来请安的宁寿宫,太皇太后住处。   而他,居然穿到了皇祖母身旁不远处架子上一座琉璃五彩束口瓶身上。   没等皇上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那边吵醒他的对话继续响起。   “依着皇帝的意思,皇后的位子怕是不保。”   这次能听清楚了,这嗓音正是他端庄华贵的皇祖母。   “皇上毕竟被陈家压制多年,对陈家早已厌恶至极,皇后娘娘出自陈家,皇上怎愿意身边再躺着一位陈家人。”   这嗓音,是皇祖母身边的秦嬷嬷。   “唉,哀家只是遗憾,日后怕是不能经常看见皇后了。”   秦嬷嬷好笑,“瞧着,您还挺喜欢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理所当然道:“皇后那张小脸多俊俏啊,哀家自然喜欢,对着皇后那张小脸蛋,哀家啊,能多用一碗饭。”   皇上:……   所以这就是皇祖母有事没事经常找皇后陪膳的原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搓手手求收藏,预收收藏! 第四章   身体突然袭来一阵困倦,皇上努力想睁大眼,挣扎了会,到底没挣扎过去,双眼一闭,飞快昏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寂静逐渐消退,荡起一阵喧嚣的人噪声。   一个尖锐的嗓子在耳边来回扯呼,“御医,皇上究竟怎样了?”   “小福子,快去通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她们老人家。”   这道熟悉的嗓音吵得他额角抽痛,心脏也一抽一抽地疼,他不禁拧起眉,出口斥责:“荣盛,小点声。”   他以为说话很大声很有威势,但听在旁人耳中,却只是轻轻浅浅一声呢喃,但即便这,也足让身边提心吊胆的人欣喜欲狂了。   “醒了!皇上醒了!”   皇上只觉得自己额角好像更痛了,不,不是被吵得头痛,是真的头痛,脑袋里好像有无数根尖针在他脑袋里戳来戳去,不仅脑袋痛,心也痛,好像正有人抡着大石头“咣咣咣”往他胸膛上砸。   脸色愈发苍白,他死死捏住手指,到底控制着自己怒斥出声,“放肆!”   “刷”一下,他睁开了眼。   跟前正凑着两张大脸,一张御前大太监荣盛的圆饼大脸,一张张院正的菊花脸,此时见皇上醒了,两人顿时绽放出惊喜来。   眉眼微沉,皇上皱紧眉头,缓缓看向他们,两人一惊,忙后退两步,跪到地上,惊喜呼道:“皇上,您终于醒了。”   皇上偏头望着他们,倏忽,伸出手,“扶朕起来。”   荣盛忙起身上前搀住他,往他身后垫了一个垫背,皇上顺势靠到床头,手腕从他手掌滑落,不动声色按到自己心脏处,心脏微微抽痛,虽说痛感正在逐渐减弱,但是之前那种好似要被锤碎般的痛感依稀还镌刻在骨头里。   除此之外,就是头部,抬起手触摸脑袋,猝不及防摸到一圈柔软的布料。   张院正忙解释道:“启禀皇上,您额头被砸破皮,流血了,老臣就给您包扎了一下。”   说到这个,皇上眯起眼,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当时他正在起立废后诏书,谁想身后荣盛突然惊呼一声,紧接着他就感到脑袋和心脏一痛,再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之后……好似做了一个虚幻的梦?   荣盛惶恐不安又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回皇上,当时是茶水房伺候的小安子进屋伺候,谁想到……奴才已经将他交给了刑狱司,后续的具体处理还请您示下。”   皇上抬头瞥他一眼,还未说什么,突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后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来了。”   皇上立时不满地看向荣盛,别以为他不知道,刚刚他明明听到荣盛吩咐人去打扰皇祖母和母后。   荣盛缩了缩脖子,视线心虚地移开,身为御前大太监,他心里也苦啊,皇上但凡有什么不好,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定然第一个找他的不是,还叮嘱他一旦皇上有什么不好要立即通知她们。   偏偏皇上呢,又最不喜身边人贸贸然打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他夹在中间,当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平白不知道咽下多少血和泪啊。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过来,瞧见皇上脸上的伤势俱被唬了一跳,当即怒声斥责质问起贴身伺候的荣盛,荣盛好一番跪下请罪和立誓讨好,皇上又细细解释了一遍,她们方暂且宽下心来。   随后,又关心起皇上的伤势和身体。   如此,大半个时辰后,两人方彻底放下心,准备离开,皇上起身送她们离开。   他欲起床,披上披风,太皇太后拦住他,道:“你身子不好,就不用出来了。”   又呵斥荣盛,“将皇上身份伺候的人再查检训诫一遍,若再出什么闪失,你就别在身边伺候了!”   荣盛忙惶恐跪下叩头,连声不敢。   皇上系好跟前的带子,走过来,神色平静,“皇祖母,您放心,孙儿没什么大碍。”   皇太后见他起来,有些心疼道:“你皇祖母不是让你歇息嘛,何必再起来一趟。”   “孙儿已经无事了,索性送皇祖母和母后出门。”   这话不假,若刚刚还有些疼痛的余韵,此时真的一点疼痛也察觉不到了,好似刚刚折磨的他死去活来的疼痛不存在一般。   再者说,他还想跟皇祖母说些话……   他亲自搀扶了太皇太后往外走,步子缓缓朝外踱去,借着屋子里亮堂的烛光,他仔细打量太皇太后的脸色,思忖了会,斟酌着开口,“皇祖母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没用晚膳?”   太皇太后笑着说:“老了,没什么胃口。”   “皇祖母要好生保重身子才是,若是自个儿一人用膳闷得慌,可随时叫人过去陪您。”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到,皇祖母听到他这话,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皇帝说得对,母后,要不臣妾陪您去宁寿宫用膳?”   亮光转瞬即逝,暗暗朝那边瞥一眼,太皇太后眼角微耷,平静道:“不用了,哀家苦夏,大热的天,随便用点果品也就罢了。”   皇上收回视线,默默沉思,皇祖母刚才的眼神好似是嫌弃……皇祖母一开始听到他的提议明显心动了,只是后来母后插话那才……联想之前那个虚幻的梦,也许皇祖母真的在嫌弃母后。   毕竟母后不是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了。   “好了,皇帝,就送到这里吧,你回去早些歇息,不许再批奏折了,这两日也要保重身子,少辛劳,多休息。”太皇太后拍拍他的手,转过身,严肃对荣盛道,“看着点你主子。”   “是。”荣盛恭敬垂首。   说罢,太皇太后便在皇太后的搀扶下慢悠悠离开了,皇上立在原地,眺望两人离开的背影,尤其是太皇太后,眼神飘远,神情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您该回去休息了。”荣盛小心翼翼上前。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刚交代了他,若是皇上再吹风吹出个万一来,他这颗脑袋就真的保不住了。   皇上瞥他一眼,没有为难,顺势转身回殿。   “荣盛,这期间,可有发生什么事?”   荣盛顿住,不懂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亦或者说,皇上想问哪个方面。   他悄无声息地瞅他两眼,斟酌着回答:“回皇上,您昏迷后,奴才忙将您放到了床上,随后一边麻利地将张院正请过来,一边通知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再然后,您就醒了。”   听得荣盛的回话,皇上神情依旧一派淡漠,只眼神不觉一沉。   荣盛说没发生什么事,难不成真只是个虚幻的梦?   皇上那边发生的事,陈以祯第二日才收到消息。   “要不是今日奴婢去内膳房提膳,偶然听旁人提了一嘴,咱们长春宫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双陆很是不忿,娘娘虽说马上就不是皇后了,但眼下还没下废后诏书,娘娘仍旧是统管六宫的正宫之主,皇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一个人来长春宫通知他们。   陈以祯愣了下,反倒因没人通知自己松了口气,她生怕皇上醒来后看到自己这张脸再膈应昏过去。   她摆摆手,云淡风轻道:“好了,那边的事少打听,昨日让你通知直殿监将最左头的钟粹宫收拾出来,你可曾通知到?”   双陆点头,“奴婢通知到了。”   “那便好,争取上午将东西收拾完,下午咱们就搬过去。”   直殿监那边,则将这件事告知了皇上,皇后想要挪宫,这是事关废后的大事,直殿间自然不敢轻易做主,本来他们是想昨日就觐见皇上的,谁想,皇上突然出了那事,他们就不敢贸然过来打扰了。   直至今日,听说皇上已无大碍,皇后那边又有人来催,他们才壮着胆子过来面见皇上。   “皇后想要挪到钟粹宫?”皇上眯起眼,神色和语气意味不明。   “回皇上,是的,昨日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对奴才如此说。”   下头,直殿监总管脑袋叩在地上,紧张地浑身是汗,心底却又莫名发出一股极端兴奋颤栗之情。   因为,皇上接下来的态度几乎确定了他对待废后此事的态度,以及后宫日后该怎么对待皇后娘娘这件事。   能亲自见证这样的一个时刻,直殿监总管自然兴奋得不能自已。   上头先是一阵沉默,两相对比之下,屋外的蝉鸣声就格外明显,那撕拉着嗓子尖锐高鸣的嗓音鼓噪得人耳膜直嗡鸣生痛。   听得这令人燥热的蝉鸣声,直殿监主事感觉自己更热了。   然后,他就听上头平淡应了声,“既如此,就随皇后心意。”   直殿监主事蓦然睁大眼睛,半是笃定半是兴奋,果然,果然他猜的没错,陈家倒台之后,皇后定会跟着倒台。   他怀揣着一肚子想要倾诉的急切激动之情退了下去,心里想好,回去后,定要将这个消息散布到宫苑各个角落。   直殿监主事走了之后,皇上放松地靠在后椅背上,单手拄着下巴,大拇指微微摩擦,眼睛望着某处,表情微微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然想到什么,转头,问荣盛,“朕昨日没写完的诏书呢。”   荣盛忙将皇上昨日没写完的诏书捧了上来,在桌子上摊好,又亲自撸袖子捏了墨块研墨。   眼角瞥见皇上拿起笔沾了沾墨汁,准备下笔,心内不觉就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口气究竟为谁而叹。   顺着昨日没写完的诏书,皇上凝神落笔,稳稳写下“皇”之一字,正要溜着继续顺出“后”字——   “扑通!”   神色剧变,手腕一抖,笔端一软,顿时在纸面上画下悠长浓郁的一笔,其中一抹恰好掩盖住之前写好的“皇”字,整个看上去,就好像刻意将“皇后”二字划去一样。   脑袋和心脏发出“咚咚”的剧烈声响,一涨一缩,挤压得脑袋和心脏快要炸裂开了,眼前光景迅速抽离,周身所有景象跟着一涨一缩,光影渐渐暗淡。   皇上双眼一闭,再次疼昏过去。   视线内最后的画面便是那划去“皇后”的重重的浓浓的一抹。 第五章   再次有意识,感知着自己那好似正被人抡着大锤“咣咣咣”砸的脑袋和心脏,皇上死死咬住牙齿,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发出声来。   当然即使发出声,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他又穿到皇祖母宫里的那座束腰琉璃瓶身上了。   这一次,他真真切切意识到,他没有做梦,更没有发癔症,他真的变成了那座束腰琉璃瓶,周身的景象熟悉又陌生,眼前桌椅还是他熟悉的桌椅,软塌也是他熟悉的软塌,只是在他眼中,这些东西都变大了。   亦或者说,是他变小了。   如果有手,他定然要扶住额头,沉思凝神。   这一刻,即便发生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也不曾有任何惊慌,对一位帝王来说,这是最基本的素养。   更何况,过去那些年曾经有无数人在他跟前进谗言说早晚有一天陈家会将他软禁,将他慢慢折磨致死,那时他都不曾有任何变色,更何况是这点小事。   按照昨天的套路,估摸着一会儿他就能回去了。   至于现在,不过是听皇祖母跟身边嬷嬷唠两句闲磕罢了。   没错,此时,太皇太后依旧在跟秦嬷嬷闲聊天,聊的内容天马行空,方方面面,琐碎涉及今日午膳用什么,哪个小宫女犯了错,大事涉及最近朝堂上的走向,以及他对皇后的处理。   太皇太后也知道了皇后打算挪宫,并且皇上已经应允的消息。   她叹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惜,“到底走到了这一步。”   秦嬷嬷含笑,“小一辈的事情,您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   太皇太后懒懒地斜靠到软塌上,无奈一笑,“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哀家只是有些感叹罢了,不知不觉,皇后进宫已然三年了。”   说到这个,秦嬷嬷亦不觉神情变软,“当初皇后娘娘进宫时,奴婢当真是眼前一亮。”   太皇太后欢欣地直起身子,眼睛亮亮地看她,附和道:“可不是,哀家那日心情沉闷,对面见陈家人一点兴致也提不起,谁不知陈家长房嫡女生就一副普通面容,二房嫡女虽与长房隔了一层,但又能好到哪里去,谁知,那姑娘进来时,娇娇俏俏立在那里,那姣好的模样当真是世间罕见,哀家心中的郁闷立时就消去大半。”   随着太皇太后话语的展开,皇上不自觉回忆起当年与皇后的初次见面。   那时候,陈家如日中天,满朝上下几乎一半朝臣都隶属陈姓一派,作为前头三位兄长先后突然暴毙,不得已乍然登上皇位,之前未有任何势力和积累的皇五子,他初登皇位,年龄又小,在朝堂上根本没有说话权。   想当然,他的后位自然也是陈家说了算,那时候他就知道,将来他的皇后只能会是那位陈家二房嫡女,陈以祯。   陈家嫡系共两房,两房各有一位嫡女,但长房嫡女早已嫁人,二房嫡女又恰好跟他年龄差不多,他的后位根本不用假想他人。   他十二岁登基,十五岁定亲。   十五岁那年,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皇后,之前他的皇后一直跟随父母在外地任上,几乎不曾在京里活动,京城众人也就不曾得见她的面容。   定亲后,陈以祯带着弟弟回府备嫁,随后,太皇太后不得已召见陈家女觐见。   权当为他相看一二。   当时,他端正立在下首,面容未曾有丝毫波澜,眼神更是冷漠得恍若山顶皑皑白雪,陈家的人,于他来说,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他将来注定要翻越的一道山。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陈家人一一进来时,他立在皇祖母身边,漫不经心望着那边,心内没有一丝波动,陈家嫡长女面容普通的传闻不止皇祖母知,他也知,想必那位二房嫡女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然后他就见一个半低着头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一身青嫩惹眼的嫩青色,水袖拂腰,随着腰身走动,泛起圈圈碧青色的涟漪,腰间坠着两枚青白色玉坠,玉坠相碰,发出叮咚清脆的脆响。   她跟着长辈缓缓走进来,矮身行礼,娇/小白皙的耳垂正对着他,上头一枚翠碧色玉珠衬得她那一点耳垂愈发晶莹白嫩。   行完礼,小姑娘恰到好处地抬起眼,露出清澈明媚的眼眸。   同时恰好对上了皇上看过去的眼睛。   不过一瞬,皇上便移开了目光,眼神淡漠,心内无痕。   不知不觉,距离当初初见,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当初满心的憋屈和难受,他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陈家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但是此时,陈家还不是被他压到了脚底下。   就是那个令人惊艳的姑娘,也只能请旨移居冷宫,从此以后,偏居一隅。   皇上微眯双眼,眸内溅射凛冽冷光。   熟悉的瞌睡感传来,这次,皇上没有拒绝挣扎,很是顺从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果不其然已经回到了自己身体里,眼前照旧是张院正和荣盛的两张大脸,见他醒来,两人喜极而泣。   “皇上,您终于醒了!”   荣盛咧着嘴哭,即便皇上醒来,他怎么也有一种脑袋不保的直觉,皇上在两日内,频繁晕过去两次,过会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过来,不惩罚他才怪。   比他更苦逼的是张院正,他昨日才给皇上诊治好,当时还说没什么事了,结果今日就被打脸了。   皇上坐起身,伸出大拇指按摩太阳穴,拧眉问张院正:“张院正,朕身体有没有什么异状?”   ————   直殿监面圣回来禀报陈以祯,道要收拾收拾,他们明日才能搬进去,陈以祯只好命身边的人先将东西收拾出来,明个一块搬过去。   郑嬷嬷和沛公公已经问过所有宫女太监,除了一个到了年龄准备出宫的,剩下居然只有两个人犹犹豫豫想要离开。   听得这个消息,陈以祯很是诧异,她没想到她宫里这些人居然这般不求上进,或者说对她这般忠心。   心内不觉一暖,她自问对他们其实一般,只是不像其他主子那样对他们非打即骂,有时候见谁有难就随手帮下,平常也拘束身边的大宫女和嬷嬷他们不许对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太过苛刻罢了。   这些在她看来不过随手为之的小事,他们却想奉献自己的一生来报答。   眼眶微湿,陈以祯抿了抿眼角,她不是个十分感性的人,但在面对一坨又一坨的真心真情时,也不可避免心腔发软,眼底含热。   她笑着对郑嬷嬷道:“等明日搬了宫,就提前把大家伙的月银发了,再多发一个月月银。”   “哎!”郑嬷嬷弯着眼含笑应声。   她伺候娘娘三年,自然知道娘娘手里头有多少家底,只要不被收回去,哪怕在素有吸血虫之称的宫里,这辈子也不愁吃喝。   两人说了会话,郑嬷嬷犹豫了下,到底提起从沛公公那边听来的消息。   “娘娘,听闻今早,皇上的头痛症又犯了。”   自从上次没有及时收到消息,沛公公便专门吩咐两个小太监,随时关注宫里的动向,不是说要做什么,只是为防将来万一遇到什么事情能提前做好准备。   “头痛症?”陈以祯愕然,她不怎么不记得皇上有这个病。   “这是张院正说的,今早皇上被头痛症折磨得昏过去了一次,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追问皇上这是什么情况,张院正便说,皇上可能得了头痛症。”   “听闻,是因为这两年皇上太过劳累所致。”   陈以祯恍然点头,这位皇上的勤奋过去那三年她有目共睹,如果因此得了那什么头痛症倒是不怎么惊讶……不对啊,在现代时也没听说有人因为用脑过度而头痛的事啊。   陈以祯摇摇头,不再多想,反正皇上那边那么多人伺候,她也不是太医,对他这个病,帮不上什么忙。   日后啊,还是把自己日子过好,别让家里担心,别让自己受委屈才是正经事。   她嘱咐郑嬷嬷,“那边的事,日后不必多打听了。”想了想,又道,“只要跟咱们无关,就不必告诉我了。”   她本来想直接说以后不必打听了,但想到自己身份毕竟尴尬,万一日后皇上怒气上来,要找她茬怎么办,她是想救陈家人,却也想好好活着,因此犹豫了下,只说只要不涉及到自己就不要多打听。   当然,要是涉及到自己了,当然越早知道,知道的越详细越好。   郑嬷嬷盯着皇后娘娘温和却不掩潇洒的脸庞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她早就看出来娘娘对皇上没有任何感情,过去她还时时担心,担心以后皇上看出来,生娘娘的气,但眼下再瞧,娘娘没有对皇上动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宫里头,到底是没心的人才能活得长久,活得快活。   送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上挥挥手让张院正及其太医院所有太医离开,一个人靠在床头,神情暗沉,眼底不知不觉酝酿起一波压抑至极的风暴。   张院正说,他的身子没有检查出任何妨碍来,这两日的不时头痛,想必是这两日太过操劳导致。   不仅张院正这么说,太医院其他人也都这么说。   但他知道,真相肯定不是这个,但具体是什么,他不敢把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想了想,他将荣盛叫进来,大拇指揉着眉心,冷冷淡淡吩咐:“你现在带着人,去皇觉寺一趟,将渡一大师带进宫。”   荣盛满面疑惑,没敢问,恭敬着弯腰颔首,“奴才领旨。”   渡一大师其实不是皇觉寺的度牒大师,只是因佛法无边,又德高望重,所以特被先皇邀请到皇觉寺暂住,皇上小时候受过渡一大师些许恩惠,因此对这位大师十分尊敬,也知道他真有几分本事。   大半个时辰后,渡一大师被领进宫,朝他行了一个佛家礼,面容慈祥温和。   皇上一边漫不经心还给他一个俗家礼,一边思索该怎么跟他说,肯定不能直白地跟他讲解情况,但又不能一点不透露。   他将渡一大师引到内室棋桌前,等宫人上好茶,给荣盛使了个眼色,荣盛立即弓身,将所有伺候的人都带了下去,大门一关,室内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渡一大师笑着落下一枚白子,“看来皇上找老衲有事。”   皇上眉眼半搭,长而浓的眼睫毛一丝不颤,微微倾斜,密密似蒲公英,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缓缓落下,“什么都逃不过大师法眼,朕的确有些困惑想要大师解读。”   “老衲愿意倾听一二。”   食指和中指将一枚黑子把玩在指间,来回转动,棋子墨黑,手指白润,漆黑的颜色愈发衬托那只手晶莹白皙,皇上坐姿隽雅,盯着棋面,凝神沉思,久久未有出声。   渡一大师亦不着急,沉稳地望着棋面,静等皇上落下后一子。   “吧嗒!”手指按住棋子,手腕弓成一个优雅的弧度,“大师,可曾听过离魂症?”   渡一大师顿住,倏忽,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平静回答:“好似听过。”   “大师可知那是怎么回事?可曾听过,离魂症有什么伴生症状?”   渡一大师摇摇头,含笑看他,“老衲不知,不过佛家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皇上之烦恼,应佛家言,只需顺其自然便足矣。”   皇上捏住一枚棋子,沉吟不语地看他。   渡一大师不再多言,笑笑,低头继续跟皇上下棋。   小半个时辰过后,皇上送渡一大师出宫。   渡一大师探出手,让皇上停下脚步,道:“老衲走了,皇上保重身子。”   眼神微沉,皇上默默盯着他,“大师知道朕身子不好?”   “显而易见,皇上今日脸色很不好。”渡一大师微笑。   朝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走到马车身边,刚要上去,突然,顿住,他转过身。   “皇上,皇后乃国之根本,轻易不可动摇,更何况,当今皇后亦是命定之后,于您于国有利,切不可随意废后。”   他留下这最后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潇洒离开了。   皇上拧眉疑惑,立在原地久久不动,倏忽,想到什么,猛然扭头看向荣盛,“荣盛,朕上次没写完的圣旨呢?” 第六章   画卷是由上好的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整体呈金黄色,上头印染祥云瑞鹤,两端银色飞龙烘衬,夹带两根玉制玉炳,显得圣旨格外富丽堂皇,尊贵显达。   只是旨面却被泼了一大滩墨水,污染了这片富丽堂皇的颜色。   手指轻轻摩擦柔软卷面,倏忽,收回手,这张圣旨已经废了,只能另起一张。   他另铺展开一面圣旨,而后,捻起笔,掠起袖子,一笔一划写下一首诗。   雨后龙孙长,风前凤尾摇。   心虚根柢固,指日定干霄。   最后一句话豪迈潇洒,气势滔天,挥袖间一笔落成,笔下龙腾虎跃,笔势雄健洒脱。   这句引用前人的诗,恰恰抒发了他这些年的抱负。   盯着这句诗,皇上久久未语。   没有任何动静,头不痛,心脏不痛,他也没有再得离魂症。   说明他得离魂症的原因不在圣旨和笔墨上。   刑狱司将那个小太监带走,一番刑讯拷打之后,除了审讯出一系列贪小便宜,阳奉阴违等小事,旁的没问出什么,小太监追根溯源也身家清白,事迹可寻,毫无可疑之点,所以想当然,他身上的事应当与那个小太监无关。   剩下的只有……皇上的目光定向被墨痕污染的,几乎认不出“皇后”二字的废旨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写了诗词的圣旨拨拉到一边,另起一面空白圣旨,按照提前拟好的废后诏书,一一抄录——   “皇后陈氏,自觉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今废弃其……”   写着写着,熟悉的剧烈头痛和心脏之痛袭来,痛的他几乎握不住笔杆,皇上双眼却乍然迸发出精射之光,他死死盯着这道圣旨,任由剧痛将自己拖向黑暗。   长春宫这边,宫女太监终于将宫里的东西收拾妥当了,直殿监那边过来通知她们可以移宫了。   于是,陈以祯领着身后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开始移宫。   钟粹宫在最右下角,距离皇上的交泰殿最远,几乎和冷宫无异,那边位置偏僻,景色不显,宫殿更加鄙陋,往往由最不受宠的宫妃居住。   陈以祯自当初进宫就瞅准了这个宫殿,作为她将来的养老之地。   钟粹宫虽说偏僻鄙陋,但到底不是冷宫,一应内务膳食照旧由宫中司务监,针工局和内膳房等供应,又离皇上和太后等人远远的,等闲事情招惹不到自个身上,若日后皇上充实后宫,广纳后妃,她这个钟粹宫想必也是最晚住人的。   陈以祯打算地很美好,然而过去之后才发现,日子并不像她想象那般如意悠闲田园。   “这……这……”看着眼前的钟粹宫,双陆瞪大眼睛,气愤地浑身发颤。   她咬牙切齿,“直殿监那帮狗奴才!”   钟粹宫是收拾出来了,但墙根的杂草依旧坚韧不拔,迎风凌乱,殿门斑驳陈旧,霉迹斑斑,墙面更是东一块,西一块,漆面不匀,一看就许久不经人打理走动了。   “奴婢这就找他们回来重新收拾。”双陆咽不下这口气,扭头就要去找他们。   陈以祯喝住她,“站住!”   没有转头看她,只神色淡淡道:“你还以为本宫还是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人尊敬不敢懈怠的六宫之主皇后娘娘吗?本宫以为你们早已知道,日后跟着本宫,只能过这种凡事需忍一线的日子。”   双陆和双姝紧紧攥住手掌,眼眶盈满泪珠,憋屈地唇/瓣颤抖不止,过了会,双姝率先回过神,平静下来。   她干脆利落跪下,“奴婢谨遵娘娘教导,日后定沉稳镇定,不给娘娘惹事。”   说完,她还拉了拉双陆,让她冷静下来。   双陆知道娘娘说得没错,双姝也说得没错,到了现下这种境地,除了一忍再忍,还能怎么办呢?她抹去泪水,同样跪下认错。   陈以祯叹口气,将她们搀扶起来,捏住手绢一角给她们拭去脸庞的泪痕和狼狈,无奈道:“好了,直殿监那帮人手脚不勤快,办事不利索,本宫还怕他们收拾不妥当,咱们住得也不舒适,现下正好,咱们自个规划一下,反倒能收拾得更加称心如意。”   郑嬷嬷适时上前,笑道:“正是这个理,咱们自己整理,完全可以合着自己心意来。”   沛公公拍拍手,将小太监们叫到身边来,豪爽道:“粗活累活尽管吩咐,这帮小兔崽子们每日吃好喝好,个个身子壮实得跟头牛似的,这不是,正好赶到用人之际。”   太监们笑着应声,“双姝姐姐,双陆姐姐请尽管吩咐。”   宫女们也上前一步,含笑道:“还有奴婢们,擦拭盥洗的活计请放心交给奴婢们。”   双陆愣愣看着他们明媚快活,似乎丁点未受到干扰的样子,许久,抿唇,微微一笑,眼里都荡起了笑意。   她拍拍身上和手上的泥土灰尘,眼角一扬,灵动似剪刀的眉梢迎风飘起,身上立时泛起肆意活泼的气息。   “好,这是你们说的,那就动手吧,打水地打水,擦地地擦地,谁都不许偷懒啊!”   “哎,放心吧,双陆姐姐。”   “走走走,挑水去。”   …………   郑嬷嬷和沛公公笑望着这一幕,最后干脆也撸起了袖子,参与进这热热闹闹大军中。   双姝嘴角含笑,安静观望了会,见双陆和郑嬷嬷,沛公公指挥得井井有条,便也不插手,转身走到柔和望着这一幕的陈以祯身旁,说:“娘娘,您先进屋休息会,奴婢先带两个小宫女将茶水间收拾出来,给您烹壶好茶来。”   陈以祯点点头,也不在这添乱,笑着应答,“那感情好,我好似许久没喝到你亲手烹的茶了。”   这段时间各种事情交乱错杂,她每天忙得吃口饭的功夫都没,双姝和双陆一直想着法地让她多吃点饭,用点汤,监督她吃药,因此也就许久没亲自烹茶了。   双姝抿唇一笑,“娘娘您要是喜欢奴婢的手艺,奴婢就每天烹给您喝。”   陈以祯笑着往正殿走,“那我就静等你的茶了。”   她坐到殿里,闲来无事,干脆从箱笼中抽出一本书,斜倚到长椅上看起来。   屋外阳光正好,暖阳高挂半空,洒下烘烘金色,今日还有许许凉风,顺着宫巷带出丝丝凉意滚进这个小院,为正在劳作满头大汗的太监宫女带来几许凉意。   屋外沸反盈天,屋内安静怡然,一茶,一人,一书,自在似桃源。   就在这个时候,皇上走了进来。   陈以祯一开始读书入了神,没察觉到外头陡然的寂静,现代养成的习惯,她喜欢看书的同时,吃点小零嘴,或者喝点东西,因此在喝完一盏茶,双姝又没有及时过来漫上时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双姝,上茶。”   可是,她说完后,外头既无双姝的应声,又没有熟悉的双姝轻盈稳重的小碎步声,她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猛然抬起头,恰好看到那人抬脚进来。   明黄色袍角,曲水纹打底,绣有云纹,仙鹤以及五爪金龙,滚金丝边,镶黑带,玉环佩饰清脆作响,叮叮当当,眨眼间,那人已经负手走进来,身形挺拔修长,清隽的眉眼清冷锋锐。   陈以祯怔住,须臾,慌慌张张放下书,从躺椅上爬起来,麻利跪下,“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里大为吃惊,他怎么来了?   皇上沉默看她,视线微移,瞟向四周,瞧见了斑驳陈旧的墙面,空无一物的屋子,以及点点碎碎透进来光的窗户纸。   他顿住。   在空落落的房间扫视一圈后,最终目光落在她刚起来的躺椅上。   走过去,坐下,身姿依旧挺拔从容,贵不可言。   随后,他方开口,“起来吧。”   陈以祯慢腾腾起身,脑袋垂着,没有抬头,只眼睛咕噜噜疑惑地转动,间或透过眼角悄悄撇过去一眼,暗自沉思。   皇上怎么突然来了?即便要念废后诏书那也不用他亲自出面啊。   双姝端着两盏茶,精神紧张,脚步轻盈地走进来,进来后她瞅了正中立着的陈以祯一眼,对上她镇定和安慰的目光后,心下立时放松许多。   轻轻长吸一口气,她弓身上前,将茶盏放到躺椅旁边的小几上,随后,弓着腰缓缓退下,整个过程垂头不敢直视圣颜。   皇上没动旁边那盏茶,径自打量她,由上而下,由左到右,那仔细的目光好似要从她身上找出一根头发丝来。   陈以祯本来还挺镇定,见此下意识泛起几丝慌张气。   酝酿了会,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不知皇上突然驾临有何贵干?”   “你最近,”皇上紧紧盯着她,“可有什么异状?”   陈以祯面上露出些许茫然,想了想,缓缓摇头,“臣妾一切都好……”顿住,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有些睡不好。”   垂下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脆弱和失落。   差点忘了,她现在应该扮演一个家族败落,失去后位,从此备受欺凌与委屈的小白花。   可惜,皇上根本没被她所迷惑,他眉毛都没动一下,神色冷淡,声音更加冷淡,“睡不好?只是有些睡不好?”   “……再加上一点吃不好?”沉默了会,陈以祯试探地抬头看他。   微阖眼,懒得看她,过了会,站起身,他抬起脚往外走,将要走过她身边时,突然顿住。   转头,认认真真扫了遍据皇祖母说能让她多吃一碗饭的脸蛋,心里微嗤,他什么都没吭,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开了。 第七章   皇上走后,聚集在外头的双姝,双陆和郑嬷嬷,沛公公立即走进来,焦急地围绕在她身旁。   “娘娘,您没事吧?皇上没为难您吧?”   陈以祯缓慢摇头,她还有些没回过神,刚刚皇上突然过来,突然问些匪夷所思的话,然后又什么也没说地走了是什么意思。   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回过神,见周围围了一大圈人,俱是焦急担忧地望着她,她笑了笑,安慰道:“没什么事,皇上想必是过来看看我……失落难过的样子?”   大概是这样吧……   皇上从钟粹宫出来,路过长春宫,瞧见长春宫已经封锁的大门,突然顿了顿,这一刻,他不可避免回忆起钟粹宫的破败与偏僻……那又怎样,那是她该的!   冷下脸,他脚下不停地往回赶。   刚刚的试验,他几乎已经确定他这个离魂症果然与废后有关,只是不知到底是怎么有关,皇后又知不知道此事,今日前去试探,他并未从皇后脸上和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话,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下,以待日后进一步探索和检验。   想到这,他脸色愈发冷慢了。   紧跟在皇上身后的荣盛一边小碎步赶路,一边在心里疑惑嘀咕,皇上这两日究竟怎么了?   突然得了个头痛症,刚刚头痛症又犯了,最令人诧异的是,皇上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去看望皇后娘娘。   难不成,皇上对皇后娘娘余情未了?   荣盛在心里摇了摇头,他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贴身伺候,这三年亲眼所见,皇上与皇后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十分陌生,连一句相敬如宾都算不上,加上皇后出身陈家,皇上能喜欢皇后娘娘才怪!   难不成是兴致突发?   他想不出来。   算了,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现下着急找出皇上头痛症的病发因才是要紧事,太皇太后那儿已经给他累记了三十板子,若再伺候不好皇上,估计就不只是三十板子能解决的事儿了。   回到寝宫,独自一人坐了会,皇上突然将神武卫叫了过来。   神武卫是专属皇上,直达圣听也就是只听皇上派遣的暗中侍卫,历朝皇帝一般派遣他们去做一些不适合明面去做的事。   接到皇上的吩咐,神武卫飞速出了宫,五个多时辰后,回来了。   “启禀皇上,渡一大师并不在皇觉寺中,听主持说,渡一大师昨日自皇宫回去后便连夜收拾好行礼离开了皇觉寺,声称要出外远游,发扬佛法,普度众生。”   “卑职等经过调查,得知渡一大师今日一大早乘马车出了京城往东南方向走了,但旗下武卫们沿着东南方向追寻了一段,并未发现渡一大师的踪影,后调查渡一大师走时乘坐的那辆马车,在东南方向一百里外的客羊镇发现其踪影,但经调查找寻后只找到了车马,并未找到渡一大师。”   话落,他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屏息静听皇上的进一步指示。   室内沉寂,夜色蔓延,燃烧的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种凝滞得恍似一根头发掉下去都能听到的静默中,皇上蓦然转过头,一点点收回飘向无边无际的目光。   对着下面跪着的人,沉声开口:“继续追寻渡一大师的踪影,列为当前最为要紧的事。”   “是!”神武卫毫不犹豫,铿锵有力。   “下去吧。”   “荣盛。”   荣盛快步走进来,恭敬弯腰行礼,“皇上。”   “将朕昏睡前那张没写完的圣旨拿出来。”   荣盛应一声,转身自专门收整圣旨的架子里拿出之前那张圣旨,捧着圣旨缓慢走过去,突然想到,皇上好似总是在拟圣旨途中犯头痛症。   他担忧地看过去,所以还是太过劳累了吧。   心里想着事,他正准备将圣旨铺到皇上跟前的桌子上,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拦住了他。   愣了下,荣盛疑惑抬头,“皇上?”   “不用展开。”静静盯着这张圣旨,许久,他一点一点将手收回去,声音浅淡,“烧了吧。”   啊?荣盛瞪大了眼。   皇上收回手,站起身,不再看它,冷淡着重复一遍,“烧了。”   “好,奴,奴才这就去烧,烧了。”   荣盛晕晕乎乎拿着圣旨走到外殿,将它扔到盆子里,直到灼热的夹杂着特有气味的气息迎面扑来,他才震惊地张大嘴巴,茫然望向盆子里通红的火焰。   照着皇上这意思,皇后还有起复的希望?   双陆他们用了大半天功夫,总算将钟粹宫收拾好了,将东西一一放到该有的位置,最后,给陈以祯铺好床铺,挂上香囊,双姝转身,嘴角含笑,“娘娘,收拾好了。”   陈以祯走过来,扫见跟原来长春宫没什么差别的内室,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又吩咐道,“叫沛公公吩咐两个小太监从内膳房提一顿丰盛的膳食,犒劳给大家伙,再叫郑嬷嬷将月银发了,哦对了,去内膳房时别忘了多带点银子。”   “哎,奴婢晓得了。”双姝笑得眼睛弯弯。   笑望双姝脚步轻盈地离开,陈以祯摇摇头,回身坐到了床铺上,抬头瞅见不远处的躺椅,她慢慢收了笑容。   皇上今日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管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陈以祯的日子该过还是过,搬到钟粹宫后,她跟之前在长春宫的日子也没什么差别,甚至比在长春宫还要自在了。   长春宫处于差不多正中央的位置,离皇上和皇太后等人的寝宫都十分近,她出来遛个弯说不定就能碰见他们,但是现在,钟粹宫离他们估摸有小半个皇宫那么远,她出来遛弯就不必担心碰到他们了。   况且,钟粹宫旁边不远处还有个小花园,小花园里头还有个小池塘,最适合这个季节傍晚时候过去钓鱼。   除此外,她还让郑嬷嬷和沛公公想法子打听宫外陈府的现状,她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唯一还放心不下的就是宫外的陈家。   一来为还原主的因果,二来,陈家一直对她不错,这些年宫里宫外一直帮衬着她,之前家里还得势时,每月都往宫里送一大笔银子,可以说,她能在失势之后还能这么如意的精养着全赖家里之前给的银子足够多。   听闻家里为了赎大伯和爹爹出来,献出了一大半家产,现如今家里情况应该挺拮据,她这边还有不少银子,分一半给家里剩下的也够她用了。   过了两天,沛公公终于打听到了宫外陈府的消息。   “听闻,镇国公府已经被收了回去。”   沛公公小心翼翼瞅了眼端坐在圆杌子上的陈以祯,瞅着对方平静的脸庞,声音愈发微弱。   “老太太带着国公爷和大人他们在京城西桐花巷另买了一间三进院子,大人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国公爷在牢狱里受了些委屈,现下躺在床上养病,不过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多将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说完,他弓身立住,等待娘娘的进一步吩咐,亦或者伤心愤怒。   陈以祯却很平静,甚至松了口气,她早就料到家里的宅子保不住,那本就是朝廷赏赐给镇国公的宅子,现下朝廷将爵位收了回去,相应的,镇国公府的宅子自然也不可能保得住。   至于在京城西,而不是京城东买房子,她更没什么异议。   家里没人官职在身,留在东面不过自取其辱罢了,京城西也不错,那边多富贵人家,环境不会糟糕到哪里去。   她舒口气,沉默了会,突然说:“日后注意言辞,不要再称呼国公爷,大伯已经不是国公爷了。”   她声音平静,半分不见恼怒或者悲痛,沛公公心下一些惊诧,又一些欣慰,低头道了声是。   “还有,”抽出一个箱子,交给他,“这是五千两银子,你能不能想办法转交给家里?”   沛公公接过手,淡定地道:“娘娘放心,奴才还有点门道,保证能将这五千两银子交给国,陈大人他们。”   陈以祯笑笑,“麻烦你了,去吧。”   沛公公行了个礼,弓身退了出去。   这日,一个着褐色短衣的小厮敲响了桐花巷陈家的大门,他没多说什么留下一个盒子便离开了。   接到盒子的陈家大公子陈为学疑惑地关上门,打开盒子,入眼便是一沓银票以及一封压在最下面的信,沉默了会,他抽出最下面的信,展开——   信的内容很简单,陈以祯只简单交代了自己的生活,告诉家里她一切都好,让家里不用为她担心,另说这五千两银票是给家里挺过难关的,先暂时给这么多,日后再想办法多送点,一次性送出来她担心路上丢失。   前镇国公,现一白身先生陈秉光架着拐杖走了出来,今日日光极好,他本想依大夫的嘱咐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抬头却见自己大儿子呆站在门口,手中握着一张信纸,好似在发呆出神。   “学哥儿?”   陈为学抬起头,露出一片通红,眼角湿湿的眼睛。   陈秉光愣住,“学哥儿……怎么了?”   他着急地走过来,生怕家里再遭遇什么足以倾覆家族的大事。   陈为学一手将盒子夹到胳肘窝,一手珍而重之拿着这封信,抹了把脸上的狼狈,而后,他将这封信交给父亲,嘶哑着声音开口:“父亲,娘娘来信了。”   陈秉光呆了下,须臾,他伸出手,在牢里遭遇再多酷刑都不曾颤抖一丝的手掌此时竟然微微颤抖,使劲收紧手掌,手背青筋迸现,颤栗不止,半晌,猛然松开,手掌已经恢复了镇定。   接过信,一一读过去。   看完后,神色瞬间衰老了五岁,深深吸口气,闭上眼,他苦笑着开口,“是家里拖累了娘娘。” 第八章   从陈家回来,沛公公给陈以祯回话。   “小太监怕周围有监视的人,没敢在府里多停留,只将盒子交给大公子就出来了,听小太监说,大公子看起来还不错,面色红润,通身虽不复之前的富贵,但料子也是不错的。”   陈以祯怔怔的,良久,轻声叹气,“那就好。”   她求得不多,只要家里能保的一命,日后能富贵悠闲一生,那就是对得起原主,对得起这些年家里待自己的亲情了。   此后,她又前后拜托沛公公前后分两次送过去一万两。   她现在什么也帮不了家里,只能多送点钱了。   好在嫁进皇家时带的嫁妆和这些年陈家每月送进来的钱银她几乎没动过,攒到手里是不小的一笔,只要他们不挥霍,养一个陈家和自己是绰绰有余。   不过最后一次的五千两,家里没收,沛公公说:“老大人言,家里一切都好,无需您担心惦记,您独自在宫里,身旁也没一人可以依傍,日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身边当多留些银两才是。”   陈以祯怔怔地听着,眼睛不知不觉湿了。   来到古代,唯一让她觉得对不起的和感到温暖的都来自陈家人。   她对不起他们,抢走了他们的女儿,侄女,孙女和姐姐,妹妹。   她更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无数温暖,家里即便将她送进宫里,也是为了让她更进一步,换个角度想,要是有朝一日,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她站在足够高的位置,说不定反倒能逃得升天。   沛公公手里除了有家里退回来的五千两银票,还有一封信,信上交代了家里诸人的谆谆嘱咐,以及大堂姐的近况。   大堂姐是大伯的嫡长女,当年亦是承载家里万千期盼出生成长,可惜与太子表哥差了几岁,后因先皇作祟,太子当时便娶了别家的女儿,过了两年后,大堂姐亦另嫁他人。   谁想,大堂姐出嫁之后不久,太子便意外因病逝世,紧接着就是三皇子之争,那段时间也是陈家飞快膨胀的一段时间,再之后,就是三位皇子先后意外失命,先皇悲痛欲绝紧跟着而去,当今皇上急匆匆登基。   这之前,家里不是没有遗憾,可是这遗憾随着当今皇上登基,她被立为皇后而一点点消失。   过去那三年大堂姐在宁远侯家里过得很不错,陈家如日中天,宁远侯对大堂姐不敢有丝毫慢待。   只是这一切随着陈家失势,陈以祯立下请废立诏书彻底变了味,被压制三年的宁远侯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   看到大堂姐回去接济家里,结果却被家里发现胳膊上满是抽打的於痕,陈以祯再也忍不住,“彭”一声怒拍桌子,身体拔起,面色暴怒。   “宁远侯这帮小人!当年求娶我家姐姐时千保证万恳求,说一定会对我家姐姐好,绝不会让我姐姐受一丝委屈,这就是他们的不受委屈?”   说着,她心间火焰一蹦三尺高,真恨不得立即冲到宁远侯府,狠狠甩他们一大耳巴子。   朝廷律例有言:罪不涉及出嫁妻女。   宁远侯这帮子小人这般作践她姐姐所为何?他们陈家可无一丝对不住宁远侯之所在,难不成其还以为皇上会看在他们与陈家反目成仇的份上对他们宽待一二?   陈以祯讽刺一笑。   但是转念想到堂姐现今的处境,她终于忍不住趴桌子上悲忸出声。   在她的记忆中,原主和堂姐关系极好,即便原主自幼跟着爹娘在外出任,但两人的书信一直没断过,每每各自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惦记对方一份。   这份美好的亲情在她过来后也完美继承了,在她为后这三年,堂姐三五不时就会入宫看她,陪她说话解闷,给她送东西送钱,还帮她解决一些她不方便出面解决的问题。   她早就将堂姐当做了自己的亲姐姐,可是现在,她的亲姐姐却在宁远侯府受苦。   而她,背后没了陈家,卸去了皇后的位子,面对宁远侯府的咄咄逼人根本一点法子都没有!   用晚膳的时候,郑嬷嬷见她没胃口用膳,眼睛也红肿着,不由叹气,犹豫了会,小心开口:“娘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钟粹宫自个都自顾不暇,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陈以祯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郑嬷嬷和沛公公对视一眼,眼神交流,终于下定决心,对她道:“娘娘,您要是不介意治标不治本,奴婢这有个法子。”   陈以祯眼神终于动了,她偏头望向郑嬷嬷,急切道:“嬷嬷,您说,什么法子?”   郑嬷嬷凑过来,悄声道:“这些勋贵世家,没有哪个不要脸面的,尤其越古老的世家越要,对于他们来说,有时候脸面比实质的钱财还要动人心,姑奶奶这事上,他们家办得不地道,这事不管由谁来看,都只会说他们办得不地道,但现在的关键是,现在没人说这个事。”   郑嬷嬷一脸高声莫测地笑,“只要这事传遍京城乃至皇宫,宁远侯府的脸皮子就是被人狠狠踩在了脚底下,即便为了堵住外头的悠悠众口,他们也得做出点样子来。”   “只是……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多多少少,姑奶奶恐怕还得受些委屈。”   照她说,对待宁远侯这起子小人,唯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比他们站得高,死死压着他们,让他们不敢欺负你,一个是离他们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不再相见。   可惜,这两个法子都不适合姑奶奶,首先,第一个法子,陈家乃至娘娘都没有任何能压制宁远侯的手段和地位,第二个法子,陈家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无人能帮陈家撑腰,要是宁远侯府不放大姑奶奶,家里根本一点法子都没有。   陈以祯自然也能顾虑到这点,正是顾虑到这些她才那么忧愁,迟迟不能下决定。   听郑嬷嬷说出这个法子,她立时绽放笑颜,双眼发亮,“这个法子好,便是不能除根,能让堂姐松快一二也好。”   说着说着,她落寞下来。   “都是我无能,护不住家人。”   郑嬷嬷抱住她,“娘娘,您很好,都是宁远侯府那起子人小人行径。”   陈以祯苦笑,望向窗外,默默期盼自己家人都能早日度过难关。   这件事还是交给了沛公公去办,沛公公在宫里宫外都有人脉,不到三日,宫内宫外便传出宁远侯府苛待儿媳妇,秉性恶毒残忍,无甚规矩教养的流言。   此流言一开始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只是等人们反应过来,已经流传地满大街都是,甚至街坊间的孩童看见宁远侯府的马车就开始边蹦边唱,不知何时,宁远侯府虐待儿媳的流言居然已经被人编制成了一首童谣,广泛在街头流传。   一时间,宫内宫外众人均投过来异样的目光。   可让宁远侯狠狠丢了一回大脸。   宁远侯府。   宁远侯厉声训斥宁远侯夫人,“你这恶毒妇人!你说你无事折磨陈家媳做什么?难不成你折磨她皇上就会信任咱们,咱们宁远侯府就会兴盛发达吗?”   宁远侯夫人一脸不甘,“若不是受陈家连累,咱们侯府何至于落到现下这种境地。”   她以前去其他勋贵举办的宴会,哪个不把她当做席上宾,个个在她跟前花言巧语,巴结讨好,可是现在呢,不说已经没什么人邀请她,便是有个别人家邀请了,她去了,席上的人家也个个不拿正眼看她。   都是陈家连累的她,那个陈以凝就该去死!宁远侯夫人恶毒地想道。   可是,满怀怨恨的宁远侯夫人不曾想想,过去若不是陈家带着她,若不是他们家娶了陈家嫡长女,原快没落到二流世家的宁远侯又怎会扶摇直上,成为紧跟陈家的超一流世家。   那些人又怎会想着法地巴结她?   宁远侯可不管宁远侯夫人的不甘不愿,径自拧着眉吩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茹姐儿对她大嫂一向不甚恭敬,你说说她,要是外头流传出苛待长嫂什么的对她名声不利流言,别指望家族为她澄清流言。”   宁远侯夫人脸色一正,抿了抿唇,道:“知道了。”   淑芳院,宁远侯世子住所,陈以凝靠在床头,无神而麻木地望着窗外,那张秀美婉约的脸庞上此时满是麻木和绝望,早已不见曾经的灵动和温婉。   自陈家陪她一块陪嫁过来的大丫鬟双雯端着碗燕窝走进来,看见自家这个少夫人样子,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将燕窝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她蹲过去,紧紧握住陈以凝的双手,劝道:“少夫人,燕窝好了,您用点吧,便是为了夫人和小姐,您也要保重自个的身体啊。”   约莫是提到自家母亲和女儿,麻木的眼神总算动了动,眼睛瞟到案几上的燕窝,她不带任何笑意地笑了笑。   “你说的对,便是为了家人和琳姐儿,我也该坚强起来,陈家的女儿,没有被打败的。”   用过燕窝,她正要去右侧室看看琳姐儿,突听外头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   过了会,宁远侯世子走了进来,看见陈以凝,眉梢不耐烦一沉。   “我来了,你明日就回家,告诉你家里人你一切都好。”   陈以凝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任何要搭理他的念头。   宁远侯世子最讨厌她这副好像什么都打击不到的嘴脸,不由恶声恶气道:“我告诉你,你陈家现在就是个任人宰割的牛羊,识相点,最好就老实本分点,不然我不介意给你们家一点教训。”   说完,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走后,陈以凝偏头望向身旁的大丫鬟双雯,极为冷漠地开口:“他犯什么病?”   双雯犹豫着回答:“奴婢今日出去采买,依稀听见,京城乃至皇宫传遍了宁远侯府苛待儿媳的流言。”   说罢,她小心看向自家少夫人,这位儿媳说的是谁,一目了然。   陈以凝沉默,倏忽,蓦的一笑,这次眉梢间真真切切带上了笑意,那平凡的面容便因着这些许温暖的笑意而整个人陇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   “定是祯姐儿那个丫头。”   家里现在自顾不暇,根本腾不出手也没这么大能力帮她,唯有还为后的祯姐儿有这个空闲和能力帮她,不管怎样,她现在究竟还是皇后。   陈以凝抬起下巴,死死睁大眼睛,眼角微微湿润,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要保重自己,我要好好活着,坚强自在地活着。”   在外界流言的袭击下,宁远侯府总算稍微抑制一二,家里传给陈以祯的书信也交代了事情好转的消息。   见此,陈以祯总算放心了些。   不过这也暴露了她的些许底牌,这天沛公公沮丧地走进来,跟她说自己的很多渠道都没了,好似都被人封了,日后恐怕不能帮她传递书信和东西了。   陈以祯一脸平静,她知道这次这么高调,皇上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内宫为虎作伥。   不过,只要能帮到家人,便是损失再多都值得,她无所谓地笑了笑。 第九章   家里一切安好,陈以祯总算放下了心,安心地在钟粹宫住了下来。   这日,陈以祯难得早起,见日色不错,便想出去走走。   出来钟粹宫,沿着宫巷慢悠悠闲逛,闲看两旁红色宫墙,琉璃宫瓦,几步一处造型别致宫灯,不知不觉,竟到了二宫门处。   再往那边,就容易碰见皇上了,她撩了撩头发,准备往回走,突然,身侧袭来一捧凉水,“啪”地泼到了她裙摆上。   “啊!娘娘恕罪!奴婢没看到,还望娘娘恕罪!”   一个小宫女麻溜放下手里的扫帚,慌慌张张跪下请罪。   陈以祯眼睁睁看着自己新做的衣服上染上了一滩脏水,心情郁闷,双陆更是气愤不已,“你这个小宫女,眼睛往哪使?没看到娘娘往这边走吗?”   “奴婢,奴婢没看到。”   “你眼睛瞎?嬷嬷没教过你,在宫里做事要耳听八路,眼观四方?你这样不仔细还出来做什么活?”   小宫女被双陆数落得脸庞羞红,眼角泛泪,看那样子恨不得下一刻就要以头撞墙。   陈以祯心里叹气,刚要拉过双陆,让她算了,小宫女也不是故意的——   “奴婢,奴婢哪料到这时候会突然有主子出现在这,这边甬道往常并没有主子娘娘过来,正经尊贵的娘娘谁会出现在这?”被数落得心头窝火,小宫女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陈以祯顿住。   双陆更是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又怒不可言地看着她,“你这个小贱蹄子嘟嘟囔囔什么?有能耐你再说一遍?”   小宫女缩了缩脖子,虽然心里怕得慌,但想到眼前这位娘娘现下的处境,不由暗生勇气,梗着脖子道:“奴婢哪里说错了,娘娘突然出现也不吭一声,可把奴婢吓了一跳。”   “你这小贱蹄子胆敢如此说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双陆气得张牙舞爪就要扑过去。   “双陆。”陈以祯喝声。   气得浑身发抖的双姝也忙不矢拽住双陆,教训一个小宫女没什么,但不该这么掉价,更不能这么莽撞。   小宫女吓得又往后缩了缩,眼见这位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娘娘一边气得脸色发青,一边不得不使人拽住身边的丫头,心里一喜,又不由暗嗤,还真当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高贵典雅的皇后娘娘呢。   “这是在做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端庄严肃的嗓音。   陈以祯愣了下,寻声望去,却见几名宫女正迎面走来。   打头的宫女一身素蓝色大宫女装,秀雅白净的脸庞上一对婉约黛山眉,眉下一泓碧泉眸,眸子清澈严厉,凛然倒映出众人的身影。   她正持着一炳宫节缓缓靠近,步移裙动,身形动作雅致大方。   走至身前两三步外,立正身子,双手缓缓下落,扶至腰间,从容优雅地给她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陈以祯下意识挺直胸,努力保持微笑,“原来是檀素,平身吧。”   檀素认认真真给她行了一礼,而后起身,起身后也是规规矩矩站好,眼角瞥见她湿了一角的衣服,黛山眉微挑,拧眉望向底下跪着的小宫女。   “发生了何事?”   见到名震后宫的御前大宫女檀素,小宫女明显心生畏惧,神色也比对待陈以祯这个皇后更加恭敬畏缩.   她缩了缩身子,努力辩解道:“回檀素姑娘,刚刚奴婢正在清扫甬道,谁知皇后娘娘突然窜了出来,往常这个时候甬道几乎没什么人,奴婢一时没察觉就,就不小心将水洒到了皇后娘娘衣服上。”   双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都这个时候还想方设法往娘娘身上抹脏水的贱婢。   陈以祯脸色也淡了下来,她是不怎么跟宫女太监计较,时代背景俨然,天然的身份压制在这里,她并不欲以身份压人,但那并不意味着她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小宫女畏畏缩缩瞅大宫女檀素一眼,见她脸上没多余的神情,陡然联想到檀素多次不给皇后面子,公然训导皇后娘娘的传闻,心脏突的一跳,不由大胆假设。   神色愈加恭敬,“奴婢是不小心的,已经求过罪,可是,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不依不饶,要打奴婢,幸好,幸好檀素姑娘您来了。”   “你这贱婢!”双陆气得脑袋都要炸了,她居然敢如此混淆视听,栽赃她们。   陈以祯伸出手,拦住她,而后,冷静地看向一直沉默倾听的檀素。   檀素将手中的炳节交给旁边的小宫女,垂目看她,沉默了会,肃声开口。   “做事不小心谨慎以至于唐突贵主,这是第一罪,唐突贵主后态度顽劣不堪,对贵主不敬,这是第二罪,见到我还欲诬陷贵主,这是第三罪。宫里条例规矩俱全,但犯种种嬷嬷自有公心,你这就退下领罪吧。”   小宫女猛然张大眼,不可置信又恐慌失措看她,霎时,她畏惧到极点,再不敢耍任何心眼,当即“砰砰砰”在地上磕头。   “檀素姑娘,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犯了,您绕奴婢这一回吧。”   檀素一脸淡漠,丝毫没有打算容情的样子。   小宫女心慌恐惧到了极点,突然,视线抓住旁边的陈以祯,她慌忙扑过去。   “皇后娘娘,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求求您了。”   眼见这个小宫女“砰砰砰”直往地上磕头,磕的脑袋都破了,血流了满面,陈以祯心里不忍。   檀素脸庞一肃,板板正正道:“放肆!宫内不能以狼狈样子视主的规矩忘了吗?来人,还不快将她压下去!”   “皇后娘娘,奴婢错了——”   “等下。”陈以祯到底叫住了人。   檀素不认同地看向她,“皇后娘娘,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奴婢知您一向仁善宽和,只是这不是您放纵这个小宫女,扰乱宫规的理由。”   陈以祯被说得有些尴尬,她忙不矢道:“我并不是说要放过这个小宫女,只是,只是她虽有罪责,却罪不至死。”   她当了三年皇后,过去三年有事没事就琢磨宫里的宫规,知道檀素数落小宫女的三项罪责大概需要打八十大板,宫里太监手劲大,小宫女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八十个板子下来,这个小宫女下半身估计就烂成一团烂泥了。   她不是好心,只是觉得这个小宫女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认错态度不够好,这事该罚,但不该这么残忍,她便是有错也错不至此。。   “这样吧,便惩罚她在这跪三,哦不,五个时辰,如何?”   檀素拧眉,瞧起来还有些不赞同。   小宫女却已然喜极而泣地朝她“砰砰砰”磕头,满怀感恩与激动,“谢谢娘娘,谢谢娘娘呜呜呜。”   既如此,檀素垂目看她,“既然皇后娘娘仁慈饶你一命,那这一回我就不追究了,你就在太阳底下跪足五个时辰,日后若敢再犯……”   “不敢,不敢,奴婢再不敢了。”小宫女瞬间吓得脸色苍白,从生死门里游来一场,她哪还敢继续懈怠。   瞧见这个场面,陈以祯悄悄松了口气,幸好檀素没有当场打她的脸。   毕竟这位檀素姑娘的身份不只是御前大宫女,更协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管理后宫之权。   自半年前她被免权,这位檀素姑娘便是后宫中第一人,比她这个皇后有权势多了。   陈以祯咳嗽一声,“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先回宫了。”   说罢,她忙不矢拽拽呆愣的双姝和双陆,麻溜往回走。   “留步!”   眼皮一跳,长长吐出一口气,陈以祯回身,微笑,“檀素姑娘还有何事?”   檀素先是标准又规矩地朝她行了个礼,而后一板一眼开口,“娘娘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陈以祯有些茫然,“什么日子?”   眼见檀素迅速板起脸,似乎马上就会张嘴教训她一场,她忙不矢望向双姝,双姝一向细心周全,应该会记得吧……但她好像也是一脸茫然。   “啊?”双姝突然惊呼一声,捂住嘴,满眼慌张,“娘娘,今儿个是初一。”   初一啊,初一怎么了……陈以祯呆住,貌似,初一是请安的日子。   “呵呵,这个,这个,本宫正打算去请安呢。”   檀素无情地拆穿了她的谎言,“此时早已过了请安的时辰。”   陈以祯无奈扶额,她也没办法啊,卸下一身皇后装备,最近在钟粹宫太过逍遥,她就忘了每月初一十五是请安的日子。   说到这个,皇上怎么至今还不下废后诏书。   她虚虚一笑,“本宫昨日没睡好,今日就起迟了。”   檀素垂下眉眼,板正严谨道:“娘娘身居皇后之位,名列后宫之主,当应端谨自身,矜持不苟,典则俊雅,如此方能持正身心,深孚众望,如今虽搬居他宫,但一应请安典礼也当必不可少才是。”   被人当众拐着弯训诫,陈以祯脸颊不禁漫上点点赧红,她呐呐应声,“檀素姑娘说的是,本宫晓得了。”   目视檀素领着一溜七/八个小宫女转身离开,陈以祯吁口气,终于能往回赶了。   回去的路上,双陆很是不忿,“娘娘,您何必饶过那个贱蹄子,她敢对您如此不敬,甭说几十板子,便是乱棍打死亦不为过。”   陈以祯好声劝她,“好了,做事留一线,再说,那个丫头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穷凶极恶之事。”   若说她有故意害她,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但今早发生的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双陆跟双姝对视一眼,撇撇嘴,但想到自家主子一向心善,也懒得再在这件事上絮叨,省的主子烦她。   “还有那个檀素,虽说现在领着协助管理后宫之权,但说到底在您跟前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她竟屡次三番当众训斥您,娘娘,您就是性子太软了。”   陈以祯无奈地看双姝一眼,双姝暗自叹气,道:“今儿这事上,檀素姑娘还算帮了咱们,你可别这么说人家,至于另一件事,她虽说话不大中听,但到底是咱们疏忽了。”   说到这,她歉疚地看向陈以祯,“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您惩罚奴婢吧。”   “不关你的事。”陈以祯拍拍她的手,“这事是我疏忽了,我只当以后就松落了,谁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皇上居然还没有下废后诏书。”   双姝默然,转而担心起另一件事,“娘娘,您今儿个没去请安,太后娘娘会不会借此事发挥?”   太皇太后性子一向仁善,即便偶然一次没去或者迟了,她也不会说什么,但皇太后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她一向看娘娘不顺眼。   陈以祯很光棍,“她想找茬就找呗,反正我已经请辞了皇后之位,她还能怎么滴?顶多派个嬷嬷过来训斥我一顿罢了。”   双姝无奈,“娘娘……”   陈以祯挥挥手,想了想,到底道:“一会你带盆木兰竹去宁寿宫一趟,就说我病了,今早没能起来,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带去我深切的歉意。”   “哎。”双姝至此方神色稍稍缓和。   回去后,过了会,皇太后的旨意果然及时下达,满面密密麻麻,逮住她一通训斥。   陈以祯已经习惯了,她跪在那里左耳进,右耳出,脸上摆出恭敬羞愧来。   她相信,世上再没有比她演技更好的人了。   皇太后身边的人走后,双陆忙走过来给她捶腰捶腿。   陈以祯躺在床上,吩咐:“一会儿你拿银子使小太监去买些冰,酷夏难耐,多买点,回来后给郑嬷嬷和沛公公也送去一些。”   双姝和双陆跟着她在外间睡,晚上共用冰盆,倒不担心她们会热着,郑嬷嬷和沛公公年龄都大了,不能热着,至于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她手里的银子不是无尽的,她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说罢,没听到双陆的声音,偏头看她,却见她愣愣盯着一旁,双手机械地敲打,神思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双陆?”   双陆猛然回过神,“啊?怎么了,娘娘?”   “你在想什么?”之前回宫的路上好像就不大对劲。   “我,那个,奴婢在想,”她放下拳头,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兴奋地靠近,悄悄跟她分享心间的小小期盼,“娘娘,皇上至今还没下废后诏书,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废后了?”   陈以祯瞠目,片刻,不禁摇头好笑,“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点点她脑壳,半是无奈半是感慨道:“你当皇上像你一般性情中人吗?”   身为帝王,感情是他第一时间要刨除的因素,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没有感情。   “可是,可是,”双陆不甘心,“皇上这么久没什么动静,奴婢就是觉得他舍不得娘娘了。”   陈以祯摇摇头,好笑不语。   双陆的期盼在朝臣中也有部分流传,当然,他们不是担心皇上舍不得废后,只是担忧皇上顾虑到制衡他们不愿意现在就废后,毕竟,一任皇后的废除就意味着另一任皇后的升起,而下一任皇后出现在任何一个勋贵家族对皇上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出于这个顾虑,过了些许日子,他们咬咬牙,干脆联合上了一旨请废后书。   于是,这□□会过后,皇上按照往常习惯坐在书桌前处理朝政,随意地翻开一捧比较厚的奏折,就见上面属了至少七/八位朝臣的名字,下意识的,他心里一个咯噔。   顺着奏折往下瞧,果然是一篇请求废后的书,文笔洒洒洋洋,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放在任一届会试上都能凌云登绝顶,然而此时如此殚精竭虑,引经据典不过是为了引出最后一句话:皇后陈氏无修无德,当以废之。   额角一跳,皇上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察觉翻山倒海的疼痛汹涌而来,手指痉挛微松,奏折“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胸腔里一颗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捏住,随时都要爆裂而亡,脑袋“嗡”一下,眼前一黑,他疼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罕见地暴躁出声:这帮嚼舌根的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江鸽,莫三岁萌萌的,皮皮宁送的营养液,好开心呀~ 第十章   再次醒来,皇上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又离魂了。   几乎不用猜测,他就可以确定,他这次离魂仍旧与废后有关。   在他已经没了废后的想法,准备就这样荣养陈以祯一辈子时,上天给了他更操/蛋的一击。   如果他没猜错,现在是情况是,他不仅不能有任何废后的想法,而且还不能看到任何有关废后的字眼。   甚至,他可以做出一个十分合理的假设,是否,他不仅不能看到有关废后的字眼,还不能听到任何有关废后的话语。   想到这个点,脸色瞬间一沉。   阴沉着脸出神思考,不知过去多久,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章程,皇上才抽出空闲观察四周。   这一观察,他就有些惊诧。   这次他离魂的地点居然不是皇祖母的寝宫,而是换了个地点。   好似是花园一角,扫视四周,有些荒凉破败的宫殿,杂草丛生的园子,还有一个落满陈叶的池塘,这个地方有些陌生,他貌似并没有来过。   难不成离魂的对象和地点还会随方式或者时间更换?   正沉思的时候,突听脚下传来一阵“呜呜丫丫”的哼唧声。   低下头,冷不丁对上一对黑瞳大眼。   一只浑身发黑,独两只耳朵尖泛出一点白的矮墩墩小狗亲昵地蹭了蹭他,化身的假石。   身子陡然僵住,皇上不可置信地盯着脚下那只蠢狗,目光恍若冷箭,冷冷地刺过去,如果不是他不能动,他非得将这只蠢狗踢飞!   矮墩墩小黑狗身子一颤,隐约察觉到这座石头似乎散发着沉沉凶意。   “嗷呜”一声,它尿了——   猛然睁开眼,来不及顾及跟前因他清醒而骤然绽放欢颜的荣盛和张院正等人,皇上飞快从床上跳了下来。   “备好水,朕要洗澡。”声音极度愤怒急切。   荣盛愣住,须臾,忙不矢弯腰应好,而后小跑着跑出去,尖着嗓子吩咐,“快快快,备上热水!”   只用了一刻钟,热水就准备好了,皇上黑着脸将自己沉浸到浴池中,身子被热水覆盖,热气弥漫遮掩住了跟前所有视线,他伸出手指按摩自己肿痛的太阳穴。   那只该死的狗!   足足在浴池中泡了大半个时辰,身上抹满香精,又熏了香薰,细细闻了一遍,没闻到任何异味,皇上方才披上一件薄软的寝衣,走了出去。   出去见到张院正,顿住,眉梢微拢,他坐下,脑袋靠着手腕,沉声道:“张大人下去吧,朕无事了。”   张院正“哎”一声,麻溜退了下去。   皇上这个头痛症,现下还没查出来得病病因,每次过来他都担心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太阳,幸好,皇上暂时还没有要他命的意思。   张院正走后,皇上皱眉看向身旁缩着身子,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荣盛,呵斥出声,“朕不是说过,日后头疼症再犯,不必再叫张院正过来,更不许打扰皇祖母和母后。”   荣盛苦着脸,小心翼翼劝他,“皇上,这是事关您圣体隆安的大事,您……”   “朕的吩咐都不听了?”皇上打断他,神色冷淡。   荣盛忙低头,惶恐道:“奴才不敢。”   “若再有下次,你就不必在身边伺候了。”   荣盛麻溜跪下来,身姿低微,“谢皇上不怪罪之恩,奴才绝不敢再犯。”   在后宫颇有威望,几乎能在后宫横着走的御前大总管在皇上跟前也不过一奴才,皇上稍稍皱眉他就吓得胆战心惊。   “起来吧。”   皇上转身走进内室,上到上首的软塌,懒懒地斜靠上去,微敞衣衫,露出精致瘦削的锁骨,眉眼微垂,半遮掩住眼中神色。   “拿过来朕晕过去之前看的那本奏折。”   闻言,荣盛下意识就想劝诫他多注意身子,朝政再重要,也没他身子重要,但想到皇上刚刚才训诫了他,这时候再劝,恐怕一顿板子就绕不过去了,他顿了会,到底耷拉着脑袋取了那份奏折过来。   “皇上。”他恭身双手捧上。   皇上却没接,微颔首,示意他,“展开,读。”   “啊?”荣盛一脸懵逼抬起头,对上皇上不耐烦拧起的眉梢,猛然回过神,他忙不矢点头,“哦,哦。”   皇上不放心地叮嘱他一句,“记住,朕再犯头痛症,不许叫人。”   “是,奴才晓得了。”   荣盛展开奏折,大致浏览了一遍,看清里头讲的内容,他心下惊诧,又不是很诧异,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立了请废立诏书,皇上却迟迟没有表态,可以想见,这些日子朝臣定然十分着急,想要一个说法,毕竟这是关系到各个勋贵家族的大事。   只是,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咳嗽一声,荣盛没敢再墨迹,当即开念起来。   前头一溜串废话略过不提,逐渐的,他念到了后面,上首皇上敲击案几的节奏也逐渐缓了下来。   终于,念到——皇后陈氏无修无德,当以废之。   感受脑袋和心脏猛然袭上来的剧烈痛感,皇上罕见被气笑了。   荣盛感觉到不对劲,抬头看皇上,然后震惊地发现皇上一边脸色苍白,额角青筋直抽,冷汗瀑了满面,一边嘴角居然惊悚地弯了起来。   随后,脑袋一弯,晕了过去。   荣盛惊恐慌张扑上去,嗓子好似被人生生掐住,尖锐地划破天际,“皇上!皇上!来人,皇上头痛症又犯了!”   再次从昏迷中抽回意识,皇上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脚下,连成功验证听到有关废后的字眼也能导致他得离魂症这件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环顾一圈,没找到那条蠢狗,皇上的脸色才好点。   不过看到脚上那点湿痕,他瞬间又有冲回去,再跳池子里泡上个三天三夜的冲动。   闭上眼,缓缓呼吸,平复心间的波动,好一会,他方重新睁开眼,静下心思考离魂这件事。   经过这一番验证,他已经确定,他不仅不能有任何废后的念头,甚至不能看到听到任何有关废后的字眼,否则,这种匪夷所思,几乎算是“天谴”一般的惩罚就会降临到他身上。   至于这个“天谴”,照现在情况来看,除了脑袋痛,心脏痛外,他还会随机离魂到某一个物体身上,上一次是皇祖母屋里的花瓶,这一次是不知名花园角落的假石,离魂时间长短不一,目前来看,最短不过一刻钟,最长差不多小半个时辰。   且照着目前的趋势来看,随着离魂次数的增多,离魂时辰貌似也在渐渐拉长。   如果,他持续不断地离魂,是不是有一天,他就再也清醒不过来了,皇上脸色瞬间阴沉沉似拢了一层暴风雨。   “黑官儿,黑官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呼唤声。   皇上回过神,张眼望去,却见前方缓缓走来一位淡蓝色宫装少女。   少女左张右望,似乎在找寻什么。   “黑官儿,黑官儿……”   “咿唔~”   身后骤然响起一道娇软的哼唧声。   身子一僵,他眼睁睁看见那名淡蓝色宫装少女眼睛迅速锁住这边,然后飞速靠过来。   她从假山石洞里掏出正在哼唧的小黑狗,蹲下来,点了点它脑袋,秀美的脸庞绽放出一丝柔和温柔的笑意。   “你个顽皮鬼,怎么跑这里来了?”   盯着眼前的少女,皇上沉默,这个神情温柔,笑靥如花的女子是他跟前一向严谨端庄的御前大宫女檀素吗?   檀素将哼哼唧唧的小奶狗抱到怀里,别说小东西找的地方还不错,周围有竹林假山相伴,遮阳挡雨,身后侧不远有个小池塘,荷叶铺面,波纹荡/漾,晚风从池塘移过来,带来阵阵清凉。   她干脆坐到一块大石头上,从腰间拿下来荷包,又从荷包里倒出两小块肉饼,给小东西喂食。   小东西估摸着饿坏了,见到吃的顿时不挣扎不哼唧了,一头埋进大宫女手掌心,吭哧吭哧舔肉饼吃。   檀素温柔地抚摸他的毛发,那温柔到极致的神情看得皇上……不适地偏了偏眼。   微风和煦下,檀素垂着秀美的柳叶眉,白皙细嫩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小黑狗身上的毛发。   然后按照往常的习惯跟小东西悄声说悄悄话——   “前些日子碰见了皇后娘娘,她看起来气色不错,想来没受什么磋磨,只是,性子还是如以前一般温软和善。”   叹了口气,眉目黯然,抿着唇失神望着不远处。   皇上眉梢一挑,如果他没有听错,他这位贴身伺候,在后宫中颇有威望,行事端庄公正,不讲私情,便是连皇后也敢公然训斥的御前大宫女,檀素姑娘,居然对陈以祯印象还不错?   过了会,想到什么,檀素再次开口,眉尖紧紧蹙成一个尖,恍若遇到了十分不合心意的事。   “近日宫里都在传闻皇上欲要废弃皇后娘娘,另立他人,最有可能的人选是何老相国的孙女何有容,那何有容前些日子进宫,我远远瞧过一眼,依着那面容,连娘娘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你说,皇上是不是眼瞎?”   安静旁听的皇上:……??? 第十一章   此时附身到了一个石头上,皇上浑身僵硬不能动,不能抬手,也不能动脚,不然他非得扶住额头,然后一脚将这个大胆的丫头踹出去。   檀素却不知道她伺候的主子就立在身边,还将她的心里话听了去,兀自抱着小东西说悄悄话。   “其实,皇后娘娘也是个可怜人,她生在陈家,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听陈家摆布进了宫,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最后受陈家连累,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听闻此话,皇上目视前方,神色一派平静,只眼角蕴含淡淡嘲讽。   她叹了口气,将下巴搭在小东西身上,呢喃道:“黑官儿,你知道吗,皇后娘娘还没进宫时,我和其他人一样对她充满了偏见和抵触。”   “我自幼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接受的是忠君爱国的教导,出身陈家的皇后娘娘应当是我的仇人才对,可是,可是后来逐渐的相处中,我慢慢发现皇后娘娘跟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善良,勇敢,仁慈,美好。”   想到过去发生的事,她神色渐渐进入回忆和怅惘。   手腕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她低下头,瞧见黑官儿正在舔/舐她的手腕,样子温驯,乖顺又温和。   笑了笑,揉了下它脑袋,“其实,最刚开始让我对她产生改观的是新婚那夜发生的事。”   “那日,我身体不大好,前一/夜着了凉,第二日起来就有点头晕眼花,但那日是皇上大婚,身为御前大宫女,我不可能不在新房伺候,但劳累一整天下来,原本就晕胀的脑袋更加昏昏胀胀,头晕眼花,然后一个没注意,就摔了屋子里的杯子。”   “大婚之夜摔碎杯子,这是多么不吉利的兆头,偏偏前一刻,皇上没在新房过夜,只潦草圆过房就走了,我吓得跪倒在地,以为自己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了,那时候陈家势大,如果皇后娘娘想要惩罚我,根本不需顾及皇上。”   “可是,就在我以为自己怎么也要丢掉半条命时,皇后娘娘走过来,笑着对我说:忙了一天,身子受不住了吧,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不必顾及这边,先回去休息吧。”   回忆那晚皇后娘娘温柔美丽的脸庞,和煦如春风的语气以及通身柔软良善的气质,她不禁轻轻一笑,半是向往半是感叹道:“皇后娘娘真的,是个顶顶好的人。”   她讲述时,整个过程皇上都保持沉默安静,只在听她提起新婚那夜,眼内才陡然升起几缕波澜,直至后面听到新婚那夜发生的事,听到皇后对此事的应对,他蓦然怔住——   不是因为皇后的心善仁慈,而是另一件发生在新婚之夜的事。   一件除了他和皇后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事。   愣怔间,心脏猛然一痛,强烈的困倦袭上心头,他知道自己该回去了,走之前,深深看了眼抱着那条蠢狗还在絮絮叨叨的檀素一眼,他顺其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耳畔听到荣盛担忧又焦急的小声招魂时,他没着急睁开眼,等着脑袋和心脏的痛楚过去,才不慌不忙睁开了眼。   “皇上?”视野内顿时浮现出荣盛那张喜极而泣的大饼脸。   被搀扶着坐起身,靠在软枕上扫视室内一圈,没看到张院正和皇祖母他们,他对他微微颔首。   揉捏眉梢中心,缓和脑子的肿痛感,皇上疲倦地对荣盛说:“扶朕起来走走。”   披上长衣,在屋子里来回绕了约莫五六圈,皇上觉得身子松快多了,正好走到软塌跟前,顺势就坐了上去。   无意识往窗外瞄一眼,发现天色居然昏暗近黄昏了。   他靠在软塌上,经过这一遭,觉得身心俱疲,肚子空荡荡的。   “传膳吧。”   “哎!”荣盛欢快地应了一声。   皇上看起来没事,还惦记用膳了,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用过晚膳,皇上再次将神武卫传召过来,一来问问有没有找到渡一大师,二来问他最近调查和关注的人和事怎么样了。   调查和关注的人和事包括那位导致他成这个样子的小太监,皇后及其身边人,皇后娘家人,还有各地有关离魂症的事例。   神武卫直接无条件听命于皇帝,无皇帝的吩咐,绝不敢将皇帝暗中让他们调查的事情告知第三个人,因此皇帝十分放心他们。   但很显然,他注定要失望了,这些事没有一个有进展。   挥挥手,皇上让神武卫下去,他半靠在软塌上,闭上眼睛思考该怎么应对此事,思考来思考去,最终发现除了妥协他还真没什么其他法子。   作为一个皇帝,这世间除了神仙还真无人敢冒犯他,硬逼着让他妥协,偏偏这次涉及的事情中貌似真有无知不能控的因素存在。   这样的情况真让他倍感憋屈啊!   无声吁口气,突然想到什么,睁开眼,问荣盛,“檀素呢?”   荣盛心思一动,恭敬着回答,“回皇上,檀素姑娘被太皇太后叫去了。”   他和檀素是在皇上跟前贴身伺候的总领,一个统领御前大总管,一个统领御前大宫女,另协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管理后宫。   认真说来,檀素比他地位还要更高点,但没法子,谁让人家母亲是自幼贴身伺候太皇太后的贴身大丫头,后还为了救太皇太后而死,因此檀素在太皇太后跟前就格外有体面。   皇上登基后,太皇太后便将檀素给了皇上,让她照顾皇上身边诸事。   因着这些缘故,檀素便是在皇上跟前也有三分面子。   但这样一来,他御前大总管的地位就不那么得劲了,这些年来,他和檀素没少明里暗里较劲。   想着,他不动声色地在皇上跟前给檀素上眼药,“檀素姑娘毕竟出身宁寿宫,对太皇太后也颇有几分忠心。”   皇上淡淡瞟他一眼,那温凉的目光看得荣盛后背一凉,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好似被皇上看透了。   淡淡收回目光,皇上没挑破他的小心思,反而问他,“之前那个奏折呢?”   提到这个,荣盛面相顿时一苦,这次即便皇上打他骂他,他拼着脑破血流也要苦心劝诫。   “皇上,朝政再重要,也不如您的身子重要,您今日已经犯了两次头痛症,要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奴才伺候您不周,奴才的脑袋就……”   “收起来,别让朕再看见它。”   “奴才的脑袋就保不住了……哎?”荣盛说着说着发现有些不对,呆愣地抬起头看向皇上。   皇上拧起眉,深深觉得这个御前大总管最近脑子不大好,反应也迟钝,他不耐烦,“如果做不好,就换个人来。”   荣盛吓了一跳,忙不矢低头请罪,而后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皇上沉着地看着他,缓慢应了一声。   吩咐完,皇上在荣盛忐忑担心的目光中没有强撑着身子继续批奏折,连续两次离魂,他身子困倦沉重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即躺床上昏睡过去,恰好最近没什么大事,他就顺势早些洗漱休息了。   刚躺床上,闭上眼,他果然就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他梦到了大婚那天的场景。   那个让他从檀素口中听到大婚这两个字就联想到的另一件事。   那时候,被逼迫着娶了陈氏女,他即便面上不显,心间却倍感屈辱和憋屈,当时看着陈氏女从代表着封后的太和门庄重跨入,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间发誓:总有一日,他要这天,再不被陈氏的花团锦簇所掩盖。   因着这些心绪,即便娶了陈以祯,他却从未想着跟她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   但是,当时宫里到处都是陈家的眼线,包括负责给皇上记录房事的起居舍人,那是由当时任镇国公的陈秉光亲手提拔的。   就是为了保证他和陈氏女成功圆房,只有成功圆房,他才会一点点放手手中的权利。   麻木地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随后掌事嬷嬷和随侍宫女太监慢慢退下,关上门,顿时,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皇后两个人。   灯火映照下,她一身红色,凤冠霞帔,两相辉映,衬托得她面色愈加娇艳,明眸皓齿,千娇百媚,或者还有春风满面?   他沉默地卸下身上的朝服,玉璎,皇冠,又将所有东西一一摆弄好,整个过程沉默不语,神色冷漠,房内气氛一时陷入凝滞之中。   收拾好之后,缓了缓心绪,转过身,却见女子立在他身后,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就那样沉沉地望着她,陈以祯和他对视,静默了会,恍然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将自个身上的装饰去掉,跟他一样脱得只剩下了中衣,而后抱着些许探究地看他。   垂下眼帘,他走到床边,坐下,见她迟迟没有动静,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她愣了会,而后,试探地坐过来,中间跟他隔了个半身的距离。   两人并肩而坐,新房内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起居舍人厌恶的尖嗓子,“皇上,该安置了。”   他猛然闭上眼,双拳紧紧攥住,倏忽,沉沉吸一口气,转身一把掠过女子,将她压到身下——   女子短促惊呼一声,大幅度挣扎起来,鼻尖嗅着女子清香怡人的体香,身下是柔软契合的温香软玉,他本该心猿意马,难以自抑,但他只觉头晕脑胀,恶心想吐。   到底还是不行,他从女子身上滑下来,瘫在一旁,无神地盯着床顶一团团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细纹铺帐,突的,嘴角一咧,只觉讽刺异常。   外面起居舍人再次催促起来,“皇上?”   “皇上,该安置了!”   …………   嗓音一次比一次高昂尖锐,他只觉好似有几片铁片在脑子里来回划拉,刺激得他脑袋胀痛,恨不得以头撞地。   “嘤~”突然,耳畔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他顿住,片刻,木头人般一顿一顿扭头看去——   女子微闭双眼,眼角含着一滴晶莹泪光,双手合十,紧紧贴在胸/前,而那引人遐想的呻/吟声正从她红/唇中缓缓涤荡开来。   他愣愣盯着她,盯着她氤氲的眉梢眼角,盯着她殷红的唇/瓣,梦里面,一切场景和细节似乎都无所遁形。   他清晰地看见陈以祯耳垂上一枚小小的黑痣,看见她眼角那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顺着白皙的脖颈,缓缓滑入纯白色中衣领内,一点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外,还看见她翩然恍似水墨画中最浓郁一笔的睫毛,微微颤抖,翩翩蝶舞。   他以为他从来没有记住陈以祯的样子,他以为他早已忘了那夜的场景,但这天晚上的梦让他清晰地认知到,原来他一直不曾忘记,一直深刻地记得那晚的所有细节。   那夜,因着陈以祯的“销/魂”,起居舍人以为自己完成任务了,遂没再催促,便是后面他摔门离开也没阻拦。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皇上盯着一片昏暗的前方,背上出了一层汗,他死死盯着前方,余韵未消。   突然,低下头,盯着下方某处。   他有感觉了。 第十二章   神色不渝地上完早朝,下朝回到书房,皇上靠在椅背上,罕见地没有一下朝就忙着处理朝政,他用大拇指按摩眉心,心里想着事。   突然,身旁出现一串碎脚步声,极轻,极缓,又极有韵调。   在那人放下茶盏,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叫住了人,“檀素。”   檀素立住,转身,疑惑看他,“皇上?”   皇上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规矩严明,端庄沉稳的女子,联想到昨日听到-c-x-团队-的话,他心里冷呵一声。   “你觉得,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檀素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回答:“皇后娘娘明善致礼,待人宽和。”   “哦?依你所言,出身陈家的皇后还是个好人了?”   檀素垂下眉眼,没搭声。   “陈家这些年为非作歹,把持朝廷,搜刮民脂,罪无可恕,依傍陈家出生享受陈家搜刮来的民脂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后,你告诉朕,皇后是个好人?”   檀素抿住了唇,依旧没吭声。   “说话!”皇上声音猛然一沉。   檀素瞧他一眼,婉约开口:“皇上,奴婢虽身陷后宫,对外面了解不深,却也知晓,陈家好似并没怎么搜刮民脂,最多有些玩弄朝政,您不也因此而饶恕了陈家一命,怎么能担当一句‘罪无可恕’呢?”   “放肆!”   檀素麻溜跪了下去,身板挺直,跪姿优雅,宫里的规矩和美感完美地融入了她骨头中。   皇上冷哼,“看来你对皇后很是维护啊。”   檀素伏下身子,谦微道:“奴婢不敢。”   “不知道的还当是你是皇后的奴婢呢,不若朕将你赐给皇后如何?”   檀素沉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皇上心里冷哼,就知道她舍不得御前大宫女这个位子,他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见她一点点抬起头,双眼发亮,“真的?”   皇上额角微跳,咬住牙齿,冷冷出声,“出去!”   檀素瞧着,颇有些失落地退了出去。   皇上坐在上方,只觉刚有些好转的脑袋和胸口又跳痛起来,他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才冷静思考接下来的章程。   逗弄檀素的话不能当真,檀素是皇祖母的人,不说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他不能发作檀素,便是发作也不是扔到皇后跟前,不然外面对皇后的猜测恐怕大过了天。   但是关于废后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陈以祯这段时间有些馋嘴冰糖梨水,但钟粹宫无小厨房,她要想吃只能从内膳房提,冰糖梨水属于小食,并不在皇后的份例之中。   但小太监往内膳房跑了好几次,都没有提来,这整个深宫将人走茶凉演绎到了极致。   小太监立在双陆跟前,许是没将事做利索,耷拉着脑袋,十分失落,“奴才在那边徘徊了好一阵,找了好几位管事厨子,他们都说要忙着给各宫做午膳,抽不出空给咱们做一份冰糖梨水来。”   “胡说八道!”双陆手指甲紧紧地掐住手心,生生将手心掐红了,“炎炎夏日到了,冰糖梨水是厨房必备吃食,哪用得着专门腾出手去做,不过是瞧见咱们主子……”   说到这,她嘴唇微抿,眼角微掀,透露出一丝倔强的湿润。   片刻,她擦擦眼角,朝小太监挥挥手,“你去吧。”   小太监耷拉着头,低落地走了。   双陆站在原地,平息了一会心内的愤怒和悲哀才转身麻溜地朝正殿走去,她找到正在茶水间教导小宫女沏茶的双姝,将她拉到了角落。   双姝看到她双手空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任何惊讶,自家族败落,娘娘自愿请去皇后之位,后移居钟粹宫,这段时间这样的事情已经数不胜数。   双陆也不跟她多废话,只是着急道:“娘娘这两日一直没什么胃口,好不容易想吃点冰糖梨水,只是厨房那帮见菜下碟的狗腿子……”   提到这个,她到底没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撇开脸,朝旁边啐了一口,怒道:“那帮王八孙子,改日别落到姑奶奶手里,不然姑奶奶非让他们……”   “行了,”双姝喝住她,淡淡道,“这些杂事改日再提,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法子给娘娘将东西弄过来。”   拧眉思虑片刻,她抬起头,忖道:“你让沛公公去,到底沛公公比小太监好说话,另外,多给沛公公一些银两。”   “好。”双陆也不多废话,转头就走。   双陆走后,双姝立在原地,忍不住朝正殿望,拢了烟雾的眼眸不觉漫上几点盈光。   她们主子自小锦衣玉食,金窝窝里头长大,千金难买的东西也不过将将能略沾口,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拭去了眼角的湿润,转头回到屋子里继续监督小宫女,现在是关键时刻,作为娘娘的贴身大宫女,她更要以身作则,稳住不乱。   若她都乱了,底下那些看她脸色行事的小宫女小太监还不得乱飞了天。   双陆将事情拜托给沛公公,沛公公便亲自往内膳房跑了一趟。   撇下这副脸皮死皮赖脸从厨房要来一盆冰糖梨水,沛公公欢欣地走了。   内膳房,一位瘦长脸,干瘦身材,头发紧紧绑到脑后的青年男子望着沛公公欢快的步伐,不觉嘴角一撇,嘲讽地笑了笑。   “往常这位长春宫总管眼睛何曾眼高于顶,对咱们这种人更是正眼都不曾瞧过,现在一朝落魄了,却连份冰糖梨水都要求人使银子才能求来。”   说到这,他偏头瞧了眼旁边一身壮硕肌肉,面相忠厚老实的男子,讽刺道:“我说,王大石,你难不成以为皇后娘娘还有起复的机会?这种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家伙,你居然沾染上了,真不知该说你蠢还是傻。”   王大石挠挠头,忠厚老实道:“贾正,俺不是图皇后娘娘什么,只是当初皇后娘娘执掌后宫时,对咱们还算照顾,再说与人为善也算为自己留一份后路,俺才不傻。”   “呵。”贾正翻个白眼,懒得反驳他,这个傻子,皇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份侥幸的与人为善。   要过来冰糖梨水,双陆终于松了口气,她朝沛公公道个谢,就麻溜转身进屋了。   亲眼瞅着主子满脸幸福地将冰糖梨水喝光,双陆抿着唇笑了,这种感觉比自己喝糖水还要爽,她顿时觉得之前的辛苦都值得了。   收回来碗,她将心里一直惦记的话转告给主子,“娘娘,明个儿就是十五了。”   正在擦拭嘴角的陈以祯顿住,片刻,她放下帕子,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   这个时候,她再次在心里感叹:皇上怎么还不下废后诏书啊!   下了废后诏书她就不用占着这个尴尬位置,更不用每月初一十五过去请安了。   虽然太皇太后对自己一直挺和善的,但皇太后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每次见到她,她就跟个扫描仪一样,刷刷刷往她身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扫描,只恨不得从她身上找出什么不甚体面或者不合礼制的东西来。   瘫在榻上,她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了,明早记得早点叫我。”   不管怎样,她现在还是皇后,这请安的大事万不能错过,上次已经因为马虎犯过一次错,这次若再犯错,估计太后娘娘就要亲自带着嬷嬷过来眼不错地盯着她跪地抄写宫规了。   好在为了赶皇上的空闲,太皇太后吩咐他们等皇上下朝再过来就行。   于是,第二日,陈以祯一大早就起床,被人拾掇好,用过早膳,休息了会,方带着郑嬷嬷和双姝,浩浩荡荡往宁寿宫走去。   说是浩浩荡荡,其实不过三个人,还没有乘坐轿撵,可以说,与往常相比,现在的陈以祯十分冷清了。   照理说她现在还高居皇后之位,有自己的一套轿撵和礼制,但她一向知道自己这个皇后现在有多少水分,就不必做那些惹人烦的糟心事了,想必那些小太监也不愿给她抬轿。   更何况,她现在这个境地,如果再高调地大摇大摆乘轿撵过去,不触怒皇上心间刺才怪。   于是,这日她生生靠两条腿走了过去。   没事,她心里劝慰自己,权当走路锻炼身体了。   怕迟到,她就早走了一会儿,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路,总算看到了宁寿宫的宫门,正高兴时,一转头,对上了一个明黄色人影。   笑容僵住,身子也僵在了原地。   皇上也瞅见了不远处的绯红色人影,瞧见她的一瞬间,他脑海里下意识浮现昨晚的梦境,而后几乎本能地比较——这件衣服没大婚那夜颜色浓郁纯正,她的胭脂也没有那夜艳丽。   喉咙上下滚动,他轻轻移开眼,立住了脚步。   本以为皇上会直接假装没看到她,抬脚离开,但眼下看来,他好像在等她过去?   陈以祯心里一虚,犹豫了会,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矮身行礼,“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垂目看她,片刻,冷淡“嗯”一声,“走吧。”   他双手背到后面,大踏步往前走,面容冷若冰霜,脚下更是大步流星,步伐矫健。   陈以祯得小碎步快跑才能赶上皇上,她在身后赶得十分郁闷,本就是为了慢悠悠赶路才特地早起了些,得了,还不如更晚些出发呢。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宁寿宫门口,陈以祯悄悄松了口气,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拍拍胸口,缓和急促的喘息。   她抬起头,却见皇上并不进去,而是站立宫殿门口,眯着眼望向前方,不知在出神什么。   陈以祯屏息,静等了会,见皇上迟迟没有动静,不由疑惑出声:“皇上?”   皇上猛然转头,静静凝视她。   那双眼睛黝黑深沉,内敛恍如吸纳了星空中万千星辰,错综交杂在一起,在他眼窝里形成了一个星系,相互吸引,勾连,旋转,璀璨的星光慢慢糅合成一个黑洞,直欲将人吸进那眼不见底的深渊。   陈以祯不觉咽了口唾沫,小小声呼唤,“皇上……”   皇上收回视线,声音平淡无波,“进去吧。”   说完,他率先大踏步走了进去。   陈以祯茫然,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十三章   跟随皇上身后进入宁寿宫,陈以祯以为只有皇太后并玮乐公主在,但进去后才发现除了皇太后和玮乐公主,还坐着两个陌生人。   见到他们进来,那两个陌生人忙起身行礼。   “臣妇(臣女)见过皇上,皇后娘娘,恭请皇上,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陈以祯顿住脚步,沉吟不语。   这两人是谁?   她当皇后那三年,很少召见外命妇,那段时间,有身份的命妇对她也是恭敬疏离大过真心实意的尊敬。   皇上亲自上前搀起跪在前首的老夫人,“何老夫人,快请起。”   听见这个称呼,陈以祯恍然,这个年纪,这个称呼,再加上皇上对这位老夫人的态度,她不难猜到,这应当是何老相国的诏命夫人。   她看过去,这位何老夫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瞧着精气神挺不错。   简单打量了下何老夫人,陈以祯便将目光放到何老夫人身后的少女,也就是今日的重点人物何小姐身上。   如果她没猜错,何老夫人这是领着何小姐在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相看?   这位何小姐眉目温婉,一双秋瞳似水,横着秋波看过来时,潋滟令人心波荡漾,最最让人心动的却是那一点绛唇,不点成朱,盈盈一抿,唇间好似衔了枚樱桃似的,红润莹泽。   此时,她悄悄抬起眼角瞅了这位被祖父评价智勇有谋,颇有手腕的皇上一眼,触及对方俊美秀雅的面容,脸颊顿时一粉,羞答答地低了下去。   将一切都收于眼内的陈以祯暗暗好笑,这叫什么?现皇后与将来有可能为后的某贵女的初次邂逅。   搀扶起了何老夫人,陈以祯和皇上上前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请过安,皇上顺势在太皇太后下首坐下,陈以祯正要走过去,突听皇太后开口:“总算见到皇后了,如不是三请五请,恐怕你还不过来请安呢。”   来了!陈以祯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利索跪下,“上次都是孙媳的不是,清晨竟吹风发了点低烧,郑嬷嬷他们忙着伺候臣妾,竟一时忘了给老祖宗您说一声,无论如何,孙媳有错,还请老祖宗惩罚。”   太皇太后摆摆手,仁慈道:“无碍,谁没临时遭遇过什么事,你身子好全乎了吧?”   陈以祯感激态度,“谢老祖宗惦记,孙媳已没了大碍。”   “那便好……”   “母后,您可别被皇后给迷惑了,哀家怎么听说皇后那天还出来遛弯来着。”   陈以祯垂首,露出一副孱弱样子,面不改色瞎扯,“那日,孙媳醒来后,本想硬撑着身子去给您请安,谁想,谁想走在半路差点没晕过去,唉,到底是孙媳这副身子不争气。”   “你没事就好,啊,身子最重要,请安的事不必太过在意,既然身子不好那就不要跪着了,快起来吧。”   “谢老祖宗。”陈以祯慢腾腾起身。   皇太后还有些不满意,欲要发挥,皇上抬眸,突然插/口,“怎么还不给皇后娘娘请坐?”   皇太后哽住,站立一旁的何老夫人眼睛悄无声息眯起。   一个小宫女忙不矢搬了个小杌子过来,陈以祯顺势坐下,终于吁了口气。   皇太后拧眉,愈发不满意,正要再次借题发挥,太皇太后突然瞥过去,平淡地看了她一眼,皇太后顿时唬声,不敢轻易插声了。   转过头,太皇太后眉眼温和地看向何老夫人和何小姐,道:“何老夫人,咱们继续。”   自宁寿宫出来,何老夫人领着自家孙女跟着领路宫女缓慢朝宫门走去。   一路上,她沉默不语,神色沉思。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瞧见自家孙女染了胭脂般的脸庞,她不禁叹气,“你父亲的心思也不知对不对?”   何小姐回过神,刚刚没听清祖母说的话,便问道:“祖母,您说什么?”   何老夫人盯着自家孙女格外娇艳的脸蛋,缓缓道:“容姐儿,虽说你祖父和你父亲都有意,但这件事究竟能不能成还要看皇上的心思。”   何有容顿时扭捏起来,手指交叉,羞涩回答:“自是这个理。”   瞧孙女没明白她的意思,何老夫人再次叹气,问:“你觉得,皇上对咱们是个什么态度?”   “孙女瞧着,皇上对您挺尊敬的。”何有容回忆起皇上俊朗的面容,举手投足的尊贵,面颊再次染红,“太皇太后对孙女也挺和善的。”   何老夫人摇摇头,“今日.你瞧见了,皇上对皇后不像是十分厌恶抵触的样子。”   何有容十分不以为意,“祖母是指皇上打断皇太后,命人给皇后娘娘赐座的事吗?那不过是看咱们在场,不好让皇后娘娘太过没脸罢了,毕竟皇后娘娘现下还是皇后,与皇上荣辱相连。”   其实,依照她说,她们在场,太后娘娘都敢对皇后如此挑刺羞辱,可见平日里是如何懈怠怠慢她,也足可见皇上对皇后的态度。   因此,她对祖母的担心十分不以为意。   何老夫人眯着眼,望向前方,神思悠远怅惘,无声叹气:“希望是这样吧。”   何老夫人领着何小姐走后不久,皇太后和陈以祯也差不多前后告辞了。   陈以祯走时太皇太后还赠与她一批珍贵的冰蚕丝布料,陈以祯很是感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真是个好人啊!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太皇太后笑看向坐在旁边的皇上,“皇帝,你觉得这位何小姐如何?”   皇上眉梢一挑,老实回答:“孙儿并未注意,连那位何小姐的样貌都不曾看清。”   “何老相国为国家操劳一辈子,你父皇对其评价十分高,曾称其‘肱骨之臣’,还有何尚书,对你亦是忠心耿耿,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在朝为官,人之本性,无可厚非。”   皇上偏头望着她,似是不大懂。   太皇太后笑了笑,“哀家的意思你心里明白,皇帝,你若已经有了决定,何家是最好的人选。”   这也是何老夫人给太皇太后递拜见贴,太皇太后没有拒绝的原因。   她说完,以为皇上会给她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   谁想,皇上靠到后椅背上,阖上双眼,眉宇微拢,面色笼罩一层沉思愁绪,沉默了很久,开口道:“此事,孙儿还需斟酌一下。”   太皇太后愕然,她荣登峰顶这么多年,鲜少有让她感到惊诧的事情,但皇帝此时的状态却让她不得不多想。   “你这是……不打算废……”   “皇祖母!”皇上突然出口,打断她的话,他长吸一口气,快速想了个转移话题的问题,“在您心里,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皇后啊,”太皇太后眉目温和却不带丁点犹豫道,“皇后是个纯善的好孩子。”   皇上怔住。   “皇帝啊,哀家这辈子都在深宫中琢磨人心,摸索人性,相对比你在前朝的运筹帷幄,哀家对后宫中各个女人的心性把握更为精准,哀家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皇后心地不坏,人也纯善孝顺,对国家大义更是懂得取舍。”   “单从当年你同陈家胶着,皇后却一直持路人态度,从未背叛咱们皇室就可以看出来。”   她微微叹口气,盯着他,缓缓道,“陈家是陈家,皇后是皇后,有些事,其实没必要太过较真。”   皇上沉默下来,低着头,沉默不语。   过了会,他向太皇太后告别,自宁寿宫走了出来。   站在台阶上,眺望远处的苍空白日,碧瓦辉煌,皇上深深吸了口气。   檀素这么说,皇祖母也这么说,也许,大概,真的是他对陈以祯有偏见。   陈以祯完全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过了请安日后,她照旧该睡懒觉的睡懒觉,出去遛弯的遛弯。   这日,慢慢悠悠溜达到了御花园,她许久没往这边来了,猛然见到花团锦簇的御花园,竟觉得往昔逛腻的地方也有了曾经没发现的别样的美。   心情正愉悦间,一个转弯,猛然瞧见一行熟悉的人马。   心里咯噔一下,不欲跟那边的人对上,她转过身就想悄悄错开。   谁想,她刚转过身,还没迈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势十足的喝声:   “站住!”   陈以祯翻白眼,无奈,静等身后那人气势冲冲走过来,走至身前五六步时,她勉强挂上一个笑容,“玮乐。”   “别叫我玮乐!”玮乐公主怒发冲面,“玮乐是你叫的吗?”   好好好——   “公主,”陈以祯微笑,“有什么事吗?”   玮乐公主瞪着眼上下扫视她,怒气冲冲,却说不出话来。   刚才瞅见她,她纯粹是下意识地怒喝出声,叫住了她,自幼被耳提面命,她向来厌恶这个女人。   此时见到她,她当然要过来找茬。   尤其是今早母后和皇兄还因她险些发生争执。   想到这点,心下对她的厌恶几乎要漫出来,她不由恶言出声,“你别得意,你真以为能坐稳这个后位吗?皇兄早晚会废了你!”   她说这话,恶意满满,嗓音又高又尖,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而恰好,皇上就在她们不远处散步。   正悠悠然散步,远处突然传来这样的一声尖叫,听清话语的内容,皇上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剧烈的痛感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   皇上:…… 第十四章   听见这话,陈以祯一脸懵逼,她会被废不是公认的事吗?   还是说玮乐公主以为她会被这种事打击到?陈以祯有些好笑,玮乐公主难道忘了,之前还是她主动请了废立诏书。   “公主,这事本宫知晓,不需你再提醒一次。”   玮乐公主昂起下巴,斜着眼角瞟她,格外轻蔑,“知道就好,知道还不在钟粹宫待着,没事出来瞎晃悠干嘛?本公主记得往朝那些被废的废后哪个不是在冷宫幽禁了一辈子,日后那也就是你的命运!”   陈以祯牙龈一酸,她怎么越看这个嚣张得意的样子越不爽呢。   她笑笑,慢悠悠道:“看来公主对本朝律法甚是熟悉啊。”   玮乐公主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   “那公主想必也知道,本宫现在还没有被废,还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六宫之主,熟通律法规矩的公主应当会记得,见到本宫要行什么礼吧?”   玮乐公主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此时还敢说大话的她。   陈以祯慢悠悠道:“当然了,本宫一向爱护幼辈,就不计较公主的此次失礼了,只要公主唤本宫一声皇嫂,本宫就权当揭过这件事。”   “放肆!”玮乐公主怒极,一蹦三尺高。   她张开嘴,刚要发怒,眼角却突然扫见一片熟悉的衣角。   回过头,清楚看见来人,她精神一振,立即提起裙摆飞过去,冲着来人嚷叫道:“皇兄,你听到了吧,这个女人何其嚣张!我真的忍受不下去了,你快点把她的后位废了。”   又一个“废后”字眼砸过来,皇上只觉本就剧烈的疼痛更上一筹,他额角青筋迸现,手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恨不得抬起这坨拳头狠狠朝自己脑袋和心脏处砸下去,以此止住那痛得让他恨不得满地打滚的惨烈。   转过身瞧见来人,陈以祯心里一个咯噔,立时闭上嘴,干脆麻利地给来人行了个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心下苦涩无奈,只是逗逗玮乐公主,怎么如此倒霉叫这人听到了?他不会以为她有什么不轨心思吧?   她苦思冥想该怎么给自己解脱。   皇上眼底红丝抽现,呼吸急促,整个人好似压着剧烈的暴风雨,气压极低,逐渐向她们一步步靠近。   突然,脑袋和心脏处快要炸裂的痛楚稍微减轻了一点。   皇上顿住,低下头,立在原地慢慢品味,虽然只是减轻了一点,但他清楚地感知到,那折磨人致死的痛楚真的减轻了。   他猛然抬起头,扫向立在这里的两个人——玮乐和皇后。   几乎不用思考,他就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皇后。   他的痛楚因她而起,那治疗这个痛楚的诱因是否也跟她有关?   这个念头起,心脏顿时“扑通扑通”跳起来,他死死盯着她,一眨不眨,而后抬起腿,一步一步,缓慢走过去。   ——果然,心脏和脑袋处的疼痛真的在慢慢减轻!   反反复复在这种折磨下,皇上心里竟漫上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他这种状况看在陈以祯和玮乐公主眼中,就是面朝陈以祯,面色狰狞,脚步蹒跚,好似下一刻就会猛下冲过去,狠狠甩她一巴掌。   荣盛胆战心惊看着这一幕,心里不断嘀咕,皇上不会真生气了吧?   陈以祯咽了口唾沫,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心里不断思考如果现在立即逃走不被捉回来的可能性。   只有玮乐公主心里畅快不已,不断在旁边打气,“皇兄,狠狠惩罚这个放肆的女人,母后一直跟我们说,一定要废了她的后位,你现在知道我们说的对了吧,只有废了她的后位……”   一个又一个的“废后”蹦蹦跳跳砸过来,皇上顿觉本减缓很多的痛楚一下子被开大闸门,立时剧烈起来。   他怒极,扭头:“闭嘴!”   场内瞬时一派寂静。   玮乐公主呆呆地看着皇上,过了会,呆愣愣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呆呆地问:“皇兄,你在说我?”   皇上此时才想起来两人之前的对话,原本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皇后家族虽然败落,在后宫也没甚权柄,只是到底是皇后,玮乐不该对她那么放肆,至于皇后,虽然她是皇后,但这个皇后有多少水分彼此都心知肚明,因此玮乐对她不甚恭敬他也没放在心上。   因此,两人斗嘴时,他只当这两个是没长大的孩子,斗斗嘴,他谁也不会偏帮,只是此时……   他沉下脸,“玮乐,皇后说的没错,不管如何,你都要唤她一句皇嫂。”   玮乐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片刻,她狠狠摔了下手帕,尖叫一声,“才不!我永远都不会叫她皇嫂!”   嚷罢,她扭头用帕子掩住脸,哭哭啼啼地跑了。   不过转眼,一系列事情急转直下,干脆利落,陈以祯都看呆了。   玮乐走后,皇上扭过头,重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陈以祯愣了下,不敢跟他多待,忙矮下身福了个礼,急切道:“不打扰皇上散步了,臣妾告退。”   “等等。”身后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皇上怔住——   刚刚剧烈翻涌的疼痛感陡然降了下去,此时相对比之前,还要更舒适些,且这点疼痛还算在他能够忍受的范围内,不至于让他疼晕过去。   想罢,皇上一点点看向陈以祯。   陈以祯同样一点点回头看他,不过不是看他,而是看他的手。   他的手搭在她衣袖上,手指分明,修长白皙,指甲圆润晶莹,恍若一根根精致优雅的象牙竹签,她的衣服偏嫩粉色,他的手指偏白润,两相辉映,竟一时晃得她睁不开眼。   “皇上……”   陈以祯动了动衣袖,不敢大篇幅动,怕让皇上察觉她的嫌弃和不自在。   皇上恍然回过神,认认真真看她一眼,而后,手指一根根撒开了她的衣袖,没等陈以祯松口气,他再次伸出来,准确又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陈以祯张大嘴……   身旁的双姝,双陆和荣盛同样张大了嘴巴……   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皇上心底罕见浮起丝丝趣味,“皇后,朕许久没去你宫里坐坐了,走吧,去你宫里坐坐。”   陈以祯嘴巴张得更大……   须臾,她不自在地试图从皇上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皇,皇上,臣妾领您去,臣妾认,认得路。”   皇上一本正经,“朕不认得路。”   身后一脸呆滞,震得里焦外嫩,茫茫然不知天上地下的荣盛双眼冒金星,脑袋晕晕乎乎,下意识回答:“回皇上,奴才认得。”   皇上瞥他一眼,眼睛冷飕飕朝外冒冷气。   荣盛脑袋一凉,立即清醒了,他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发声,只兀自在心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大新闻。   皇上紧了紧握住陈以祯的手掌,心下恍然,果然比牵着袖子还要更舒服,他肯定道:“走吧。”   陈以祯浑浑然看他一眼,又浑浑然看身旁的双姝和双陆一眼,好一会儿,方愣愣道:“好,皇上随臣妾来。”   于是,御花园出现这么一道昳丽的风景,一行几人,走在最前面的是这满后宫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只是传闻一向不对付,甚至跟仇人差不多的两个人居然手握手,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慢腾腾往前走。   而他们身后跟着一行三个人,一个个比一个恍惚,那表情……若不是下意识直愣愣地跟着前面的人走,恐怕下一刻就能栽到旁边的池子里去。   甭说身后几人,身为事件最中心的陈以祯体会更加鲜明。   震惊诧异与浑浑噩噩过去,她被迫牵着皇上的手愈加不自在,尤其皇上还与她十指相扣,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仅诡异,还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彼此间不经意的摩/擦中愈发明显。   皇上经常握笔的食指和中指指腹处有一层浅浅的茧子,平时那层茧子不甚明显,也没什么影响,但此时那层茧子在两人手指不经意的触碰中一浅一荡地摩/擦着她,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拿了根羽毛在她耳畔轻轻撩扫。   不知不觉,她的手指连带着蔓延而上的耳垂都染上了一层浓郁的粉晕。   不自在地抿抿唇,陈以祯从未觉得这么不自在,这么尴尬过,哦不,这还不算她的第一不自在,第一尴尬。   你要问她的第一尴尬是什么时候,除了大婚那夜好似也没什么其他能抵与的了。   不知不觉,终于到了钟粹宫。   不提这一路所见所遇的太监宫女的震惊茫然,更不提钟粹宫众人看见他们这副场景后的呆滞疑惑,只提到了钟粹宫后。   陈以祯动了动手指,努力自然道:“皇上,是不是该松开臣妾了?”   好在这次,皇上没有任何犹豫,松开了她。   微微张开又握住手指,感受脑子里随之蔓延上来的疼痛,皇上叹口气,一时之间竟觉得分外可惜。   想了想,他抬起手开始解衣领处的扣子。   陈以祯看见,脖颈处的头发顿时炸开,尖声道:“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皇上瞅她一眼,似笑非笑,“做什么?自然是睡觉。”   说罢,他已经解下了身上的扣子,顺手脱掉外衣,扔到身旁呆愣的人身上,径自往里间走。   “朕去睡会,不需要叫朕。”   不知是不是握着她的手,压制了疼痛的关系,此时随着汹涌上来的疼痛,还有浓浓的困倦,这两者相互缠绕着朝他呼啸而来,他实在顶不住,根本没时间没心情陪她废话,只想趴床上好好睡一觉。   然后,陈以祯就瞧见皇上揉捏着太阳穴和眉心,摇摇晃晃地走进里间,“啪”地坐下,躺下去,没动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控制了下字数,以后就尽量日更了,爱你们么么哒   感谢晓楠楠小可爱的营养液~   感谢搁浅,江鸽,梦半夏,数值小可爱们送的地雷和手榴弹,抱住你们么么~ 第十五章   等到里头彻底没了动静,陈以祯方呆愣愣地将皇上的外衣交给身旁的双姝,让她挂好。   她自个走出去,来到另一侧的书房。   郑嬷嬷小心翼翼走进来,凑到她跟前,悄声问:“娘娘,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位跟着来了?”   问着话,她们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自觉守在门外的荣盛身上。   这位御前大总管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端端正正在门口立好,眼睛不动声色扫过院子里忙碌又偷偷瞅他的一众人。   这时候,沛公公笑呵呵地提着壶茶,并两个小马扎走过去,跟荣盛哥俩好地你一杯我一杯地对杯起来。   荣盛脸上不自觉带上点点笑意,照着皇后之前的规制和势力,眼前这位沛公公之前的地位和势力还真不比他低。   虽说现下皇后貌似没落了,但照着今日这势头,日后还不一定是个什么样子呢,因此面对沛公公的善意,他接受得十分坦荡主动。   陈以祯收回视线,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那位主儿,好似这里,”她指了指脑子,“有点问题。”   郑嬷嬷嗔她一眼,肃声道:“娘娘,您可长点心吧,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您可比奴婢清楚。”   陈以祯耷拉下肩膀,“我知道,我就是想不通,这位主儿今日是整怎么一回事。”   郑嬷嬷也想不通,不过当下有更重要一件事,那就是——   “娘娘,咱们冰不够了。”   她苦着脸,认真道:“刚刚皇上突然过来,咱们就将剩下那点冰全用了,您看,咱们要不要再去买点。”   总不能热着两位主子。   陈以祯扬眉,瞧着她眉目那点意思,约莫是不甚赞同。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司务监那帮小子逮着她这只牛羊使劲撸毛,她手里的银钱虽说不少,但也没有这么折腾的道理,更何况,她还要养陈家那一大家子。   靠在椅子上,陈以祯忧愁地喝了一大杯冰水。   想了想,她咬牙道:“不能买,不仅不能买,还要悄无声息将现在的冰撤了。”   郑嬷嬷大吃一惊,“娘娘,可不能啊。”   热着谁也不能热着里头那位主子啊,娘娘可不能一时冲动啊。   陈以祯站起身,认真道:“听我的,另外再将我的团扇拿过来。”   郑嬷嬷愣愣地看着她,“娘娘。”   “快去!”   郑嬷嬷只好满面疑惑地走了。   一刻钟之后,陈以祯搬了个小杌子,坐到床榻前,扬起扇子,一点一点地给睡梦中还拧着眉的皇上打扇。   不知是不是闻到她身上的清香,亦或者扇子带来了阵阵清爽,睡梦中一直睡不安稳,紧紧锁着眉的皇上总算慢慢放松下来,紧锁的眉头也不知不觉松开来。   陈以祯不紧不慢地打扇,团扇轻扑风,她歪着头,打量睡得安稳的皇上。   皇上拥有一副俊挺英气的相貌,眼角眉梢还隐隐带有几许随了皇太后的秀雅,他有一双浓黑的剑眉,直刺刺地横在眉间,就好似他这个人,无论处理政事还是整顿后宫都分外大刀阔斧,坚毅锋锐,带着点誓不回头,誓不罢休的气势。   他还有一张薄薄的嘴唇,传闻唇薄的人都寡情薄性,皇上这个人,应当也附和这个传闻吧。   陈以祯低下头,无声一笑。   …………   自睡梦中醒来,头一次,脑袋居然没有一丝疼痛的余韵,往常哪次离魂回来,脑袋和心脏不是疼一会方才罢休。   是皇后的缘故吧。   其实他早就应该猜到,既然这事跟皇后有关,皇后这里应当也藏着治疗他离魂症的法子。   进而,他想到了渡一大师,大师临走前那些话何尝不是在提醒他,可惜他一直抵触来这里,根本就没有联想到。   长长吁一口气,不管怎样,现在想到为时不晚。   皇上睫毛微动,转动眸子,正想撑着胳膊坐起来,倏忽,察觉旁边躺了个毛绒绒的东西,他顿了下,转头往旁边看去。   陈以祯躺在那里,双眼微闭,瓷白的脸蛋倚在胳肘窝里,垫着脸蛋微微陷进去一点,嘴巴却又微微嘟起,殷红的唇/瓣好似抹了蜜一般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窗外的阳光浅浅透过来一条,捋得细细的,好似一条璀璨的带子,缓慢落在她眼下,鼻头上,给那张瓷白的小脸渡上一层洁白的光晕。   微微晃神,皇上收回视线,转向一旁,过了会,又悄无声息移过去。   这次认认真真看了很长时间。   而后,他垂下眼帘,咳嗽了一声。   陈以祯被这动静给惊醒了,她抬起头,迷迷蒙蒙抬起手,拳成一个肉窝状,揉了揉眼睛。   放下手,对上皇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她“啊”一声,“皇上,您醒了。”   皇上:“嗯。”   顿了顿,他漫不经心问道:“你怎么睡在这?”   陈以祯心里默默吐槽:还不是你占了我的床榻,刚刚给你打扇又累了。   哦对,打扇——   她低下头,手里的扇子没了,忙晃动脑袋左右寻找,最后,地上好似躺着那么一团熟悉的东西。   迅速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扇子,抬起头,对上皇上的视线,虚虚一笑,“皇上,您热不热,臣妾给您打扇。”   说着,她呼啦呼啦给他扇起来。   微微拧眉,皇上往后靠了靠,躲开她这冒失性子,然后才察觉到室内居然十分凝滞闷热。   他掀起身上的薄毯子,穿上鞋下床,拧眉问:“钟粹宫怎么这般闷热?”   陈以祯扭扭捏捏走过来,一脸歉意道:“请皇上恕罪,是臣妾招待不周,只是臣妾实在没有法子,钟粹宫的冰用完了,这几日臣妾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皇上若是嫌闷热,不如咱们出去走走,钟粹宫附近不远处有个小池塘,那边还挺凉快的。”   皇上沉默地看她,陈以祯回以一脸真诚的歉疚。   皇上垂眸瞥见她手中的团扇,额间被汗水渗透了的零散碎发,以及领子处隐约可见的湿痕。   联想到便是这个环境,皇后硬挺着给自己打扇。   还有,醒来时看见的场景,他沉默了。   他偏头,对外高喊:“荣盛!”   转眼功夫,荣盛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还有昏睡的印子,红通通的,在那张白/花/花的脸上分外显眼,他弯腰讨笑:“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皇上训斥荣盛,“皇后这边的冰怎么会不足,司务监怎么做事的?将司务监总管叫过来,朕要好好问问他。”   “是!”荣盛垂下眼眸,心下大震。   陈以祯同样难掩诧异,她承认,她的确有将这一切瘫在皇上跟前,希望他多少照顾一二的想法,只是在她的想法中,皇上或许会抬手帮助她一二,但应不会太过在意,但是瞧现在这个样子,他好似有追究到底的势头啊。   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事,皇上最近有点奇怪啊……   她心下谨慎,应对起来更是忐忑小心。   荣盛走后,皇上在室内环视了一圈,啧,这次总算有个皇后居所的样子了。   双姝端着两碗茶盏小心翼翼走上来,正要端过去,被陈以祯截住,她拿过她手里的端盘,靠过去,随手放到身旁的桌子上,笑:“皇上请用茶。”   皇上看了她一眼,没有动茶碗,沉默了会,突然对刚刚不知不觉跟进来的众人道:“你们下去吧。”   郑嬷嬷等人愣住,有些担心地瞧了陈以祯一眼。   陈以祯垂下眼,沉思片刻,对他们挥挥手,他们这才难掩担心地退了下去。   瞧见这一幕的皇上心下微微诧异,没想到钟粹宫等人对她倒是忠心,他若是没记错,跟着她一块来钟粹宫的人大部分都是长春宫原班人马,其中包括在内宫暗流中胜出的郑嬷嬷和沛公公等人。   他们是在内宫中经营多年,颇有手段的老人,即便皇后倒了,也有各自的手段和门路抽身而出,只是,他们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同皇后共进退。   不知为何,皇上突然想起了檀素。   她眉眼温柔地抱着小黑狗,一点一点讲述皇后的善良和美好。   顿了顿,他走进内室,扫视一遍,须臾,视线落在案几上的针线篓子里,那里面有一块嫩黄色的方正帕子,看起来还没绣完整。   他走过去,捏起来,打量上头的枯枝梅花。   “你绣的手帕?”   走过来,看清皇上手里拿的东西,陈以祯登时脸庞涨成煮虾,她呐呐道:“嗯,臣妾绣的。”   皇上评价,“有点丑!”   爆红一点点退下去,陈以祯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谢谢皇上龙眼金睛。”   皇上偏头冷淡看她。   陈以祯没忍住,继续道:“臣妾不过刚学,自然比不得经年久月习作的绣娘。”   “不过,这绣的不是帕子,是臣妾的肚兜。” 第十六章   陈以祯坏心眼地瞧见,听到这话的皇上登时愣住,随即,毫不掩饰嫌弃地丢了出去。   她再次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   皇上抿了抿唇,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眼睛触到那上面浓郁的玫红色梅花,脑袋“叮”一下,依稀回到了昨晚的梦境,她紧闭双眼,眼角唇/瓣恍如六月桃花,冬日寒梅一般,艳丽,灼目。   手指微颤,下意识地,他随手拈起旁边一块白色帆布,盖住了针线篓子。   如此,方端正坐好,冷淡着脸看立在前方的陈以祯。   陈以祯没注意到皇上的小动作,她心里挠心挠肺的,猜测皇上突然变化的原因。   难不成是想对陈家做什么?   上首,皇上盯着她,想了想,直奔主题:“你最近在做什么?”   陈以祯沉默,顿了会,斟酌着开口,“臣妾常常对墙自省,反省这些年来的过错和缺憾。”   她很有表演欲地垂下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臣妾每每遗憾……”   “最近可有什么异状?”皇上十分干脆地打断了她。   陈以祯哽住,正要表演的时候被人打断可不是个什么好体会,她吸了吸鼻子,麻溜将自己从反省愧疚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转而,迅速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   倏忽,她想到,皇上好似不是第一次问她这句话。   上次皇上来看她时,貌似就问过这句话,短时间内重复两次一样的问话,不太正常。   她最近有什么异状?   难道她该有什么异状?   瞌睡?头疼?经常做噩梦?   陈以祯思虑来思虑去,实在想不明白皇上这话的意思,最终,她望过去,干脆道:“臣妾不知皇上什么意思?”   “你不曾有头痛,心痛,疲惫困倦之感?”   “没啊。”陈以祯茫然。   皇上看着她,过了会,缓慢摇头,说:“没什么。”   说完,他靠在椅子上,垂下眼帘,沉默着不吭声了。   殿内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站着的陈以祯悄悄垫了垫脚尖,心下无奈,所以说,她最讨厌跟阶级比她高一阶的人待在一室,每当这个时候,总是他们坐着,她站着。   偏偏他们还特别喜欢惩罚式的晾着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以祯昏昏欲睡时,荣盛终于回来了,不止将司务监总管带了过来,还带回来了一大桶冰。   甫进来,司务监总管便哆嗦着一下子趴到了地上,“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屋内终于重新置起冰,丝丝凉气在殿内延伸蔓延,不一会儿便驱走了满室炎热。   陈以祯舒适地舒了口气,如果能惬意地躺到凉席上,一手旁放着冰镇葡萄,一手拿着本书看就更好了。   皇上撩起眼皮,盯着跟前的司务监总管。   “知道朕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司务监总管在来的路上已经想清楚,猜测估计是司务监怠慢皇后的事让皇上知道了,只是不知皇上心里对皇后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本来还在犹豫该怎么回答,但此时一听皇上开口的语气,顿时不敢再怀揣侥幸,不等皇上继续问就痛哭流涕,“砰砰”磕头。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啊,请皇上治奴才的罪,都是奴才御下不严,以致那帮奴才居然敢怠慢皇后娘娘,奴才三番四次教导他们,切不可怠慢后宫诸位主子,但他们一个个口中直呼不敢,谁想背地里居然敢做出这种事,不管怎样,都是奴才御下不严,还请皇上惩罚,呜呜呜。”   陈以祯好笑地看着他,宫里的太监宫女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即便已经进宫三余载,她仍旧看不穿。   皇上冷冷地看着他,“哦?你的意思是都是那帮欺下瞒上的奴才的过了?”   “不敢,不敢,奴才亦有罪,奴才有大罪啊呜呜呜。”   “既然如此,你觉得你该当何罪?”   “这……”司务监总管脸上冷汗涔涔,口干舌燥,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后,”皇上突然将重心移向旁边看戏的陈以祯,“你觉得他该当何罪?”   陈以祯眨眨眼,踌躇起来。   沉默了会,她试探着开口:“庞公公御下不严,以致出现如此纰漏,确实该罚,但庞公公毕竟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不好惩罚过重,不若罚奉两个月,并勒令他狠狠整治下下属?”   听完她的话,皇上一时没吭声,司务监总管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不敢相信皇后娘娘居然如此好说话。   陈以祯当然不想这么好说话,按照她之前的性子,定是要好好整治后宫这股欺上瞒下,上行下效之风,只是她现在身份尴尬,真要说什么过分的话,诸如撤去司务监总管的总管之职,皇上铁定不听她的。   皇上不听她的,再将管理内务的司务监总管得罪了,她在后宫之中当真就永无宁日了。   皇上终于将目光落到司务监总管身上,冷冷出声,“皇后所言,你可记到心里了,除了皇后所言,再自去宫狱司领二十板子,下去吧。”   司务监总管反应过来,登时狂喜叩头,“谢皇上,谢皇后娘娘饶恕奴才的罪过。”   庞公公走出钟粹宫大门,烘烤的热风一吹,脑子顿时清醒了,回首看望身后,心情复杂。   他不信皇后娘娘当真这么好心,只是她毕竟在皇上跟前替他说了好话,况且皇上今日突然降临钟粹宫,瞧着要为皇后娘娘撑腰的样子……难道后宫的天又要变了?   思考了会,他摇摇头,看起来不像,若真的变了,皇上就不会对他这般轻拿轻放,应当是另有要事发生,但不管怎样,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能对皇后娘娘太过怠慢了。   钟粹宫,眼见外面日头渐渐西斜,陈以祯抚了下肚子,觉得肚子要唱空城计了。   眼珠转动,想了想,她慢慢凑过去,委婉道:“皇上这些日子想必累坏了,居然一觉到了晚膳的时候。”   皇上放下手里的书,偏头看了她一眼,陈以祯微笑,心里却在想:依着他这么厌恶她,定不会留下用膳,等他离开,她就可以点这个那个,大快朵颐了。   陈以祯开始畅想一会儿用什么。   皇上起身,“摆膳吧。”   陈以祯:……   什么情况?她一脸懵逼。   不说这大半年,便是过去那三年,他们一块用膳的机会都屈指可数,但是此时,皇上居然想留下来用膳。   但是这事,只有她一个人疑惑不解外加不情愿,郑嬷嬷和沛公公他们听到这话,没有不开怀欣喜的,沛公公甚至激动得结巴了一下。   “哎,奴,奴才这就去准备。”   内膳房,贾正一脸呆滞地看着王大石“砰砰砰”切菜备餐,配合几位主厨的几样拿手菜,你推我挤地献给了来取菜的小太监。   不止如此,他们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那个献出自己珍藏许久一直没舍得用的人参,只为了让小太监在娘娘跟前多美言几句,当然如果能得到皇上问询一二那就更好了。   皇上很少在内膳房用膳,基本都走专门给御前供膳的御膳房,这次可能是唯一一次在皇上跟前露脸的机会,哪个不想着法抓紧把握住。   为此,平日里还能做几道自己的拿手菜讨好主子的诸位副厨,这次一个也没被主厨允许做菜,只让他们帮忙打了下手,唯一的例外便是那个王大石,只因为这次过来拿菜的是钟粹宫的公公。   而众所周知,因着王大石的好心,钟粹宫有来有往,这段时间他们关系一直不错。   看着那边跟着主厨一通忙活,有机会献上自己拿手菜的王大石,贾正他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而另一边,来提膳的几位公公也是满面通红,被人奉承得自得不已。   自娘娘身份一落千丈,钟粹宫的公公们鲜少再这么扬眉吐气过,他们挺着胸,高昂脑袋,自矜在娘娘身边,见多识广,不能像这帮子没见识的粗鄙人一般。   丢人!   内膳房流水般的珍馐流到钟粹宫后,陈以祯坐在桌子前,望着跟前堪比满汉全席的珍馐美食,不禁自嘲,这再使银子也比不上有地位之人的随口一句吩咐。   她垂下眼眸,对皇上道:“皇上,可以开膳了。”   皇上“嗯”一声,撩开衣袍坐在了最上首,等他入座之后,陈以祯才坐到下面,而且跟皇上隔了两个座位,坚决奉行远离中心,此后孤身一人到老的原则。   皇上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等太监一一检查,确认无误过后,两人方开始动筷。   宫内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往常陈以祯一个人用膳时不是看书就是跟双姝双陆和郑嬷嬷说闲话,此时冷不丁规规矩矩地坐下老实用膳,她还有些不适应。   悄悄抬眼角瞅向最上首的皇上,他端端正正坐着,碗筷勺匙碰撞,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眉目微敛,整个人优雅矜持又端贵从容,瞧着倒是没半分不适。   也对,他自小接受得便是这个教育,他们第一次一块用膳时,他就是这么自矜有度。   回忆到过去的事,陈以祯不禁神情恍惚,手上动作变慢。   皇上倏忽看她一眼,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问她:“怎么?没胃口?”   陈以祯回过神,忙跟着放下汤匙,完美微笑,“还好,皇上您用完了?”   “嗯。”放下筷子就没有再次拿起的规矩,皇上接过漱口水,漱了漱嘴,又用帕子擦了擦,站起了身。   陈以祯遗憾地看了眼桌子上的菜,她还没吃饱呢,不过皇上都停筷了,她也不可能继续吃了。   跟双陆对视一眼,双陆秒懂,立即眨眼表示自己会为她留几样菜,如此陈以祯方放下心漱口跟着皇上离座了。   好在用过膳之后,皇上没留太久,只稍稍坐了坐,就准备离开。   陈以祯几乎欢喜雀跃地恭送他出门。   走到门口,突然,皇上顿住,转头看她。   “陈以祯,你可曾后悔进宫?”   可曾后悔为后?   陈以祯怔住,脸上一派茫然,须臾,神色落寞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皇上收回视线,撩起袍泽往外走,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不管你是否后悔,既然选择了为后,那就留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甜热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皇上决定下诏书,不过不是废后诏书,而是稳定陈以祯身份的诏书。   下这份诏书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他的态度表达给朝堂众人,让他们以后不要给他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奏折。   而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往宁寿宫和永昌宫跑一趟。   想到两宫,额角不禁一阵抽痛,皇祖母好说,但母后估计够呛,但不管怎样,他都要让母后同意,且此后不许在他跟前再提起废后的事。   先去了宁寿宫。   说了不打算废后的事。   “孙儿想了想,孙儿刚刚掌握朝廷,但在朝廷中的根基还不算深,此时再立一位家族强势的皇后于孙儿于皇室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与此相反,陈氏这个身份反倒对孙儿对皇室有利。”   太皇太后揶揄地倚着软塌偏头看他,那逗趣的眼神仿佛在说“有情况,哀家就知道你有情况”。   额角再次忍不住跳动,皇上闭了闭眼,叹口气,道:“皇祖母,孙儿想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太皇太后想了想,没半点阻挠地点头,“如今你立得住,不必事事都来请教哀家,朝廷内外诸多事宜,你斟酌着可以就行了。”   皇上点点头,他知道皇祖母一定不会说什么,这件事的主要难点在安抚朝臣,以及怎么跟母后交代。   不过,直视皇祖母和善的脸庞,以及亮晶晶的双眼,他怎么突然觉得,皇祖母不是被他列举的理由说服了,而是因着有皇后在她可以多用一碗饭所以才毫不犹豫同意的?   不过不管怎样,皇祖母的态度很让他欣慰。   刚从钟粹宫出来,就遇到了永昌宫请他过去的太监。   他没多说什么,直接跟着太监去了永昌宫。   到了永昌宫,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玮乐撒泼的哭闹声。   他踏进去,明黄色身影甫出现,玮乐顿时撅起嘴巴,“哼”一声,别过了头。   看到他,皇太后立即皱紧眉头,训斥他,身为兄长,应当爱护幼妹才是,怎么同玮乐这个孩子一般计较,皇上顺势道了歉,又让荣盛自私库里掏出好几件逗小女孩欢喜的小玩意,玮乐公主这才抹去泪珠欢快地弯起了双眼。   等玮乐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离开以后,皇太后立即沉下脸,严肃问他:“皇帝,听闻昨日/你大庭广众之下同皇后拉拉扯扯,分外亲密。”   皇上眉梢一扬,旋即,分外不以为意道:“母后,儿臣只是牵了皇后的手。”   “牵了皇后的手?”皇太后的嗓音格外尖锐,刺得他脑袋一痛。   “那是皇后,陈家的皇后!皇帝你还记得吗?”   皇上伸出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身子靠到身后的引枕上,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儿臣自然没忘记,那是儿臣的皇后。”   皇太后被这话怼的一哽,片刻,她长长叹口气,开始长篇大论。   “皇帝啊,你忘了咱们娘三儿这些年在后宫受的委屈了吗?你母后身为一国太后,在陈氏那个小儿跟前,居然要强颜欢笑,动辄受了委屈还要强忍着往肚子里咽,便连她不甚恭敬也批判不得。”   皇上很头痛,母后对皇后的成见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但是,过去那三年便是他不经常在后宫走动也知道,皇后对母后和皇祖母一向恭敬有礼,像母后说的什么受委屈根本不存在。   如不是不想再从她们口中听到任何有关废后的字眼,他何必这般费事,直接强下命令得了,便是母后不同意又能奈何,皇上十分心累。   他不得不将对皇祖母的解释再在母后这边解释一遍。   奈何母后根本不听他的,只一味道:“母后知道因着陈家的缘故,你厌恶极了玩弄朝政的朝臣,也不喜将来的皇后再从他们家里出来,但是你外祖家身份卑微,一心拥护咱们,绝不会玩弄朝政,你怎么偏偏就不考虑你外祖家呢?”   母后出身一个小吏之家,家世并不显,家中唯一的爵位还是他登基之后才封赏过去的。   这也导致了母后眼界狭窄,遇事纯凭情感冲动。   这也是皇上每次有事总是先找皇祖母商量,而不是母后的原因。   皇上拧眉,心下烦躁不已,作为一位帝王,他习惯了如何三两句地下命令,至于如何设法通透地给人解释,想办法说服别人,他还真不擅长。   但这人是他的生母,他在这世上最最亲的人,因此即便心里再多不耐,再多烦躁,他仍是按耐下性子耐心地跟她解释。   太皇太后却根本不听,“哀家不懂,哀家也不想懂!”   “皇帝啊,你难道忘记了过去几年咱们母子仨儿受到的屈辱,陈氏目无君上,枉顾臣纲,玩弄朝政,你忘了往昔发誓要将他们驱逐出朝廷的誓言了吗?你……”   又是这一套!   皇帝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见她还要继续,不禁出言打断她,“母后,陈家已经倒了。”   “可是陈家的皇后还没倒!只要陈家的皇后没倒,陈家就不会倒,就随时有起复的可能!”   皇上闭上眼,脑袋靠在支撑脖颈的引枕套上,伸展修长的脖子,下巴朝上,长长吁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理,但现在的关键是他不能废后,偏偏他还不能将不能废后的缘由告知母后她们。   皇太后见他这个样子,继续那一套说辞,“皇帝,只有母后我,以及咱们背后的夏家才是永远支持你,不会背叛你的人,你的舅舅们,包括你的那些表弟表妹们才是会对你忠心不二的人,你就听母后的,你大舅舅家的嫡女陇姐儿……”   “母后,”皇上拧眉,烦躁,“朕和表妹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陇姐儿品貌端正,才学过人,且自幼被当做大家闺秀教养,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精的。”   “不是这些原因,母后,儿臣跟您说过很多次了,夏家表妹不适合儿臣。”   “那你说说究竟是什么原因?”皇太后咄咄逼人,“陇姐儿到底是哪里不合你心意,你说啊!”   皇上又解释了两遍,瞧母后仍旧冥顽不灵,他不得已沉住气,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母后,儿臣望您明白,儿臣永不会立夏家的人为后。”   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望过来的目光沉幽而坚定,透着一股誓不会更改的决然和无情。   太后出身夏家,一向维护母族,瞧见皇上这般铿锵有力,冷漠无情,不禁愣住,随即,眼神慢慢漫上一抹忧伤,“皇儿。”   皇上嘴唇微抿,并没有因皇太后这般作为而心软妥协,反倒愈加强势,坚定。   “母后,儿臣绝不会让夏家成为第二个陈家。”   当年,陈家就是靠陈皇后并太子发了家,后又在三位皇兄的奉承拉拢之下,逐渐呈现一家独大之势,乃至于三位皇兄先后逝去,他匆匆忙忙登上皇位之后面对的就是一个被百姓戏称为“陈半朝”的陈家。   “儿臣更不会,让儿臣的子孙面临当初和儿臣一般的困境。”   皇太后回过神,对上儿子倔强冷漠似铁的眼神,想到他这些年的不宜,心下顿时一软,又一阵疼,只觉那些话话好似滚烫的煎油一般在她心间滚来滚去,疼地她整颗心都缩了起来。   可是……夏家,那是她母家,那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啊。   皇上靠过来,整个人逼近隔着他和皇太后的炕桌,神情定定,“母后,您不是说会永远支持儿臣吗?”   对上儿子幽深又坚定的眼神,皇太后顿住,儿子明显成熟稳重了,遇事也知道自己拿主意了,对待朝臣后宫更有自己的一套,不知什么时候,儿子硬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儿子长大了啊!   但皇太后不知为何猛然想到当年被半推拉半逼迫赶上皇位的儿子,那时,整个朝堂对他们母子来说就是一团黑,镇坐后宫的她和太皇太后无时无刻不担心儿子被这残酷的朝堂倾轧给逼疯,逼崩溃。   每晚,她都会端碗羹汤过去,亲眼盯着他喝下,又亲眼看着他躺下睡觉方才放心。   那个时候,儿子盯着自己,眼神清澈坚定,虽还带着些不谙世事的青涩却恍如今日一般坚定,他说:“母后,只要您和皇祖母还支持儿臣,儿臣就能一直走下去。”   眼眶猛然湿润,心脏酸酸软软,好似泡到酸醋里一般。   长长叹口气,拉锯这么长时间,再多的冷硬坚定都被儿子这一刻的倔强给揉搓化了。   她坐过去,拉住皇上的手,“皇儿,母后知道你的为难,你这些年殊为不易,母后不逼你了,你想留着她就留着吧……只是有一点,她即便仍为皇后,但也只是一个挂名皇后,母后不希望她能继续执掌六宫大权。”   皇上神色缓和下来,回答:“这是自然,一切听从母后吩咐。”   这一日,满朝文武,后宫宫奴,照旧过着往常的日子,该懒散的懒散,该筹划的筹划,该谄媚的谄媚。   这一/夜,宁远侯侯爷和夫人在为第二日的宴会做准备,希冀这个宴会能够与各大勋贵世家交好,让他们再次站稳脚跟,恢复到之前的盛景。   这一/夜,何老相国府上,何小姐一边绣手帕一边回忆前几日拜见太皇太后时得幸窥见的皇上圣颜,脸上陡然升起一抹胭脂红,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闭上眼睛都在做自己不日便能当上皇后的梦。   …………   谁也没想到,在悄无声息的角落,一切都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觉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柠柠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第二日,皇上上朝之后,率先让荣盛大总管读了份圣旨。   该圣旨一通赞美皇后陈氏贤惠淑德,宽容和善,乃是当之无愧的贤后。日后,谁胆敢再对皇后不敬,或者上旨提废后的事,就以叛逆罪论处。   这通圣旨读出来,所有人都惊了,呆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圣上。   见皇上神色不似作伪,当即有七/八人跪下来,纷纷辩驳陈述,直言陈氏不配为后,陈家横行霸道,骄奢淫逸,玩弄朝纲,怎么能立一个家族有污点的人为后?   皇上不为所动,面色平静,只是道:“朕的意思都在圣旨中,不容更迭。”   话音刚落,又有数位大臣跪下,你一言我一语,声色俱厉,痛斥苛责,其面色之悲愤,欲绝,就跟这通圣旨不是言皇后之事,而是要处死他们爹娘似的。   然皇上依旧毫无波澜,那瞟过来的眼神,冷冷淡淡,就好似在看一场闹剧。   见皇上冥顽不灵,一些激动的大臣甚至当场明言要跪死在殿中,以一腔热血劝阻皇上要以当今社稷为重,勿要听信妖后,任性行事。   皇上不耐烦,“任性行事?以社稷为重?你们来告诉朕,此事哪里任性,怎么影响了社稷?”   当年陈秉光倚仗权势将陈以祯捧上后位,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拦,现在陈家倒台了,身无长物,一无所有的陈以祯反倒成了危害社稷的妖后?   可笑!   皇上冷笑:“从公说,皇后乃天下之母,于私言,她亦朕之妻,岂能随你们说废就废,如此,至天下于何境地,至朕于何境地,你们一个个的,各方数落陈氏不配为后,你们告诉朕,皇后除了姓陈,还曾犯下什么滔天大错?”   这一通直冲人心的喝言咣当砸过来,大殿之内顿时陷入沉寂。   是啊,陈皇后这些年兢兢业业,规规矩矩,没有为虎作伥,仗势欺人,更没有与陈家里应外合,颠倒朝纲。   其实,说白了,她只是姓陈,不姓其他贵勋之姓罢了。   但如今,陈家倒台,皇后身后没有了任何靠山,不把她拉下马哪个勋贵还能更进一步?   一位老臣,颤颤巍巍跪下来,叩首高呼,“皇上,皇后来自陈家,便是她最大的罪责!”   若她只是一位普通失势人家,他们也没借口拉她下来,但她出身陈家,声名狼藉,将皇上当做朝政傀儡的陈家,这不是她的罪责这是什么?   对啊,众位朝臣一个激灵,须臾,好些人齐齐跪下,叩首:“恳请皇上废后!”   “嗡——”   脑袋和心脏剧烈作痛,冷汗涔涔,瞬时渗透了衣衫,皇上咬牙,心下陡然漫起滔天/怒火。   “来人,将跪着的这些人拉到殿外,扔给他们几本书,他们不是能跪,能说吗,那就跪着说,今日朕就叫他们跪个够,说个够!”   说罢,他立即起身,转身风驰电掣地走了。   立时有许多带刀侍卫走进来,将跪着的那些老臣拉了出去,一时间,宫殿内外哀嚎声不止。   “皇上,妖后误国啊!”   …………   皇上事先就料到朝堂之事不会顺利,因此提前就将龙撵准备好了。   出了朝堂,他蹒跚爬上龙撵,咬牙吩咐荣盛,“去钟粹宫。”   荣盛忙尖声道:“摆驾钟粹宫!”   至于为什么是去钟粹宫,经过这么些天的反复震惊,荣盛表示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了,随便吧,反正皇上高兴就好。   而陈以祯此时,却还没起。   不用请安的日子,她的作息——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去院子或者周围锻炼一番,回来后看书,弹琴,刺绣或者同小宫女小太监玩游戏打发时间,用过午膳,睡一会,醒来后再发会呆,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她这样的作息习惯,连带着影响身边伺候的人都变惫懒了。   这个点只有清晨需要洒扫的小太监小宫女起来了,其他人不是还睡着就是在屋子里做自己的事。   因此,皇上过来的时候,钟粹宫的大门甚至都没有开。   眼看皇上疼得神色狰狞,额角直冒冷汗,荣盛心急如焚,亲自跑上前“咣当咣当”敲门,“开门!快开门!”   “谁啊?”有洒扫的小太监听到声音,随手将手里的扫帚堆到角落,转过身来开门。   见到门外的人,小太监张大嘴巴,整个人吓傻了,回过神,忙不矢就要跪下请安,“参,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荣盛现在哪有功夫搭理他,一脚将他踹到一边,转而焦急地吩咐随身伺候的太监,“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皇上扶进去!”   这个时候,他顾不得先进去通知,给里头准备的功夫,只得吩咐太监先将皇上架进去。   郑嬷嬷和沛公公听到外头有动静,忙打开门跑出来看是什么事,看到皇上,他们被吓了一跳。   却见几个小太监抬着皇上就要往自家娘娘睡觉的地方走,他们一愣,下意识冲过去,伸出了手,但瞥见皇上身上尊贵的明黄色,拦住的动作微顿,尴尬在原地,当真是拦不是,不拦也不是。   见荣盛过来,忙质问他,“这是做什么?皇上怎么了?娘娘还在睡觉呢!”   荣盛哪有时间搭理他们,只敷衍解释道:“皇上头痛症犯了,要在这里稍作休息。”   郑嬷嬷与沛公公对视一眼,皇上头痛症居然又犯了,这个时候抬到娘娘这里,如果真出个什么万一,那娘娘真是跳进黄河水也洗不清了。   想了想,郑嬷嬷开口道:“皇上瞧起来有些不大好,还是叫御医过来瞧瞧吧。”   说着,她就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去请御医。   她想得很简单,万一是荣盛这个奴才伺候得出了差错,皇上才会出事,这个时候往娘娘这里扔,娘娘不就成了替罪羊了,如果将御医叫过来,不仅可以及时看病,还可以关键时刻作为一个证人。   哪想到——   “万万不可!”荣盛猝然转过身,厉声喝止。   郑嬷嬷和沛公公被唬了一跳,但转瞬,他们拧起眉,毫不畏惧地瞪视回去,“荣盛总管,您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出了事,不想着请御医,反倒往我们娘娘这里丢,皇上如果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他们可不是能被随意糊弄吓住的小宫女小太监,以前谁没跟这位御前大总管打过交道,往常娘娘权势滔天的时候,御前大总管又如何,在他们跟前照样得盘着卧着。   没想到,荣盛却一点没退缩,反而信誓旦旦道:“这事全权由我承担,你们不需担心,更不用做什么,往常该怎么做现在就继续怎么做。”   郑嬷嬷和沛公公对视一眼,停顿了会,沛公公反问道:“我们娘娘还在里面。”   荣盛笑他们傻,“我说你们,你们也知里头是皇后娘娘,是咱们皇上明媒正娶的妻子,皇上跟皇后娘娘待在一个屋子那不是十分正常的事?”   若真能发生什么,恐怕他们反倒得欢举双手,欣喜若狂。   想到这,他挥挥手,对太监吩咐道:“将皇上扶到娘娘床上。”又对周围人说,“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必在这里守着。”   郑嬷嬷和沛公公沉吟,荣盛说的是,这事说不准还真能促成一件好事。   想至此,他们不禁慢慢退到了一旁。   就这样,皇上被人搀扶进了里室,放到了皇后娘娘的闺床上。   被伺候着脱下鞋袜和龙袍外衣,他迫不及待顺势倒下去,隔着被子抱住陈以祯,嗅到对方身上清香的味道,刚刚还剧痛的脑袋和心脏立时像被一双轻柔的手安抚过,转瞬间,那疼痛就消退大半。   舒适地喟叹了声,皇上紧紧抱着陈以祯,慢慢昏睡了过去。   陈以祯正在睡梦中,突然感觉身上一沉,好似压了一块巨石,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悠悠然醒转,尚朦胧惺忪的睡眼内猛然出现一个人头——男人头!   “啊!”   “啪!”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家里有事,所以就晚了一点。 第十九章   陈以祯一脸尴尬地任由努力想保持镇定,但手掌不由自主就有些颤抖的双姝和双陆伺候穿衣打扮。   眼见她们吓得脸色苍白,两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随时能滴出水来,她咳嗽一声,终于开始安慰她们。   “那个,皇上睡着了,这个屋子只有我在,你们在,只要我不说,你们不说,这事就没人知道。”   双陆欲哭无泪地抬头看她,哆嗦着嘴唇道:“娘娘,您刚刚,那么响亮一声,正儿八经地敲在,敲在圣上的脑壳,龙壳上,便是咱们不说,皇上他醒来应当也能察觉到吧。”   陈以祯本来就心虚,被她这么一说,心更加虚了。   不过她硬挺着,倔强地自我安慰,“不怕不怕,皇上他今日头痛症发作,便是醒来察觉脑袋疼,也不会多想。”   这么一想,好似是这个理,双姝和双陆身子陡然一松。   不过,双姝神色一肃,凛然正气道:“娘娘,您放心,若是皇上要追究此事,您就说是奴婢做的,奴婢不小心碰到的,您只管往奴婢身上推。”   双陆也忙着表忠心,“对对对,还有奴婢。”   被她们一打岔,陈以祯只觉好笑了,她无奈地看着她们,安慰道:“你们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听我的,一会儿皇上醒了,你们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算了,瞅你们这点出息,一会儿你们别在跟前伺候了,叫几个二等宫女进前来。”   “哎!”双姝和双陆齐齐松了口气,她们真没有娘娘这般心宽。   “不过,”陈以祯沉思,“这个点不应当正在早朝吗,皇上怎么会突然过来?”   双姝摇摇头,“不知道。”   “要不奴婢着人去打听下?”   “万万不可!”陈以祯阻止她,“皇上刚到咱们宫里,我就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小心眼的不猜忌才怪。”   双陆和双姝恍然点头,须臾,她们一脸犹豫地看她,“娘娘,郑嬷嬷说您好几次了,那毕竟是皇上,您,您注意点……”   陈以祯摊手,“好吧,不过咱们专门转移到了侧殿,那边无论如何都不会听到的。”   “隔墙有耳啊娘娘。”   “我知道了嘛,我只是习惯了。”   这几年她没少在背后念叨他心眼小,当真是比针尖还要小。   “虽说现在不能打听,但等皇上走后,一定要着人打听清楚。”   前朝明显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事应当跟钟粹宫有关,即便跟钟粹宫无关,皇上一下朝就往这边来,她也一定要知道前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皇上终于醒了。   陈以祯小心陪笑地在旁伺候,“皇上您醒了?皇上您要不要用点果品?皇上您头痛不头痛,要不臣妾给您揉揉?”   倚在床头,半阖双眼,拧着眉头轻揉太阳穴的皇上顿住,睁开眼,上下看她,倏忽,不动声色道:“不知怎么,朕前额这儿格外疼,皇后不若帮朕揉揉?”   陈以祯心下一虚,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旋即,她笑容更加灿烂地上前,“臣妾,臣妾给您揉揉。”   皇上闭上眼,脑袋靠在床柱上,只感觉两指柔软细腻的触感缓缓落到额头、眼角,轻轻下力揉捏,手腕袖口处一点浅浅的清香不知不觉侵入鼻翼。   原本就不怎么疼的脑袋和心脏愈发舒服,他不由全身心放松,惬意地靠在了床头。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和手指都有些痛了,可是低头瞅瞅一心享用的某人,陈以祯满心苦闷,苦着脸,只觉咬牙坚持。   她这个身子,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是伺候人的身子,尤其这么些年,经遭过古代封建精华礼仪的洗伐,早已堕/落成只会享受,不会伺候人的性子了。   皇上到底什么时候罢休啊?   话说,他最近有点不对劲啊,依照她对他的了解,在她进言自请废后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不就是废掉她的后位吗?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这边没有任何动静不说,反倒比之前还要经常往她这边跑。   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沉浸在自己神思中的陈以祯手下动作难免就会减缓,正在享受觉得分外舒适的皇上察觉到不对头,慢慢睁开眼,双眼正好对上上头那张出神的脸蛋。   肌肤白嫩如刚出窑子的白瓷,一点瑕疵也看不到,唇/瓣被上齿轻轻咬住一口,部分微微凹陷,部分又微微凸/起,饱满莹润,红润有光泽,那颜色瞧着很有让人咬上一口的欲/望……   收回视线,皇上不动声色撇开她出神地只在额角打转的手指,站起来,无甚波澜地吩咐她,“朕饿了,备膳。”   陈以祯愣了下,收回手,下意识回道:“是,皇上。”   等皇上穿上鞋,背着手离开,她方才反应过来:   什么,又在这里用膳?   于是,连续两日,钟粹宫的公公都来内膳房提饭了,且还是照着御膳的标准提。   提膳小太监容光焕发,精神满面,内膳房内部,诸位主厨也精神奕奕,卖力干活,独独诸位副厨和助手羡慕嫉妒地望着能跟主厨一块忙活自己拿手菜的王大石。   等王大石看火休息的间隙,贾正忙不矢凑上去,递给他一碗白菜肉片汤,同时举起蒲扇给他扇风,笑容满面道:“可以啊,小子,你这是发了啊。”   王大石接过来,一饮而尽,放到一旁,又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挠挠脑袋,憨厚一笑,“没有,都是娘娘抬举俺。”   贾正脸上的笑一僵,心里咬牙切齿,这小子是真傻还是暗中讽刺我呢,讽刺我之前推了钟粹宫递过来的橄榄枝,呵,他还真以为钟粹宫那位能起来吗?如果真能起来,就不会现在还在钟粹宫待着了。   淡定淡定,现在这小子炽手可热,不能跟他闹开,最好能借他能进献上自己的一份拿手菜。   不提内膳房的暗里风云,反正等内膳房提过来的菜摆满一桌,陈以祯不负众望地发现,这次又是一个新的满汉全席。   这次,她没有任何惊讶,同皇上沉默不语地用过了早膳。   用完早膳,皇上没多待,只简单喝了杯茶就撩袍走人,估摸着那边还有一大堆事要忙。   站在钟粹宫门口,亲眼目送皇上的步撵远去,陈以祯脸上端淑的笑容渐渐退下。   转过身,立即风驰电掣地吩咐,“抓紧去前朝打听,一会来跟我禀告。”   “是!”   小半个时辰过后,沛公公站在陈以祯跟前回话。   他一脸恍惚,到现在还没回过来神,“刚刚,皇上在朝堂上下了一道诏书,让荣盛念给诸位大人听……”   他细细将朝堂上的事情说来,整个过程好像一个麻木茫然的复读机,只会巴巴地往外吐气。   而被吐气的对象——陈以祯则更加茫然,更加疑惑,更加呆愣,更加震惊。   许久,她抬头望了望房顶——这两天没下雨打雷啊,皇上脑袋怎么被劈坏了?   沛公公带回来的不只是朝堂上的消息,还有被罚到外面罚跪的那群大人的消息。   听闻好几个都快受不住了。   他们这些高官贵族,整日精米细养,在家里哪个不是瘫着等人伺候的大老爷,便是朝堂上,皇上也不喜人多跪,只需行个礼就可以起来了,现下被罚跪在外头,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可不得累惨他们了。   他们又累又渴,跪在那儿,身体疲惫到极点不说,口里更是干涸得好似泥土,偏偏但凡他们有一丝一毫想停下来的意思,那帮太监们就看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那嘲讽的目光好似火/辣地朝他们脸上怼:   不是说以满腔热血劝阻皇上吗?怎么?这会子功夫就不行了?   顿时,许多打算暂停休息的老臣只得打破血泪往肚子里吞,干哑着嗓子继续干嚎。   听到这件事,陈以祯倒是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那帮老臣她早就看不顺眼了,都是政客谁看不起谁,便是他们陈家不干净,难不成他们就干净了?尤其那些世袭勋贵之家,哪个不是京城一霸,欺辱百姓的事还少做?   她扬着眉吩咐:“继续关注事情的后续发展。”   至于诏书那回事,除了晕乎乎和不可置信外,她好似也不能改变什么,若真的没有被废,细细想想,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虽说还要每个月前去请安,但起码在后宫不会被明目张胆地欺负了。   而陈家和堂姐,也会因为她的身份得到一丝庇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晓婻婻 10瓶;甜热热、gemin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事情在第一个老臣晕倒时出现了结果,见晕过去的人被直接抬回了家,其他老臣那双浑浊的老眼一转,登时有许多老臣陆陆续续因体力不支昏倒了过去。   皇宫里皇上以雷霆手段镇压满朝文武时,外头,宁远侯正在举办赏花宴。   凡邀请贵宾无外乎京城的新旧勋贵以及在皇上那边得脸的皇亲贵胄。   当然了,不包括宁远侯世子夫人的娘家——陈府,陈府早已落魄,若不是怕被外头说三道四,他们家恨不得立即找个借口将陈氏休了。   不过,即便一时休不得,宁远侯与宁远侯夫人商量着过上一两年也定要休了她。   这日,阳光明媚,繁花锦簇,宁远侯后花园更是沸反盈天,热闹非凡。   而在花园一角,或站或坐或倚着十几位贵女,围聚在一块,笑靥如花,环珮作响,粉脂汀香。   聊着聊着,聊到皇宫里头的事,不自觉的,有人就想到——   “何姐姐,听闻前些日子你进宫给太皇太后她老祖宗请安去啦?”   “嗯。”何有容矜持地笑了一声。   她今日穿着一身亮黄色娟纱金丝绣百雀衔枝曳地裙,额前眉心坠着一枚同色嵌就泪珠状玉石,周围裹着一圈团簇纹格,发髻上一套百珠环珮冠,斜斜两枚梅花簪精致端庄。   端庄立坐,双手束于膝盖上,皓腕凝脂,一对沁翠色玉镯交相辉映,便是众贵女之间,她亦是最出色那位。   众人不禁羡慕,“真好,何姐姐一定见到皇上了吧?”   何有容羞涩地低下头,轻轻“嗯”一声,点了点头。   众人兴奋起来。   “皇上什么样子?是不是很俊雅修挺?”   “那不废话,皇上这般多谋善断,运筹帷幄,至今尚不过弱冠,岂是一句俊雅修挺可以概括?”   何有容抿起唇,羞涩一笑,轻声附和,“皇上,是极其俊雅,极其有风度的。”   “哇——”   周围贵女半是惊叹歆羡半是心往神驰地惊呼一声。   她们这些人泰半都没有见过皇上,过去后宫牢牢由陈家把持,她们根本没有跟随自家长辈进宫请安的机会,后来皇上又沉于朝政,鲜少在后宫露面,她们便是得逢进了宫,也没有面见圣颜的可能。   畅想了会,望着通身气度过人的何有容,有些贵女忍不住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含酸咕哝了一句,“还是何姐姐运势好,甫一入宫便碰见了皇上。”   闻听此言语气有些别扭,立时有亲近何有容的贵女反驳,“何姐姐那不只是运势好,咱们这些人,有哪个有何姐姐那般家世,那般美貌。”   若真要废后,自下头世家中重新挑选一位皇后,何有容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没人反驳,能跟何有容家世有得一拼的勋贵家里不见得有合适年龄的嫡女,便是年龄合适也不见得有如她这般美貌。   便是何有容自己,也是十分自信且得意非凡,她抿了抿唇,本就挺直端庄的腰板愈发端庄挺直。   只是……理是这个理,诸位贵女谁不想嫁进宫里,一朝踏足后位,成为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   因此,望着何有容那张往常还算顺眼的脸蛋此时愈发不顺眼起来。   看她不顺眼的人中就有袁如茹。   袁如茹是宁远侯嫡次女,自小生就一副自私自利,攀附富贵的秉性。   皇上,她见过啊,当年陈以凝去中宫请安时,她没少争着吵着要跟去,当然也就见过皇上。   但那个时候,她心里只有满满的羡慕和嫉妒,并无什么其他想法,毕竟那个时候,陈家一家独大,不管陈以祯还是陈以凝都是她明面上要讨好的对象。   但是现下,一切都不同了,陈以祯倒台了,皇后要换人了。   既然一定会换人,那为什么不能是她?   袁如茹心脏“砰砰”直跳,她从没把她的想法告诉过别人,但是她觉得,她有这个机会去争一争,即便宁远侯远不如以前,但宁远侯府毕竟没像陈家一样破败了不是。   因此,此时面对比她更有地位更有把握的何家嫡女何有容,她嫉妒了,不忿了。   再嫉妒再不忿她也知晓,何有容比她更有机会。   心中满是憋屈和不忿的袁如茹转头瞥见不远处在人群中奔波的陈以凝,心下的憋屈立时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嫂子,你过来。”   陈以凝顿住,转头慢慢看向她,过了会,她平静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茹姐儿?”   袁如茹抬起下巴,高傲地吩咐道:“听闻陈家嫡长女有着一手上好的茶艺,我这些小姐妹来家里做客,不知嫂子能否为我们沏上一壶茶,好让我这些小姐妹见识见识,也不枉咱们宁远侯府待客之道。”   话落,满场寂静。   其他勋贵之女惊讶地掩住唇,彼此之间眼神飞起。   听闻陈家败落后,宁远侯对他们家这位世子夫人十分苛责羞辱,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小姑子竟然当场命令世子夫人像个耍猴的似的给她们表演茶艺。   陈以凝慢慢垂下头,好半晌,她抬起头,脸上不见任何恼怒,依旧一派平静。   “好。”她说道。   说完,她便上前去,亲自给在场众位贵女表演茶艺。   何有容退后一步,惊诧地看着她洗杯,拈茶,倒水,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优美动人,高贵典雅。   垂下眼帘,想到这人的身份,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堂姐,不由心间浮动。   过了会,陈以凝依次给诸位跟前的茶盏注上茶水。   “谢谢。”何有容接过了茶盏。   最后到了袁如茹跟前,陈以凝缓缓将茶盏递给她,袁如茹伸出手,就在接过茶盏时,眼睛一转。   “啪!”   “啊!你怎么做事的?”   茶盏掉到了桌子上,泰半茶水都迸溅了出来,其中,又泰半砸到了陈以凝手腕上。   袁如茹缩手极快,反倒一点也没溅到。   她瞪着眼,怒目圆睁,“嫂子,你别不是心里愤恨家里没请陈家,故意把我们家宴会搞砸的吧?你别忘了,陈家举家上下都是皇上钦定的罪人,咱们侯府可不能违背圣意,同罪人同流合污。”   陈以凝手掌微拳,身旁双雯一脸惊慌地冲过来,拿起帕子就去擦拭她手腕上的茶水。   “夫人,水烫不烫?您疼不疼?”她心疼地眼睛都红了。   眼见二小姐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双雯一下子怒了,“二小姐,没看到夫人手都被烫伤了吗?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放肆!”袁如茹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你个贱婢!你是什么狗东西!竟敢在我跟前大呼小叫,你……”   “袁如茹!”陈以凝将双雯挡在后头,盯着她,“我是你长嫂!我身边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来调/教。”   袁如茹“哼”一声,分外不屑,“别在我跟前装什么大嫂……”   “袁如茹,你别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要是不怕被外人质疑宁远侯府的教养你就尽管说!”   袁如茹顿住,一点点往四周看,然后就对上了一众诧异惊讶乃至鄙视不屑的目光,她猛然闭上嘴,脸色涨得铁青。   这样静寂的氛围中,还是何有容率先回过神,她站起身,笑了笑,“袁姑娘,不过一些小事罢了,我们都没放在心上,你就不必与你家长嫂撒娇了。”   “呵呵,对对。”   何有容撩起帕子,扫了扫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泰然自若地抬起脚,朝她们笑了笑,说:“那边的花挺好看,打扰了,我过去看一眼。”   她走后,其他所有人像纷纷反应过来似的,立即各找借口飞快奔离了此地。   袁如茹脸色涨得铁青,她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看着陈以凝,“都是你干得好事,要是因为你,我的名声受到了损害,看我娘和我哥不打死你!”   陈以凝冷冷一笑,“屎糊到香球身上,周围香味再浓郁它也是臭的!”   “你!”   听得背后依稀传来的争吵声,一位贵女凑到何有容耳朵边,跟她说悄悄话。   “宁远侯这个门风当真是好笑!袁如茹那个自私自利,刻薄恶毒的性子还真以为其他世家不知情吗?也就是宁远侯夫人经营有道,没有广为流传罢了。”   何有容轻轻一笑,云淡风轻。   贵女望了那边一眼,突然更凑近一步,道:“这陈家一倒,陈以凝这位世子夫人当真连宁远侯府的下人都不如了。”   何有容拂起花枝,轻嗅一下,鼻间充满花的清香,她笑了笑,说:“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堂姐,咱们这般议论,好似有些不妥。”   贵女轻嗤一声,毫不在意,“何姐姐,就咱们两个,怕什么,谁不知道那位娘娘铁定会被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说到这,她骤然想到什么,立即讨好地圈住何有容的胳膊,笑道:“等那位娘娘被打入冷宫,日后,妹妹可要仰仗何姐姐多照顾了。”   何有容脸上立即一红,轻嗔她一眼,道:“你胡说什么呢?”   “嘻嘻,何姐姐……”   “不好了!大人被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皮皮安 5瓶;柠柠檬 2瓶;gemin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一声小厮的慌张声打破了后花园的繁花似锦,其乐融融。   宁远侯夫人慌慌张张往前院跑去,留下其余几位夫人招待后花园的诸位贵妇小姐。   何有容无声皱眉。   贵族小姐们纷纷聚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发生了什么事?宁远侯夫人怎么急匆匆离开了?”   “那小厮说什么?”   “宁远侯府好像出事了?”   说着,众人齐齐将目光对向一旁的袁如茹和陈以凝。   袁如茹心慌张得不行,“我,我去看看。”   她正要抬脚,却见后院又刷刷刷冲进来几个小厮,这些小厮纷纷喊道。   “不好了,夫人快回去吧,何尚书出事了!”   “夫人,秦大人被抬回来了!”   …………   一连报了四五个名字。   何有容脸色大变,抬脚就往那边冲,身后贵女包括袁如茹和陈以凝等愣了一下,立即也飞快跟上。   围过去后,恰好听到小厮回禀,“夫人,老爷晕着从宫里被人抬回来了。”   何夫人花容失色,下意识问道:“怎么回事?”   话毕,她心一跳,懊恼地咬住唇,立即就想收回这句话,家中之事怎能贸然往外摊,她也就是一时心急没思虑周到,心急口快就问出来了。   只是,没等她开口让他住嘴,小厮已经心直口快吐了出来。   “皇上今日在朝堂下了不得再上言请求废后的诏书,否则便与叛逆罪同论处,老爷与几位大人跪下向皇上进言表示不妥,谁想,皇上主意十分坚定,见老爷他们执着上言,就,就惩罚老爷他们跪在殿外,老爷,老爷和几位大人就,就硬生生跪昏了过去。”   整个后花园一派寂静。   许久,一位贵女戳了戳旁边那位贵女,茫然道:“他在说什么?你听清了吗?”   “我,我听清了……但是,我好像没听懂。”那位贵女回以同样茫然并渐渐震惊的神情。   “何姐姐,我,我没听错吧?”何有容旁边那位贵女不敢置信地望过来。   “他在,在说,皇上,皇上不仅没有废除皇后的后位,反倒,反倒下令不许任何人再上言请求废后?”   她的嗓音紧紧掐成一根细线,滚荡进人耳朵里,就好像无数块相互摩擦的铁片,叫嚣着直往人脑袋里钻,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何有容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许久,她身体恍惚地晃了晃,唇/瓣微张,呢喃几近无声。   “不可能,不可能……”   何夫人带着何有容急匆匆告辞了,不止她们,所有被邀请来的客人都急匆匆地回家了。   一来担心家里的老爷,二来宁远侯府发生了这等大事,想必也没有心思再招待她们了。   所有人都离开后,几位夫人交代下人将后花园打扫干净,也急匆匆朝正院赶过去。   主院。   大夫走出来,对当家老太太和几位老爷夫人道:“侯爷没什么大事,只是身体疲乏脱水得厉害,多休养两天就没事了。”   “有劳张大夫了。”   “老夫留下了一个温养的药方,老夫人只要定时给侯爷一日三餐服下,过上个四五日就没事了。”   “好的,管家,封一个五十两的红包,送张大夫出去。”   “谢老夫人。”   等老大夫离开后,众人望着层层帷帐掩盖后的内室,眉心的焦虑再也遮掩不住。   他们已经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但内里具体的内情还得等侯爷醒来后再说。   袁如茹自刚刚听到事情的大概经过就一直处于懵逼茫然的状态,此时茫茫然跟着众人一块来到爹娘的院子里,脑子仍旧没转过来。   见众人面上掩不住的担忧之色,她才恍恍然从懵逼状态恢复到了半懵逼状态。   这一切,都是梦吧?   转过头,恰好看见陈以凝冷冷淡淡,与整个家族都格格不入的神情,心头的震惊茫然不甘嫉妒一下子全然化作愤怒喷了出来。   “陈以凝!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现在开心了吧?”   陈以凝转过头,冷冷淡淡地看她。   宁远侯夫人眉心微拧,不满地走过来,骂她,“你父亲在休养生息,吵吵闹闹做什么?”   袁如茹指着陈以凝,告状,“娘,家里猛然遭受如此大难,她不仅不跟着一块担忧心急,反倒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如此不德不孝之人,依女儿看,就该好好打一顿,然后丢祠堂里任她自生自灭。”   宁远侯夫人看向一旁静立的陈以凝,脸色不由渐渐阴沉。   “大……”   “大媳!”   宁远侯夫人顿住,扭头,不知什么时候,老夫人走了出来,她恭敬地应一声,上前搀住了老夫人的胳膊。   老夫人沉沉看了陈以凝一眼,倏忽开口:“家里小辈一向由你亲自教养,茹姐儿更是在你膝下长大,你便是这么教她不敬重大嫂?”   宁远侯夫人一惊,撤回手掌,恭敬立好,“儿媳,儿媳……”   “还有茹姐儿,这么多年家里一直教你读书明礼,你便是这么读书,这么明礼的?”   袁如茹满目震惊,不解,唇/瓣微颤,“祖,祖母,我,我……”   老夫人平静吩咐道:“来人,将小姐压到祠堂,跪上一/夜。”   眼角瞥见宁远侯夫人脸色一白,蠢蠢欲动,她眼神蓦然一沉,压低嗓音,“谁也不许求情,不然一块跟着跪去!”   宁远侯夫人顿住,半晌,她脸色苍白地别过了头。   袁如茹不敢置信地被押走了,徒留下后头一派压抑的沉寂。   老夫人转向陈以凝,沉沉的脸色缓和几许,“孙媳儿,听闻琳姐儿前些日子病了,你不必在这里候着了,先回去照顾琳姐儿吧。”   又对身旁嬷嬷道:“从我库房里取来那只五百年的人参,给琳姐儿送过去。”   陈以凝没有推辞,“谢过祖母,那孙媳就先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怕周围隔墙有耳,双雯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和狂喜之情,直到回了自个院子,里里外外在自家夫人把持下绝不会外泄消息之处,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双眼通红道:“姑娘,咱们二小姐身份稳了。”   她激动得连陈以凝闺中的称号都唤出来了。   陈以凝呆呆坐下,呆呆地望着前方,视线空落落的没一处聚焦,整个人心思似乎飘乎乎地飘到了远空,飘出了这个满身桎梏的牢笼,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少时,同二妹一起生活在府里,畅想未来繁华似锦的年华。   不知过了多久,神思尚未回归,身体却已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平静的唇/瓣陡然颤抖起来,抖动越来越剧烈,频繁,倏忽,她一把抱住身前的双雯,无声痛哭。   双雯哽咽着回抱住自家姑娘,像是不断安慰又不断肯定地呢喃道:“姑娘,别哭,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只要二姑娘不倒,咱们陈家就还有希望,只要陈家有希望,咱们身后就永远有支撑。”   胡乱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她傻笑出来,“姑娘,您瞧,宫里头刚传出来消息,这府里头对待咱们立马就不一样了,那袁如茹往日何曾嚣张跋扈,如今不照样被罚跪去了祠堂,便是夫人也不敢求情。”   “您还记得前些日子太太说的话吗?太太说咱们陈家还有希望,让咱们坚强撑住,您瞧,现在希望不就来了。”   陈以凝无声哀泣,紧紧贴着双雯的身子无声战栗。   许久,室内传出一声坚定的叹息,“你说的没错,一切未来可期。”   过了会,她突然想到,“快,快着人回去给家里报信,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家里。”   “哎!”   陈府。   “你,你说昨日皇上下了不会废后的诏书?”   陈家二夫人死死盯着小厮,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一向穿着雅致简洁却难掩华贵的她此时只简单着一身素衣,头上也简单戴了一枚玉簪,盯着眼前的小厮,她的面容难掩激动和迫切。   “是,是,回二夫人,奴才没打听错,皇上昨日就下了诏书,不会废掉咱们娘娘的位子,为此还狠狠惩罚了一大批借此上谏言的大臣,听闻昨日许多勋贵大臣都是晕了后才被抬回去的,其中就包括何老相国府的何尚书。”   陈二夫人脱力地坐回去,整个人木木的,须臾,她抬起帕子捂住脸,痛哭流涕,“娘的祯姐儿。”   “太好了!太好了!天不灭咱们陈家啊!”陈家大老爷靠在椅子上,热泪盈眶,激动不能自已。   陈老夫人同样很激动,不过她到底年龄大,经历的也多,只一转眼便控制住心里的激动,凝神思虑一会,端正神色,对在场诸人说:“娘娘没被废掉是好事,咱们只有为娘娘高兴的份儿,但这种关键时刻,咱们更应该低调谨慎,最好让圣上遗忘咱们,决不能因着咱们拖累到娘娘。”   “老身今儿个就把话撂这儿了,谁要是胆敢做了什么拖累家里,拖累娘娘的事,别怪老身翻脸无情,咱们陈家容不下这种人!”   其余众人纷纷站起身,垂首纷纷应和道:“这是自然,绝不做拖累家里,拖累娘娘的事,若是有人敢犯,我绝对头一个饶不了他!”   说完,众人裂开嘴,齐齐笑了。   之前陈家倒台,当家两位老爷被抓进去,随后宫里传出娘娘主动求请废去皇后之位的消息,所有人都觉得,陈家要倒了!   阴霾和沉重笼罩在陈家所有人心头,这些日子,他们每日死气沉沉,麻木行尸般吃饭,睡觉,发呆,绝望哀忸不知日后该怎么办。   但此时,皇上这道诏书传出来,陈家这块已然腐朽的木头恍然就生出了一根嫩芽,虽然很微小,虽然很脆弱,但它名为希望,名为光明。   只要,只要娘娘不倒,只要娘娘跟皇上能更进一步,他们陈家这点绝处逢生的生机立即就会伸长成参天大树,眨眼间就能铺天盖地,狂风暴雨地卷土重来!   ————   何大人也是被抬回去的一员,他被抬回何府的时候,家里人都吓坏了,都以为自家大人做下什么触怒圣上,不可挽回的大逆不道之事。   等宫里的侍卫太监离开后,何大人立即悠悠醒来,他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下了几位当家的老爷夫人以及已经退休致仕的当家老太爷,何老相国和何老夫人。   听闻宫里发生的事,在场众人俱大吃一惊,随即,沉默着各自陷入沉思。   过了会,何大人的弟弟,现下在翰林院任一小吏的四老爷问大哥,“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大人没回答,转而望向自家父亲,何老相国。   何老相国捋着胡须,沉吟出神,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斟酌着开口,“有两种可能,一是皇上对皇后情深不寿,不想废后,二是皇上欲以皇后牵制我们,不想让皇后出现在我们任何一家。”   顿了顿,他下猜测,“依照皇上的脾性,以及这些年的经历,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这是第二种可能。”   “至于第一种可能,可能性极低,单看未来一段时间皇上对皇后的态度就可知晓,听闻皇后现居钟粹宫,手中也没了执掌六宫大权。”   何老相国的意思十分简单,想要验证第二种可能,只需看皇上会不会让皇后移宫,以及,皇上会不会将掌六宫大权还给皇后。   自大半年前,皇上一举风驰电掣收了皇后的掌六宫之权,转交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段时间,从未流露出要还回去的迹象。   听完何老相国的话,其余人沉吟不语,沉默在房间内横亘。   商讨半天,没商讨出什么实质性内容,何老相国便吩咐大家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何大人和何大夫人回去自己的院子,路上,何大夫人突然想起女儿的心事。   她看了眼旁边的老爷,犹豫着开口:“老爷,容姐儿的事,是不是没可能了?”   何大人顿住,片刻,他将手背到身后,抬起脑袋眺望高空的辉月,许久,平静道:“只看容姐儿有没有这个运势吧。”   随着诸位大臣一一被抬回去,朝中的事慢慢在外传扬开,除了震惊诧异疑惑茫然外,大部分勋贵都对此事表达了同何老相国差不多的意思。   作为熟练玩弄朝政的老滑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作为滑头中的佼佼者,皇上居然会因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才不得不选择不废后。   想通了这点,众人犹豫起来,按照当初的假设,他们先齐心协力将陈氏弄下后位,至于更进一步谁当皇后的问题,到时候再去讨论竞争。   但现下,皇上却从根本上绝了他们的路。   自古至今,皇上与朝臣就是相互辖制的关系,两者为了各自的利益,一直在互相拉锯,互相妥协,但眼下,很明显,皇上的态度十分坚决,即便真有大臣跪死在殿前,想必他也不会妥协。   想到这点,诸位勋贵不由灰心丧气。   除此外,他们难免冒出一个感叹。   那就是:陈家的运势当真不错啊,好不容易将其打趴下了,宫里却还有一位,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柠柠檬 2瓶;gemin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这件事以皇上的雷霆手段迅速落下了帷幕,一时间,宫内外心思浮躁。   钟粹宫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来往效秉忠心的,投递心意的,就连往日不方便的地方也瞬时变得方便了。   这种浮躁自然影响到了上头的人,尤其是陈以祯。   她实在看不懂皇上的这步骚操作,左思右想,实在放不下,想了想,索性决定亲自去探一下皇上的口风。   现成的借口就在眼前,正好可以过去拜谢皇上的,维护之情?   抬脚踏入殿内,陈以祯深吸一口气,双手合拢,抬高至额前,郑重下拜,跪下。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久,上方传来皇上淡淡的一声,“起来吧。”   陈以祯缓慢起身,眉眼低垂,端庄从容,顿了顿,她开口道:“臣妾此次前来,是为拜谢皇上在朝堂上的维护之情。”   说罢,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   当然没从皇上脸上看出什么,这当了帝王的人,头一件要学的事便是不动声色,决不能轻易让旁人从脸上看出心里的想法来,目前来看,皇上将这个能力掌握得当真炉火纯青。   半晌,他身子靠到身后的靠椅上,玩弄地咀嚼那两个字:“维护”。   须臾,垂下眼,轻轻一笑,“你能这么想也行。”   他撩开袍泽,扶住桌角站起身,将手背到身后,一步一步走下来,站在陈以祯身前,立定。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只剩下了两个拳头大小。   陈以祯心脏一跳,下意识就想退后一步,但是皇上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胳膊。   她脸色一变,强忍着没有扯开,疑惑出声,“皇上?”   眉目低垂,盯着她面容姣好,温婉白净的脸庞,皇上心里却在想,他的离魂症定然跟皇后有关,只是不知她究竟知不知情,亦或者也是被动接受的,还有就是,她出身陈家。   放下手,他神色冷淡,淡淡开口,“陈以祯,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朕下那个诏书的缘由。”   “朕明明白白告诉你,朕没废你的后位只因为朕需要你在后位上,你包括你身后的陈家最好不要产生任何妄想。”   陈以祯恭敬地垂首,乖顺道:“臣妾知晓,臣妾定然谨记皇上的训诫,日后定然会约束陈家,便是臣妾自己,无事也绝不会再踏出钟粹宫一步。”   她心里松了口气,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皇上下这个诏书是为了她,这次过来的目的也只是确认皇上对她和陈家有没有恶意。   目前来看,皇上的确是没有任何恶意。   至于无事不再踏出钟粹宫半步这种场面话……咳咳,那不是有个无事的前提嘛,她如果在钟粹宫待闷了出来逛逛也算事出有因吧,最多,最多不往这边来就是了。   她心里一个又一个主意冒泡一样噗噗冒出来,外表却乖顺无害,白净秀气,看在皇上眼里……他蓦然想起了皇祖母和檀素对她的评价,以及那天晚上的梦。   别过眼,望向一旁,皇上漫不经心道:“虽只是个皇后的头衔,但到底是皇后,不用给自己委屈受,若有旁人欺负你,你也可以随时来告诉朕。”   “哎?”陈以祯惊讶地瞪圆了一双杏眼。   皇上不会废后的诏书下达之后,钟粹宫前很是热闹了一段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皇上却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作为,没有将她挪回长春宫,更没有将六宫执掌大权交还给她,宫中诸人的热情渐渐消退,渐渐开始有了其他想法。   不知什么时候,皇上只是为平衡朝堂才立这个徒有虚名却没有任何实权的皇后的传言悄悄在宫里头流传开。   而这个传言,在前几天江南总督派快马送进宫一批荔枝,皇上却只分给了宁寿宫,永昌宫,玮乐公主的英台宫和一些国之重臣,独独没有给钟粹宫送后达到了高/潮。   啧啧,原来是这样,要是真的对皇后有情谊,皇上怎么会不送皇后娘娘呢。   一时间,众人对钟粹宫的热情顿时冷了下来。   ————   御花园,望着那个假装没看到这边,急匆匆从小道离去的熟悉背影,皇上皱起眉,冷笑了一声。   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这几次来御花园闲逛,都恰好偶遇这个皇后,若说她是故意来撞他,偏偏每次她看到他都跟撞见洪水猛兽似的匆匆离去。   只要他不看她,只要他不开口叫住她,她就有一种视而不见的本事。   能耐啊!   既然如此,荔枝还吃什么啊!给了那只蠢狗也不给她!   那边,陈以祯急匆匆带着双陆拐进一个小道,快步奔跑了会,回头瞧见背后没有人,登时停下来,大喘气拍打自己胸/脯。   “还好,还好,那个人没有追上来。”   双陆无奈地看着她,“娘娘,皇上若是看见,该训斥您没规矩了。”   陈以祯瞥她一眼,嘟嘟囔囔,“你真当以为那位主儿愿意瞧见你们娘娘我啊,咱这叫识趣,知道不?”   虽然那日皇上挺好说话的,还许诺了她受委屈可以告状的“家长-孩子”模式,但她回头仔细一想,可不认为日理万机的皇上当真会为她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心。   所以啊,皇上那句话就跟她那句“无事绝不踏出钟粹宫一步”一样,是个敞亮的场面话,至于真实效用,几近于无。   双陆无语。   “遭了!”陈以祯望着空荡荡的手,惊叫一声,“我忘了提篮子了。”   “啊?”双陆也傻眼,“那咋办?”   “怎么办?当然是回去拿啊,你回去将篮子提过来,我去老地方等你。”   “哦……好的吧。”   两人分作两派,双陆回去取篮子,陈以祯哼着小曲往西南方走去,要说她在干什么,前些日子她偶然闲逛到那边,惊喜地发现了一只小黑狗。   一般来说,皇宫内有专门饲养宠物的地方,平常几乎不会见到流浪动物,但也不是一定见不到,有时候会因为各种意外,宠物不会被收归回去。   例如,先皇时期有一位特别受宠的贵人,那位贵人养了只浑身雪白的小猫咪,陈以祯有幸见过一次,小猫咪翘着小脑瓜,垫着脚走起来贵族范十足,溜溜达达自她面前走过,可爱极了!   但那只小猫咪随着先皇仙逝,那位贵人败落被打入冷宫,瞬时成了没人照顾的小可怜,饲养宠物那边也不敢收,生怕刺到当今皇太后娘娘的眼睛,于是,那只小猫咪就成了皇宫里的流浪猫。   好在,后来她听说有位在厨房工作的老太监收留了小猫,小猫也不至于沦落到饭食都吃不上的地步。   依照陈以祯的猜测,那只小黑狗很可能也是类似的遭遇。   因此,有事没事,她时常提着一篮子吃食过去探望照顾小黑狗,至于将小狗抱回钟粹宫,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小狗好似有些不愿意跟她走,每次她想要上手抱回去,小狗就别过头叫得格外惨烈,活像她是一个会将小东西剥皮剁肉的恶魔。   如此几次下来,陈以祯就不强求了,大概彼此缘分没到吧。   她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眼看见熟悉的破落宫殿,还有荒凉的花园一角,嘴角不由带出几分笑意来,刚要叫出口她给小东西起的名字,突见一片浅蓝色衣角一闪而逝。   忙窜到假山身后,遮掩住自己的身形,陈以祯悄悄凑出一只眼睛,悄悄往那边瞧。   却见一位俏丽端庄女子怀里抱着那只小东西,身形袅袅走到小溪边,坐下,而后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几块剁碎了的碎肉,神情温柔地喂给怀里的小东西。   而那小东西,哼哧哼哧拱到女子怀里,叽叽歪歪,欢欣雀跃的样子明显跟女子很亲昵熟悉。   檀素?陈以祯张大了眼。   “黑官儿,你好像长胖了不少啊,是不是最近膳食太好了?”   檀素笑着逗弄了下它的肉下巴,纤指翩翩,指甲盖粉/嫩莹泽,脸上一点笑窝不见了往日的端庄,反倒有种明媚的俏皮。   陈以祯惊讶,还真是檀素啊,且瞧檀素这个样子,好似不是第一次来瞧这个小东西了,还给这个小东西起了个名,黑官儿?   没想到檀素私下里居然是个这么温柔的人,想到两人之前的交集,以及她端着脸训斥自己的模样,陈以祯不禁好笑。   她倒没有生气,毕竟檀素每次训斥她都不是无的放矢,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檀素每次的训斥都似像在明里暗里提点她的不足一样。   那边再次传来说话声,她支棱起耳朵,听檀素说了什么。   “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还是十分不满,前几日她将我叫过去,严厉叮嘱了一番,内容无非是让我看着皇上,让皇上不要被皇后娘娘所迷惑。”   陈以祯翻了个白眼,那位太后娘娘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自己,至于皇上被她迷惑?开玩笑也没这么开好吧。   “可是,我私心里却盼望皇上能和皇后娘娘好好的,做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   陈以祯猛然怔住,她一点一点转过头,看向那边的檀素。   溪边微风清拂,撩起她额角几缕碎发,额头光洁饱满,一弯柳眉下眼睛弯弯,内里晕起点点温柔笑意。   她笑着说:“因为皇后娘娘,是个很好的人啊!”   “皇上亦是一位明君,明君仁后,长此以往,我北周国岂能不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还有,”她下巴点到小东西毛绒绒的一点白耳朵上,无神望着远方,“其实,我一直想对娘娘说声谢谢,谢谢她在大婚那日对我的包容,可惜我总是嘴笨,每次见到她,想开口,却总是不知不觉引到其他方面。”   “每次见面都说一些冠冕堂皇,规矩端庄的话,娘娘想必,对我很不喜了吧。”她黯然地垂下了眼睛。   陈以祯怔怔的,许久,她低下眼帘,嘴角微弯,真是个傻姑娘!   顺着假石坐下来,拢手抱住膝盖,静听那边的轻声呢喃,清浅阳光碎碎点点掠过,柔和清风涤荡而来,撩起她身上飘带清扬起飞。   夏日明媚,暖风柔和,蝉声阵阵,人心幽静。   好巧不巧,她坐的地方,恰恰是几日前皇上化身的那座假石。   那边,也照旧是同一个姑娘在低低浅语。 第二十三章   陈以祯回去的时候碰到了提着篮子急匆匆赶过来的双陆,看到她,双陆明显愣了一下。  “娘娘?您怎么回来了?”  陈以祯挥挥手,说:“走吧,不用过去了。”  转过身跟着她一起往回走,双陆疑惑,“怎么了,没找到小黑吗?”  小黑是陈以祯给那个小东西起的名字。  “不是,”陈以祯摇摇头,想了想,说,“小黑有人养了,咱们以后就不必经常过去了。”  “啊?有人养了?谁啊?”  “问那么多干什么?”陈以祯白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把小黑抢回来啊?”  说到这个,陈以祯想到,怪不得之前她想将小黑带回去,小黑总是挣扎哭嚎着不愿意,合着原来是舍不得檀素。  也对,檀素喂它时间比较长,它就将檀素当成了自己主人,狗狗自然是不乐意离开主人的。  更何况,檀素那个姑娘那么温柔善良,便是她,也喜欢啊!  双陆咕哝一句,“奴婢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不用去了正好,省得每天来回跑,娘娘您不知道,奴婢多怕有一日皇上拦住您,呵斥您每次见到他都假装看不见,不过去请安。”  “他都没看到我,你担心什么?好了,日后少来这边行了吧。”  “娘娘您心里有数就好啦~”  …………  叽叽喳喳的对话中,两人逐渐远去。  阳光正好,柔风和煦。  自认为看清现实后,宫中诸人恢复了之前对待陈以祯和钟粹宫的态度。  过了几日,傍晚纳凉时候,双陆叽叽喳喳跟陈以祯抱怨,“眼看着,凉秋就要来了,可是给咱们量衣的人三催四催都不来,那帮狗奴才!”  双姝叹气,“不行的话,只能使银子了。”  凉秋就要到了,不能为着那帮奴才再冻坏了身子。  陈以祯本想说前几年的衣服还留着,完全不用做新的,陡然想到一件事,闭上嘴,片刻,挑起嘴角得意一笑。  眼睛溜向双姝,出声:“你去找檀素。”  双姝有些没反应过来,“檀素姑娘?找她做什……娘娘,您是说,找檀素姑娘帮忙?”  “对啊。”  双姝和双陆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对方的诧异。  双陆:“不是,娘娘,檀素姑娘她,每次见您都要找一大堆茬,咱们找她,她会帮忙?”  陈以祯自信满满,“你们尽去试试。”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沉默了会,双陆迟疑开口:“试试?”  双姝点头:“试试吧。”  她们站起身,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神情凌乱地回来了。  陈以祯正在屋子里练字,见她们回来,放下手里的笔,撩起眼皮看她们,“怎样?”  两人愣怔怔的,许久,双陆率先伸出大拇指,朝她比了一下,“娘娘,还是您料事如神!”  这个动作还是她们自她那里学到的。  陈以祯立时笑得眼睛盛满了星星。  两人疑惑又兴奋地走过去,扒住她胳膊,兴致勃勃问:“娘娘,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您怎么料到檀素姑娘会帮忙?难不成您还和檀素姑娘有交集?不该啊,奴婢们跟在您身边,没见咱们跟檀素有多多深的交情啊。”  陈以祯弯着唇,嘴角笑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她拉出一个长音,“檀素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  “啊?”双陆嘟起嘴,“娘娘您肯定在唬我们。”  陈以祯好笑,“我没唬你们,我真的不知道。”  事实上,她当真不确认檀素会不会帮忙,她只是尝试一下罢了!  但眼下看来,檀素比她想象得还要可爱,陈以祯垂下眼眸,眼底荡漾几许暖意。  双姝微笑叹气,“不管因为什么,檀素姑娘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说明有跟咱们交好的心思,娘娘您不如,将檀素姑娘传唤过来,感谢一番,咱们日后说不得还有劳烦檀素姑娘的地方。”  陈以祯想了想,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双陆你去将檀素姑娘请来。”  一刻钟后,檀素跟着双陆来到了钟粹宫。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檀素依旧一身端庄简洁宫装,身上干净整洁,衣服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她规规矩矩跪下,身子下蹲乃至脑袋低垂的角度都一丝不苟,规矩严整。  “起来吧。”陈以祯含笑。  檀素应言起身。  “檀素姑娘,请坐。”  “谢娘娘赐座。”檀素抚了抚衣袖,从容坐下。  “双姝都跟本宫说了,秋装的事还要感谢檀素姑娘的帮忙。”  檀素站起身,恭敬回道:“这一切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娘娘的谢意。”  陈以祯探手,让她坐下,而后笑道:“姑娘严重了,这后宫的形势,咱们都清楚,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姑娘帮忙,钟粹宫的秋装当真不知何时才能下来。”  檀素启唇,想安慰她说“娘娘不必介怀”或“娘娘受委屈了”等的话,但是不知怎么,每次将要吐出这种软软的温语,她嗓子眼立即跟咽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似的,吭吭哧哧,结结巴巴,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宫有宫规,娘娘多虑了。”  闭住嘴,檀素死死咬住牙齿和下颚,心内懊恼不已,明明,她明明不是要说这句话啊!  檀素,笨死你得了!  娘娘定然恼怒她的不知趣了吧,檀素失落地垂下了肩膀。  心内失落的檀素体现在外在的形象却是身板愈发挺直,眉眼微微低垂,下巴却倔强地翘起,整个人好似严谨刻板的宫规姑姑,看得双陆朝双姝使个眼神,吐了吐舌头。  陈以祯摇头好笑,她知道檀素心间定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不近人情。  偏过头,吩咐双姝,“将本宫给檀素姑娘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双姝转身回内室,不一会儿,端着个盖着锦绣流苏红布的盘子走了出来。  站定檀素跟前,含笑望着她,“檀素姑娘,这是咱们娘娘给您准备的谢礼。”  檀素站起身,疑惑地看着这个盘子,倏忽,抬头看了上首的陈以祯一眼,陈以祯给与她鼓励的微笑。  犹豫了会,掀开盘子上的红布,下面赫然是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  双姝解释道:“荷包里头装满了我和郑嬷嬷自个做的熏香,还望檀素姑娘不要嫌弃。”  檀素自然说不,“感谢双姝姑娘的一番心意。”  说着,她就要伸出手,接过荷包。  “至于这荷包,是我们娘娘亲手做的,娘娘说,既然想感谢檀素姑娘,礼物轻了不好,重了也不好,于是便挑了个自己亲手的荷包。”  手指猛然顿住,须臾,她双眼刷得蹭亮,盯着荷包的眼神恍似一个看到心爱之物的孩子,而后,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几乎以虔诚的态度接过了这个荷包。  紧紧贴在胸前,檀素几乎没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嘴角绷不住地弯了起来。  陈以祯笑着说:“本宫手艺不好,檀素姑娘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檀素回过神,将荷包揣到怀里,咳嗽一声,冷静道,“能收到娘娘亲手做的礼物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眼睛晶晶亮,仔细看去,内里好似有喜悦的泡泡正噗噗噗地冒出来。  陈以祯含笑望着她。 第二十四章   御前,皇上落下最后一笔,放下笔,身子靠到后面,伸出手指捏了捏眉,纷乱的烦绪扰在心头,脑袋直嗡嗡作响。   然后,放下手睁开眼,眼角扫到旁边立着的檀素,突然顿住。   檀素手里正捧着一枚荷包,抚摸两下,又轻轻嗅一下,她那小心珍惜的模样就好像捧着的是一个易碎的玉器,端庄的脸庞罕见揉融了流水般的温柔。   眉梢微挑,皇上问她,“檀素,你手里是什么?”   檀素收回手,警惕地看他一眼,“皇上看见了,一个普通的荷包而已。”   “普通的荷包?普通到你一直频繁地偷拿出来看?”   檀素脸蛋一红,旋即,她将荷包放回怀里,双手束在身前,规规矩矩请罪,“御前出神,奴婢有罪,请皇上治罪。”   皇上挥挥手,不在意道:“闲聊,不必那么严肃。”   “你那个荷包,你心上人给你的?”   檀素无语地看他一眼,“皇上,您说什么呢?”   不是?皇上拧眉,一般来说,女子不是只有面对自己心上人送的东西才会这么珍惜……等等。   “难不成,皇后?”   檀素瞪大了眼睛,端庄的小脸蛋鲜少露出如此活泛的神情,“皇上您怎么知道?”   朕怎么知道……朕一早就该知道……   皇上收回视线,望向桌子上的奏折,眼神逐渐沉了下来。   南边发生了涝灾,朝廷颁发的救灾银却没准时到达灾民手里,而负责那边的知府,早年曾在陈秉光手下做事,奏折纷纷上言弹劾那位知府,另大肆批判了陈秉光一番,话里话外,只差没指着他鼻子说,当初不该这么轻易地放过陈家。   闭上双眼,脑袋靠到后背上,皇上沉沉叹了口气。   时隔大半个月后,陈以祯再次迎接了皇上。   也是他宣布不会废后的诏书后,他们第二次正式见面。   陈以祯虽然诧异,却不是很抵触地迎过去,笑靥如花,花枝招展,“臣妾恭迎皇上。”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皇上选择暂时不废后,但这件事对她对陈家的处境来说,都是大大有利的,因此,她心内对皇上是有几分感激。   抬起头,本想笑请他进殿内尝尝双姝新沏的茶,谁料,一抬眼就对上皇上阴沉沉,风雨欲来的表情。   笑容一点点收起,陈以祯心里一个咯噔,忐忑退后一步,“皇,皇上,您有事吗?”   皇上背着手,站定,冷冽的视线缓缓扫过她手中的针线。   皇上突袭过来时,她正在郑嬷嬷的教导下学习绣花。   这冷飕飕的眼神……陈以祯麻溜放下手中的针线,虚虚一笑邀请他,“皇上,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视线紧紧锁着陈以祯,好半晌,他终于抬起了脚。   陈以祯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她歪起脑袋,半是疑惑半是不解。   想了会,想不通,索性先将这事放下,朝双姝使了个眼色,她紧紧跟了进去。   接下来,皇上靠在榻上,一边悠闲地搭着眼帘,神色沉思不知在想什么,一边对双姝进献上来的茶各种嫌弃。   “太烫了!”   “太凉了!”   “味道有点浓。”   …………   这下,陈以祯确认了,皇上当真是心情极其不好,且如无意外,他心情不好还与她亦或者她背后的陈家有关。   想至此,陈以祯伺候得更加谨慎了。   直到,皇上抬眸看向她,“说来,皇后出身诗书礼仪倍佳的陈家,传闻你堂姐沏茶手艺更是一绝,想必,皇后对茶艺也有些研究吧。”   陈以祯嘴角的笑容一垮,如果她说她一点不会,皇上会放过她吗?   原来的陈以祯可能会沏茶,但是她自己,是真不会啊!   算了,依照皇上现在这情况,不给她着点麻烦,恐怕他心里这口气是散不出去了。   她规规矩矩地低下脑袋,回答:“臣妾不愿欺瞒皇上,臣妾对茶艺这一项实在生疏,不过若皇上愿意浅尝一下臣妾的手艺,臣妾自然倍感荣幸。”   “朕很乐意之至。”   皇上身子后仰,胳膊肘撑住身子,用清洌洌的目光盯着她,显然他选择直接略过她前面那半句话,直奔后头那半句话。   陈以祯嘴角的笑容一僵,片刻,她轻叹一口气,无奈道:“那请皇上稍等。”   陈以祯迅速赶到茶水间,在双姝的指导下总算沏好了一壶茶,随后端着茶盏,一步步回到室内。   将茶盏放到旁边的案几上,发出“蹭”的一声脆响。   “皇上,请用茶。”   她眼睛紧紧盯着皇上,生怕他一个不满意,就让她再沏个百十来盏来。   皇上轻敛眼帘,嘴角不可显得弯了弯,这些日子以来沉闷的心情略略好转,他伸出手,端起了茶盏,手指修长,根根分明,白皙圆润。   放到唇边,微抿,放下,浅浅品尝,皇上下评价,“的确不怎么样。”   陈以祯垂下眉眼,嘴角撇了撇,心里百般吐槽不乐意,面上却是一副乖顺模样:“真不好意思,臣妾手艺实在粗劣,脏了皇上的口。”   “嗯,你知道就好,日后当勤奋练习才是。”   陈以祯好险才崩住自己没有撇嘴和翻白眼。   沉默了会,皇上眼神突然一飘,飘到旁边的角落,搁置着一本书,他随手将那本书拿到跟前,略略翻了翻,“《山海经》?”   陈以祯踮起脚望了一眼,老实回答:“对,那是臣妾无聊打发时间的。”   皇上翻开书,简单翻了两页,刚想说什么,突然,翻到一页,这页夹着一张纸,顺手将这张纸夹出来,展开,上下略略一扫,皇上眼睛微眯。   “啊!”陈以祯轻叫一声,上前去,就要接过这张纸,“皇上,这是臣妾的家书。”   这是沛公公前段时间想办法给她带进宫的,他之前手里那些人手几乎全被皇上封了,但到底是在宫里闯荡这么多年的老油条,不知不觉竟又让他笼络了一批人手,这封信就是他新笼络的人手帮她捎进来的。   皇上手一错,错开她的手指,扬眉看她,“你弟弟写给你的?”   陈以祯愣住,点头,“对。”   然后,她就见皇上撑住纸张,认认真真上下扫了一遍,随后,脸色可见地沉了下来。   陈以祯心里一跳,立即回忆这封信的内容,难不成识哥儿写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不该啊,识哥儿一向谨慎,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回忆毕,她确认这封信没写什么不该写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望着皇上,斟酌道:“皇上,识哥儿可是写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   手指转,放下手里的信,皇上撩起眼皮自下而上望她,陈以祯敏/感地察觉到皇上刚刚有所好转的心情立即变坏了,那凛冽而冷淡的目光比之刚来时还要冰冷。   陈以祯不自觉后退一步。   皇上盯着她,缓缓开口,“朕记得,两年前,淮南洪灾,你弟弟还曾为贪赈灾银的主谋活动过。”   陈以祯脸色一变,下一刻,她麻溜地“扑通”跪了下来,“启禀皇上,当年识哥儿年少无知,犯下滔天大错,臣妾不敢包庇他,幸好他迷途知返,自行给您请了罪,臣妾在这里拜谢您当初对他的宽恕。”   她跪得笔直,脊背□□柔韧,微抿唇/瓣,轻轻半阖的目光忐忑不已。   皇上冷冷地盯着她,那饱含帝王威势的目光落到陈以祯身上,压得她身上沉甸甸的,不一会儿,后背便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移开目光,冷冷道:“你不用在朕跟前耍文字游戏,朕当初确实是宽恕了他,但真实缘由为何,你这个陈氏女心知肚明。”   陈以祯俯身叩首,嗓子眼干涩无比,她想说什么,想为弟弟和家族狡辩,但不可否认,当年陈家如日中天,即便家中众人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事,但收受贿赂,仗势欺人之事还真没少干。   皇上转过身,不再看她。   “近些日子,南边发生了涝灾,你若真有心,这些日子就待在钟粹宫,老老实实为灾区百姓抄写十卷祈福经。”   “朕最近不会再来钟粹宫。”   话落,他甩袖走出钟粹宫,然后一个抬头,就猛然瞥见一张写满“废后”两个大字的纸张。   他视力好,连上头勾画撇捺都看得一清二楚。   “嗡——”   焚灭般的疼痛袭上脑袋和心头,身子一个打颤,皇上靠到荣盛身上,闭上眼,咬牙打脸,“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收看,装逼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随后,感谢所有支持作者,收藏作者的小可爱,作者嘴笨,每次打开作者有话说,都不知道该写什么,总之,真的很感谢你们,本章下面留言,届时会有红包赠送。   另外,本篇文下一章就要入v拉,下一章留言,同样会有红包赠送,希望小可爱们能同我一起走下去。   最后,推荐几篇预收文~   作者已开预收:《穿成父皇膝头宝》   明熙帝一辈子铁血征伐,开疆扩土,后宫女子与子女对他来说,只是绵延王朝的固有物罢了,直到有一天,他被迫绑定了一个“父爱”系统。   面对系统要求的必须时常抱抱亲亲举高高的小十三公主,他由一开始的不耐烦,勉强接受,到——谁敢惹小公主不开心朕就诛他九族!   ————   覃玞穿越成十三公主,然则母族显微,母妃失宠,父皇不重视。   连个小太监小宫女都可以随意欺负。   偶尔有一天去御花园闲逛,偶遇一自称皇上的男子。   男子一脸纠结地将她抱在了膝头。   此后,她就经常坐在他膝头,摔御玺,撕折子,扣红字。   而原来那些看不起她,欺负过她们母子的人此后只能匍匐在她脚边。   以及基友预收文:《成为戏精黑莲以后》by海京鱼   一句话简介:两戏精大佬互装傻白甜   基友已开,超级好看沙雕文:《当炮灰男配有了公主系统》by罗子逢   骆臻一昔穿越,成为了一本书里的炮灰男配。   这位男配和女主青梅竹马,一直全身全意的照顾她,但不仅没得到回报,还因为女主的原因,不断的被男主反派大佬们针对,最后落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骆臻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女主和她的追求团队越远越好,但他突然被绑定了一个画风诡异的公主系统……   系统任务一:人鱼公主任务开启,请于明天凌晨三点,叫醒你的室友,并为他演奏一首摇篮曲。   骆臻看着睡在自己下铺,原著中打断原主腿的男二,觉得膝盖在隐隐作痛……   系统任务二:白雪公主任务开启,请在一分钟内,抢走吃完你同桌手中的苹果,并在摔一跤后,把苹果吐出来。   骆臻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最后会让他家破人亡的反派,手指开始剧烈发抖……   系统任务三:一千零一夜任务开启,请从现在开始,每天为你的王子讲一个故事,讲满1001个为止。   骆臻彻底愤怒了:!??靠!我哪来的什么王子!   攻:我在这里。 第二十五章   目送皇上离开,陈以祯缓缓起身, 久久沉默不语。   双姝走上前, 担忧地望着她, “娘娘。”   陈以祯转过头,对她道:“按照皇上的吩咐,关闭钟粹宫, 我要闭门自省一段时间。”   “是。”   双姝低下头, 轻叹了口气, 过去关门。   刚走到大门边, 摸到门坎, 还没动手合住,突的, 自外面传来一道大力,“嘭”一下, 将门撞开了。   “快来人, 皇上头痛症犯了, 快来帮着将皇上扶进来。”   皇上拧眉,脑袋和心脏抽痛不已, 他刚有意识, 就被外面的对话声吸引了。   “……事情就是这样, 学院创办至今,讲究以仁义,礼德,明智教书育人, 发生这样的事,学院也甚是生气愤然。”   “我今日代表学院过来,就是传达学院的一个态度,希望老夫人能够明白学院的苦心。”   …………   静听他们一通交谈,皇上愕然发现他竟然离魂到了陈家,陈为识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身上。   而陈家诸人,现在正在接待陈为识的先生,太学教授——吴先生。   前些日子,陈为识在学院跟人打了一架,说是打架,但其实他是逼不得已自卫还手。   跟他打架的领头羊是信武侯第三子,方景山,两人自幼时便不怎么和睦,且两个家族还因为后位差点反目成仇,后来陈家一家独大,支持信武侯的先皇也仙逝而去,信武侯不得不憋屈咽下这个苦楚,但两人的关系却更加恶劣了。   直至现下,陈家破败,信武侯得到当今皇上重用,两家颠倒过来,方景山对陈家的厌恶再也控制不住,经常在学院想着法地找陈为识茬。   前两日放学,方景山领着五六个小喽啰拦住陈为识,狠狠嘲讽了一番陈家现在的境况,陈为识气愤得不行,但他知道现下家里不好过,他再也不是过往那个如日中天的陈家小少爷了,于是紧紧攥住拳,憋住了没吭声。   谁想,那个方景山见他这般忍辱负重,跟个面团似的任由揉捏,反倒愈发放肆,欺压更甚,甚至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陈为识再怎么忍辱负重也不是个打不还手的,于是双方就打了起来。   但到最后,其实还是他受伤最重,毕竟对方七个人,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脚,被人欺负了,他没打算告诉家里人,怕家里人担心自己,谁料想,那个方景山居然恶人先告状,而学院,更是问也不问,单方面把这事的过错按到了他身上。   “少年人嘛,意气风生,我能理解,但这不是枉顾学院规矩于不顾,打架斗殴,甚至打伤他人的借口,陈为识,你认识到自个的错了吗?”吴先生怒声发问。   陈为识低着头,双拳紧紧攥成一团,手背青筋盘扎,隐隐可见狰狞。   他咬着牙,憋屈不已,眼眶不知不觉憋红了。   “吴先生,”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开口了,“我们陈家人敢作敢当,向来不会强词夺理,顽固不化,但前提是我们真的错了。”   “怎么据老身所知,这分明是那个方景山率先挑衅,且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我家识哥儿不得已反抗自卫才导致这件事的发生,且那边七个人,我家识哥儿就一人,论动机论伤势,我们家都应处于弱势吧。”   吴先生面皮一抽,顿了顿,那双蚂蚁似的两只眼睛挤成一条缝,笑道:“老太太,非是学院偏信那边的说辞,只是信武侯那边有好几个人作证说是为识先动手,我们这才对此事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当然,您要是能找出几个证人,咱们还能就此事继续掰扯掰扯。”   “呵,那是自然了,信武侯身边围绕着多少狗腿子,随便招招手就能有十几个证词。”大夫人对着这位吴先生翻了个白眼。   吴先生讪讪。   片刻,他咳嗽一声,说:“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若是陈为识学子能够认清自己的错误,并且向方景山学子道歉,这事还能缓和,否则……呵呵,咱们学院怕是容不得这样的学生。”   “我呸!我们家识哥儿又没做错,凭什么道歉?”二夫人眼眶通红地叱骂出声。   她手里握了盏茶,要不是顾及这个狗屁吴先生在太学当教授,怕是立即就忍不住兜头泼了出去。   吴先生没搭理失态的二夫人,只呵呵发笑地看向上首的老太太,“您说呢,老夫人?”   陈老夫人顿在原地,大拇指和食指紧紧箍着权杖头,整个人呆在那里,有些失魂落魄,神色瞬间苍老不少。   她望着前方失神,难道陈家男儿要为此弯腰了吗?   陈为识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见家里人这么为难,他闭上眼睛,神情痛苦,蓦然,睁开眼,神情坚定,就要踏出去一人顶上。   皇上神情复杂……   陈秉和突然开口:“这事我们还需讨论一二,希望吴先生宽限一二,改日必会给您和学院一个交代。”   吴先生呵呵一笑,“这事好说,只是希望陈二爷能够顾全大局,毕竟,陈家已不是先前的陈家,识哥儿日后还得在学院读书不是。”   撂下这番讥讽无谓的话,吴先生长袖一甩,悠悠然离开了。   室内没了外人,陈秉和挺直的腰脊顿时一弯,颓废地搭了下去。   “这事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我们识哥儿没错,凭什么认错,他要是这番认了,不但识哥儿日后在学院恐得更加受欺,我们陈家也就彻底被人瞧不起了。”大夫人率先开口表明态度。   识哥儿亲生母亲二夫人态度更加坚决,“我绝不会让我儿子受下这个委屈。”   二老爷沉沉叹了口气,他何尝想让儿子受这委屈,只是,那位吴先生虽说态度恶劣不堪,但那句话却点到了点子上——陈家现在已经不是先前的陈家了。   一直在旁倾听分析的皇上垂下了眼眸。   这事很简单,陈家落魄了,之前被陈家欺压或者跟陈家有仇的世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甭说其他,单陈为识继续在太学读书,便会受到不少阻挠和欺辱,毕竟,太学一向是世家子弟的摇篮。   只是,信武侯府……他拧起眉头,有些不悦,如他没记错,原先父皇还曾打算为他纳信武侯嫡长女为太子妃,且皇祖母也常常对他说,信武侯家教甚严,秉性公明,这便是他们的公平严明?   他静静观望,看陈家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们,还有娘娘在宫里。”迟迟没说话,一直在旁观望的大老爷突然开口。   他声音嘶哑,眼底暗沉沉一片,但在提起宫里头娘娘时无端端却又燃起一抹极亮的光。   “不行!”二夫人率先反对,“祯姐儿在宫里已是不易,咱们岂可再给她找麻烦。”   大老爷摇摇头,沉稳道:“除了这个法子,我们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二老爷试探地说:“咱们陈府一向与蒋大人交好,若是请蒋大人出面……”   “不可,”大夫人摇头,“甭说蒋府愿不愿为我们出面得罪信武侯,便是他们能够出面,恐也说服不了如日中天的信武侯。”   话落,室内沉寂下来。   陈为识攒住拳头,屏气凝声,他知道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遂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腰间玉佩叮铃作响,下面一点蓝色流苏晃荡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祖母,大伯,大伯母,爹,娘,你们不必为我费神了,大不了,我就不去太学读书了,京城书院那么多,总有适合我的地方。”   二老爷和二夫人神色沉痛地望着他,唇/瓣微微颤抖,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懂事上进的儿子,到底被他们连累了,若是,若是……唉,若真是无缘去太学,那也只能如此做了。   “先将此事告知娘娘吧。”上头的陈老夫人一锤定音。   二老爷和二夫人大惊,“娘!”   陈老夫人靠在椅子后背上,双眼微阖,胸脯一伏一伏地沉沉喘气,好半晌,她开口道:“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娘娘,问问娘娘在不伤及她本身的情况下有没有什么解决此事的法子。”   闻听此言,众人顿住,半晌,他们面面相觑,不说话。   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皇上眼神慢慢僵直,旋即,他摇头无语,无奈失笑,皇后现在都自顾不暇,哪有空闲管宫外的破事,何况,便是她想管,只领着一个皇后头衔,手中没有任何实权的她又拿什么跟信武侯对抗?   沛公公将信交到陈以祯手上,并没退下,而是侯在一旁,静等她的吩咐,显然送信给他的人将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他束着手端正立在一旁,就见自家娘娘满怀期待地展开信,先是喜滋滋地开读,随后肉眼可见,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直至最后,她再也忍不住,“嘭”一声怒拍了下桌子。   随后,她半是愤怒半是着急地合住信,下了软塌,着急不安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想法子。   心里叹了口气,依照他想,陈家那边的烂摊子,娘娘本就不该管,他们在深宫自个都自顾不暇,哪有能力顾及宫外。   但显然,娘娘不是这般想,不过,转念一想,吸引他和郑嬷嬷的不就是娘娘这份活人的温情。   沛公公眼神温和了下来。   转来转去,不知转了多少圈,她合住掌,站定,神色坚定,“沛公公,给本宫起懿旨,本宫要下懿旨。”   沛公公神色讶异,娘娘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疑虑间,沛公公没有多犹豫,飞快地将懿旨铺好,又自觉走到桌旁研墨。   陈以祯却吩咐他,“麻烦沛公公将荣盛叫过来。”   荣盛现下正守着昏睡的皇上。   沛公公更加讶异,他慢慢低下头,应了声是。   等沛公公将荣盛叫过来,陈以祯已经写好了两封懿旨,并在每个上头都加盖了独属她这个皇后的小印,这个小印没有任何的权利,只代表了她这个皇后的身份,象征统管后宫的凤印早已被皇上收走了。   但这件事,有这个小印就足够了。   她将其中一封交给郑嬷嬷,让她附耳过来,细细叮嘱了一番。   郑嬷嬷神色震惊诧异,还有些犹豫和不解,显然对皇后要她办的事充满了踌躇,陈以祯却朝她缓慢而坚定地点头,向她传递她此刻的决心。   郑嬷嬷无奈,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收下了这封懿旨。   旁观这一幕的荣盛和沛公公心下不解,荣盛大总管更是警惕不已,皇后娘娘找他要做什么事。   钟粹宫发生了何事?不对,钟粹宫没有发生事情,那唯一能令皇后动容的只有宫外的陈府了。   陈府又发生了什么事?   荣盛瞬时决定一会就出去让身边人打听打听,身为御前大总管,有责任掌握后宫所有动向。   等郑嬷嬷退下,陈以祯缓缓扭头,看向荣盛,随后,脸上缓慢绽放一个笑容。   荣盛下意识回之一个笑容,不对,都什么时候了,皇后这是要先礼后兵,他不能……   “大总管,不知我可否借你一个人?”=初~雪~独~家~整~理=   好吧,皇后没有先礼后兵,她是直言不讳了。   荣盛恭敬地垂下脑袋,沉吟着道:“不知皇后娘娘想要借谁,又所为何事?”   “借你手下那个,那个,小福子对吧,是叫这个名吧?”   闻言,荣盛神色更加警惕端肃,话语也更加谨慎,“不知皇后娘娘借小福子所为何事?”   小福子是他的小徒弟,在外人的眼里,有时候小福子就代表了他的脸面,若是皇后想要借他做什么事,那当真没有比小福子更好的人选了。   陈以祯缓慢靠在后椅背上,微微一笑,“事情很简单,本宫听闻太学治学严谨,凡教授无不德才兼备,高风亮节,因此欲下一旨懿旨夸奖夸奖他们。”   荣盛:“……”   “什么?”荣盛觉得自己的耳朵貌似出问题了。   陈以祯侃侃而谈,“沛公公还不曾去过太学,恐不认得路,遂想借你手下小福子一用,不知大总管可同意?”   荣盛眨眨眼,深吸一口气,他低下头,束着手,行礼,“娘娘,此事恐怕……”   “对了,你不曾带小福子过来吧,现下可以出去命人叫一下,另外,皇上多次在本宫这里休息入寝,照着眼前这势头,日后也少不了过来,本宫这里却没备什么皇上常用的东西,还请大总管命人带过来一套。”   皇上……荣盛闭上眼睛,半晌,他呼出一口气,对陈以祯说:“奴才还需请示一下,娘娘请稍等。”   陈以祯微笑不动。   等荣盛退身离开后,陈以祯立即颓下肩膀,神色耷拉下来,眼神失神地盯着一处,许久,茫茫然地调向内室——那边,帷帐曼曼,漆红色床榻上,躺着一个明黄色身影。   过了一刻钟,荣盛将小福子领了进来,两人给陈以祯跪地行礼,荣盛道:“娘娘,小福子来了。”   又对小福子道:“娘娘倚重你,你就陪沛公公走一遭,若是半途出了差错,回来我绝饶不过你。”   闻言,陈以祯大喜,她心里其实并没万分把握,若是说服不了荣盛,那只能沛公公自个去了,但他自个去,威势显然要落一大截。   于是,郑嬷嬷和沛公公分作两路,悄悄然出了宫。   荣盛立在门前,眺望小福子离开的背影,神色沉思不语。   这一刻钟的功夫,他已然从旁人嘴里打听到事情的始终,怎么说呢,这事情可大可小,但对于如今的陈家来说,那的确是一件越不过去的磨难。   而他,自然可以选择不帮,但是皇后说得没错,眼看皇上越来越不对劲,谁知道,将来是个什么情形呢。   他望向遥远的远方,蔚蓝蔓延,天地相接处,眼睛微眯,这一步,他选择赌。   这一日,没人想到会是一系列事情的开端。   懿旨到达信武侯府的时候,信武侯夫人正在和老夫人说起小儿子这件事,下首还坐着她的嫡长媳。   “那陈家竖子居然妄想毁掉我儿的名声,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信武侯夫人姿态高傲,神色冰冷,提起陈府,眼里闪过一抹极其冰冷厌恶的神色。   老夫人叹口气,反倒道:“这事本来就是山哥儿的错,咱们两家又无什么深仇大恨,你何必这般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信武侯夫人声音猛然拔高,不敢置信地望着老夫人,“母亲,难道您忘了彤姐儿的事?若不是陈家从中作梗,彤姐儿何必远嫁外地,那皇后之位早已是彤姐儿囊中之物。”   “这只能说明彤姐儿同皇后之位没有缘分,况且,彤姐儿能被先皇相中原就是因着信武侯府的地位,没道理只许咱们信武侯仗着家世争抢皇后之位,却不许当时地位更高的陈家争抢。”   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早就念出了一颗超然世外,明理不争的超然之心,对这些年信武侯府和陈府的一笔子烂账,她自有自己的看法,她垂下眼帘,手指转动檀香佛木珠,身上散发浓浓的香烟气息,整个人怜悯又慈悲。   信武侯夫人对自家母亲这般涨对面气势,灭自己威风的说法很是不屑,“陈府便是想着法从咱们信武侯府抢过去皇后位子又如何,现今还不是一落千丈,早已不复镇国公的威名。”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总之,这事决不能这般善罢甘休,我要让陈家那竖子,在京城无学可上!”信物侯夫人手掌紧攥,眼睛微眯,嘴里说出恶毒话。   嫡长媳乖顺地坐在下首,一言不发,只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突然,信物侯夫人转头看向她,道:“你可曾同其他书院都打过招呼?”   嫡长媳忙起身,小心恭敬道:“儿媳已经都打过招呼。”   信武侯夫人得意地仰身,“我看陈家那竖子还有何办法?”   话音刚落,外头就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   “老夫人,大夫人,宫里,宫里来懿旨了,让咱们接旨。”   信武侯夫人愕然回头。   “皇后娘娘懿旨:信武侯夫人温婉贤淑,勤俭持家,教子有方,循循善诱,当为贤妻良母,堪为世家表率,今特赏赐《淮南子》一书,命夫人抄卷二十遍,后供奉于佛龛内,当以日日颂念为之。”   听完,大少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半晌,她偏头朝跪在那边的母亲望去,却见她已然呆在了原地,脸上满是震惊茫然憋屈羞辱等等,一时间竟连回话都忘了。   郑嬷嬷合上懿旨,垂眼淡淡看她。   “信物侯夫人,接旨吧。”   信武侯夫人却没有动,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瞧着十分不敢置信,羞辱万分。   郑嬷嬷声音冷下来,“怎么?信武侯夫人想要违背皇后娘娘的懿旨吗?”   “亦或者,信武侯府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恍然回过神,她慌忙怼了下信物侯夫人,随即率先下拜,道:“臣妇领娘娘懿旨。”   信武侯夫人缓慢抬起头,盯着掌旨的郑嬷嬷以及她手里的懿旨,眼底乍然迸出仇恨羞辱的红丝,眼底血红一片,手指紧紧蜷缩,恨不得将指甲掰断,好一会,她终于缓缓垂下头,抬起手,声音暗哑。   “臣妇,领懿旨。”   与此同时,沛公公领着小福子到了太学。   沛公公照样宣读了陈以祯的一封懿旨,内容很简单,无怪乎对太学和院长的一通夸赞,只在最后简单点出,太学创办以来,向来以公正严明立世,以教书育人达人,万望今日的太学不要坠了皇上和先辈的威名。   下方的太学院长一脸惊诧不解,而旁边跪着的吴先生则是震惊惶恐到了极点,尤其是看到小福子站在沛公公身后。   不,不该啊,信武侯府不是这么说的……不对,信武侯府哪有御前大总管对宫里的事情把握得准,既然御前大总管派出了他唯一的徒弟,这就说明,宫里的天要变了。   想到这个,他身子几乎支撑不住,险些直接瘫软在地。   信武侯府,正院,信武侯夫人回到屋子里,狠狠摔了桌子上的一套茶具,她狂怒地呼喘着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陈以祯那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我不会放过她!我绝不会放过她!”   钟粹宫前,陈以祯眺望宫外信武侯府的方向,眼神微微出神,须臾,她狠狠压低眼帘。   只要她一日是皇后,那她就是信武侯府头顶永远越不过的天!   两封懿旨分别传到信武侯府和太学的这件事几乎在眨眼间就传遍了京城世家,他们愕然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信武侯府和陈家的事他们都知道,但原本都没放在眼里,这件事几乎不用多想就知最后定然会是信武侯府胜利,陈府拿什么去争?是已经被收回去的镇国公爵位还是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官职?   但他们没想到,宫里头的皇后竟然做出了这样一种明目张胆,可以说狂妄至极的行为。   她难道不怕皇上问责她?   不知怎么,他们想到了跟随沛公公前往太学的小福子,荣盛可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反倒是,能牢牢占住御前大总管这个位置不放,他这个人可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狡猾,看得清形势。   桐花巷,陈家。   听得小厮传来的话,厅内众人陷入了震惊沉默之中。   好半晌,二夫人颤抖着说:“祯姐儿,这是疯了不成?”   “不行,”二夫人惶然站起身,看向上首的老夫人,惊慌道,“母亲,咱们,咱们必须做出补救,不然,不然祯姐儿定然会被宫里头的人吃了的。”   老夫人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复杂又奇异的寂静之中,好半晌,她嗓音奇怪道:“补救?怎么补救?咱们,看看接下来的走势。”   而下方,大老爷眼底的亮光更是压抑着欲要爆出来。   陈为学神色沉吟,脸色忽变又忽缓,不知在想什么,而陈为识则焦急担忧万分地走来走去,无意识呢喃道:“都怪我,都怪我,阿姐是为了我,要是……”   他身形走动,下面的玉佩也一下一下地跟着动弹,而实际上,皇上此时要气死了!他整个人气得直翻白眼。   很好!很好!陈以祯你还真是大胆至极!   心脏一痛,随之袭来汹涌的疲惫的困倦,这次,皇上几乎迫不及待,愤怒至极地昏睡了过去。   睁开眼,皇上压抑着狂风暴雨,猛然张大眼朝旁边望去。   “皇上,您醒了!”陈以祯睁大眼睛,眼底璀璨的亮光猝然惊艳四射。   她笑靥如花,脸蛋上一抹淡淡粉晕恰到好处,“臣妾等您很久了。”   一袭粉红色连纱衣,轻丝涤荡,飘舞摇曳,她素手微探,身子微微后移,为他展示身后的一条长案几,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的茶盏。   “臣妾时刻惦记皇上的训诫,这不,趁您休息时候,臣妾狠狠练习了一番茶艺,这是臣妾送给您的茶礼,这十六盏茶水蕴含龙井,碧螺春,毛尖等等八种顶尖茶叶,配以去年蕴藏的梅花枝头最纯白的雪水,加以臣妾的一番真情切意调制而成。”   陈以祯讨好地看着他,说:“臣妾怕您嫌弃臣妾的茶艺,遂每种都调了浓淡两味,绝对包您满意。”   “您说,您想要先品尝哪盏?”   大眼睛忽闪忽闪,期待希冀,又深藏点点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皇上抿着唇,眼底深沉,神色平静淡漠,片刻,视线挪移,望向那边的长案几,一排列着十六个茶盏,茶杯红的,绿的,蓝的,沁着点点碧透光晕,里头茶水隐约可见,茶雾袅袅,晃晃悠悠飘向上空。   而他只觉得,自己心间那怒火也随这袅袅升空的茶雾一般,袅袅无影无踪了。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坐起身,望了她一眼,张嘴,“普洱。”   陈以祯精神一震,忙喜笑颜开地走过去,为他取来一杯味淡一点的茶,递给他,眼睛晶晶亮。   皇上盯着她,缓缓接过,垂目看了眼茶盏中澄澈的茶水,慢慢凑到嘴边。   趁皇上品茶的时候,陈以祯咬唇犹豫,到底该不该现在就跟皇上说?   眼看皇上品两口茶,就要放下茶盏,转头望过来,陈以祯突然冲动出口,“皇上。”   皇上顿住,他缓缓放下茶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漫不经心道:“皇后有话要跟朕说?”   陈以祯张开嘴,在皇上认真的目光中,呐呐道:“皇上,您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传膳?”   眉宇瞬间沉下来,皇上拧眉看她,须臾,他心里冷笑一声,道:“传膳吧。”   将茶盏交给一旁的荣盛,皇上起身,披上衣服趿上鞋子,眼角缓缓扫过旁边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陈以祯,心里冷哼,他等着她主动开口认错。   陈以祯耷拉着脑袋跟在皇上身后,又想要开口请罪,又不想这么早就认错,她怕皇上一时怒极再把她这个后位废了。   她倒不是流连这个皇后之位,只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候,她敢说前一刻皇上废了她的后位,下一刻信武侯府就能废了陈家。   现在陈家几乎全靠她撑着,她不能倒下。   陈以祯抬头盯着皇上背影,攥住拳头,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好好讨好皇上,等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再张嘴解释这件事。   饭桌上无言,陈以祯思考什么时候跟皇上告罪比较合适,皇上思考皇后什么时候跟他请错,因此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寂静无声地用过了午膳。   又寂静无声地用过饭后茶点,看了会书,皇上顶不住了,不知是不是因离魂的原因,他现在觉得很疲惫,想要好好睡一觉。   理所当然就征用了陈以祯的大床。   陈以祯大大松了口气,能将惩罚延迟,谁也不想现在就受惩罚。   她自觉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偏殿,一边没心思地绣花,一边思考这事该怎么办。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法子。   这个时候,皇太后居然带着玮乐公主来到了钟粹宫。   听闻两人到来的消息,陈以祯吃了一惊,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相迎。   “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太后怒极,见到她就骂:“好一个陈氏皇后,你耍威风耍到外臣身上了,哀家看这满天下都要装不下你了。”   陈以祯恍然,原来是为信武侯找场子来了,也对,听闻玮乐公主同信武侯嫡长女方静彤交好,信武侯夫人必将这事告知了玮乐公主。   想清楚,她面上却假装不解,“臣妾不懂母后这话的意思。”   “不懂意思?哀家问你,上午你可曾一连给信武侯府和太学下达两封懿旨。”   “哦,这个啊,对啊,是臣妾下的。”陈以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眯眯道,“难不成母后要夸奖臣妾这事干得漂亮?其实不用夸奖,臣妾只是依照皇后安抚外命妇的法子给信武侯府降恩而已。”   “你!”皇太后指着她,眼睛瞬间瞪得老圆,显然没想到她居然这般厚脸皮,她被气得直粗喘气,胸脯一起一伏,好一会,她恨恨甩下手指,怒道,“呸!”   堂堂一个皇太后,被她气得连尊贵的仪态都顾不得了。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玮乐吓得忙给自己母后顺呼吸,转眼瞧见陈以祯跟个没事人似的,还笑眯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气急,“你这个贱人!你这般无法无天,皇兄不会继续容忍你的!”   陈以祯笑容一僵,片刻,她凉凉道:“公主,看来上次你还没长足教训,本宫是你皇嫂,你岂敢这般同本宫说话。”   “放肆!”皇太后恨不得一巴掌甩出去,“大胆陈氏,当着哀家的面你都敢这么放肆!给哀家跪下!”   陈以祯垂下眼,一声不吭麻溜跪了下去。   皇太后伸出手指,颤悠悠指着她,怒道:“玮乐说不了你,哀家也说不了你吗?你老实说,你认不认错?”   陈以祯仰起头,说:“臣妾不知哪里做错了?难道臣妾降懿旨夸奖外命妇也算做错?”   “你那是夸?不是变着法地折磨信武侯夫人?”   陈以祯唇角一弯,“臣妾怎会折磨信武侯夫人呢?母后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臣妾赞扬信武侯夫人还来不及呢,母后不信可以查看臣妾宫殿内备份的懿旨卷书。”   皇太后冷笑,“你不用跟哀家耍嘴皮子,哀家告诉你,哀家这边不好使,你若不认错,那便长跪在这里吧,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陈以祯抿唇。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几人转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皇上竟然立在了正殿门口,安静地望着这边。   “皇儿?”皇太后诧异,显然没想到皇上居然在这里。   不过片刻,她便告状道:“你那好皇后做的好事,皇帝,你还不知道吧,玮乐,还不快将事情给你皇兄解释一遍。”   “是!”玮乐上前一步,跃跃欲试。   陈以祯脸色一变,她一直想挑个好时候再给皇上认错,谁想,偏偏赶上了这种情况。   “不用!”   一道清淡的嗓音,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温润白皙的手掌,见她愣住,没有做出反应,那只手掌下移,拽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身子一个趔趄,靠在明黄色身影肩畔,鼻翼间是那人清淡的清香,然后就听那人缓缓开口,“这事,皇后已经跟朕说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记得收藏!鞠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柠柠檬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皇上本在内室睡得沉香,突听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他眉梢一拧, 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但外面的声音并没有就此静止,反倒愈演愈烈,直至他听到了“跪下”两个字。   猛然张开眼, 坐起身, 下了床, 走出去, 他沉静地望着外头这场闹剧。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   他一把将陈以祯拽起来, 拉到身边,随后, 抬起头,对上皇太后愕然的神情, 平静道:“这事, 皇后已经跟朕说过了。”   皇太后和玮乐公主投过来更加震惊诧异的目光。   便是陈以祯, 也怔怔地盯着他。   好半晌,皇太后才不可置信地反问:“这么说, 皇帝你早已知道此事?”   “嗯。”   “那, 你对此事是个什么看法?”   “看法?皇后乃天下表率, 降恩于信武侯府,信武侯夫人实该感恩戴德,认真完成皇后吩咐的任务。”   “至于太学,朕听闻近两年太学学子素养参差不齐, 朕本就有整顿的想法,皇后率先降旨,与朕的想法不谋而合。”   皇上说着话,神色沉稳平静,那平平淡淡的口吻好似在谈今日午膳用了鸭脖子一般平淡自然。   陈以祯愣愣地看着他,只觉艳日明光下的皇上,模样别样俊美。   皇太后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怒斥出声,“皇帝,你想告诉哀家,皇后做这一切不但没错,反倒应当受到表扬?”   皇上眉梢一扬,缓了缓,道:“皇后当然有错。”   皇太后脸色稍缓。   “皇后虽说好心,但这么大的事,却该跟您和皇祖母商量一下,您训斥她这事没错,只是长跪,那就罢了,不然皇后前脚赏赐了外命妇,后脚您便惩罚了皇后,这不是叫外面瞧皇室的笑话。”   说罢,他还恍若好心出主意般提建议,“依儿臣看,皇后不是要信武侯夫人抄写《淮南子》嘛,那她自个就更要以身作则以正德风,不如也让皇后抄写三遍《淮南子》得了。”   话落,皇太后,玮乐公主,陈以祯三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皆说不出话来,现场一时陷入沉寂中。   皇上自巍然不动,泰然自若。   好半晌,皇太后颤抖着嗓音道:“怎么,怎么能这样?”   “如何不能?信武侯夫人在抄书,皇后也在抄书,这凤宫外命妇一体,岂不为天下表率?”   皇太后顿时一抽气,气得直翻白眼。   那如何能一样?抄书对于陈以祯来说不过挠痒痒,她这几年抄的书还少吗?但是信武侯夫人,陈以祯此次举动无疑狠狠在信武侯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岂是简单一句“凤宫外命妇一体”就可以囊括的?   皇上上前给皇太后顺气,眼角瞥见玮乐瞪圆眼睛,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他脸色顿时一沉。   “另,玮乐顽劣不堪,不听长辈言,罚她抄写《淮南子》五遍,抄不完不许出来。”   “凭什么?”玮乐顿时跳脚,“我做错什么了?”   皇太后立即抛下信武侯那边,将玮乐护到身后,瞪大眼睛看皇上,“皇帝,你这是做什么?玮乐怎么招惹你了?”   皇上给荣盛使个眼色,让他将东西拿出来。   荣盛弓身退下,不一会儿手上拿了张大纸出来。   瞧见那张大纸,玮乐顿时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之前清醒时,荣盛已经告诉他这是玮乐贴在门外的,正朝着钟粹宫,一出门就可以瞧见,因着玮乐公主亲口下令,遂过往太监宫女都不敢动,至于陈以祯,她向来不在乎这种东西,更加懒得陪玮乐玩了。   然后就被皇上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   如不是玮乐是他的亲妹妹,他当真要将她下大狱,永不许放出来,他这是第二次被她坑了。   他没看那张大纸,命荣盛将它交给皇太后。   “玮乐真是被您宠坏了,朕都明言不许再提这两个字,但她竟敢堂而皇之地贴在大门口,生怕宫婢不知道她的顽劣不堪,不服管教不成?”   皇太后被这张写满“废后”的大纸怼了一脸,她顿住,许久,视线微移,咳嗽一声,努力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的心思,她这是心疼咱们过去几年受的委屈呢。”   皇上一脸法不容情,“母后,若朕的亲妹妹都公然违背朕的命令,朕在这后宫中还有何威信?”   也是哦,皇太后望向玮乐,立即唬下脸,瞪她,“你这妮子,怎么回事?不是跟母后保证得好好的,绝对听你皇兄的话,怎么转头就做出这种事?”   玮乐憋着嘴,十分委屈,“那,那又怎么样?我哪里写错了吗?早晚的事,现在不过是保留她表面的体面罢了。”   “玮乐!”皇太后是个以儿为天的传统女人,见女儿这般顿时拉下了脸,更何况这事原就是他们母子说好的,“你怎么这般任性,想惹母后生气吗?”   见母后这般,玮乐立即被唬住了,她低下头,委屈地抽搭两声。   皇太后叹口气,转头看皇上,“这事是玮乐任性,这样吧,既然惩罚皇后三遍《淮南子》,那就也罚玮乐三遍好了。”   皇上不置可否,“那就听母后的。”   如此,两人达成一致,皇太后满意地带着玮乐款款离开了。   走出钟粹宫,走在回永昌宫的路上,皇太后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好像忘记了什么?   等回到永昌宫,皇太后猛然反应过来,一拍靠椅,怒道:“哀家兴师动众去这一通,就换来陈氏几遍抄写《淮南子》?”   还附带了玮乐的几篇回来。   钟粹宫,皇太后一走,陈以祯便麻溜跪了下来。   她也不狡辩,只乖顺地垂着脑袋,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皇上转身,看到她这个样子,立即沉下了脸,“陈以祯,朕貌似之前就警告过你,当好一个名头皇后,老实待在钟粹宫,不要耍任何花样。”   陈以祯抿唇,不作分辨,低声道:“臣妾有错,臣妾不敢狡辩,任由皇上处置。”   “哼!”皇上心里分外不快,他一直等陈以祯主动站出来交代错误,可是直到他顶不住睡过去仍没等到她的交代,非得等母后过来问罪她才能老实下来。   “还有陈家,朕说过,若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朕绝不会放过。”   闻言,陈以祯脸色一变,急道:“皇上,这事是臣妾一人所为,与陈家毫无相关。”   她咬咬牙,干脆道:“若皇上清楚地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应当清楚,这事,识哥儿完全是个受害者,先有方景山仗势欺人,后有信武侯及其夫人肆意打压报复,臣妾母家毫无招架反击之力,臣妾若再不出手护着一二,臣妾母族就被他们信武侯府活吞了!”   “放肆!你当我朝律例是个什么东西?摆设吗?”   陈以祯闭住嘴,垂下了头,暗自腹诽。   “信武侯那边朕自有章程,只是你,擅自越权,该当严惩,荣盛!”   荣盛弓着身上前,静候吩咐。   双姝和双陆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心急若焚地望着自家娘娘,恨不得冲上前替她戴过。   陈以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皇上莫不是要打她吧。   “吩咐两个小太监将书案搬出来,放到那边架子树下,朕要亲自监督皇后抄书。”   啊?陈以祯瞪大了眼睛。   皇上冷着眼扫过来,“照着朕在母后那边的承诺,三遍《淮南子》,一个字也别想逃。”   顿了顿,他走到一旁藤椅上,坐下,吩咐郑嬷嬷:“给朕将屋里的《山海经》拿出来。”   又吩咐双姝,“沏壶茶出来。”   看他这架势,显然想将承诺履行到底,当真要亲自监督她抄书。   郑嬷嬷和双陆呆愣了好一会,回过神,忙各自散开,过了会,分别将书和茶拿出来,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瞧见不可置信与欣喜若狂。   皇上此举,跟轻拿轻放有什么差别?   微风习习,最炎热的劲儿已经过去,两棵架子树下,一片荫凉,陈以祯端正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旁边藤椅上,皇上凝神看书,修长圆润的指尖轻轻抚过,泛着书晕的香气无声无息地在彼此间蔓延。   岁月安好,静谧如初。   翌日,皇上去上朝,同时,陈以祯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太学院长知晓了这件事,亲自去查,总算还了识哥儿一个清白,识哥儿可以继续进学了。   她松了口气。   而这日,朝堂中却不安稳。   首先是西南涝灾贪污之事,前些日子,皇上命段大人去查,私下里也派出了神武卫协助,今日,事情真相总算浮出了冰山一角。   而仅仅这冰山一角,却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此次贪污,所牵连之广,之深,前所罕见,目前所牵扯到的官员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几位,其中,目前官职最大的居然还有一位郡王。   朝堂上,圣上雷霆震怒。   但最叫他生气的却是官官相护,世家一气连枝之态再次复苏,其中牵连比较深那几位,居然还有人给他们求情,求情的人还不少。   一怒之下,他干脆一下子发作了好几位求情的大臣,将他们全部打下了监狱。   还有一件事,却是跟皇后有关。   陈以祯光明正大地把手伸到太学身上,皇上知道朝臣一定会借此弹劾她,但这日发生的事太多,太大,他太过震怒,以至于一下子就把这件事忘了。   结果,他刚怒气冲冲准备下朝,就见一位不起眼的大臣突然跪下,不等他张嘴便巴拉巴拉一大堆。   先就太学之事,扣到皇后肆意妄为,仗势欺人,压迫学子上头,再就此次贪污案牵扯之人与陈家紧密相连一事紧紧咬住皇后不放,那言语之犀利,只怕就差直接挑明诬陷皇后与贪污案密不可分。   紧接着,最后一句话,那人不等他脸色一变,快速出口阻拦便落嘴到,再次请求他废后之上。   皇上本就滔天的怒火,真的要喷涌而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感谢小可爱~~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余悸 7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艾辰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听雨 10瓶;甜热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嘭!”钟粹宫的大门被撞开。   荣盛进来就扯着嗓音尖叫道:“快将皇上扶进去,皇上头痛症犯了。”   听见声音赶出来的陈以祯望见这一幕, 惊诧出声, “皇上头痛症又犯了?”   话刚落, 眼前一花,“嘭!”,一具沉重的负担砸到了她身上。   陈以祯咬牙伸手撑住他, “皇上……”   伸出双臂, 紧紧箍住她, 皇上将脑袋靠在她脖子里, 倒抽着冷气吩咐, “将朕,扶进去。”   这时候, 双姝,双陆和郑嬷嬷, 沛公公总算反应了过来, 忙不矢上前来帮忙, 一道将他搀扶进了里室。   整个过程皇上死死抓着陈以祯不放,双姝和双陆有心给自家主子分担重量, 想将皇上往她们这边倾斜一下, 但她们刚有所动作, 皇上就冷艳高贵地撇过了头,然后更加紧紧地拽住了陈以祯。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皇上搀扶到床上,陈以祯抬起手,抹了下额头。   真是热出了一身汗!   她欲抽回另一只手, 站起身,但是……皇上死死抓着她的手,死活不放开。   郑嬷嬷看见,忙上前去帮忙,但是无论她怎么掰扯皇上的手,那只手就像跟陈以祯的手长在一处似的,怎么也掰扯不开。   她们又不敢太过用力,郑嬷嬷无奈道:“娘娘,忍会吧,等皇上睡过去就好了。”   陈以祯无奈,只好选择这样了。   ————   眼前先是空茫茫的一片,紧接着,耳畔传来人的说话声。   皇上张开眼,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玉佩上。   他缓慢眺望四周,发现身周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陈为识独自一人站在一边,而与他呈对势的另一边,站着五六人,挑眼望去,正中前那人恰好在他视线范围内。   他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那个人。   信武侯第三子,方景山。   他大刀阔步地拦在陈为识跟前,抬起下巴,以十分倨傲的语气说:“陈为识,你总算出来了。”   陈为识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方景山,你做什么?”   “做什么?哈哈,你这些日子很狂啊,怎么,以为宫里头有个皇后姐姐便无法无天了?”   陈为识冷笑,“怎么也比不上信武侯府无法无天。”   他大怒,“你这竖子也敢嘲讽我们侯府?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狗东西,竟也敢嘲讽我?我告诉你,便是你姐姐是皇后又如何,不过一个注定会被废弃的贱人而已,在这个太学里,我让你跪着就没人敢让你起来!”   皇上眯起眼,眼内寒光一闪。   陈为识梗起脖子,倔强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不过一普通官宦子弟,敢奈我何?”   “奈你何?呵呵,今日我就让你看看我能奈你何!”   “来人,把他给我按跪下!”   话落,方景山身后立即冲出来四五人。   眼前一阵晃荡、晕眩,好几次,皇上都险些被晃掉,他闭上眼,眉心烦躁地拧成一团。   上头传来一阵咣里咣当的扭打声,随后,一声“彭”响,陈为识和跟他扭打的几个人齐齐摔到了地上。   到底,他保持住自己的自尊,没有跪下去。   昂着脑袋面朝方景山,朝他狠狠啐一口,“呸!孬种!”   方景山怒:“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个比不上我就只敢背后下黑手,下黑手也不敢跟我单挑的孬种!”   “呵呵。”   方景山一步一步走过去,弯下腰看他,“单挑?傻子才跟你单挑,你陈家二少爷往常横行霸道时,不也没讲过单挑,现在落魄了,跟我说单挑?”   “给我按住他!”   他高高扬起手,嘴角张起一抹肆意张狂的笑,“你现在没了要爷跟你单挑的资格了,这巴掌,是我替你家长辈教训你让你好好长长记性的。”   眼睛猛然一眯,皇上死死盯着那一点点降落的巴掌,抿紧唇,眼底晕起云涌风暴。   “汪!”   “嗷!”   不知何时,旁边突然窜出一只白狗,猛然咬住了方景山欲落下的巴掌。   方景山顿时滚落一旁,嗷呜惨叫。   “还不快帮我把这只蠢狗扯开!”   身旁几人呆愣了会,连忙手忙脚乱地松开陈为识,一哄而上,呵斥威胁,想要将这只狗弄下来,但是那只小白狗别瞧个头娇/小,性子却勇猛,在几人的围攻下,居然一点也不怂,反倒朝他们低声吼叫,面庞狰狞,跃跃欲试,瞧那样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朝他们扑过来。   几人吓得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啊——”方景山叫得更加惨烈了。   陈为识回过神,麻溜爬起来,一边对吓得腿脚虚软的小厮说:“快回学院找擅长医术的徐夫子。”   一边冲过去对那只白狗叫道:“瑞倪,快松口!”   “嗷呜~”   白狗怒吼两声,总算慢慢松了口,它一边飞快地朝陈为识靠近,一边身子压低,双目倒竖,呈警惕状,狰狞凶猛地面对众人。   终于,白狗回到了陈为识身边,他立即抱住它,不让它再冲出去,而后抬起头,冷冽地望着场内面面相觑的众人,以及地上捂着手腕惨叫不已的方景山。   过了会,徐夫子急匆匆赶了过来。   趁徐夫子给方景山包扎以及叫人的时候,陈为识凑过去,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徐夫子深深看他一眼,叹口气,挥挥手,对他道:“你先回去吧,回去,告诉你家里人,最好有个准备。”   这事,显然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了。   虽然是方景山挑衅在先,但是陈为识的狗将他的手腕咬成这个样子,也不知对写字有没有影响,若是有影响,那方景山的一辈子就完了,那样,陈家和信武侯府当真就是不死不休了。   好在,陈为识临危不乱,一边飞快将狗狗约束好,一边率先将就近的他叫了过来。   他先简单包扎了一番,只希望将影响降到最低吧。   听完,陈为识先是沉稳地朝徐夫子道了个谢,而后,镇定地带着瑞倪和小厮坐上了回家的马车,整个路上,他无神望着车窗外,神色平静,只双手紧紧攥成了一团。   终于回到了家,见到家人,陈为识一声不吭就跪下了。   他神色平静道:“父亲,祖母,孩儿不孝,日后怕是不能在太学读书了。”   陈老夫人和其余诸人大惊,忙将他搀扶起来问他怎么回事。   陈为识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遍,末了,神情低落,道:“孩儿辜负了祖母和父亲的期望。”   听完,陈家正厅陷入了一派沉寂之中。   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小半个时辰后,陈秉光和陈秉和送陈为识回院子休息。   陈秉光对他说:“你先躺下好好休息,这事情就放心交给大伯和你父亲。”   陈为识却担忧道:“信武侯府恐怕不会与我们善罢甘休,我倒不怕,只是怕影响到了宫里的姐姐。”   陈秉光安慰道:“不用担心,娘娘不会受到影响的。”   陈秉和却皱紧眉头:“信武侯府一向霸道,咱们现下又是这个情况,宫里头,即便有祯姐儿在,但玮乐公主和皇太后一向亲近信武侯,局势对咱们不利。”   陈秉光叹口气,心情也沉重起来,即便他对侄女有信心,但那也是建立在如果她有皇子或者皇女的条件上,但是现下……还不知那位对侄女是个什么看法。   全程参与了整个事件的皇上一脸冷漠。   他们当他是什么人?玩弄朝政,任人唯亲,是非不分的昏君吗?   即便他打心底里厌恶陈家,但这件事,不得不说,陈家是彻彻底底的受害者,因此此时此刻,他心间对信武侯府的愤怒更胜一筹。   联想到朝堂上发生的事,明知道他最厌恶官官相护,信武侯府居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皇上猛然握拳,眼底冷得瘆人。   陈为识耷拉下脑袋,十分失落担忧,想了想,他道:“我及时将瑞倪唤了回来,瑞倪只是一只身量这么点的小狗,咬人的时间也不长,方景山那只手,应该会没问题吧。”   现在,他只希望方景山没事,只有他没事,这件事才不会剧烈发酵,说不定,能大事化小?   谁不期望如此呢,好在那位徐夫子医术不错,这事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陈秉光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夸赞:“识哥儿,整个过程你十分镇定,将影响降到了最低,做得很好。”   陈为识顿住,抬头看他们。   陈秉和亦笑道:“真的,你做的很棒,父亲为你感到骄傲。”他眼神温和地望着他,“你长大了。”   抿了抿唇,陈为识终于笑了,半晌,他羞涩地低下头,挠了挠脑袋,说:“其实,要不是姐姐那顿打,我还在富贵的梦里混吃等死呢,都是姐姐把我打醒了。”   说着说着,他低落下来,“可是,我又给姐姐惹祸了。”   打醒?那是怎么一回事?皇上疑惑。   他还想继续听,可是显然,离魂的时间到了,汹涌的疲惫袭来,他几乎做不出任何抵抗,就随着这澎湃汹涌的疲惫昏了过去。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陈以祯拿着本书靠在床头,无声安静翻书的场景。   而他们身上,共盖同一床被子。   皇上:“陈以祯,你怎么会在这?”   这场景太过温馨,以至于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陈以祯放下书,无语地看着他,片刻,她动动另一只几乎要被压麻的手掌,无声提醒他。   “皇上,臣妾也想离开,但是您对臣妾太热情了,臣妾就舍不得离开了。”   皇上这才察觉到右手掌中异常温热的触感,脑袋一动,昏迷前的场景猝不及防回到脑子里,他按住额角,头疼地按摩太阳穴。   手掌终于被松开了,陈以祯立马揉搓手腕,这只手掌被皇上紧紧攥在手心,这么长时间,都快要废了。   她悄悄瞪了他一眼。   皇上心思微动,心神不属地看着她:她还不知道陈家的事吧。   如果她知道,她会怎么做?   ————   皇上离开内室,将空间留给陈以祯,刚走出来,听见她叫郑嬷嬷和双姝进去给她按摩胳膊和手掌的声音。   他来到另一侧的书房,立在窗口,眺望窗外的秋景,过了会,突然想起一件事,遂低下头,写了一封口谕,将荣盛叫进来,递给他。   他吩咐,“将这封信交给陆统领。”   陆统领即神武卫统领,他有点事需要他去做。   荣盛应一声,亲自出去送这封信,临走前将徒弟小福子留了下来伺候皇上。   皇上没在钟粹宫多待,只简单用过晚膳便走了。   近日西南贪污案纷纷扬扬,搅得他头晕脑胀,只要想起来就头痛难耐,可是这些事情不能有任何拖延,每拖延一刻便会有无数百姓身陷刀山火海,便会多一个家庭,妻离子散。   至于陈家和信武侯府那档子事,他不着急,他相信,信武侯府自会找过来的。   结果他还没走到御书房,便在中途被人拦住了,拦他的人是永昌宫小太监。   小太监恭敬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说,若您现在无事,就去永昌宫一趟,她在永昌宫等您。”   皇上眉梢一扬,旋即,他微微颔首,“走吧。”   来到永昌宫,皇太后一边吩咐人给他上茶,一边亲切地嘘寒问暖,态度温和到了极致。   皇上悠闲品一口清茶,直言道:“母后有事但说不妨。”   皇太后讪讪一笑,她端起盏茶盏掩住自己的心虚,顿了顿,假装漫不经心道:“是这样的,听闻昨日,你将几位大臣下大狱里去了。”   皇上顿住,他抬起眼,直直地盯着皇太后,沉默不语。   经惯了朝堂的人,浑身自有一股凛然不灭的气势,靠子发达,原先只是位普通低位嫔妃的皇太后有些受不住,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讪讪地问他:“皇帝,你怎么这般看着哀家?”   皇上平静地问:“母后您想说什么?”   见皇上这个样子,皇太后以为事情有望,忙道:“是这样的,那个安平郡王,与你外祖家有姻亲关系,你大表哥娶的就是安平郡王的嫡长女,因此,你看,这事……”   本来,皇太后以为事情有望,所以说得兴致勃勃,结果肉眼可见,随着她的话语展开,皇上的神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阴,她被唬得立即失声,最后一句话几乎微不可闻。   “母后想让朕放了安平郡王?”   “当然不是,”皇太后忙摇头,“安平郡主这事做错了,该罚,哀家绝无二意。”   顿了顿,她小心道:“只是,只是你瞧,你外祖家到底有姻亲关系,所以这惩罚,能不能从轻?”   她劳苦用心劝道,“我儿,哀家知你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朝堂之上,世家相连,官官相护,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执意追究到底,深挖到底,满堂文武又有谁能撇清?难道你非得无官可用方能罢休?”   皇上猛然站起身。   神色阴沉地盯着她,良久,他一字一句道:“这事,儿臣心中自有忖度,后宫不得干政,母后就不必操劳了,另,外祖那边,母后最好告诫他们树正自身,别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否则,便是亲外祖亲舅舅,朕亦绝不姑息。”   说罢,他狠狠一甩袖,走了。   皇太后愕然,望着皇上脚步匆匆的背影,她慌张起身,“皇帝!”   自永昌宫出来,来到一处高台,眺望远处模糊不清的景致,许久,皇上轻声开口,“便是母后都这么想,你说,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朕在大动干戈?”   他身旁除了荣盛没有任何人,这话,乍一看,好似在跟荣盛对话,但只有从小跟在皇上身边的荣盛知道,皇上这是在跟自己对话,或者说,他在坚定自己的信念,他只需恭敬立在皇上身后,静候他的吩咐,不需任何回话。   皇上的确在跟自己对话,想到朝堂,以及母后的永昌宫,他冷冷一笑。   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他知晓,所有人也在朝他灌输这个观点,让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这事糊弄过去。   但是他坚信一个道理,有些事,的确水至清则无鱼,但有些事,涉及到底线和民生的事,一点道理不能讲。   更何况,此次这件事,不是水清不清的问题,这次的水分明已经腐烂,发臭,毒气蔓延,若不早早治理拔除,甭说鱼,便是一根海草都不可能存活。   心情不好的皇上回去一连给数封请求他再考虑看看的奏折画上了几道又红又大的红叉,末了,他干脆将奏折一推,全部推到了地上。   神武卫陆统领便是在这个时机进来回禀事情的。   进来瞧见皇上阴沉的脸色,他心里咯噔一下,但想及调查出来的这件事,以及皇上从不将自己的愤怒迁怒旁人的好习惯,他深深吸了口气,到底上前一步开始禀告。   皇上让他调查的是当年镇国公府发生过什么事,准确来说,当年皇后和陈为识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陈为识说是皇后打醒的他?   他突然对这个感兴趣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陈为识的确变化不小。   当年的陈为识可是个遛马逗狗,不学无术,跟方景山不相上下的纨绔浪荡子,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浪子回头,开始勤奋进学了。   直觉告诉皇上,此事定然跟皇后有关。   听到陆统领说事情有了些眉目,皇上舒口气,身子靠在椅背上,微挑下巴让他开始讲。   陆统领缓缓道来。   此事,还要从几年前的淮南洪灾说起。   那个时候,陈家一家独大,朝堂还是“陈半朝”的天下,皇上亲政不久,在朝堂上根本没办法跟陈家分庭抗礼。   这个时候,淮南突然闹了洪灾,且是百年难遇的大洪灾,不过一/夜间,淮南地野哀鸿遍地,百姓流离失所,哀哀枯骨层层叠叠,但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神武卫来报,朝廷发过去的赈灾银到百姓手里居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   一时之间,举国震怒。   皇上立即手段凌厉地着手调查,一改之前温吞谨慎的印象,不过几日,神武卫便将事情真相调查了出来。   可在进一步调查与捉拿凶犯的时候遇到了难题。   原来罪魁祸首之一搭上了镇国公府的二公子,陈为识,也就是皇后的亲弟弟,当朝皇上的小舅子。   有陈为识护着,谁敢以下犯上,强行动手。   一时间,事情陷入了胶着之中。   陆统领说完,皇上眼睛微眯,陷入了回忆之中,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当年的事依稀就发生在昨日,当年那次淮南洪灾贪污案,他自然印象深刻,一为那次事件世所罕见,他第一次见识到了官场沉疴,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二就是,他记得,当时那件事磨难横生,牵扯之深难以言述,他还以为无法干脆彻底地将朝廷的毒瘤拔了,结果,后面事情急流转下,瞬息万变,转眼间,事情居然以极其突兀意外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当时他还意外许久,但后面其他事接踵而来,他也就没来得及沉思此事。   陆统领垂下脑袋,沉声道:“据卑职调查,当年是皇后娘娘盛装回到先镇国公府,命底下太监将国舅爷抓回来,二话不说按到了凳子上,一连打了将近八十大板,直至国舅爷连连哀叫不敢了,再不勾结外臣,荒唐行事方才罢手。”   顿住,他抬头望了怔住的皇上一眼,补充道:“传闻,当时先镇国公惊得中途骑马赶了回来,他扬声让皇后娘娘住手,但皇后娘娘巍然不动,身后太监宫女侍卫一字排开,便是先镇国公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将国舅爷打了个半死。”   皇上怔怔地待立在窗边,不知怎么,眼前突兀浮现当时的场景。   那时候,陈以祯虽看起来低调内敛,但却是个说到做到,干脆利落的性子,她接到弟弟荒唐犯下大错的消息,定然心急若焚,痛心疾首,当即什么都不顾了,带上一溜侍卫太监,一马当先出了宫。   闯回家,在一众家中侍卫和奴才惊诧的目光下,厉声吩咐将二少爷捉回来,而后不管不顾吩咐人先将二少爷打上六十大板。   老太太和大夫人闻声急切赶回来,一边着急涕泪地拦她,一边吩咐奴才赶紧去将陈秉光找回来。   整个过程,陈以祯必然面冷如霜,巍然不动,薄薄的嘴唇只轻轻一掀:“打!”   过了会,陈秉光赶回来,着急愤怒地喝住她,让她住手,而她只冷冷撇过去一眼,对身边侍卫道:“请老夫人和镇国公坐下。”   那边,叫人打陈为识的板子却不曾停。   老夫人和陈秉光心急若焚,却无可奈何,于公,陈以祯是堂堂皇后,陈家日后的靠山,他们干预不得,于公,陈以祯是陈为识的亲姐姐,若说这世上有谁能心无旁骛,全心全意为他好,那陈以祯必然是其中之一。   她总不会打死自己亲弟弟。   眼前一幕幕场景漂流而过,好似他亲眼看见过一样,不知不觉,皇上怔住了。   这时候,陆统领说出最后结语,“当时,国舅爷被打得奄奄一息,皇后娘娘当即命院判给国舅爷看治,珍贵药材源源不断流入国舅爷院子里,国舅爷那一命因此才保下来。等国舅爷好了些,皇后娘娘将所有人赶出去,自个单独留在了屋子里。”   “没人知道皇后娘娘跟国舅爷说了什么,只是传闻皇后娘娘出来时,眼眶红肿,似乎痛哭了一场,而后来,后来……”   陆统领犹犹豫豫望皇上一眼。   皇上神色看起来平静无波澜,内心却波澜壮阔,久久无法平息。   他缓缓为陆统领补充完最后一句话。   后来,陈为识找到他,上交了罪魁祸首的罪责及证据,他自己则跪在了那里,坦荡了自己的罪行。   此后,闹市走马看花,遛马逗狗,飞扬跋扈的镇国公府二少爷消失了,变成了今日上进奋进,奋发图强的陈家二公子。   殿门缓缓打开,发出一声沉闷而庄重的翁响。   陆统领走出来,遇到迎面走上来的荣盛。   荣盛笑眯着眼跟他打招呼,“陆统领,事情禀报完了?”   陆统领“嗯”一声,对他道:“荣总管,皇上估摸着一会儿会叫你进去。”   “哎?”荣盛不解。   陆统领却笑笑,摇头不语。   他理了理身上的腰带,抬脚朝宫外走去,将要走出宫门,突然回头,遥望远处的钟粹宫,想到调查出来的那件事,他心间唏嘘不已,没想到,陈家那个富贵窝,却出来皇后娘娘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秉性女子。   怪不得,皇上迟迟不舍得废后。   依他看,这日后,废后一事也不会再提了。   陆统领走后,荣盛满脑不明所以,陆统领在跟他打什么哑谜?   突然,内里传出皇上的传唤声。   荣盛浑身一凛,忙不矢走了进去。   皇上:“备轿撵,去钟粹宫。”   荣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又去钟粹宫?   钟粹宫,陈以祯出来迎接皇上的时候,心里也在偷偷数手指,这个月皇上来这边的次数好似有些多。   三次还是四次来着……   迎上去,陈以祯恭敬给他行礼,“参见皇上,皇……”   “不必多礼。”没等她行完礼,皇上便伸出手,让她站了起来。   他背着手站在原地,见陈以祯欲要吩咐双姝上茶,率先开口,“不用上茶了,其他人侯在外面,皇后跟朕进去。”   说罢,他背着手,一马当先进了殿里。   陈以祯诧异,不过思虑一瞬,便应了皇上的吩咐,让所有人都守在门外,她自己,跟着皇上进了里头。   皇上已经自觉在榻上坐好了。   陈以祯无声咕哝,她也想坐着啊。   “坐吧。”   陈以祯猛然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皇上平淡地眼示另一边,虽说不甚明显,但的确是让她坐下的意思。   陈以祯当即欣喜,欢快地道了声谢便赶过去坐了下来。   皇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还记得两年前的淮南贪污案吗?”   陈以祯愣住,她想了想,问他:“皇上是指淮南水患那次?”   “对。”   “臣妾自然记得。”她不仅记得,还记得很深刻。   “你,朕记得那时候你率先提出要说服你伯父,要彻查那次水患贪污案,你,为什么那么做?”   陈以祯茫然不解地看他,不懂他为什么将老几年的事情翻出来了,“难道,臣妾做错了?”   “没有,朕只是很疑惑,你应当知道,当年那场大案,你陈家也有许多近系官员落马,你可曾想过?”   “臣妾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必要想那么多,那是事关一方苍生的大事,不是一方的利害荣辱可以囊括的,臣妾只知道,任何的政坛倾轧都不该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陈以祯老实回答。   皇上眼神渐渐温柔下来,他望着她,许久许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朕还记得,当时陈为识主动进宫面见朕请罪,你为什么让陈为识来找朕?”   他是镇国公府二公子,地位何曾崇高,别说认罪,便是不认罪又有谁敢说什么,何况他当时身体没好,便被陈以祯逼着来进宫面圣,亲自交代罪责,还说,任由他惩罚,她当真以为,他顾忌着陈家的势力,不会对他做什么?   虽说,他的确对他轻拿轻放了。   陈以祯瞪大眼睛看着他,许久,她轻扯嘴角,艰难道:“皇上,您怎么将老黄历翻出来翻来覆去地问?”   “何况,这个问题,您当年不就问过臣妾吗?”   是吗?皇上怔住,当年的记忆一片混乱,他早已忘了有没有追问过这个问题。   所以,“你当时怎么回答朕的?”   陈以祯低下头,轻声道:“没什么,做错事就要受惩罚,天经地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皇上凝神望着她,眼神认真,抿唇不语,她垂着眉梢,额头光洁,睫毛纤细浓密,鼻头一滴汗珠晶莹剔透。   “如此,朕知道了。”皇上站起身,偏头望她,“你好好休息。”   皇上离开了钟粹宫,回到了御书房。   他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回忆当年,虽说陈以祯回答了,但他却直觉当年她的回答不是这个。   但究竟是什么……他想不出来。   怀揣着这个疑惑的皇上晚上入睡后,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当年。   当时,他回到后宫,事情有了眉目,心情十分痛快开怀,在御花园闲逛的时候,遇到了带着一众奴婢和篓子出来捉知了的皇后。   看到他,她身形纤然地过来请安。   皇上好奇地望着她身后大大小小的工具,问她:“这是做什么?”   陈以祯皱起鼻头,懊恼道:“睡个午觉,那些知了斯拉斯拉地叫,烦死了,我要将它们捉下来,烹炒着吃。”   皇上惊奇,“那个东西还能吃?”   “那是自然,皇上不知道吧。”她得意地昂起脑袋,阳光下,眼角眉梢瓷白得直晃人眼。   皇上老实摇头,“不知道。”   “那等我捉下来,我请皇上一块品尝。”   “好。”   “皇上,要不要跟我一块去捉?”她跃跃欲试地邀请他。   皇上犹豫了会,缓缓摇头,“大庭广众,有失体统,算了。”   陈以祯无奈地对他翻白眼,旋即,她摆摆手,叹气道:“算了算了,那我自己去了。”   她转身往那边走,皇上却跟在了她身后。   陈以祯转头看他,疑惑问:“你不是不捉吗?跟过来做什么?”   “朕来观望皇后捉知了的英姿。”   “哈哈,那你等着瞧吧。”   他跟着她,眼看着她来到一处树木繁多,树荫荫凉处,摆弄身后一溜串大大小小的工具,同时将身后太监宫女使唤得团团转。   皇上坐在亭子里,身前放置一壶茶,他端起来,慢慢品尝,嘴角笑意不知不觉盈了满面。   过了会,跑来跑去的陈以祯出了一身汗,累得跑过来,趴在亭子周围的围栏上,仰头对他说:“皇上,给我倒杯茶呗。”   皇上应声给她倒了杯茶。   陈以祯一边喝茶,一边同他说话,凉凉夏日,水面处陡然掀起一阵缭绕的暖风,飘飘袅袅地环绕过来,撩起她身上的玫红色衣衫,她胳膊放在围栏上,脑袋趴在上头,莹白的小脸泛着红光。   皇上盯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陈以祯,你为什么让陈为识来找朕认错?”   你不怕朕大肆惩罚他吗?   陈以祯愣了愣,倏忽,眼睛弯成两只月牙,她放下茶盏,磕在围栏上,发出“蹭”的一声脆响。   暖暖熏风吹拂下,青丝在她身前缭绕,她的脸蛋上印染斑驳琐碎的阳光碎影。   “你是他姐夫啊,姐夫教训不成器的小舅子,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有事,今天将更新补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江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棒棒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弟弟丸 73瓶;牟映容 70瓶;深坑里的梨 20瓶;猪妈 11瓶;追文 10瓶;明商 5瓶;温火知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皇上张眼眺去, 外头黑夜沉沉, 独一拢孤月冷冷戚戚挂在高空, 任人瞻仰,观赏,回忆。   凄冷的月色缓缓自窗棂流淌而入, 在室内映照下一片明暗交加的影子。   盯着那拢阴影怔怔观望许久, 暗沉夜色中, 皇上突兀勾起嘴角, 脸上的神色叫人看不清:姐夫吗?   宫外, 陈府。   正厅内,陈为学神色沉重:“不好了, 信武侯看起来打算将事情闹大。”   二夫人着急,“不是说不会影响到以后的写字吗?咱们家赔钱还不行吗?”   陈秉和冷笑, “信武侯府跟咱们家一向势不两立, 好不容易逮着这个好机会, 不想着法整死咱们才怪。”   “可是,可是这事原本就不是咱的错啊, 便是闹到金銮殿, 咱也立得住脚。”   “问题在于, 这事除了识哥儿和方景山那边的人当时根本没其他人在场,要是方景山死咬着识哥儿不放,咱们又没有任何人证,那就真的成了案板上的鱼, 任人宰割了。”   这也是众人所担心的点,一时间,厅内沉闷低落下来。   过了许久,老夫人捂着额头,轻声道:“先告知娘娘吧,这事得让娘娘心里有个谱,说不准信武侯府就会把这事咬到娘娘头上,别忘了,瑞倪还是娘娘送给识哥儿的。”   众人立时沉默下来。   过了会,陈为识咬牙开口:“不管如何,我绝不会连累到姐姐身上。”   钟粹宫,手里拿着信的陈以祯猛然起身,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   她放下信,愤怒又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停住脚步,转头问沛公公,“皇上现下在哪里?”   沛公公回答:“皇上现下还在朝会上。”   陈以祯抿住唇,沉默了会,嘱咐道:“等皇上下朝了,你记得告知我。”   “是。”沛公公应下。   然而,过了会,不等沛公公告知她,那边,御书房,御前的人却主动过来请她过去。   双姝和双陆茫然疑惑外加担忧忐忑,“娘娘,皇上怎么会召您过去?”   别不是,别不是要宣读废后……   呸呸呸,不会的,已经安然无恙这么久了,皇上怎么会突然老话长谈,更何况,这些日子,皇上对娘娘,看起来还挺好的。   陈以祯起身,冷着脸吩咐,“将本宫的凤袍拿出来。”   “娘娘?”双姝吃惊。   “去!”   双姝犹豫了一瞬,虽然不懂娘娘为何这般庄重严肃,但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她的吩咐。   皇后一般有三套正装,一套是大婚或者登山大典等最为隆重的场合才能穿的衣服,一般一辈子也穿不了几次,一套是平常宴请命妇或者新年宴会等一些次等的场合穿的,也就是俗称的小凤袍,还有一套是最为普通,平日里在后宫就可以穿的比较正式的衣服。   现在,她要穿的就是第二套凤袍。   穿上明丽色华重凤袍,带上郑嬷嬷,双姝,双陆等浩浩荡荡十余人,她郑重端庄地朝御书房走去。   一路上,枉顾太监和宫女瞠目结舌的表情,她冷着脸来到御书房,甫靠近,便听到里头吵吵闹闹的尖锐嗓音。   听到这,她神色愈加冰冷,而后,缓缓迈了进去。   她刚露面,里头顿时一肃。   回头望见她这身衣服,信武侯府的人眼底立时浮起深深的忌惮和警惕。   上首,皇上望着她一步步走进来,身上穿着隆重华丽的凤袍,神色郑重庄严,这个场景,不知怎么,他想到了大婚那日,那日,他便是立在最高处,亲眼见皇后一步步走过来,走到他并肩的位置。   皇上神色恍惚起来。   信武侯回过神,忙扯了扯身旁的方景山,两人一同下跪,“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以祯垂目看他,也不叫起,一时间,殿内陷入一种凝滞尴尬的氛围内。   方景山屈辱地攥住拳头,额稍青筋紧绷,眼底血红一片。   许久,陈以祯轻笑出声,“方大人眼神倒是好得很,隔着老远就认出本宫了。”   信武侯愣住,须臾,谨慎回答:“娘娘说笑了,微臣怎会认不出娘娘呢。”   “哦?原来方大人眼里还有本宫啊。”   信武侯哽住,合着皇后在明里暗里敲打他呢,他心底里冷笑一声,拱拱手,道:“不敢,娘娘严重了。”   陈以祯轻飘飘看他一眼,总算放过了他,“起来吧。”   她上前给皇上请安,皇上看着她,吩咐太监给她看座。   “皇后,方大人跟朕说的这件事还跟你有关,你坐下来听听吧。”   “是。”陈以祯坐了下来。   信武侯看了她一眼,眼底寒光冷冽,面上却平静规矩,详细将事情说了一遍。   大致内容跟她收到的信里说得差不多,只是将其中关键几处改了改,更改之一,将一开始方景山找茬,识哥儿自卫才打起来这件事歪曲成方景山想主动找识哥儿和好,遂才放学拦住他,谁想识哥儿居然不识好歹上前就跟他扭打起来。   其二,将瑞倪护主才猛然将他掀倒在地,换成识哥儿心思险恶,故意命令瑞倪上前将其扑倒。   陈以祯呵呵,世上最不要脸的非信武侯莫属了。   过了约一盏茶功夫,信武侯将事情讲述完毕,然后一脸沉痛地看向皇上,倾诉道:“皇上,上次犬子与陈二公子产生争执,险些将陈二公子打伤,回来后微臣使劲批了他一顿,犬子亦知道了自己的错误,这次,他本是听从微臣的劝告前去和陈二公子和好的,谁料想,谁料想……陈二公子心里便是有什么不忿只管朝臣来,臣这逆子便是再叫人怒其不争,但到底是臣亲生子,疼在儿身,痛在父心啊。”   “皇上,您要给微沉做主啊!”   陈以祯脸色瞬时沉下来,冷冷道:“方大人可莫要颠倒黑白,胡言乱语,怎么本宫听到的版本跟你讲述的不一样呢。”   信武侯佯作眼角抹泪,呜咽道:“陈二公子是皇后娘娘亲弟弟,娘娘自然向着自家人。”   陈以祯冷笑,“本宫自然向着本宫亲弟弟,毕竟识哥儿一向乖巧懂事,诚实稳重,比不得方三公子,世家圈里有名的游手好闲,骄奢淫逸。”   信武侯脸一沉,张嘴反驳,“娘娘好口才,但事实真相在这里,便是娘娘舌灿如花,也抵挡不了陈二公子伤我儿的事实。”   “事实?何为事实?你两片厚嘴唇上下一碰,口中浊气一吐,那便是事实吗?”   “娘娘便是心中不忿,又岂能张嘴就诬陷辱骂微臣。”   “呵呵,不敢,本宫这点相对比方大人的颠倒黑白又算的了什么。”   …………   眼见他们两位,一位当朝皇后,一位国之重臣,如今竟然在这御书房,商讨国事的重要场所争吵起来了。   皇上闭上眼,喝住他们,“行了,一个堂堂皇后,一个信武侯,大庭广众之下,在御书房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也不嫌丢人。”   陈以祯和信武侯对视一眼,陈以祯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   信武侯恭恭敬敬朝皇上行礼,“恳请皇上给微臣做主。”   皇上倚着把手,作沉思状,想了想,道:“这事,的确应如皇后所言,不能偏信一人之词,不如这样,朕命荣盛将陈家众人带来,你们当堂对质,届时朕再根据事情真相评判。”   信武侯垂下脑袋,沉默了会,恭敬回道:“一切听从皇上吩咐。”   哼,反正当时没人在场,只要他们家死死咬住这事不放,就不信陈家能翻盘,更何况,皇上一向厌恶陈家,这可不是区区一个皇后能左右的。   陈以祯也没有任何异议。   皇上当即派人去陈府带人,过了会,陈为识来了,跟他同来的还有陈秉和和陈为学。   陈秉光怕皇上看到自己生气,再将怒气转移到识哥儿身上,遂就没来。   望见来人,陈以祯激动地站了起来,她大概有大半年没见到家人了。   来人看见陈以祯也很激动,只是他们压制着激动之情率先给皇上和陈以祯行了礼。   皇上看到他们却神色一冷,再轻松惬意的心情都没了,他偏过头,不看他们,只冷冷道:“朕唤你们过来的缘由想来路上已经有人说清楚了,对于信武侯的说辞,你们可有其他异议?”   陈为识神色一凛,立即上前,拱手行礼,“回皇上,草民有事要启奏。”   “说!”   陈为识站在那里,原原本本将事情真相讲了一遍,整个讲述清晰明了,条缕分明,神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既没有因皇后姐姐在这里而傲慢失礼,更没有因皇上不喜他们家而畏畏缩缩,吭吭哧哧说不出一句话来。   望着这样的弟弟,陈以祯欣慰不已,眼眶不知不觉热了。   然而,言罢,信武侯却立即道:“黄口小儿,胡说八道,你们就是不想认罪,所以编排出了这么一个谎言。”   陈为学反驳他,“难不成依着方大人的道理,只有事情对你们有利方才是真相不成?”   信武侯冷哼道:“本官这里可不是只有嘴皮子,本官这里还有证人。”   说到这里,他拱起手请示皇上,“启禀皇上,微臣这有几位证人,都是当日的见证者,还请皇上传召他们。”   “证人?”陈为学抢道,“怕不是方公子的跟班吧,他们一向亲近方公子,所做的证词自然对方公子有利。”   方景山忙道:“启禀皇上,那些人虽与臣子交好,但他们一个个都是诚实和善之辈,绝不敢撒谎。”   陈为学冷笑,“他们亲近你,自然随你说了。”   信武侯看他一眼,嘴角突然翘起,道:“此言差矣,谁人不知此次事件闹到了御书房,九五之尊跟前,谁敢撒谎,若他们胆敢撒谎,那就是欺君罔上,是大罪,是要受到严惩的。”   他冷冷瞥陈家人一眼,讽笑道:“难不成你们觉得,所有人都敢枉顾圣上不成。”   此言一出,陈家众人脸色大变,这话看着没什么,但结合陈家的背景,这话岂不是在皇上心口扎针,仿佛生怕皇上想不起来陈家的诸多罪责。   他们脸色难看,呐呐不敢多言。   上头,皇上脸色也不大好,不过不是为陈家那起子破事,而是信武侯那番话,若不是他亲身参与了那天的事,还真要被信武侯信誓旦旦的赤胆忠心所感动了,但实际上,呵呵,他们信武侯府才是这场闹剧中最大的欺君罔上之徒。   不过他不着急,且继续看下去。   见陈家人脸色难看,呐呐说不出话来,信武侯心下得意,上前一步,继续道:“诚如微臣那逆子所言,当时在场之人家世无不渊厚,教养更是严厉诚谨,那些人绝不敢欺君罔上,请问皇上,不知臣可将那些人带过来作证。”   听到这话,皇上却没立即开口,反而看向陈以祯。   陈以祯沉吟,抬起头,说:“回皇上,臣妾以为,那些人证词不可信。”   信武侯冷笑,“皇后娘娘,微臣刚刚……”   陈以祯不搭理他,径自道:“一窝的老鼠,皮色尚有不同,更何况京城的世家,嫡系庶出错乱/交杂,即便家风不错,焉知不会出两个逆徒,更何况,对于与方景山交好的那些人臣妾也略有耳闻,无不是吃喝嫖赌,不求上进之辈,请问这样的人,作证如何可信?”   她冷冷看向信武侯,嘲讽道:“方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去太学考证,太学对于每一任学子的品行都有记载,想来方大人此时去,还能翻出不少那些人谎言连篇,欺诈学子的案记。”   信武侯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陈以祯站起身,恭敬朝皇上行了一礼,“更别说,他们一向与方景山交好,谁知他们会不会胆色冲上脑,来个欺君大罪,反正,当时只有他们在场,他们不说,谁又能知道他们撒了谎。”   她话音落,皇上陷入沉思,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可堪顾虑。   见此,信武侯着急,立即抢道:“皇上,皇后娘娘分明在狡辩,那些人平日里虽难免犯些小错,但绝不敢在圣前胡言乱语,还请皇上明断。”   皇上盯着他们,在忐忑紧张的气氛中缓缓开口,“朕觉得,你们说得都有理。”   他慢条斯理道:“这样吧,既然你们各执一词,朕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索性就派人调查一番,出来结果后,想必你们就心服口服了。”   众人愣住,调查?怎么调查?   “陆统领。”   一身燕服的陆统领走进来,给他和陈以祯行礼。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刚刚方大人和陈家争执之事,你已经知道了吧,朕命你现下出去调查,两个时辰内将真相调查出来,可能做到?”   陆统领拱手,铿锵有力,“臣绝不负辱命。”   他转身,走了,留下殿内一众人面面相觑。   信武侯和方景山对视一眼,眼里闪过担忧和警惕,担忧他真的将事情真相调查出来,但旋即想到当时确没其他人在场,便是神武卫出面又能奈何,想到这,他们放下心来。   陈以祯和陈秉和,陈为学,陈为识面面相对,心里既惊诧又紧张,虽不知皇上为何早早就将陆统领传召过来,好似早就料到今日会有事情发生,但皇上手里的神武卫出面,确实是一件好事,说不定真能调查出什么来。   陆统领走后,信武侯和方景山垂下脑袋沉默不语,上头的皇上缓慢品茶,眼帘低垂,也沉默不说话,唯有陈以祯和陈为识等人遥遥相对,眼里的思念担忧几乎要迸射出来。   如不是顾忌皇上不喜,陈以祯真恨不得现下就走过去,同家里人说点心里话。   犹豫踌躇,许久,她狠狠一咬牙,伸出手,朝陈为识招了招手。   陈为识愣住,他抬头望了眼上头的皇上,踟蹰不敢动。   陈以祯拼命给他使眼色,还不赶紧过来!   陈为识到底没扭过姐姐,拖拖踏踏挪了过来。   但也不敢靠她太近,走到她两步远的位置,他就站定,朝她行礼,“皇后娘娘。”   望着懂事多了的弟弟,陈以祯心间猛然袭上一阵欣慰和心疼之情,她关心地上下打量,问他:“没受伤吧?”   没亲眼看过,到底不放心,他和方景山打过两次架,但方景山人多势众,他孤身一人,定然受了许多委屈。   想到这,她冷冷扫了那边的方景山一眼。   陈为识回道:“我没事,娘娘你不必担心。”   陈以祯叹口气,想了想,认真道:“你放心,姐姐绝不让你受委屈。”   若是神武卫也没查出什么来,那她也绝不会妥协,大不了就此拖下去,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让弟弟背上这么大一个委屈。   想罢,她抬起头,忍不住细细打量他,稍即,眼角红红道:“瘦了,也黑了,这些日子没少受委屈吧?”   陈为识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没有,家里一切都好,吃穿用度跟以前也没什么差别。”   “你就是不说,姐姐也知道,现在哪能比得上之前。”   两人低声说着话,聊他,聊爹娘,聊祖母和大伯的身体,还有陈家现在的情况,不知不觉就聊嗨了,陈为识也慢慢摆脱拘谨,由“娘娘”变为了“姐姐”。   下边一阵细碎的嗡嗡声,就好似两只猫着身子说悄悄话的小耗子,皇上放下手里的奏折,朝下望去,就见皇后与她弟弟脑袋凑在一处,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突然,她表扬漾开,露出一个极为欢欣的笑容,那纯粹的,没有任何警惕和防备的笑容,有多久没见到了……   皇上神色恍惚,眼睛缓缓眯起,倏忽,他张开嘴,“皇后。”   陈以祯一愣,疑惑地抬头看去。   手指悠闲地敲打桌面,皇上神色一派平静,传唤她,“你前些日子抄写的书在朕这,过来,朕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陈以祯愣住,犹豫地看了陈为识一眼。   陈为识知意,忙敛身后退。   陈以祯叹了口气,起身朝上边走去。   来到皇上身边,她问:“皇上要跟臣妾说什么?”   皇上手掌一抻,将前些日子她抄写并上交的《淮南子》拿出来,翻开,指着上头被红笔圈出来的字,说:“这些字,抄错了。”   陈以祯立时瞪圆眼睛。   皇上不满地看她一眼,“你是有多马虎,竟连抄书也能抄错。”   陈以祯无语:那皇上你是有多无聊,她也就那么一抄,谁想他居然还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还有,”他翻开另一张,指着上头被墨色圈出来的小字,说,“这些字,实在不堪入目,你说你,什么习惯,前面还好,怎么越到后面字迹越潦草?”   过去惩罚她抄书便是如此,每每到后面就飘了,那撇捺恨不得飘出纸张半拉长。   陈以祯心虚地低下了头,这个不怪她,那是现代养成的习惯,上一世,语文课上,只要背错诗词古文,或者作业没写完,亦或者考试考砸了,语文老师就有一个百试不怠的惩罚——抄书。   长此以往,她也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字迹刚开始还算端正,可是越到后面越是潦草粗鄙,皇上那是没见识到她前世的抄书,刚开始还可以被称为一句工整,但到后面,尤其后面几张,不是她夸大,便是医生方子都不见得有她那般潇洒。   她低着头,头顶的发旋便正对皇上,乌黑,干净,一点沁着翠的发饰点缀,就像她这个人,干净到底,澄澈到底。   皇上愣了一愣。   上头,两人挨得极近,皇上为了给陈以祯留面子,就将声音压得极低,因此下面听不到上面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两人好似极为娴熟亲昵地交谈。   这场景……貌似跟外界传言不一样啊。   信武侯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危险。   陈秉和和陈为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现在,他们貌似知道来之前陈秉光分外自信和坦然的原因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统领总算回来了,恰好赶在两个时辰耗完之前。   他拱手,“卑职回来了。”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信武侯的忐忑阴沉,陈以祯的紧张期盼,以及皇上的沉稳和若有所思。   “说罢。”   “回皇上,卑职带着人访问了太学所有学子和夫子,尤其当时在场的徐夫子,徐夫子说,他到场时,方公子已经倒下,之前具体的事由,他并不清楚,而当时,除了方公子他们,并未有其他人瞧见事情经过。”   陈以祯猛然睁大眼睛,神色剧变。   信武侯心下长长松了口气,他得意地瞧了陈以祯和陈秉和一眼,进而,面朝皇上,自信道:“皇上,这下相信微臣了吧,微臣所言千真万确,绝不敢有任何欺瞒。”   说到这里,想及刚刚看到的帝后相合场面,他眼神一冷,突然道,“另,微臣还要控告皇后娘娘,咬伤微臣儿子的那条狗就是皇后娘娘当初送给陈二公子的,陈二公子便是仗着那条狗乃皇后娘娘所赐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微臣恳请皇上为微臣做主。”   “说不得,皇后娘娘早就知晓此事了。”   “你放屁!”陈为识再也忍不住,着急地辩驳,“一派胡言,此事关我姐姐什么事,分明是你们信武侯府仗势欺人,如今仗着没有外人在便颠倒黑白,妄图硬按着我吃下这个亏,还想将脏水泼到我姐姐身上,皇上,请您明察,草民绝没有做过这个事,我姐姐也全然不知情。”   陈以祯眼神冷淡,盯着信武侯,缓缓道:“方大人说话最好讲究证据,你话里话外,好似在指责本宫指挥瑞倪伤你儿一般,你可知,你这番话若有半分虚假,便不是你简单一句道歉就可以揭过去的。”   她是皇后,不是陈家,皇权深重,岂是一个信武侯可以冒犯的。   信武侯脸上微抽,顿了顿,他咬牙道:“便是皇后娘娘不知情,但陈家那竖子仗着皇后娘娘赐下的狗咬伤我儿却是事实,皇后娘娘亦要担受罪责。”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即将御书房又争执成了菜市场。   望着父亲,弟弟和堂哥同信武侯和方景山争执的场面,陈以祯突然将视线对准皇上,咬住唇,踌躇起来。   她不能任由信武侯将脏水泼到弟弟身上,必须想个法子出来。   “皇上。”她仍旧立在皇上跟前,此时眼底晕起一点盈光,带着点依赖带着点忧伤地叫他。   “皇上,您前些日子还跟臣妾提起过识哥儿,这些年来,识哥儿是您亲眼看着一点点改变的,您难道不相信识哥儿的为人吗?”   当初,识哥儿做错事,她一方面胆战心惊,一方面让他跟皇上交好,便是为了将来追究时能多添一分生机,因此后来识哥儿对待他这个姐夫,恭敬有余,还有几分亲近,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他们才慢慢疏远起来。   皇上回头看她,目光在她蕴含期许和盈光的眼睛顿了一下,旋即,他缓慢开口,“本性难移,谁知道,他展现给朕看的,是真的改了,还是假装的。”   陈以祯着急,“怎么会假装呢?皇上,那是臣妾亲弟弟,臣妾再了解不过了。”   “嗯?你了解?就意味着朕要相信?”   陈以祯着急咬唇,眼睛瞪得圆圆地看他。   “除非……”   除非?陈以祯眼睛一亮,期许地盯着他,除非什么?   “除非你隔个几日便给朕按摩。”   啊?陈以祯瞠目结舌。   皇上淡淡瞟她一眼,“不同意便算了。”   陈以祯一惊,忙不矢点头,“同意,自然同意。”   不管什么,先应下来再说。   皇上心情愉悦,总算大发慈悲地给陆统领使了个眼色。   陆统领收到眼色,总算退出边缘身份,上前了一步,这一步短小,却异常显目,顿时将陈秉和他们和信武侯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他说:“回皇上,卑职还没回禀完,虽说在太学没找到证人,但卑职侥幸在太学不远处找到了一位挑着担子的老伯,卑职问询那位老伯前两日有没有经过太学,有没有听到什么,老伯告诉卑职,那日,他挑着担子走过,依稀听到有人在争执,就走过去听了一耳朵,后见狗咬人,怕人过来将他逮出去,遂就先行溜了。”   他看了方景山一眼,缓缓道:“他告诉卑职的内容,却与国舅爷所言相差无几。”   方景山脸色瞬间雪白。   信武侯瞪大眼睛,急切震怒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陆统领淡淡反问他,“方大人是质问神武卫的办事能力吗?还是说,要卑职将那位老伯请上来?”   信武侯精神一振,回过神来,当即跪下,“皇上,臣,臣……”   “方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皇上缓缓站起身,走了下来。   他慢慢踱步到他身边,垂目看他,没人看到的地方,神情异常阴沉冷酷。   攀咬皇后,欺君瞒上,仗势欺人,信武侯府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了呀。   信武侯满是震惊茫然,不该啊,当时明明没有旁人,不止儿子反复保证,他来之前也反复调查过,当时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路过,难道是皇后想要整他?但是,但是神武卫调查……   当然是假的,当时周围根本没有什么挑担子的老伯,那是皇上命陆统领胡诌的,但事实真相却是没错,因为当时是皇上亲自在场,他当然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信武侯永远也不会想到,想要整他的根本不是皇后,而是站在他跟前,他印象里定然不会护着陈家的,皇帝陛下。   皇上冷冷扯了扯嘴角,道:“方大人,御前欺君,你好大的胆子啊!”   信武侯回过神,神色惊惧,再不顾什么狡辩,当即瘫软在地,“砰砰砰”磕头,“皇上,是老臣一时糊涂,老臣记恨当年陈家针对侯府,便想把握这个机会整治陈府一番,老臣不是刻意欺君的,老臣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皇上,求您绕过老臣这一次糊涂吧。”   他“砰砰砰”不断磕头,不一会儿,脑袋便被磕出了血。   而旁边的方景山早就被这一系列转折给吓傻了,整个人呆在原地,茫茫然不知该做什么。   皇上盯了他半晌,许久,下了早就考虑好的惩罚。   罚他罚奉一年,降职两级,罚方景山不许再入太学,并那些给方景山作证的人,都不许再入太学,太学是朝廷创办用来鼓励读书人读书明志,奉献朝廷的,不是用来斗智斗勇,打架斗殴的。   听罢,方景山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皇上下令,他这辈子没法入太学,跟否认他这个人有什么区别,他这辈子都完了,别想再入仕了。   信武侯同样心痛万分,皇上居然降了他职,虽然没有剥夺他身上的爵位,但是降这两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升回来。   “还有,”对上他疑惑茫然的目光,皇上缓缓道,“你方才一口一句竖子,可知被你称为竖子的人是朕的小舅子,当朝国舅爷。”   “如此僭越忤逆,以下犯上,方大人口皮子厉害,规矩却一般,听闻皇后让方夫人抄写《淮南子》,不如你也跟你夫人一块抄吧,抄上个把月,这个把月就不用任职了,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去任上。”   这次说完,信武侯心神俱骇,双眼一翻,也跟着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 时光 。 54瓶;繁华落尽 最是懵懂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情况急转直下,柳暗花明, 这一系列骚操作都让陈家人和陈以祯看傻了。   走出御书房大门, 众人依旧昏昏荡荡, 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直至同陈以祯告别, 众人才猛然反应过来。   望着陈以祯, 他们满是欣喜和不舍。   事情虽然完美解决了, 但是, 他们也要离开了。   几人匆匆一见, 就要就此别离,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陈为识眼里立即漫起水雾来, 便是陈秉和,嘴唇也不由微微颤抖。   陈家不比以前, 不能再主动递帖子进宫, 祯姐儿在后宫也没什么权利, 不能主动召见他们,他们这家人再见的机会, 只有等到陈家柳暗花明的那天。   而那一天能不能到来, 除了皇帝更迭, 权看祯姐儿能不能勾得住这泼天的富贵。   离别之情在几人之间缓缓流淌。   陈为识怔怔率先叫了一声,“姐。”   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倒是陈以祯笑容满面,她满不在乎地摸摸他的脑瓜, 不让他们看出她的难过和不舍,“这次兴师动众,总算还你一个清白,你回去后可要好好读书,不要枉费家里和皇,你姐夫对你的拳拳爱护之心。”   她咳嗽一声,说:“还不快谢过你姐夫。”   陈为识踌躇,片刻,他转过头,认认真真朝皇上行了一礼,“谢谢,姐夫。”   “嗯。”皇上点点头,神色平淡,没多说什么。   对陈家的这份芥蒂,不是简简单单几件事就可以消融的。   陈以祯眼睛转向陈为学。   陈为学笑了笑,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脑瓜,但是想到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停住了,他只点头,朝她保证道:“你放心,家里一切有我。”   陈以祯点了点头,她的这些家人里面,除了大伯,便属大堂哥最聪慧有方略,她相信大堂哥会守护好家人。   最后,目光移到了陈秉和身上。   瞧见对方已然生出华发的额角,陈以祯心里一酸,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渐渐凝固,她猛然低下头,不让眼里的泪珠滚落出来。   陈秉和望着她,那温和包容的目光就好似过去十几年一样,无论她做什么事,他都是身后最有力的臂膀,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错误。   可是,现在她长大了,该换她为家人撑起一片天了。   陈秉和长长吁了口气,率先拱起手,行礼,温和地看着她,道:“娘娘,草民离开了,您,在宫里要好好的。”   陈以祯紧紧抿着唇,眼底雾气蔓延,许久,她低下头,嗓音低哑地“嗯”了一声:“您,和家里也要好好的,不用担心我,我在宫里,一切都好。”   陈秉和点点头,他自是相信自己教导出的姑娘会如野原的蒲草一般,韧性,坚定,不屈不挠。   他转过头,不再拖沓,沉声对陈为学和陈为识道:“走吧,不要惹娘娘伤心了。”   说罢,他再不犹豫,率先转身,跟上了引路太监。   陈以祯眼睁睁目送他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皇上悄无声息来到她身边,眼见陈家人背影都瞧不见了,她却还是定定立在这里,犹豫了会,伸出手,按在她肩膀上。   陈以祯转身,抬起头,脸蛋正对着他,恰好让他看见她通红的鼻头和眼底的雾气,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好似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你……”皇上失声。   陈以祯垂下头,拭去眼角的泪花,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臣妾有点失态。”   皇上脑袋转向,视线望着前方,久久,突然道:“朕六岁时被父皇丢到了皇觉寺一段时间,有将近一年半未曾见到任何家人。”   陈以祯茫然,倏忽,她惊讶地挑了挑眉尖,皇上这是在,安慰她吗?   刚刚皇上还给陈家解围……陈以祯心里温暖,皇上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冷酷。   刚被她鉴定为没那么冷酷的皇上见她缓过来了,十分冷酷地转过身,吩咐她,“走吧,给朕按摩去,你答应朕的。”   陈以祯:“……”   她收回刚刚的话。   皇上靠在软塌上,陈以祯跪坐一旁,轻轻给他按摩,见他闭着眼睛,眉宇紧紧蹙成一团,似乎有纷纷扰扰的愁绪交杂在他眉间。   眼珠转动,陈以祯试探地给他提建议,“臣妾不会给人按摩,皇上若觉得不舒服,不如唤来专门负责按摩的嬷嬷?”   皇上睁开眼,撩起眼皮淡淡瞟了她一眼,“怎么,人刚走,皇后想过河拆桥?”   陈以祯讪讪一笑,“怎么会,怎么会……”   皇上重新闭上了眼睛,那一脸享受的模样看得她咬牙不已。   她嘟囔道:“这事好似是陆统领查清楚的吧。”   皇上耳朵好,立即将她这声嘟囔听清了,他再次睁开眼,想了想,拂开她,坐起身,似笑非笑地看她。   “难不成,你真以为神武卫这么厉害,在两个时辰内就可以将事情真相调查清楚?且他去调查的时候,就恰好有一位挑担子老伯等在那里让他去问?”   陈以祯眨眨眼,茫然道:“不是这样子吗?”   “嗤。”皇上笑一声,屈起手指,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慢悠悠道,“陈以祯,你长点心吧。”   陈以祯呆愣愣睁大眼,被皇上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唬傻了。   好半晌,她抬起手,捂住被皇上弹痛的额头,傻愣愣问,“那如果,没找到证据,陆统领为什么那么说?”   “你说呢?”皇上反问她。   他静静回望她,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眸此时恍若深藏了万千星辰,只等着她去发掘,珍藏。   不知过了多久,陈以祯恍然回过神。   她猛敲手心,醒悟,“臣妾懂了,皇上是不是觉得最近信武侯太过跳脱,所以想借着臣妾母族这件事狠狠惩治一番?”   皇上:“……”   偏偏陈以祯还恍然大悟般反复肯定道:“臣妾就知道,定是这样。”她拍拍自己胸/脯,跟皇上保证道,“皇上,您放心,不管是臣妾还是陈家,现在都是皇上的忠实臣民,绝对拥护您的宗旨,坚决抵触您看不顺眼的世家。”   皇上扭过头,叹气,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朕知道了。”   陈以祯信以为真,喜滋滋地捧着这个消息离开了。   身后,皇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突作深邃,他慢慢抬起头,眺望不知名的远方,良久,半是自嘲半是无奈地短笑一声。   信武侯被连降两职,罚奉一年,且惩罚在家闭门自省,抄书一月,其子方景山被罚出太学的消息,随着信武侯萎靡颓废地带着方景山回到侯府而流传了出去。   一时间,世家皆惊。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纷纷着人去调查打听,然信武侯自觉此次丢死了个大人,回到家便紧闭大门,命令家中诸人无事不要外出,更不许将府里的消息透露给外人,否则便别在侯府待了。   所以,京城世家暂时还真没打听出什么真实有效的消息来。   但这不妨碍他们去猜测,淘汰了一些众说纷纭,灵奇志异的说法,最后两种说法就最为贴近事实。   一为,因着陈家的教训,皇上十分厌恶世家拢权,扰乱朝堂,偏偏最近信武侯蹦跶太过,皇上有意借着这件事给信武侯一个教训。   另一个便是,因着陈以祯的关系,皇上才偏向陈家。   这两个说法,他们不知道希望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认真说来,不论哪一个是真对世家都不算是个好消息。   但不管怎样,不能任由宫里头陈以祯一家独大了。   皇上可不是柳下惠。   这日,太皇太后将檀素唤了过来。   其实是皇太后张罗着要将檀素叫过来问问,通过这次这件事情,她发现皇上和皇后的事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她心里有点忐忑,生怕发生什么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见到檀素,她迫不及待问道。   “皇帝近日在做什么?”   檀素垂下头,回答得规规矩矩,“回太后娘娘,皇上近些日子勤勉政事,未曾有一日懈怠。”   “哀家怎么听说,前些日子皇上倒是经常去钟粹宫。”   “回太后娘娘,那是皇上在钟粹宫附近散步,突然头痛症犯了,荣盛见离钟粹宫近,索性就将皇上搀扶到了钟粹宫。”   “然后顺便在钟粹宫用了个膳?”   “想来就是如此。”   皇太后不信,“檀素,你可是老祖宗身边的人,你可别糊弄老祖宗。”   檀素端端正正跪下来,伏地叩首,“奴婢万不敢欺瞒老祖宗。”   皇太后高高坐在上首,一身富贵荣华,高贵典雅,雍容大气,她眉眼低垂,高高在上地看她,“你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哀家相信你,你起来吧。”   檀素方方正正行了一礼,缓慢站起身。   皇太后又问了她些许皇上近日的近况,有没有按时用膳,有没有准时入寝,等等。   檀素束着手,立在那里,身板端正窈窕,仪态从容大方,垂下眼,有条不紊地一一回答。   皇太后问清楚了所有想知道的事,身子放松,靠在背后的引枕上,终于慢慢交代道:“檀素,皇后那人,最是诡计多端,喜爱对外以端庄大度示人,你可要替哀家盯着皇上,切不可让皇上被那妖后表面所蒙蔽。”   睫毛微颤,嘴唇微抿,檀素蹲下身,缓缓应了一声,而后,又缓缓起身,抬起头,看了眼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太皇太后,突然道:“其实,奴婢前些日子偶然撞见过皇后娘娘一次。”   “皇后娘娘约莫这些时日受了些委屈,脸蛋苍白,本隽秀若柳叶般的秀眉愈发浅淡,偏偏娘娘唇/瓣不点口脂也自带一丝艳朱色,两相相衬之下,愈发烘托得那张消瘦得巴掌可握的脸蛋苍白不已。”   话音起,太皇太后神色骤然一亮,随着檀素话语的缓缓铺开,她眼底的亮光更是璀璨照人。   倒是皇太后对檀素突然说的这些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撇撇嘴,不屑一顾,“那定然是她在装可怜给你看呢,你可不能被她给糊弄了。”   檀素微微一笑,没应这句话,然后就见太皇太后果断反驳道:“你看花不似花,就不许人家自带清香,蝴蝶烂漫?”   皇太后哽住,一时无话,无奈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憋屈地住了嘴。   檀素眉眼一转,柔和一笑,转而道:“若老祖宗和太后娘娘无事,奴婢便先退下了。”   皇太后挥挥手,有气无力道:“自去吧,多看着点你主子。”   檀素垂下头,侧身缓缓退下。   檀素退下后,眼看着到了用午膳的点,皇太后想留下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块用午膳,但赶得不巧,太皇太后说自个胃口不好,打算躺床上睡会,就不送她了。   皇太后:……   她僵硬一笑,只好先行离开了。   而一刻钟后,无所事事的陈以祯收到了宁寿宫的传讯,让她去宁寿宫陪老祖宗用膳。   一脸懵逼的陈以祯不敢懈怠耽搁,匆匆赶了过去,在太皇太后满脸心疼地叠声“果真瘦了,脸色也不好,身子瞧着愈发瘦弱”的呼唤声中被她投喂了无数鲜蔬肉食,用过膳,用过一盏茶,又陪太皇太后说了好一会子话,方才被放了回去。   回到钟粹宫,陈以祯还是一脸懵逼,整个过程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回到永昌宫的皇太后听到太皇太后将皇后叫过去陪膳的消息气得心梗发作的事她就更不知道了。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喜欢您呢。”双陆一锤定音。   双姝笑着说:“可见娘娘您果真人见人爱,便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时常惦记着。”   陈以祯挠挠头,摸不着头脑,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算了,就当这事就是双陆和双姝说得那般吧。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之前对她着实不错,也时常叫她过去陪膳,只是大半年前,随着她这个皇后被罢职,权利回收到皇上手里,太皇太后便很少叫她过去陪膳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冷不丁再次尝到这个待遇,她还真有些不自在。   永昌宫。   皇太后着急地走来走去,觉得事情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了。   倏忽,她站住,咬牙拍掌,“不行,不能任由皇帝这么任性下去,要知道,陈家可是我们的仇人。”   想罢,她下定决心,忙唤奴婢将玮乐公主叫过来。   过了会,玮乐公主走了进来,她蹦蹦跳跳走到她身边,搂住她胳膊,撒娇问:“怎么了,母后?”   皇太后叮嘱她,“这两日,你多邀请你陇表姐进宫玩耍。”   “陇表姐?”玮乐疑惑,“怎么了?母后找她有事?”   “没什么事,”皇太后慢悠悠道,“母后只是想起你表姐许久没进宫给母后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可爱提起陈家诸人,表示看不惯陈家大伯的行事,这里作者解释一点,陈家大伯一辈子都在官场中度过,习惯了凡事以利益为先,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将女主送进宫,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亲情当然是有的,但是越深厚的世家,亲情也就显得越没那么纯粹。   此外,对于小可爱说陈家还不长记性这句话,我想说,没有任何一个落魄的世家不想再重新显达,只是努力的方式不一样,陈家可以不依靠女主,但是只要当今皇上在位,他们就永远走不回朝堂,这也是大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女主发达的原因,当然,他们可以选择暂时蛰伏,等到下一任皇帝继位,但是那个时候,大伯肯定已经不在人世,陈家在他手中落魄,他定然不甘心,执念也就深了一点,当然,过后肯定会就陈家的事专门交代几章,大家不要着急哈。   最后希望大家看得愉快~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鬼鬼 44瓶;缪耙芥熏、大咩咩 30瓶;6656789 20瓶;大lulu每天都想吃零食 10瓶;氿玖、姎姎、顾白白、anmohh、落骅影 5瓶;小仙女爱吃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御花园。   亭子内,陈以祯胳膊搁在石桌上, 手撑住下巴, 悠闲地观赏满御花园的风景。   她待得这个地方在石阶上头, 位处高位,不用费力垫脚就可以轻松看到远处的景致。   身前摆着一壶双姝亲手沏的龙井,另两碟沛公公自内膳房领的甜点, 听他道, 是内膳房一个名王大石的厨子做的。   陈家的事情解决了, 这段时间, 陈以祯的小日子十分惬意。   突然, 她“咦”一声,直起身子, 好奇地望向那边。   那边,走来两个粉衣粉面的小姑娘, 脸蛋粉粉, 眼睛晶晶亮, 肌肤莹泽,拉着手, 你好我好地走过来, 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蓦的笑了出来,笑靥如花。   双陆也发现了,她惊讶出声,“那不是, 玮乐公主和,夏从陇?”   陈以祯点头,“看起来是的。”   她也认出来了,一个粉衣小姑娘就是皇上亲妹妹,玮乐,另一个和她亲密交好的是她外祖家的嫡亲表姐,夏从陇。   听闻,皇太后对这位表小姐十分宠爱。   两个女孩子手拉着手,说说笑笑走入小道中,被假山遮住了身影。   陈以祯收回视线,没放在心上。   她问双姝,“现下什么时辰了?”   即便已经来到古代三年多,但她仍然不会辨识古代的时间。   双姝抬头看了看天,回答,“回娘娘,申时了。”   陈以祯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哎。”   两人上前去收拾甜点和茶水,收拾好后,跟在她身后回了钟粹宫。   回到钟粹宫,陈以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郑嬷嬷迎上前来,先是恭谨地给她行了一个礼,而后神情愉悦道:“娘娘,刚刚小福子来报,一会儿皇上会过来用膳。”   闻言,陈以祯立即跨下脸来。   他怎么又来了?   最近也来得太频繁了吧。   郑嬷嬷却不这么想,单瞧她嘴角那抹掩也掩不住的笑就能看出来。   且瞧见陈以祯这个表情,她还劝阻她,“娘娘,皇上好不容易主动热络起来,您怎么反倒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   陈以祯神情颓丧地摇头,“没有,嬷嬷想多了。”   她耷拉着腿脚往里走,“好了,叫沛公公去内膳房准备膳食吧。”   郑嬷嬷摇摇头,不过,想到近日皇上对待娘娘的态度,她精神一振,立即腿脚轻快地转身去找沛公公了。   等皇上过来时,陈以祯已经将膳食准备好了。   进来后,他先挥挥手让她不必行礼,然后道:“先不用摆膳,来看朕给你带了什么。”   陈以祯好奇。   荣盛知趣走上前,笑眯眯掀开手里的盒子。   “这是?”陈以祯惊讶得挑了挑眉。   “你前日不是说想找些天鹅绒毛做一双护腕,朕回去从私库找了找,将私库里的全翻了出来。”   陈以祯心下愕然,没想到皇上居然还记得她随口的一句闲话,前日,他过来钟粹宫闲坐,两人闲聊,问及她最近在做什么,她便回答说眼看着凉秋就要到来,她打算做一对鹅毛护腕,只是暂时没找到材料。   当时随口说出来,她完全没放在心上,说完后自然而然转到了其他话题,她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   没想到皇上……陈以祯接过盒子,谢过他。   突然想到,近些日子,皇上对她貌似太过殷勤了些。   难道有什么阴谋?   她登时瞪圆双眼,神情警惕。   旋即,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最近有什么事吗?若是有用到臣妾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臣妾定然义不容辞。”   所以不用做这般,看起来好似讨好她的活计。   皇上盯着她,本来满是热切期盼的心情渐渐冷却,好半晌,他长叹一口气。   “没什么,只是你恰好需要,朕这里恰好有罢了。”   陈以祯心里的警惕不减,她可不相信他有这般好心,不过想到前些日子他还帮忙还了识哥儿清白,她顿了顿,到底没多问,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客气。   将盒子交给双姝,让她收好,陈以祯转头吩咐郑嬷嬷摆膳。   用过膳,两人坐在内室,各自干自己的事。   一人看书,一人绣花,时不时闲聊两句。   一时间,两人间倒有一种脉脉的温情。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   陈以祯开始频频朝外看去。   眼看外面夜色渐浓,皇上却还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她有些坐不住,屁/股不安地动了动。   该入寝安置了,她有些纠结,该不该主动开口轰人。   恰逢这个时候,荣盛走进来提醒皇上,“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安置了。”   陈以祯心里松了口气,这下总该走了吧。   皇上“嗯”一声,合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而后,那双眼睛径直落到了陈以祯身上。   陈以祯:“……”   她一脸茫然,看着她做什么?   皇上漫不经心开口,“皇后一般什么时候安置?”   “戌时……”下意识回答,脑袋猛地一震,他突然问这话想要做什么?   陈以祯猛然站起身,对上皇上意味深长的目光,她脸庞一僵。   许久,她硬顶着皇上深邃的视线,缓慢开口,“皇上,时候不早了,臣妾送您。”   紧随着走进来的郑嬷嬷立即拼命朝她使眼色。   陈以祯只恍若不见,她嘴角挂着一点浅浅的笑,对上皇上的眼神,没有任何动容,两只眼睛平静却执拗。   好半晌,皇上终于收回视线,他站起身,“皇后早些安置吧,不必出来送了。”   说罢,他撩起衣袍转身走了。   暗黑色身影渐渐走远,紧跟在身后的荣盛走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不信皇后不懂他突然进来提醒皇上以及皇上那个突然顿住的意思,只是,目前看来,皇后还没有做好准备。   目送皇上走出宫殿,陈以祯怔怔的,许久没回过神。   双姝和郑嬷嬷等人站在原地,行礼恭送皇上离开。   等外头皇上的梆子声走远,传来钟粹宫大门合上的声音,郑嬷嬷急忙转身,有些着急地盯着她问:“娘娘,您究竟怎么想的?”   陈以祯茫茫然地看向她,“什么叫我怎么想的?”   “皇上刚刚那意思,明显是想留下来过夜啊。”   “不可能!”陈以祯下意识反驳。   郑嬷嬷好笑,“如何就不可能,娘娘您又知晓了?”   陈以祯匪夷所思地望着她,“嬷嬷,你别忘了,我姓陈。”   她虽然以匪夷所思的情绪吐出这句话,但只有她知道,这匪夷所思的情绪到底是对着嬷嬷这句话,还是刚刚皇上的行为。   “可是娘娘,原先咱们都觉得,您写了那起子自请书,皇上铁定会立马同意,咱们日后也只能冷落钟粹宫一辈子,但现下您瞧,不还是柳暗花明了。”   话虽如此,但是陈以祯知道,皇上没废去她的后位定然有许多值得考量的因素,绝对跟她自己无关,但是刚刚……   陈以祯摇摇头,坚定地反驳,亦或者说,坚定地说服自己,“嬷嬷不要多想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咱们还是莫要自作多情为好。”   更何况,即便皇上真的要,她也不愿,不为什么,她只是觉得,一个人自在一辈子也挺好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不爱他。   她并不打算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皇上的些许温存。   陈以祯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自个坚定地进内室洗澡去了。   郑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暗自叹气。   双姝走过来,静默了会,突然道:“嬷嬷,让娘娘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她是自幼陪娘娘长大的家生子,自然一心向着自家娘娘,虽然她也希望娘娘跟皇上好好的,但是既然娘娘不愿意,那她自然会选择支持娘娘。   郑嬷嬷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娘娘这般富贵窝里出来的人物,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若是真的与皇上离了心,日后不见得能受得了深宫里的苦。   她一辈子在这深宫里,什么没见识过,背地里耍手段阴人的,使各种毒招折磨人的,甚至无声无息害死人的,太多太多了。   眼下是后宫没女人,一派清明。   太皇太后仁善明厉,由她把控后宫,不会真出什么乱子,皇太后嘴毒心软,即便厌恶钟粹宫,不敢也不会真使什么阴招,玮乐公主只是个被人宠坏的小女孩,最多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不会真对你造成什么危害。   但等日后皇上充实后宫,女人多了,娘娘就会见识到,有时候你安稳不争不一定能避开祸端,她身上的皇后位子就是一根永远扎着别人的刺。   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   晚上,陈以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在思考皇上这段时间的行为,究竟有什么目的。   难道真的如郑嬷嬷所说,皇上有与她交好的意思?   不不不,她拼命摇头,她宁愿相信皇上对她另有所图。   不然,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就变了。   她根本没做什么让他大为改观,幡然醒悟的事啊。   要知道,过去三年,她一直在努力跟他交好,但每当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达到朋友那一步的时候,他就给与她沉重的一击,狠狠告诉她,他一直从未忘记,他是皇上,而她,是陈家的皇后。   之前,陈以祯可以锲而不舍,直至走到今天,她终于清醒了。   黑夜里,陈以祯深沉地点头,暗示自己,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那边孤独入睡的皇上突然觉得一冷,他紧了紧被子,眉宇自走出钟粹宫就一直没松开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萌萌闪闪小灯泡 11瓶;杨杨 5瓶;charming 3瓶;清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这日过去后,皇上偶然会过来, 只是没再提在这里过夜的事, 每次到时间就十分自觉地起身离开了, 陈以祯渐渐放下了心。   这日,她出去闲逛。   走到一处假山后头,突然听见前头有人在说悄悄话。   她本想转身离开, 在宫里头知道太多可不是件好事。   结果下一刻, 那边谈话的内容成功让她停下了脚步。   “我前两日参加诗会, 听人说起信武侯府和陈家的事, 那两家究竟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陈为识嚣张跋扈,陷害同窗, 信武侯府气不过,就告到了我皇兄跟前呗。”   “陈为识?”女声疑惑, “我怎么听说他近两年挺上进明礼的。”   “哼, 表姐, 你可别被传言骗了,那不过是陈家丢出来的噱头罢了, 陈为识那个人, 我原先见过两次, 说一句酒囊饭袋,朽木之才亦不为过。”   陈以祯眼神慢慢沉下来。   小福子急匆匆来找荣盛时,他正倚着大门口的柱子打瞌睡。   靠着柱子,晒着太阳, 不要太舒服!   如果跟前再放一盏茶,几碟点心就更好了。   这时候,小福子急匆匆走了过来。   他附到耳边,将那边的事告诉他。   听完,荣盛一脸惊诧,“娘娘怎么跟那位夏家表姐杠上了?”   小福子无奈,“准确来说,是夏姑娘和玮乐公主。”   皇后和玮乐公主不合不是一两天的情况,两人三两天一闹都是常有的事,荣盛并不惊讶,主要是那位夏表姐,那位夏姑娘懂事又聪婉,这些年进宫请安从没做过什么令人诟病的事。   照理说,皇后脾气那么好的人,不应该跟她有冲突啊。   荣盛望着御书房的大门有些犹豫和踌躇。   皇上正在和几位大人商索淮南洪灾贪污之事,听闻有人受不住,又将几位背后牵扯之人供了出来,皇上正在思略要怎么处理这干罪犯。   这种时候,不好进去打扰……   小福子着急,“师傅,太后娘娘已经将皇后娘娘叫了过去,您再不请示皇上,过后皇上问责起来,岂不是会怪罪咱们。”   荣盛一凛,这倒是,最近皇上对娘娘心思莫测,娘娘局内人看不清,但他这个局外人却看得清楚,皇上对娘娘分明已经越来越不一般。   如果到时候娘娘在永昌宫受什么委屈,皇上定然会迁怒于他。   他整了整衣带,对小福子道:“我进去禀告一声,你在外头等着。”   说完,他小心翼翼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头果然正在热烈讨论淮南洪灾贪污案的处理问题,见到他突然进来,热烈讨论的声音一顿,几位大人对视一眼,迟疑地停了下来。   他没管那些大人,快步走上前,在皇上挑眉疑惑的神情中凑过去,小声禀报了小福子告诉他的事。   听完,皇上眉梢一挑,神色有些神思不明。   瞥见皇上的神色,下头几位大臣顿时连连对视,彼此之间眼神飞起。   荣盛禀报完,并没有退出去,而是站在那,等待皇上的进一步指示。   皇上合住奏折,思考了一瞬,并没有像荣盛所想的立即放下这里的一切,冲向永昌宫,而是平稳了会心绪,对下面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皇上想要继续,他们当然选择暂时搁置下疑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讨论。   热火朝天的讨论继续,但明眼人就可以看出来,皇上尽管努力在听,但他不时飘飞的眼神泄露了他此时的状态,他在出神。   终于,在一盏茶功夫里,皇上让大臣们一件事重复三次过后,他伸出手,捏了捏眉间,对底下大臣宣布了暂停。   他对他们说稍等,他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说完,皇上起身,出去,合住身后的殿门,也合住了那些大臣们飞过来的眼神。   走在路上,他问荣盛,“皇后为何被太后叫过去?”   刚刚时间紧迫,荣盛只来得及告诉皇上皇后被太后娘娘叫了过去,但被叫过去的原因是什么,他没说。   此时听皇上问起,荣盛一边急赶慢赶追皇上的步伐,一边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出来。   “听闻是娘娘同玮乐公主和夏姑娘起了些争执,玮乐公主回去告状,太后娘娘就将娘娘传唤了过去。”   “夏从陇?”皇上拧眉,跟荣盛的想法一样,他对皇后和玮乐争吵这件事一点也不吃惊,反倒对她居然能和夏从陇吵起来有些惊诧。   即便他同那位夏家表妹不怎么熟悉,却也知晓,夏从陇是个有眼色,识大体的聪明人,她不会贸贸然同皇后结仇。   “具体的缘由奴才也不清楚,小福子只告诉奴才,皇后娘娘已经被太后娘娘传唤过去一阵子了。”   听到这话,皇上脚下愈发加快。   他倒不是怕太后惩罚皇后,母后那个人他清楚,一向嘴硬心软,最多口头上数落皇后几句,亦或者惩罚皇后抄书,更加严厉的惩罚她是想不出来的。   他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往常觉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惩罚此时放在皇后身上,突然就觉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居然莫名对皇后产生了一种心疼心理。   明明,皇后之前也没少被惩罚抄书。   但那个时候,他就没此时这般纠结心焦,好像整颗心搁在火上镣铐,翻来覆去得令人难受。   他知道,他的心情从那个梦之后就开始不一样了。   也或许是更早。   不论如何,听到荣盛禀告的瞬间,他只想赶快赶过去,赶过去之后,将她拉到身后。   皇上急匆匆赶到永昌宫,以为会听到陈以祯和母后打诨插科的声音,谁料想,他居然听见皇后在认真和母后辩论。   顿了顿,他抬脚走了进去。   恰好听到陈以祯一句话落下,“母后,背后说人可不是个好教养。”   “放肆!”皇太后明显被这句话激怒了。   皇太后刚要动怒,转眼却见一个明黄色身影走了进来。   看见皇上,皇太后一愣,随即,她捂住胸口直喘气,怒气冲天道:“皇帝,你快来看看你立得好皇后,她是要气死哀家啊。”   皇上沉默无声走上前。   陈以祯回头看见皇上,也是一愣,不过片刻,她便抿着唇,垂下眼,什么也没说地朝他福了福身,那半垂的眼帘,紧抿着的唇/瓣还有泛了点红的眼角无处不彰显她的委屈。   看到她这个样子,皇帝心里一抽,下一刻,密密麻麻的心疼立时从心脏蔓向身体四肢。   他顿住身子,眼神茫然。   玮乐公主冲过来,抓住他的袖子告状,“皇兄,你不知道刚刚皇后有多无礼,表姐不过跟我说两句无伤大雅的悄悄话,她却突然冲出来,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们训斥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表姐是宫里头任她打骂的宫婢呢,皇兄,你可一定要给玮乐做主啊。”   说完她还拉拉旁边的表姐:“表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被她扯了扯袖子的夏从陇先是整理了下衣服和发梢,而后,款款走过来,极为袅娜,又极为显露羞涩和柔情地给皇上行了一礼,声音极为温柔轻浅,“见过皇上。”   说罢,她悄悄抬起眼,向他展示自己泛出红晕的脸蛋。   然而,此刻,皇上的全副心神都被皇后勾过去了,哪分得出精力关注这边,看她使眼色给瞎子看。   于是夏从陇抬起眼,看到的就是盯着皇后的皇上,眼底闪过一抹心疼。   她愣住。   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皇上眼睛突然扫过来,那眼神,夹杂着极北的寒气。   夏从陇再次怔住。   她脑袋一片混沌,尚未思考出什么参差,旁边玮乐公主见她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催促,“表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夏从陇茫然,“我不知道……”   玮乐公主:“……”   皇太后咳嗽一声,对皇上说:“皇帝,事情就是这样,哀家知你想要给皇后留面子,但是皇后越来越嚣张,越发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上次的事哀家就不计较了,但是这次,决不能轻易放过。”   皇上却始终盯着陈以祯,没吭声。   陈以祯抿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辩驳,虽说她这次的确冲动了,但是,她可以不在乎旁人如何抹黑她,却独不能听旁人抹黑识哥儿,他明明努力在变好,变坚强,为什么这么多人仍旧以有色眼光看他。   最主要,她不能让皇上误会陈家。   想着,她上前一步,说:“皇上,母后,非臣妾多管闲事,实在是妹妹背后伤人,那事明明识哥儿受了委屈,何故在妹妹嘴里就成了识哥儿找事,更何况识哥儿近两年来一直勤勤恳恳,认真读书,明文知礼,且不知如何成了妹妹口中的浪荡子,纨绔子弟。”   皇太后大怒,“你还敢狡辩!”   “皇后非在狡辩。”   皇太后顿住,随即,一点点扭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皇上。   皇上神色冷淡,漠然道:“那事是朕亲自督办的,母后难不成不相信朕。”   皇太后不敢置信,“母后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玮乐和陇姐儿明明在说女儿家的悄悄话,皇后却突然冲过来,一通指责。”   陈以祯倔强,“臣妾不是无故冲出来,当时公主分明在诋毁臣妾弟弟。”   皇太后扭头看向玮乐,她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玮乐公主:“母后,您要相信玮乐,玮乐确实没说什么。”   说罢,她再次扯扯身旁的夏从陇,想让她给自己助威。   然而,她看过去,夏从陇此时的神情却有些奇怪,好似疑惑,好似不安,又好似恍然。   “表姐……”   夏从陇回过神,对上玮乐的目光,眼神渐渐清醒,她慢慢看向盯着她的皇太后和皇上,突然,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事全是臣女的错,是臣女问及上次那件事,又提起国舅爷以前的秉性,玮乐才跟臣女多了两句嘴,绝不是故意构陷国舅爷,还请皇上明察。”   玮乐猛然张大了眼。   夏从陇却一点点低下头,眼眶通红,整个人柔柔弱弱,“臣女知道是臣女嘴碎,皇后娘娘想要如何惩罚臣女,臣女都无话可说。”   话落,室内一派静寂。   皇太后愣住了。   她没想到她这番兴师动众,却原来是玮乐和夏从陇在骗她。   玮乐公主也愣住了。   她根本没有想过表姐会出卖她。   便是陈以祯和皇上,也有些许吃惊。   陈以祯打量这位夏家表妹,其实她对她没什么恶感,毕竟当时她没多说什么,一直是玮乐在胡言乱语。   但是现在,她将所有事情都背到了自己身上。   皇上率先回过神来,“母后,您看到了吧,这事非皇后无事生非,分明是玮乐被您惯坏了。”   皇太后愣住,无话可说。   她虽然厌恶皇后,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她知道自家女儿的秉性,相对比玮乐,她更相信陇姐儿的证词。   皇上看向陈以祯,声音微不可见地温和下来,“皇后,此事是你受了委屈,玮乐和夏从陇的处置,便全权由你决定。”   皇太后张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陈以祯抿住唇,想了想,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玮乐认错,臣妾并非眦睚必报之人,不如就禁足一个月,至于夏表妹,没做错什么,还主动坦白了,就算了。”   闻言,玮乐公主立即憋住嘴,有些不忿,她看看母后,又看看皇兄,见他们都没有为她做主的意思,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   说完,陈以祯就退到了一边。   皇上一锤定音,“既然如此,就听皇后的,玮乐你就老实在英台宫待一个月。”   事情处理完,陈以祯朝太后告了罪,便走了。   皇上紧随在她身后,不过走之前瞪了玮乐一眼,再次对太后道:“母后,您该管教管教玮乐了。”   皇太后叹气,“哀家知道了。”   她没想到玮乐居然会撒谎了,还是在她跟前,便是皇上不说,她也会狠狠管教一番。   皇上出来永昌宫,眼见陈以祯已经走远,他立即紧两步追过去,叫住她,“陈以祯。”   陈以祯停下脚步,回身,眼见他一步步靠过来,她弯腰给他行了个礼。   皇上问她,“回钟粹宫?”   “嗯。”   “去吧,晚上朕过去。”   陈以祯顿住,半晌,轻轻点头。   交代完,皇上转身,准备回御书房继续议事。   “皇上。”身后突然传来陈以祯的唤声。   他顿住,转身。   郎朗明日下,陈以祯神色真诚,“谢谢您。”   不止是谢谢他的这次维护,还有上次信武侯的事,皇上对她对陈家,确实很好了。   她不是不懂恩情的人,只是一直以来,对皇上还存留有几分警惕。   但再多的警惕,都不能否认,皇上一直在帮她。   皇上神色温和,笑了笑,“那今晚朕过去,你记得给朕按摩。”   按摩就是按摩头部,皇上喜欢嗅她身上的清香,那会让他感到舒适。   陈以祯笑:“臣妾记住了。”   那边,英台宫。   玮乐气冲冲回到英台宫,全然不顾身后夏从陇的追赶。   夏从陇无奈,“玮乐,你慢点。”   玮乐气愤扭头,盯着她,“表姐,你干嘛出卖我?”   夏从陇安抚她,“那事,原本就是咱们错了,再说,我不是都背到自个身上了。”   “可是,现下我被禁足到英台宫了。”   “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一定陪着你,绝不让你一个人在英台宫禁足。”   如此,玮乐神色稍缓,顿了顿,她还是有些不满:“表姐,你怎么主动给陈以祯赔罪?”   说到这,夏从陇神色复杂。   她盯着半空,眼神飘乎乎不知落到哪里。   好半晌,她轻叹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好好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6656789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这日,到了请安的日子。   宁寿宫, 满皇宫权势最大的几人聚在一处说闲话。   只除了一人, 玮乐公主。   现下她还被禁足在英台宫呢。   太后娘娘这次铁了心要好好管教她, 将她这个爱撒谎的性子掰回来,因此这次禁足一个月的限令她是坚决打算执行到底,便是到了请安的日子也没放出来, 另还拨了两位专门负责教导品行的嬷嬷过去。   太皇太后和他们说了会子话之后, 难免问起玮乐。   皇上便将玮乐做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道:“玮乐顽劣, 母后便将她禁足英台宫。”   皇太后闻言有些不自在, 尤其在太皇太后视线扫过来后。   她和太皇太后就是宫里的两个极端,一个出身低微, 完全靠子发达,几乎全程躺赢, 一个出身显贵, 足智多谋, 经历过深宫血雨的洗礼,能走到今日, 其性情聪慧可见一斑。   这样的对比, 皇太后在太皇太后跟前总觉得立不住,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这辈子心里最怵的人就是这位太皇太后。   眼下皇上将事情真相捧到太皇太后跟前,皇太后就觉得,分外不自在。   她怕太皇太后看低她, 觉得她不会教养子女。   皇上这般上进,可不是她教导的,皇上原来在皇觉寺待了一年多,回宫后直接被送到皇子所,再后来,又被太皇太后接到身边亲自教导。   说实话,皇太后同皇上的相处并不算多,皇上聪慧乃是他本人上进,与此相对比,玮乐可算是她放在身边一手教养长大的,皇上越发优秀,她就越发怕玮乐拖后腿,生怕被人指责她不会教养子女。   想到这,她头更低了。   太皇太后“哦”一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更没提要放出来的话。   陈以祯悄悄松了口气。   皇太后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瞥见陈以祯的侧脸,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事一直横亘在她心间,两年前就存在,只是那时候陈家当大,有朝臣试探着提出结果立即被陈家怼回去,过后还被陈家找了个借口降职发配出京,自那以后,朝堂上就再无人敢贸然开口。   眼下,朝堂终于非一家独大,就有人再次提出了这个建议。   当然,那人没有贸贸然怼到皇上跟前,而是想着法先给皇太后递了个帖子,皇太后看到帖子后立即回忆起来了那个夭折两年多的想法。   想着那个想法,皇太后盯着皇上和陈以祯,有些蠢蠢欲动。   “咳咳”   皇上顿住,扭头看她,“母后身子不舒服?”   皇太后摇头,“哀家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皇上沉默以对,只内敛的眼神表明他正在听她说。   皇太后咳嗽一声,慢悠悠看陈以祯一眼,道:“是这样的,皇帝你登基时日不短了,后宫却还空虚,膝下更无子嗣,你父皇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膝下已经有两子两女了,因此,你看,是不是该将选秀操办起来了。”   她这话说出的一瞬间,皇上便下意识看向陈以祯。   皇太后的视线跟随他的目光一起,落到了陈以祯身上。   唯独陈以祯,却跟没听到似的,神色平静地端起手下的茶盏,浅浅啄了一口。   皇上无声抿唇。   沉闷在殿内蔓延,许久,皇太后再次咳嗽一声,这次却是朝着陈以祯道:“皇后,你身为一国皇后,操办选秀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你可有异议?”   说罢,她挺起胸/脯,打算但凡她有提出任何异议,她就端起一国太后的架子,朝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让她明白此时已不是陈家独大的时期。   陈以祯:“臣妾并无任何异议。”   皇太后:“……”   准备充分的皇太后顿觉喉头一哽,就好像脾胃不适的人好不容易能大吐特吐一通,谁料想,大夫却让她闭上嘴不要吐,不仅不要吐,还要将淹到喉头的哽咽吞回去。   这感觉,不可谓不难受。   她小心眼地冷哼一声,“那就好,既然如此,皇帝,你觉得呢?”   皇上猛然站起身,神色冷淡。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什么也没说,冷着脸告辞了。   当然,他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陈以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皇上此时的神情好似格外冰冷,并且走之前,好似还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   回到钟粹宫,双姝神情有些低落。   双陆没有跟着一块去,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嘴,陈以祯去请安时一向不带着她,因此她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此时见双姝神情失落,且时不时走神,好几次都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双陆忍无可忍,问她:“你怎么了?”   双姝看陈以祯一眼,犹犹豫豫,“没什么……”   “没什么你却是这副样子?”双陆不信,“你若有什么心事,尽管与我和娘娘说,我们不是你最亲近的人吗?”   闻言,双姝嘴唇微抿,却更加沉默了。   陈以祯放下手里的绣样,无奈看她们,“行了,别问了,不就是为选秀那档子事嘛。”   “选秀?”   双陆愣住。   双姝见娘娘将事情表面盖着的这层围布扯开,再没有任何顾忌,忍不住担忧地絮叨道:“娘娘,您真的要听从太后娘娘的吩咐,给皇上操办选秀?”   “不然?”   “不能啊,娘娘,眼下后宫没其他女人,钟粹宫才能这般轻松悠闲,若是后宫添了女人,钟粹宫就再没有清闲的时候了。”   她不是傻子,心中有和郑嬷嬷一样的忧虑,只是以往,这些忧虑被哪怕陈家破败,皇宫却一仍如旧的宁静所掩盖,但日后,如满足太后娘娘所言,皇宫多了几位娘娘,她再傻也知道钟粹宫就永无宁日了。   陈以祯苦笑,“我自是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现如今这状况,哪里是我能够左右的。”   太后娘娘想要选秀她左右不了,甚至哪怕选秀过后废了她的后位为新人挪位子她依然左右不了。   双姝沉默,许久,她颓丧地垂下了肩膀。   “不是,”双陆总算反应过来,“娘娘,你们在说什么?选秀?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今日请安的时候,太后娘娘都主动提出了。”双姝失落。   “那皇上呢?皇上是个什么意思?”   双姝抬头,瞥见她含着抹莫名微光的眼底,有些不明所以,“皇上?皇上能是何意,他自是同意的。”   天下哪个男人不好/色。   “皇上明言表明同意太后娘娘的提议了?”   “那倒没有,皇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双姝回忆起当时皇上的神情,迟疑道,“皇上好似,有些不开心。”   “皇上不可能同意选秀的。”双陆十分肯定。   陈以祯好笑地看着她,“你如何得知?就因为皇上没有废了我的后位?”   自从皇上没下废后的旨意,双陆这个妮子不知怎么就突然肯定皇上对她感情不一般,且这个判断还随着时间的推进一点点加深。   认真说来,她才是整个钟粹宫对她最有自信的人。   双陆执拗地相信自己的判断,“娘娘您别不信奴婢,不然您等着,皇上今晚铁定会过来。”   陈以祯好笑,“那我就等……”   “娘娘,”郑嬷嬷突然走进来,禀报道,“皇上往这边来了。”   陈以祯:“……”   她看看郑嬷嬷,又看看双陆,一脸呆滞。   双陆得意地昂起了小脑瓜,那瞥过来的小眼神好似在说:看吧,我就知道我判断的没错。   陈以祯捏了捏眉心,朝郑嬷嬷挥挥手,“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站起身,双姝和双陆抓紧过来帮她整理头发和衣衫,眼角瞥见双陆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消,她忍不住提醒她,“你给我低调点,没听见双姝说,皇上今日心情不大好,若是被他抓住了把柄,便是本宫我,也救不了你。”   闻言,双陆立即紧紧闭上嘴,还伸出手在嘴上划了一道,给她个眼神,示意自己知道了,一会绝不会在皇上跟前放肆。   陈以祯瞪她一眼,理了理衣袖,率先迎了出去。   刚走到钟粹宫门口,恰好遇到自外面跨进来的皇上。   她有条不紊地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摆摆手,示意她起身,他没多说什么,径自板着一张俊脸,朝正殿走去。   看来她的察觉没错,皇上心情真的不大好。   心思翻转,陈以祯随皇上走进来,坐在硬榻另一头,刚坐下,双姝就端着两盏茶走了进来,将茶盏搁到两人中间的炕桌上,双姝垂下头,恭敬沉默地缓缓退下。   陈以祯偷偷窥视皇上,只见他端起茶盏,手掌扣在茶杯底座,大拇指轻轻按持杯沿,将茶盏缓缓凑到嘴边,极为浅淡又极为优雅地抿了一口。   倏忽,眼皮撩起,皇上平淡却深邃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捕捉住她偷窥过去的眼角光,嗓子眼轻轻发出一声暗沉的“嗯?”声。   陈以祯咳嗽一声,收回视线,呐呐开口,“臣妾只是,看茶水是否合您的口。”   她心里懊恼,都怪双陆,她刚刚太过跳脱,搞得她见到皇上的第一眼竟然想暗中观察,观察皇上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别致的心思。   “总是比你的手艺好。”皇上淡淡回答。   陈以祯无奈,瘪嘴,视线偏离,她要是再信双陆的胡话她就不姓陈。   皇上将茶盏搁到炕桌上,发出“蹭”的一声脆响,他自己,靠到身后的引枕上,身子放松,眼睛注视前方。   沉默不知多久,突然,开口,“今日,母后说的选秀,你当真没异议?”   陈以祯身子一肃,来了来了,皇上来看她表忠心来了。   她张嘴就来,“皇上,您放心,臣妾满腔赤胆忠心天地可表,绝没有任何异议,臣妾绝对支持这次选秀,您若有任何想法,或者想留下哪家姑娘,尽管跟臣妾说,臣妾定然不辜负您的厚望,包您满意。”   说罢,回顾这番话,她自觉表达得情真意切,抑扬顿挫,可堪经典。   于是,她嘴角噙着抹柔和微笑看过去——   皇上盯着她的眼神分外冷冽,突然,他扯起嘴角,讽刺地“呵”了一声。   “陈以祯,你就是个棒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听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皇上怒气冲冲走了,陈以祯跟在身后, 送他到大门口, 目送他怒气蓬勃的背影, 一脸茫然。   她说什么了?皇上为何这么生气?   好半晌,她回过神,“哼”一声, 皱起鼻头。   他才是个棒槌!大棒槌!   无论如何, 皇上的沉默不吭声在皇太后眼里成了默认, 至于那日皇上好似是怒气冲冲甩袖走的, 完全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身为一个帝王,后宫怎么能只有一个女人, 况且皇太后十分清楚,皇上分明没去钟粹宫过过夜。   自觉身兼重任的皇太后回去后立即连下了好几道懿旨, 其中一道便是召集诸位世家贵女, 参加五日后的宫廷赏花大宴。   什么宴会不重要, 主要是让诸位贵女进宫,好让太皇太后和太后相看。   这个消息一出来, 宫外世家顿时沸腾了, 没人是傻子, 他们深切地明白皇太后此时突然举办这个宴会的原因。   何府。   何有容叠声吩咐身边丫鬟去成衣店一趟,让他们将她两天前交代下去的衣服提前赶制出来,过两天她进宫要穿。   丫鬟出去了,过了会, 她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见到那人,何有容有些吃惊,她站起身,迎过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何夫人挥挥手,让所有伺候的人都下去,她自己拉住何有容的手,坐到桌子旁,一脸沉重地凝视她。   “容姐儿,你打算进宫?”   何有容顿了顿,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即便你入了宫,被太皇太后相中,最多也就封个贵妃。”   何有容颔首,“女儿知道,但是女儿不后悔,这是女儿最后的机会了,若是不入皇家,那女儿只能嫁入普通世家了。”   世家再如何尊贵显荣,又如何能比得上皇家。   她今年已经十六,女孩子早些的十三四就成亲了,晚些的也就十六七,她这个年龄,已然算是晚龄,这次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   何夫人叹气,良久,她轻轻颔首,手下抓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脸上漫上一抹微笑,“既然如此,母亲支持你,你父亲也支持你,你尽管去做,家族永远是你身后最敦实的靠山。”   何有容笑容缓缓漾开。   不止何有容,但凡有进宫意向的世家小姐不约而同都翻出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和头面。   当然,也有害怕宫里的尔虞我诈,不愿进宫的,但这样的人家也不敢公然违背太后娘娘的旨意,只想着过后跟太后娘娘递个帖子,表达下家里的意思,想来太后娘娘不会执意要求进宫。   其中,宁远侯就不想让小女儿进宫。   一来,他心疼小女儿,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他知道小女儿性子愚钝又凉薄,进宫后别说给家里带来福运,别给家里招灾祸就不错了,因此,他提前就给宁远侯夫人说好了,不愿茹姐儿进宫,但无奈,宁远侯夫人却是个眼皮子浅的,她只想到茹姐儿进宫后能给家里给自己带来的荣誉,完全没有将宁远侯的劝告放在眼里。   至于袁如茹,早就萌生了进宫探取这泼天富贵的想法,自然不愿听从父亲的安排。   两人待在袁如茹房间里,商讨过两天进宫如何才能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眼前一亮,进而注意到她,将她留到宫里。   宁远侯夫人眼睛突然一亮,“你忘了,宫里头还有那位呢。”   袁如茹疑惑,倏忽,明白她说得是谁,她嘴角一撇,分外不屑道:“母亲,您想什么呢,那位在宫里头已经是个废人了,如何能帮得到我?”   “她虽然已经是个废人,却好歹挂着个皇后的名头,给皇上选秀这等大事,她必然会出面,到时候她稍微出声提起你,让你走过去在太皇太后跟前逛一圈,不就在太皇太后跟前露眼了?”   袁如茹愣住,想了想,母亲这话还真没说错,她心里登时泛起兴奋,只是,转念想到一件事,她滚烫的心思立即被一瓢冷水浇冷了。   她有些心灰意冷,“话虽这么说,但她如何肯帮我,这段时间,她跟咱们家可是结了仇呢。”   宁远侯夫人十分自信,“你别忘了,你大嫂,她亲堂姐还在咱们家,让你大嫂给她递个信,我就不信她敢拒绝。”   袁如茹立即亢奋起来,催促她,“那母亲,您快去,让大嫂给我递信去。”   “别着急,等晚上,母亲亲自去你大嫂院子里走一趟。”   袁如茹压抑着激动畅想几日后进宫的场景,她终于可以再次见到皇上了,而且,这次她再不是站在陈以祯身后,令人忽视的小可怜,而是要光明正大站到皇上跟前,日后,说不得……   宁远侯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茹姐儿,你可要给你母亲我争口气。”   袁如茹唇角弯弯,说道:“您放心,母亲,我定然不会让您失望,且瞧着吧,日后,我还要让那陈以祯给您行礼呢。”   宁远侯夫人畅然一笑,“好好好,我就等我儿给我挣个荣光回来了。”   钟粹宫,陈以祯收到堂姐的信,她来来回回,翻来覆去看了不止三遍,末了,啼笑皆非,讽刺一笑。   “宁远侯夫人想得倒是很美。”   堂姐在信里原原本本将事情来龙去脉跟她讲了一遍,还叮嘱她,万不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给袁如茹这个脸,最好让她丢死个大脸她才解气呢。   双姝和双陆好奇,“娘娘,大姑奶奶跟您说了什么?”   陈以祯将信交给她们俩儿,让她们两个自己看。   上下扫过一遍,双姝和双陆瞠目结舌,好半晌,她们又愤怒又好笑道:“这个宁远侯夫人,当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陈以祯笑着笑着却突然一股悲凉袭上心头,她在这里觉得好笑,但堂姐,她们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当年竟嫁入了这样的人家,此时还要在宁远侯府受苦,受这样的人折磨摧残。   她沉默下来,神色渐渐悲痛哀伤。   双姝和双陆见她神色不对劲,立即收了脸上的愤怒和好笑,手足无措地盯着她。   陈以祯闭上眼,内心哀戚,当年,堂姐不用进宫巩固家族的荣华,遂就被大伯母千挑万选选了个对大堂姐最上心的人家,他们镇国公府当年不图宁远侯府多么权势滔天,富贵逼人,只盼望他们能呵护堂姐一辈子,让她此生都如同活在娘家,自在,欣悦,福禄一生。   但是,宁远侯府让他们失望了。   最关键,她和陈府都没有庇佑堂姐的资格。   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是宁远侯府的错,还是这个时代的错。   陈以祯猛然睁开眼,眼神逐渐坚定。   她发现自个一直以来逃避的心情是不对的,起码为了堂姐,为了陈家,她也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   双姝和双陆对视一眼,心情忐忑,分外不安,她们瑟瑟缩缩盯着她,迟疑张口,“娘娘?”   陈以祯瞥她们一眼,突然想到一件事,“皇上这几日在做什么?”   自那日,两人不欢而散,这几日,皇上一直没来钟粹宫,好似明晃晃地展示给她看,他不开心了。   双姝想了想,道:“听沛公公说,皇上这两日一直待在御书房处理朝政,便是晚上也在那边歇息。”   陈以祯点点头。   咬住唇,思索片刻,她下定决心,对她们道:“三年前进宫的那个晚上,我跟你们说的话你们还记得吗?”   双姝和双陆四目茫然,过了会,双陆率先想起来,她“啊”一声,惊诧地捂住嘴,“娘娘,您是要?”   陈以祯肯定地点头,“对,恢复老计划。”   她发现她一直进入误区了。 第三十四章   转眼间,到了赏花宴这日。   据郑嬷嬷统计, 满京城大部分世家的适龄未婚女子都会到场, 只有极少数找了个生病的借口或者说真的病了, 不会来。   郑嬷嬷再次劝她,“娘娘,您长点心吧, 尽管您不想蹚宫里头这场浑水, 但咱们就生活在这宫廷里, 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既然如此, 您为何不干脆上点心,以保证使自己后顾无忧。”   说罢, 她沉沉叹气,满以为这次娘娘会像以前一般, 对她的劝诫毫不上心。   但, 陈以祯神情沉重, 过了会,突然伸出手, 紧紧握住她双手, 道:“嬷嬷你说的没错, 过去我的确太过放纵,你放心,我现在回过神了,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郑嬷嬷:“……??”   陈以祯收回手, 理了理衣袖,转身朝向钟粹宫正门口,“咱们走吧。”   陈以祯当然不会去御花园特意等那群贵女过来,她要先去宁寿宫请安,陪太皇太后说会子话,等那些贵女都到了后,才会陪太皇太后驾临御花园。   她到宁寿宫的时候皇太后已经到了,并且正在拉着太皇太后喋喋不休。   “臣妾瞧着,何老相爷家的嫡孙女何有容挺不错的,还有礼部尚书张大人家的小女儿……”   瞥见陈以祯进来,她嘴角微不可见地耷拉了下,随后,收回视线,声音立马停住了。   倒是太皇太后笑着朝她招招手,吩咐宫婢搬个凳子过来,就放在她身边。   陈以祯笑着行了个礼,坐到了凳子上。   皇太后抿抿唇,咳嗽一声,将话题拐回来,“老祖宗,您觉得怎么样?”   太皇太后摆摆手,“哀家年龄大了,已经过了操心的年龄,这事,你和皇帝,皇后三个人拿主意,最后选出人选给哀家看一眼就成。”   皇太后心下满意,万分恭顺地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这话却是全权将事情交给她处理的意思,众所周知,陈以祯不会也没资格在选秀一事上做文章,至于皇上,太后根本就没想过儿子会不同意。   除了她说的这些人选,娘家的人她自然也会安排进来,只是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安排个什么名分,低了怕委屈侄女,高了对皇上和太皇太后说不过去。   皇太后兀自坐在一旁,心里思索着事,神情来回变换,旁边的陈以祯就低着头,一副恭顺谦良的样子,实则心思早不知飘到了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时辰将晚,太皇太后终于决定动身。   陈以祯忙上前,搀扶住太皇太后一只胳膊,皇太后想搀起她另一只胳膊,但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皇太后顿觉尴尬,她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掌。   三个人来到御花园,远远就瞧见那边零零散散散了二三十位绫罗绸缎,轻纱曼挑,琳琅满目,珠光宝玉的年轻姑娘们。   远远望着这一幕,陈以祯不禁眼睛微眯,心思怅惘,当年她跟她们一样花骨朵的年龄,却是直接跳过了这步,甚至直至明言传出封她为后的谕令,太皇太后才正式传召她相了一面。   那些贵女们瞧见她们,急忙聚集过来,端正恭敬地给她们福了个礼。   “参见太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皇太后笑呵呵抬起手,“都平身吧,不必多礼。”   她见刚才许多人围在一处,似乎在讨论什么的样子,不由好奇,“你们在讨论什么?”   平静了会,何有容率先站出来,笑着回答太皇太后,“回老祖宗,却是夏家妹妹和张家[cx独家]妹妹见御花园金菊开得正旺,突发灵感,遂就作了两幅画,臣女等人正受邀围在画前点评呢。”   “哦?”太皇太后兴起,“是怎样的两幅画?”   她是簪缨世家出身的豪门贵女,自小也是经受琴棋书画的熏陶,尤其棋和画,是她最喜欢的两样。   何有容忙引着她们往亭子里走去。   亭子里的石桌上果然铺着两幅画,一副金菊迎着灿阳摇曳风姿,画者大篇幅使用泼墨,点晕层层叠叠的花瓣,以此来渲染金菊的旺盛浓烈。   另一幅却恰恰跟它相反,画者虽也用浓郁的泼墨点了大团锦簇,但明眼人就可以看出来,此画中的菊花分明已经进入凋谢期,即便顽抗地拥住枝头不放,也不过早晚落得北风吹来,花香飘零的结局。   两幅画各有千秋,着重点也不同,不得不说,两位贵女的画技着实卓然,怪不得敢在这种场合公然作画。   太皇太后含笑点评,“都很不错,左边这副秋日烈菊图栩栩如生,浓郁灿烂,右边这副更是尽显菊之风骨,不错不错。”   太皇太后话虽只说了这么简单一句,明眼人却已听出其话里的意思,太皇太后分明更喜欢右边这幅画。   倒不是右边这幅画就比左边那副好出多少,只是太皇太后已是天命之年,看待事情,赏析东西的心思自然不能同年轻人一般苟同。   若放在平时,也没什么,但此时,太皇太后这句随口赞扬的话却是干系进宫的大事,因此左边那副画的画师肉眼可见,立即耷拉下脑袋,脸庞流露出失落,而右边那位画师则高昂起下巴,一脸得意。   陈以祯好奇地看着她们,从神情上就可以看出来哪个是哪副画的画师。   右边那副画的画师上前一步,恭敬地给太皇太后行礼,“臣女谢过太皇太后夸奖。”   太皇太后含笑盯着她,想了想,问:“你是,夏家的?”   画师眉梢一扬,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还记得她这个小人物,她登时眉眼带笑,兴奋回道:“回娘娘,正是臣女。”   姓夏?只不知跟太后有什么关系?陈以祯偏头看向皇太后。   皇太后一脸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脯。   看来没错,真的是那个夏家。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抱歉,这两天更新得有点少,实在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明天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明天好点了,尽量多更新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4579683 10瓶;省略号君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陈以祯打量这位夏家姑娘,只见她明眸皓齿, 一双杏眼微波荡漾, 恍若眼底含着春/光, 潋滟生姿,单从外貌上看,倒是跟夏从陇有几分相像。   她沉思失神……   郑嬷嬷突然上前一步, 凑到她耳旁, 微不可闻解释道:“这是夏家庶出第四女, 虽是庶出, 但听闻极得夏老爷喜欢, 夏家对她,便是比之夏从陇也差不离了。”   陈以祯恍然, 怪不得往常夏夫人进宫请安,她从没见过她将这位夏姑娘带在身边。   那位夏家姑娘眼睛一瞟, 瞧见陈以祯, 突的一顿, 沉寂了会,她微微一笑, 上前一步, 声线谦恭道:“臣女听闻皇后娘娘书法卓越, 心下十分敬佩,现下站出来冒昧请求,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求得娘娘给臣女赐诗一首。”   陈以祯眉梢微挑,静静望着这位夏家姑娘, 她没想到她突然会把话头转到她身上,何况,如她没记错,原主顺风顺水长这么大,府里从未传出她书法卓越的赞扬,所以她这句“十分敬佩”又是从何而来,倒是她大伯父,书法着实不错。   她现下的处境已经到随便一个世家庶女都可以蹬鼻子上脸,欺负她了吗?   陈以祯嘴唇抿成一条缝,似笑非笑盯着她,没打算开口搭理。   然则,皇太后眉梢微拧,想到她上交上来的抄书,上头潦草的字迹,她这个草包性子也能被称一句书法卓越?   不知想到什么,她神色突缓,顿了顿,开口道:“这有何难,皇后想必不会吝于赐下墨宝。”   陈以祯转头,默默盯着皇太后。   看来,这对夏家姑侄,当真是不打算让自己好过啊。   她笑了笑,不再逃避,转头请示太皇太后,“在老祖宗跟前,臣妾怎敢班门弄斧,但若是老祖宗不嫌弃,臣妾便只好上去献丑了。”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仿佛没听见里头的交锋,兀自摆摆手,兴冲冲道:“无碍,哀家却不知你还有才女的称号,你尽管发挥,哀家自给你坐镇。”   陈以祯无奈,只好上前去献丑。   她的书法大多传自上一世的习惯,当然,还残留些许原主的痕迹,想来是穿越到这个身体里,不知不觉就保留了些原主的习惯,但不管怎么说,她只保留了一点点痕迹,即便原主书法着实卓越,她也不可能得以获益,因此,她的书法,其实很是一般。   但是,那又如何,她从容不迫走上前,行云流水写下一首诗——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望着上头端正工整却称不上风骨的字迹颔首满意。   她就要看看,即便她写了一□□爬字,又有谁敢当着面嘲笑她。   皇太后走上前,低头瞧见这一手勉强有形,却无任何风骨的字体,当即弯起唇,刚想出口嘲笑——   “唔,不错,皇后这字体端立齐整,行云流水,隐隐可见庄重肃穆藏于其中,正合一位皇后的行派作风。”   皇太后嘴角的笑容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满口瞎诌的太皇太后。   双姝和双陆忍不住,对视一眼,掩住唇,无声一笑。   便是陈以祯也讪讪的,十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虽然知道太皇太后一向偏向自己,但也没有这般睁眼说瞎话的。   不只是这几人,太皇太后这通话落下来,诸位贵女亦是大吃一惊,她们悄悄捂嘴,两两相对,彼此之间眼神飞起。   夏从琳本想站出身明里暗里嘲讽一番,顺便衬托自己的才艺过人,但冷不丁听太皇太后说这话,她僵在原地,讪讪一笑,迟疑不敢贸然开口。   “臣女亦是这么认为,端看这首诗朗朗上口,其意境与所作之画十分相称,书法亦是笔走龙蛇,龙飞凤舞,端说一句大家之作亦不为过。”   话落,满场寂静。   陈以祯瞠目结舌地望过去,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言不惭,胡言乱语。   便是努力给她解围的太皇太后亦是眼角一跳,扭头看看是哪个人瞎了眼。   ——是夏从陇。   陈以祯更加惊诧,许久,她眨眨眼,回过神,心中猜测,大概是夏从陇见跟自己有竞争关系的夏从琳出风头,心里不忿,遂借她的面子下下夏从琳的风头?   但是夏从陇一脸真诚,甚至几步夺上前,拽住画作一角,脸庞转向夏从琳,真切道:“四妹,姐姐分外欢喜这首题诗,不知是否可以割爱?”   夏从琳回过神,脸庞当即一黑,尤其听到夏从陇说的是题诗,半个字没有提上头的画作,她脸色更沉了。   她冷冷一笑,微微咬牙道:“姐姐有求,妹妹本自当割舍,只是之前妹妹说过了,这是妹妹赧颜从皇后娘娘那里求来的荣耀,姐姐若真想要,何不自己求一首。”   夏从陇叹息,道:“姐姐却是没有妹妹这般好的画技。”   说罢,她转头看向陈以祯,眼睛立即弯起,笑得讨好:“娘娘,臣女实在仰慕您的书法,不知臣女可不可以从您那里求得几本练字的书帖?”   陈以祯偏过头,微微有些不自在,夏从陇是真心的还是说反话?   她呐呐一笑,“自是可以,过后本宫让双姝给你送到府中。”   夏从陇立即跟得到个天大的荣幸似的欢快弯腰行礼道谢,“谢谢娘娘,臣女必不辜负娘娘的器重。”   诸位贵女:“……??”   她们满目茫然,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结果看到的只是跟自己一样的茫然疑惑。   皇太后咳嗽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老祖宗,咱们摆宴吧。”   她朝太皇太后请示。   太皇太后“嗯”一声,回过神,率先起身,“走吧。”   诸位贵女立即恭敬地齐齐行礼,随后跟在太皇太后身后,来到一处水榭,这里早就摆好了案几和酒席,单等来人入座。   太皇太后端坐到最上首,皇太后和皇后陪坐在两旁,皇后比皇太后还要更错后一点,其余贵女只能罗列成两排,各自端坐在下首两端。   觥筹交错,宴席宴宴,珠光宝气,璀璨夺目。   两两贵女坐在一个桌子上,低着头小声交谈,脸蛋粉晕,笑靥如花。   袁如茹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口芙蓉糕,眼角瞥见上头坐着的那人,尤其瞥见她一身富丽堂皇,端庄华贵的衣饰装扮,举手投足的贵气逼人,从容不迫,顿觉满腔心思犹如浸入酸角一般酸到了极致。   再瞥见她身前的案几,上头摆着精致华美的膳食,足足十三四样,瞧着就与她们与众不同。   这一刻,她恍若回到了曾经,陈以祯还是陈家鼎盛时高高在上的皇后,而她,还是那个人前假装羞涩乖巧,见到她只敢乖顺问好而后立到一旁的卑微小姑娘。   她咬住唇,沉吟不语……   眼瞧见太皇太后亲切地跟端坐在最前方的两桌姑娘,诸如何老相国的嫡亲孙女何有容,温怡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卢曼妙等人说话……   她猛然站起身,径直朝上方走去。   众人一愣,目光被她吸引过来。   陈以祯手里倾着一盏茶,凝视她,眼底渐渐冰冷。   袁如茹脸上带笑,不缓不慢走上前,先是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了一个礼,而后走到陈以祯跟前,落落大方对她道:“拜见皇后娘娘,臣女来之前,嫂子让臣女代替她给您见个礼。”   太皇太后想起皇后好像有个堂姐,嫁入了宁远侯府,想来这个俊俏小姑娘就是宁远侯府的人,她没放在心上,收回了视线。   陈以祯神色冷淡,面对她的请安,沉默没吭声,许久,她方淡淡一点头。   袁如茹嘴角含笑。   她虽来这里请安,耳朵却一直密切注意那边,太皇太后和卢曼妙的对话。   她之前在下面,倒数三四桌的位置,闹哄哄一片,根本听不清上头说了什么,想要插嘴也于事无补,现下站在这里,总算能听见这边对话的内容了。   太皇太后正跟卢曼妙说起昌岭的天气,长公主原先跟驸马去昌岭住过几年,卢曼妙是在昌岭长大的。   卢曼妙笑着回答:“那边没这边繁华,也没这边恢弘大气,倒是有股子江南水乡的温婉,且那边多柳树,每到春季,满城满院子都是柳絮,白茫一片,飘飘洒洒,倒也不失为一份美景。”   太皇太后含笑,“听起来很不错,原先哀家当姑娘的时候,曾随父亲任职路过过昌岭,只是那时候赶路急,就没进城,如今想来,还是一个遗憾。”   卢曼妙忙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瞧的,昌岭城小,拢共就几条街,一条街坐着马车盏茶功夫就可以坐到头。”   “臣女当初随母亲回家省亲,曾也路过昌岭,昌岭确是个美丽的小城,只是太小了些,不及京城华贵大气。”   旁边突然插进来一道温婉的女声。   卢曼妙愣住,转头,却瞧见刚刚贸然上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姑娘正笑眯眯地回答太皇太后,神色恭敬,乖巧又谦和。   她微微眯了眯眼。   太皇太后注意力被吸引走,“哦”了一声,顺势跟她聊起天。   “你是宁远侯府的小姑娘?”   “回老祖宗话,是的,臣女名如茹。”   “你母亲是昌岭那块的?”   “回老祖宗话,臣女外祖家就在离昌岭不远的阜阳城。”   “哦。”太皇太后晃神。   眼见太皇太后居然一回一答跟袁如茹聊起来了,卢曼妙咬唇,不甘心,忍不住插嘴道:“这次进宫,祖母还托我给您说一声,说她过几日便进宫来给您请安。”   听到这话,太皇太后注意力立即被拉回来,肉眼可见,神情愉悦,嘴角带笑道:“那感情好,哀家同你祖母确实许久未见了。”   她同温怡长公主关系不错,温怡长公主属于那种低敛守礼,聪慧大方的性子,同两任皇帝关系都处得不错,几位皇上对温怡长公主也十分尊重。   袁如茹被冷落到一边,尤其见太皇太后明显跟卢曼妙比较亲近,她心下着急,再次插嘴,“说来……”   “茹姐儿!”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袁如茹愣住,扭头。   陈以祯盯着她,眼底结霜,嘴角一抹似笑非笑,“这是宫廷,不是宁远侯府,你来之前,你母亲应当叮嘱过你,切不可像在家里一样,嫂子说话就可以随意插嘴训斥,宫里头,应当内敛少言,明微知礼当是。”   话落,袁如茹脸色瞬间雪白。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敢明目张胆地训斥她,完全是一点面子没给她留,最重要,她话语里还提及她不恭敬长嫂……   袁如茹慌张地看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果不其然看到她们愣了下神,随即,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神色却迅速疏离冷淡了。   皇太后更直接,险些就直接翻一个白眼给她,即便如此,她眼底也毫不掩饰嫌弃和不屑,她为人直爽,最厌恶那等心思曲里拐弯,还对长辈不敬的无礼小人。   “老祖宗,太后娘娘,臣女……”   “行了,”皇太后摆摆手,让她退下,还扇了扇身前的位置,似乎觉得有她在这里,空气都不好了。   “如果寒暄完了,就退下吧,杵在这里算什么样子。”   袁如茹脸色更加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她眼底湿润,神情哀戚地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是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但这恰恰就是表出来了她的态度。   袁如茹闭上眼,死死咬住唇,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个摇晃,险些就要直接晕过去,可是,这是贵人跟前,她知道自己不能晕,不然老祖宗和皇太后对她的印象就更不好了。   睁开眼,低下头,声音恭敬地道了声是,她缓缓退了下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位子,眼角瞥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还有人偷偷指着她发笑,边凑着脑袋说悄悄话边斜着眼睛看她。   袁如茹猛然攥紧手指,她深深运了口气,咬紧嘴唇,坐下,却见刚坐下,跟她同桌的姑娘立即往旁边挪了挪。   她又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许久,方才平复下心里的躁动。   蓦然,转头朝上头看去。   陈以祯仍旧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品尝案几上的小食,偶尔抬起眼跟太皇太后说两句话,眼睛弯弯,笑出来,一派自在荣华。   袁如茹蓦然想到前两日她跟母亲的对话,那个时候,她们都没怎么将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她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出将来会替代她的暗语。   可是,今日,她高高坐在上头,不过风轻云淡一句话,就破坏了她苦苦经营的期冀。   她猛然低下头,不让自己狰狞恶毒的眼神露在人前。 第三十六章   袁如茹虽然因陈以祯出面遭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厌恶,被不留情面赶了回来, 但她的行为却为其他一直关注最前面却没有机会过去搭话的贵女提供了思路。   袁如茹被皇后不喜是因为他们两家的纠葛, 其他贵女却与皇后没什么大冲突, 因此她们只略略一想,便大着胆子起身离席朝上头走去。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对她们的主动没有一丝抵触, 反倒温和地跟她们说话, 问她们家里都有谁, 长辈身子如何, 平日都读过什么书, 半分没有不喜,皇后更没有突然插嘴打断她们, 她们渐渐放下心,一时间, 轮流上前来请安的贵女就更多了。   见此, 皇太后着急, 不由暗暗给夏从陇和夏从琳使眼色,让她们也过来。   她们虽是皇太后母族的人, 但家世到底太过单薄, 即便占了个皇上外家的身份, 也只被安排在了顺数第三桌。   夏从琳微微一笑,忙起身走过去。   夏从陇磨磨蹭蹭站起身,眼珠转了转,居然径直朝陈以祯走去。   眼角瞥见这一切的夏从琳暗暗诧异, 随即,内心冷笑了两声,她从来不知道她这个嫡姐居然这么愚蠢,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两尊大佛放在跟前不去讨好,反倒去讨好一个注定会被废弃的废后,难不成她盼着陈以祯让位子时还会给皇上举荐下任人选不成?   陈以祯对于夏从陇居然舍弃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径自来讨好她也有些诧异。   她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身前贵女来来往往,大家只简单给她行个礼便迫不及待将注意力放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身上,只有夏从陇一个人,貌似真诚地跟她请安说话。   陈以祯心下疑惑,不过转眼,便将探究的想法丢到了一边,不管这些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反正她不会阻拦皇上选秀,就随她们发挥吧。   说了会子话,太皇太后跟人说话累了,便挥挥手让人散开,嘱咐她们可以自由走动。   如此,那些围在太皇太后跟前的贵女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们也瞧出了太皇太后脸上的疲惫,自然不会没眼色地留下来叨扰。   陈以祯瞧瞧外头的天色,觉得太皇太后应该会留下这些贵女用膳,她等会估计还得陪坐好一会子,现在好不容易偷得片刻空闲,要不然先回钟粹宫休息会?   转头看向太皇太后,见她老人家正倚在软椅上闭目养神,一边还同皇太后闲聊,聊得内容正是那些贵女,哪个样貌格外亮眼,哪个性情比较端庄稳重。   她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先回去换身衣服的话。   一处假山后头。   夏从琳和夏从陇不期而遇。   夏从陇翻了个白眼就想错身离开,她身旁还跟着玮乐,今日贵女进宫,玮乐定然要出来作陪。   “姐姐。”夏从琳叫住她。   夏从陇站住脚,回头看她,神情冷淡,“何事?”   夏从琳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笑,但仔细看去,就发现她眼底分明裹挟着丝丝冷嘲和锐利,“几日不见,姐姐嘴皮子愈发利索了,恭迎起皇后娘娘,巧言真是一套接一套。”   夏从陇嘴角微掀,“却是比不得妹妹,刚入宫便给老祖宗留下了个好印象。”   闻言,夏从琳眉眼闪过得意,显然,她对刚刚作画一事也十分满意,但旋即,想到皇后落在上头的书法,眼内闪过懊恼,再思及夏从陇之前谄媚的行径,不由冷下眉眼。   “姐姐,你别忘了给咱们家带来荣耀的是谁,是当今太后娘娘,你明知道太后娘娘厌恶皇后娘娘,却还做出如此行径,当真是丢了咱们夏家的脸。”   夏从陇嘴角一抹似笑非笑,“妹妹,你说话可要过过心,这里是宫里头,不是家里,背后议论贵人是个什么罪名,想来你比我更清楚才是。”   夏从琳却是昂起头,分外自信,“妹妹哪里说错了,难道太后娘娘不是厌恶皇后娘娘?”说着,她眼睛看向玮乐公主。   玮乐公主讷讷不语。   母后厌恶皇后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根本不需掩盖。   夏从陇突然端正脸庞,严肃道:“不管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态度,却不是咱们能够讨论的,皇后娘娘身份贵重,妹妹你最好慎言。”   夏从琳嘴巴微撇,分外不屑,“你在我跟前扯什么老虎皮,谁不知道,皇上极为厌恶陈家,皇后被废是早晚的……”   “放肆!”一道震耳发聩的嗓门突然撞入耳廓。   夏从琳愕然抬眼,却见夏从陇神色端肃,严厉道:“夏从琳,你原先妄言两句我就当你人小,不知礼节规矩,你瞧着我不说你,却是愈发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如此大放厥词,皇后娘娘的事,皇上都盖章不许人再以下犯上,你却完全没放在心上,你这般狂妄大胆,傲慢不逊,我再不管教你,你早晚有一日会给家里招来灾祸。”   一番振振有词咣当砸过来,夏从琳愣了下,好一会,她反应过来,猛然捏紧手指,双眼通红,恼羞成怒地盯着她,咬牙切齿:“你,你……”   夏从陇冷笑一声,斜着眼睛瞟她,“我身为嫡长姐,管教你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现下在宫里我不好发作,等回到府中,你看我不将你做的事告知祖母和父亲。”   夏从琳脸上瞬时闪过一丝慌乱,父亲那里她不怕,父亲一向疼爱她,定然不舍得她受罚,但是祖母,祖母性子严苛,若是知道她做的事,定然不会放过她。   想到这,她顿时一虚,也没心思跟夏从陇对峙了。   “你,你别以为我会怕你,父亲一向疼爱我,才不会听信你偏见之词。”   撂下这句话,她便跌跌撞撞走了。   身后一派沉寂,好半晌,玮乐才疑惑出声,“表姐,夏从琳虽说态度不甚恭敬,但说的话没错,你怎么突然恭维起皇后来?”   夏从陇从听到夏从琳撂下的最后一句话的失落中回过神,转眼瞧见玮乐,她温和一笑,劝导她,“玮乐,皇后毕竟是你皇嫂,你应当尊敬她才是。”   玮乐公主不屑一顾,撇撇嘴:“表姐,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认那个,那个女人。”   她被禁足这一个月不是白禁足的,好歹不像之前那般口上没个遮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夏从陇叹气,“我这是为你好。”   “你虽是公主,有姑母和皇上撑腰,但她到底是皇后,你将来跟她打交道的日子多了去,将来,若是她要给你使绊子,即便皇上,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玮乐公主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表姐,你这话太无厘头了,我身为一国公主,她怎么敢给我使绊子,更何况,她有什么资格给我使绊子,不过一早晚被废……”   “你当真,到现在都坚定地认为她会被废?”   “不然呢?”   “她要是会被废早就被废了,你到现在还看不懂你皇兄的意思吗?”   玮乐公主歪歪头,一脸不解,“什么意思?我皇兄,皇兄怎么了?不是,表姐你不会想说,皇兄不会废那个女人了?”   “你觉得呢?”夏从陇神色十分平静。   玮乐公主眼神茫然,一脸呆滞,似乎被这个可能冲击到了,好半晌,她猛然回过神,拼命摇头,“不,不可能,皇兄那么厌恶陈家……”   “你说的没错,皇上厌恶陈家,但皇后是皇后,并不是陈家。”   “可是,她出身陈家啊。”   “三年前或许是,但是现在,她是皇后。”   玮乐公主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所以,玮乐,听我一声劝,日后不要执着跟皇后娘娘过不去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皇上眼瞧着对皇后娘娘不一般,说不得,日后她还得仰仗娘娘呢。   夏从陇和玮乐说悄悄话的空闲,其他贵女也分散四处,三两个交好的聚到了一起。   其中,尤以何有容,卢曼妙,张清怡三个人身边围的人最多。   她们都没走远,就在水榭不远处,悠闲地靠在一处说着闲话。   彼此之间不时视线相撞,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来,都明白对方都是自己竞争最大的人。   等到皇后被废,她们就是自己登后路上最大的阻碍。   一边用视线撩拨着对方,一边四下张望,她们这次进宫,应当能瞧见皇上吧。   这次相面,太皇太后应当会让皇上过来瞧一眼。   被众位贵女挂念的皇上,此时刚从处理政务的御书房出来,如不是皇太后三翻四次派人来催,他绝不会浪费时间到相看那些人身上。   反正,对选秀一事,他已经有了决定。   慢悠悠走路来到皇太后告知的地点,远远瞧见那边零零散散的娇俏玲珑,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往水榭走去。   来到一处花丛后,突见那边有人说话。   “瞧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态度,想来何有容,卢曼妙和张清怡是定然会入选了。”   “唉,没得比,单是家世一项就比不得。”   那边沉默下来,皇上垂下眼,脸上没什么神情,抬起脚准备离开。   那边声音突又响起。   “话也不能这么说,总不能就选那三个人,咱们还有机会,姐姐不看那袁如茹都想方设法往老祖宗跟前露脸呢。”   “说到袁如茹,”女子珠圆玉润的嗓音“嗤笑”两声,“皇后今日真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没脸。”   “嗤,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顿了顿,又道,“话说,瞧着皇后娘娘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   “毕竟得了皇上的御旨,老祖宗她们对她也得保持表面的荣光,不过不管怎样……”   皇上脸色大变,转身就想离开。   但身后一句话却如附骨之疽,立即紧紧缠绕上来——“皇后被废是早晚的事。”   “嗡——”   身子踉踉跄跄,脑袋和心脏恍如即将炸裂,眼前一片昏黑,皇上被荣盛搀扶着,在他尖锐的着急声中,踉跄前进,突的,视线内出现一道人影。   一身明丽色衣裳,挽着朝凤六仪发髻,一枚蓝雀衔珠步摇摇摇欲坠,再普通不过的装扮撞进他眼睛里,却霍然好似浑身都发了光,宛如黑夜中一枚耀眼的明珠,深深地吸引着他,一步步,坚定地挪过去。   “扑通!”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陈以祯讶然抬眸。   感受身体里的疼痛迅速消退,皇上眉宇微松,深深地舒了口气。   他低下头,凝视陈以祯,刚想开口让她带他回去,却发现她神情有些不自在,眼睛一边觑向四周,一边飞快给他使眼色。   皇上愣住,转头,对上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周围,数不清贵女震惊茫然的神情。 第三十七章   原是太皇太后坐着嫌闷,就想出来走走, 皇太后和陈以祯当然要作陪。   她们出来了, 那些零散着的贵女自然三五成群地慢慢凑过来, 巧笑嫣然地围在老祖宗跟前。   一时间,御花园又热闹起来。   皇太后扫见周围玉珠环珮,气质怡然的世家贵女, 不由嘴角上翘, 心下开怀。   她突然想到两年前, 那时候, 陈以祯在后宫一人独大, 她这个皇太后在太监宫女眼里竟还没一个黄毛丫头说话管用,遂心里十分不满, 就想再给皇上纳几个妃子,一来联结朝臣, 巩固皇权, 二来也是在后宫给自己找几个帮手。   谁想, 朝臣不过刚在朝堂上透露出这个苗头,陈家派系的人立即就站出来, 对这个提议好一顿谴责, 那话明里暗里各种讽刺提议者居心叵测, 娘娘入宫不过一年许,就急着安排此事,分明是不安好心,妄想帝后不和。   她当时在后宫收到消息, 气得当即就倒床上了。   心思翻转,皇太后眼角瞥见一旁侧脸恭顺安静的陈以祯,嘴角突然翘起,慢悠悠开口,“两年前哀家就说过,大选一事,迫在眉睫,只是那时候小人作祟,大选之事就耽搁了下来,如今,此事再提,哀家就想瞧瞧,看看谁还能阻拦此事。”   话音落下,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落寞,贵女们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嘴角微微抿起,彼此之间气流涌动。   陈以祯慢慢垂下眼,一派娴静,好似没听懂皇太后说得意思。   皇太后得意,张开嘴正想继续说——   就在此事,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荣盛的尖叫声。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眼前一阵晃荡,下一刻,一道明黄色身影匆匆走来,谁也没看,那双眼睛径直锁定陈以祯,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张开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周围众人傻眼,空气瞬时凝滞。   直至许久过后,皇上的目光跟随者陈以祯的目光看向身周。   袁如茹一脸惨白,满眼不敢置信,身子摇摇欲坠,其他人大多同她差不多,独立在不远处的夏从陇眼内虽也闪过震惊诧异,但更多却是紧随而来的奇怪的得意和肯定交杂的复杂眼神。   还有她旁边的玮乐,虽也是一脸震惊和不敢置信,但不知怎么,她偏头看了眼夏从陇,脸上的震惊转瞬就杂糅了一种奇怪的意味,好似恍惚,又好似不可思议。   一个转眼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皇上回过头,神色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和无措。   不过到底松了松搂紧陈以祯的胳膊,他歉意地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礼,“儿臣身子不适,吓到皇祖母和母后了。”   太皇太后率先回过神,忙对他道:“既然不适,那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想到肯定是他的头痛症又犯了,这个突然得来的头痛症找不出任何病因,太医院的院正和太医也束手无措,太皇太后眼底不禁漫上担忧焦急。   皇上点点头,将身子靠到陈以祯身上,声音压在她耳畔,轻轻道:“扶朕回宫。”   陈以祯也想到皇上定然是头痛症犯了,这个事不好叫外人,尤其是朝臣知道,她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笑了笑,便搀扶着皇上走了。   被陈以祯搀扶到钟粹宫,皇上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躺床上沉沉陷入了昏睡。   过了会,太医院的院正和诸位太医来了,一一上前去给皇上把脉。   自然是没看出什么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着急地守在旁边,闻言立即摔了手边的杯子,满面怒容,好一通训斥。   过了好一会,太皇太后挥挥手,让惶恐地跪在地上的太医们退出去。   她神情疲惫,知道再训斥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皇上的头痛症总不能因此就痊愈了,如若真的能痊愈,那她便是天天训斥也心甘情愿。   又过了会,见皇上迟迟不醒,陈以祯迟疑着走上前,劝她们先回宫休息,这边有她照料者,若皇上醒了,她会派人通知她们。   皇太后不想离开,但眼角瞥见太皇太后疲惫的面容,知道她这一整天都没歇息,此时身子定然是受不住了。   她温言劝太皇太后回宫休息。   太皇太后想了想,到底没拒绝,她再三对陈以祯叮嘱一番,而后便由皇太后搀扶着离开了。   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陈以祯长长吁了口气。   转过身,回到屋中,凝视皇上沉睡的安详的脸庞,她沉默了会,走过去,坐下,帮他压了压被子。   皇上醒过来时,时辰已是下午,贵女们早就被太皇太后打发回去了,连个午饭都没来得及用。   他迷惘了会,缓慢坐起身。   发出的动静吵醒了那边安静看书的陈以祯,转过头见皇上醒了,她忙放下手里的书,关切地走过来,“皇上,您醒了?”   望见她,眨眨眼,缓和了会,他闭上眼,伸出两根指头揉捏眉心,“嗯”一声,问她,“什么时辰了?”   陈以祯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迟疑着回答,“未时?”   她到现在都摸不准古代的时辰表。   皇上微颔首。   陈以祯候了会,见皇上没什么大碍,她放下心,转而想起一件事,“皇上,老祖宗和母后走之前吩咐臣妾等您醒了一定要通知她们。”   说着,她就要将郑嬷嬷叫过来,让她往宁寿宫跑一趟。   皇上却抬起手,止住她,“不必了,朕一会会亲自过去一趟。”   既然如此,陈以祯放下心,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她亲自捧了茶水,递给皇上,皇上接过来,饮了两大口,他这么长时间没用茶水,着实渴了。   陈以祯将皇上用完的茶盏搁到一旁的桌子上。   回过头,却见皇上已经穿上鞋,下了床,她有些担心,忍不住走到他左右,伸出手握住他胳膊。   皇上愣了下,转眸看她,倏忽,眼底微软,随着她小心翼翼的步伐来到软塌前,坐下来。   陈以祯松了口气,坐到皇上身侧。   说来这还是那日不欢而散后,皇上头一次进她钟粹宫,陈以祯捏紧手心,想到之前的决定,踟蹰犹豫。   皇上身子斜靠,却缓慢开口问她,“你跟朕说说今日的情况。”   陈以祯愣住,想了想,觉得皇上大概想知道世家的情况,她当即坐正身子,咳嗽一声,认认真真回答:“今日大部分世家女都来了,臣妾和老祖宗到御花园的时候,有两位小姐正在比赛作画,其中之一是夏氏女,夏从琳……”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就连太皇太后对书画的评语都不曾略过,只是隐瞒了袁如茹那一部分,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想让袁家人的名字出现在皇上耳朵里,要是袁如茹进了宫,她真的会被恶心死。   最后,讲到皇上来临,她顿住,闭上嘴,眼睛却半嗔半无奈地撩拨了他一眼。   皇上心思一动,问她,“你好似看起来不大自在。”   陈以祯顿住,许久,她低下头,吭吭哧哧:“皇上,你之前好似,不大妥当。”   皇上挑眉,“如何不妥当?”   陈以祯抿住唇,无奈望他,“皇上,刚刚那么多人看着,老祖宗,母后,还有那么多贵女,您冷不丁突然出现,还,还那个样子。”   她想到从御花园离开时,背后一众震惊灼热的目光,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刚刚来钟粹宫看望皇上,她们虽然忙着关心皇上身体,没来得及计较此事,但皇太后偶尔扫到她身上的目光,分明带着刺。   皇上眼里闪过笑意,“朕如何样子?”   陈以祯瞠目,片刻,她横过来一眼,“皇上,臣妾在认真跟您说话。”   皇上咳嗽一声,收回促狭,想了想,道:“你是朕明媒正娶的正妻,朕不让你扶朕回来让谁扶,总不能劳烦老祖宗和母后。”   陈以祯愣住,她盯着皇上,眼神一阵恍惚,“即便如此,但是,但是,那么多人看着……。”   皇上“哦”一声,“朕懂了,追根到底在于当时人太多,皇后不好意思了,既然如此,”他猛然靠过去,整个人离陈以祯极近,温热的气息几乎贴在她耳畔,“那下次,朕就选个没人的时候。”   陈以祯张大眼睛,呆住,倏忽,她猛然拉开与皇上的距离,眼睛瞪得极圆地跟他对视,好半晌,反应过来皇上这句话的意思,“轰”,她脸庞就炸了。   “皇,皇上……”   她结结巴巴:您,别不是被妖魔鬼怪附体了吧。   皇上拉回身子,眼睛晕满笑意地看她。   陈以祯陡然觉得殿内空气稀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在,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冲进来一个人,禀报。   “回皇上,皇后娘娘,宁寿宫有人来问,皇上清醒了没有。”   打破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暧昧和尴尬。   陈以祯回过神,几乎逃一般从软塌上蹦起来,窜到一旁,距离皇上远远的。   她咳嗽一声,平缓内心的波澜,“嗯,皇上,已经醒了。”   皇上站起身,脸上已然恢复平时的冷淡和平静,他对禀报的小太监说:“朕这就过去,你退下吧。”   话音落下,他扫了眼距离他几步遥远,整个跟只炸毛猫咪似的皇后,嘴角微微弯了弯。   他没再留下什么撩拨的话,径自理了下衣袍,就抬脚走了。   皇上走后,陈以祯愣怔许久,半晌,方才缓缓放松身子。   来到宁寿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焦急担忧地等着他。   皇上上前去请安,两人急忙问起他的身体。   皇上回答说没事,头已经不痛了,身体也没什么感觉,走路顺当,四肢有利,更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长舒一口气,叠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太皇太后简单问了几句话,就催着赶他回去休息,今日可不许劳累政务了,   “是,孙儿知道了。”皇上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了个礼,方才转身缓缓退下。   走出宁寿宫,刚没走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唤,“皇上!”   皇上转身,瞧见皇太后一派浩浩荡荡的人,他站在原地,等皇太后过来。   皇太后来到他身边,神色平淡,嘴角微绷,道:“皇帝跟哀家来。”   皇上跟在皇太后身后,心下有所觉,但他垂下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跟皇太后来到了永昌宫。   回到永昌宫,皇太后坐到最上首,手掌紧紧贴在身旁案几上,脑袋低垂,嘴唇紧抿,脸上的神情叫人看不清。   皇上缓缓端起茶盏,凑到嘴边。   “废后!”   皇太后豁然抬起头,神情坚定,“皇帝,不要再拖了,废后吧。”   她似乎经历了经久的沉思,此时眼睑下头一派青黑,愈发显得她沉重坚定。   但她说完,许久,却没见皇上的回应。   她拧眉,看过去,却见皇上弯下腰,低着头,手捂住心脏的位置,似乎不大舒服的样子。   皇太后愣住,“皇儿?”   皇上咬牙开口,“母后,您别说了,儿臣心痛。”   皇太后:“……??”   皇上:“儿臣真的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欺心 20瓶;飞天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皇太后一开始还以为皇上在跟她耍滑头,她沉下脸, 心下不虞, 刚想发火, 再一看,却见皇上紧紧捂着胸口,整个人紧绷成一个弯虾状, 另一只手掌紧紧捏着把手, 手背上青筋盘扎。   心一跳, 她猛然站起身, 惶惶然冲过去, “皇儿,皇儿……”   皇太后的声音渐渐远去, 皇上闭上眼,感受这次比之以往都要汹涌澎湃的程度, 眉宇紧拧, 脑袋一片混沌, 外界的声音越来越虚幻,但就在这种时刻, 他竟还有几分闲心似的想到, 这次格外猛烈, 是不是跟距离上一次昏倒时间没多长的缘故。   再然后,他就彻底没了知觉。   永昌宫那边发生的事没多久传到了陈以祯这边,陈以祯很是吃惊。   “皇上头痛症又犯了?”   “是的,娘娘要不要去看看?”郑嬷嬷难掩担忧。   陈以祯踌躇, 她心里也有些担忧,思考了会,她站起身,咬牙道:“给本宫更衣。”   郑嬷嬷本没有寄托太大期望,她知道娘娘自搬来钟粹宫,就打算再不关注那边的事,权当自己已经被废,在钟粹宫当个安乐的富贵闲人。   此时冷不丁听到这话,她愣了一愣,神情立即带上欣喜,她激动万分直起身,慌忙道:“哎,奴婢听娘娘的。”   说罢,她还立即转身高声叫双姝和双陆进来伺候娘娘梳洗打扮,仿佛生怕陈以祯会反悔似的。   陈以祯无奈一笑,她既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更何况,皇上这些日子的作为,她愿意选择再相信他一次。   陈以祯带着郑嬷嬷和双姝到永昌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和玮乐公主果不其然也在场。   见她过来,几人目露诧异。   陈以祯规规矩矩上前给几人行礼,“老祖宗,母后。”   太皇太后点点头,神情肉眼可见柔和下来,“你来了。”   “嗯。”陈以祯担忧道,“臣妾听闻皇上头痛症犯了,心下担忧,所以来看看。”   太皇太后叹口气,招招手,将她招到身边。   “御医们正在给皇上诊治。”   说着这话,她声音却有些低沉,情绪低落,显然对御医能诊治出病因这件事并不报多少期望,皇上自得这个病,没少招御医过来把脉,但每次,御医都吭吭哧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皇太后十分失望。   陈以祯望着皇上灰暗的脸庞,默默垂下了眼帘。   她没注意到的角落,玮乐盯着她,咬着唇陷入纠结之中,她不知道该不该给皇后行礼,照理来说,皇后还没被废,她即便身为公主,应也该给她行礼,但是,她一直都很厌恶她,过往见面时,更从未给她行过礼。   但是……她想到前两天夏表姐给她说的话。   最终,她低下头,退到一边,暂时当起了鸵鸟。   皇太后猛然回头,眼眶通红,唇/瓣微微颤抖,神情一派慌乱,她紧紧攥住太皇太后的手腕,焦急道:“母后,不能,不能再任由这帮没用的庸医拖下去,张院正说要回去翻医书考据经典,说不定能翻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仍旧没什么进展,难不成,难不成,他一日没进展,皇儿便要这么熬下去不成。”   说着,皇太后捂住嘴,泪珠大滴大滴滚落出来。   没有人知道,刚刚皇上突然犯病,皇太后有多焦急,担忧,无措,绝望。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她真恨不得立即替皇儿代过。   自从皇上得了这个病,皇太后便请了个菩萨,放在永昌宫右耳室,日日烧香供奉,祈祷,如果皇儿的病能够得以痊愈,哪怕让她立即绞头发去做尼姑她都愿意。   太皇太后神色颓败,她长叹一口气,问她,“你是何意?”   皇太后道:“世间能人辈出,也许民间就藏有独门秘术的能人,母后不如张贴皇榜,大告天下,将皇儿的病情简作描述,说不得,说不得便会有人撕皇榜。”   熟料,听得此话,太皇太后脸庞严肃,摇摇头,竟是不同意这个做法。   皇太后着急,“母后,皇儿身体……”   太皇太后伸出手,制止她,“哀家体谅你一番慈母之心,见皇上头痛发作,躺到床上,无声无息,哀家亦心如刀绞,痛不能自已,只是,却不能采纳你的法子。”   皇太后不解,“为何?”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皇上的病情不能诉诸于众。”   皇上登基时日尚短,前不久刚从陈家手里夺回来政权,朝廷之中,立身不稳,这个时候,如果传出去皇上犯病,且还是涉及脑袋等至关重要部位的大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廷恐要产生乱子。   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太后不是傻子,太皇太后暗示都这么明显了,她自然听懂了,只是,只是皇儿,那是她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低下头,泪水簌簌,哽咽不止。   玮乐心中酸涩痛楚,忍不住上前,搀扶住她。   太皇太后叹口气,顿了顿,道:“虽不能大张旗鼓地张贴皇榜,广而告之,但却可以私下里慢慢搜寻,可以交给皇帝手下的神武卫,他们对搜寻一事比较擅长,说不得能带来好消息。”   皇太后抹抹眼泪,想了想,破涕为笑,“这倒不失为个好法子。”   陈以祯望着皇太后,微微一笑,甭管皇太后平时再如何强势,面对皇上,却也只是个担忧亲生子的普通母亲罢了。   四人俱在床前守着,一刻不离,这样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皇上总算悠悠醒来。   他一清醒,便伸出手指按压额角,里头好似小木锤敲打脑壳似的痛直钻他耳心。   他拧起眉来。   “皇儿,你醒了!”身前突的响起一道惊喜的女声。   皇上转过头,瞧见围在床前的四人,顿住,“母后,皇祖母?”   太皇太后眼里噙着泪,嘴角却带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说罢,她忙传唤外室候着的御医们,让他们进来给皇上把脉。   经过好一番忙乱,等御医开了两个养神的方子离开,已经一个时辰过后。   皇太后掖了掖皇上身上的被子,温柔道:“睡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饿了,母后给你传膳?”   皇上本想说不用,可以转头,瞧见皇祖母,以及陈以祯脸上的虚白,他抿抿唇,点头道:“劳烦母后了。”   皇上有胃口吃饭,可见身子已经大好,皇太后心里高兴,急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她转身吩咐贴身嬷嬷出去传膳,又对太皇太后道:“母后,您也留下来用个膳吧。”   太皇太后颔首,她要留下来再观察观察。   转眸,皇太后瞧见了陈以祯。   刚刚陈以祯来时,皇太后满腔心思都在皇上身上,根本没功夫搭理她,此时皇上大好了,且还要陪她们用膳。   她撇撇嘴,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她,自然没有邀请她留下来用膳的意思。   陈以祯心思通透,她笑着站起身,对太皇太后和皇上道:“老祖宗,既然皇上身子已经无碍,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皇上挑眉。   太皇太后磕了磕拐杖,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室内尤显突出。   皇太后顿住,到了嘴边的“慢走,不送”却没说出来。   太皇太后淡淡看她一眼,转向陈以祯,脸上立即带出点笑意来,“皇后既然来了,自然要一块用膳。”   对于能不能一块用膳,陈以祯并无什么渴求,她反倒更喜欢回钟粹宫,一个人自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更何况,眼下,皇太后明显并不欢迎她。   她张开嘴,正要说什么,眼角却突然扫见皇上,他看着这边,脸庞无什么波动,眼内更是一派沉静,但是刚刚太皇太后说话时,皇上分明微微点了点头。   陈以祯沉默,既然选择来了,她就不可能半途而废,就像三年前的决定一样,不到退无可退,她就不会放弃。   她笑出来,谦逊地委了委身,“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叨扰母后了。”   皇太后悄悄翻了个白眼,却没说什么。   在永昌宫用过膳,又坐了会,瞧见皇上确实没什么事,太皇太后总算放心离开。   皇上起身准备送她。   皇太后忙道:“皇儿,你再休息会吧。”   皇上说:“母后,儿子送皇祖母回宫,一会回去,儿子再休息。”   既然如此,皇太后点点头,没再挽留。   见他们都准备离开,陈以祯当然不会选择留下来,她自然而然起身,跟随皇上一起先将太皇太后送回了宁寿宫。   随后,两人跟太皇太后告辞,出来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沉默在彼此间蔓延。   陈以祯偷偷抬眼瞧了瞧他,思虑了会,她下定决心,开口,“皇上,您还头疼吗?要不要去臣妾的钟粹宫坐会,臣妾给您按摩按摩。”   皇上诧异,这份诧异还表现在了脸上,他转头看她。   陈以祯不好意思笑笑,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相缠,“臣妾只是觉得,您好似挺喜欢臣妾给您按摩。”   每次他脑袋抽痛,就会跑过来让她按摩,而她按摩的时候,他也总是紧闭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   皇上眼里闪过笑意,想了想,他居然没顺杆而爬,而是道:“朕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睡醒后,他要去永昌宫一趟,若是母后到时候知晓他从钟粹宫出来,恐怕会把不虞的心情撒到她身上。   陈以祯“哦”了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之间关系冰冻了将近一年,即便原来相处还算不错,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也早忘记要怎么跟他正常相处了。   更何况,那时候,她在他跟前从不用“臣妾”这个本身就代表低人一等的自称。   走到分岔路口,陈以祯长长舒了口气,矮下身子给他行礼,“臣妾先行告退。”   她转身离开。   窈窕的身影,嫩黄色的颜色在日光辉映下仿佛水波荡漾中渐行渐远的船只,一点点从他视线抽离。   “皇后。”皇上突然叫住她。   陈以祯顿住,回首,额前一缕碎发随风缓缓飘起。   “你莫要担心,朕会将事情处理好。”   陈以祯茫然,她担心什么?皇上又要处理什么?   然而,不等她疑惑发问,皇上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低声问身边的郑嬷嬷,“皇上这是何意?”   郑嬷嬷抿嘴直笑,“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总不会是坏事。”   不然,皇上为何好似给娘娘作承诺般神色郑重。   且瞧着,皇上对娘娘分明越来越看重,许多事上,居然还有几许维护。   她笑得开怀,转瞬,想到这几年的点点滴滴,笑容渐渐收敛,好半晌,她沉沉叹口气,神色怅惘,娘娘跟皇上不是总这般剑拔弩张,或者冷漠似霜,曾经他们也有相处和谐的时候,只是关系最好的时候,皇上对娘娘都不曾这般,好似将你彻底装入了眼底。   所以说,世上的事情,总是一饮一啄,不偏不倚,失去一些,总会得到一些,娘娘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却得到了皇上朝她敞开心扉的机会。   那边,皇上回到宫殿,果然躺下休息了,直至晚上亥时方才清醒。   简单用过一碟点心,他去了永昌宫。   皇太后正打算入寝,看见皇上过来,她很是诧异。   皇上走过去,坐下,直视皇太后,开门见山,“母后,儿子欲先停止选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LLD2007 5瓶;薄荷弥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哀家绝不同意!皇帝,这不是之前就说好的事,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果不其然, 皇太后态度很激烈, 她气得直粗喘气,手掌“啪”一声就拍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皇上默然,“母后多虑了, 没有人在朕跟前多言, 这纯粹是朕自己的想法。”   皇太后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皇儿, 你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选秀不仅是福及皇嗣, 填充后宫的大事,更有利于你拉拢前朝, 平衡朝廷,这些缘由, 你应当比母后更清楚才是啊。”   皇上叹气, “母后, 您不必多言,朕已经决定了。”   “不行!哀家绝不同意!皇儿, 便是你决心想暂停选秀, 总要告知母后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皇上点点头, 说:“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儿子这头痛症,儿子已经许久没再犯病,但母后不过刚提选秀,今日不过见了那些秀女一面, 儿子居然在一日内连续两次犯病,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所以,儿子想,说不定这是上天的警示,告诫儿子此时不宜选秀。”   皇太后愣住。   如果是其他原因,皇太后定然有千百种理由回击,但没想到,皇上顾忌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她迟疑起来,心神战栗,仔细思考皇儿这话的可能性,说来,皇儿这头痛症没有规律,的确已经许久没犯过,但就是最频繁的时候,也没有一天内连续两次犯病的情况,她心下不由担忧着急。   瞧见母后陷入沉思,脸庞带出担忧思虑的模样,皇上悄无声息垂下了眼帘。   这就是他之前拒绝皇后的原因,若是从钟粹宫出来径直往永昌宫来,过后母后知道,难免不多想,会不会是皇后撺掇的他。   还有一层顾虑,今日他连续两次犯病,母后正是心慌意乱,担忧紧张的时候,这时候借着此事提起暂停选秀,母后定然会迟疑考虑。   果不其然,皇太后思考了会,迟疑地说道:“你让母后好好想想。”   她虽然没觉得皇上犯病跟选秀有关系,但是,身为一个母亲,她赌不起任何万分之一的可能。   皇上起身,对皇太后歉疚道:“母后,儿子已经无事,您别担心,儿子就不打扰您了,您早日歇息。”   皇太后叹口气,神色沉重,无力地挥挥手,表示她知晓了。   走出永昌宫,皇上立定,抬起头,望着浩瀚夜空中点缀的玉轮与几许璀璨碎星,蓦然,他弯起嘴角,清凉夜风中,他嘴角的笑容竟有种流动的温暖。   改日,皇太后与太皇太后说起暂停选秀的事。   皇太后不自在道:“臣妾虽说心底还有些疑虑,但皇儿说得对,万一头痛症频发与选秀有关,那臣妾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   太皇太后颔首道:“你顾虑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你和皇帝都已经决定好了,哀家自然选择支持你们。”   皇太后松了口气,片刻,她忍不住苦笑,“选秀之事一拖再拖,也不知何时能再提。”   太皇太后笑道:“皇帝还年轻,选秀不着急。”   皇太后小声嘀咕,“先皇如皇儿这般大时,膝下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太皇太后但笑不语。   稍稍坐了会,皇太后便离开了。   宁寿宫恢复宁静,许久,殿内响起一道好笑的“咳”声,秦嬷嬷温和笑望太皇太后笑得肩膀抖动,“娘娘,您笑什么?”   太皇太后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泪花,“你当真以为,皇帝犯病与选秀有关?”   秦嬷嬷摇头,没直接回答,反倒道:“皇上聪慧稳重,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想必自有他的理由。”   太皇太后放下帕子,微微点头,许久,她嘴角漫上笑意,怅然叹息一声,“哀家老了,不想掺和太多,哀家只想抱重孙子。”   “会有的。”   等皇太后将自己和太皇太后的想法告知皇上,第二日上朝,皇上便宣布了这个消息。   这两天已经有人上折子劝说他主持大选之事。   皇上将暂停选秀这几个字说出来,朝臣都傻眼了。   好半晌,他们终于回过神,然后,第一时间,下意识就想跪下请求皇上收回谕旨。   然而,他们抬起头,却瞧见皇上平淡却坚定的眼神,朝臣愣了下,不知怎么,他们突然回忆起皇上宣布不会废后的那个清晨。   那个时候,也是毫无预兆,皇上突然就下发一道圣旨。   等朝臣反应过来,纷纷跪下想求皇上收回圣旨的时候,皇上居然怒发冲冠,当即就将所有跪下劝诫的大臣拉了出去,其态度强势,雷霆手段,直至今日,仍旧让许多大臣心神触动,久久不能忘怀。   思及此,他们迟疑不定。   瞧着皇上这个样子,颇有那日的决心和魄力,若是他们执意劝诫,皇上会不会手段重施。   且,不管怎么说,皇上只说的是暂停选秀,并不是永远不选。   朝臣心思浮动间,竟无一个人站出来,整个朝堂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恍然若无一人。   何尚书昂首阔步回到何府,刚坐下,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便疾声吩咐小厮将大小姐唤来。   过了会,何有容来了,跟她一块来的还有何夫人。   见到何夫人,何尚书面上不满。   何夫人讪讪道:“这不是,你刚回来就唤容姐儿,我心下担忧,就过来瞧瞧。”   女儿这两日心思不属,神色恍惚,身子也愈发消瘦,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怎么问她,她都不说,只说一切都好,她怎么能不担忧,刚刚小厮过来叫人,听他说老爷刚进家门便急急将女儿叫过去,她心里琢磨着估计跟女儿的心事有关,遂就想过来听听。   何大人没再说什么,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何有容上前一步,给他福身,“女儿参见父亲。”   她神色灰败,精神萎靡,请安的嗓音亦低微无力,自那日从宫里回来,她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家里人问她,她就只抿着唇,低头不语,家里人着急,但瞧着她这个样子,也不好过多追问。   但这次,何大人却等不及,待她站稳便迫不及待问道:“你老实告诉爹爹,那日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何有容瞬间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瞧见她这个样子,何大人和何夫人哪还不明白,宫里定发生了些事情,还是对他们不利的事情,不然她何以这个样子。   何大人着急,语气就不由严厉几分,“到这个份上,你还不告诉爹爹,你想气死爹爹吗?”   何夫人被何大人的态度唬了一跳,她急急忙忙劝道:“老爷,你别急,容姐儿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你好好跟她说,她定然不会任性。”   又劝何有容,“你爹爹今日特意找你来,定然是宫廷发生的事跟今日上朝有关,容姐儿,我们花费巨大心血将你培养至斯,不是让你小女儿情怀,遇事犹豫踌躇,身为何家的嫡长女,你要是连这点决断都做不出来,你就太让爹娘失望了。”   何有容神色愈加灰败,整个人恍如遭受巨大打击,嘴唇泛出惨白的颜色,蓦然,她抬起手,捂住嘴,眼角泪珠滑落。   “爹,娘,那日,那日女儿亲眼瞧见,皇上与皇后亲密无间,视若无人,皇,皇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居然当众搂住了皇后娘娘。”   话音落,何大人和何夫人怔住,好半晌,神色惨白的换成了他们。   “爹娘,女儿,女儿是不是,是不是,不能进宫了?”   何有容紧紧攥住手绢,紧咬下唇,她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皇上决定暂停选秀的消息随着朝会散场慢慢传至整个京城。   一时间,所有人都倍感茫然,震惊,无措。   极致的茫然震惊之下,诸位世家反倒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因此,几日内,整个京城居然风平浪静,噤若寒蝉,连时不时就名声大噪,吸引诸人的各名头宴会都消失匿迹了。   宫里头,贾正一个人坐在厨房后头的大石墩上吹了半晌冷风,过了会,他恍若没事人似的,笑呵呵回来了。   只是,转眼就掏出自己压箱底的银子,找人购置了一大桌子酒菜。   他悄悄找到王大石,好哥们般搂住他脖子,说:“好兄弟,你可要给我个面子,今夜咱们去我屋里头,咱们不醉不休。”   王大石犹豫,“明天还要当值呢。”   “嗨,”贾正摆摆手,道,“多大点事,你随便吩咐哪个打下手的,相信兄弟,定会有许多人抢着帮你干。”   王大石摇摇头,“俺不能那个样子。”   贾正着急,“你要是放不开,就交给兄弟,兄弟定会帮你办理妥当。”   王大石犹豫,“这……”   “你要是再推脱,就不是把兄弟当真兄弟。”   “好吧……”王大石勉强同意,“俺也不用你替俺做,只是明日俺要是有处理不妥当的地方,你可要记得提醒俺。”   “那你放心,兄弟跟你什么关系。”   终于,到了下值时候,王大石和贾正收拾好灶火上的东西,便赶去了贾正的房间。   两人就着贾正早置办好的酒菜,对一杯酒,吃两口菜,不知不觉就吃嗨了。   贾正喝醉了。   他搂着王大石直呜呜哭,“王大啊,兄弟这双眼睛真是被屎给糊住了啊。”   王大石嘴笨地磕磕绊绊劝他,“别这样。”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是憨厚,不是傻,从这段时间后宫的动静,以及贾正今日的态度来看,他知道,贾正是后悔了,怕了,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对皇后娘娘,怕皇后娘娘日后得势再追究他过往的错误。   他只能翻来覆去说一句话,“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自他当初一时心善帮了钟粹宫一个小忙,钟粹宫就一直对他挺和善,同那边相处渐多,他越来越了解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心思狭隘,斤斤计较的小人。   贾正死死抱着他不放,“王大啊,你可要帮帮兄弟,在皇后娘娘面前给兄弟美言几句,兄弟日后可就靠着你混了。”   王大石挠挠脑袋,憨厚笑道:“你放心,皇后娘娘不会多计较的。”   于是,第二日,贾正主动进献给钟粹宫一碗他做的拿手糯米丸子。   陈以祯刚午睡醒来,见到这碟黑白交加,纯粹晶莹的糯米丸子,不由会心一笑,她没多想,只当身边人又想着法给她弄小食,点点头,就当自己知道了。   沛公公弓着身退出正殿,走到外头,看见内膳房送小食过来的小太监,不由眯起眼。   送完小食,小太监却没走,显然想等娘娘一个恩惠,且今日这个糯米丸子,如他没记错,并不是王大石的拿手好菜,反倒像是内膳房另一个副厨的拿手美食。   思考了会,他脸上渐渐浮出笑意,他走过去,随手赏赐给小太监一个荷包,瞧小太监欣喜若狂地跪下行礼道谢,再一脸轻松地退下离开,他自己,也是暗暗叹息一声,有时候,娘娘顾及不到的地方,需要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多思考弥补。   那边,看见小太监手里的荷包,贾正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104428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陈以祯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自前朝的消息传来, 她便一直这个样子, 用膳, 睡觉,醒来,然后沉默地望着一处出神。   双姝和双陆对视一眼, 片刻, 她们小心翼翼走过去, 一人小心给她倒了杯茶, 一人将她随手放到一边的书收好。   两人束着手, 探着脑袋看她,“娘娘, 您在看什么?”   那边却没立即回答,沉默了好一会, 才传来陈以祯轻声的回答声, “我在看外头那棵树, 冬来夏往,晴雨交加, 它却好似一直是这个样子, 从未更改。”   双陆疑惑, 她转头看双姝,却见双姝垂下眼,一副沉思样,她不由伸出一根手指, 怼她,挤眉弄眼,问她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双姝没搭理她,反倒道:“娘娘,咱们作为旁观者,只看见这树日日夜夜,年复一年,依旧长在原地,枝叶花蕊,往来不变,但只有它知道,它身上多添了多少枝丫,又落了多少枯枝。”   闻言,陈以祯神情渐渐怅惘,沉思。   双陆茫然地看着她们,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许久,陈以祯回过神,瞧她们一眼,笑笑,“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有些疑惑。”   说完,她又陷入沉思,咬着唇,沉默下来。   见此,双姝忍不住上前,轻声劝慰,“娘娘,有些事,单靠思考是思考不出来的,您需要用心去感受,去了解,去评价。”   陈以祯愣住。   皇上过来钟粹宫,陈以祯满身不自在地在郑嬷嬷促狭又温和的目光中迎出去。   “参见皇上。”   皇上挥挥手,径直往里走,“朕觉得有点不舒服,你帮朕按按。”   陈以祯心下一凛,忙捏着袖子跟了过去。   她跪在软塌上,两根手指轻轻按摩皇上的太阳穴,皇上舒适地闭上眼,全身放松地靠到了身后的引枕上。   室内一派静寂,窗外宫女走动和鸟儿鸣叫的声音格外喧嚣,愈发衬托得屋内沉寂安静。   陈以祯忍不住低下头,静静朝皇上望去。   今日的皇上与往日并无什么差别,依旧是一双浓而密的剑眉,俊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但看在陈以祯眼里,仿佛又有了许多不同。   她眼睛出神,回忆起双陆没心没肺跟她说的话。   双陆说:“娘娘,奴婢瞧着皇上喜欢上您了。”   陈以祯吓了一跳,“你胡说八道什么,小心我拧你的嘴。”   双陆嘟起嘴,委屈巴巴,“奴婢没有胡说,不然,皇上何必先是顶着朝臣的压力势不下废后诏书,后又特意警戒那帮大臣,言明他短时间内不会选秀。”   陈以祯沉默了会,说:“皇上定是有他的考量,你不许胡说。”   双陆不服气,忍不住道:“好,就算皇上有自己的考量,那他平时对您的态度总不是假的吧,奴婢们都看得出来,皇上对您,分明是越来越和睦温柔了。”   陈以祯愣怔没吭声。   旁边一直作旁观状,没开口插话的双姝想了想,竟也忍不住道:“娘娘,皇上近日对您的态度,着实良善。”   “是吧是吧,不单单是奴婢自个觉得。”双陆叽叽喳喳。   陈以祯盯着皇上光洁的额头,想起前两日的事,那日,他们刚从宁寿宫出来,走在回宫的路上,皇上突然叫住她,跟她说。   “你莫要担心,朕会将事情处理好。”   那个时候,她不懂皇上要处理什么,可是此时,不由得想,皇上是不是在跟她保证,选秀的事。   想到这,陈以祯眼神不由渐渐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低下头,冷不丁对上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眸。   陈以祯呆了下,收回手,“皇上,臣妾按摩的力道是不是重了?”   “没有。”皇上干脆坐起身,示意她不需要再按。   不过明眼就可以瞧出来,他这时候相比之前进来时,脸色明显好多了。   陈以祯站起身,亲自给他捧了一盏茶。   皇上接过,浅浅啄了一口。   陈以祯盯着他凝神品茶,眼帘半垂的安宁样子,心下踌躇,许久,她做好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   “皇上。”   皇上抬眼看她。   “听闻,您昨日在朝堂宣布,您暂时不打算选秀。”   屋内陷入沉寂,许久,皇上将茶盏放下,轻轻“嗯”了一声,那云淡风轻的态度好似在处理一件早晨穿什么颜色衣裳的小事。   陈以祯摸不准他的态度,怕自己继续问下去犯了他的忌讳,咬住牙不敢再吭声。   皇上反倒招招手,让她过来。   陈以祯愣了一愣,缓缓走过去。   皇上握住她的手,问:“开心吗?”   陈以祯茫然看过去,对上皇上含着笑意的目光,她缓慢回过神,心里平添几分疑惑几分惊慌,还有几分诧异和震惊,“臣妾,自然是开心的。”   “那怎么朕过来时,你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陈以祯怔住,想了想,低下头,道:“臣妾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朕为什么要暂停选秀?“   陈以祯呐呐应声。   皇上笑了笑,嘴角弯起一道极小却称得上愉悦的弧度,他鲜少情绪这么外漏,陈以祯眼角扫到他脸庞,登时有些出神。   皇上注意到她的眼神,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他凑过去,温软的气息吞吐到她耳畔,“皇后,上次你就问过朕类似的问题,朕让你自己想,这次同样,你还是自己想。”   “所以,上一次,你想明白了吗?”   暖烘烘的气息在耳畔滚动,只一瞬,耳垂就红成了个煮脚虾,陈以祯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这一刻,只觉那丝丝漫漫的暖意好似钻过耳孔,直直地绕到了她心脏周围,撩拨得她整块心腔发暖,发涨,发酸。   脑袋混沌间,她竟还能从中窥得几缕清明,想到,皇上指的上一次应当是废后那次。   许久,她总算抽回些许神思,缓缓摇头,“臣妾愚钝。”   她低下头,一言不发,皇上当初撂下那句暧/昧的话就走了,徒留她一个人苦苦思索,她不知道皇上是何意,又希望她往哪方面想,她自己,却是百般踌躇,千般犹豫。   思索来思索去,似乎一切迹象都指向一个方面——皇上在跟她示好。   郑嬷嬷和双陆也都这么说。   但是,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忍不住想跳起来,拼命摆手反驳她们。   曾经,她是这样认为的,但是,选秀这次事情上,皇上又猝不及防给她一个冲击,她忍不住转头,凝神打量皇上。   皇上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心,听见她这么说,浅浅一笑,没发表任何言论,他想想,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留恋,反倒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朕让荣盛备了点吃食,一会给你尝尝。”   陈以祯好奇,但见皇上一脸神秘,保证惊喜的模样,她忍下这点好奇,笑道:“那臣妾就静等皇上的恩赏了。”   皇上挥挥手,道:“谈不上恩赏,不过是,咱们帝后一块用个膳后小食罢了。”   陈以祯愣住,倏忽,她低下头,抿唇失笑,觉得能当皇上的都是秒人,他要是想捅你刀子,那话里话外真是半点叫人捉不住把柄,偏偏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他要是欲给你做脸面,也能将一句平常话翻出花来,便是知道他这话里头不知掺杂多少真情假意,却也忍不住心头发烫,倍感亲近。   她不再多话,安静等待皇上口中的惊喜。   过了会,荣盛总算将东西准备好,端了过来。   瞧见荣盛大总管亲自捧着东西进来,陈以祯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身旁的双姝和双陆知趣,忙过去欲接过荣盛手中的盘子,荣盛却手掌一错,笑看她们一眼,道:“不必劳烦两位姑娘,奴才自个端过去就好。”   说完,他脚下稳当,一步步来到桌前,将手中的盘子放下,又掀开盘子上的扣盖,“轰”,一股浊白的雾气裹挟着食物特有的香气喷面而来。   “这是?”   陈以祯诧异,盘子里卧着一团团呈卧蚕状的小东西,白面泛金,香气浓郁,这熟悉的样子以及香气,看得她直发愣:“蝉蛹。”   皇上望着她,神色不知不觉温柔下来,“你原先不是一直闹着要吃这个。”   当年,她说请他尝试这个,后来他却被母后叫了去,接下来又是一系列事情忙碌,等他想起来去长春宫找她时,问起蝉蛹的事,她却愣住,说自己已经将东西送过去,他没收到吗?   她不好意思笑笑,瓷白的小脸泛起点点红晕,“我手笨,只捉了不到五只,这东西肉少,一口就一只,我索性就没留,全给你送过去了。”   他却望向身旁的荣盛,瞧见他拼命对自己使眼色,知道他定是听母后吩咐将东西拦了下来。   他收回视线,顿了顿,平淡道:“不是多稀罕的东西,明年再多捉一些。”   陈以祯立即点头,还邀请他,“明年你可要跟我一起,别看它其貌不扬,却着实美味。”   “好。”他轻轻点头。   可是,后来,一年又一年,他与陈家的矛盾越来越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他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远,那个明朗午后的一个随口约定,就再也没被人拾起过。   许是回忆起了曾经美好的时光,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有现在这么冷漠,警惕,他们还保留些许稚子的天真与爽朗,陈以祯面上缓缓流淌出几许柔意。   许久,她轻轻低下头,叹笑道:“皇上,您还记得啊。”   皇上:“朕自然记得。”   陈以祯嘴角的笑意却没有变大,反倒有种怅惘的寂寥。   那日,皇上走后,她脸上璀璨的笑容立即收了起来,双陆欢欢喜喜送皇上出门,回来却见她拉着脸,不怒自威,她被唬了一跳,犹犹豫豫挪过去,问她,“娘娘,您怎么了?”   她望着窗外,神色平静,“你当真以为荣盛忘记将蝉蛹给皇上了吗?”   双陆愣住,“不然呢?”   陈以祯轻轻叹息,“皇上问我的模样不像作假,分明是真没收到蝉蛹,转头跟荣盛对视一眼,再回头却变了说法,一派心知肚明,却又不愿多说的样子,明摆着,有人将蝉蛹扣下了,皇上之前不知道,现下知道了却只会选择维护。”   “那个人,除了太后娘娘,又有谁呢?”   双陆呆住,似乎被这事实刺激到了,好半晌,她回过神,眼眶泛红,“娘娘……”   陈以祯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她自己却也自嘲失笑,“皇上没做错,这才是他的立场。”   但是她掏心掏肺这么久,蛮以为他会感动一二,如今冷不丁面对这残酷又冰冷的现实,一时间,心头纷扰杂绪控制不住翻腾上涌罢了。   手上突的一热,陈以祯抬起头,对上皇上担忧的眼神。   “皇后,你在想什么?”   沉默了会,陈以祯缓缓摇头,“没什么。”   她笑笑,“臣妾只是吃惊,皇上居然还记得一些陈年往事。”   她脸上分明带着笑,但皇上不知怎么,却只感觉到一片冷落的荒凉。   他突然慌张起来,脑袋一热,什么都没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陈以祯讶异挑眉。   “皇后,你相信朕,今后年年岁岁,朕再也不会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落诺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娘娘”双陆伸出一个脑袋,眼睛眨啊眨, 看陈以祯正在看书, 她脸上一松, 笑嘻嘻蹦出来,露出手里捧着的盒子,“娘娘, 荣公公又派人送了东西来。”   陈以祯放下手里的书, 拿眼睛睥她, “这回又送了什么?”   她笑嘻嘻展开手里的盒子, 手一伸, 摊到她跟前,“您瞧。”   陈以祯低下头, 瞧见盒子里的东西,她一愣, 随后, 脸色变得有点奇怪, “这个,是皇上让送过来的东西?”   “对啊。”双陆点点头, 看眼盒子里的东西, 又看看陈以祯有些奇怪的神情, 她好奇道,“娘娘,您不是一直想收集这套《金/瓶梅》,怎么看起来不甚惊喜的样子?”   陈以祯尴尬一笑, “没,没有,我挺惊喜的,皇上怎么知道我在搜寻《金/瓶梅》?”   “您忘了,您很久之前跟皇上提到过,您想看看《金/瓶梅》这本神书,只是原本书库里并没收集这本书,皇上不知从哪里弄到了手,这不立即给您送过来了。”   陈以祯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穿来的这个世界跟原本的历史进程不同,所在的这个朝代更是原本历史不存在的朝代,相对应的,一些历史文化就出现了一些偏差,例如,这个《金/瓶梅》,在原来历史中是一本□□,但在这个朝代,却只是一本较为稀缺的讲插花园艺的杂书。   听说这件事后,她一直想亲眼看看这本书,只是这本书到底较为稀缺珍贵,又不是讲琴棋书画等的主流兴趣爱好,宫廷内的书库竟没收集,当年她就随口跟皇上抱怨了一句,没想到……   陈以祯让双陆将书拿过来。   她拿到手里,随便翻了两翻,果见里面是细细讲解如何栽培修剪花枝的内容。   不过两年的功夫,她的心情已然不可同日而语,曾经那么渴求好奇的一本书,现在摆在面前,她却已经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长叹一口气,她将书交给双陆,说:“收起来吧。”   双陆迟疑,“您不看看吗?”   陈以祯摇摇头,“改日再看。”   双陆失落地收起了这本书,虽然皇上不在这里,但她却已经想象到皇上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失望难过。   回过身,想到另一件事,她又开心起来,“娘娘,荣公公还说,让您拾掇拾掇,一会儿皇上过来带您去一个地方。”   陈以祯讶异抬眸,这段时间,皇上不是送吃食就是送礼物,种种看起来都十分投她所好,她正犹疑皇上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此时,皇上居然要过来带她出去。   她心内沉思,表面却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过了会,皇上果然来了,还穿着一身便装,看那架势,倒不像是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样子。   陈以祯之前斟酌许久,最终还是选择穿平常穿的衣服,原本还有些忐忑紧张,此时瞧见皇上这身行装,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参见皇上。”   皇上扶起她,让她不必多礼,“荣盛有没有告知你,朕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告知了,”陈以祯顿了顿,忍不住好奇,“皇上要带臣妾去哪里?”   皇上一脸兴之所至,“你到了就知道了。”   陈以祯按捺下好奇,给皇上面子,表露出期待和欣悦来,“那臣妾,拭目以待。”   她跟着皇上,出了钟粹宫,左拐右拐,一路越走越偏,眼看周围的景致愈发陌生,平时根本没来过,她心里不由嘀咕起来。   不过偏头望见身旁的熟悉身影,又渐渐安下心,皇上总不会将她卖了。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目的地。   皇上笑望她,“如何?”   陈以祯却已经望着前方的景象,痴了。   前方是一条偏僻的宫巷,往日,这里半天都不一定来一个人,但此时,这里挤满了人,准确来说,挤满了小摊。   小摊上混沌,煎饼,烤丸子,等等,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小厮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白气顿时扑面而来,此时已然傍晚,这条深深长长的宫巷不知何时挂满了红灯笼,灯火映红,沸反盈天,好一副熙熙攘攘的闹事盛景。   陈以祯呆在了原地。   皇上看她呆愣着没反应,解释道:“原先不止一次听你提起从前,你说从前你最喜欢逛夜晚的美食一条街,三两友朋为伴,浓香膳食左右,从这头到那头,手里拿着,嘴里装着,眼睛瞅见新的,仍旧忍不住掏荷包往怀里搂。”   皇上说着,陈以祯渐渐陷入回忆。   来这个世界不过三四年的功夫,她却觉得上一世的记忆好似已经远去。   皇上说这个却是她曾经跟他提起过的,现代美食一条街。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无比怀念那个世界的一切,包括电脑,手机,网络,以及,美食一条街。   前三样东西,她没办法跟皇上提起,若提起后皇上执意问她那是什么,她还真不好解释,就只能反复地提最后一样东西。   皇上还曾好奇地仔细问过,听她讲得热闹非凡,心驰神往,当时还笑问她,这是她随父亲外放碰见的景致吗?   她讪讪一笑,点头应是。   眨眼间,两年过去了,没想到皇上还记得她曾经说的话,不仅记得,今日还特意将美食一条街搬到了皇宫。   皇上说:“这些小摊是朕特意从五湖四海搜罗来的各地美食大师,其中有奉天的一品糕,巴蜀的醪糟,丰镐的臊子面……”   皇上一连气数了十几种美食,数完,他转头目不转睛盯着她,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求表扬。   陈以祯呆了呆,颇有些神思不属,反应不过来,“皇上操劳了。”   皇上拉起她的手,“走吧,带朕感受下你向往的美食一条街。”   直至站在街头第一家小摊前,陈以祯方回过神,她看了眼努力保持镇定,但手下的汤匙却禁不住有些颤抖的摊贩,不禁抿唇一笑。   她扬起眉眼,璀璨一笑,拉过皇上的手,“皇上,到这个地盘,您得听臣妾的,臣妾带您感受下何为美食一条街的真髓。”   说着,她拉起皇上的手,脚下欢快地朝里走去。   皇上却怔怔的,盯着她眉角眼底,纯粹不带一丝疏离和警惕的笑靥,心底忽的仿佛被一片柔软的叶子触碰到,软软的,轻轻的,又仿佛裹挟了无限的青翠和生机。   陈以祯拉着皇上渐渐深入里面,他们带的伺候的人却留在了巷子口。   还是荣盛拦住了他们。   他望着温情浓浓的皇上和娘娘,忍不住脸上带笑,“让皇上和娘娘单独待会吧,索性就在眼前这一段距离,若是离得太近,皇上和娘娘恐怕觉得咱们碍眼。”   双姝和双陆深以为然,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她们望着娘娘欢快的步伐,禁不住傻笑,要是娘娘天天这般开怀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好卡啊,容我好好理理细纲~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树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逛到正中间,陈以祯还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拉着皇上走过去, 跟他打招呼, “你是那个, 内膳房的王大石?”曾经沛公公带着这个王大石来钟粹宫谢过恩,所以她依稀对他还有印象。   王大石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身旁的人麻溜跪下, 给他们行礼, “参见皇上, 皇后娘娘, 皇上万岁万岁……”   皇上摆摆手, 让他起身,不必多礼。   虽说如此, 王大石仍旧执拗老实地行完礼方才起身。   然后,他板板正正回答陈以祯之前的提问, “回娘娘, 奴才老家是顺昌, 老家有一著名糕点名盘须酥,皇上听闻, 特意让奴才来给娘娘献丑。”   陈以祯恍然, 她眼睛瞅向摊子上红黄交加的圆形糕点, 以及旁边好似花朵一般,呈现乳白色透明状的东西,她眼睛瞬时一亮,指着那白色糕点问道:“这是什么?”   一直立在王大石身旁, 身形瘦削的人激动上前,弓身回道:“回禀娘娘,这是奴才的拿手小食,云片糕。”   “这名字倒是贴切入意。”皇上轻轻一笑。   男子眼睛睁得老大,猛然,他一个激灵跪下来,欣喜若狂道:“此物得皇上一句夸赞是它的荣幸,奴才代它谢皇上隆恩。”   陈以祯笑吟吟道:“给本宫各拿两片,包起来。”   “哎。”   等陈以祯和皇上离开,男子猛的转头,紧紧握住王大石的手,神情激动,“大石,大石,你看到没,皇上夸我做的东西了,皇上夸我做的东西了!”   王大石憨厚一笑,“你做的确实好看。”   男子不好意思笑了。   这男子正是常跟王大石在一处的贾正,原本在圣前露脸的机会轮不到他,但是他跟王大石关系好,加上有王大石说道,他也就被管事考虑了进来。   贾正盯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的产生感慨,“大石,你说的没错,钟粹宫势头旺盛,娘娘又仁善,咱们这些人,应当擦亮眼睛看事情。”   两人边逛边吃,皇上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但漫步在这满是清香的小巷中,红灯映照,身旁走着那个人,毫不做作地将一大块云片糕塞到嘴里,嗷呜吞下,渐渐地,他也察觉出来了点其中的乐趣。   这大概就是她曾经说的从这头吃到那头的,幸福感。   皇上掰下一块山楂片,放到嘴里,眯起眼,微微点头。   “皇上,你看那边!”   陈以祯突的又发现什么,她立即拽着皇上跑过去,颠颠地问摊主,“这是不是四喜丸子?”   摊主是个管事从宫外搜集来的名厨,他尽管在宫外也算一方人物,但哪里进过宫,更没见过皇上和皇后这等头顶顶上的天大人物,见两人手拉着手来到摊前,还亲切地跟他说话,他手一抖,手里的东西险些掉下去。   他慌慌张张把东西放下,紧接着就要跪下请安。   “不必了。”陈以祯拦住他,“你给本宫和皇上做两份四喜丸子。”   “是,是。”   摊主抹了点额角的冷汗,开始做丸子。   陈以祯和皇上就站在摊子前盯着他看,皇上是富贵窝里长大的人物,别说,还真没见过厨师做饭,因此今日站在摊子前,耐心等待厨师将东西做好,对他来说,也算别有一番特殊风趣。   至于陈以祯,她倒见识过,她兴致勃勃地站在这里看,不过是观察古今的做法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两个人兴之所至,好奇万分,但被他们盯着的摊主却觉得自己手脚都软了,不听话了,他哆哆嗦嗦将前面的材料准备好,馅调好,又捏成团团圆圆丸子状,眼看就剩下几个步骤,他轻轻松了口气。   谁想,就在这个时候,他手指一软,没拿住,“嘭”,丸子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滚烫的热油“哗”地炸开,直直地就朝正踮起脚看得认真的陈以祯脸上溅去。   陈以祯涨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油点袭面而来,脑袋一片空白。   腰部猛地一紧,整个人一个踉跄,身子一歪,油点几乎擦着她的发丝擦肩而过,皇上抬起手臂,护在她脑袋四周,将所有的危险都置身于外。   陈以祯睁大眼睛,抬起头,呆呆的,与皇上双目相对。   身周瞬时陷入凝滞,两个人的视线内好像只有彼此,所有的喧嚣,清香,红灯,摊贩统统远去,呼吸近在脸前,对方的温情也近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氛围被一声尖叫打破。   摊贩脸色惨白,身子一软,软到了地上,他“砰砰砰”朝皇上磕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草民是无意的,草民是无意的。”   陈以祯回过神,忙推开皇上,脚下站稳,不自在地别过了身。   皇上却“嘶”一声,拧起眉头,低下头看手背面。   陈以祯愣了下,忙翻开他的手掌看去,却见白皙细嫩的背面俨然有两三个红通通的红点——被油溅的。   “皇上,您怎么样?疼不疼?”她有些慌张。   恰好,这个时候,荣盛和双姝等人听到声音急匆匆赶了过来,他们看到小贩跪在地上一脸直欲昏倒,又见皇后拉着皇上的手慌里慌张说了些什么。   荣盛三两步跨上前,瞧见皇上手背上的小红点,他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   “快,快请御医!”   “轻度烫伤,无甚大碍,皇上只要按时涂抹微臣留下的药膏,过几日就能痊愈,一点疤痕都不会留。”张院正收回手,说道。   陈以祯松了口气,想到什么,忙上前,问道:“那皇上这几日是不是要注意饮食,张太医你不妨留下一个单子,本宫心里也好有数。”   张院正想了想,点点头,道:“如此也好,那请皇上和娘娘稍等片刻。”   他转身欲走。   “等下。”皇上缓缓开口,“今日的事不许外传。”   张院正行礼,“皇上放心,微臣今日在太医院当值,从不曾来过钟粹宫。”   陈以祯眼神一动,盯着皇上沉静的侧脸,满心不知什么感觉。   张院正留下一张纸便走了。   陈以祯吩咐双姝收好这张单子,此后几日,定要亲自把关皇上的饮食,不能有一丁点闪失。   她自己走到皇上跟前,看他身子靠在软塌里,被包扎过的手搁在扶手上,上头一圈雪白色刺激眼球,她别过眼,咬住唇,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皇上抬眼看见她,颔首示意她坐下。   陈以祯帮皇上倒了盏茶水,靠过去坐下。   她犹豫要不要将茶盏递给他,“要不然,臣妾喂您?”   皇上失笑,“不过一点小伤,朕还没有残了。”   说着,他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陈以祯弯唇一笑,顿了顿,她真诚道:“谢谢您,皇上。”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及时将她护到怀中,这些油点恐怕就溅到她脸上了,届时说不定还会留下疤痕。   想到这,她再次真诚地感谢,“您放心,这段时日,臣妾一定好好照顾您,直到您痊愈。”   皇上没拒绝她的好意,只是点点头,道:“今日之事是个意外,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只要你开心就好。”   闻听此话,陈以祯顿住。   说她开心吗?自然是开心的,只是一开始,这份开心夹杂了太多的刻意和矫揉做作。   皇上特意为她准备了这么一份惊喜,她不管内心是什么感觉,表面总要表现出激动和开心来,因此才仿佛无知觉般拉住他的手,亲昵地满街乱逛。   但是皇上,却真切地认为她满心欢喜。   陈以祯心内复杂,许久,她笑着郑重点头:“今日,臣妾很开心。”   这句话,她没有说谎,即便一开始深藏虚假,但到后面,却是真的欢喜,毕竟,皇上这次举动满足了她一个一直以来的愿望——不用付钱地从头吃到尾。   皇上眉眼舒展。   “只是……到底不真切,没有息壤的人群,没有你来我往的随意,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摊贩对我们的毕恭毕敬,到底缺了一分缺憾。”   陈以祯本没打算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今日瞧见皇上对她的维护,她心内忍不住一热,这些日子皇上对她,想来有几分真情实意吧。   皇上挑眉,半晌,他郑重其事颔首,“是朕疏忽了。”   等皇上离开后,双姝和双陆忍不住小跑跑到她跟前,双陆一脸贼兮兮的笑,“娘娘,这下,您总相信奴婢的话了吧。”   这次,陈以祯抿着唇,没反驳。   她偏过头,望向窗外,脑子里却翻来覆去回忆当时的场景,当时突如其来,出乎意料,按道理他们根本没可能提前预知到,她也根本来不及反应,但是皇上当时却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到了怀中。   她直到现在还能描述出当时的场景,皇上近在眼前的锐利眼眸,眉心处一点小小的褶皱,俊挺的英鼻,还有微微轻抿的薄唇。   她嘴角轻挑,禁不住漾起点点笑意。   ————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陈以祯缓缓踏进御书房,身后双姝手上拎着个篮子。   皇上将奏折放下,看向她,眼睛含着些许笑意,“今日煲了什么汤?”   这几日,每到午膳,陈以祯便亲自过来御书房,给他送她亲自吩咐人煲的汤,盯着他喝下,方会离开。   陈以祯示意双姝将篮子放下,她掀开盖子,从里头取出汤蛊,笑道:“今日是冰糖银耳羹,味道润甜醇美,拥有止咳润肺的功效,臣妾见您这几日偶有咳嗽,用这个汤最好不过。”   边说,她边将汤蛊里的汤倒到一个瓷白小碗中,葱白手指捏住汤匙搅拌两下,眉眼低垂,眼睑下面连片睫毛倒影,衬托得肌肤越发白净如玉,侧脸一派安静美好。   皇上盯着她的眼神有些痴了。   陈以祯将小碗递到他跟前,“皇上,趁热快喝了吧。”   说罢,皇上却没反应,她歪歪脑袋,疑惑叫他,“皇上?”   皇上回过神,“哦”一声,接过了银耳羹。   用过银耳羹,将小碗交还给她,陈以祯接过,收拾到篮子里。   见皇上正在忙政务,她没想打扰,就打算告辞离开,倏忽,眼睛扫到一处。   她脸色瞬时拉下来,唤:“荣总管。”   荣盛愣了下,忙弓身走上前,“娘娘?”   “这两盘点心怎么回事?不是说皇上这几日最好吃点清淡的,这两份点心不是太甜就是太咸,谁摆到跟前的?”   荣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桌子上的两盘点心,他顿时苦下脸,小心翼翼瞅了满眼笑意的皇上一眼,随即咳嗽一声,绷起脸,道:“娘娘放心,过后奴才一定训诫这帮奴才,让他们长点心。”   “嗯,还有茶水,这几日注意些,千万不能让皇上喝冷茶,浓茶,还有午间小憩,记得给皇上盖好被子,别着了凉……”   皇上静听陈以祯滔滔不绝念叨着身边人,不知不觉,眼神逐渐化成一滩春水。   谁又知道,他竟最喜欢她絮絮叨叨关心他的样子,以至于,每次摸着她过来的点,他总要提前准备一些容她絮叨的小事情。   这等有损皇威的行为,他当然不打算让她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熬夜依然独自美丽的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陈以祯站在窗前,眺望窗外, 院子里头那两棵树叶子已然金黄, 一阵肃肃北风吹过, 顿时金黄色漫天翩飞,恍惚的功夫,地上已层层叠叠凋零秋叶堆积。   不知不觉, 深秋来了啊!   “娘娘在想什么?”双姝走过来, 轻声问她。   陈以祯摇摇头, 眼神却没从窗外收回来。   “是不是在为今儿个早上太后娘娘训斥您难过?”双陆拿着件披风走过来, 披到她身上, 细细将帽沿整理好,嘟着嘴道, “娘娘您不必放在心上,太后娘娘也就占点嘴皮子上的便宜罢了。”   跟着娘娘在宫里生活这么久, 她们也知晓皇太后那是个表面看着严厉, 但其实并无什么手腕的单纯女人, 不然太皇太后当初也不会将皇上养到自个屋里,亲自教导。   陈以祯好笑, 睨她们一眼, 道:“你们想到哪里去, 我并不是为太后训斥我而伤心。”   反正,太后训斥她已经是一日三餐,喝水吃饭等的习惯了。   今儿个早上也是,原本太后听闻皇上手背受伤心疼了许久, 但并没联想到她身上,结果后来,不知在哪里听闻皇上受伤跟她有关,不免心中气愤,便赶着今日请安的由头,逮住她狠狠训斥了一番。   “那娘娘是所为何事?”双姝好奇。   陈以祯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不知不觉,已然进入深秋,也不知,家里头银两是否够。”   有没有添置新衣,祖母,大伯大伯母和父母他们有没有生病,弟弟书读得怎样,大堂哥,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说到这个,双姝和双陆也怅惘叹息。   宫里头,娘娘看起来已经站稳了脚跟,且瞧着皇上越来越看重这边,娘娘日后的日子说不定还会越来越好,但是宫外,陈家,便是她们都不敢多想,想也知道,皇上那么抵触陈家,恨不得家里穷困潦倒才是,怎会期盼家里变好。   双姝不忍她多操心,便想着法拐她到其他方面上,“说来,过几日便是重阳,也不知皇上今年要不要大办。”   陈以祯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她想了想,道:“往年都不曾大办,想来今年估计也差不多。”   大办节日就意味着烧钱,因着前几年的夺储和朝廷斗争,皇上虽登基许久,国库却一直不充盈,他怎会因在意这些表面功夫而使劳民伤财。   不过,“那日咱们钟粹宫可以小小热闹一下,搬来几盆菊花,再支上两个大锅,届时不分主子奴才,好好欢庆一下。”   闻言,双陆立即拍手欢欣,“那感情好,奴婢已有许久没尝过娘娘说的那个,那个,火锅了。”   支着大锅捞菜吃是陈以祯发明的,这边并没有这样的菜式,双姝和双陆都十分喜欢她发明的这个吃食,听她说,这个东西叫火锅。   这段时日因事情太多,加上天气炎热,怕吃火锅再上了火,他们确实有很长时间没吃了。   陈以祯笑吟吟,“让沛公公多使点银子,届时让厨房多备点小菜。”   双陆笑嘻嘻道:“哪能呀,娘娘您不知道现在咱们钟粹宫有多么热乎,内膳房那帮见风使舵的家伙,便是沛公公不使银子,他们也想着法地搭上咱们宫呢。”   陈以祯恍然,她想到一件事,“就那个,王大石?是叫这个名儿吧?”   “娘娘您还记得他?对,那算得上内膳房独一份清醒的人儿了,当初咱们有难时,沛公公去膳房提食,旁人都不肯相帮,唯独他,抽着空帮了咱们一把。”   陈以祯点点头,“当赏,你记得让沛公公多赏点银子,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说明他倒是有一颗淳朴的心。”   双姝笑道:“娘娘能记得他便是他无上的荣幸。”   陈以祯摇头笑笑,不语。   她直至现在都习惯不了古代的阶级荣辱关系,作为上级,你只要透露出丁点的善意,对于下级来说,那便是感恩戴德,称赞颂扬的美德。   计划着,转眼间,重阳节来到。   皇上的手也彻底痊愈了,果然如张院正所说,一点疤痕都不曾留下。   陈以祯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天比较忙活,大清早,皇宫便热闹起来,皇上要赶去太庙祭祀,她作为失势的皇后,即便不用跟着去,却也需要跟太皇太后,皇太后一起颂念抄写佛经祈福。这年皇上果然没有大办,只象征性地去太庙办了一场祭祀礼,赶到午时,便回来了。   回到钟粹宫,陈以祯卸下皇后的行装,靠在长椅上,让双姝和双陆帮她按摩脖颈和肩膀。   忙了大半晌,要累死了。   双姝,双陆和郑嬷嬷忙里忙外,忙着用沾湿的帕子给她擦拭汗珠,忙着捏肩捶背,重梳发型,还忙着跟她回禀今日侍从忙碌的情况。   陈以祯无力挥挥手,道:“嬷嬷你看着处置就行,不必事事回禀本宫,本宫相信你。”   “是。”郑嬷嬷恭身退了下去。   陈以祯舒了口气,身子四仰八叉倒在长椅上,吩咐双姝和双陆,“帮我把身上的衣服鞋袜全脱了,难受。”   “好。”双陆蹲下身,刚给她脱完鞋子,解开衣服,还没彻底将外头的华贵外衣脱下来,却见郑嬷嬷又急急忙忙窜了进来。   “娘娘,皇上来了!”   陈以祯愣住,这一刻,她衣衫半褪,鞋袜尽脱,白嫩/的小脚丫就裸露在空中,一翘一翘,引人遐思,好半晌,双姝回过神,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着急。   “快快,快给娘娘裹好衣服。”   双陆也大梦初醒,忙起身想将她的衣服收整齐,但时间赶得紧,她心里也慌张,越想要弄好偏就越弄不好,手下忙乱,衣衫反倒更加凌乱。   就在这个时候,皇上一撩帘子,走了进来。   “皇后……”   话音在看到室内的景象时戛然而止,皇上身子顿住,眼神渐渐幽深,恍若一潭被树荫遮住的深谭,原先的清冽碧透全部化为暗沉深幽。   陈以祯一个慌张站起来,两只小脚丫踩在地上,隐约可见一侧软绵绵的脚窝,外衫被脱掉,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脚踝。   她手忙脚乱将外衫拢好,双手并到身前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外衫欣长,遮住了她白/嫩的脚丫和脚踝,皇上的视线却没有及时收回来,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底一声长长的失望的叹息。   还想要,更多。   “皇上!”陈以祯恼羞成怒!   她半晌没听到皇上的回应,以为皇上嫌弃她御前失态,于是忐忑地偷拿眼角看他,谁想却恰好看见他盯着自己被遮住的脚丫,脸上一副惋惜遗憾的神情。   皇上咳嗽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他拿幽深的眼神淡淡看她一眼,道:“皇后先去内室整理番,朕等你。”   陈以祯急忙应一声,带着双姝和双陆转身进了内室。   过了会,她出来,身上已经换了其他便衣,脸上也没了刚才的恼羞成怒。   她毕竟来自现代,别说一个脚丫,便是露出大长腿亦不觉羞恼,只是刚才事出突然,她心思一下子沸腾,没反应过来罢了。   此时,心内已经没有任何波澜。   她坐过去,坐到皇上身边,笑吟吟地看他,“皇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刚回来就往钟粹宫来了?   此时的她相比以前,对待皇上又有几分熟稔,到底不像之前那般冷淡疏离。   皇上眉目舒展,只简单说一句,“左右无甚大事。”   然后,望着她这身行装,眉梢一拧,突然道:“朕觉得,你还需换身衣服。”   “啊?”陈以祯低头瞧自己的这身衣服,虽不算多么华美庄重,但也衬得上她的身份,顶好的料子,最新的勾花,袖口和衣领处还编着金丝,俏丽简单又不显寒酸。   “臣妾这身衣服,可有哪里不妥?”   她不解地抬起头,双姝和双陆也一惊,反复打量她通身上下,衣衫整洁,香囊玉坠齐全,哪里不合适了?   皇上嘴角却泛起一点笑,摇摇头,道:“非是你这身衣服不妥,是不适合穿着出宫。”   宽袖长袍,金丝缆缕,在宫内实属平常,但出了宫不仅惹眼,还不方便行走。   陈以祯满眼茫然,一瞬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出宫?   ……出宫!   她陡然瞪大眼睛,半是狂喜半是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眼神迫切,呼吸急促。   皇上轻轻点头,肯定她没听错。   陈以祯猛然站起身,脸蛋激动地浮起两坨红晕,“皇上,您要带臣妾出宫!”   “既然听懂了,还不快去换衣服。”   “我,我,好,好!我这就去换衣服。”   陈以祯激动地连“臣妾”两字都忘了说,实在是她已有将近一年时间没出过宫了,自从陈家和皇上的关系达到冰点,至后头的一连串动作,再到最后的尘埃落定,她被封冷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   心思浮动,陈以祯此时却再也没有任何怅惘忧伤,只有满满的憧憬和期待。   她麻溜再次进去内室,进去之前,想到一件事,伸出脑袋问皇上,“皇上,臣妾可不可以带上双姝和双陆。”   双姝和双陆屏住呼吸。   皇上撩起眼皮看她一眼,“随你意。”   双姝和双陆睁大眼,欢喜地捂住了嘴,她们怕不及时捂住嘴会将欢快的情绪叫出来。   陈以祯眉眼弯弯,“谢谢皇上。”   双姝和双陆陪她一起进宫,她有多长时间没出过宫,她们就有多长时间没出过宫,现下有出宫的机会,她自然不想将她们落下。   皇上收回视线,过了会,听见里头压抑着激动的欢腾声音,他嘴角淡淡,一抹笑意袭上头。   不枉他丢下一切事务,紧赶慢赶赶了回来。 第四十四章   马车缓缓从宫门驶出,入眼再不是高高的望不到边的红墙琉璃瓦, 宫外特有的辽阔天际, 熙攘人声“哗”地冲入眼阔, 耳膜。   陈以祯撩起帘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车外,整个人仿佛怔了。   双姝和双陆也凑过去, 眼睛发亮地挤在窗前。   有多久没见这喧闹景象了, 不过只过去一年时间, 她们却觉得好似已经有半生那么长。   双陆激动地恨不得立即拽住自家娘娘高歌两首, 不过转眼瞅见坐立一旁, 神色平淡的皇上,她抿抿唇, 控制住了自己的放肆。   随着马车渐渐远离皇宫,朝热闹的西市走去, 越来越多的人, 越来越繁华的闹市逐渐映入眼帘, 穿着淳朴却干净整洁的京城百姓,擦肩接踵, 熙熙攘攘, 数不清的小摊小贩, 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还有街边玩耍杂技的艺人,一排排对开人来人往的铺子。   陈以祯眼睛越来越亮,这一刻, 她总算有了些许实质感,觉得自己从富贵辉煌的天堂落到了人间,这里有宫里见不到的热闹,繁荣,还有人气。   “很喜欢?”   陈以祯回头,双姝双陆不知何时坐到了另一边,皇上坐在她们原来的位置,紧紧挨着她。   “嗯!”陈以祯眼睛晶晶亮,大力点头。   皇上轻笑一声,“看出来了。”   “你若喜欢,日后朕还带你出来。”   皇上那张俊美英气的脸庞,距离她不过两拳距离,此时轻扯嘴角,她清楚地看清了他眼底和嘴角,细碎流散的笑意。   陈以祯忍不住柔和眼光,默了会,她仿佛看不完似的看向车外,不禁道:“皇上,咱们要去哪里?如果时间来得及,可不可以去西市逛一圈。”   皇上说:“这会儿先出城,如果回来时间来得及,朕再陪你一块逛。”   “出城?”陈以祯愕然。   “对,出城看晒秋。”   晒秋是重阳节的一个活动,顾名思义,就是在乡间小路中,田野间,亦或者家门前,院子里,屋顶上显摆今年丰收的硕果。   走在泥土路上,呼吸乡间特有的清新气息,眺望两旁一望无际的金黄,陈以祯睁大了眼睛,脚步却愈显欢快。   展望自己治下的老百姓丰衣足食,硕果累累,皇上心间也分外畅快。   他低眸瞥见身前的女子神情活泼,脚步轻快,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意,“往年没随家里人见过晒秋?”   陈以祯点点头,想到什么,又立即摇摇头,她别过眼,心虚道:“记忆已经模糊,想来便是见过,也是小时候的事了。”   她在现代的确没见过晒秋,但原主见过,尤其是跟随父亲在外任职时,每年这个时节,父亲总要带着她和弟弟往乡间走上一遭。   皇上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眺望远方,听她提及小时候,眼睛一眯,沉默了会,突然道:“朕跟你说过,朕小时候在皇觉寺住过大半年,那时候,主持经常带朕下山化缘,让朕见识世间百态,其中有一次,恰好赶到重阳。”   说到这里,他眼睛微眯,神情渐渐进入回忆。   从他的神情来看,那应当是个美好的回忆。   陈以祯微微一笑。   他们一行七/八人,虽说出来之前特意换下了华贵的衣服,但宫里头,再平庸的衣服也比宫外强,再加上,他们这一行,通身气度非凡,远远瞧着就不是普通人。   因此,一个思考的功夫,一个大娘便出现在几人跟前。   她脸上带笑,灿烂热情,“那个,公子和夫人来乡下看晒秋?”   陈以祯看她一眼,心下好奇,点点头,说:“正是,大婶有事?”   “哎呀,也没什么大事,”大娘搓搓手,道,“是这样的,这两日有不少达官贵族来乡下/体验风情,乡下离城里路途远,来回也不方便,贵人小姐们换洗吃食都不方便,所以我们几户人家合计了一下,干脆专门腾出一块地方来,容贵人们歇脚休息。”   说着,她拿期盼的眼光来回扫视他们。   其目的,不言而喻。   陈以祯瞠目结舌,片刻,她抬袖掩唇一笑,真没想到,古人也这般聪慧,居然能从一个小小的晒秋找到商机,弄出个农家乐来。   她偏头看身旁的皇上,皇上神情舒缓,眉眼含着笑意,想来也觉得十分有趣。   她抿唇一笑,“皇……公子,您意下如何?”   皇上点点头,“既然大婶盛情邀请,岂有不去的道理。”   大娘顿时喜笑颜开,脸庞挤成一个喜庆的菊花状,她一边探出手朝前引路,一边絮絮叨叨热情跟他们介绍,仿佛生怕他们中途改变主意。   “公子夫人好眼力,不是老妇自夸,老妇整顿的两处厢房无一不整洁干净,除此之外,我们还提供青菜肉食,您想吃什么尽管跟老妇说,老妇定然麻溜给您送去。”   陈以祯颔首,“麻烦大婶了。”   说话的功夫,他们来到大婶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分为正房,东西两处厢房,共三个屋子,而他们到的时候,东边那处厢房恰好有人出来,来人看他们一眼,顿了顿,竟又转身回了屋。   大娘笑着解释说:“老妇和老妇的媳妇孙子都住在正房,东边那处厢房暂时租给了一户常姓人家,西边那处厢房却还空着。”   荣盛走上前,将一锭碎银塞给大婶,笑道:“麻烦大娘烧壶热水来。”   大娘看见碎银子,眼睛立即笑成一条缝,她忙不矢接过碎银,道:“哎,您放心,老妇这就去烧水。”   “等下。”双姝叫住她,笑了笑,说,“大婶等等我,这沏茶的水却有讲究,我跟你一快去。”   大娘愣了下,应道:“好好好。”   说完,她看了这对贵人一眼,心下一凛,神态却愈发恭敬。   听闻,只有最顶层的勋贵之家方会如此处处讲究,他们身上的料子她不认得,只觉得不像普通人,但眼下看来,他们比她想象得还要贵不可言。   她弯下身子,态度谄媚,“姑娘,这边来。”   陈以祯和皇上走进西厢房,打量四周,见这里头虽没什么东西,也不怎么值钱,但摆放却十分讲究,内外亦干净整洁,他们不由暗暗点头。   陈以祯上前伺候皇上,“公子,走了一路,坐下来喝口热茶,吃点东西吧。”   皇上摆摆手,示意不用她伺候,他坐到硬榻一侧,又示意她坐到另一侧,两个人相对着说话。   “一路走来,没见什么饿殍裹身,百姓能吃好穿好,朕……我就放心了。”   陈以祯笑笑,“公子实在太过谦虚,谁不知当今圣上励精图治,仁善爱民,天子脚下,百姓自是富足安康。”   皇上愣了愣。   陈以祯却朝他歪歪头,促狭地眨了眨眼。   转瞬,皇上回过神,笑笑,平淡自然道:“夫人言之有理。”   陈以祯:“……”   她翻个白眼,别过身子,不看他,但不知为何,耳垂却隐隐发热。   咳嗽一声,干脆站起身,道:“怎么这么慢,我去看看双姝。”   她撩起帘子,走出去,抬起眼,恰好跟对面出来的人撞了个眼熟。   那是个同她差不多年龄的妇人,挽着个妇人发髻,头上插着的珍珠簪子以及通身的顺滑绸缎无不在说明,这位妇人出身显贵。   她善意地朝她笑了笑。   妇人却挑起眉梢,过了会,居然别过眼,权装作没看见她,径自走了。   陈以祯愣住,旋即,她摇头失笑,没放到心上,转身朝双姝走去。   到那里的时候,却见双姝正在跟大娘拉扯,她走过去,问:“怎么了,双姝?”   双姝回头看见她,忙道:“夫人,您怎么出来了?茶水马上就好,您先回屋,奴婢一会儿就回去。”   陈以祯点点头,眼睛扫视屋子,视线在对面那位夫人和她身旁的丫鬟身上停了半刻,转头,问双姝,“方才老远就听到你在跟大婶拉扯,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个……”双姝迟疑。   大娘瞅她一眼,擦了把额角的汗,忍不住上前,道:“夫人,是这样的,老妇大儿今日进城,恰巧碰到有人卖莲藕,瞧着新鲜,就买了一些,谁想,回来后就被常夫人和您的丫鬟看到了,纷纷开口说要这莲藕,但是,这东西金贵,老妇大儿买得也不多,将将够两人的份,这就,这就……“   听到这,陈以祯听明白了,无非是双姝护主心切,想着农家的饭食不甚可口,恰巧妇人大儿带回来这莲藕,刚刚上季,也就宫廷和勋贵之家能吃到,就想着给他们带回去。   陈以祯觉得没必要,宫廷什么没有,不值当在宫外为这么点东西跟别人置气。   谁成想,她还没开口,那边,那位常夫人率先慢悠悠道:“虽说,买卖东西,讲究平等竞争,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早到,也提前跟东家打好了招呼,有什么好东西可要率先想着我们一份,这位夫人,想必,你不会跟我们争吧。”   陈以祯挑眉,片刻,她温婉一笑,点头道:“这是应当的。”   常夫人露出笑意来。   陈以祯转身交代双姝,“得了,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回去府里什么时候吃不得,偏此时做这般小家子气,还不快些提上热水,回屋,公子还在屋里等着呢。”   说罢,她谁也没看,转身走了。   双姝愣了愣,陡然反应过来,抿唇一笑,提上热水,应声道:“夫人教训的是,奴婢给您丢人了。”   她们走后,这位常夫人方回过神,明白过来,她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咬牙恨恨。 第四十五章   回到西厢房,陈以祯却没将外面的事讲与皇上听, 双姝更不会主动开口, 左右不过是一件小事, 根本不用放到心上。   总的来说,此次农家一游不虚此行,中午用得是大娘带领她的几个儿媳妇做的农家饭, 虽算不上珍贵精致, 却也能称一句干净可口, 许是因莲藕没给他们, 大娘心中愧疚, 因此给他们的午膳比之东面又多了两道菜。   陈以祯用得没什么不习惯,她前世大部分吃得就是这种常见的席上菜, 哪里像今世,不管在侯府还是在宫廷, 珍贵膳肴跟喝白开水似的一日三顿。   让她大吃一惊的是, 皇上看起来反倒比她更习以为常。   皇上淡淡一撩眼皮, 解释她心中的疑问,“我从前在皇觉寺时, 平常所食还不如这农家菜。”   更何况, 这是百姓日常吃的菜, 如何百姓能吃的,他却吃不得。   但这话却是他想岔了,大娘是因他们是客所以特意准备得这些菜肴,别看这些东西放到宫里连宫女都觉得寒碜, 但在宫外已是豪华盛宴,平时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   用过午膳,趁着日头好,凉风习习,陈以祯和皇上去周围逛了一圈。   要不说是晒秋,陈以祯眺目望去,就见这整个村子都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纱衣,再细细一看,却原来是,村子每户人家的门槛两侧,屋顶上,甚至屋后的草垛上都堆满了丰收的金黄色。   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满足。   她偏头瞅了皇上一眼,果不其然,自出门望见这丰收盛景,皇上嘴角的笑就一直没淡下来过。   陈以祯笑着说:“以前总听说书唱:‘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当时心之向往,却从来不曾亲眼得见,如今,我总算长了见识了。”   皇上低头看她,神色愈加温和。   他们走在村子里,却见村子人来人往,大部分是和大娘穿着差不多的普通百姓,但也有一些跟他们一样身着华贵布料,举手投足可见世家风度的贵人,想来今日有不少京城人士都跑来京郊村落见识何为晒秋。   陈以祯见村子里许多顽童,嬉闹打笑恍如一连串的小燕子,飞过来,飞过去,脸上的纯真笑靥感染着每一个经过的路人。   她回首吩咐双陆,“我记得出来前带了些糖果,你可有带在身上?”   双陆爱吃糖果,不管去哪里,总会用荷包装一些在身上。   双陆点点头,回答:“奴婢有带。”   陈以祯:“那你分给这些孩子们,也算图个喜庆。”   双陆笑笑,“哎。”   说着,她上前一步,拦住了恰好从她身旁跑过的一个总角小儿,从荷包掏出一块用赤橙色糖纸包裹的糖块,在小儿眼前晃晃,“想不想吃?”   小儿眼睛都直了,口水流了满地,“想,想!”   双陆笑笑,将糖块放到他手心,“喏,给你。”   小儿睁大眼睛,有一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小心翼翼用手指碰了碰掌心的糖块,触摸到真实的触感,嘴巴顿时咧得老大,露出豁了一口的小乳牙。   那可巧的小模样将陈以祯和双姝她们逗乐了。   小儿吓得合紧手掌,死死攥住糖果,仿佛生怕旁人抢了,过了会,他羞涩地扭扭捏捏道谢:“谢谢,谢谢贵人姐姐。”   教养倒是不错,竟还知道收了糖果要道谢。   双陆摸摸他的脑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不谢,不谢。”   她收回手,转眼却见身旁围了一大圈孩子,都是见她给小儿发糖果,心下发馋,吸引过来的。   这正是双陆喜闻乐见的事,她笑眯眯地从荷包里掏出糖果,然后一个一个发给身旁的小朋友。   一时间,四周立即此起彼伏响起小孩子欢快地叫嚷声,道谢声,还有攀比哪个糖纸颜色更好看的童稚声。   陈以祯望着这一幕欢乐融融的景象,捂着嘴笑得肩膀直哆嗦。   皇上亦嘴角带笑,眉眼不知不觉舒展开。   倏忽,眼角扫到陈以祯欢畅愉悦的容颜,他有些发愣,不知怎么,联想到,如果这些年,他没有以有色眼光看她,他们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吧。   看她这么喜欢小孩子,想来定是位仁慈的母亲。   回去的路上,皇上有些沉默。   好在,他一向沉默,陈以祯完全没发觉,她径自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欢快的气氛一直从路上延续到了西厢房。   而回到西厢房,靠椅子上歇息了会,皇上也想开了,左右他们还年轻,她还在身边,一切就都不晚。   从村子里回来,用过两盏茶,他们准备离开。   皇上说要带她登高赏菊。   村子周围有个弄菊山,他们打算去那里看看,其实,此山原本并不叫弄菊山,而是叫小弯山,因山腰拱成月牙状而得名,但几十年前,有一京城及第探花郎自此路过,恰逢深秋菊花开遍之际,见小弯山上多野菊野花,竞相开放,秋意盎然,本就因一朝及第酣畅淋漓的心情愈发开怀,便干脆邀请三五好友,上山登高赏菊,还留下一首弄菊诗,也因此,小弯山改名为弄菊山。   听闻,山上还专门建了个弄菊堂,堂里供奉着那位探花郎。   不单单因探花郎为此山作诗,让弄菊山名扬四周,还因探花郎在位期间勤政爱民,为官清廉,为国为民办了好几件值得传颂的大好事。   皇上跟陈以祯说起这位探花郎,“说起来,他是皇祖父时期的官员,我虽不曾见过,但听父皇提起过,为官期间确实任劳任怨,为国为民,算得上皇祖父的心腹,可惜,命途多舛,而立之年便丧妻,此后不曾娶妻,只守着一儿一女过活,及至不惑,儿女都已成家立业,他却早早撒手人寰。”   陈以祯听完,神色怅惘,许久,低下头,淡淡一笑,“如此说来,这位探花郎的夫人倒是好命。”   皇上偏头看她,沉静不语,似是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早早去世也能被称为一句好命?   陈以祯叹息道:“如今这时代,又有几人能如探花郎一般痴情不悔,那位夫人虽活得不长久,但在世时跟探花郎必定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如此畅快过一生岂能说不好命?”   只可惜,她走了,留下探花郎一个人,那么多年,深夜寂寥,不知怎么熬过去的。   皇上怔怔,盯着她,眼神微凝,久久回不过神。   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双陆的声音。   陈以祯愣住,急忙掀了帘子出去。   却见两辆马车停在大门口,互相挤着谁也不让谁,乡下门窄,本就能容一辆马车,此时两辆马车并行,可不就将门给堵住了,谁也出不去了。   双陆看见她,气愤地跺了跺脚,“夫人,您瞧!”   常夫人打断她的话,团扇遮住下巴,轻笑道:“这位夫人,我们赶着去弄菊花山老相识,不知可否让我们先行?”   陈以祯拧眉,这个时候出门,谁不是赶着去弄菊山赏花。   这位常夫人看起来是掐尖掐惯了的人物,竟连一个小小的出门先后顺序也要计较。   她看向常夫人身后的那名男子,一身素洁却质地光滑的极好料子,头发松散地绑在脑后,由一顶白玉玉冠束着,相貌清秀斯文,看起来像个富贵人家的读书人,应当是这位常娘子的夫君。   其气质显贵豁达,然则,眉眼却桀骜不驯,横过来的目光透着几缕自傲,与惊艳。   陈以祯更加拧眉,怪不得这位常娘子事事不肯居于人下,原来她这位夫君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刚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男声。   “无妨,你们随意。”   随着话音落,皇上走到了她身边,神色冷淡,俊雅无双,通身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和贵气逼人。   常夫人漫不经心望过去,随即猛然怔住。   玉带飘飘,眉目隽然,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来就是这个感觉。   她没想到,对面这妇人却有一位这样,样貌好的夫君。   那人望过来,眉眼淡淡,唇色邈邈,不单单样貌好,其通身的气度更是贵不可言,凛不可犯。   愣怔了好一会,常夫人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她望了眼身后往常尚觉气质不凡,容貌不俗,现下却只觉直被逼入了尘埃的夫君,咬住唇,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   等他们的马车统统离开后,陈以祯和皇上方坐上自己的马车离开。   他们直朝弄菊山走去。   来到弄菊山下,皇上让一干人等和马车在山下等着,他和陈以祯带着双姝,双陆和荣盛步行上山。   登高赏菊要的就是一个亲自爬山的乐趣,尤其身旁都是跟自己一样,步行登爬的人,熙熙攘攘,人流涌动,互相攀比着,不知不觉就登上去了。   弄菊堂安置在山顶,弄菊堂外还有几个供路人休息的小亭子和露天饭馆。   远远瞧见那些标志性的亭子和饭馆,陈以祯只觉胸中这口气差点就散了。   一路登上来,着实不宜,尤其这两年富养身子,几乎没怎么动弹过,一口气爬到山顶,真是把她累坏了。   好在弄菊山不高,再加上有双姝和双陆照料,要不然,她真可能就地坐到半山腰,不走了。   皇上给她擦拭额头,道:“你先去亭子坐会,我去给你弄点水。”   饭馆早已坐满了,没有他们的位置。   荣盛忙呼哧着喘气道:“主,主子,奴才去就得了,您跟夫人先去歇着。”   皇上摆摆手,道:“一路爬上山,消耗过大,不走路缓缓回去腿酸。”   如此,荣盛不敢劝了。   陈以祯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腿酸不腿酸,她忙不矢道:“那我就先去歇着,公子你快些过来。”   双姝和双陆搀扶着她往亭子那边走去。   走到亭子前,一抬头,好巧,亭子里坐着的正是常夫人一行人。   只是,原本跟她一块的那位公子不见了人影,她跟另外三四位同样衣着华贵,雍容典雅的妇人坐在一起,正在掩唇说笑,一转眼,瞅见她,肉眼可见,脸上的笑倏的没了。   陈以祯心中觉得这位常夫人着实有趣,但她不动声色,没跟她产生冲突,反倒坐到另一边,跟她们远远保持着距离。   常夫人暗暗拿眼角往那边瞧,不仅瞧她,而且不断四下打探,似乎在寻找什么。   剩下几位贵妇对视一眼,暗中思忖,默了会,其中一位贵妇笑问常夫人,“你认识那边那位娘子?”   常夫人淡淡一笑,“不认识,不过山下投店时恰巧在同一家罢了。”   “哦~”其他几位贵妇暗暗打量陈以祯,从上至下,从左至右,打量完,心中一个感叹,怪不得常夫人这般关注这个女子,此女子容貌着实不俗,她们生平所见,也能排到前三。   只不知,家世如何,单看她身上穿着,倒不像贫困破落户出身,但要说顶级钟鸣之家,也不大相称,况且那些人家,她们差不多都认识,其中绝没有这位女子。   她们正在思量的时候,常夫人身子突的一动。   几位贵妇愣了愣,下意识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一个男子缓缓走过来,即便神情冷淡,对身遭毫不在意,但却毫不掩饰其绝代风华,凛人贵气。   谁不见,其路过之处,旁人纷纷扭头,窃窃私语。   常夫人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容貌极其出色的男人来到了亭子里,对面,她们暗中打量的女子身边。   过了很长时间,几位贵妇方神情复杂地收回视线,而后,扫了常夫人一眼,现在她们明白为何常夫人对那位妇人耿耿于怀了,不是因她貌美,而是因她嫁了一个格外出众的男人。   那边,陈以祯接过皇上亲自打回来的水,尝了几口,等嗓子眼不干了,又转给双姝和双陆,让她们各自润润嗓子。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额角汗珠粘着的灰尘,转眼瞥见皇上坐在旁边,身板挺直,器宇轩昂,便是泯然众人,亦是最引人灼目的那一个。   更别说,她亲眼所见,刚刚他一路走来,不知迷了多少姑娘的目光。   陈以祯不禁抿嘴一笑。   休息了会,皇上率先站起身,说:“走吧,既然来了,便见识见识这个弄菊堂。”   “好。”陈以祯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都走后,过了很久,常夫人那边才再次交谈起来,只是心里惦记着那位郎君,再跟自家郎君一对比,顿时,那满腔心思,可别说了。   由此,神色愈发魂不守舍。   好半晌,常夫人抽回神,一咬牙,道:“说来,我家夫君虽是幼子,更得老夫人和婆婆溺爱,但却不是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今年刚中秀才不说,前不久还跟我保证,要继续考,考个举人,进士,将来给我奋斗出一个诰命来。”   其他人渐渐回过神,断断续续凑着她的话附和。   “可不是,我就说,你家夫君将来定然有大造化。”   “你就听姐姐一声劝,好生哄着你夫君,你日后啊,可得仰仗着他呢。”   “……”   听着旁人的附和,常夫人心态逐渐摆正,可不是,甭管你容貌再出色,若是家世人才缺了一分,再出色的容貌也不过一堆枯骨罢了。   而其他附和的人,心情也逐渐缓和,她们由常夫人想到了己身,自家夫君比常三公子更为上进,或者差不多,总之,家世优渥,本身又上进,是那等空有容貌的人拍马也比不上的。   几人心情愉悦,再次恢复到之前的悠闲。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走来一行人马。   常夫人漫不经心扫过去,突的,顿住,眼睛蓦然瞪大。   她轰然站起身。   其他贵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整呆了,然而,下一刻,却见她根本没收敛,反而神色激动,快步迎了出去。   “妹子,卢小姐。”   其他贵妇一愣,转头看过去,见到来人,她们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却原来,来人正是温怡长公主府的嫡小姐卢曼妙,以及陪同她来的庶嫂。   而这位庶嫂,恰恰是常夫人的嫡亲妹子。   她热切地走上前,拉住自家妹子的手,亲切地道:“你怎么来了?”   小卢夫人抿唇一笑,道:“我陪小姑子来赏菊。”   如此,话题顺其自然转移到旁边的卢曼妙身上。   众位夫人拱星捧月般将她围到正中间,亲切地问冬问西。   不是她们谄媚,实在是她们之中身份最高的是建安侯府,早已没落,再则是常夫人的常山伯府,也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温怡长公主府对他们来说,是平常摸都摸不到的人物。   如今能得见长公主府被捧在手心的小娇娇,她们自然兴奋不已,恨不得千捧万捧,好叫自己入了长公主的眼。   卢曼妙却是神情淡淡,听见这万千追捧,只恍若被称赞的人不是她一样,一脸平淡。   习惯了。   吹捧人的贵妇有些讪讪。   恰就在这时,陈以祯和皇上出来了。   正在纠结该说什么的贵妇就见原本一脸寡淡的卢曼妙眼睛“蹭”地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凌雪轻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卢曼妙一脸惊喜地望着来人,她甚至揉了揉眼, 好确认自己没看错。   常夫人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来人,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看到这人了,也对, 无论再天之娇女, 欣赏俊男的眼光总是一样的。   她抿嘴一笑, 凑过去, 轻声道:“卢小姐, 后面这两人原跟我住同一家村舍,你别看他们人模人样, 光鲜亮丽的,却连一份莲藕都不舍得吃, 这人啊, 不管相貌多出众, 若家世不显,再没什么才能, 这辈子, 也就这样了。”   她得意洋洋说完, 以为会收到卢曼妙惊讶的目光,然后,她们就可以顺利地就这个话题搭上线。   然则,她看过去, 却发现卢曼妙脸上的神情十分奇怪。   些许惊讶,不解,茫然,以及嘲讽和鄙视。   好半晌,她如梦初醒,瞪大眼睛上下扫视她,随即,掩住唇,侧过脸,拿眼角睨她,“常夫人最好多拘束自己的言行,省的哪日给家里招来灾祸尚不可知。”   说罢,她飞快后退一步,挥挥袖,仿佛生怕沾染上她身上的愚钝。   常夫人脸上满是慌乱和无措,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卢曼妙却不再管她,转过身,笑盈盈地迎上正面走过来的两个人,她浅浅地行了个礼,“表哥,表嫂,好巧。”   从亲属关系来看,他们确实是表兄妹,卢曼妙称呼他一句表哥毫不僭越。   再加上,见他们身着便装,周围也只跟着那两三个人,她就知道,皇上定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果不其然,皇上不仅没有一丝不满,反倒温和地朝她点点头,“曼妙,你自己?你祖母身体还好吗?”   卢曼妙恭敬回道:“表妹贪玩,就拉了嫂嫂作伴。祖母身体也硬朗,前不久还念叨您来着。”   皇上颔首,“改日我去探望她老人家。”   “祖母听到这消息,定然高兴坏了。”卢曼妙笑盈盈。   他们在那边闲谈,另一边,常夫人等人却大吃一惊,尤其望见卢曼妙跟男子对话时恭敬的神态,她们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笼罩震惊,和恍惚不敢置信。   常夫人尤为明显,刚刚被卢曼妙拿话语怼一通,她已满腔忐忑,此时再见卢曼妙到那个男子跟前,亦要恭敬小心,妥帖逢迎,她脸色倏的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身旁丫鬟死死拽着,她说不定早已晕了过去。   皇上没和卢曼妙交谈多久,天色已然不早,他打算早点回城。   卢曼妙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目送他们离开。   怔怔立在原地许久,她肩膀渐渐颓丧,神情亦失落惘然,刚刚言语交谈时,皇上与皇后间的熟稔自然,她不是看不到,上次宫中之事,她还可以拼命麻痹自己当时皇上脸色看起来不好,说不定是病了,但此时,心中再无任何侥幸。   她苦笑一声,也罢,她到底与这泼天富贵无缘。   对于此时选择回城,陈以祯也颇为失落,她还以为能多在外面待会,结果现在就要回去了。   不过,她知道,她不能任性,皇上今日能带她出来已殊为不易,今儿个是重阳,他还要回去陪伴老祖宗和皇太后。   她心情低落,回去路上也提不起力气观赏路上景致,结果等荣盛说到了时,她还在疑惑,算着离回宫应当还有段距离才是啊。   她掀起帘子,顿时,外头繁华喧闹的夜市冲入眼帘。   她怔住,久久不语。   皇上淡淡道:“你不是想来夜市逛逛。”   陈以祯惊喜地回眸看他,顿了顿,她有些迟疑道:“时辰已然不早,若再去逛夜市,回去后恐怕皇宫早已经宵禁。”   皇上好笑望向她,“怎么?怕朕不能把你带进去?”   陈以祯顿时喜笑颜开,“不敢,那就是您的家,又怎会拦着不让您进去。”   闻言,皇上脸上的笑却淡下来。   陈以祯小心地收了笑,不明白自己又怎么惹到这位祖宗了。   皇上瞅她一眼,转过身,往夜市走去,仿佛丝毫没将刚刚的插曲放在心上。   陈以祯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皇上板着脸那不是经常的事嘛。   她放下心,撒开欢跑向皇上,“公子,等等奴家。”   这次,陈以祯方真切地感受到夜市的味道,与前世有些许相似,都是数不清的熙攘人群,这头到那头横贯整条街的食物飘香,还有,很多卖女子小孩子玩意的小摊。   陈以祯玩得很尽兴,尽管今日的乡间农家乐和登高赏菊都很合心意,但最合她心意的还是最后的逛夜市。   热闹,尽兴,合她的脾气。   说到底,尽管她当了近四年的一国之后,但骨子里却永远都是前世那个和朋友手牵手逛夜市的普通女子。   回宫的路上,陈以祯回过味来,转过头,开始打量皇上。   她发现,她没猜错,这位主儿果然生气了。   虽然他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叫人看不出真实的情绪,但作为他的身旁人,她明显感觉到刚刚逛夜市期间,他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平时的皇上,即便沉默寡言,也不会这么冷淡。   “皇上。”她挪过去,挨着他。   皇上淡淡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没吭声。   陈以祯举手讨饶,“臣妾错了。”   皇上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错了?你哪里错了?”   他虽然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陈以祯却轻轻舒了口气,跟他认识这么长时间,她清楚地知道,若是他愿意搭理你,说明心中那口气就愿意散开,若是像之前那般平静冷淡,什么也不说,那才真的出事了。   陈以祯讨巧道:“臣妾惹皇上不开心了,就是臣妾最大的错处。”   皇上神色不虞,看她一眼,又别过头,得,刚刚松散的气又凝聚了。   陈以祯无奈,“皇上,臣妾愚钝,您就明白指出臣妾错哪里了,臣妾一定改。”   然而,她说完,皇上却闭上眼,完全不想再搭理她了。   陈以祯:“……”   算了,皇上不愿跟她说,说明此时的气还没散,等他稍微舒缓点,她再问他,况且,双姝和双陆都在身边,让她一直追问,好像跟皇上撒娇似的,她也不自在。   于是,马车内渐渐陷入寂静。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宫门前。   守门的御林军见到这马车就知道里面坐的是谁,一来这辆马车有特殊的标记,旁人不认得,他们守门军却认得,二来就是,皇上今天午时刚出门,此时回宫的不是皇上又是谁。   因此,他们纷纷退到一边,恭请皇上进去。   荣盛刚要驾车,里头却突然传出皇上的声音。   “等等。”   陈以祯不解地偏头看他,双姝和双陆也分外不解。   皇上却挑起车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宫门问她,“这是哪里?”   陈以祯愕然,她睁大眼睛,不解其意,“皇上,您怎么了?”   “这是哪里?”皇上复述问她。   陈以祯愣了愣,伸出脑袋望向宫门,仍旧是今早走时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就连门口左侧的那个石狮子右耳上的白点点都一模一样。   她迟疑道:“这不是宫门嘛。”   皇上“嗯”一声,“里面是哪里?”   “里面是皇宫啊。”   皇上莫不是傻了?陈以祯惊悚地盯着他。   皇上却摇摇头,说:“里面是朕的家。”   陈以祯:“……”   “对对对,您没说错,里面当然是您的家。”   这不废话,皇宫如不是皇上的家,哪里才是。   皇上轻飘飘看她一眼,“同样,那也是你的家。”   撂下这句话,皇上没再犯抽,放下帘子吩咐荣盛赶车,他自己端坐在车厢里,身姿惬意,却又透着优雅,神情平淡,却毫不掩饰其运筹帷幄之风姿。   陈以祯怔怔的,许久,方回过神。   想了很久,她才想到,皇上原来一直梗着之前的那点情绪呢。   当时,她听出皇上的意思而分外欣喜,想也没想就道:“不敢,那就是您的家,又怎会拦着不让您进去。”   她没多想,但听在皇上耳朵里却好似在明明白白跟他摆正关系,那是他的家,却不一定是她的家。   所以,他不开心,郁闷,生气,闷了一路,后头她好不容易看出来,却又偷摸耍滑地说些花言巧语,他就更加不开心了。   也因此,来到宫门前,他干脆让荣盛停下来,认认真真告诉她。   这不只是他的家,亦是她的家,是他们以后的家。   陈以祯低下头,轻轻抿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墨陌 70瓶;穗 10瓶;绿绿 5瓶;yoyo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和皇上在甬道分别,陈以祯心情愉悦地回到钟粹宫, 她身后双姝双陆提着大包小包, 全是买给留守钟粹宫诸位的礼物。   这个时辰, 钟粹宫却仍旧灯火通明,郑嬷嬷,沛公公以及所有人都还各司其职, 全部没有睡, 虽说娘娘是被皇上带走的, 但这么晚不回来, 他们不免有些担心。   陈以祯推开钟粹宫的大门, 就像现代逛街尽兴后,回到家兴奋地对家里人吆喝自己都买了什么。   “嬷嬷, 公公,快过来看, 我给你们买了东西。”   郑嬷嬷和沛公公忙迎出来。   看到双姝和双陆手上的大小包, 沛公公脸庞立即笑成菊花状, 忙不矢上前接住,激动道:“哎呦喂, 娘娘实在折煞奴才了, 真没想到, 您出门逛街竟还想着给奴才捎东西,奴才真是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以祯笑着摆摆手道:“一点小东西,权当我的一份心意,这次出宫没带你们, 你们不要介意,以后还有机会。”   沛公公连呼不敢。   钟粹宫众人围上来,双陆兴奋地手舞足蹈描绘今天都干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看了哪些景致。   喧哗热闹间,陈以祯注意到一直保持沉默的郑嬷嬷。   她看过去,发现郑嬷嬷脸上的表情端正严肃,与这热闹欣悦的景象格格不入,她愣了愣,走过去,问:“怎么了,嬷嬷?”   郑嬷嬷朝她施了个礼,而后,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娘娘,一个时辰前,永昌宫的小宫女来过一次。”   陈以祯愣住,默了会,她缓缓摇头,道:“不用担心,想来是发现皇上不在宫中,所以来咱们这里看看,这事,皇上会担着的。”   郑嬷嬷应声,“是。”   说罢,她脸上缓缓绽放出喜悦,哪还有方才的严肃认真。   看来娘娘随皇上走这一遭不算白走,都知道遇事依赖皇上了。   她脸上带了笑,“娘娘,一路奔波辛苦了,奴婢吩咐丫头们给您准备热水?”   陈以祯点点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别说,我还真累坏了,准备吧。”   “哎。”   陈以祯舒适地泡了个热水澡就睡了,完全没将永昌宫的事放在心上,但那边,皇上却被嬷嬷火急火燎地带到了永昌宫。   “母后。”皇上给皇太后行礼。   皇太后今儿个独自生了一天的闷气,听到皇上的声音,她漫不经心抬眼望去,然后,本缓和许多的火气“轰”地冒了出来。   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向他,“你,你,你这是穿得什么乱七八糟!”   皇上回到宫就被一直等着的嬷嬷抓住了袖子,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来了永昌宫,此时身上穿得还是出宫时的那套衣服。   皇上没觉得自己穿得是乱七八糟,他平静地走过去,坐下,而后,淡淡道:“母后说得何话,儿子穿得是百姓的衣服,百姓穿得,儿子如何穿不得,又何谓乱七八糟一说。”   皇太后哽住,片刻,她拍着案几“啪啪”道:“好,那哀家问你,你今日干什么去了?”   “出宫。”   “出宫?你可知你身份贵重,怎能什么人都不带就贸然出宫?要是,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哀家怎么活!”   “劳母后担心,不过儿子并不是谁都没带,儿子带了贴身伺候的荣盛和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   皇太后冷笑一声,“还有钟粹宫那位吧。”   皇上眉梢微挑,“母后洞若观火。”   皇太后恨得再次拍了下案几,怒道:“你别跟哀家耍滑头,你老实告诉哀家,你为何出宫?又为何带上皇后?是不是皇后闹着让你带她出宫玩?”   皇上默了默,道:“母后多虑了,是儿子想出宫瞧瞧,顺便就重阳这个好日子,去乡下看看晒秋,看百姓今年的收成如何。”   皇太后冷笑,“如此?”   “如此!”皇上道。   气势汹汹的对话落下帷幕,随之而来的寂静就格外明显,衬托着皇太后急促的喘气声也清晰可闻。   好半晌,皇太后平息下心中的怒气,神色恢复安然,“哀家知道了,时辰不早了,皇帝你先回去歇息吧。”   皇上挑眉,这次真的有点讶然,他还以为母后会继续追究,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过局了。   心中思忖,转瞬,放到脑后,他起身,泰然拱手,“那儿子就先行告退,母后也早些休息。”   陈以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双姝和双陆过后听郑嬷嬷提起此事,不免就关注一二,生怕第二日等来太后娘娘传唤娘娘的消息。   好在,皇上似乎真的安抚住了太后娘娘,整个一天下来,永昌宫那边都毫无动静,她们渐渐放下了心。   紧接着,她们注意到,主子和皇上之间有些不对劲,他们俩的互动好像变频繁了。   准确来说,是主子不再推拒皇上的主动。   甚至偶尔,还会回馈一二。   例如,这日,陈以祯得到厨房的孝敬,也就是王大石和贾正的孝敬,两碟粉粉浅浅的点心,一碟红薯心,一碟糯米心,她吃着不错,然后就十分自然地各装了两块,吩咐双姝给皇上送去。   双姝笑着接下,提起篮子转身出门。   双陆看到,忙举手道:“主子,奴婢也想去。”   以前陈家兴盛时,她狐假虎威,还能在宫中各处遛弯,即便偶有冲撞,旁人看在她隶属长春宫的份上,也不敢有任何不满,但后来陈家落魄,主子怕她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就鲜少带她出去,她整日待在钟粹宫这一亩三分地上,都要腻了。   陈以祯同样想到这点,她心下心疼,又想着此时不同往日,双陆相比之前也稳重很多,便干脆摆摆手,“去,都去。”   双陆惊呼一声,“谢娘娘,那奴婢去了。”   陈以祯笑望着她们一蹦一跳跑远。   晚上,皇上果不其然过来了。   最近这段时日,他只要不忙,只要不陪老祖宗和太后娘娘,便会过来钟粹宫陪她一块用膳。   “皇上。”她迎出去,矮身行礼。   “皇后不必多礼。”皇上没等她行完礼便搀扶她起身。   两人边往里面走,边交谈。   皇上说:“今日/你叫人送来那两样点心,都很不错,但朕更为喜欢糯米心。”   闻言,陈以祯笑着吩咐身旁的沛公公,“能得皇上喜欢,是做这道点心的厨子的大造化,你去,封一个十两银子的封赏,赏给那个厨子,就说本宫分外欢喜。”   “是,奴才领旨。”   不提沛公公来到内膳房,下达皇后口谕后,贾正兴奋得直欲昏过去的盛景。   只提此时,陈以祯和皇上携手走进内室,挨着坐下,她道:“臣妾却更喜欢红薯心,想来臣妾是个女子,性噬甜,又与皇上这般伟岸男子不一致。”   皇上轻轻摇头,似乎有些不同意她的说法。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反倒问起今日的晚膳。   他这两次过来,皇后总能给他准备特殊的以往没见过的小食,颇叫他心中惦记,难以忘怀。   陈以祯抿嘴一笑,但笑不语。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抓住一个人的胃。   她将皇上引到桌子前,桌上早已备好今日的晚膳,周边几样是他吃惯了的东西,唯独摆在正中间那一样,他却没见过。   “这是?”   陈以祯解释说:“臣妾称呼这个为生菜裹肉。”   闻言,皇上眉梢一拧,谁都能看出来对这个名字分外不感冒。   他有些不赞同地看向陈以祯,无奈摇头,皇后什么都好,唯独取名字这一项,着实愁人。   陈以祯暗自腹诽,这本来就是剽窃现代的食物,哪里用得着她费尽心思取名字。   顾名思义,摆在正中间这一盘其实就是生菜配烤肉,肉是烤好的,分为五六摞,每摞是不同的肉类,有牛肉,兔子肉,鱼肉等等,再周围一圈则是洗涮好的生菜。   古代几乎没有生吃青菜的想法,讲究一道菜前后要经过几个或者十几个工序,复杂,入味,美观,是它的典型特征,也因此,陈以祯吩咐内膳房将这道简简单单烤熟,拌生菜的生菜裹肉做出来时,内膳房都吓呆了,尤其主厨们,哆嗦着手直想拒绝,不敢接受这道美差,生怕皇上看到觉得污了眼,怪罪他们。   还是陈以祯开口,一手将事情全部包揽下来,他们方敢抖着腿去做。   这道菜看起来着实够淳朴,不过这两日皇后给他的惊喜不小,遂皇上也没多犹豫,径自坐下,命人拿来一块尝尝。   两块生菜中间夹着肉片,再拌点原生酱,皇上顿了顿,放入口中,随后,眉目肉眼可见地一点点舒展开来。   果然,没叫他失望,这东西看着磕碜,吃起来味道却不错。   陈以祯笑得眉眼得意。   用过晚膳,皇上又坐了会,就准备起身离开,陈以祯送他到宫门口。   深秋来临,夜晚的冷风嗖嗖地往人脖子里钻。   皇上摸了摸她冰凉的小手,停住脚步,对她说:“不用送了,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后泡个热水澡,早些休息。”   又吩咐双姝,“晚上记得给你主子弄个汤婆子,另外,天凉了,手炉该备起来了,身为奴才,主子想不到的地方你要全部考虑到,否则,还要你干什么!”   双姝吓得一下子跪到地上,惶恐道:“奴婢有罪,谢皇上提醒,奴婢马上就去准备。”   皇上微微颔首,他知道眼前这个丫头是她带进宫的心腹,不便多加批评惩罚,因此只简单训斥两句,就停了嘴,转而对她道:“朕走了,你回去吧。”   说罢,他转身,随着一飘一忽的宫灯渐渐远去。   皇上走后,陈以祯笑着让双姝起来,“好了,皇上走远了,起来吧。”   双姝站起身,露出笑盈盈的一双眼睛。   陈以祯还以为会见到她的一双泪眼,此时见她这个样子,不由惊讶。   双姝欣慰道:“见皇上对娘娘这般好,见娘娘和皇上这般好,奴婢就放心了。”   她接连用两个“这般”来表达她心中的宽慰之情,陈以祯听着却呆在了原地。   “皇上对我好?我和皇上好?”她轻声反问。   郑嬷嬷笑着道:“可不是,奴婢们都能看出来。”   陈以祯愣怔,许久,低下头,展眉一笑。   皇上对她,的确挺好的吧。   可是她对皇上,却没有那么纯粹,只是因为,她希望能给家里人,给堂姐撑腰,所以才转变了想法。   可是,这一刻,她却又不得不承认,此时这般温馨和睦的相处氛围,是她分外享受又期盼许久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腿好疼,腰好疼,我腿疼又腰疼,哭唧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火锅好好次 10瓶;凌雪轻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今日,是请安的日子。   大清早, 天雾蒙蒙一片, 过路之处, 地面墙壁上,宫灯草地上沾满了凝结的冰霜,陈以祯穿着件薄一点的大髦, 立在宫道口, 张开嘴, 轻轻哈出一口气, 立即有一团拢雾状的白气形散于眼前。   双姝掏出手炉, 递给她,“娘娘, 带上这个吧。”   陈以祯接过来,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 轻轻颔首, “走吧, 早些过去早些暖和。”   这个时节,宁寿宫和永昌宫定然已经烧上银炭。   老祖宗和皇太后都是抗不得冻的年纪。   她们来到宁寿宫, 早已有识眼色的小宫女掀开帘子, 陈以祯走进去, 脱掉身上的大髦,交给双姝,正要往里走,突然, 耳朵一动,依稀听到里头有陌生年轻的女声。   她顿了顿,走进去。   绕过屏风,来到内室,果不其然,一派烘暖的气息迎面扑来,一路走来北风吹得冻僵的手脚立即沁入丝丝暖意,转瞬,就暖和起来。   眼睛不动声色扫过在场诸人,她笑着上前见礼,“老祖宗万安,太后娘娘万安。”   心下却惊诧万分,如她没记错,坐在太后娘娘身旁的那位姑娘,好似是前段时间见过的夏家庶女,夏从琳。   夏家,主院。   夏夫人恨铁不成钢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她额头,咬牙切齿,“你说你,非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夏从陇身子后仰,错过她的攻击,嘟起嘴,问:“娘,你干嘛?”   “我干嘛?我问你!你是不是拒绝了你姑母派来接你的人?”   “哦,那个啊。”夏从陇漫不经心,“对啊,我身子不适,就拒绝了。”   夏夫人顿时捂住胸口,一脸昏昏欲坠,气游若丝,“你真的,要气死你娘我。”   “娘,难道您希望女儿进宫蹉跎一生吗?”夏从陇不满。   夏夫人立即放下手,强作精神:“你这是什么话!宫里有你姑母在,怎会让你蹉跎一生?”   夏从陇嘴角微挑,冷笑道:“娘,您别哄女儿,女儿不傻,表哥没登基前姑母过得是什么日子,女儿不知,难道您也不知道吗?”   夏夫人哽住,半晌,她张口反驳:“你表哥孝顺,你姑母不会让你落到那般境地的。”   “表哥是孝顺,但表哥首先是一位帝王,其次才是一个儿子,表哥心性坚定,手腕又强势,若表哥执意不喜我进宫,姑母又怎么可能扭得过表哥。”   说完,见夏夫人闭上嘴,露出犹豫思忖的神情,夏从陇咬咬牙坐过去,趁势追击,“娘,您就听女儿一声劝,宫里那地方,不一定是好去处。”   夏夫人迟疑……转瞬,表情颓丧,“家里定然要派一位姑娘进宫,如果你不去,就只能送那边进去。”   说着,她忍不住落泪,抱住夏从陇,“甭管你父亲再宠爱那边,只要你祖父祖母在,只要太后和家族在,那边怎么也不会越过母亲,怎么都得老老实实在母亲跟前伺候,但是你啊,如果那边真能成功进宫,甚或者获得圣宠,难不成将来你要低她一头?”   她咬牙,神情恨恨,“母亲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从陇好笑,她拍拍母亲的肩膀,安慰道:“合着原来就为这事啊,那娘您可以放一百个心,那边啊,绝对不可能进宫,即便进了宫,也不可能获宠。”   “为何?”夏夫人抬起头,神情疑惑。   夏从陇踟蹰起来,她一直没将宫中发生的事和自己观察所得告诉母亲,就怕母亲和家里失望,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但是此刻,为了宽慰母亲的心。   “娘,您听女儿说……”她凑到母亲耳旁。   听完,夏夫人眼睛瞪圆,嘴巴张得老大。   “你,你,你确定?”   夏从陇点头,“女儿确定。”   夏夫人神情恍惚,好半晌,她轻声呢喃,“怪不得,怪不得……”   “原是如此……”夏夫人回过神,想了想,长叹一口气,“也罢,你既然执意不想进宫,母亲也不强迫你。”   不过,她转念一想,摇摇头,说:“即便那边当不了妃位,但一个贵人还是唾手可得,即便皇上真的钟情皇后娘娘,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妃。”   夏从陇不同意她这个说法,她低下头,轻声嘀咕,“女儿觉得皇上表哥不是那样的人。”   那边,宫里,太后也在说夏从琳的事。   “这些日子,臣妾总是做梦梦到少女闺阁时期,恍然醒来,发现进宫不知不觉已有几十载了,想是太过想家,遂臣妾就传唤娘家侄女进宫陪陪臣妾,聊以慰藉臣妾的思念之情。”   她面朝太皇太后解释道。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能有个人陪你是好事,既然想家了,就多留琳姐儿在宫里住段时间。”   皇太后精神一振,直起身,继续道:“臣妾是这么想的,恰好臣妾这段时间失眠多梦,身体不适,就想着让琳姐儿帮臣妾打理一段时间宫务。”   话落,陈以祯眉梢一挑,暗暗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太皇太后一时也没吭声,她放下茶盏,靠着软塌闭目出神。   屋内陷入一派尴尬的沉寂中。   皇太后有些尴尬,尤其是太皇太后的缄默,好似在生生打她的脸,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眼睛瞅向皇上,“皇帝,你觉得呢?”   皇上沉默,突然,他偏头瞟了低头不知在思虑什么的陈以祯一眼,许久,方缓缓开口,“这事,您和皇祖母商量便是。”   皇太后拿眼睛瞪他,就是老祖宗不好说话,所以她才主动拉上他。   皇上端起茶盏,低下头,只假装看不到母后的暗示。   夏从琳咬住下唇,手指不安地搅动手心攥着的手绢。   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总算睁开眼睛,淡淡瞥她一眼,开口道:“你虽身子不适,但过往宫务都由身旁嬷嬷打理,也不需你过多费神。”   皇太后脸庞涨得通红,嗓音呐呐,“臣妾……”   “不过,既然你身子不适,不宜多操劳,让琳姐儿从侧帮忙也无可厚非。”   陡然柳暗花明,皇太后怔了会方才回过神,她脸庞骤然明亮,忙吩咐夏从琳,“还不快谢过老祖宗对你的看重。”   夏从琳咬着唇站起身,脸蛋粉红,眼睛熠熠发光,她快步上前两步,深深蹲下,“谢老祖宗抬爱,请老祖宗和皇上放心,臣女定然不会辜负你们的厚望。”   请安结束,回到钟粹宫。   迎面差点被一个小宫婢撞到,双陆火气腾起,推开她,叉腰骂道:“小蹄子,眼睛瞎了!往哪撞呢!要是冲撞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扑通”就跪下了。   “好了,无事,你起来吧,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先下去吧。”   “谢娘娘开恩。”   目送小宫女跟只小兔子似的吓得蹦开的背影,陈以祯无奈摇头,看向双陆,“你说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跟个孩子一般计较。”   双陆眼眶通红,唇/瓣微抿,咬牙不语。   那倔强又委屈的小模样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了这是?”郑嬷嬷着急地迎上来,急声问道。   今日请安,她没去,双姝和双陆一块陪着娘娘过去的,遂就不知道宁寿宫发生了何事。   双姝叹口气,上前拉住双陆的手,拍拍她肩膀,安抚两下,转而又对郑嬷嬷说:“嬷嬷,咱们先进去,给娘娘沏杯茶。”   “哎,是是。”   进到里屋,双姝一边给陈以祯沏茶,一边将宁寿宫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郑嬷嬷睁大眼睛,呼吸急促,“这,这……”   不怪双陆,即便是她,听到也不无心动,娘娘现下虽备受皇上宠爱,宫里头也无人敢欺凌,但距离当初的盛况还有段距离,这其中之一便是后宫的掌控权。   其二,是回到长春宫。   不过,先不管皇上是何心意,皇太后那边定然第一个就不同意,心里的激动渐渐冷却,她长叹一口气,反倒安慰自家娘娘。   “娘娘,您别灰心,依照现在的势头,该是您的,早晚逃不掉。”   至于那夏从琳,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别说皇上本就对她没有任何异心,便是看在皇太后的份上,皇上也不会宠幸她,太后啊,还是看不清,陈家的例子就在跟前,皇上怎么可能再会任由一家外戚做大。   至于娘娘,正因失去了陈家的庇佑,反倒给了她和皇上重新靠近的机会。   陈以祯放下茶盏,好笑挑眉,“谁说我灰心了?我巴不得永远不收回掌六宫权呢。”   执掌六宫,一开始还挺好玩,但到后来却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什么哪个宫添置多少衣服炭火啊,哪个宫的宫女年龄到了该放出去,另外该添置新的宫女啊,什么内膳房和御膳房的拨例银子不一致,内膳房多有不满啊。   总之,巴拉巴拉,全是一些费心费力的琐碎小事。   那段时间,尽管她提拔了好几位帮忙掌权的嬷嬷,但你总得把握大体的动向和流入流出吧,每日睁开眼睛就听到嬷嬷求见的叩门声,她脑袋都要炸了。   她自顾自地想着,脸上就有些出神。   郑嬷嬷却以为她只是强颜欢笑,内里不定多伤心难过,遂长叹一口气,也不敢多说,生怕刺激到她。   至于双姝,只担心一件事,“娘娘,您说,现下夏从琳掌权,她不会苛待咱们宫里吧。”   没等陈以祯回答,郑嬷嬷率先道:“她不敢,别说她没那么大的权利,单听老祖宗那话的意思,你们还听不明白啊,何为从侧,从侧就是辅助,万事还是要听太后和嬷嬷的,便是她想从中作梗,也不方便。”   至于太后和嬷嬷,她们就更不用担心了,太后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狠心。   陈以祯大力点头,深以为然。   不管是谁掌权,她从不担心,有老祖宗和皇上坐镇,后宫就乱不了,只要后宫不乱,她这个皇后,只要不贪心,就能做得稳当。   经过她们这一番由外到内,由浅到深的分析,双陆也渐渐想开了,罢了,不就一点掌宫权,她愿意贪恋就贪恋去,反正早晚要归还她们娘娘。   钟粹宫一众人放下心,完全没往心间存事,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去了。   但等晚间,皇上过来,坐了会,却又再次提起这件事。   “你觉得,将执掌六宫之权还给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缪耙芥熏 20瓶;鑫訫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陈以祯陷入呆滞。   好半晌,她讪讪一笑, 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她在高兴?不!经过前面一番分析, 想来谁都能明白, 她根本一点都不想收回掌宫权好吧。   更何况,她还有深深的忧虑,皇上突然说这话是真有将掌宫权还给她的意思, 还是仅仅是一个试探, 看她心中有没有芥蒂, 会不会贪恋。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 就意味着她不可能以单纯的目光去看待他说的每一句话, 也许,有一天, 他们能彻底说清消除隔阂,但此时, 她却是无论如何不得不反复斟酌, 迟疑。   低下头, 想了想,她道:“皇上, 不怕您笑话, 臣妾性子一向懒散, 如果您真的心疼臣妾,就让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再多掌权一段时间吧。”   说完,皇上却没立即回答。   她心下忐忑,忍不住就撩起眼角瞅他。   皇上此时的神情有些奇怪, 好似失望,好似恍惚,又好似漠然。   她一怔,抬起头,咬住唇,思忖该说什么打破尴尬。   皇上却已经回过神,他微微扯了扯嘴角,点头,“你既然这么说,朕自然是依你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分明没有一点喜意。   所以,这话还是说错了吧。   陈以祯有些慌张,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皇上又希望她怎么回答。   皇上叹口气,站起身,道:“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没做完,朕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陈以祯沉默,好一会儿,她站起身,勉强笑笑,“臣妾送您。”   “不必了,外头夜凉,你穿得又单薄,再生了病。”   说罢,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陈以祯驻足原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经久未动。   出来钟粹宫,走在回宫的路上,经过一片枫树林,前方走着的皇上突然停下了脚步。   荣盛时刻注意着皇上,见此,立即刹住脚步,恭敬地立在身后不远处,缄默恍若无人。   夜风习习,枫随影动,皇上的身影融化在枫林斑驳的碎影中,摇摇曳曳,涟漪点点,他抬起头,明朗月色如流水般泻下,倒映枫林叶参差层叠的阴影到他侧脸,涂抹上一层暗沉,也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许久,风中依稀传来他琐碎的呢喃声。   “朕应该体谅她,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培养……”   荣盛脑袋垂得更低了。   自那日,皇上走后,一连大半月都不曾来钟粹宫,钟粹宫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低迷起来,尤其这几日,皇后娘娘的气色看起来也不大好。   这日,沛公公正在屋里打盹,突然,一个小太监敲门进来告诉他有人求见。   “谁啊?”沛公公睡眼惺忪。   “回公公,是御膳房的小随子。”   沛公公回忆了半晌,方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小随子在内膳房当差,前段时间见皇上对他们家娘娘恩宠有加,就主动靠了过来。   他垂下眼帘,“嗯”一声,问他,“可曾知道所为何事?”   小太监欠着腰,小心回答:“听闻,是贾大厨让他来的。”   沛公公眯起眼,这次倒是很轻易回想起,贾大厨是谁,好似是那个王大石的好朋友,同样在内膳房当差,当初娘娘和皇上分外喜欢的糯米团子就是他做的。   他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奴才小随子叩见沛爷爷。”   小随子倒是个活泛的小太监,一进门什么都没说,率先就给他磕了个大礼。   沛公公心下舒适,忍不住低头打量他,见他圆头圆脑,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知道是个聪明伶俐的,心下愈发满意,问他,“说吧,找杂家有何事。”   说到这个,小随子皱起脸,苦哈哈道:“沛爷爷,昨儿个娘娘交代的乌鸡汤,贾大厨一早就开始忙活,花费了一上午功夫,好不容易做好了,谁想,就在这时候,宁寿宫那边突然来人,见到锅上煮着的乌鸡汤,二话不说就提走了,偏偏还打着太后娘娘的名义,贾大厨他,当真是拦都不敢拦。”   说罢,他小心翼翼偷眼瞧他。   却见上方的沛公公已经收了笑,但不像他所想得那般怒发冲天,反倒跟老僧坐定似的,一派平静。   好一会儿,他淡淡道:“杂家知道了,你退下吧,告诉贾大厨,既然被宁寿宫劫走了,那就再做一锅,娘娘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但等想起来时,别说拿不出来。”   沛公公语气平淡,言语却凛冽,小随子肩膀一抖,忙道:“是,您放心,小的这就回去告知贾大厨。”   小随子走后,沛公公在屋子里待了会,然后起身,朝正殿走去。   他走进内室时,陈以祯正在和双姝,双陆,还有郑嬷嬷一块玩游戏,玩得是那个叫什么扑克牌的游戏。   他嘴角含笑,走上前,恭身请安,“参见娘娘。”   陈以祯抬头看见他,讶然,“沛公公?有事吗?”   沛公公就将小随子说的事禀告给她,言谈间尽量不愠不火,平淡自然,末了道:“奴才已告诉小随子让他转告贾大厨,让他再备一份,不值当为这点小事与那边闹得不愉快。”   听完,陈以祯恍然,默了会,她点点头,说:“你做的没错,就该这样子,左右不过一件小事,她既然爱拔尖那就让她拔去。”   她笑了笑,“就当我奉献给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   郑嬷嬷和双姝眼观鼻鼻观心,都没说什么,便是双陆,也只撇了撇嘴,没说话。   这种零零碎碎的小事最近时常发生,不是抢了内膳房做给她的膳食,就是让司务监率先将银炭给宁寿宫送去,反正是拉扯着太后娘娘的大旗,他们无可奈何,也懒得跟她计较,左右那点东西,钟粹宫又不是没有,即便司务监先将银炭送往宁寿宫难不成就不送钟粹宫了?   谁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她只是太后娘娘的一厢情愿,皇上的真正心意,一直在钟粹宫呢。   郑嬷嬷笑着道:“娘娘宽厚仁慈,孝心可嘉,便是皇上知道了,也只会夸赞您。”   闻听此话,众人脸色一变,这段时日,皇上一直没来钟粹宫,他们也心照不宣地从不在娘娘跟前提起,就怕娘娘想到皇上心里堵得慌。   双姝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郑嬷嬷却毫不在意,反而劝道:“娘娘,听小福子说,皇上近日公务繁忙,废寝忘食,连口热汤都来不及喝,您看,您是不是准备一份汤羹,去看望看望皇上?”   陈以祯沉默。   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搅动袖口,抿唇不语。   她不是没想过主动去找皇上,只是她也听闻最近朝堂有动荡,皇上日理万机,十分繁忙,她怕贸然过去打扰,会影响皇上处理朝政的心情和进度。   再者说,她始终想不透皇上那日为何生气,陡然离开,万一她这段时间不想看见她,那她过去岂不是故意惹人烦。   不过,郑嬷嬷说的也在理,万一皇上就是在等她主动示好。   她想了想,道:“过两日是请安的日子,我到时候主动跟皇上问好便是。”   如此,郑嬷嬷方暂时闭嘴。   又过了两日,到了请安的日子,这次,陈以祯一大早就过去了。   太皇太后看见她,眼睛立即眯成一条缝,笑着跟她招手,“快来,坐到哀家跟前来。”   陈以祯笑着坐上前,乖巧地任由太皇太后拉了手。   摸到她的小手,太皇太后笑容立敛,拧起眉,训斥道:“怎么这么凉?你是不是来得路上又没带手炉?不是哀家说你,年轻气血旺是好事,但也不能因此就不爱惜身体,你们啊,到哀家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年轻时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总会一一应验。”   陈以祯低下头,虚心地倾听教诲。   等老祖宗一顿巴拉巴拉训斥完,她忙不矢点头,应道:“老祖宗教训的是,孙媳长记性了,此后定不再犯。”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们闲聊的功夫,皇太后等人总算姗姗来迟。   “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万福。”   太皇太后松开拉着陈以祯的手,望过去,淡淡“嗯”一声,叫她们平身。   夏从琳看了眼她以及她身旁起身给皇太后行礼的陈以祯,咬咬唇,突然上前,自袖子里掏出一条抹额,羞涩道:“老祖宗,这是臣女给您做的抹额,手艺不精,还请老祖宗不要嫌弃。”   皇太后笑着在旁边补充,“这孩子,哀家都说了,让她不必费神,她偏不听,硬是熬夜做出来这么一条抹额,这不一大清早,就巴巴地给您送来了。”   太皇太后低眼去瞧,抹额样式新颖,上头绣花也精致,一眼瞧出是花了大功夫的,她神色略缓,微微颔首,让身旁的秦嬷嬷收好。   道:“费心了,坐下吧。”   陈以祯在一旁瞧着,觉得好奇,太皇太后对这位夏姑娘,不说多么冷淡,却也绝称不上亲切,她看了眼夏从琳姣好似桃花的容颜,心下更加疑惑,听闻老祖宗是个潜在颜控,夏从琳这等年龄正好,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应该最合她老人家心意才对,怎么瞧着,反倒比对当初初见的她还要冷淡。   她心里思忖,太皇太后则和皇太后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过了会,外头人来报,皇上来了。   陈以祯一眼扫见,在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眼睛都乍然亮起。   不过,谁都比不上坐在皇太后身旁的夏从琳,听到这消息,她整个脸庞几乎都亮了起来。   陈以祯心下好笑,站起身给走进来的皇上行礼。   听到皇上熟悉的嗓音,不觉生出感慨,不过仅仅大半月没见面,怎么好似已经过去大半年一样。   她抬起眼,恰好与皇上望过来的视线不期而遇。   怔了怔,低下头,心思浮动。   皇上却已经收回视线,转而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闲聊。   近日他太过忧心操劳朝堂的事,两人都有些担心他的身子,遂一直絮絮叨叨,让他注意按时用膳,按时入寝等等。   皇上自是无不应是。   夏从琳盯着皇上俊美的侧脸,心脏如小鹿砰砰直跳,她手指紧紧捏着袖子里的荷包,思考要不要鼓起勇气站出去,但转念,又迟疑顿住,给老祖宗留下轻浮的印象为轻,但若皇上当场拒绝,厌恶了她,那就为重了。   心里反复思量,纠结,她轻轻叹口气,刚想放下荷包,阻止自己这个冲动的想法,突然,皇上的视线扫过来。   心脏蓦的一跳,她睁大眼睛,直直地跟皇上对视,脸蛋慢慢晕上粉红,小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母后,”皇上开口了,“听闻您这些日子常命奴婢去内膳房提点心,那东西心儿沉,您吃多了窝心,最好不宜常吃。”   皇太听到儿子关心的话欢欣不已,“你放心,母后晓得。”   她笑完,再想想,却是一愣,皇儿怎会突然提起这个,她向来不喜欢吃那甜酥酥的点心,皇儿又不是不知道。   下意识的,她看向夏从琳,果不其然,她脸色已然一片惨白。   眼神蓦的低沉,皇太后狠狠瞪她一眼,到底是不成气候的庶女,连点小小的吃食都去争,那一股小家子气真是将夏家的脸都丢尽了!   陈以祯同样一愣,皇上这话,是在敲打夏从琳吗?   她转过头,望向那边。   皇上亦同样看向她,不过轻轻一眼,又转过头,好似刚刚的对视只是一个巧合。   陈以祯却心思浮动,久久无法平息。   她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皇上在忙活朝政时,其实一直有抽出心思关注钟粹宫。 第五十章   最后,夏从琳几乎是被皇太后瞪视着, 浑身抖索如筛兜般提出了宁寿宫。   陈以祯也出了宁寿宫, 她跟在皇上身后, 不远不近地坠着。   宁寿宫。   太皇太后靠在软榻上,正在打理玮乐送给她的一盆金菊,理着理着, 突然“噗嗤”一声, 笑了出来。   秦嬷嬷给她斟上一杯茶, 问:“主子笑什么?”   太皇太后擦掉眼角挤出的泪花, 回头看她, “你看到没,今日请安时, 皇上和皇后那眉来眼去的小眼神。”   秦嬷嬷回忆刚刚的画面,亦忍俊不禁, 她挽起袖子上前, 给太皇太后揉捏肩膀, “依老奴之见啊,您就放宽心, 这不是, 皇上和皇后自个就把日子给过圆润了。”   之前, 皇上说要废后时,太皇太后还唉声叹气了很长时间。   太皇太后神色感慨,想到曾经,不免叹息, “你说得对,哀家啊,如今就盼着皇后早日添上一个嫡子,这样哀家就彻底放心了。”   秦嬷嬷抿嘴一笑,“依照皇上和皇后如今的状况,嫡子还不是早晚的事。”   太皇太后满含期盼地点头。   这时候,一个宫女上前,将秦嬷嬷之前交给她的抹额拿出来,问太皇太后怎么处置。   原本,她打算将这条跟太皇太后常用的那条抹额换换,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仁慈宽和,又最喜孩子们一派孝心,往常不管是皇上,皇后亦或者玮乐公主送给她的东西,她都第一时间用上,单日日看着心情都说变好。   但这条,却是夏姑娘送的……   太皇太后瞥见,却是神色淡淡,道:“收到柜子里吧。”   小宫女心思跟明镜似的,闻言面色无一丝波澜,十分自然地拎起抹额就退下了。   秦嬷嬷忍不住叹气,“太后娘娘着实太着急了些。”   这个宫里,也只有她能毫不避讳地跟太皇太后说起后宫事了。   太皇太后冷笑,“哀家看她早晚要跟自己的亲儿子离了心。”   秦嬷嬷笑叹,“哪能呢,有主子您把持大局,怎么都不可能让皇上跟太后离了心。”   不是心疼皇太后,是心疼皇上,皇上一路走来不容易,太皇太后和她就格外偏疼些。   太皇太后亦沉沉叹一口气,想到她干得那些蠢事,总觉得自己涵养已经够温和,却又发现每次都能被她气得更暴躁。   提到那个夏从琳,她斩钉截铁:“先不说皇帝是不是喜欢,哀家这里首先就第一个不同意,那个夏小姑娘一看就是心思不正的主儿,若进了宫,背后再有太后做靠山,皇后如何辖制得住。”   皇后没了家族做靠山,本就式微,若是再没了皇后的体面和威势,那这后宫还不乱了天。   秦嬷嬷淡淡一笑,道:“这主子不必担心,皇上在您教养下长大,岂能不懂这些道理,再加上与皇后娘娘恩爱和谐,又怎会纳自己表妹入宫。”   太皇太后点头,想了想,她长叹一声,“这后宫,即便要进人,也决不能进家世太过显贵的嫡女。”   所以,何有容,卢曼妙等等,都是她第一时间剔除的对象。   宁寿宫闲谈间,外边,陈以祯到底鼓足勇气,追了上去。   “皇上。”   皇上顿住脚步,转身,“朕还以为你等朕回到御书房都不打算开口呢。”   陈以祯愣了愣,仔细一看,皇上面上哪还有一丁点不开心,甚至,他看过来,眼底深处晕出潋潋笑意。   陈以祯心下一松,脸上下意识带出点笑来,她不好意思低下头,道:“臣妾以为皇上还在生臣妾的气,遂就不敢贸然上前打扰皇上。”   “哦?”皇上挑眉,“那你此时又为何叫住朕?”   这个……“因为,臣妾想感谢皇上刚刚的帮忙。”   “朕如何帮了你?”   陈以祯看他一眼,“可能是臣妾误会了,不过不管怎样,您刚刚训斥夏从琳,的确是帮了臣妾。”   皇上双手背到身后,转身细细地凝视她,认真的眼神仿佛自带灼热,看得陈以祯脸庞不知不觉就烧起来,她低下头,手指搅动腰带,然后,就听皇上缓缓开口,“不是误会。”   陈以祯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皇上挑起嘴角,靠过来两步,拉近与她的距离,温润的气息依稀就吐在她唇间,“如果,朕说,这一切不是误会,是朕特意做的,你要如何?”   陈以祯呆愣愣,许久,她恍惚着反问:“皇上想要臣妾如何呢?”   “朕想要你,夜夜给朕送羹汤。”   回到钟粹宫,陈以祯坐回自己的小软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忍不住问身旁忙活的双姝。   “哎你说,皇上这是何意,他想要吃夜宵直接吩咐御膳房得了,那一大帮人可都等着伺候他呢。”   双姝忍不住抿嘴一笑,“娘娘,奴婢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奴婢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您亲自送过去的羹汤和御膳房送过去的,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总归是一样的材料,一样的火候,御膳房那边总比这边能人辈出吧。”   “但是皇上深夜一个人办公,奏折如山,长殿空阔,寂寥一个人,岂不孤独。”   陈以祯总算听出来她话音里的促狭,忍不住嗔她一眼,骂道:“就你话多!”   双姝捂住唇,拎起一个空碟子退下:“那奴婢去吩咐内膳房准备羹汤了。”   她走后,陈以祯拢住膝盖,脑袋靠在窗前,过了会,不知想到什么,脸上蓦的浮起一丝浅浅的笑。   窗外暖意融融的秋阳高挂半空,窗前两棵树树叶皆已飘零,徒留下一堆嶙峋枯枝,不知不觉,冬天快要来了。   用过晚膳,原本是陈以祯看书或者玩游戏的时间,但今日,她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一会儿望望窗外,一会儿又看看双姝,神色/欲言又止,明显心里存着事。   郑嬷嬷看够了戏,忍俊不禁,终于对双姝道:“双姝姑娘,还不快将汤羹端出来,娘娘该去探望皇上了。”   “咳咳。”陈以祯猛然咳嗽两声,不自在地别过眼,“也,也没有一直挂在心上,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双陆嘻嘻一笑,捂住嘴,眼睛骨碌碌地转,“不然,就再等会?”   陈以祯瞪她一眼,想想,努力保持镇定,大义凛然道:“好了,别闹了,皇上既开了口,我也已经答应下来,岂能第一天就缺席迟到,还不快去!”   双姝笑弯了腰,忙道:“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端进来。”   撇下这些促狭玩笑的猪队友,陈以祯脸蛋红红地提着篮子,去了御书房。   到御书房的时候,皇上还在处理朝政,荣盛和几个侍卫守在殿前,见她过来,荣盛忙不矢迎过去,谄笑着行礼:“娘娘来了。”   陈以祯“嗯”一声,问他,“皇上在里面吗?”   “在呢,为了等娘娘的羹汤,皇上晚上特意没用多少汤水。”   陈以祯忍不住嘴角带笑,不过,顿了顿,她旋即道:“皇上任性是因为皇上是主子,你们身为皇上贴身伺候的奴才,却不能跟主子一般任性,下次可要记得劝诫,万万不能让主子缺了汤水。”   荣盛忙弯腰应道:“是是,娘娘教训的是,奴才记下了。”   “嗯,那我,就进去看看。”   “好,娘娘请进。”   陈以祯提着篮子踏入御书房,恰见书桌上的灯芯跳了一下,皇上被惊醒,放下笔,忍不住闭上眼按摩眼角。   “皇上眼睛疼?正好臣妾带了些羹汤,不如就休息一会,喝碗汤。”   皇上睁开眼,看向她,眉眼瞬时柔和,“你来了。”   “嗯。”陈以祯颔首,走上前,将篮子放到桌上。   “做的什么?”皇上问。   “貌似是莲子银耳汤。”   她来之前有掀开看一眼,不过粗粗一扫,也没看仔细,只觉热腾腾的,香气扑人。   皇上挑了挑眉,“内膳房做的?”   “对啊。”   皇上垂下眼,点头,“给朕盛一碗。”   “好。”   陈以祯掀开篮子,再掀开盅盖,果不其然,是一盅银耳莲子汤,红白相间,清润明朗,香气宜人,望见就令人胃口大开。   她拿出小碗盛了一碗,递给他,“皇上,尝尝。”   皇上用勺子舀出一口,放入口中,闭上眼睛,品味了会,微微点头,“嗯,的确是内膳房的味道。”   陈以祯“噗嗤”笑出声,“不是内膳房难不成还是臣妾亲手做的啊。”   皇上睁眼看她,“你会吗?”   陈以祯一愣,“什么?熬粥?”   “这个……不会吧。”   现代的她的确会做粥,但是古代的陈以祯不会啊,她闺阁时是完全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厨房的门都没进过,又怎会熬粥。   皇上却望着她,继续道:“朕想喝你做的粥。”   陈以祯讪讪一笑,“可是,臣妾不会做呀。”   她既然托生这么好一个家世,又怎会浪费这先天的好际遇去学什么做粥,那不是脑袋让门给挤了嘛。   “可是朕想吃你做的粥。”   陈以祯垂下眼帘,沉默,抿唇不语,过了许久,方才道:“可是臣妾真的不会做粥,臣妾顶天会把做粥的材料放进锅里,然后盖上盖儿煮着。”   “那也行,朕就权当是你亲手做的。”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那……好吧。”   得,她就知道不该走这一趟,还没将送粥的差事终结,又搭上了个亲手做粥的要求。   不过,也就像她说得那样,她就是把厨子剁好的材料往锅里一放,再放上各适量的味料,然后盖上盖儿回屋了,剩下看管蒸煮火候的麻烦事自有厨子帮忙,她一概不管。   于是,等第二日,她送过去的便是她“亲手做”的莲子百合汤。   “皇上,这是臣妾依照臣妾昨日所言,‘亲手’做的汤哦。”   “哦?”皇上脸上兴致起,“给朕盛上一碗。”   待陈以祯将汤盛给他,皇上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品了品,不住点头,“不错,皇后手艺着实不错,比昨日内膳房的好。”   说罢,他好似在验证他这个说法似的,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全部干了。   陈以祯无奈,皇上又在逗她玩,这分明就是内膳房的手艺,来之前她特意尝过的,跟昨日分明没什么区别。   可是,望着皇上十分给面子地将碗里的粥喝完,不知怎的,她心间忍不住就漫上一缕纤细却悠长的暖意和甜意。   陈以祯低下眉,轻轻一笑。   与此同时,御书房外,一行熟悉的人影渐渐靠近。   “荣公公。”   荣盛转过头,望见来人,惊讶挑起眉,随后,笑着称呼一句,“夏姑娘。”   夏从琳身子微挪,露出身后的篮子,微笑道:“皇上表哥深夜劳顿,我给皇上表哥送点吃食来。”   “这个……”荣盛为难。   夏从琳继续道:“这两日白间过来,公公总说皇上表哥在和朝臣议论政事,不得空儿,如今夜已深,那些朝臣想必总算都离开了吧。”   荣盛讪讪一笑,“这,这……”   夏从琳眉目一转,想了想,道:“这样吧,既然皇上表哥在忙,我也不好贸然打扰,不如荣公公替我将篮子送进去,若是皇上表哥留下,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如此,也好。”荣盛实在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好选择接受。   望着荣盛离开的背影,夏从琳心理暗暗叹气,这几日她几乎回回过来,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只不知皇上表哥是真的在忙,还是,不想见她。   心思忧虑间,只见荣盛又出来了,手里还提着她的那个篮子,他不好意思一笑,“夏姑娘,皇上说他现下不急着进食,遂就……”   夏从琳唇色苍白,精神恍惚,好一会儿,勉强提起精神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   就在此时,里头突然传出男子,和女子的笑声。   如她没听错,那分明,是皇后的声音。 第五十一章   没人能形容夏从琳此刻的脸色,乌青夹杂着恼红, 恼红中夹杂着恨绿, 总之, 五颜六色,百味杂陈,言之不尽。   荣盛眼眸一转, 蓦的, 一笑, 上前两步, 将手中篮子交给她, “夏姑娘,这东西, 您拿回去吧。”   夏从琳脸庞有一丁点扭曲,片刻, 她低下头, 努力平稳呼吸, 声音温柔道:“既然皇上有皇后娘娘作陪,我自然不方便打扰, 我这就, 告辞。”   说完, 她咬牙恨恨转头,刚想抬脚走。   “等下。”荣盛突然叫住她。   夏从琳一愣,转瞬想到什么,又一喜, 她转头,满含期盼地望过去,“荣公公,可是皇上表哥有什么话让你转达给我?”   荣盛微微一笑,“正是。”   说着,他在夏从陇乍然惊喜的目光中掏出一物,此物黄白相间,绣纹精致,其正中一颗乳白色东珠典雅贵重,然而,夏从琳却望着这物僵了脸蛋。   荣盛将东西塞到篮子里,似笑非笑,“夏姑娘,皇上让奴才转告您,姑娘还是未婚女子,怎可轻易将自己做的荷包送人,若是让旁人知道,岂不是玷污了姑娘清白的名声,另姑娘也最好自重些,免得给家族招黑。”   闻言,夏从琳脑袋一晕,身子一晃,险些直接就此昏过去。   皇上根本一点也没在乎她的面子,众目睽睽之下,她整张脸都被他撕了下来,硬生生地按到地上踩。   她羞愤欲死,眼眶通红,再也忍不住,嘤咛一声踉跄跑开。   不知跑了多久,夏从琳总算慢慢停下脚步。   她靠在树荫背面,血液倒流,耳廓嗡鸣,脑袋里反复闪过刚刚的场景,在那帮太监和御前侍卫跟前,她恐怕就是一个笑话,笑话她不知羞耻,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手指猛然收紧,指尖狠狠掐着掌心,直将掌心掐破一层皮方才缓缓放开。   过了好一阵,她冷静下来,心间却生了恨,当然不敢恨皇上表哥,只能恨皇后,定然是皇后将她的东西拦下了,还命荣盛出来说了那么一番话,不然她怎么会落到这般处境,不然,皇上表哥看在太后姑母的面上,又怎么可能这么不给自己留情面。   陈以祯!夏从琳咬牙切齿,眼眶充血。   御书房内,陈以祯还不知道她被夏从琳惦记上了,不过瞧着荣盛提着篮子进来,又出去,她转头,似笑非笑。   “臣妾瞧着皇上也不需要臣妾的羹汤,这不,夜深人静,美人添香,好不快哉!”   皇上顿住,拧眉,片刻,解释道:“朕没有要她的汤。”   陈以祯心里不痛快,不由撇嘴,“没听荣盛说起,夏姑娘那汤是人家自己做的,不像臣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点都不认真,自然比不上夏姑娘的情真意切。”   皇上摇摇头,道:“便是她做的再美味垂涎,都不抵皇后亲自送过来这份羹汤。”   陈以祯不由抿唇,低下头,轻轻一笑。   她在御书房待了会,皇上用完汤羹之后,继续处理政务,她就在旁边帮忙研墨,时而抬起头打量凝神认真的皇上,见他俊眉星目,贵气凛然,盯着奏折目不转睛,间或微微皱眉,似乎对奏折上言禀之事感到闹心。   都说认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这话放在男女身上都适用,但叫陈以祯来说,若生得俊俏,再认真工作,这种人才最有魅力。   她淡淡一笑。   没有打扰皇上办公,她悄悄从侧边退了出去,出去时恰好碰到檀素,她笑着跟檀素打招呼。   “许久没见了,你怎么不来钟粹宫了?”   檀素回答:“是奴婢的不是,这两日皇上太过操劳,奴婢抽不出身,等过两日,空闲下来,奴婢一定常去钟粹宫打扰,还望娘娘届时不要嫌弃。”   陈以祯笑着摇头:“你知我稀罕你得紧,恨不得你日日来钟粹宫与我作伴,又哪里来的‘嫌弃’二字。”   檀素抿嘴一笑,低下头,绯红爬上脸蛋。   调/戏了番檀素,陈以祯心情大好,回去后也就没提夏从琳的事。   她也的确没将夏从琳放在眼中,只有皇太后支持算什么,后宫说到底还是太皇太后和皇上做主,这两人不点头首肯,夏从琳至多也就能做出扯着永昌宫大旗抢点东西的小事,更何况,自那日皇上当着老祖宗的面明里暗里说了她一通,她也不敢再这么做了。   且听郑嬷嬷道,听闻那日回去后,太后娘娘狠狠训斥了她一番。   陈以祯将那日的事全权扔到了脑后。   又过了几日,双姝突然想起一件事,冷汗淋淋地提醒她,“主子,下个月是太皇太后的大寿。”   陈以祯正在和沛公公,郑嬷嬷三个人玩斗地主,闻言吓得手里的牌都扔了出去,“什么?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双姝一脸愧疚,“奴婢,奴婢忘了。”   郑嬷嬷笑着劝解,“无妨,时间还早,娘娘便是此时准备亦不晚。”   陈以祯瘫下去,声音有气无力,“我只是,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好,所以需要提前纠结两个月。”   沛公公无奈一笑,“老祖宗仁慈,娘娘准备任何东西,都是小辈的一番孝心,老祖宗不会嫌弃,只会欣慰夸奖。”   陈以祯忧愁仍旧不改,幽幽叹气,“主要是,我不是想孝顺孝顺老祖宗嘛。”   她被这事愁的,连晚膳都没好好吃,皇上注意到,放下筷子,让人撤了宴席。   问她,“发生何事了?”   陈以祯叹气,“还不是老祖宗下个月大寿,臣妾想不出来送什么好。”   闻言,皇上一愣,他懊恼地叩叩额头,他也把这件事忘了。   半晌,他迟疑着问:“不然,你我一人送一件玉如意?”   “嗯?”陈以祯转头,疑惑地看向他。   皇上淡淡一笑,“老祖宗最欢喜看见我们恩爱和谐,若我们送上一对相同的玉如意,且玉如意本身有如意吉祥之意,想来老祖宗定欢喜万分。”   陈以祯迟疑,过了会,她摇摇头,开口:“算了,我再想想。”   往年后宫有人生辰,陈以祯总是让双姝随便从库房里挑出两个东西送人,因为不放在心上,不在乎,所以就随意。   但是今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老祖宗又对她这么好,她就打算认认真真给老祖宗备上一份礼物。   虽说郑嬷嬷说的在理,老祖宗心里有她,不管她准备的什么,她都会畅颜大笑,但她却无法骗自己的心,究竟有没有在用心准备。   她打算去问问檀素,檀素在老祖宗身边多年,一定很了解老祖宗。 第五十二章   “老祖宗啊。”檀素手拄下巴,凝神思考, 过了会, 歪歪头, 迟疑道,“老祖宗好似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便是养花听曲儿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陈以祯愣怔, 片刻一笑:“也对, 老祖宗身居高位, 又肩负平衡后宫的要职, 怎会轻易让旁人窥探到她内心的想法。”   檀素亦是感叹, “老祖宗这些年,着实不易。”   从檀素那里回来, 陈以祯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自己闷坐一处, 拧眉思考给老祖宗准备什么生辰礼方好。   双陆端着茶盏进来, 放到她旁边的案几上, 见她拄着下巴,失神望着窗外, 一副忧虑多思的样子, 且这几日都是如此, 心下一叹,不由劝道:“娘娘,只要是您认真准备的,老祖宗都会喜欢的。”   陈以祯抬眼望她, 轻轻一笑,“我知道。”   “那您还为何?”   “其实,老祖宗的生辰和祖母的生辰就差一个月,然而,我今年恐怕没办法回家给祖母拜寿了。”   双陆一怔,她垂下眼,面色失落,喃喃唤一声:“娘娘……”   陈以祯回过神,见她如此样子,笑笑,反倒安慰道:“我无事,你不必担心,我虽无法回家拜寿,但为祖母亲自准备一份寿礼却是使得,届时,说不得还得你或者双姝亲自跑一趟。”   闻言,双陆眼前顿时一亮,不过转瞬,她肩膀又耷拉下来,失落道:“娘娘还是叫双姝吧,双姝性子谨慎细腻,不像奴婢,大咧咧的,再给您坏了事。”   陈以祯好笑,拉过她的手,轻轻拍打,“又不是最后一次,你放心,日后还有机会。”   她的确是想派双姝过去,一来就像双陆说的,双陆细腻聪慧,她更为放心,二来,她需要双姝帮她传递一些消息,到时候家里说不定会有口信让双姝带进来,双陆没双姝机敏,她怕她理解不了家里的意思。   双陆也知晓自己的脾气,说完就全然将事情放到了脑后,此时见娘娘心情大好,没了刚刚的消沉,她眸子一转,跟着嬉笑出声,“奴婢相信,总有一日,您可以正大光明地接老夫人和夫人进宫。”   陈以祯怔住,她望向窗外,敛起笑容,面色沉静。   突然,她笑出来,“你整日总是胡言乱语,天马行空。”   双陆不满,“哪有,奴婢……”   “不过,我何尝不希望你说的有朝一日能够到来呢。”   双陆一愣,良久,她弯起唇,浅浅笑了。   娘娘心里,也开始慢慢相信皇上了吧。   眨眼间,距离太皇太后的寿辰只剩下三天,陈以祯也想好了送给老祖宗的寿礼,便是她两年前得到的一件瑰宝——暖玉,暖玉触手生温,对于手脚冰凉,体内有寒气的人,尤其上了年纪的人最为有效。   太皇太后的寿辰将到,宫里热闹起来,到处张灯结彩,寿纹铺盖,陈以祯走在路上,就见宫婢来往匆匆,面上无不欢天喜地,除此之外,还有流水的珍宝来回流通,皆是寿宴那日要用到。   “娘娘您瞧?”双陆突然出声,手指向一处,面上惊叹好奇。   陈以祯寻声望过去,首先看见的却是抬箱子的小太监,他们身上的衣饰,“永昌宫的。”   “这是太后娘娘给老祖宗准备的寿礼吗?好大!”双陆惊呼。   紧接着,她看见了小太监手里抬着的箱子,的确挺大,足有一人高,合臂宽,需要四个小太监合作抬起,便是这,走起路来也是沉重稳当,看他们脸上的累汗和咬牙的模样,就知这东西分量不轻。   “也不知太后娘娘准备了什么?”双陆好奇。   陈以祯转过身,继续往其他方向走,闻言道:“瞧着是一件重物,不管如何,总归是太后娘娘的一派孝心。”   “嘻嘻。”双陆跟上来,“太后娘娘自然要时刻彰显她的孝心,不然百年后文臣拟谥号……”   “住嘴!”陈以祯脸色一变,急忙喝止她,“你疯了!”   双陆一愣,想到刚刚的冲动之语,她亦是懊恼后悔,当即跪下来,羞愧道:“娘娘,奴婢,奴婢……”   陈以祯眯起眼,面上寒肃冰冷,“你现在立即回去,闭门自省,老祖宗大寿前不许再出门。”   双陆脸色一白,咬咬唇,低下头,嗫嚅着嘴唇低弱应道:“是。”   目送双陆暗沉失落地离开,双姝叹口气,上前搀扶住她,道:“娘娘,双陆没什么坏心思。”   “我知道她是心直口快,心无恶意。”   太后娘娘没什么可值得称赞的地方,端庄,淑惠,聪敏等等皆与她无缘,她唯一能拿出来刷的只有孝道二字,因此方才双陆才一时冲动,顺口就说了出来。   但不管太后娘娘如何平庸,总归是皇上的生母,皇上待太后娘娘看似敷衍简单,但陈以祯了解他,无论太皇太后还是皇太后,在他心中都极为重要,双陆如此不知轻重,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告到皇上和老祖宗那里,他们如何想她,如何想钟粹宫,更别提太后娘娘,恐怕恨死她了,觉得她在诅咒她死。   陈以祯咬牙,下定决心,“这次闭门自省,你和郑嬷嬷好好管教管教她,告知她,若她还不改,我恐怕也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了。”   双姝脸色一变,“娘娘……”   “家里总比宫里简单,她回去,正好也替我孝敬孝敬祖母和母亲。”   双姝默然,她低下头,良久,轻轻叹息一声。   回去双姝将陈以祯的话转达给双陆,双陆果不其然吓坏了,吓得瘫软在地,涕泗横流,“砰砰”磕头想要求见她,求她别将她送走。   陈以祯别开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狠下心来。   “这是怎么了?”旁边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陈以祯惊喜,忙站起身,给来人行礼,“参见皇上。”   皇上将她搀起来,依稀听见旁边的声音,拧眉,问:“双陆?她怎么了?”   陈以祯笑笑,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今日臣妾带她出去散步,她一路跳跳脱脱,险些将给老祖宗寿礼上准备的东西摔了,臣妾就罚她面壁思过。”   说完,她不动声色地给旁边的郑嬷嬷使了个眼色。   郑嬷嬷垂下眼眸,悄无声息退下,过了会,那边声音倏的没了。   皇上没怀疑,淡淡道:“无妨,一点小事,双陆虽跳脱,却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陈以祯笑笑,没在这件事上多做交谈,自然而然就转移了话题,“过两日是老祖宗寿宴,皇上准备了什么?”   皇上漫不经心,“玉如意。”   陈以祯愣怔,“什么?”   皇上低眉笑望她,一字一句道:“朕说,玉如意。”   “而且,还是一对。” 第五十三章   转眼,终于到了寿宴这日。   陈以祯携着双姝出席, 经过一系列的热闹和欢庆后, 最终, 外命妇和小姐们都随太皇太后去御花园看戏。   古代的玩乐也就那么几种,蹴鞠,看戏, 说书, 叶子牌, 歌舞, 杂耍。这次皇上明显想给太皇太后大办, 因此但凡出现的,能上场的, 他都命人给请了过来。   不过,太皇太后最喜欢的还是看戏。   众人也就全部陪同太皇太后去看戏, 唯有几个年龄较小比较贪玩的小姑娘捂着嘴, 手拉手蹦蹦跳跳去了其他地方。   陈以祯不是小女孩, 不新鲜那些小玩意,遂就安稳沉重地坐在席上陪老祖宗看戏。   磕瓜子, 抿口茶, 再尝几口点心, 不甚悠哉。   偏就在这时候,一个宫女突然急匆匆跑来,面色慌张,脚下趔趄, 她扑到跟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娘娘!”   陈以祯吓了一跳,转头看她,见她脸色惨白,神情恐惧,却强忍住颤抖和呼吸,生怕惊动到旁人,心脏登时一跳,她抿紧唇,不动声色问道:“发生了何事?”   宫女深深吸一口气,凑到她耳畔,轻声将事情讲了一遍。   陈以祯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想冲出去,然而紧接着,外头纷纷扰扰的唱戏声,说笑声轰然涌入耳中,她清醒地意识到,这是老祖宗的寿宴。   闭上眼,好半晌,终于冷静下来。   睁开眼,却见另有两名宫女分别快步走到坐在正中央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耳畔,说了些什么。   然后,她就看到皇太后眼神乍然变色,充满极怒和恼恨,刷的,朝她看来。   陈以祯心底不觉苦笑。   太皇太后亦脸色一变,不过,只稍许她便恢复了平静,嘴角甚至微微带笑,不动声色地看向皇太后。   “不如你来点下一折戏?”   皇太后一愣,不过转瞬便想到老祖宗是在为她遮掩,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此时就发作起来,但是……她深沉又缓长地倒吸一口气,嘴角绷出一丝笑意,“臣妾都可,今日是母后大寿,母后您先点。”   “嗯。”太皇太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皇太后闭上眼,心里不住念叨“这是母后寿宴,这是母后寿宴。”如此,方才按捺住心中的激愤。   陈以祯缓缓舒了口气,好在有老祖宗在,不会让太后娘娘闹起来,只是……她咬住唇,神色蓦然阴沉。   宫女的到来以及随之而来,皇太后和皇后的异样,自然有许多人看在眼里,她们对视一眼,高深莫测一笑,又纷纷整齐地收回眼神。   皇宫里定然发生了些事,不过既然老祖宗不愿让她们知道,她们此时当然不能过多打听,不过,过后嘛,就要各看各的能耐了。   这本是一场热闹欢庆,喜气洋洋的寿辰宴,然则,自刚刚宫女来过,在场诸人便添了几分心思,尤其陈以祯和皇太后,几乎没什么心思在看戏上了。   这大半日,她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的。   终于,寿宴慢慢散场,大部分外命妇都出了宫,其余几位王妃,郡王妃,公主之类,本想留下来再陪老祖宗说会儿话,不过今日发生的事她们也看见了,遂就没敢留,十分识眼色地提出了离开。   最终,寿宴落幕,后宫只剩下了太皇太后,皇太后,陈以祯,夏从琳还有玮乐公主五人。   太皇太后已命人去将前朝接待王爷重臣的皇上叫过来。   她看了剩下几人一眼,沉稳道:“先去宁寿宫再说。”   陈以祯轻轻叹息一声,在皇太后快要吃人的目光中,微阖下巴,跟上了太皇太后的步伐。   来到宁寿宫,就见正殿正中央跪着一人,身板端正,面色苍白,却不掩顽强冷静,然而,她转头望见来人,到底忍不住,眼眶里含了泪。   “娘娘。”   陈以祯面色微变,上前两步,“双姝。”   与此同时,她身旁站着的另一位宫女跪步向前,打断了双姝的话,“启禀老祖宗,太后娘娘,便是此人,打碎了太后娘娘献给老祖宗的寿礼。”   皇太后再也忍不住,她大步上前,恶狠狠地瞪着陈以祯,“皇后,你好恶毒的心思!”   陈以祯二话不说,跪下,垂首,“回老祖宗,此事臣妾完全不知。”   紧接着问双姝,“双姝,她说得可是真的,你打碎了太后娘娘献给老祖宗的寿礼?”   双姝忙不矢摇头,泪盈满眶,“娘娘,不是奴婢,奴婢进来时寿礼就已经碎了。”   陈以祯松了口气,继而,抬起头,目视太皇太后,坚定道:“老祖宗,臣妾相信臣妾的婢女,此事若是她做的,她定不会耍赖。”   “胡说八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母后,您不要被她的模样给骗了。”   “好了。”太皇太后淡淡喝止住她,“此事真相究竟是何,还需审问一番,你们都不需着急,哀家一个个来问。”   说罢,她走到上首,坐下。   眼睛缓慢扫视殿内一圈,最后,落在出声的宫女身上。   “你是,琳姐儿身边的宫女?”   宫女忙不矢叩头,道:“回老祖宗,正是奴婢。”   夏从琳不安地上前一步,“老祖宗,臣女这婢女……”   太皇太后伸出手,示意她住嘴,“不必多言,自有哀家亲自过问。”   夏从琳咬唇,低下头,默了会,缓缓退下。   “哀家且问你,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回老祖宗,奴婢是来送寿礼的,小姐给您做了双鞋子,谁想,出来时忘了拿,小姐就吩咐奴婢回去取鞋子,再送来宁寿宫。”   宫女说完,皇太后立即道:“母后,是有这么一回事,今早琳姐儿跟臣妾一块出门,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鞋子忘了拿,就让她身边的婢女回去帮她拿过来。”   宫女“砰砰”磕头,“正是如此,还望老祖宗明察,奴婢取了鞋子,就往宁寿宫这边来,谁想到,刚走到这里,就听见‘嘭’的一声,奴婢急匆匆闯进去,就见皇后娘娘身边的这位姐姐手足无措地立在碎了的寿礼前,回头望见奴婢,却是一脸慌张的表情。”   “你胡说!”双姝忍不住扭头,咬牙反驳,“我没有,我只是替娘娘跑一趟腿,进来就见寿礼已经碎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冲了进来,指着我说是我打碎了寿礼。”   她回过头,没看陈以祯,只定定地朝向太皇太后,恭敬叩首,“回老祖宗,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丝毫诓骗和隐瞒,便叫奴婢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话落,宫殿内一时陷入寂静。   突然,夏从琳站了出来,面带不满,声音却淡淡道:“甭管是谁打碎了寿礼,今日是老祖宗大寿,你却说出‘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岂不是触了这大好日子的霉头,你这丫头,从哪里学的规矩,真是不知所谓!”   陈以祯眼睛一眯,“夏姑娘好规矩,老祖宗尚未开口,你却率先出言处置,若不知,还当你是这后宫的主人。”   夏从琳脸色一变,惶恐又哀戚地看向皇太后,“姑母,我……”   皇太后甩袖,“放肆!反了你了!皇后,你的丫头触犯宫规在先,这次,你别想保全她!”   陈以祯:“母后此话尚早,老祖宗尚未下定论,事情真相尚不可知,如何就认定是臣妾的丫头犯了错。”   夏从琳突然开口,“上次,臣女游逛御花园,偶然听两位钟粹宫的宫女议论道,皇后娘娘身为皇后,一宫之主,理应接管掌宫权,不知皇上为何迟迟不将掌宫权还给皇后娘娘,反倒交给臣女一介外人,臣女愚钝,当时只觉满身羞愧,不敢多待,转身就走了,谁知……”   “好呀,哀家当什么呢,原来,你是为了掌宫权。”   陈以祯拧眉,抬眼。   恰好碰见夏从琳望过来的目光,几分讥讽,几分得意,还有几分,势在必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着写着,突然感觉好像快完结了,因为剩下剧情不多了,不过再仔细一想,皇上和女主两个人的剧情还有的掰扯。 第五十四章   “原是如此,母后, 这可是臣妾精心为您准备的珊瑚衫, 如此玲珑剔透, 精美无暇的珊瑚衫百年难得一见,臣妾废了好大的功夫方才弄到手,本想献给您搏您一乐, 谁成想, 皇后居然如此歹毒, 她分明是记恨臣妾将琳姐儿接进宫, 暂代掌宫权。”   说到这, 她猛然扭头,死死盯着陈以祯, 眼底红丝密布,咬牙切齿:“哀家告诉你, 你别做梦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拿到掌宫权!”   陈以祯无奈, 沉默了会, 她几步上前,郑重拱起手, 道:“老祖宗, 臣妾有话要说, 太后娘娘实在冤枉臣妾,臣妾自知性情不够果敢谨慎,对当年皇上收走掌宫权没有丝毫怨言,这许久以来, 对老祖宗和太后娘娘的治下有方亦深感敬佩,臣妾怎会因着这点小事就命人打碎太后娘娘献给老祖宗的寿礼。”   太皇太后神色舒缓,刚想说点什么,却听皇太后不耐其烦地打断她的话,道:“说得好听,你若真的无心掌宫权,琳姐儿又从哪里听得那些话,分明是你在奴才跟前露了情绪,那些奴才才会在背后嚼舌根。”   闻言,陈以祯神情愈发疏淡,她转头望向站立一旁,好似独身事外的夏从琳,眼神微敛,出声质问:“夏姑娘,不知你从何处,何时听得此话?”   夏从琳顿住,片刻,缓慢垂下眼帘,缓慢开口:“约莫大半月前吧,就在御花园。”   “哦?既然夏姑娘口口声声说背后嚼舌根的乃钟粹宫之人,那想必,夏姑娘定是识得碎言之人,不如,本宫此时就将钟粹宫全部人员传召过来,让夏姑娘一一指认,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背后编排本宫!“   夏从琳嘴唇微抿,继而道:“皇后娘娘,当时那两个宫女信誓旦旦一口一句‘咱们娘娘’,再联想到她们谈话的内容,遂臣女才出此推断。”   “哦?”陈以祯冷笑一声,“所以,夏姑娘其实也并没有亲眼看见是钟粹宫的人。”   夏从琳沉默,顷刻,她小心翼翼瞅了皇太后一眼,表情卑怯,好似被皇后娘娘这气势汹汹的样子给吓到了,声音也愈发低弱,“皇后娘娘说是便是吧。”   皇太后怒不可遏,“皇后,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更别妄想在哀家跟前糊弄琳姐儿。”   陈以祯微扯嘴角,似笑非笑,“母后这话却无道理,臣妾只是据理力争罢了,没道理只许旁人诬陷臣妾,却不许臣妾辩驳。”   “诬陷?事实就摆在眼前,哪里诬陷于你?你这不叫辩驳,叫狡辩!”   “不,母后错了,事实上,双姝和穗儿各执一词,其余并无外人在场,穗儿却执拗地指证是双姝打碎了寿礼,但照臣妾说,说不定是穗儿打碎了寿礼,反倒诬陷到臣妾这婢女身上”   话落,屋内一时沉寂,许久,响起皇太后倒吸一口冷气的“嘶嘶”声。   “你,你为了给你那个丫头脱险,当真是什么歪话都敢编排。”   “母后此言差矣!”   一道清朗男声裹挟一阵秋霜气息突然闯进,暗紫色明袍包裹下,身肩匀称有力,身板端正挺直,立在门口,两道凌厉的目光直直地朝夏从琳射去。   皇太后转头,望见来人,大吃一惊,“皇儿!”   “母后。”皇上上前给她行礼,又给太皇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叹口气,示意他不必多礼,问他,“想来,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将事情经过给你说了一遍,此事你是何看法?”   皇上没有立即吭声,反倒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陈以祯,走过去,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陈以祯愣了愣,顺势扶着他胳膊站起身,怔怔地盯着他,嘴唇微微泛白,眼角又点点泛红,看在他眼中,只感觉她的顽强和坚定不经意就流露出来。   皇上眼神柔和,轻轻拍打她的手掌,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你别急,有朕在。”   陈以祯又是一怔。   皇上放开她的手,转过身,眼睛丝毫不差地刺向缩在角落的夏从琳,夏从琳心里一慌,不自觉微阖下巴,身子往后缩了缩。   眼神微沉,淡淡一瞥,收回视线,朝向皇太后,道“母后,儿子相信皇后。”   皇太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立即着急道:“皇帝,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不能因想包庇皇后就置若罔闻,你……”   “母后。”皇上打断她的话,定定望着她,沉声道,“儿子自有分辨。”   皇太后不解,“什么分辨?”   “前些日子,儿子跟皇后提起过将掌宫权还给她,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如果她真的是贪恋这点权利,完全可以跟儿子说,根本没必要嫉恨母后和夏表妹。”   “这……”听到皇上的话,皇太后傻眼了。   她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心间纠结万分,皇儿说得没错,若他真的有提起这事,皇后因嫉生恨的理由的确完全站不住脚。   这一刻,皇太后连皇上居然有将掌宫权还给皇后的想法都没注意到,只有上首的太皇太后闻言,眼底浮起几缕笑意。   以及,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夏从琳脸庞陡然扭曲,悄悄低下头,死死揪住手绢,掩住的脸庞上一派扭曲疯狂,她真没想到,皇上表哥居然有将掌宫权还给皇后的意思,不是说皇上表哥十分厌恶陈氏吗?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唯有陈以祯怔怔地盯着皇上,似乎被他这些话吸引住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仿佛除了他,眼里再也看不见旁人。   皇太后不甘心反驳,“她这个女人惯会装模作样,说不定只是一时乍你,但其实她心里一直觊觎着掌宫权。”   皇上缓缓摇头,说:“儿子知道皇后没有骗儿子。”   回过头,冷冽的视线与陈以祯对上,几乎转瞬,冷冽冰霜化为春意浓,皇上凝望着她,轻声道:“她是朕的妻子,朕清楚她的为人,朕自然选择相信她。”   陈以祯眼眶突的一热,她迅速垂下脑袋,生怕下一刻在众人跟前浮现出自己的狼狈,然则,只有她知道,即便垂下脑袋遮住了自己的神情和其余诸位的目光,不让自己暴露在赤/裸裸的视野中,但内心经久不息的温情却好似汹涌澎湃的潮水,一阵阵朝她心间这座大坝冲击,不过片刻,她便溃不成军,手指微颤,紧紧捏在了掌心。   夏从琳浑身一震,她愣愣地抬起头,看见皇上望着皇后脉脉的目光,陡然一颤,几乎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即便表哥说的是真,但双姝打碎寿礼却死不承认这件事却也是真。”   双姝回过神,立即反驳:“皇上明鉴,寿礼不是奴婢打碎的,穗儿在说谎。”   皇上沉吟,过了会,他朝上首看去,请示太皇太后,“很明显,双姝和那个宫女之间定有一人在说谎,孙儿认为,不可偏信一人的说法,不如调查过后再说究竟,皇祖母认为?”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就依你说的办。”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进来一个宫女,小心翼翼靠近,低着头禀告道:“启禀老祖宗,檀素姑娘求见。”   太皇太后挑眉,停了会,应声:“让她进来。”   小宫女应一声,退了出去,过了会,檀素缓缓走了进来,依旧一身端庄肃穆的大宫女装,额角的鬓发一丝不乱,嘴唇微微抿着一点胭脂红。   她朝在场诸人行礼,“参见老祖宗,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让她平身,问她,“你贸然求见可有要事要禀报?”   “正是,”檀素一丝不苟道,“奴婢听闻宁寿宫发生的事,想到奴婢之前来过宁寿宫一趟,兴许能提供点线索。”   众人登时一惊,皇太后立即迫不及待问:“檀素你说你之前来过宁寿宫一趟,是不是曾亲眼看见双姝进去,打碎了寿礼?”   檀素轻轻敛下眼帘,没有回答,反倒看向跪着的穗儿,说:“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再讲一遍。”   穗儿心下不安,面色苍白,惶恐无依地看了眼角落的夏从琳,然而,夏从琳根本没看她,只微微伸出手掌,狠狠一攥。   她整个人猛然一激灵,惊恐万分地垂下头,叩到地上,“奴,奴婢……”   她不得不瑟瑟缩缩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听完,檀素眉梢一扬,笑了笑,“但在我这里,却与穗儿姑娘有些许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元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奴婢刚刚有事过来宁寿宫一趟,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双姝姑娘, 我们两人交谈了会方才各自分开, 随后双姝姑娘进去宁寿宫, 奴婢却被一个熟悉的朋友绊住了脚,奴婢又与那个朋友闲聊了会,约莫有一刻钟, 然后才离开, 在此期间, 奴婢并未听到任何响动。”   檀素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 双眼慌张, 脸色惨白无比的穗儿,嘴角微翘, 冷笑一声,道, “但穗儿姑娘却道, 她亲眼瞧见双姝姑娘进去宁寿宫, 随后不久,不到一盏茶功夫, 便听到了‘嘭’的一声脆响, 试问, 奴婢当时就在宁寿宫侧殿口,若是屋里发生响动,奴婢绝对能听到,但为何奴婢听到的却与穗儿姑娘所言不一致呢。”   “这个, 这个……”穗儿眼神涣散,神情惊慌失措,整个人俨然在快被逼疯的边缘,“我,我……”   陡然,她想到什么,眼神瞬时亮起,“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不是一盏茶功夫,可能在一刻钟功夫后。”   檀素淡淡收回视线,眼底微含讽刺,“穗儿姑娘记性真是绵弹,那若是我说我半个时辰之后方才离开,你是不是又改变说辞说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我……”穗儿惊慌绝望地望向夏从琳。   夏从琳嘴唇一抿,刚想站出来说两句,却见自檀素出现后一直安静旁听的双姝猛然抬头,道:“不是这样的,奴婢清清楚楚地记得,奴婢进去后发现寿礼破碎大吃一惊随后想将人叫进来问清楚情况,这整个耽搁的功夫都不到一盏茶,再之后,穗儿就闯了进来,见到碎了的寿礼尖叫一声,然后想也不想就直直咬定奴婢是罪魁祸首。”   太皇太后终于缓慢将视线落到正中央颓败地跪在地上的穗儿身上,眼神一沉,凝声道:“穗儿,你还有何话要说?”   穗儿软软地瘫到在地,面色早已失了颜色,整个人抖索成筛子。   至此,这场戏终于落下帷幕。   皇太后脸色变了又变,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齿,“贱婢,你快说,你为何要毁掉哀家献给老祖宗的寿礼?”   穗儿猛然被甩到一边,一侧脸庞印上一道鲜红的五掌印,嘴角立时於肿,“噗”一声,突出一口沾了血的牙齿。   皇上眼睛微眯,“依朕看,她背后定有指使之人。”   夏从琳控制不住眼神一慌,注意到皇上随后投过来的视线,她强作平静地垂下头,只手掌紧紧地攥住手帕,指甲将欲折断。   皇太后眼神暗沉,死死盯着她,低声质问:“说,你背后之人是谁?”   穗儿唇色苍白,微微颤抖,“奴婢……”   “说!”皇太后嗓音猛然拔高,厉声喝问。   穗儿吓得一哆嗦,忍不住朝角落望去,然而,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又忙惊慌地收回视线,脸色愈显灰败和绝望,闭上眼,泪珠簌簌滚落,好半晌,终于,咬着唇开口,“奴婢,是奴婢自己打碎的。”   “什么?”皇太后眉梢一挑,直起身,神情莫测地望着她。   穗儿叩下头,声音闷闷地传荡在大殿中,“太后娘娘明察,是奴婢,奴婢不小心打碎了寿礼,唯恐娘娘责怪,恰好看到双姝姑娘过来,遂心机一动,就想出了这个法子,奴婢背后,绝没有人指使。”   殿内沉寂,许久,太皇太后平静开口,“如此说来,这只是一个巧合。”   “回老祖宗,奴婢不敢再有任何欺瞒。”   她声音哀戚却不掩悲绝,零零碎碎的呜咽声好似被冷风打散,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徘徊踌躇,经久不绝,陈以祯暗叹一口气,抬起眼望向皇上和皇太后,却见前者眼帘微垂,神色平静,叫人看不见其内心的想法,后者却挣扎犹豫,想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半晌,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回禀太皇太后,“母后,您看,既然这丫头已经招认,是不是该按宫规处置?”   太皇太后一时没有吭声,反倒看了角落里垂着头,死死攥着掌心的夏从琳一眼,过了很久,方才缓声道:“既是打碎了你的寿礼,你做主便是。”   皇太后长长出了口气,忍不住脸上带笑,“谢母后。”   陈以祯眼角瞅见,角落里夏从琳紧绷的肩膀亦不知不觉松缓下来。   她收回视线,沉默了会,对仍旧跪着的双姝道:“还不快谢谢老祖宗和皇上,若不是他们,你又怎能完整清白地立在这里。”   双姝自然知音俯首长叩,“谢老祖宗,谢太后娘娘,谢皇上,还有,谢谢檀素姑娘。”   如此,所有人都知道,宁寿宫的事暂时终结了。   唯有穗儿瘫软在地,眼神涣散,脸庞早已没了活人的气息。   深秋天际辽阔,一望无际,凉爽气息由远及近,穿膛而过,脚步踉跄地走在回永昌宫的路上,夏从琳蓦然停住脚步,抬头仰望高空,好半晌,她死死咬住牙齿,眼眶通红,眼角泪珠将落不落。   她身旁的珠儿神情亦惘然失神,晃晃荡荡若游魂般跟在她身边,见她停下,只得沉默无声地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夏从琳狠狠擦去眼角的泪水,瞥了眼身旁寂静无声的珠儿,“你可是心里怨我?”   珠儿垂下脸庞,唇/瓣微颤,轻声道:“姑娘,奴婢不敢。”   夏从琳讽刺一笑,“不敢?这话说得讨巧。”   “不过,”她神色陡然转厉,“来日方长,你放心,我定会给穗儿报仇。”   然则,此时,宁寿宫,皇太后却没走,坐立不安地坐在太皇太后下首。   斜靠在软塌上,沉静了许久后,太皇太后淡淡开口,“皇后仁善,皇上纯孝,这个坏人就只得哀家来做了。”   皇太后不安地笑了笑,绞着手帕,低声道:“母后在说什么,臣妾怎么不大懂。”   太皇太后“呵”一声,“你不懂?你脑袋都让浆糊给承包了,你自然不懂。”   皇太后猝然变色,站起身,惶惶然,“母后……”   太皇太后一眼扫过去,狠厉严肃,“你想给母家揽个造化,人之本情,哀家阻挠你不得,但事情既已捅到哀家这里,哀家却不能坐视不管,任由你欺上瞒下,胡作非为,哀家把控后宫几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却被一小辈利用,蹬鼻子上脸,将皇家的颜面直往地下踩,夏氏,当真好大的胆子啊!”   皇太后身子一晃,脸色惨白,“扑通”一下跪下,泫然欲泣,“母后……”   “你若当真想让夏家保留住颜面和尊荣,就知道当舍即舍的道理。”   皇太后抿唇,许久,沉痛出声,“臣妾知道了。”   她站起身,踉跄着往外走。   身后,太皇太后的声音再次传来,“即便不在乎皇后,你也当好好顾虑下你的亲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抱歉,我今天中午吃了份米线,但是那个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估计不干净,我拉了一天的肚子,整个人都要虚化了。瘫——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73719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娘娘,夏从琳被连夜送走了。”   双陆兴奋地溜进来禀报。   “送走了?”陈以祯诧异, “送出宫了?”   “可不是, 奴婢刚刚从宝华斋回来, 碰到永昌宫的小莲,小莲告诉奴婢说她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陈以祯说话算话, 果然一等老祖宗寿宴过后就将双陆放了出来, 双陆也稳重成熟许多, 刚刚是去宝华斋借两本书给陈以祯解闷, 谁成想恰好遇到永昌宫过来借书的小莲。   别看皇太后对皇后眼睛不是眼睛, 鼻子不是鼻子的,但两个宫的宫女相处却不错, 一来陈以祯大方宽和,那三年里没少使银子打点各处, 二来就是皇上和老祖宗的态度了, 谁都知道, 两人重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回归中宫是早晚的事, 他们这些底下人没必要因皇太后个人的喜恶而放弃抱这么一个大/腿的机会。   陈以祯歪到软塌上, 陷入沉思, 不过简单思考一会儿,她就想明白,定然是太皇太后敲打了皇太后,她没那个立场, 皇上也不大好直言不讳,只有老祖宗,一向雷厉风行,在后宫颇有手腕和威望,皇太后不敢不听,再加上,她回来之前太皇太后的确将皇太后留了下来。   她心里微微泛暖,其实这事,从穗儿承认是她打碎寿礼的那一刻,大家伙就心知肚明,这哪里是穗儿打碎的,分明是夏从琳打碎的,然后想方设法地诬陷到了她身上。   只是当时随着皇太后慌张却坚定的话音,她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穗儿一口咬定是自己打碎的,她和皇上不可能完全不顾皇太后和夏家的颜面执拗地追究背后真相,说到底,夏家毕竟是皇上的外家。   但谁想到,老祖宗却做了这个坏人,将他们都不好说出口的追究直言不讳地拍在了皇太后跟前。   她低下头,嘴角浅浅翘起。   双姝将双陆借过来的两本书整理了下,放到她跟前,笑着跟她道:“娘娘,不如您给老祖宗做点手工的绣品,老祖宗收到,一定很开心。”   陈以祯眉梢一扬,眼睛晶晶亮,一看就知道对她这个提议心动了。   许久,抿唇一笑,“好。”   夏从琳走后,日子恢复到了从前宫里只有五位主子的状态,也或者说,有了丁点不同,起码宫里诸对钟粹宫的态度愈发恭敬和善了。   夏从琳花了三天功夫给太皇太后做了一条抹额,不是存着攀比的心思,而是瞧老祖宗没戴夏从琳做的那条抹额,猜测老祖宗估计不大喜欢她,遂就不用她的东西,那她就给老祖宗做一条。   她给老祖宗送去后,老祖宗果不其然分外欢喜,当即就将抹额戴到了头上,还拉着她的手直拍打反复说自己甚喜之,陈以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又过了两天,夏太太居然带着夏从陇进宫请安,顺便来探望她这个移居钟粹宫的皇后娘娘。   自她移居钟粹宫,就再也没有外命妇进宫请安时顺便来这里给她请个安。   按理说,这是不合规矩的,但谁让她这个皇后只是个架子皇后,大家笃定她早晚会被废呢。   但自从皇上对她的态度暧/昧起来,那些外命妇,同时代表她们背后的家族也迟疑起来,认真来说,夏家还是第一个主动提出给她请安的家族。   “这是臣妇进宫前,敝府老太太让臣妇献给您的礼物。”夏太太推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串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项链。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虽算得上珍贵,但称不上罕见,但一连串十几枚连在一起,且珠珠珠圆玉润,大小相称,则绝对能称一句稀世珍宝。   陈以祯瞥一眼,心思一动,脸上带上笑,却摆摆手,道:“夫人费心了,但此物珍贵,本宫愧不敢收。”   “娘娘,”夏太太合上盒子,眉眼柔和地望着她,“此物若能进入您的慧眼是夏家的荣幸,来之前,老太太反复交代臣妇,定要亲自给您请个安,将东西交到您手中,否则回去,却是与臣妇不依的。”   陈以祯迟疑,她知道夏府是为夏从琳的事情道歉,然则,她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就像她一直以来认定的,夏从琳根本不会威胁到她,即便前几日设计险些害了双姝,但最终诡计却被拆穿,且又落得遣散回家的结局不是。   夏从陇收到母亲的眼色,眉眼一转,下一刻,陌陌笑意柔柔流淌,她直起身,上半身微微前斜,以一种十分亲昵依赖的姿态凝视着她。   “娘娘,您就心疼心疼臣女,收下吧,不然臣女回去,祖母定要数落臣女,谁都知道,臣女仰慕娘娘,之前还厚着脸皮从您这里讨来两本临摹贴,遂祖母一直认为臣女跟娘娘是有两分亲近的,臣女来之前也跟祖母拍着胸/脯打了包票,娘娘,您若不收下,臣女当真要泼了脸皮留下用膳,也好叫让您瞧瞧臣女这些日子临摹的成果了。”   一番话说完,陈以祯目瞪口呆,都说世家女言谈举止,无不风度翩翩,亲昵熟稔,却不显尴尬贸然,以往她是没怎么见识过的,因为她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堂姐也不需要在她跟前这样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世家女的言谈技巧。   当真是,慰贴又温软。   陈以祯好笑,虽知道她这是讨巧的话,却不自觉口气松软下来,摇摇头,无奈,“你啊,也罢,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本宫就只好收下了。”   不收下说不定夏家会心生不安,也罢,那就收下吧,不过一拢东珠串罢了。   夏太太立即眉开眼笑,浑身散发愉悦亲昵之情,“娘娘不嫌弃就好,那臣妇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夏从陇嘻嘻一笑,“臣女却还想多与娘娘待会儿呢,娘娘,臣女日后可以经常进宫给您请安吗?”   她眨巴眨巴眼睛,琉璃般的黑瞳一派澄澈与促狭,透出几缕清灵,几缕调皮,还有几缕温婉。   陈以祯缓慢颔首,含笑道:“自是可以。”   闲聊了会,夏太太准备带着夏从陇告辞,两人从正殿出来,双姝代为送行,出来殿门,恰好碰到荣盛从外面走进来。   “荣公公。”双姝笑着先打招呼。   荣盛同样笑着回了一句,转眼看见她旁边的夏太太和夏从陇,他身子微弯,恭敬地行了一礼,“夏太太,夏姑娘。”   夏太太忙侧身躲开,笑着回了半礼,“荣公公。”   “太太可是要出宫?”荣盛问。   “正是。”   两人随便聊了两句,荣盛总算将目光重新聚到双姝身上,“双姝姑娘,皇上一会儿过来用膳。”   双姝点点头,“我知道了。”又问,“皇上今日可有什么想用的?”   荣盛摆摆手,自然又亲昵道:“嗨,双姝姑娘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只要往这边来,娘娘便是准备一杯白水,那亦是美味,更何况,娘娘一向创意十足,皇上老早就盼着呢。”   双姝抿唇一笑,“得,我知道了,回头我会转告沛公公。”   钟粹宫的膳食一向是娘娘口头吩咐,沛公公亲自去准备的。   荣盛笑眯了眼,“得嘞,另外转告老沛,咱家晚上找他讨两口茶喝。”   “那感情好,沛公公一直盼着您来呢。”   荣盛摆摆手,示意自己口谕已经传达,他要过去伺候皇上了,他朝夏太太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了。   双姝回首看向夏太太和夏从陇,“夏夫人,夏姑娘,走吧。”   夏太太脸上仍旧带着出来时的笑意,但双姝说完,却不见她有任何动静,再一看,那笑意却好似凝固在脸上,服服帖帖画了个符号一般,半分不增,半分不减。   “夏夫人?”双姝嗓音高了些许。   夏太太猛然回过神,脸上笑意缓缓消散,但不过一瞬,却又重新凝聚,且比起之前,还要更为灿烂,热情。   “双姝姑娘,咱们走吧。”   双姝送到二宫门口就返了回去,剩下的,自有接引太监引她们出宫。   回到自家马车上,夏从陇接过丫鬟递给自己的手炉,塞到母亲手里,又将大髦给她压实,不让冷风溜进去,夏太太轻舒一口气,觉得自己由里到外都暖和起来。   “娘亲,”夏从陇坐过去,紧挨着她,“您怎么了?”   夏太太神色平静,一时没回答,望着半空,眼神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她侧过头,望见自家女儿娇嫩的容颜,伸出手,轻轻抚摸,微微一笑,“女儿,娘相信了。”   夏从陇一怔,旋即,玲珑心肠的她立即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她抿抿唇,脑袋靠到母亲肩膀上,轻轻叹息,“眼瞧着皇上表哥对皇后娘娘愈发看重,女儿想多往钟粹宫走走,锦上添花,到底不比雪中送炭。”   夏太太伸出手,揽住她,微微颔首,“母亲听你的。”   回到夏府,夏从陇陪同母亲先去祖母院子里请安,将宫里的情形简单交代了下,随后,留母亲和祖母说话,她自个先出来了。   “姑娘。”她的大丫头银锁迎了过来。   “嗯。”夏从陇沿着回廊缓缓漫行,问她,“今日府里有什么事?”   银锁轻轻一笑,凑到她耳畔,道:“罗姨娘在老爷书房里,哭晕过去了。”   夏从陇嘴角翘起,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哦?父亲可有说什么?”   “老爷呀,命人将罗姨娘送了回去,又请了府医,但自己却没去看望。”   夏从陇停下脚步,扭头朝一旁看去,这旁繁花锦簇,小桥流水,但银锁分明看到,姑娘的视线根本没落在锦绣繁花上,而是透过繁花,小桥,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个方向,是罗姨娘和夏从琳的住所。   不知想到什么,夏从陇再次微微一笑,笑容里藏着许多说不清的讽刺。   她那个好妹妹,自以为有父亲的宠爱便不可一世,可却不知,父亲的宠爱在世家荣誉跟前,根本一文不值,更何况,她惹到的是宫里的贵人,她自小就知道,家族能有今天的造化全靠宫里,全靠她那位运筹帷幄,无上尊贵的表哥,而表哥在意的人,又岂是她这种卑贱之人可以亵渎的。   过了两日,沛公公告诉陈以祯,夏家将夏从琳远远嫁了出去,听闻嫁给了一户江南普通商户,商者,贱也,其子孙不得入仕,夏从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听闻事情经过的陈以祯立在窗前,沉默了许久。   这就是她一直没将夏从琳放在眼中的原因,夏家无出息子弟,其显贵发达完全靠皇上和太后娘娘,皇上一个不如意,夏家就必须做出应对,当夏从琳被遣送回府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命运。   她叹了口气,想到他们陈家,陈家鼎盛于世这么多年,但前后不过两三载,却已彻底没落,这其中,又有多少心酸呢。   不提这些,只提这晚,夏夫人和夏从陇走后,晚间,皇上来到钟粹宫。   陈以祯笑着将他迎进来,皇上坐到长椅上,自品自酌了会,突然抬起头,盯着她,老话长谈,“皇后,你可愿接管掌宫权?”   陈以祯一愣,下意识拒绝,“臣妾愚钝……”   “你愚不愚钝朕心里知晓,你不用拿话敷衍朕。”皇上打断她。   陈以祯怔住,过了会儿,抿住唇,沉默下来。   “你不想家人吗?有了掌宫权,你就可以传召他们进宫。”   陈以祯蓦然瞪大眼睛,呼吸逐渐变得灼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wczzzz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其实原本,皇上在来钟粹宫之前, 曾经去过宁寿宫一趟。   一为请安, 二来, 自然就是跟老祖宗商量掌宫权的事情。   “皇祖母年龄大了,不宜多操劳,母后私心较重, 纵然一心为孙儿着想, 难免不被有心之人利用, 恰皇后时下无事, 之前三载, 上行下效亦规矩严明,井然有序, 遂孙儿想,不如就将掌宫权还给皇后。”   话音落, 太皇太后却没吭声, 她眯着眼微垂首沉思, 手掌松落落地搁在胸/前,身子斜靠, 一派雍容华贵, 气定神闲。   许久, 她抬起头,瞅向他,“你若真考虑好了,哀家自是没异议, 只是皇后身份毕竟复杂,哀家只愿你洞察自心,从一而终,切不可冲动感情用事,过后却又彷徨懊恼,悔不当初,最后反得独自茕茕,一人矣。”   皇上神色平静,闻言眼神微动,最终垂下眼帘,语气坚定道:“已往之事,孙儿自是从不复虑。”   太皇太后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希望你记得今日的话。”   自宁寿宫出来,他便径直往钟粹宫去。   “你不想家人吗?有了掌宫权,你就可以传召他们进宫。”   一句话撂下来,皇上的视线紧紧锁定她,嘴角浮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深处似有若隐若现的期冀与平淡交杂的情绪欲要喷涌而出。   陈以祯怔怔,呼吸逐渐炙热,唇/瓣微翕,好一会儿,她回过神,螓首缓慢垂下,露出纤细而细嫩的脖颈,低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臣妾,唯恐辜负皇上的期待,不敢有逾越的心思。”   视野内出现一只手掌,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优雅宛若瓷器般缓缓落到她掌心,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发,逐渐蔓延至手腕,肩膀,乃至心窝。   “皇后,在你心里,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以祯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我夫妻朝夕相处将近四载,你心里却连朕的依稀印象都无吗?”   陈以祯回过神,望着皇上满头雾水,却也知道挑好的回答,“皇上,九五之尊,雄才大略,臣妾自然十分仰慕。”   “皇后,你说谎。”皇上淡淡道。   陈以祯愕然,不懂皇上为何这般肯定,她歪歪头,好叫皇上看到她眉眼里的疑惑,“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   皇上伸出手,缓慢抚摸她的眉间,语调缓慢,“你自己或许没注意到,但你每次有心事,需要反复琢磨时,眉心不自觉就会蹙成一个旋儿。”   陈以祯愣住,她自己,还真没注意到。   皇上的手指流连在她眉间,温热的触感仿佛涟漪的雨点,一点一点连绵不绝,“告诉朕真心话,皇后。”   陈以祯双眼渐渐失了焦点,似乎沉醉在了皇上绵软缠/绵的柔情中,不知过了多久,她蓦然抬起头,眼底清澈透明,细细看去,分明清醒无比,哪有方才的迷惘雾浓。   嘴角的笑一点点化开,“皇上,您纵然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但是,这次对臣妾的判断却错了。”   皇上微挑眉梢。   “臣妾刚才所言,您器宇不凡,雄才大略,是臣妾由衷的想法,并不是违心之言。”陈以祯淡淡一笑,蓦的,眼角微微勾起,满面恬淡化为点点促狭,“不过嘛,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皇上即便身为九五之尊,亦有不足之处。”   陈以祯眨眨眼,“这个不足之处嘛,就是,有一点点小心眼。”   顿了顿,仿佛怕他生气,连忙道,“不过,只有一点点哦,特别小一点点。”她伸出两根手指,捏在一起,抬起来,展示给他看,手指间极其小的一道缝,指腹圆润饱满,指甲盖白皙粉/嫩,她的一只眼睛透过那道极其小的缝隙看他,眼底盛满璀璨零散的笑意,瓷白的小脸,乌黑的柳眉,落满了映红斑驳的灯影,碎碎点点,绚烂明媚。   美好得恍若清晨一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皇上的视线渐渐朦胧,周遭一切似乎悄悄远去,只遗留下他指腹下轻点的莹润眉心,光洁明媚,姣好若初月。   不受控制,他抽回手指,身子缓缓俯低。   陈以祯蓦然瞪大眼睛,脸庞逐渐呆滞,手掌不知不觉僵在原地,而这一切都阻隔不了炙热的触感自眉心朝四面八方,脸蛋耳垂脖颈散发开来。   手臂圈住跟前这人,渐渐收拢,他炙热的气息在她脸庞蔓延,自眉心至鼻尖再至上唇/瓣,直至最后,衔住那两片温热甜蜜的温软,辗转缠/绵,逐渐深入,逐渐迷醉。   震惊过后,便是无边际的羞愤,如梦初醒,她忙伸出手掌欲推开紧紧禁锢住她的人,但是回馈给她的却是更加有力的收紧,她愈挣扎,臂膀愈有力,喘息逐渐急促,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她整张脸恍如火烧,耳垂脖颈不知何时都染上了胭脂。   不知不觉,挣扎逐渐减弱,她身子一软,软倒在他怀中,手指紧紧攥住他身前衣服,只勉强支撑住自己,不至于溃不成军。   她脑袋一片混沌,恍恍然只觉自己好似立在云端,脚下踩的是软绵绵的云彩,周遭有凉爽的风徐徐拂来,依稀带着甜味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松开她,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低首望着倚在他怀中,紧紧倚着他下巴的某人,终于,舔了舔唇,轻声道:“你既知道朕雄才大略,一言九鼎,又为何不敢坦坦荡荡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告诉朕,你想见你的家人吗?”   许久,“……想”   荣盛将口谕传到永昌宫时,没敢多留,低着头麻溜就溜了。   走出老远,依稀还能听到后头暴躁愤怒的吼声——“做梦!”   他揉揉鼻头,皇上忒不讲义气,他不敢直面太后娘娘的怒火,就只好叫他亲自过来一趟。   不过,他能怎么办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食君禄为君分忧,他作为皇上跟前贴身伺候的大太监,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过嘛,后续的发展,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了。   当日午时,太后娘娘没忍住竟亲自过来了一趟,但当时,皇上正在御书房内和朝臣议论政事,御书房门紧闭,御前侍卫牢牢守在门外,皇太后不好意思硬闯,只好压抑着怒火,狂躁地在外面走来走去。   但小半个时辰过去,御书房丝毫不见打开的势头,皇太后再也控制不住,踏前一步,就要冲过去,谁知,“刷”,两道大刀蓦然横到跟前。   皇太后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瞪大眼睛看他们,横眉倒竖,“放肆!你们反了!”   其中一位御前侍卫咽了口唾沫,怯怯地放下大刀,祈求地望着皇太后,道:“娘娘,您就绕过卑职吧,皇上今早刚吩咐他要跟几位大人商讨要事,谁都不许过来打扰他。”   “呵!”皇太后冷笑一声。   让御前侍卫诧异却放下心的是,皇太后只冷冷又讽刺地“呵”了一声,便丝毫没留恋地转身走了。   御前侍卫木然地放下大刀,心想:要是每个人都这么好说话,我宁愿接受所有人的“呵”!   皇太后当然没有这么好说话,她知道她那个好儿子有无数个借口躲避她,遂她也不在他那里浪费时间,她要去,宁寿宫!   值时,太皇太后正在悠闲地剪花。   “母后,您知道刚刚荣盛过来跟臣妾说什么,说让臣妾将对牌转交给皇后,皇上已经决定,从此以后,掌宫权将交由皇后掌管。”她“呵”一声,想到刚刚所听所见,不由讽刺一笑,“还说什么体谅哀家,不忍哀家日夜疲劳奔波,皇后青春鼎盛,过往又不是没掌管过六宫,如今重新掌权亦不会出什么差错。”   不行,越说她越生气,当即气得一拍扶手,猛然蹦起来,“哀家就是累死,都不会将对牌交给她!”   她看向太皇太后,语气愤懑:“母后,他如今是完全将陈家所犯的过错丢到脑后了,身为一国之君,他岂能如此说尔反而,一意孤行,哀家看,他是被皇后那个狐媚子给迷住了。”   她扑上前,想拽住太皇太后的袖子,然则不知是不是巧合,太皇太后恰好挪动步子,错开了她的手指,皇太后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抽出帕子,捂住脸,呜呜开始哭。   “母后,他最听您的话,臣妾如今是管不住他了,您可一定要劝诫他,让他不要糊涂呀。”   太皇太后顿住,缓慢回过头,看她,似乎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她张开嘴。   “哀家年龄大了,耳朵不好使,你刚刚都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wczzzzz 6瓶;一颗小小星 3瓶;25093887 2瓶;renrenm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在皇太后成功被太皇太后气得暴走之后,秦嬷嬷端着盏温茶, 来到太皇太后跟前, 交给她, 见她惬意地抿了口,交还给她,随后懒懒地斜倚下去, 不禁摇头一笑。   “太后娘娘怕是要卧床一段时日了。”   太皇太后挥挥手, “不必管她。”   不过, 她坐起身, 想到皇上惹了祸却不管不顾将祸源往她这边引, 啧,真是越想越不爽呢。   她悠闲自在地吩咐秦嬷嬷, “你一会儿派个人去钟粹宫一趟,就说哀家这些时日胃口不好, 让皇后过来伺候哀家用膳。”   说是伺候, 其实就是一块用膳。   皇上不是想跟皇后单独相处, 这些日子一直留在钟粹宫用膳,那她就将皇后叫过来, 让他自己孤苦伶仃, 凄凄惨惨得了。   秦嬷嬷心头闷笑, 垂下头,压抑住从嗓子眼里冒出的愉悦泡泡,恭敬应一声,“是。”   于是, 当晚,陈以祯就从钟粹宫挪到了宁寿宫。   太皇太后招招手将她招到身旁,握住她的手,又怜惜地抚摸她的脸蛋,心疼道:“怎么又瘦了?最近是不是没有按时用膳?”   陈以祯:“……”   低头瞅了眼已经些许丰裕的腰肢,她讪笑一声,回握住太皇太后温暖的手掌,道:“许是知道老祖宗会召臣妾陪膳,遂它提前拾掇好肚子,单等觊觎老祖宗这里的精美点心呢。”   说着,她坐过去,紧紧挨着太皇太后,熟稔地撒娇,“老祖宗,您可要好好疼疼臣妾。”   太皇太后畅颜大笑,亲昵地拧了拧她脸蛋,眯着眼道:“好好,你这个馋猴子,哀家这里的点心都给你吃。”   说着,她高声唤来宫婢,吩咐她让小厨房将所有点心都做一份,一会儿呈上来。   陈以祯抿着嘴直笑,舒适地抱住太皇太后,“有老祖宗疼,臣妾真幸福啊。”   用过晚膳,她正陪老祖宗说话,外头檀素突然走了进来。   “参见老祖宗,参见皇后娘娘。”她给两人行礼。   陈以祯直起腰,好奇地望着来人,“檀素?你有何事?”   檀素端庄恭正地递出手里的盒子,半垂着头,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皇上因忙于政务,不能过来陪老祖宗用膳,这是他吩咐奴婢献给老祖宗的东西。”   太皇太后望了身旁的陈以祯一眼,眼里闪过莫名的促狭的光,随后,微微颔首,让秦嬷嬷将东西接过来。   秦嬷嬷走下去,接过盒子,回到两人身旁,然后,打开盒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盒子分三层,每一层都堆满了叠放的点心,红黄粉白,圆墩墩矮胖胖,每样都极为精致可口。   对上老祖宗促狭好笑的眼色,再看眼盒子里明晃晃摆放的点心,不知怎么,陈以祯的脸蛋轰的炸了,她低下头,声音嗫嚅,“皇上孝顺……”   太皇太后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毕竟今晚哀家可是做了一箩筐点心呢。”   老祖宗说的……陈以祯的脸庞愈发灼热,她轻咬唇,撒娇不依,“老祖宗~”   搂着满嘴“哀家用不着,你就权当替哀家消灭”,被老祖宗强硬塞过来的盒子,陈以祯朝老祖宗告辞,转身跟着檀素出了宁寿宫。   两人走在回钟粹宫的路上,陈以祯想起一件事,笑着对她说:“说来我还一直没谢过你前些日子的帮忙。”   她指的是檀素指认穗儿那件事。   檀素摇摇头,平淡道:“那是奴婢的本分,娘娘言重了。”   陈以祯:“虽是你的本分,但更多的人会选择明哲保身,檀素,这许多年以来,谢谢你的照顾。”   她站住身,转头,认真看向檀素,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恍若凌晨东升的旭阳,灿烂的光芒自眼底缓缓涤荡开,就好似她这个人,明亮,温暖,包容,不论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一直未变。   檀素蓦地弯唇一笑,眼神柔柔化开,“是娘娘先以真心待檀素,檀素不过捧着一颗普通的真心回报罢了。”   陈以祯摇摇头,“真心无价,岂是‘普通’二字可以囊括。”   檀素低下头,温婉一笑,没再反驳。   不过,过了会,她却歪歪头,一向端庄温婉的面上透出一丝俏皮,“说来,除了奴婢,奴婢还知道,还有一人对娘娘抱有十足的真心。”   “谁?”陈以祯下意识问道,不过紧接着瞥见她脸上的神情,再联想她的身份,她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心下懊恼,她忍不住快步朝前走两步,与她拉开距离,“檀素,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   檀素抬起衣袖,掩唇一笑,“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说得这般直白。”   陈以祯回头瞪她一眼。   檀素巧笑地望着她,“不过,娘娘,皇上收到老祖宗命人做点心的消息,立马就吩咐御膳房做出最擅长的三样点心,给老祖宗送过去,他信誓旦旦跟奴婢说,定是您想要尝尝。”   “由此看来,皇上是时时刻刻将您放在心里呢。”   陈以祯默然,她想到那个人不自觉就想到那个下午,他炙热的手掌,灼热的呼吸还有温软的那处……哎呀,不能想了,她捧着烧红的脸蛋,感受着胸腔里扑通乱跳的心脏,恹恹地低下头。   都怪他,她这段时间怪怪的,都是他害的。   和檀素分开,回到钟粹宫,刚回去不久,秦嬷嬷便寻了过来,她忙拾掇了下,迎出去。   秦嬷嬷仍旧是她回来时的模样,鬓发一丝不苟地抿到头顶,瞧见她,笑着走过来,给她行了个礼。   陈以祯忙将她搀扶起来,好奇问:“嬷嬷有什么事吗?”   她刚从宁寿宫回来,屁/股还没坐热,难不成老祖宗还有什么吩咐?   秦嬷嬷歉疚地笑了笑,道:“都是老奴记性不好,先头老祖宗还嘱咐老奴莫忘了将对牌交给您,谁想,转头,老奴就将这事忘了,这不,甫记起来,老奴就忙不矢给您送来了。”   说着,她朝后面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忙上前一步,将盖着盖头的盘子呈上去。   陈以祯恍然,原来是为这事,既然已经应了皇上,她自不会扭扭捏捏,小家子气量,给双姝使个眼色,让她接过来,她自己笑着对秦嬷嬷道:“老祖宗看得起本宫,本宫自是尽心尽力,绝不敢给老祖宗抹黑。”   秦嬷嬷含笑点头,“来之前,老祖宗还交代老奴说,若您有什么困惑不解的地方,随时可以将老奴唤过来使唤。”   满打满算,她将权利交出去也快一年了,对牌在老祖宗那儿时,一直是秦嬷嬷代为管理,老祖宗是怕她管束不住底下的人,遂才这么说。   闻言,陈以祯面上立即带出感激来,亲热地挽住秦嬷嬷的手,说:“嬷嬷,老祖宗这话真说到本宫心坎里去了,本宫撒丫子不管许久,这冷不丁突然上手,还真有点仓皇无措。”她拍拍秦嬷嬷的手,“日后呀,还需要您老多多指教。”   秦嬷嬷嘴角的笑愈发浓郁,“瞧您说的,老祖宗一直夸您聪慧能干。”   送走秦嬷嬷,陈以祯嘴角的笑意淡去,肩膀耷拉下来,唉,以后又要成日与琐碎小事做伴了。   不过,除了她,钟粹宫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双陆和郑嬷嬷等人围在小小的对牌跟前,瞧它的模样就跟瞧稀世珍宝,自家孙子一般稀奇珍爱,几人围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掩饰不住的欢愉笑声传荡开来。   好不容易看够了,双陆笑嘻嘻地走过来给她捏肩捶背。   郑嬷嬷紧随其后,给她斟了杯茶,推到她跟前,道:“娘娘,这只是一半对牌,另一半,还在永昌宫那里。”   陈以祯漫不经心地转着茶盏,“嗯”一声,“我知道。”   郑嬷嬷试探,“您不想全部拿回来?”   陈以祯失笑,抬眼看她,“难不成我还能强迫太后娘娘?”   也是,郑嬷嬷失落地垂下了肩膀,便是皇上都不能强迫太后娘娘,更何况娘娘,这事,还得徐徐道来。   但此时,其实有人代为当说客。   “母后……”玮乐公主犹犹豫豫挪过去。   皇太后胸闷,躺到床上一天了,御医来看过,说没什么大碍,让她看开点就好了,但她怎么可能看得开,就只能一边喝着药,一边闷着,偶尔气急了还骂两句。   她没看她,只闷着嗓音回应,“怎么了?”   玮乐公主迟疑不敢直接说,但踌躇了会,还是道:“不然,您还是把对牌给,给皇后吧。”   皇太后猛然直起腰,瞪大眼睛盯她,双目充血,“玮乐,你在说什么?你莫不是同样被皇后那个女人下了迷魂汤?”   母后果然激动万分,玮乐公主心下无奈,一边伸出手帮她顺脊背,一边抽出手帕,在她跟前挥打,好似要挥走她心中的郁气。   “母后,您想哪儿了,女儿怎么会向着皇后,只是,只是女儿见您为着那个女人一直和皇兄置气,心下难过罢了。”   “哼,哀家就看看,你皇兄是不是真的要为了那个女人气死哀家。”   玮乐公主心下更加无奈,见一时说服不了母后,她只好伺候她饮过药,便退了下去。   她劝说母后的动机很单纯,就像表姐之前说的,皇兄貌似对皇后产生了感情,这些日子所思所见,她也逐渐相信了这个说法,以前的她,对皇后只有单纯的厌恶,缘由不过是母后讨厌她,皇兄也讨厌她,所以她自然要讨厌她,但其实皇后这个人,对她其实还可以。   关键是,现在皇兄不讨厌她了,她就纠结起来,要不要继续讨厌她,她是个传统的女子,从父从兄,虽然一向在母后怀里撒娇,但她内心深处更为在乎皇兄的看法。   如果皇兄想让她和母后跟皇后和好,她其实,也不是不行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509388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事实证明,皇太后太过固执, 便是太皇太后亲自劝说都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皇上不得不过来遗憾地跟陈以祯说, 只能暂时将一半对牌交给她。   陈以祯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有些放松,能少一半俗事烦扰, 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   皇上却有些叹息, 心疼, 他握住她的手, 说:“你放心, 母后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过些日子就好了。”   陈以祯低下头, 轻轻一笑,没吭声。   皇太后能彻底放下心防,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皇上拉着她, 来到内室, 一块儿软到软塌上,两人肩并肩, 腿贴腿, 挨得十分近, 陈以祯低着头,都能感受到皇上落到她脑袋顶灼热的视线,不知不觉,她脸上染上胭脂色, 安分守己的小心脏也开始扑通跳动起来。   就在暧/昧的气氛一触即发时,双陆突然跳跳脱脱闯进来——“娘娘,皇上……”   眨巴眨巴眼,对上陈以祯松了口气的眼神和皇上冷冽得快要杀人的视线,她讪讪笑一声,退后一步,貌似打扰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那个,沛公公让奴婢问,要不要传膳?”   皇上面色不虞,还有些未消散的余怒,不过这是她的贴身大宫女,他不好过多计较,只好冷淡出声,“传……”   与此同时,陈以祯的声音响起,“不必,这几日都不必准备膳食。”   皇上诧异地看过来,就见陈以祯抬起眼眸,澄澈平静的眼底蓦的散开,就好似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一圈圈,一环环,涤荡起缭绕闪亮的戏谑,嘴唇一开一合。   “因为,这几日,臣妾都要去宁寿宫陪同老祖宗用膳啊。”   笑望皇上陡然僵住的脸庞,她眉梢一扬,“皇上忘了吗?前日您还给臣妾送过点心呢。”   皇上摸鼻,无奈。   但不管怎样,最后,他还是和陈以祯一块儿去了宁寿宫,陪老祖宗一块用膳,老祖宗自是无限欢喜,虽说有捉弄的嫌疑在先,但年龄大了,谁不想孙辈绕膝前,更别说,她引以为傲的孙儿相貌俊美,孙媳倾国倾城,都是看一眼就可以增添好几碗饭的人儿啊。   对牌,同时也代表权力变更的消息紧接着在第二天由郑嬷嬷告知了各个部门。   当时,皇宫一个偏僻角落,内膳房,诸人都在忙乱地准备各宫的午膳。   当然,其中贾正和王大石单独被分到两个炉子前,倒不是内膳房排挤他们,而是他们几乎已经是纸上盖章的亲近钟粹宫派,也因钟粹宫的庇佑,他们都在上个月底成功荣升为主厨,可以自己单独做菜,也可以单独调用司务监送来的材料了。   他们能成功晋升主厨除了钟粹宫的原因外,还跟夏从琳有关,当时夏从琳协助皇太后管理宫务,没少利用手中的权利给钟粹宫找茬,当时内膳房在永昌宫的压迫下,有不少人倒向了夏从琳。   那些倒向夏从琳的人知道她跟皇后不对付,自然同她沆瀣一气,但他们不可能也没资格触摸到钟粹宫的门槛,只好通过欺负亲近钟粹宫的贾正和王大石来表明自己的衷心,那段时间,内膳房没少鸡飞蛋打,乌烟瘴气,当时那种情况下,内膳房管事虽说没有倒向夏从琳,但是面对欺负贾正和王大石的状况,他也不敢太过维护。   直至后来,夏从琳被赶出宫,钟粹宫再次一宫当大,深谙宫中法则的管事立即将那几个挑事的家伙儿赶出了内膳房,同时给贾正和王大石升了位子,以此来消弭他们心中的不满。   如今内膳房当中,贾正和王大石当真是最红火之人,往他们身旁靠的副厨和打下手的也是最多的。   如果是之前的贾正,难免会飘飘然,但经历夏从琳的事儿,他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定位,以及世态炎凉,因此反倒稳重成熟不少,至于王大石,他一直是个憨厚沉稳的人,自然更不用担心他会骄傲自大。   不过嘛,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贾正有些沾沾自喜,指使副厨的口气也愈发熟练。   就在这个时候,罕少在内膳房出现的管事突然走了进来。   “咳咳。”他咳嗽一声,微微耷拉的眉毛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衰败和温吞的气质,但只有内膳房的人才知道面前这位管事有多么锱铢必较和强势。   见他过来,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而讨好地迎上来,“管事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贾正和王大石同样放下手中的事,迎过来,然后他们就见面对其他人高傲昂着下巴的管事大人,眼睛扫到他们,居然温和地放下下巴,笑着颔首示意了下,贾正心下诧异,他深知这位管事大人的脾气,虽然对他和大石这两个亲近钟粹宫的主厨有些许看重,但也绝没有这般温和好神色。   他心思翻转,几乎立时就锁定,定然是皇后娘娘发生了些事,所以才让这个老狐狸改变了对待他们的态度。   果不其然,他的猜测没有错,下一刻,管事大人就抬起下巴,居然能从那张脸上杂糅出恭敬和高傲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随后,缓慢道:“太皇太后有旨,宁寿宫所掌宫权交还给皇后娘娘,从此以后,咱们内膳房就归由皇后娘娘掌管了。”   贾正蓦然瞪大了双眼。   紧接着,压抑不住的狂喜从他眼底蔓延。   管事大人笑呵呵地过来跟他和王大石说了会话,随后顺理成章提出告辞,目送管事大人的身影穿过墙角,贾正一下子疯了,他激动万分地抓住王大石的衣服,“兄,兄弟,你听到管事大人刚刚说什么了吗?”   王大石笑呵呵地摸摸脑袋,“当然听到了,皇后娘娘重新掌管宫务,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贾正脸色通红,眼睛更是闪闪发亮,“可不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王大石老实憨厚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娘娘了。”   他比较忠厚老实,听见这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皇后娘娘总算熬出来了,他还记得第一次与钟粹宫的结缘,那时候,酷暑正浓,他在屋子里忙得热火朝天,偶然间往外瞥去,却见一个着领宫大太监服的大太监,平常他见都见不到的人物,立在门外头,额角的汗哗哗往下流,看起来比他这个厨房里忙活的人还要热,衣服领子都湿透了,隐约透出里面的中衫,偶有小太监在旁边过,他就笑着试探着递出银子。   一连被几个小太监拒绝后,他没走,仍旧锲而不舍地守在外头,他犹豫了会,到底还是走了出去。   他知道所有人都说他傻,欺负他,背地里说他坏话,但他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当时望见那一幕,他的确起了怜悯之心,但很重要一点是,内膳房隶属外庭掌管,即便有人听说他接济了皇后娘娘,也不会专门跟他一个小御厨作对,更何况,后宫里也没有那样心思险恶的人,当时,他只是想着,大家都不容易,他能抬手帮帮就帮帮吧。   此时,亲眼目睹皇后娘娘否极泰来,他比任何人都高兴得纯粹。   贾正转头看他,瞧见他脸上的真诚和纯善,不由摇头失笑,他这个兄弟啊,也只有他会这么单纯地看待一件事了。   不过,谁说不是一件好事呢。   指令正式颁布之后,钟粹宫的人也都很高兴。   尤其双陆,她几乎立刻颠颠地过来问陈以祯,“娘娘,咱们何时能召夫人他们进宫啊?”   双姝和双陆都是陈家的家生子,她们两个的父母兄弟乃至祖母祖父也都是在陈家出生长大的,她们两个进宫近四年,见到家人的机会却数都数的过来,细想想,距离双陆上一次见到家人,也有一年多了。   陈以祯何尝不想念家人,但她揉揉双陆的顶发,道:“恐怕一时半会是见不了了。”   “啊?为什么?您不是有掌宫权了吗?不是可以召命妇觐见了吗?”双陆不解。   陈以祯无奈苦笑,“哪有那么容易,你别忘了,我祖母,大伯母和母亲身上的诰命都被皇上给撸了。”   她也是昨晚才想明白,不是有了掌宫权就可以见家人了,首先家人都有诰命在身,即便无人有诰命,也最好找个有诰命的人领着进宫,这样才符合礼节,当然了,她也可以直接宣召,不在乎那些曲里拐弯的规矩,但这不是硬生生地将把柄往皇上手里塞嘛,皇上本就看陈家不顺眼,再看她刚拿到掌宫权就迫不及待地宣陈家人进宫,他那个小心眼,不生气才怪。   双陆傻眼。   “那怎么办?”   陈以祯叹口气,安慰她,同时也是安慰自己道:“不着急,日后有的是机会。”   更何况,宫里的事情传到宫外,陈家和大堂姐那里,想必都会受几分庇佑吧。   她猜得没错。 第六十章   当宫里传出皇后娘娘重新掌权的消息时,世家都沉默了。   罕见的, 他们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吃惊什么呢?自先头的不废后, 到后来的废除选秀, 再到后面的遣送夏从琳,这一切的一切,还不能够说明皇上的心意吗?   他们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种不能平静在看到陈家人后, 更转化为强烈的羡慕和妒忌, 当年陈家一家独大之时, 却不由分说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 当时有多少人暗地里嘲讽,嘲讽陈家异想天开, 白日做梦,难不成他们以为, 皇上彻底掌权之后, 还会留恋一个女人?   但现在, 事实真相摆在眼前,他们啊, 被打脸了!   强烈的反差和嫉妒, 让许多人一时想不开, 甚至有人癔症地连夜从家族里挑选合适的女子,送入宫中,来分散皇后的荣宠,但紧接着, 他们终于想到,皇上早就表明,暂时不会选秀,即便他们想尽办法将女子送入宫中,相信不过两三天就会被皇上给扔出来。   这既不能进言,又不能送人分散圣宠,一口气哽在喉咙口,是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因此,几日间,居然连续有好几位朝臣心胸郁结,生生气病了。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陈家人的态度,他们也是等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后才后知后觉从旁人对待他们的态度中发现。   本来,陈家家产虽被抄了,但陈大伯有先见之明,之前有偷偷运出来一批财产,那批财产虽远远比不上之前,但让剩下的陈家人和几位忠仆衣食无忧一辈子却还是够的,更何况,宫里头也前后送出来不少银票,他们拿着这些仅剩的财产,在京城买了一户三进小院。   这样看来,他们相对比那些普通人家还算是小富之家,但对于真正的世家和官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陈家被抄之后,原本还走动的人家立即断了来往,原本敌对的世家不对他们下手就不错了,更不会与他们来往。   因此,在三日内一连接待了五波来客之后,便是最耿直的陈为识都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   又一波客人来到之后,陈为学自然不动声色地去打听,来客不料想他们居然还不知道事情经过,抚手慨然一笑后,当下就把事情给他们讲了一遍,当然,描述过程中免不了带上些羡慕和嫉妒的语气。   然而,陈家众人在听完之后都呆了,傻了,哪还顾得上他的拈酸语气。   勉强维持住面上的镇定将来客送走,待关上门,几人两两对视,面面相觑,许久,二夫人颤巍巍问一句,“真的?”   大夫人回过神,狂喜地拍了下手掌,“弟妹,你可是高兴傻了,可不是真的!”   二夫人顿时长吸一口气,下一刻,两眼一翻,居然兴奋地晕过去了。   待陈以凝长袖款款来到家里时,就见家里人仰马翻,你来我往,奔波于给二夫人请大夫,给大伯爷想要开祠上香准备东西之中。   她抿唇一笑,走过去,给稳当当立在堂前,身子稳重康健的陈老夫人请安,“孙女给祖母见礼。”   陈老夫人回头,看见她,眉眼顿时弯起,伸出手,“凝姐儿,你来了。”   陈以凝“嗯”一声,走上前,将手掌放到祖母手里。   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叹笑一声,“宫里的消息,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陈以凝愣住,转而想到来得路上碰见的那辆马车,心下顿悟,她眼神转柔,“孙女一直相信,堂妹心胸豁达,便是一时凤困浅滩,也必有迎风翱翔的一日。”   陈老夫人眉梢微扬,想到自家两位性情卓越的嫡亲孙女,不是不骄傲的,只是再一想,又不由得叹气,“家里不能给娘娘帮上什么忙,娘娘能走到今日,不知吃了多少苦,现下咱们只看到她带来的荣光,却又有谁心疼她的不容易。”   说着,陈老夫人眼角泛红,尤其想到,陈家落败后,两个她千娇万宠养大的孙女,一个留在人面兽心的宁远侯受磋磨,一个留在墙院深深的深宫里,此生都再难见几面,没有镇国公府撑腰,她们不知道明里暗里受了多少苦。   陈以凝反倒看得开,笑着安慰她,“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陈老夫人收住眼里的泪意,“是啊,一切都过去了。”   说到这里,她想到一件事,问她,“宁远侯府那边,你如今怎样?”   陈以凝想到她来之前的景象。   这段时间,宁远侯府的动静当真是“静若初子,动若脱兔”,时刻随宫里而改变。刚开始,府里蒙听堂妹后位稳住的消息,老夫人和底下的人对他们的确温和了段时日,但也没太过看重,毕竟只是提及不会废后,但一来没回去长春宫,二来没有执掌六宫大权,他们也没太放在眼里。   但紧接着,陈为识和废除选秀的事儿传出来,老夫人等人的态度简直峰回路转,天翻地覆,她在府里几乎回到了刚出嫁时的感觉。   但也只是感觉罢了,再后来听闻夏从琳入宫,且还掌握了一些宫权,府里对待她的态度又开始变得些许微妙。   然而,再后来,夏从琳被遣送出宫,悄无声息地没了人影儿,宫里又紧接着传出堂妹掌权的消息,府里理所当然顺畅自然地改变了态度。   其中之戏剧荒谬可笑,她都不想跟自家祖母说,怕污耳朵!   来这里之前,她本随大太太一块去老夫人那里侍膳。   老夫人喜闹,每日午膳和晚膳都是在老夫人那里用的,堂屋里,老爷们一桌,老太太和几位太太们一桌,另少爷们一桌,小姐姑娘们一桌。   至于他们这些媳妇,是要伺候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并小姐姑娘们用膳的。   之前她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伺候人用膳的“待遇”,但自从家族倒台没落,宁远侯的这个规矩便开始对她“生效”。   这么几个月下来,她早就习惯了。   中间堂妹“受宠”,老夫人“慈爱”地“恩赐”她坐下来一块用膳,停了两个月。但后来夏从琳进宫,这份“恩赐”自然就被收了回去,直至眼下,堂妹掌权的消息传出来,老夫人又开始“慈爱”的一套。   她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不管老夫人如何变幻莫测,情随心动,她自平静淡定,波澜不惊。   不过回去后立即就眉开眼笑收拾了东西过来家里。   此时被祖母问起,她温婉一笑,眨眨眼,心照不宣,“祖母既问这话,自是明白宁远侯府的为人,宫里的消息传出来,还怕那边对孙女儿不好吗?”   老夫人无奈一笑,拉着她的手,眉眼满是疼爱和心疼,“凝姐儿,你受苦了。”   陈以凝摇摇头,她从未埋怨过家里,那时候,家里完全可以拿她跟一个重臣联姻,实现她镇国公府嫡长女的价值,但是家里疼爱她,硬是舍弃了那条路,几乎以一个平凡的普通的百姓之家的角度考虑,为她千挑万选这么一个不求家世只求对她上心的人儿。   至于后面的遭遇,只能说命运弄人,谁能想到宁远侯府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居然藏着这么不堪的内心。   她笑笑,回握住祖母的手,让两片炙热的内心通过慰贴的交握紧紧依在一起,“只要您和家里人都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老夫人欣慰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没看到文案上面的请假,这里再说一遍,前段时间作者出了个车祸,意外,没办法就断更了,在医院里面住了二十多天,不过,昨天我出院啦,已经没什么事了,这段时间,让大家担心啦,日后没事的话,恢复日更,希望大家继续多多支持,今天更新有点少,因为作者前面都忘得差不多了……等我梳理一下,争取明天多写点,为了庆祝作者出院,这章评论下面送红包吧,爱你们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元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熊龟龟 10瓶;、软妹蘑菇酱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陈以祯掌权之事不仅在宫外引起滔天波浪,便是宫内, 亦是风起云涌。   她的重新掌权, 意味着宫内形势的再次翻转, 之前她大权旁落,甚至被逼至偏僻孤院茕茕孑立时,没少有人欺上瞒下, 看眼下药, 便是不敢明目张胆欺压侮辱, 但暗地里, 还真没少克扣苛责。   如今, 形势大变,一时间, 不知道有多少人闷在屋子里拼了命地甩自己嘴巴子。   让你眼皮子肿!让你跟着犯贱!得,如今尝到苦果了吧。   便是那位娘娘好心性儿, 不计较, 但她身边的沛公公和郑嬷嬷又岂是好说话的, 尤其沛公公,不将自己原先受的苦楚好好报复回来就不是他性子了。   这日, 午后, 沛公公领着两个小太监去直殿监传达娘娘的旨意。   其实原本只需派遣一个小太监过去就行, 但沛公公是何人,他在宫廷这么多年,唯二被人传闻乐道的两大特质便是“能忍”和“斤斤计较”,当日直殿监主监对他们钟粹宫的“另眼相待”他一直记在心头, 以前不计较是因为计较不起,但此时此刻,他们两方的位置调换了个,啧啧,他不亲自走一趟就表达不了他内心的“重视”。   听闻沛公公前来,本屋子里半瘫痪状态的直殿监主监忙趿上鞋奔了出来,后脚趾踩前脚跟,磕磕绊绊,一个踉跄,险些栽到。   他稳住身形,抬头望见院子里站着的人,脸上的急惶尚未消退,已下意识带出一抹讨好和恭敬的笑,拱起手,嘴角咧得老大。   “呦,这不是沛大总管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来来来,老哥快进屋,小弟前些日子得到几两上好的毛尖儿,还望您赏口。这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花配好人,老弟原还想着那东西给老弟纯粹磕碜浪费了,谁曾想,原是早就定好的命,它呀,专门搁这儿等着您呢。”   被他恭维讨好的沛公公闻言只眼角淡淡一拉,拉出一道慵懒而威严的弧度,嘴角似笑非笑,左上角眉梢微挑,“不敢,若是主监大人都谦称磕碜浪费,那小小钟粹宫管事的杂家又算得上什么。”   直殿监主监腿脚一软,险些直接跪下。   他嘴里发苦,早就知道若是这厮能有翻腾再起的一日,定会过来找茬,只是他没想到,他来得这般早,以及,他真能起来。   他讪笑一声,没立即回答,反倒颇有威严地扫了一遍四周,立即,好奇地围堵在周围的小太监们一哄而散,没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主监不得劲儿,他奈何不得沛公公,对付他们这些小太监却绰绰有余。   等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他和沛公公以及沛公公带来的两个小太监之后,直殿监主监上前一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溜到沛公公身边,偷偷从怀里掏出一个,紫砂倒把西施壶。   他嘿嘿笑着塞进沛公公手里,小声又热切道:“老哥不要嫌弃,这是小弟意外得来的一件宝贝,小弟还没来得及品用。”   沛公公垂下眼帘,手里圈着一盅小小的紫砂壶,眼底嘲讽的光明灭,好半晌,他嘴角漫上一点舒朗的笑,手指微拳,将紫砂壶收到掌中,抬起头,“得,既然老弟这般盛情,那老哥就却之不恭了。”   直殿监主监忙欣喜道:“能让老哥看上,是这小玩意的荣幸。”   面上一派和气,心下却在滴血: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紫砂倒把西施壶啊,就这样便宜这个龟孙儿了!   不过没办法,谁让他之前得罪钟粹宫了。   说实话,看到今天来的是沛公公,他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沛管事好啊,总比娘娘亲自下旨意好,沛管事来最大不过费点钱财,但若是娘娘旨意过来,说不定就要把他的主监之职撸了。   教训完直殿监主监,沛公公耷拉下眼梢,准备谈正事。   来这里一趟,他除了代替娘娘传达口谕之外,还有一件事要交代直殿监主监。   “老弟啊,不是老哥跟你吐酸水,谁都羡慕老哥如今柳暗花明,但又有谁知道,老哥也有老哥的烦恼呢。”   直殿监主监一愣,紧接着,险些没控制住脸上唾弃哀怨的表情,什么?他这样美好的小日子还有烦恼?   满后宫满打满算,谁还有他这般好运,娘娘乃中宫正主,他又是最受重视的总管太监,现如今,还和娘娘共同患过难,说句不好听的,除非那位娘娘罹难,否则满后宫还有谁能动摇他的位子。   他嘴角抽搐,实在说不出违心的宽慰的话来。   沛公公觑他一眼,从他的面部表情哪还能看不出他的内心想法,他垂下眼,叹息一声,“不说其他,单就说永昌宫那边,别说老哥,便是杂家娘娘,亦是犹豫难做呢。”   直殿监主监愣住,太后娘娘……   沛公公慢悠悠打量他的神情,“老哥这话里的意思,老弟你可明白?”   直殿监主监犹豫,好半晌,他呐呐开口,“不是,老哥,不是小弟为难,那边可是太后娘娘,皇上的亲娘,小弟只是小小的直殿监主监,别说太后娘娘,便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都不敢有丝毫不敬。”   沛公公一愣,旋即,摇头失笑,他不赞同地看向直殿监主监,“你想到哪里去了,娘娘待太后娘娘至诚至孝,又岂会容忍任何人对太后娘娘不恭敬。”   直殿监主监放下心,松了口气,随即,好奇地提起心,问:“那总管大人,您的意思是?”   “娘娘是意思是,日后对待永昌宫那边,需得仔细再仔细,小心再小心,拿出比往常更加恭敬小心的态度方行。”   原来是为这事啊,直殿监主监彻底放下心,大手一挥,慷慨道:“嗨,老哥说的是什么话,咱们直殿监,对待永昌宫那边,向来是万分恭敬万分小心的。”   沛公公唇角弯起,“不仅如此,杂家还要你将娘娘吩咐特意照顾永昌宫的事儿想方设法让圣上和永昌宫那边知道。”   直殿监主监怔住,“这……”   沛公公将想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心下宽宥悠然,他悠闲地弹了弹身上滚新没有一丝褶皱和灰尘的新服,斜挑着眼角瞅他,“主监大人,你可曾明白了?”   直殿监主监回过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认真打量眼前的人,年龄同他差不多,身上的服饰也差不多,他还记得这大半年他的遭遇,荒唐落魄,矮身卑微,身上常年一件半旧不新的领服,谁看见不下意识心中犯嘀咕,轻视,鄙夷。   但不过朝夕的功夫,他就变了。   准确地说,他回到了曾经的荣光。   这一刻,他终于彻底回想起来,曾经的长春宫大总管那是何等的高人一等,容光焕发,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上等人的贵气和自信。   心思恍然,眼前恍惚,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沉思,静静看过去。   下意识的,脊梁稍微矮了些,面上浮现纯粹的谄媚和讨好,“哎,总管大人放心,小弟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当漂亮。”   “嗯。”沛公公淡淡应一声,没空也没浪费心思去关注眼前人的心情变化,将事情交代好,他便转身,走了。   走出直殿监,微抬下颌,眺望高空,蔚蓝深远,辽阔无际,白云悠悠,飘然无踪影,就好似这漫无边际的人心,缥缈飘忽,让人捉摸不透,但再飘忽晃荡的人心,却逃不过两个字——热乎。   人心啊,一开始是冷得,没谁天生该对谁热乎,但只要一方主动出击,能将另一方捂热乎了,天大的磨难和隔阂也就是过眼云烟,连屁点渣滓都不算。   娘娘心性纯良,也过分耿直,对待喜欢的人那是掏心掏肺,但对待厌恶的人也是泾渭分明。   但太后娘娘不是旁的人啊,那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便是平日里皇上看起来对太后娘娘不甚看重,但能登基后立马将亲娘扶上太后之位,甚至将前正宫皇后逼得让位避向寺庙,这样的人又怎会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样不在乎太后娘娘。   娘娘即便一时得皇上欢心,但持久日长,太后娘娘那边对娘娘不满意,娘娘又无甚表示,皇上心里能没隔阂?   他呀,这些吩咐都只是做给皇上和永昌宫看的。   不过动动嘴皮子的功夫,能让皇上看见娘娘对太后娘娘的孝心,又能封住太后娘娘找茬的嘴,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作为总领大太监,娘娘顾虑不到的地方,他都要替娘娘考虑到。   沛公公回去钟粹宫时,双陆正指挥小宫女把院子里的花盆改变下位置,看见他回来,朝他点了点头,“公公回来了?”   沛公公笑眯眯颔首,问她,“娘娘呢?”   双陆朝里头努努嘴,“这不,正在里头陪郑嬷嬷和吴嬷嬷看帐呢。”   沛公公无奈,双陆说得是一点没错,说是陪郑嬷嬷和吴嬷嬷看帐,当真就是“陪着”看帐,具体的画面是,她斜倚在一旁的躺椅上,葡萄吃着,小书翻着,而她身旁的桌案旁,郑嬷嬷和吴嬷嬷两个人,殚精竭虑地处理宫务。   只有在迟疑不定或者遇到有关老祖宗等的大事上才会请教她。   甚至,为了减轻自己和郑嬷嬷的重担,她还专门调来一位年长有经验的嬷嬷,吴嬷嬷,来帮助她们一块处理宫务。   当然,为了给郑嬷嬷安全感,她安置吴嬷嬷时专门比照郑嬷嬷降了一级,但即便这,也让吴嬷嬷欣喜万分,其他吴嬷嬷的熟人倍感欣羡,谁都知道,现在钟粹宫是最热门的去处,能捞到钟粹宫的门槛,尤其现在还作为协助处理宫务的嬷嬷在钟粹宫帮忙,吴嬷嬷的身份可谓一下子水涨船高,连七拐八拐过来跟吴嬷嬷攀亲戚的太监宫女也多了很多。   吴嬷嬷只欣喜了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至于那些攀附过来的太监宫女,她是一个都没敢认,她想着,她比旁的嬷嬷没多什么三头六臂,唯一能算得上成算的是她的荣誉不惊,这么多年,不管经受多大的荣辱,她都尽量做到波澜不惊,不怨天尤人,她想,说不定娘娘正是看重她这点才选中她。   吴嬷嬷还真没想错,陈以祯选人虽不完全靠这点选人,但不得不说,吴嬷嬷这点特质当真是她选定的主要原因。   沛公公进去将事情跟陈以祯禀报了一下,主要是秉明他已经将吩咐下达了直殿监。   陈以祯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着重交代道:“尤其是老祖宗,太后娘娘那里,不能有丁点破损。”   “娘娘放心,直殿监那边都明白。”   “嗯,这里无事了,你下去吧。”   沛公公下去后,陈以祯感觉有点疲惫,就伸出手指头轻轻按摩眉梢眼角,郑嬷嬷和吴嬷嬷何其慧眼金睛,见此立即放下手中的账务,什么也没说,就屏气退下了。   于是,过了会儿,陈以祯突觉额角落下一点温软的温柔,她睁开眼,抬眼,望见来人,温和一笑。   “双姝。”   双姝轻轻给她按摩,嗓音轻柔:“娘娘若是烦心这些事儿,就暂且撂下,出去闲走走。”   陈以祯摇摇头,“倒不是烦心,左右我不用亲身上阵,值当我烦心的地方拢共就那么一会儿。”   她闭上眼,沉静任由双姝按摩,温软的指尖在她眉心眼梢点压,力道适中,手劲儿正好,旋着旋儿,点着圈儿,不一会儿,陈以祯就觉胀痛的脑袋清明放松许多。   这样子,不知不觉,她居然慢慢睡过去了。   双姝在她彻底睡熟之后,停止了按摩,她找了块薄毯子,给她盖上,然后抬起脚步静悄悄地,不发出一点动静地退了出去。   出来之后,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进去,经过正殿时也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把娘娘吵醒了。   一个小太监犹豫着走过来,为难道:“双姝姐姐,印绶监,司设监和针工局几位管事大人过来给娘娘请安。”   闻言,双姝淡淡道:“娘娘休息了,让他们改日再来。”   小太监顿住,踟蹰着不敢动,他是娘娘落魄后才调过来的,并没有经历娘娘最为辉煌的时期,他所有的认知都是来到钟粹宫后长的,知道娘娘不容易,那些管事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尽管娘娘现在地位恢复了一点,但他仍旧活在过去的认知里,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双姝本来打算去晒茶叶,走了两步却见那个小太监站着没动,她不禁停下脚步,疑惑转头看他,“还有事?”   双姝不像双陆活泼爱笑,在底下这些小太监小宫女眼里其实颇有威严,此时被她横眉一扫,眼稍流露的薄刃刮到,小太监顿时脑袋一缩,什么都不敢说了。   “没,没有,我这就去回复。”   他踟蹰着来到宫门口,面对一众比他高好几个位阶的团纹领带,嗓音下意识有点虚,回答也就有点磕磕绊绊。   “双,双姝姐姐说,娘娘休息了,让,让诸位主监改日再来。”   他说完,猛然低下头,闭上眼睛,心里直念叨:惨了惨了,主监肯定将见不到娘娘的不满朝他身上发,他马上就要成为钟粹宫混得最惨的小太监了!   然而,印绶监主监笑呵呵地将一块玉佩塞到他手里,“没事儿,没事儿,是我们来的不巧,打扰到娘娘休息了,我们改日再来是一样的。”   司设监主监同样是笑呵呵塞给他一样东西,他摸了摸,荷包里头约莫有两三块大块儿碎银子,“日后还需小哥儿多多照顾。”   针工局主监笑吟吟地抿起红/唇,塞给了他一片和黄金一般贵重的轻绸,“希望小哥儿多在娘娘跟前给奴家说说好话,奴家真是迫不及待想给娘娘缝制新衣了。”   等三位主监大人离开后,小太监先是摸了摸手腕上挂着的玉佩,再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和绸缎,好半晌,眼神缥缈,脚步虚浮地转身回了钟粹宫。   他找到了沛公公,将事情来由跟沛公公说了一遍,他只是一个小太监,没来由地收受这么多贿赂,他很方啊!   没想到,沛公公却随意摆摆手,道:“屁大点事儿,瞧你那怂样儿,丢不丢人!行了,既然给你,你就收下,现在是那些主监求着咱们钟粹宫,不是咱们钟粹宫求着他们的时候了。”   等沛公公离开,小太监一脸梦幻地看了看手里相当于他一年月银的收入,再反复思量沛公公刚才的话,呼吸猛然灼热起来。   对啊,现在是人上赶着他们钟粹宫的时候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福音,是正殿里的皇后娘娘。   小太监猛然跪下,朝着正殿的方向,“砰砰”给陈以祯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没读过书,不明白什么大道理,但是入宫后一直带着他的大太监曾经教过他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感恩,他现在的美好生活都是皇后娘娘带来的,所以他最应该感恩皇后娘娘,而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唯一能拿来表达自己炙热谢意和忠诚的就只有磕几个响头。   磕完头,他再也忍不住,咧开嘴,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至于正殿里,陈以祯翻了个身,兀自睡得更香了。   但最后,她是被憋醒的。   她睡着睡着,突然感觉鼻子有点上不来气儿,气愤地哼了两声,发现症状不仅没缓解,反倒更加严重了,她气得一下子睁开了眼。   入眼却是皇上促狭地望着她,一只手还捏着她鼻子的场景。   看到她睁开眼,他眨眨眼,眼底笑意涌动。   “醒了,小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阮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阮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落无城、芥子、(∩_∩) 10瓶;那年夏天 4瓶;baierbai 2瓶;九儿、维 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坐起身,手掌拳成肉包状, 揉揉眼睛, 放下, 现出呆愣愣,傻乎乎的一对朦胧大眼,眼角似乎还含着水光。   皇上心思一动, 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 戳她柔软滑嫩白皙软弹, 以及印了两道红印子的脸蛋。   陈以祯还没睡醒, 被皇上这么戳着, 第一反应不是气恼,而是抬起眼, 继续呆愣愣地睁大眼睛瞅他。   这可爱呆萌的小表情,看得皇上心间愈发怜爱。   他忍不住伸出手, 将她揽入怀中, 像哄宝宝似的哄她:“乖, 醒来了。”   陈以祯哈出一口气,终于彻底清醒了。   她理了理杂乱的鬓发, 顺了顺略有些褶皱的裙摆, 随后, 从皇上怀中抽出身,趿上鞋,站好,稳稳当当给他行礼, “臣妾无状,让皇上见笑了。”   皇上低眉,瞅见她脑袋顶一缕翘起的歪毛,没忍住嘴角的笑,干脆大掌俯下,压住她脑瓜儿,顺平了那缕小翘毛。   “瞧瞧你,睡得四仰八叉,头发翘起来都不知道。”   陈以祯闻言探手去摸脑袋,皇上忙按住她,训道:“你别乱动,朕好不容易帮你抚平了。”   陈以祯嘿嘿一笑,再次手并膝前,端正又顽皮地给他行了个礼,“臣妾谢过皇上龙爪恩重。”   皇上无奈望她,摇头失笑。   连续行了两个礼,身子乏力,她干脆顺势倒回身后的躺椅上,还拍拍旁边,热情邀请他坐下,“皇上,坐下来歇歇。”   又高声唤双姝,“将本宫前两日新晒的菊花拿出来,给皇上沏两杯新茶。”   皇上坐下,两腿并拢,紧挨着她温软的大/腿,闻言挑眉看她,“看来你日子着实悠闲,居然还能得空采晒菊花。”   陈以祯顿住,片刻,讪讪一笑,讨好地揪了揪他衣袖角,可怜兮兮道:“皇上,臣妾可怜,臣妾实在太可怜了,这些日子以来,躬于宫务,废寝忘食,好不容易偷闲出去走走,却也只能去最近的小花园,小花园里唯一能让人称道的也就只有这些金灿灿将要垂败的金菊了。”   “所以你就顺便采摘一些回来,晒做秋茶吃?”皇上挑眉。   “嗯。”陈以祯可怜兮兮。   皇上叹息,“爱妃着实令人……”拉长音,突的,话音一转,“不对啊,朕记得你特意宣召了个嬷嬷过来,帮你处理宫务,朕多次听闻,你将那些宫务全部甩手郑嬷嬷和吴嬷嬷,自个却整日里吃香喝辣,逍遥自在。”   陈以祯讪讪,这谁大嘴巴,整日乱传小消息。   旋即,不知想到什么,她怒目圆瞪,小手一拍,“啪!”   “过分!臣妾如此兢兢业业,却还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来离间臣妾与您的感情,实在罪该万死,罪无可恕!”   皇上默然,好一会儿,他低头,瞥向大/腿,上头一拳莹白拳头还在磨刀霍霍,不安于分。   他沉默了许久,掀唇道:“皇后,朕知你心情悲愤,但实不值当为这点小事儿劳肝动神。”   陈以祯麻溜收回手,脸上一对明眼亮晶晶,弯成月牙状,“谢皇上体恤,臣妾自当遵命行事。”   皇上无奈摇头。   用过晚膳,两人披上披风,去外头散步。   皇上拉着她的手,男子的手宽大,干燥,温热,陈以祯的小手被他紧紧裹住,一点儿风也溜不到,那丝丝温暖的气息透过她的小手滑入身体四肢,五脏六腑,她感觉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也让她倍感另一个没被握住的手愈发寒冷。   她缩了缩身子,侧过身,将另一只手塞到他披风下。   脸蛋蹭到衣领的茸毛,她皱皱鼻头,如实道:“皇上,臣妾觉得您身上这件比臣妾这件暖和。”   皇上低头,瞧见她冻得泛红的鼻头,不觉莞尔。   他干脆撩开披风,伸展手臂,将她整个人揽入怀抱,低下脑袋,温热的气息吐在她头顶,“怎样?现在还冷吗?”   陈以祯眨眨眼,颇为认真地感受了下,眯眼一笑,“不冷了不冷了,果然是皇上的披风暖和。”   皇上嗤笑,转头吩咐荣盛,“皇后娘娘说了,朕这件披风暖和,荣盛你记得回头自朕库房里找到同样的料子,命针工局做出十件八件来。”   荣盛笑一声,“哎,奴才省的了。”   紧随两步,冷风呼呼地往人脖颈里钻,荣盛忍不住跺跺脚,又搓搓手,瞅见前头并蒂相连的二人,不禁抿嘴一笑。   “照奴才瞧,这暖和的不是披风,是圣上阳火旺盛的身躯,娘娘若实在觉得冷,不若多和圣上待一块儿,圣上龙虎精神,娘娘自然就不觉寒冷了。”   陈以祯愣住,半晌,脸庞蓦的涨红,扭过头,“啐”一声,骂道:“好你个奴才,居然敢开主子的玩笑,本宫看你是屁/股痒了。”   眼角瞥见皇上愉悦舒适的神情,荣盛哪还能不明白,他这些话,皇上根本就没生气,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因此,面对皇后的威胁,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过,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否则若是皇后娘娘一意想惩罚他,皇上根本-c-x-团队-就不会为他操心,甚至为了让皇后娘娘消气,说不定还会主动吩咐人将他拖下去,打上个几十大板。   想明白,他立即弓下腰,半是惶恐半是乖顺道:“奴才有罪,皇后娘娘莫生气,奴才这就退下,立即在您跟前消失。”   说罢,他麻溜转身,屁颠屁颠跑了,跑到最后面,距离最后一个小太监还有十来步远。   陈以祯啼笑皆非,瞪向一直不作声的皇上,“皇上,您这个奴才可真是‘伶俐’啊!”   皇上挑眉,半分没放在心上,“你不开心?朕这就下旨惩罚他多嘴。”   陈以祯忙拦住他欲下口谕抬起的手指,无奈道:“臣妾什么时候说让您惩罚他了,现下他自觉躲到后头,臣妾眼不见心不烦,那便算了。”   皇上眼神转柔,默默将她揽更紧了些,“你就是太纯善了。”   一个奴才罢了,她若是不喜他僭越,随口吩咐人拖下去就是,偏偏她,仿佛还生怕他开口降罚,忙想方设法转移了话题。   若是陈以祯听到他心间话,当真要白眼翻飞,一句简单的玩笑而已,不说她来自现代,一向不习惯动不动就打板子砍头,便是她是纯正的古代人,也没有因着这点小事就打人的道理,更遑论那人还是御前大总管,皇上最为贴心的人之一。   到后来,冷风呼啸,温度越来越低,皇上摸着她冰凉的小手,终于道:“回去吧。”   陈以祯也走得差不多了,当下点头同意。   再次来到钟粹宫门口,皇上没进去,只给她理了理头发和衣衫,说:“进去吧,朕要回去了。”   迎出来的郑嬷嬷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陈以祯沉默,许久,轻轻一笑,颔首,“臣妾就不送皇上了。”   皇上点头,撒开手,转身,走了。   莹黄的灯火摇曳,明灭不止,渐渐远去。   郑嬷嬷长长叹口气,已经不想说什么。   陈以祯同样没什么话要说,要说她现在还抵触皇上吗?那肯定不是,甚至还有些许好感,但若就此顺理成章地开口留他过夜,好似又没到那个境界。   皇上有一颗博大宽广的心胸,她感激他对她和陈家的宽宥,并因此愿意全方面协助他,坚决不拖后腿。   但是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多一分嫌烫,少一分嫌冷,没到恰到好处的时候,她情愿多等等。   不知不觉,个把月时间转瞬即逝,冷秋走远,酷冬来临。   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陈以祯正在给家里写信。   问候祖母,伯父伯母和父母的身体,关心堂兄和弟弟的学业情况,另还问家里银钱是否够用,双姝和双陆家里人都怎么样,还好吗,老管家的腿脚到了冬日是否还痛不堪言……林林总总,零零碎碎,不知不觉就写满三大张。   落下最后一点,她放下笔,拎起满是墨水的纸张,望着上头谆谆的关切和思念,不自觉就长叹一口气。   她想他们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最快,也许来年开春,弟弟下场,或许皇上会对她宣家人觐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这点,她又是沉沉一口气,这也是她迟迟没办法对他完全赤诚相待的缘故,搁到现代,她见家里人哪至于这般战战兢兢,生怕他有丝毫不如意,那边对他来说不是亲家,是一个罪人,还是他随手就可以捏死的罪人,可是他心中的罪人却是她最为珍贵的家人。   但转念想到家里人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她心里一沉,又觉得他此时这般态度实属理所应当。   搁现代,那就是霸占家业,不成,被合理合法的继承人赶出去,转头,却要求继承人对那些人网开一面,甚至还当正常亲戚走动,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依照古代的刑法,别说正常走动,能留他们全家一条性命都是网开一面。   陈以祯放下纸张,望向窗外,怔怔出神。   “娘娘。”双陆掀了帘子走进来。   “外面下雪了!”她手舞足蹈,万分欣喜,明亮的眼眸盛满璀璨欢悦。   陈以祯愣了下,转瞬,明白过来,站起身,惊讶问她,“下雪了?”   “对,虽然不大,但的确下雪了!”   陈以祯有些欣喜地走出去,她最喜欢下雨下雪天,可能是少见,遂就格外欢喜。   掀开帘子,走出去,抬头仰望,果不其然,外面果然下雪了,簌簌的小雪花还没有小指甲盖大,但密密麻麻飘落下来,也别有一番景致。   她控制不住想走出去,亲身感受雪花的温度,郑嬷嬷忙拽住她,劝道:“娘娘,您想做什么?您别忘了,您身体一直不大好,可受不得凉。”   陈以祯讪讪,“眼下雪点小,没关系的。”   郑嬷嬷不依,“有关系,您忘了,您和皇上同床近两载,却一直未有身孕。”   说到这个,陈以祯更加讪讪,她都没和皇上圆房,又怎会有子嗣。   但这些事儿郑嬷嬷和家里人却不知道,曾经半年左右,她一直不来信儿,可把家里急坏了,各地名医连着串地往宫里运,奈何每个人都说她身体很棒,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受凉,多温养温养就好了,也因此,郑嬷嬷等人看管她就格外严,平日里受凉的食物,诸如螃蟹等是一概不能多吃,遇到刮风下雨的天儿,更是绵软松厚的衣衫使劲儿往身上套。   偏她不能跟郑嬷嬷多掰扯,只得无奈点头,道:“我知道了,嬷嬷,你放心,我不出去,就坐在檐下看。”   郑嬷嬷放下心来,怕她心里有隔阂,还语重心长解释,“娘娘,不是老奴多事,实在是您身体不好,您也知道,往大了说,您的身体事关天下国运,往小了说,也事关您在后宫的地位和宫外老爷太太的待遇不是。”   这番话,算得上推心置腹了,除非自小奶你长大的奶嬷嬷,谁会说这番吃力不讨好的话。   陈以祯不是不懂好的人,她心里温暖,面上也带笑,“嬷嬷,我知道了。”   郑嬷嬷满意地退下了。   陈以祯坐在檐下赏了会雪,就打算回屋,毕竟不能亲自参与进去,也就少了许多乐趣。   “参见娘娘。”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她转身,看见一个小太监提着篮东西立在檐下,小脸圆乎乎,脸上挂着喜庆讨喜的笑。   眉梢微挑,眼底散出疑惑的光,双陆忙上前一步,给她介绍,“娘娘,这是咱们宫里负责跑腿的小圆子。”   “小,圆子?”   陈以祯一个字一个字在嘴里斟酌,瞅见他圆润仿佛一块浑圆天成的玉盘似的脸蛋,不觉抿唇失笑,这个名字,倒的确跟他相配。   她只是随口复述,那个名叫小圆子的小太监却圆眼通圆,开心坏了,娘娘叫他名字了诶。   这个小太监正是前段时间因为收受印绶监,司设监和针工局贿赂而局促不安的小哥儿,不过沛公公的一番话让他安定不少,过后又因那些东西让他讨好了好几位级别比他高的太监,他在钟粹宫的地位一下子稳当下来,不必日夜担忧会被主管撤换出去,因此,他内心十分感激娘娘,都是因为娘娘,他才有了今天,才能走出去后旁人听到他来自钟粹宫不自觉脸上的笑都会更大更真诚一些。   “你手里的是什么?”陈以祯好奇。   小圆子笑容放大,红呦呦的脸蛋愈发泛红,恭敬地弯下身子,回道:“回娘娘,这是奴才自司务监领来的银炭。”   天儿冷了,钟粹宫也烧上了银炭,原本按照陈以祯的推理,这个冬天她应该很难过,首先钟粹宫就不是个暖和的地儿,地处偏僻,西北角又通冷风,加上她这个实际上的废后,司务监那帮人不狠狠宰她一通才怪。   但谁料到,世事无常,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她居然从注定被废之人变为了当今后宫最炙手可热的宠后。   陈以祯摇头,怅然而叹,没心思再过问下去了,摆摆手,让他带着银炭退下。   双姝走过来,给她披上披风,布料绵软,还是那日皇上走后,命荣盛连夜赶制出来的,果真如皇上所说,一下子给钟粹宫送来了十件。   她紧了紧,脸蛋触到衣领的茸毛,却发现,怎么都达不到那夜的温暖了。   看到披风就想起送披风的人,她像是自言自语,“突降雪花,皇上想必还在勤政殿处理政务,这么冷的天儿,也不知荣盛有没有记得给皇上添炭火。”   双姝抿唇一笑,提建议道:“不如娘娘亲自过去走一趟,正好炉火上汤熬好了,您可以提过去同皇上一同分享。”   陈以祯咳嗽一声,侧过身,看起来好似勉强同意她的提议。   “唔,皇上政务繁忙,本宫不好贸然打扰……但龙体为重,若是皇上着了凉,病了,岂不是徒惹老祖宗担心。”   双姝闷笑,不动声色附和她的想法,“正是这个理,娘娘不亲自去一趟,总是放心不下。”   她转眸,和双陆对视,分明能看到彼此眼底的促狭和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关心,大家也都要好好的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夏未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来到勤政殿时,皇上果然正端坐正上方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处理政务, 便是陈以祯走进来, 都未能惊动他分毫。   她心下好奇, 提着篮子一步步上前。   往常她过来时,往往刚进来就被发觉了,怎么今日都走上桌前, 快要挨住他胳膊了他都没能发觉?   她立住身子, 歪头打量认真工作的男人, 侧脸俊挺, 鼻梁挺拔, 眼底的光明暗变幻,一对剑眉紧紧蹙起, 似乎有烦恼在他眉间流窜。   微抿唇,想了想, 没有贸然出声打扰, 而是轻轻将篮子放到一边, 随后,捏起墨块, 站在一边无声开始研墨。   不知过了多久, 皇上合上奏折, 叹口气,展开下一封,顺便,提起笔, 撩起袖子往旁边砚台撩去。   蓦然,顿住。   眼角瞥到一块云白色云锦衫。   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眉梢一点点流淌开来,他出声,“什么时候来的?”   与此同时,抬起头,望向温婉立在他身旁的女子。   陈以祯放下墨块,笑了笑,“没多久,见皇上您劳于政事,臣妾就没打扰。”   皇上伸出手,搂住她的腰,脑袋磕过来,一把磕住她的腰,不动了,他似乎很累,倚着她不说,还一连叹了三口气,却没有说话。   陈以祯顿了顿,掏出手帕擦了下手,随后,慢慢将手放到他脖颈上,缓缓抚摸。   嗓音轻柔,“皇上,您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可以跟臣妾说。”   皇上没有吭声,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更加收紧了环住她的胳膊,脑袋闷在腰间,灼热的呼吸间有间无,他享受此时与她相处的宁静,舒心,环抱着她,鼻间全是她的气息,让他仿佛回到没有任何烦恼和纠葛的钟粹宫。   陈以祯察觉到,没再出声,而是同样伸开手,回抱住他,宁静而安详的气息在殿内缓缓流淌。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皇上终于舍得放开手。   但一只手掌扔继续揽着她的腰,眼睛看向放在角落的篮子,“那是什么?”   陈以祯回答:“外头下雪了,臣妾怕您受凉,遂带了点暖身的汤来。”   闻言,皇上诧异,“外头下雪了?”   他今日下了朝就一直待在勤政殿,还没出去过呢,自然不知道外面下雪了。   陈以祯抿唇笑,“可不是。”   说到这,她心思一动,突然想起一个主意,眼底蓦然绽放开来,不过,在此之前……她将热腾腾的汤倒好,递给他,“皇上,趁热快喝了吧,否则一会儿就凉了。”   皇上无奈,只好接过来一饮而尽。   监督他喝下汤,又想到心间那个提议,陈以祯眉间的笑意彻底散发出来,她随手将皇上喝完的碗丢到一边,而后,拉起了他的手。   皇上惊诧,陈以祯却硬生生将他拽了起来,“皇上,一直盯着一处眼睛会累的,恰好今日降了雪,您陪臣妾出去走走吧。”   听到这话,皇上只犹豫了一瞬便同意了,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他的确有些忽略皇后,再说,皇后能主动过来找他,关心他,拉近他们两人的关系,是件好事。   两人被各自的大太监和大宫女裹得密不透风,陈以祯还被硬塞进一个手炉,随后,才慢悠悠出了勤政殿。   外头仍旧在下雪,且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雪势看着更大了,由小米粒进展为大米粒,地上也铺了一层雪白的毛绒绒的白毯。   两人走在外面,脚下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陈以祯听着这声音,感受雪花落到脸上的冰凉,以及张开嘴嘴里呼出的袅袅白气,一双眼睛登时明亮几分,红润的小脸蛋愈发光彩照人。   皇上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察觉胸腔内转瞬的冰凉和凉爽,和脑袋瞬时的清明,不觉舒畅地舒了口气。   转过头,瞥见陈以祯脸上的神情,不由好笑,“依朕看,你不是为了拉朕出来散心,是为了自己贪玩吧。”   陈以祯顿住,片刻,扭头,让皇上瞧见她脸上的不满,“皇上,您这是说得何话,臣妾好心给您送汤,又好心拉您出来散心,您居然这么揣测臣妾!”   对上她委屈巴巴以及分外不满的小表情,皇上举手投降,“朕的错。”   “哼。”陈以祯侧身,背对着他,决然的小背影表达她此时坚决的内心。   皇上只好上前哄她,“好了,不要生朕的气了,朕……”   突然,人猛然转身,几乎同时手掌袭来,五爪张开,一阵白茫而冰凉的气息瞬时铺天盖地。   皇上没有任何防备,只来得及抬起一只手臂,一阵洒洒洋洋后,只见他满面雪白,晶莹的小雪点弥漫他的头发,身上和抬起的胳膊上,猝不及防,他愣在原地,准备说的话也哽在喉咙口,整个人恍似僵成了一座雕像。   “哈哈哈哈哈哈……”   陈以祯拍着胸口,笑得前仰后合,“皇上,你上当了。”   过了许久,皇上终于回过神,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戏弄他,他一点点扭过头,望向笑得肆意而张扬的女子,眉眼明媚,灿烂似骄阳,不知多久,没见她这么笑过了。   本来有些惊诧和恼怒的情绪慢慢散去,凝视眼前这人,他觉得自己疯了,此时此刻,面对被捉弄的自己,他居然油然生出一股无奈和宠溺来。   突然,他飞快从旁边花枝的枝叶上随手搂起一块儿雪,“啪”,抹在了她脸蛋上。   陈以祯的笑容渐渐僵住,她睁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人。   “皇上,你是个男子汉!”   男子汉怎么能跟一个弱女子计较呢!   皇上挑眉,“嗯哼,朕首先是一位皇帝。”   帝王之威,不可侵犯,但眼前之人是皇后,所以,若是侵犯了,那就侵犯回去。   陈以祯鼓着脸,依旧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皇上好笑,捏了捏她的脸,“好了,你把朕搞成这样,朕还没生气呢。”   而他,不过只在她脸颊上抹了一道罢了。   陈以祯泄气,转而,她想起一件事,问他,“皇上,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皇上展眉看她,渐渐的,眼底酝出一点柔意,“朕知道,你是为了逗朕开怀。”   陈以祯笑笑,走过去,不嫌弃他身上满是冰凌子,紧紧环抱住他,脑袋靠在他怀里,“皇上,您是一国之君,臣妾说这话虽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臣妾还是想说,朝政是处理不完的,您的身子才是至关紧要。”   皇上低眉,“朕知道。”   两人并肩继续漫步,皇上也谈起让自己心烦的事儿。   “这些年,朝廷不稳,朕也一直抽不出心力严整边塞,前些日子,严将军给朕上书,说这段时日,匈奴数次侵犯边境,且有愈演愈烈的兆头。”   闻听此言,陈以祯心虚地低下了头,皇上为什么抽不出心力整治边塞,还不是因为他们陈家在前朝扯后腿,虽说不可能是全部原因,但肯定占一大头。   她心里又不安又愧疚,又想到,便是如此情境,她过来叨扰,皇上居然一点没迁怒,还能这么平静温和地跟她说话,再联想她刚刚的放肆,顿时,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在她心间闯荡抨击。   暖流缓缓流过心间,与此同时,想到陈家的事,她脑袋就低得更低。   皇上当然注意到了她的低迷,只是陈家之事是他对她默定的沉默,因此他只当看不见,继续道:“这些都不是朕烦心的关键,边塞那些游牧部落不停骚扰虽说令人烦不胜烦,但我泱泱大国,尚不放在心上,主要是,严将军秘密上书还言,军中居然出现了马疫。”   皇上神情严肃,“此次马疫来势汹汹,不仅查不出任何原因,还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且势头蔓延极其迅速,如不抓紧解决,恐怕连来年的种马都成问题。”   陈以祯傻眼,没想到边塞居然悄无声息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她当然知道军马的重要性,军马可是战备物资,在纯靠人力物力的古代,一匹军马可能就相当于一辆大炮,现在军马出了问题,边塞的防守也就出了漏洞,若是此时匈奴频繁来犯……怪不得皇上刚刚率先提起匈奴,想来是不自觉将隐忧率先提了出来。   “那马医呢?军马不都有配备专门的马医吗?”陈以祯着急。   皇上冷笑,“那帮庸才,直至如今尚找不出任何病因,又怎会有解决的办法?”   陈以祯咬唇,沉默,她在想陈家原先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擅长这一方面的人才,但左思右想,脑袋里的人都翻了个个,都没有想到,不怪她,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根本没在家住两天就一脸懵逼地坐上花轿,进了宫,和家里人熟悉都是在进宫之后才慢慢熟悉起来的,家里原先的那些人脉,她当然不可能一一认得。   她低下头,情绪失落。   皇上忍不住心疼,摸了摸她脑袋,说:“你别担心,有太傅提议找到钟家子孙,说不定可以解决此次马疫。”   “钟家?什么钟家?”她记下了大部分的世家,但记忆里并无有名的擅长医治马匹的姓钟的家族啊。   皇上却是神色清淡,看起来对那个钟家十分冷淡,“没什么,一个犯过错的小氏族罢了。”   陈以祯好奇,没再继续追问,心下却暗暗上了心,决定等回去就追问郑嬷嬷有关钟家之事。   天色不早了,皇上拉住她的手,“走吧,回去,去你宫里用膳。”   陈以祯当即眉眼弯弯,“好。”   零碎细雪中,两人并肩渐渐远去,冷风中依稀传来女子温软的嘟囔声。   “皇上,这次您可不许拘着臣妾这也不让,那也不让了。”   “朕是为你好,冷冬,天凉儿,你不宜用性凉的食物。”   “就一点点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别追游戏啦 5瓶;那年夏天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四章   “钟家?奴婢印象里并无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姓钟,不过提及擅长给马治病的, 前朝时期还确有一家。”   说到这里, 郑嬷嬷下意识压低声音, 凑过来,继续道:“不过,那一家已经被先皇抄家了。”   “啊?”双陆睁大眼睛, 跟街边听书似的露出疑惑和好奇的生动表情, “为什么?”   郑嬷嬷啐道:“这事我也是听原来的掌事嬷嬷说的, 听闻那个姓钟的攀附上了原惠王爷, 欲行谋反之事, 后不知怎么被先皇得知,先皇愤怒至极, 于是就抄了钟氏一家。”   “哇。”双陆捂住嘴巴,脸色吓得苍白, 然而咕噜噜乱动的大眼睛却是不安分地转动着。   “这么说来, 此事还与前惠王爷谋反有关。”   “可不正是。”   前惠王爷, 现已被贬为庶民,与先皇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奈何野心勃勃, 有不臣之心, 后勾结近臣一同谋反,好在先皇未雨绸缪,又智勇无穷,才能将前惠王爷的阴谋搓灭。   这些只是流传下来的一段口头话, 其中具体的经过和涉及的人员早已随前惠王爷和先皇的前后逝世而埋入墓土,然则,即便有人还活着,也不会太过在意其中一户跟随惠王爷起事的姓钟的人家。   毕竟,太不起眼了。   郑嬷嬷能记得是因为当时前惠王爷起事的时候,她恰好在宫中,虽然还是个小孩儿,但也算亲自参与其中的牵连者,后来前惠王爷被抓,掌事嬷嬷为了肃整□□,将她们这些小宫女拢在一起,很是训整了三天。   听完郑嬷嬷的话,陈以祯恍然,怪不得皇上不愿意提起钟家,提起来也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原来钟家还有这么一番“前景”。   陈以祯想到最关心的问题,“那当年的事,钟家还留有后人?”   郑嬷嬷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先皇宽厚,听闻当时只是抄家,并未斩首。”   如此……陈以祯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来,说不得太傅的提议还真能行,只是,钟家的后人现在不知在哪里。   想了想自己能动用的人手和资源,再一想皇上能动用的比她何止百倍,她就摇摇头,放下了帮助皇上寻人的冲动,若是执掌天下的皇上都找不到,那她这个深锁后宫,家族又落魄的皇后就更加找不到了。   因此,她只是默默祈祷两句就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了。   希望皇上快点找到人吧,毕竟多拖延一天就意味着病情会进一步扩展。   接下来一段时日,她明显感觉到,皇上越来越忙了,连每日过来陪她用膳都顾不上了。   宁寿宫,陈以祯倚在榻上,陪老祖宗说话,提起皇上这两日,老祖宗免不了苦口婆心地交代:“皇上勤政,乃国之幸事,咱们这些后宫闲嗦的,不说其他,起码要将皇上身子照顾好,不让皇上有后顾之忧。”   陈以祯颔首,应道:“老祖宗放心,孙媳明白。”   想到前朝之事,老祖宗也不免忧心,“也不知有没有寻到钟家人……”   陈以祯沉默,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皇上了,她知道皇上忙,就没敢过去打扰,因此并不知道钟家的近况。   老祖宗叹口气,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后宫不得干政,正打算转移话题,突然,走进来一名翠绿色宫装的宫女,矮身给上头两人行礼。   “老祖宗,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陈以祯眉梢一挑,想到这位太后娘娘的事迹,不由好笑,前些日子太后娘娘因着对牌之事跟皇上对峙,整日窝在床上闹着头疼肚子疼,皇上太医照请,补药照送,但对牌之事却是毫不妥协,日子长了,太后娘娘也琢磨过来,但也更加生气了,甚至就连请安都不让他们夫妻过去。   这种情况持续一个多月,直至这段时间,边塞马瘟横行,皇上废寝忘食,心力交瘁,太后娘娘一看,心疼了,再也不顾什么脑疼冷战,不敢去打扰儿子,便三五不时往宁寿宫这边跑。   陈以祯不敢在这当头跟太后娘娘待在一个屋子里,省得真把太后娘娘气病了,于是顺理成章站起身,跟老祖宗说:“那孙媳先行告退。”   老祖宗也知道婆媳二人的矛盾,现下没心情在她们中间做缓冲,于是挥挥手,同意了。   她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被玮乐公主搀扶着走进来的皇太后,顿住脚步,立在原地,矮下身子稳稳当当行了个礼。   “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猛然望见她,玮乐公主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行礼,太后娘娘却好似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目不斜视地就虎虎生风进去了。   这下,玮乐公主不用迟疑了,她小跑着追上母后的脚步,脑袋耷拉着,仿佛生怕后面传来叫停的声音。   陈以祯直起身,摇头无奈,不过太后娘娘忽视她总比找她茬强,她自不会上赶着找不自在。   回到钟粹宫,想到老祖宗交代的事,她吩咐郑嬷嬷,“一会儿让小厨房备上汤食,好了命小圆子给皇上送去。”   郑嬷嬷答应,“哎。”   小圆子从勤政殿回来,进正殿给陈以祯汇报,自从第一场雪来临,这两日时不时就会降雪,今日已经是冬天的第四场雪,他扫去身上的积雪,又跺跺脚,搓搓手,确认身上没有一丝儿凉气,才掀帘子走了进去。   皇上那边没什么事,他送过去的东西荣盛也接了,皇上还亲自召见他,问了问他娘娘的近况。   陈以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圆子弓身退了出去,出去时恰好碰到吴嬷嬷,吴嬷嬷停下脚步,温和地问他干嘛去了,小圆子咧着嘴笑着答了。   吴嬷嬷刚来,哪怕在钟粹宫地位不低,但比不上娘娘身边一直跟随的心腹,诸如双姝,双陆,郑嬷嬷,沛公公等人,因此平日里她就对上多低调稳重,对下多温和慈祥,不求在娘娘心中比得上郑嬷嬷的地位,起码能让自己先在钟粹宫稳定下来。   至于小圆子,自那日入了娘娘的眼,沛公公就将小圆子带在了身边,虽暂时没个师徒的名分,但瞧着,日后早晚会将这个名分定下来,因此钟粹宫其他人对小圆子一下子慈和巴结起来。   吴嬷嬷心里揣着事儿,进去正殿的脚步却不减稳重。   “娘娘。”她先抬眼瞅了下娘娘的神色,见她神情平和,通身泰然,知道她此时心情还不错。   “怎么了?”陈以祯着迷手中的话本,没抬头。   吴嬷嬷走过去,凑近一些,低声道:“端王妃今儿个着人联系奴婢,说想给娘娘请个安。”   陈以祯愣住,将神思从话本上收回来,“端王妃?给本宫请安?”   吴嬷嬷解释道:“回娘娘,奴婢原先曾受过端王妃恩惠,因此端王妃才找上奴婢,至于请安的缘由,奴婢也不清楚,奴婢怕给娘娘惹来事端,遂就想先给娘娘说一下。”   吴嬷嬷和端王妃的事儿她也知道,曾经将吴嬷嬷调过来时有关她的大小事都查清楚了。   至于她找自己所为何事,还真猜不到,自皇上将掌宫权还给她,钟粹宫在宫内宫外一时火热,数不清的命妇想进宫给她请安,但她懒得交际,除了必要的几位贵妇,鲜少召人进宫,近来前朝事情繁琐,皇上和老祖宗都忧心甚重,烦不胜烦,她哪有心情去招待外人。   遂摆摆手,让她下去。   虽然没直说,但吴嬷嬷显然已经了解到陈以祯的意思,娘娘什么都没说,恰好就是最好的说明,若是真的想见,态度自然不会这么冷淡。   陈以祯完全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现在更担心的是马瘟的事,以及皇上的身体。   这日,午后,天气好不容易回暖,降雪也停了,陈以祯麻溜命人将躺椅搬出来,躺到院子里树下晒太阳。   双姝,双陆,郑嬷嬷,沛公公以及沛公公的小徒弟小圆子伺候在旁,陪她一块儿闲聊天。   郑嬷嬷正说起以前在掌事嬷嬷手下经历的趣事,其中有关小姐们的,有关前朝后妃的,还有关那些皇子皇孙的。   双陆和双姝听得津津有味,双陆尤其精神旺盛,注意力集中,全身心投入到了郑嬷嬷讲的故事当中,还时不时举手发问,跟个课堂上乖乖听讲的小学生似的。   陈以祯瞥见,不由摇头失笑,不过转眼,想到前朝的烦心事,又慢慢抚平嘴角,眼神变得悠远出神。   小圆子本也在认真听讲,但更多的注意力却是放在她身上。   于他来说,娘娘是他的再造恩人,他感恩一辈子都不为过,因此就格外忠心。   渐渐的,他发现娘娘好似有心事,虽然表面看起来跟他们一样对郑嬷嬷讲的往事津津乐道,但仔细看去,却发现娘娘双眼根本没落在郑嬷嬷脸上,反倒是微微发散,思绪早不知飘到了哪里。   他心下疑惑,等了会,实在没忍住,禁不住扭头悄声问沛公公,娘娘究竟怎么了。   沛公公回过神,追随者小圆子的问话朝陈以祯看去,自然看到了她的出神,他暗叹口气,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小圆子先是恍然,随即,感到一丝丝疑惑。   这个描述,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呢。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呢?他开始回忆自己短短的十几年,进宫,调/教,当值,来到钟粹宫……等等,他想起来了!   “哗”他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众人一愣,郑嬷嬷也停了讲述,大家伙齐齐抬头看他。   陈以祯拧眉,“怎么了,小圆子?”   小圆子紧张激动得脸庞都紫了,“娘,娘娘,我认识一位貌似是钟家后人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作者新文,应该就是下一本预开   《我在元帅精神世界直播》   单冬冬穿越到未来,原主家里唯一的机器人是一百年前就被淘汰的非智能家务型机器人,至于其他,口袋空空,没有工作。   更惨的是,时隔七年的星际基因血缘系统突然启动,清晰而嘹亮的声音在每个人耳畔昂扬:三日内,所有星民必须去附近的医院进行‘滴血认亲’。   随后,她被科普,原来,未来星际为了束缚亲缘浅薄的星民,要求所有成年星民都必须尽到抚养未成年直系亲属的义务。   否则,是要进行劳动改造的。   而她,身体的原主,三年前,亲手将自己的哑巴自闭症儿子丢弃了。   单冬冬:……???   什么都别说,现在最为紧要的事情就是将亲生儿子接回来。   ————   一次阴谋,么元帅被困到一个无时间流动的黑洞中。   身边除了黑暗,虚无,寂静,再无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么上将快要迷失自我的时候,他强大的精神力突然沟通到一个细小的,微弱的,时有时无的,血缘精神。   他那强大而自制的冷静头脑几乎微秒就分析出来:那个弱小的精神系是他的亲儿子。   身陷黑洞仍旧冷静自制的元帅:迷茫脸-=-   然后,他透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几率是他亲儿子的眼睛,观察到遥远的一个星球上,一个女孩子,也就是孩儿他/妈的日常。   她会迎着清晨升起的第一缕阳光带儿子出去跑步,回去时还会随手带回来一支清晨绽放的晨曦花。   她会温柔地抚摸惊慌失措的宠兽,嘴里哼唱温婉动听的歌声。   …………   不知不觉,她成了他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光。   ————   某天,儿子扯过来一张纸,写下三个大字:你是光。   递给单冬冬。   单冬冬惊喜:小宝儿,你都会写字了?   儿子一脸淡漠:这是他让我转达给你的。   他?他是谁?   儿子:他自称我爹,你未来老公。 第六十五章   眼前之人瘦骨嶙峋,露出的手掌依稀青筋可见, 再加上卑怯不敢与人直视的眼神, 不用想, 陈以祯就知道眼前这人日子过得怎么样。   即便知道这是宫里的常态,陈以祯心间仍是免不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都说世上最富贵的地方在京城皇宫,但让她说, 这些富贵与宫廷百分之九十的人无关, 真正能享受到富贵的却只有那极少的百分之十罢了。   心思翻转, 陈以祯垂下眼帘, 暗暗叹口气, 终于开口:“你原姓钟?”   小太监下意识瑟缩一下,脸上显露卑微怯懦的神情, 过了会,在小圆子鼓励打气的目光中鼓起勇气, 磕磕绊绊回答, “回, 回娘娘,奴才的确原是钟姓。”   “家中曾是医马的行家?”   小太监顿了顿, 掀起眼帘瑟瑟缩缩看她一眼, 方迟疑回道:“是, 是的吧。”   陈以祯拧眉,什么叫“是的吧”,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为何这般吞吞吐吐,犹犹豫豫,难不成其中有诈?   想至此,她眉峰微敛,反倒沉下心来,端正坐好,丝毫不着急,沉默了会,等小太监平静下来,内心也更为忐忑不安时,开口说道:“想必小圆子已经提前将事情告知于你,你也知本宫今日召你来的目的,本宫跟你实话实说,你若当真是钟家后人,又能为本宫和皇上所用,解决本宫和皇上此次的忧难,任何封赏都不是问题,但你若是敢欺瞒本宫,宫狱司的大门,你应当是知道朝哪儿开的。”   小太监脸色瞬时惨白,甚至,腿一软,居然吓得瘫软倒地。   见此,别说陈以祯,便是郑嬷嬷,亦是眼含不满。   小圆子忙慌慌张张站出来,道:“启禀娘娘,奴才这位朋友当真是钟家后人。”   他踹了小太监一脚,拼命给他使眼色,“娘娘问你什么,你便如实说,这里又不是龙门虎穴,你怕什么!”   陈以祯抬手捂眼,简直没眼看,即便这个小太监当真是钟家后人,看他这个样子,又听闻他六七岁就入宫了,能学得到钟家传承手艺?   小太监咳嗽一声,哆哆嗦嗦站起身,许是小圆子的话安慰了他,又或者被陈以祯吓住了,此时他老老实实道:“回娘娘,奴才确是钟家后人,只是,奴才却不会钟家医术。”   果然如此,陈以祯眉间染上失望。   “但是,”小太监在皇后娘娘猛然璀璨的目光中,咽了口口水,道,“奴才虽不会,但奴才尚有一堂兄在世,堂兄聪慧稳重,自幼被当做家学传承抚育大,因此,因此堂兄应是会的。”   陈以祯有些激动,“真的?你堂兄现如今所在何处?”   经过这么一番讲述,小太监慢慢平静下来,没那么紧张了。   他低下头,“回娘娘,当然是真的,且堂兄现下就居住在离京城不远的京郊。”   当年他们钟家被先皇抄家,流放到关外,的确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那段时间家中大部分亲属也都因各种原因前后离世,但后来,蒙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们总算能蒙恩离开关外,再后来,他们千辛万苦回到京郊定居,总算暂时稳定下来。   至于他,是因为家里父亲生了重病,家里又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弟妹,没办法才进宫来的。   陈以祯站起身,眉眼开怀,“若你说得都是真的,你放心,本宫定然会在皇上跟前替你谋求赏赐。”   熟料,小太监一听,急忙摆手,急惶惶道:“不,不用,奴才谢过皇后娘娘好意,只是,只是能为娘娘和皇上分忧,已是奴才一家莫大的荣幸,奴才万不敢求任何奖赏。”   他神情惶恐,手脚挥舞得剧烈,一看就知这是他的真心话。   陈以祯好笑,知道他是惧怕皇上因先皇时期的事再追究他们一家,遂安慰道:“你放心,皇上是明君,奖惩有道,该惩罚的绝不姑息,该奖赏的也绝不会假公济私。”   说罢,她不看小太监猛然欣喜若狂的神情便转身走了,她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去。   皇上此时的确正在为此事忧心,更让他恼怒的是,那帮吃朝廷粮为朝廷做事的大臣不想解决办法就算,居然还跟个后院娘们儿一样居心叵测勾连到后宫身上,说什么此事是他没有选择废后,反而重新稳固皇后地位,引起上天不满,特此降下惩罚来警醒世人。   整天磨磨唧唧不干正事,唯一的小心思都歪到□□去了。   皇上哪里能忍,当即就命人摘了顶风闹事之人的官帽,命人拖了下去。   其他人见皇上暴怒,哪里还敢触霉头,一个个缩得跟鹌鹑似的,分外老实。   陈以祯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来到勤政殿求见的。   别说,大臣们瞧见皇上不自觉松软下来的眉眼居然都不约而同大大松了口气,紧接着,内心复杂,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皇上对皇后娘娘当真是荣宠至极,说什么因陈家而厌恶皇后的话根本不存在,最憋屈的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一步步稳固地位。   陈以祯被领着进勤政殿,进来望见殿中央立着的几位大臣,愣了下,还有些不自在,她还是第一次在勤政殿遇见前朝的大臣。   不过,她这次来本就是为前朝要事而来,因此大臣们在不在还真无所谓。   皇上知道皇后不是个闲来无事就过来溜达的闲人,更别说他还留大臣在此间商议要事,因此对于皇后的来意,他分外好奇。   “怎么了?”他问。   陈以祯不再多想,想到她带来的这个好消息,便是大臣跟前,亦不禁喜形于色,她上前一步,拱起手,恭声道:“皇上,臣妾找到钟家后人了。”   话音落下,殿内一派寂静,皇上尚有些没反应过来。   其他大臣亦是一头雾水,什么钟家后人?当时太傅提起这个建议时,当时只有他和皇上两人在场,皇上寻找钟家后人也只是动用自个手中的兵力,因此旁人还真不知道有关钟家的事。   但猛然,太傅提步上前,因太过激动,还差点摔了个狗啃屎,面色涨红,胡须一颤一颤的,“娘娘,您说的,可是微臣心中所想的那个钟家?”   陈以祯矜持颔首,“正是。”   皇上也反应过来,他霍然起身,精光四射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同样问了一句,“可能确定?”   陈以祯笑着道:“应该没问题,皇上若是想详细问问,不若将人传过来,那人现下还在臣妾的钟粹宫。”   皇上冷静下来,坐下,转头吩咐荣盛快速将人带过来。   荣盛应声转身麻溜走了。   勤政殿的大门打开又阖上,殿内大臣头对头小声议论纷纷,大部分大臣还不知道皇上皇后和太傅三人在打什么哑谜呢。   皇上平静下来,瞧见陈以祯端端正正立在下面,狐裘围脖间白皙细嫩的小脸蛋白净可人,一双明灿的大眼睛仿佛琉珠,能熠熠发光。   不自觉就心间一软,吩咐太监,“给皇后搬个凳子。”   又朝她招手,“过来。”   陈以祯迟疑,皇上命人搬凳子她不反对,但是让她坐到上面,是不是不大妥当,不过转念再一想,往常新年宴会,她都是和皇上坐在最上面,因此只犹豫了一下,她便哒哒走了上去。   恰好小太监将凳子搬过来,她顺势坐下。   皇上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是温热的方才放心,但免不了再次叮嘱,“天儿冷了,日后出门可别忘了带手炉。”   陈以祯笑笑,“臣妾都记着呢。”   两人在上面偶偶低语,耳鬓厮磨,下头,大臣们终于从太傅嘴里打听出事情缘由,一时间,心情分外复杂,尤其是刚刚跟风跟刘大人一起劝谏皇上,觉得皇后不堪大任的几位大臣,此时只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他们觉得不堪大任的皇后找到了钟家后人,而自觉堪当大任的他们却只会哄堂吵闹拌嘴,连个实际性的建议都提不出来。   羞赧地抬头看,得,两位正忙着你侬我侬,含情脉脉呢,眼里根本就没他们。   他们低下头,老实待在一边,不吭声了。   过了会,荣盛将小太监带了过来,皇上亲自发问,询问他有关钟家的细况,又按照他所说及时派人出宫寻找他那位很有出息的堂兄,目前虽说还不能确定他那位堂兄是不是真的有出息,有没有完全将长辈所学传承到手,但一番试探拷问,皇上已经几乎确定,这位的确是钟家后人。   命人将他带出去,皇上不顾及朝臣在场,一把握住陈以祯的手,感激道:“皇后,你真是朕的福星。”   陈以祯却觉得十分不自在,她最近和皇上感情很好,搂搂抱抱也是常事,但这些都发生在没人的时候,但现下位于勤政殿,他经常处理朝政的地方,下面还有那么多大臣,众目睽睽之下,皇上怎么好意思……   “皇上,下面那么多人,你放开我……”   皇上冷冷瞟了下面一眼。   大臣们一个哆嗦,率先,太傅咳嗽一声,知趣地提出离开,眼下人还没寻回来,他们待在这里并无要事,与其受皇上的白眼,不如先行离开。   皇上淡淡“嗯”一声,准了。   其他人见此,纷纷站出来提出告辞,那迫切的态度仿佛皇上这里是龙潭虎穴,笑话,没看皇上正在和皇后娘娘温情呢,他们留在这里不是杵着扎皇上的眼嘛。   皇上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君主,他想要惩罚大臣,根本不带一点犹豫的。   等所有人都屁/股着火似的离开,殿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皇上笑望陈以祯,“现在没有外人了。” 第六十六章   到最后,两人也只是规规矩矩倚在一处, 说了些悄悄话。   皇上想起今日的事, 不由感叹, “你为朝廷解决了这么一件大事,当真是朕和朝廷的福音。”   说到这,他猛然愣住, 突然想起渡一大师说过的话, 他曾说皇后是福佑之人, 能为他为国家带来福运, 望他细细斟酌, 莫要轻易下决心废后。   如今这件事,是不是正好验证了渡一大师的话。   他兀自出神, 陈以祯却闻言好笑,摇摇头, 道:“非是臣妾一人之力, 认真说起来, 此事当中,不管是从中起牵连作用的小圆子, 亦或者钟家后人, 都比臣妾做出的功劳更大。”   皇上却认真摇头, 说:“非也,朕听闻小圆子还是你当初见他可怜,命底下人将他调进钟粹宫的,若没有你心善在先, 说不定小圆子这个人早就不复存在了。”   小圆子当时病重,宫里头从没有给太监宫女看病的先例,生了病,只能硬生生地熬,熬过去就算,熬不过去也不过一卷凉席的事儿,但当时恰逢陈以祯路过,见他苦苦哀求管事不要将自己送走,自己肯定能熬过去,面容枯槁,身子瘦弱,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给郑嬷嬷使个眼色,将人留了下来。   一向多疑的皇上此时分外坚定,坚定认为陈以祯是他的福音,闹得陈以祯分外无语,反驳道:“皇上严重了,便是没有小圆子,钟家后人就在宫里,皇上早晚能查到,哪里非臣妾不可。”   皇上喟叹一口气,将她揽入怀里,“查到又如何,届时已不知猴年马月,马瘟形势严峻,耽搁不得,多拖延一日,就不知有多少我泱泱大朝珍贵雄壮的种马死去,其损失之严重,岂是短短两句‘早晚能查到’能够抵消的。”   这倒是,陈以祯一直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就是忧心此事不能过多拖延。   不过,她抬起头,眉眼漾笑,“好在上天庇佑,咱们总算将钟家后人找到了。”   皇上点点头,不知不觉,心间何尝不松了一口气。   不过,即便找到了,亦不能彻底放松,眼下还有两大难关未解决,一是钟家那位堂兄是否真的将钟家绝学都学到手了,二是,即便钟家那位堂兄全部将钟家绝学学到手,也不一定能保证百分百将马瘟的事解决,只能说,几率更大一点。   但是,即便只增加一分几率,他也得努力,这是他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   不过,幸好,钟家那位堂兄没让他们失望,他果然将钟家绝学传承到了,当天就随着兵士去了边塞,希望不日就能传来好消息。   天儿越来越冷了,陈以祯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幸好老祖宗不是折腾的人,只需每逢初一十五前去请个安即可。   这日,陈以祯在书房里看信,信是宫外陈府送进来的,由堂兄代笔,交代了每个人的情况和谆谆嘱咐。   堂兄说家里一切都好,过冬的炭火也早就备好了,前些日子许是因温度骤降祖母突生一场小病,但请大夫来过,开了个药方,吃了两天药,就好全了,没事了,让她不必担忧。   陈以祯心情不错,她这辈子没多大愿望,唯盼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目前来看,上天对她还不错。   转眼间,冬日已过去大半,腊八节即将到来。   这个冬季算得上国泰民安,你要说前段时间的马瘟,说实话,天下那么大,哪年不出点大事,今年没有发生雪灾,更没有出现地动等天灾已是万民侥幸。   至于前段时间的马瘟,半个月前传来消息,已经暂时被抑制住,想来过不了多久,马场就能重新焕发生机。   又过了几天,终于到腊八。   腊八节最典型的节日特征是腊八粥,腊八粥由粟,稻,糯米,黄豆,红豆等等熬制而成,口感清甜,浓郁多香。   不管宫里还是民间,这日都在熬腊八粥,不过宫里的腊八粥不同,除了供给各宫主子,还会被皇上赏赐外臣以彰显天家对你的情深恩重,宫里的腊八粥也往往是每年贵族们争相攀比的物什。   什么,你得了?心底嫉妒要死可是面上还要满是羡慕地道:恭喜恭喜,贵府一向得皇上看重。   能专门得宫里赏赐也代表这一府在朝廷及整个京城勋贵圈的地位,一向只被皇上奖赏给跟皇家关系亲近的皇亲国戚以及少数几位颇得帝心的重臣之家。   陈以祯也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自从皇上将宫务还给她,她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偷闲了,好在腊八节往年也操办过,没什么不同的。   不过,还是有稍许不同,往年她和皇上心间有隔阂,腊八节这天也就是个节日,只是忙活一阵子,热闹一阵子,过后就没什么了,徒留下热闹后的寂静和空喧。   但是今年,却有皇上陪她一同度过这无声的冷清。   两人并肩行走在这沉沉夜色中,谁都没开口说话,劳累了一天,没力气也没心情说话为一个因素,谁都不想打破这难得的沉寂和温馨是另一个因素。   树影婆娑,冷风簌簌,晕黄的灯笼被冷风吹得左右摇摆,光点明灭,印在地上的光点就好像扑棱着翅膀的萤火虫,一片片,一团团,呼啦啦飞到这儿,又呼啦啦飞到那儿。   目不转睛地望着地上的灯笼影子,陈以祯不觉抿起唇,轻轻一笑。   “这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陈以祯愣了愣,转头,看向身旁开口的男人,他清俊的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白日稍显冷冽的棱角在暖暖的灯光中变得柔和。   眉眼渐渐柔软,“臣妾发现了一件趣事。”   皇上眼睛微动,挑出一个疑惑的弧度。   陈以祯抿嘴笑,探出手,藏到他炙热的大掌中,脚步轻盈,“臣妾今天才发现,原来喧闹过后回宫的路上,不只有冰冻冷清和脚步匆匆。”   皇上愣住,转瞬,愧疚又黯然地看向她,“对不起,朕……”   陈以祯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他唇前,摇了摇头,微笑不语,倏忽,指向前方,指着那片灯影笼罩的地方,问:“皇上,你看,那片灯影像不像一群被冷风追赶着无处逃窜的萤火虫?”   皇上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看到东西后,无奈失笑,“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陈以祯摇头晃脑,自己也觉得奇怪,“往常看习惯了的玩意,今晚不知怎么,竟觉得别有一番风趣。”   皇上怔怔,因为往年回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今年有他陪着,心情不一样,所以看到的景致也不一样吗?   心绪轮番涌动,好半晌,他定定看向身旁满脸安平喜乐,好似这样一块儿手牵手走着,就是世上最大幸福的陈以祯,默然,突的,眼神温柔,心内怜爱尤盛,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怅然,“皇后,这个腊八节是朕过的最快乐的腊八节。”   陈以祯愣住,转头看他。   皇上温柔默然回望,所以不止是你,以往每个腊八节,朕同样并不快乐,时常感到孤独,无趣,只有跟你在一起,朕才感到些许温情,幸福和满足,好似天地间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天地君亲师,朕即便为君主,却不会注定孤家寡人。   陈以祯怔怔,好半晌,眼里忍不住流露同情,皇上原来那么可怜,以往竟连一个正常的腊八节都没过过,不过也对,幼时不受重视,时刻徘徊在透明边缘,长大后好不容易登基了,却又被迫在他们陈家压迫下做了好几年憋屈皇帝,每年的腊八节,皇上能舒心才怪。   想到这,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皇上,保证道:“皇上,你放心,以后每一个腊八,都有臣妾陪您一起。”   听在皇上耳朵里却是:皇上,以后每一个腊八,您都陪着臣妾,不要将臣妾一个人丢下好不好?   皇上登时更加心疼了,用力点头,“好。”   两人都很满意,皇上(皇后)是个孤独的人啊,好在他(她)有了我。   不知不觉,走到了钟粹宫门口,两只手掌贴在一处,黏黏糊糊,热气腾腾,陈以祯抬起头,凝视眉目隽然,眼神悠远的皇上,头一次,产生了依依不舍,不愿他离开的念头。   皇上抬起手,帮她将碎发挽到耳后,笑了笑,率先将手放开,温声交代,“到了,进去吧,别在外面久待,再着了凉。”   陈以祯一双黑琉璃球一样的大眼睛望着他,抿唇,不语。   皇上松开手,身子慢慢退开,“朕走了。”   转过身,紧了紧身上的大髦,带着几个太监,逐渐融入了夜色中。   陈以祯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张开又合住,合住又张开,最后,仍是选择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直至拐个弯,再也不见了身影。   她伫立在原地,久久没回神。   郑嬷嬷和沛公公对视一眼,眼里光彩流动,仿若两波撞击在一起的洪流,一个激扬振奋,一个内敛欣喜,撞到一块儿后,拢成众志成城的积极踊跃,斗志昂扬,最后,万般归于平静,郑嬷嬷垂下头,嘴角微扬,淡淡笑了。   她呀,自从劝诫娘娘两次,娘娘不听之后就再也没多嘴劝过,劝有什么用,娘娘不开窍,外人再着急,也只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罢了。   这不,一旦你开了窍,即便外人不说,内里的感觉和想法也会慢慢改变,到时候,不用你催,她自个,就能想清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想至此,她笑着上前,“娘娘,咱们进去吧。”   陈以祯回过神,“哦,哦。”   居然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语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终于要更进一步辣~ 第六十七章   夜晚,殿内只有一盏油灯, 灯火零星, 昏暗笼罩整个大殿, 只依稀能看见人影儿的轮廓。   陈以祯靠在床边,拧眉思考自己的心事。   她着一身素白寝衣,头发半湿不干地淌在后面, 已经洗漱好了, 伺候的宫女也都各自散开睡下, 唯有她, 夜晚时分, 睡不着,干脆坐起身, 倚在床头思考自己的心事。   她在想她对皇上的感情,到底到了哪一步。   这些日子, 她跟皇上比以前亲近了很多, 诸如经常拥抱, 亲吻,这在以前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自对牌事件过后, 她便给自己一个期限, 试着去接纳皇上,说不定,命运会给他们彼此一个意想不到的未来。   但是今晚,送皇上离开时的不舍, 心悸,让她清楚地认知到,事情好似早就超出了她的预计。   她今晚,居然想将皇上留下来。   至于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是小孩子,也看过各种小视频小本本,知道成人间的秘密。   陈以祯抬起手,捂住红红的小脸蛋,啊,好烫!   不知不觉,心已经准备好了,那她人呢,准备好了吗?   因着昨晚想心事想到了很晚,第二日便起得有些晚,陈以祯被双姝拽起来时,两眼朦胧,双目呆滞,一根头发高高翘起,许久没这般自毁修容了。   双姝无奈失笑,“娘娘,您昨晚怎么了?”   陈以祯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有气无力道:“无事。”   用热毛巾给她擦遍脸,双姝边伺候边絮絮叨叨,“您可得快点打起精神来,今日可是请安的日子,您可别迟到了。”   无所谓点点头,“我知道了。”   今儿个天气不错,半路遇到专门等待她的皇上心情就更不错了,只是因着昨晚的事,她有些放不开,一路上跟皇上反倒无话可聊。   皇上本就是个寡言的,见她不欲多话,只以为大清早起来,脑袋还犯困,遂体贴地没去多叨扰她。   如此,陈以祯却不免多想,大抵在乎那人便会注意那人的一言一行,连带着往常已经习惯的言行也开始变得别有色彩,她忍不住多想,往常皇上虽也沉默寡言,但当她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时,皇上总会体贴地找到一个话题让他们不至于尴尬,怎么今日反倒……   难不成这就是老话说的,得到后就会不珍惜?   陈以祯不禁有些委屈,气愤地暗暗瞪了皇上一眼。   完全将皇上还不知道她的心意,所谓“得到后就不珍惜”这句话的前提也就不存在这件事给忽略了。   心里存着事儿,情绪就有些失落,连带着来到宁寿宫,太后娘娘的找茬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今儿个没空,改天陪你玩。   太后娘娘眼带疑惑,心下咕哝,皇后这个白莲花心里又憋着什么大招呢。   从宁寿宫回来,陈以祯坐到窗边看话本子,但不知怎么,往常觉得吸引人的地方此时竟迟迟不能让她进入情景之中,干脆叹息一声,放下话本,手拄下巴偏头望向窗外。   前几日下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只留枝头一点点雪斑七零八落,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小鸟,落下来,叽叽喳喳,圆绒绒的小脑袋左顾右盼。   烦躁的心情稍微舒缓,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   皇上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人倚窗望鸟图,他走过去,站到她身后,跟随她的目光看向那只灵动活泼的小鸟,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想养鸟了?”   陈以祯正醉神于外头那只枝头鸟,身后冷不丁出现一道声音,吓了她一跳。   猛然回头,望见来人,神色难掩诧异,“皇上?”   这个时辰,皇上不应该在勤政殿处理朝政嘛?   想着,她便要起身,给皇上行礼。   皇上抬起手,拦住了她,手掌顺势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块儿坐下,大/腿紧挨大/腿,彼此的气息顺着呼吸融入鼻翼。   “朕叫了张院正来,一会儿给你把把脉。”   陈以祯诧异,“张院正?为何叫张院正来?”   还给她把脉,她怎么了?难道近日宫中有什么传染疫病?皇上担心她染上病?不然何至于大动干戈将张院正叫来。   面对她的诧异,皇上沉默,许久,淡淡道:“朕瞧你今日请安情绪萎靡,想着是不是昨夜着凉了,遂……”   陈以祯睁大眼,蓦然,捂嘴闷笑,忙摆手解释,“不是,臣妾没有着凉,今日情绪不高,那是因为,因为……”   这要她怎么回答,难不成解释说昨夜想关于皇上你的心事久久难以入眠,所以身子疲惫不堪,加上今早路上跟你相遇,但你一路都没开口搭理我,所以我心里难受。   她咬住唇,生硬改口,“没什么,可能就是昨夜风大,没睡好,所以兴致才低落了点。”   皇上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信这个解释,不过她都这么说了,想来不愿让他知道真正的原因,罢了,她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以祯笑眯眯地抬头望他,此时她心间再没有任何郁闷和烦躁,皇上为她一点点情绪低落都这般在意,大动干戈,说明,他心里定然是有她吧。   皇上摇摇头,不再多虑,只是道:“不管如何,让张院正给你把把脉,朕心里也就放心了。”   陈以祯笑眯眯应好。   过了会,张院正过来,给她把脉,果然没什么不正常,她这段时间吃好喝好,也多注意保暖,补身体,哪儿还有什么不正常。   张院正特意道:“娘娘身体很好,于孕事上更没什么妨碍。”   话音落,陈以祯和皇上都愣住了,然二人看向张院正,见他眉目舒朗,神色端正,没有一丝别扭与无畏,显然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也对,他是太医,医者仁心,更无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身为太医,他最要紧的义务就是帮忙把皇后娘娘的身子调养好,好日后为皇上,为国家诞下一位康健聪慧的嫡皇子。   更何况,眼下后宫只皇后娘娘一人,皇上年龄也不小了,应该将抚育皇子的事提上日程了。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进宫时日也不短了,怎么还没有有孕,张院正捋须疑惑。   陈以祯咳嗽一声,别过眼,有些不自在,昨晚刚将心事捋个通顺,张院正今日便提起话头,难不成,难不成……她悄悄看向皇上。   皇上神情平静,没有丝毫异样,板正地交代张院正,“给皇后开些宜补的方子。”   收回眼神,陈以祯咬牙,算了,顺其自然!   张院正走后,皇上一一交代她,“虽说你身体很棒,但这张温养的方子最好坚持用着,平时亦要多注意保暖,切不可一时冲动贪凉。”   “哦。”面无表情。   皇上总算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目中疑惑,“怎么了?”   陈以祯暗暗叹气,摇头,“没事。”   皇上走后,她闷头想了许久,她现在的确不排斥此后与皇上共度一生,但很多事情不是一时的荷尔蒙分泌旺盛可以承担的,摆在她和皇上跟前还有许多事,首先,陈家的事,她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彻底放下陈家的心结,若日后他们没了热恋时的美好,回忆当初,皇上想起陈家犯下的恶行,再对她产生恶感,甚至牵连他们日后可能孕育的子嗣。   亦或者,皇上日后选择广纳秀女,别看皇上此时不选秀,但陈以祯愿意相信,那更多的是因为政治上的考量,等日后,皇上政权稳固,加上她年老色衰,谁能保证呢。   想到这些大大小小的顾虑,陈以祯忧虑地叹息一声,脑袋磕在膝盖上,觉得脑袋都要想秃了。   也许皇上跟她一样,同样有许许多多的顾虑,才迟迟没有更进一步,陈以祯苦笑,随即,怅然,也罢,暂时就先这样吧,若他们注定有缘,总会结出好果。   此后又过去许久,时光如流水,转眼即逝。   不知不觉,新年快要到了。   后宫肉眼可见喜庆起来,春节可谓一年到头最盛大的节日,不管是宫女太监亦或者后宫贵人,都满含期盼,心情舒悦。   老祖宗反复跟陈以祯交代,春节来临,宫内外要操办起来,届时封地诸位王爷郡王公主都会进京面圣,场面十分宏大,千万不能掉了链子。   陈以祯笑着说:“老祖宗您就放心吧,臣妾又不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   老祖宗拍着她的手含笑连连。   许是一年年末,最是令人放松愉悦时刻,便是经常朝陈以祯甩脸的太后娘娘都不翻白眼了,稀奇哀哉。   而这日,皇上找到她,说:“许久没见家人了,你给你祖母她们下个帖子吧。” 第六十八章   陈以祯眨眨眼,这一瞬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皇上神色冷淡, 也对, 提到自己厌恶的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人, 自然厌恶不止。   “朕说,这次新年,你可以将你家人召进宫。”   虽然他很讨厌陈家人, 但是那是皇后的母族, 就像皇后不一定喜欢母后, 但为了他却还会迁就母后一样, 夫妻之间要互相体谅, 宽容。   皇上很满意地想着,他果然是位爱护妻子的好丈夫。   更何况, 皇后重新掌权之后,本有无数机会可以召家人入宫, 但她顾念他的心情, 迟迟没有宣人召见,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感情之间,要相互着想, 皇后一直在为他着想, 他当然也要为皇后着想。   陈以祯神色呆滞, 稍即,猛然起身,面向他,神情渐渐激动, 身子甚至激动地战栗起来,面色泛红,数次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她捂住嘴,眼角悄悄嫣红。   “皇上,臣妾,臣妾……谢谢您……”   她看起来激动地要哭了。   皇上沉默,说实话,他能想象她听到这话会很激动,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他忍不住反思自己,一直想让她接受自己,改变他们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但一直都是浮于表面,他是否有真的彻心彻尾地想过,她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也许,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富贵,权利,而只是家人的一次团聚而已。   皇上心情复杂,甚至,还有丝丝歉疚,陈家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但是他的皇后,他喜欢的女子,却是出身陈家。   他忍不住伸出手,握紧她激动地无处安放的小手,眉梢缓缓融化,“不需要跟朕说谢谢,是朕应该对你说抱歉才对。”   陈以祯急忙摇头,“不,您没有,您不需要,是臣妾,还有臣妾家里,一直欠您一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她老早就想说,可是以前皇上和陈家剑拔弩张,同她的关系也连带着不大好,后来皇上终于将陈家打压下去,她这个陈家女,说实话,那个时候根本就不足以被皇上放在眼里,说不说对不起,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皇上摇摇头,没再在陈家这件事上多做纠葛,来之前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法外开恩让陈家进宫请安,但现在看到皇后的笑颜,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索性就不再继续纠结,他一锤定音,“就这样,就由你亲自着手,到时候让你家里人进宫,你与他们许久未见面,可以留下来用顿午膳。”   陈以祯大力点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熠熠发光,“好。”   皇上走后,陈以祯再也忍不住激动,一把握住双姝和双陆的手,反复说道:“你们听到了没,皇上同意让祖母他们进宫请安了,这是不是说明,一年过去,皇上对伯父他们的怒气,稍微削减了一点。”   双姝和双陆同样欣喜若狂,闻言不住点头,“一定是这样的,宫外老夫人和大老爷收到这个消息,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听到这话,陈以祯顿住,兴奋稍减,顿了顿,她收回手,转过身,渐渐冷静下来。   双姝和双陆对视一眼,面露疑惑,娘娘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很兴奋来着?   沉默了很长时间,眼看外头日影西斜,陈以祯终于开口,交代,“陈家是因什么被皇上厌恶,咱们都知道,此事乍一看是好事,但对于沉寂许久,好不容易放平心态稳定下来的陈家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她不是不懂好的人,心里明白,即便厌恶陈家却还命她传家人入宫,一切的动机,都只是为了她,希望她与家人相见,消除思念之苦,但皇上心底,对陈家的芥蒂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消除。   若此时陈家得意忘形,蹦跶起来,皇上收拾他们也再不会顾及她。   她是希望陈家能好好的,但这个“好好”仅限于富足安康,家人康健,她不希望陈家再借这件事重新登入世家贵族的舞台。   说白了,她对陈家的感情,一是源于对原主的愧疚和补偿,二是这几年细水流长的相处和交流,如果说特别深,如前世真正的父母亲人一般,想想都不可能,准确来说,陈家对于她,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她有责任和义务救陈家一命,保他们一世安康,那也仅仅限于此了。   陈家可以东风再起,但绝不是这三年五载的事儿,起码,要等皇上彻底气消,亦或者,下一位新君。   陈以祯沉默,想着心事儿,双姝和双陆一个恍然明白娘娘心里的担忧,也不禁紧蹙眉头,担忧起来。   她们自幼陪娘娘一同长大,于她们来说,娘娘为第一位,紧接着才是家族和亲人,若是陈家让娘娘为难,她们自然是向着自家娘娘的。   过了会儿,反倒是陈以祯眉头舒展,率先想开了。   “你们说的没错,不管怎样,这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给我研墨备纸,我要给家里人写信。”   双姝和双陆愣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陈以祯抿唇一笑,也不解释,她突然想起来,陈家世代簪缨贵族,自有传承庭训,庇身之道,更何况,大伯父为官多年,最后甚至大权在握,权倾天下,一度将皇上压得死死的,又岂是只能看到眼前蝇头小利的平庸之辈,再加上祖母洞若观火,明察视听,有祖母和大伯父坐镇,想来家里不会让她担心。   “好了,去准备吧。”她淡淡吩咐她们。   陈府。   听完来人的话,再扫一遍娘娘送过来的信,诸人抑制不住激动起身,齐齐围聚在一张薄薄的信纸跟前。   “好!好!好!”老夫人神情亢奋,高声连说三句“好”字。   她已年迈,这辈子历经多少风雨,但即便如此,此时仍忍不住神态癫狂,情绪高昂,由此可见她内心的激动和欣喜。   原先两位少爷高中都不见她有这么开怀。   更别说大老爷和二老爷,二老爷生性严谨老实,只能从这张信纸上看到自家闺女果然备受宠爱,连皇上都愿意不计前嫌宣召他们入宫。   他控制住表情紧紧抿住唇,不让嘴角的笑意流露出来。   闺女得宠是件好事啊!这样他们就不用担心闺女在后宫受欺负了。   但大老爷,却捧着这张薄薄的信纸,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抬起手,哆哆嗦嗦,好似手中捧着的是无上珍宝。   二老爷转头,看见大老爷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大哥,你怎么了?娘娘受宠是件好事,你怎么哭了?”   大老爷眼里含泪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若是平常,他定然心生嫌弃,觉得弟弟不像陈家人,太过老实,连带着教养出来的识哥儿也刚正板直,但此时,他心中忍不住生出感慨——   也许,弟弟的心态才是正确的。   更何况,弟弟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娘娘得宠给家族挣出来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泪花,笑道:“我是替娘娘高兴,看到娘娘安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二老爷忙不矢点头,“以前我总担心祯姐儿在宫里受委屈,虽说皇上不仅没废后,还将掌宫权还给了祯姐儿,但说到底,这没亲眼看见祯姐儿,到底不能彻底放心,好在这次新年,咱们能亲自进宫瞧瞧了。”   大老爷开怀大笑,“二弟说的没错,咱们能亲自进宫了。”   二老爷不解地看向大老爷,大哥今日好似格外高兴。   大夫人含笑道:“别忘了告知凝姐儿,好不容易能进宫面见娘娘,凝姐儿定然盼着呢。”   老夫人颔首,“应当的,说来凝姐儿有些日子没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过得好快呀 第六十九章   陈家能进宫的事没在世家贵族之间引起一点浪花,因为, 根本没有世家知道陈家今年能进宫。   这是皇上和皇后的家事, 当初皇上直接去钟粹宫跟陈以祯商量, 并没有在朝堂上大肆宣扬,陈以祯和陈家心里,也都忖度着低调再低调, 因此, 直到春节慢悠悠地到来, 陈家要进宫的消息居然也没传开。   陈以祯对这个现状十分满意, 大家现世安好, 她便能安好。   时间眨眼即过,转眼间, 就到了过年这两天。   这段日子,宫里要忙翻了天, 陈以祯自己, 也忙翻了天, 她身为皇后,要和皇上一起接待来国使臣, 还有各番邦王爷郡王, 几天下来, 养了一冬天肚子上的圆润就没了。   午后,她总算能稍微歇歇,身旁伺候的人,双姝双陆等围在她身旁团团转, 揉肩捏背,顺便陪她闲聊天说话。   瞥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双姝抿嘴一笑,“明日就可以见到老夫人她们了。”   皇后在后宫招待外命妇,大老爷他们是不能进后宫的,只能等到晚上的晚宴,陈家式微,到时候说不定宴席排在最后头,娘娘便是火眼金睛,恐怕也瞧不清楚,因此她只提了老夫人她们。   果不其然,陈以祯两眼发亮,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她跟身边两个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道:“也不知祖母和母亲,大伯母怎样了,半年前我还得空瞧了眼父亲,堂兄和弟弟,但是祖母他们我却许久未见过了。”   双陆大大咧咧安慰道:“定然都好着呢,老夫人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大夫人和二夫人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陈以祯“噗嗤”一声,逗笑着问她,“你如何得知?”   便是知道她在说巧话,她仍忍不住喜笑颜开,这世上哪有不喜欢听好听话的。   双陆得意一笑,昂起头,道:“您忘了,沛公公派出去联系的人每次回来都要讲述一遍,您保管放心,老夫人和夫人们都踌躇满志准备明日来见您呢。”   陈以祯和双姝望着她,齐齐好笑。   期待的心情在殿内无声蔓延。   当晚,皇上过来,果不其然又遭了一番礼待,自从他答应陈以祯可以将家人请进宫,这些时日过来钟粹宫,陈以祯待他简直热情似火,体贴万分,比冬日里灼灼燃烧的暖阳还要令人发烫。   一/夜无话,万众瞩目的请安日到来。   此次觐见大都是往年的老臣,新出头的新贵十分稀少,几乎没有,彼此之间,言谈交流,面带微笑,十分熟稔,关系亲近的凑一处,不怎么亲近的面对面也能温和自然地交流两句,都是勋贵世家,又是在宫里头,彼此那点小龌龊就必须往身后放了。   一年过去,有些人更进一步,有些人再也没了进宫的资格,贵人们聚集一处,难免不讨论到这个问题。   当然,变化最大的当属陈氏。   曾几何时,陈氏就是所有勋贵头顶的一座山,去年,还曾肆无忌惮地驱车进宫,进出长春宫宛如回到自个家,但是今年,哪还有陈氏的踪影。   人们心照不宣,当然,没人敢主动提及这个名字。   皇上不喜,皇后动气,何至于呢。   勋贵们眉眼翻飞,嘴角一抹耐人寻味笑意,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过了会,中宫开,宫人迎外命妇觐见。   人们排队列好,规规矩矩进去,温暖如春的气息迎面扑来,人们抬起头,嘴角带笑,随后,看到了立在皇后身边的三人。   一名老态龙钟,鹤发童颜的老夫人,两位身着喜色但布料略显普通的中年妇人,三人立在皇后身旁,神态恭敬却难掩亲昵。   望见那三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皇上同意她们进宫?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   还是陈以祯率先给双姝使眼色,双姝站出身,出声打断了她们的浮想联翩,“命妇觐见,行礼。”   三人急忙回到下方,同所有恍然回神的外命妇一同跪下,行礼。   陈以祯端坐上方,雍容华贵,气质卓卓,微笑道:“平身。”   这三人正是早早就入宫觐见的老夫人三人,陈以祯想了想,虽然皇上说可以留她们用一顿午膳,但陈以祯又哪里敢赌皇上的心思,于是就对家里说早点进宫,中午就不要留下了。   她吩咐宫人,“给夫人们看座。”   众位贵妇神色恍惚地坐下,抬头望望她,又看看陈家三人,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在这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宁远侯夫人脸色格外苍白。   好在,过了会,夫人们渐渐回过神,知道不能在宫中失了态,逐渐有人开口,你一言我一语,钟粹宫逐渐热闹起来,大家墨守成规地不主动提起跟陈家有关的话题,就好像没人注意到这件事一样。   不过,同陈老夫人和两位陈夫人的搭话却不能落下,就跟普通勋贵世家交往一样,不能叫皇后娘娘看见她们不搭理那边,觉得她们集体排挤陈家人,不然她下决心给谁小鞋穿,深宫之中,谁能顶得住。   好在,热闹一阵后,永昌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后娘娘想见命妇们了。   在外命妇和陈以祯的迫不及待中,所有外人被送走,顿时,钟粹宫只剩下了陈家一大家子。   挺直的腰板软下来,陈以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忙招手使唤宫婢,“快,给老夫人和夫人换两把得劲儿的椅子。”   等宫婢换完,她又摆摆手,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包括双姝和双陆,她要和家人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室内只剩下自家人,陈以祯忍不住眼角带泪,起身走向几位亲人,“祖母,大伯母,娘亲,祯姐儿好想你们。”   老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同样激动不已,“民妇何尝不是,不过看到娘娘万事无碍,民妇就放心了。”   二夫人则是直接抱住了她,整个人快哭成了泪人儿,“娘娘,祯姐儿……您不知道,自家里出事,我便一/夜一夜睡不着,担心您在宫里受委屈,是家里没用,拖累了您,还劳您一直惦记着。”   陈以祯笑着给她抹去泪水,道:“快别说这些话,咱们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   又对老夫人道:“祖母,这里没人,您可千万别再说什么民妇之类,就自称我吧,这样孙女心里也没那么难受。”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连连笑道:“哎,哎,我听娘娘的。”   陈以祯将一旁默默抹泪的大伯母唤过来,同样拉住她的手,几人亲切倚在一起,她问道:“家里都怎么样?大伯父的腿脚痊愈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了 今天好卡 这一段好卡 剩下剧情应该不多了 第七十章   大夫人笑着点头,“你放心, 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陈以祯颔首。   大夫人凑近, 小声道:“此次宫宴, 你大伯父便不打算参与了,皇上心中存有芥蒂,你大伯父唯恐牵连家里和宫里的你。”   他是陈家一系的顶梁柱, 也是当初镇压京城, 经常在皇上跟前晃悠, 惹他不快的人, 若是陈家一派中排个名次, 他定然是皇上心中最痛恨厌恶欲除之而后快之辈。   陈以祯心中叹气,面上却笑道:“大伯父腿脚尚未痊愈, 多在家休息是好事。”   老夫人和大夫人点点头,“正是这个理。”   几人细声交谈一通, 问及家里都好, 大堂兄和弟弟都在专心读书, 父亲近日迷上了下棋,时常约上新认识的三五好友, 一块儿去街头下棋, 陈以祯放下心, 顺带将自己的事交代一遍,也无什么特殊,大体跟从前差不多。   老夫人她们最担心的就是皇上对她的态度,听闻皇上经常过来陪她用晚膳, 三人顿时长舒一口气,彻底放心了。   老夫人忍不住面上带笑:“能经常过来,说明皇上心里有你。”   现下皇上皇权在握,后宫朝堂哪还有能逼迫他让他弯腰的人,皇上过来钟粹宫,那就是纯粹自愿,心甘情愿,乐意,因此,这样推理,皇上应当很喜欢过来才是。   陈以祯笑笑,没回答,望望四周,转而问起刚刚就一直挂在心间的事。   “堂姐呢?怎么没来?”   她还以为家里四个女人都会过来,原本还给琳姐儿准备了礼物,结果没想到堂姐根本没来,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大夫人心下担心,却摇摇头,不欲让她担心,平静道:“前段时间她还跟我通信,说夜晚窗户没关严,琳姐儿发烧了,想来是在家照顾琳姐儿,分不出身,家里递给她的信也一直没回音。”   想到宁远侯府的为人,陈以祯有些担心,但又一想,有她在,宁远侯府应当不敢得罪她,可能真的是琳姐儿病了吧。   她转身,进去内室,过了会,手上拿着一个盒子出来了。   递给大夫人,“喏,这是给琳姐儿准备的礼物,本来打算今日给她的,谁想到堂姐居然没来,大伯母你就代替我转交吧。”   大夫人也没客气,笑吟吟地接过来,“那我就替凝姐儿和琳姐儿谢谢娘娘了。”   陈以祯摇摇头,“都是一家人,不必说客气话。”   几人在钟粹宫待了会,眼看时间不早,又被陈以祯领着给老祖宗和太后娘娘请了个安,便准备出宫了。   老祖宗亲自接见了她们,态度挺好,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虽不免疏离,但陈以祯心里却很感激。   太后娘娘就……总之,就让她们在门口行了个礼,连殿门都没进,就打发她们走了。   陈以祯虽已经提前料想到,但仍不免动气,这算什么,宫婢到年龄出宫还会进去拜个礼呢,轮到她家人,连殿门都没让进,就打发人出来说太后娘娘疲倦了,累了,就不必进去,只在外面行个礼就算。   太后娘娘完全把她的家人当宫婢处置呢。   她暗自冷笑,心里记下这一茬,过后宫里给朝臣分发福字,她特意将夏家的挑出来,改赏给了安老王爷家,安老王爷跟皇上这一支已经远了,这些年也一直在走下坡路,但陈老夫人进宫请安时特意跟她提起,安老王爷家的嫡孙近日跟识哥儿关系不错,明里暗里帮了识哥儿很多,因此,她就惦念着给安老王爷一个体面。   本来还犹豫给什么好,正好,太后娘娘将气出到她跟前,她不回敬回去还真让她以为自己泥捏的。   过后,夏家委婉将这件事桶到皇太后跟前,皇太后果然气坏了,当即捂住胸口差点气昏过去。   她没想到,家族已经彻底坍塌的皇后居然还敢跟自己叫板,她有什么资格!   当即就想将皇后唤过来,狠狠教训一顿,但是宫女出去一趟,回来却犹豫地回禀她,皇后宫里的人说皇后这两日去宁寿宫给老祖宗抄佛经,每日早出晚归,根本捉不到她人影儿。   皇太后气得眼前一晕,立即就朝勤政殿闯去。   宁寿宫她是不敢闯的,只能找亲儿子撑腰。   皇上听闻事情来龙去脉,十分无奈,他立即猜到定然是母后惹皇后动怒了,不然皇后性情向来平顺,又岂会做出这种打人脸的冲动。   他当然不能听母后的话将皇后叫过来,好生训斥一顿,只能好说歹说,许下一堆事儿,总算将皇太后送走了。   晚上,过去钟粹宫,问起这件事,陈以祯立即迫不及待将心中的怨愤说了一遍。   末了,挨着皇上,神情哀婉地抹眼泪,“皇上,那是臣妾的祖母和母亲,她们又做错了什么,何至于让母后这般羞辱,您不知道,当时祖母虽没说什么,但转眼却身子踉跄,险些没站稳,永昌宫一行,臣妾只觉这整张脸都被母后按在地上蹂/躏。”   她哀哀戚戚,柔弱无骨的手腕搭在眼下,整个人瘦弱又可怜,皇上看得心都要化了。   他揽住她,神情抱歉,“母后性子直爽……”   陈以祯的哭声顿时高一个嗓音。   声音哽住,无奈叹口气,他转了个弯,说:“这事朕心里有谱了,你放心,朕定然不让你受委屈。”   陈家人是他开金口让进宫的,又不是皇后擅作主张,不管怎么说,都不该因跟陈家有旧怨而跟她们过不去,更何况,她们只是一行后院妇人,当年的事,又不是她们推动的。   皇上心里有成算。   但另一方面,那边是他母后,他不可能像训斥底下人一样将母后叫来训斥一番,所以这事,最后还真得落到夏家身上。   于是,大过年的,皇上下旨将夏家骂了一通,也找不出什么大过,无非吃喝玩乐,奢靡浪费,不求上进一类,但只是给皇上找个借口,这些就足够了。   反正,此次突然下旨将夏家人都骂蒙了,他们又哪里招惹那位祖宗的眼了,吓得忙派人进宫打听是非,将事情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后,十分无奈,原来他们一家成了太后和皇后过手的炮灰。   得,除了吃这个哑巴亏还能怎样,两位大佬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更何况,这件事皇上明摆着偏向皇后。   永昌宫,皇太后收到消息后,气得病倒在床,听闻连呼养儿不如养只大母猪。   双陆绘声绘色描述外界的传闻,当提到皇太后被气得病倒时,还手舞足蹈表演了一番,一手捂胸口,一手扶额头,身子微颤,一副要倒不倒的模样。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陈以祯掩住唇,笑两声,继而,瞪大眼,嗔了她一眼,“调皮。”   “嘻嘻。”双陆靠过来,倚住她,“那边时常找咱们麻烦,偏娘娘您还得因为她的身份敬重着,小心着,如今好了吧,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是。”   陈以祯摇摇头,让她不必多说。   不过,她心下不是不开心的,她以为皇上至多会冷眼旁观,不掺和进来,谁想到,皇上居然愿意给她做主。   所以,她要不要回报他呀?   陈以祯撑起下巴,兀自想的出神,嘴角不自觉带上一点笑意。   陈家进宫和紧接着皇上训斥夏家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出宫外,说实话,听到前者的消息世家虽说诧异,但也没有特别诧异,毕竟陈家落败后皇上做的不寻常事多了,再增添一件,即便往常觉得不可思议,但此时放到皇后身上,好似也没什么不可能。   更让他们感到吃惊的反倒是后者,再着人一打听其中缘由,便是再好脾气再随意的人都不由感到惊诧。   皇上好似,太过宠溺皇后了。   不废后能说过去,将掌宫权还给皇后亦能说过去,甚至,因着皇后对陈家网开一面还能说的过去,但这件事,皇上却是为了皇后落了皇太后,他亲生母亲的面子。   众人觉得匪夷所思,又觉惊诧万分,皇上竟如此看重皇后吗?   而放在一众贵女眼里,却是羡慕嫉妒坏了,皇上啊,那是至高无上天子,整个国家的拥有者,却能如此体贴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子,这如何不叫她们羡慕呢。   但是,这个女子偏偏不是她们,又如何不叫她们嫉妒呢。   她们也想进宫,享受帝王独一无二的宠爱,但是再一想,皇上根本没有选秀的想法,她们便是想进宫分宠亦不能够,不由失落地垂下了肩膀。   不管外界再多想法,新年还是照常进行。   如果说拜会皇后那天,陈家人的出席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那后来的晚宴,皇上宴请重臣,陈家二老爷,皇后生父的出现,反倒让众人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错觉。   好似,他出席才是理所应当,不出席反倒是一个疑惑。   陈以祯着实过了一个好年,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家人,和皇上关系也愈发亲厚。   甚至,皇上还许诺她,日后若想见家人,随时可以传召入宫,不必那么拘束。   陈以祯笑着点头应了,她日后不会那么拘束,但会尽量挑皇上忙碌,无暇顾及后宫的时候。   一为家里好,二则,皇上对她这么好,她心中不是不感恩,自然要顾及他的心情。   忙活的新年过去,接下来正月也不是轻省的月份,好在不比新年那么忙。   等真正过了正月,她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新年已过,春日将近,给各宫定制春衫的事该忙活起来了。   这次,针工局倒勤快,一连来了钟粹宫三趟,第一次,她没在宫里,去宁寿宫陪老祖宗说话了,嫁到外地的珺玉公主也在,珺玉公主常年不在京城,此次新年回京特意打算多住些时日,多进宫陪陪老祖宗,因此她也三天两头往宁寿宫跑。   第二次,她倒是在宫里,但前几日一直忙活,这两日就倍感疲惫,正在屋里歇息,针工局的嬷嬷候了一个多时辰,见她迟迟不醒,郑嬷嬷便先将她们打发走了。   最后这次,总算追到了她的人影。   但针工局的人却不敢言丝毫不满意,甚至还得拼了命地让她满意,问她想要什么花色,什么样式,领口是否要绣金丝,宽袍还是窄袖,等等,详尽体贴,讨好谄媚。   忙过正月,陈以祯一直懒懒的,整日不是吃就是睡,此时听针工局嬷嬷的问话,也懒得思考,直接挥手让她们看着办。   反正针工局的人比她专业,每次做出来的衣服又轻省又好看。   郑嬷嬷看着她懒懒的样子就发愁,娘娘这段时间的症状实在像极了怀孕,但他们满宫上下都知道,娘娘根本不可能怀孕。   因为皇上根本就没在钟粹宫过过夜。   她发愁,娘娘怎么就不知道开窍,不知道挽留皇上呢。   这两年好时光,宫里没有秀女,若是娘娘不能趁势怀上孕,生下嫡皇子,不说日后后宫充盈,她生育的机会更低,再说,便是皇上不想选秀,朝臣也会因后宫无子嗣催促皇上纳妃。   她叹气的时候,陈以祯该吃吃该睡睡,嘛事儿没有。   子嗣?随缘吧! 第七十一章   夜深,万籁俱寂, 偌大的皇宫灯火零星, 大部分人都已陷入深睡。   一个小太监打扫完庭院, 将扫帚放到一边,打着哈欠去关殿门,谁想, 刚走至宫门口, 就见一个黑影拔步冲进来, 差点把他撞倒。   小太监吓了一跳, 随即, 怒火丛生,跳起来就骂, “哪个兔崽子,没看见人啊?半夜闯进钟粹宫所欲何事?吵到娘娘睡觉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来人停在原地, 呼哧呼哧喘气, 摆摆手, 小声道:“对不住,事态紧急, 我就冲动了些, 娘娘睡了吗?”   如此, 就着宫门口的灯笼,小太监总算认清来人。   好像是内膳房那边负责采买的太监,沛公公经常让他帮忙娘娘跟家里互通书信。   想起来人身份,小太监顿时不敢抱怨了, 笑话,满钟粹宫都知道娘娘对家里人的重视,若他在这里得罪于他,回头他一状告到娘娘那里,那他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心念翻转,小太监眼睛咕噜噜转,忙笑着迎上前,“呦,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娘娘已经睡了,怎么?难不成外面有信送到?”   不对啊,外面不是一般都白日来信嘛,哪有大晚上,都快落锁宵禁了,特意着人送封信进来。   来人面带急色,顾不上与他寒暄,听闻娘娘已经睡了,又是着急又是犯愁,“不行啊,外面送信过来的人交代务必要快点让娘娘看到信,小公公,麻烦你进去跟双姝姑娘说一声行不行?”   双姝是娘娘的贴身大宫女,她若同意将娘娘唤醒,娘娘醒来后就不会动怒。   “这个……”小太监迟疑。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洒扫太监,平日里连和双姝姑娘搭话的机会都没有,此时贸贸然求见,说实话,他腿软啊!   来人见他犹豫,干脆一咬牙,道:“不瞒公公,我猜测外边应当是出事了,这封信既过了咱们的手,那咱们就都是历经者,若因咱们一时胆怯误了娘娘家里中之事,过后娘娘追究起来……”   陈以祯很少动怒,但一旦动怒,绝不像其他人那般发过火就算,她会很干脆利落换人,不再在身边留蠢笨无用的庸人。   小太监顿时浑身一个哆嗦,他还想长长久久留在钟粹宫呢。   虽说只是一个洒扫太监,但出了钟粹宫,谁人不搞看他一眼。   想到这,他忙应道:“好,好,你在此稍等片刻,我进去请示一下。”   说罢,他转头就往正殿跑去。   今晚恰好是双姝值班,他过去也恰好碰到准备去茶房沏茶的双姝,待他立住身,恭敬详细地将事情经过禀报一番,双姝立即道:“快将人叫进来。”   她则转身,飞快朝内室走去。   她明白陈家人,不到万分紧急绝不会半夜打扰娘娘,定是家里出事了。   陈以祯被人从梦里叫醒时还有些懵逼,紧接着双姝凑到她耳边说家里来信了,她一个咯噔就清醒了。   过了一刻钟,双姝伺候她梳洗打扮好,命带信的人进来。   带信的人走进来,先是恭敬地伏下身叩首,随后双手将书信高高捧起。   陈以祯几乎迫不及待地接过书信,打开,飞快溜过一遍,脸色瞬时青了,紧接着,无边怒火蓬勃而起。   隔日,大清早,人们刚起,街市尚没有摆摊,一道谕旨便随传旨太监飞快遁入宁远侯府。   路上与刚下朝的朝臣擦肩而过,一位朝臣没注意,脑子困得迷迷糊糊,脚下踉跄,往旁边一歪,恰好御马飞奔,迎面而来,一阵惊呼,他险些差点被踩到。   他整个人立直,身子僵硬,好半晌,长呼一口气,擦擦额头,此时方发现自己后背居然生了一层冷汗。   大臣先是侥幸,紧接着,怒从心起,“这谁呀!大清早的,不长眼睛啊!”   “嘘!”旁边一位大臣拽住他,悄声道,“那是钟粹宫大太监的领服,你可别这个时候上赶着奉上把柄。”   现下钟粹宫红红火火,皇后娘娘上次和太后娘娘对上都不落下风,他们这些朝臣,外人,又岂能是皇后娘娘的对手。   那个大臣登时住嘴,心下一阵后怕,还好传旨太监着急赶路,没停下,也就没听见他的唾骂,不过,他疑惑地望向御马飞奔的方向,喃喃自语,“大清早的,皇后娘娘着急给谁家下谕旨呢?”   反正总是达官贵族,这么一想,诸位顿时精神抖擞,着急地往家赶,生怕这道谕旨下到自个家,自己来不及应对。   宁远侯同样位于这些人中间,他望着前方依稀不可见的人影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情绪。   皇后传旨:皇后倍念宁远侯世子夫人及小侄女,着夫人立即带小侄女进宫。   宁远侯紧赶慢赶,回到家正好遇到宣旨完毕准备回宫的太监,他心一跳,下意识走上前,拱手行礼,“这位公公……”   宣旨太监抬起手,止住他,脸上一副奇怪的神情,似笑非笑,“侯爷免礼了,娘娘所下谕旨夫人已经接旨,侯爷快进去吧。”   说罢,他就走了。   宁远侯立在原地,愣了会,突然回过神,抬脚就往家里冲。   “娘,怎么办?怎么办?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袁如茹使劲儿抓着宁远侯夫人的手,脸上一派狼藉,慌张失措的她甚至没注意到来势汹汹的宁远侯。   宁远侯夫人同样心急若焚,心思急转,不停思考这事究竟该怎么办好。   就在这时,宁远侯一声雷霆打断了她们母女情深,“好好给我说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脸色阴沉,冷冽的眼神不住在她们母女之间打量,其视线之冰冷,好似幽幽地狱吹上来的阴风。   袁如茹心惊胆战,吓得尖叫一声便逃窜离开。   宁远侯夫人脸色一变,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微笑着走上去,“侯爷回来了,您……”   “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皇后娘娘的谕旨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是这不孝女惹了祸?”   “侯爷这是什么话?茹姐儿,茹姐儿只是不小心罢了,又不是故意的。”宁远侯夫人强作解释。   宁远侯猛然瞪大眼,有些不敢置信,“果然是这不孝女,你还不快快将事情经过说一遍。”   宁远侯夫人颓丧地垂下了肩膀。   原来,选秀当日,陈以祯狠狠地给袁如茹落下颜面,袁如茹回来后一直记恨在心,加上她向来厌恶嫉妒陈以凝,便将满腔怒火都朝陈以凝撒去。   好在老夫人知道皇后已然崛起,家里要善待陈以凝,因此约束着底下人不可对她不敬,袁如茹即便找茬也只是偶尔克扣饮食衣饰等,不敢对她太过放肆。   这一日,她去后花园的湖边散步,恰巧见琳姐儿在那边玩,琳姐儿身子不好,加上一直被陈以凝拘在自己院子里,她见到她的机会其实并不多,但是再不多她也认识,这是她那位好长嫂的嫡亲女儿。   她心里厌恶,走过去,见到怯生生一双跟陈以凝一模一样的眼睛,心底不由更加暴躁,一时不爽,就推了琳姐儿一下,谁想,旁边恰好就是一块石头,琳姐儿脑袋磕上去,晕了。   这时,她才知道怕了,不管怎样,这都是家里嫡长孙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女。   她吓得丢下晕倒的琳姐儿,慌忙跑回自己院子里,只敢让身边丫鬟打听那边的事儿。   丫鬟回禀她,琳姐儿被奶嬷嬷抱回院子里,及时找过来了个大夫,保住了一条命,但不等她松口气,丫鬟便吞吞吐吐道,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琳姐儿额头上划了一道长痕,大夫说,可能会留下疤痕。   这个时代,女子身上有伤,便跟残疾差不多,更何况,伤的还是脸,此后嫁与勋贵世族,几乎已经无望。   她怕了,就找了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母亲先是训斥她一番,可是这事不是训斥一番就可以掩盖过去,宁远侯夫人深思一番后,只得先将世子夫人软禁起来,不让她跟那边通信,若皇后不知道,一个失去娘家庇佑的世子夫人还有什么依仗。   她本来想先软禁陈以凝,等她服软,答应不将这事说出去,再将她放出来,谁想陈以凝此次跟疯了一样,见到她就不说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双目充血,恍似要吃人一般,她心里膈应,就命人不许送吃的喝的,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儿媳妇。   再后来,新年进宫请安,她居然见到了陈家人。   当时她诧异,惊慌,恐惧。   谁成想,皇上居然疼爱皇后如斯,居然同意她宣召一直厌恶的陈家人入宫。   皇上为了她,连自己的心情都放到了后面,区区一个宁远侯府大小姐算的了什么,皇后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从宫里回来后,宁远侯夫人彻底慌了,思考一/夜后,她咬住牙,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方设法让陈以凝暴毙,暴毙的人总没有机会开口了。   可惜她刚拿到药,还没等将药下去,宫里就来谕旨了。   皇后怎么知道的?   听完宁远侯夫人的话,再看她振振有词,颇为懊悔没早点将药下去的模样,宁远侯血液倒流,脑袋一晕,一个踉跄,举手挥掌。   “啪!”   宁远侯夫人被扇倒在地,脑袋嗡一下,好半晌,缓过神,捂住脸庞,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他,神情悲愤,“老爷——”   “蠢妇毒儿害我侯府啊!”宁远侯踉跄扶住扶手,悲痛之下,两串泪花竟流溢而出。   他伸出手,颤颤悠悠指向她,“你只以为让陈以凝闭嘴便可以将这件事掩盖过去,但你可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陈以凝突然暴毙皇后怎会不生疑,若皇家想调查什么,岂是你一深闺妇人可以遮掩。”   说到这里,他又连连呼气,“幸好,幸好,你这蠢妇罪行还没犯下,不然,我满侯府上下都要被你害死了。”   宁远侯夫人此时已经知道事情严重性,她心下恐惧,但更多,却是担忧,忍不住以袖掩面,崩溃哭出声,“你让我怎么办?那是我们的亲女儿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泥沼。”   宁远侯压低脑袋,哑声嘶吼,“那你就忍心侯府陷入泥沼吗?”   宁远侯夫人瑟缩一下,忙不矢摇头,像是解释给他听又像是说服自己,“不会的,茹姐儿不是故意的,她陈以祯再蛮不讲理,也不能草菅人命。”   “呵”宁远侯冷笑一声,“不是故意?你说这话怎么没先拍拍自己的良心,你那好女儿都被你惯坏了,生性恶毒不说,还愚蠢似猪,依我看,不如率先将她交出去,说不得还能让皇后和陈家消气。”   “不能啊!”   宁远侯夫人嗓音尖锐,她挣扎着站起来,双手如铁,紧紧攥住宁远侯的胳膊,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能这么做,那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你要把她往死路上推吗?”   宁远侯烦躁地推开她,“你口口声声慈母心怀,可是你那好女儿可曾有半点顾念过我们,母亲已一再交代不要再去招惹陈以凝,偏她不听,三天两头便要闹一场,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我看纯属活该!”   宁远侯夫人只能呜呜哭泣。   不提这边,只提宫里,宣旨太监接了陈以凝,琳姐儿和陈家几位主事人进宫。   陈以祯待在钟粹宫,几乎望眼欲穿,待瞧见堂姐和琳姐儿的人影,她一下子没忍住,上前就抱住琳姐儿,感受她抵触卑怯的小小推拒,以及额头正中央一道长长的疤痕,登时泪如泉涌。   “怎么会这样?”   老夫人和两位夫人也是头一次瞧见琳姐儿的伤势,老夫人年龄大,受不住,险些直接晕过去,幸好陈以祯提前叫了御医过来,当即给老夫人咬住一块儿参片,她才没晕过去。   大夫人已经抱着琳姐儿一口一个“琳姐儿”“心肝儿”地哭了起来。   二夫人眼眶通红,咬着嘴唇,又是心疼又是恼恨。   陈以祯站起身,看向堂姐,堂姐脸色灰败,眼下发青,短短几日,却已骨瘦如柴,病骨支离,此时到了至亲之人跟前,亦精神恍惚,恍如。   她心下心疼,上前一步,握住堂姐的手,“堂姐。”   陈以凝空落落的眼神总算落到她身上,旋即,露出一个极细微极短暂的笑,“祯姐儿。”   若是平常的她,定会伸出温热的手掌,拍拍她,规矩又不失亲昵地唤她一声“娘娘”。   陈以祯眨眨眼,眼里的湿热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她吸吸鼻子,转身吩咐等候在旁的御医,“先给琳姐儿看看。”   老夫人被搀扶着坐下,闻言忙附和道:“对对,快给琳姐儿看看。”   宫里御医医术卓越,远比宫外市井大夫强,也许,能帮忙消除琳姐儿脸上的疤痕。   便是陈以凝,闻言亦不禁眼前一亮,死死盯着御医,眼里流露出生气和期冀来。   陈以祯将今日宫里值班的御医都叫了过来,此时五六位御医围过来,开始对琳姐儿额头上的疤痕诊治。   诸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就盼望过后能给出个好的结果。   约莫一刻钟后,张院正叹口气,放下纱布,歪头同另外几位御医商讨了下,随后,转身,先是端端正正朝陈以祯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娘娘,小姐额头伤口较深,且早已落痂,若是刚受伤就尽早过来医治,尚有几分可能保证不落疤,但此时……时间过去久远,即便用上上好的祛痕膏,也只有半分可能将疤痕消除。”   陈以凝身子一晃,随即,眼底迸射出无穷的恨与痛,她的女儿,刚受伤时她就想带女儿进宫求堂妹召御医救治,可是,可是家里那个老毒妇却派人死死围住院子,下命令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她的女儿,是硬生生被那个老毒妇拖毁的啊!   陈以祯闭上眼,双拳紧握,好半晌,她平缓心里的愤怒和哀痛,睁开眼,吩咐张院正,“不管如何,尽力医治,哪怕半分可能,本宫都决不会放弃。”   张院正等人忙矮身行礼,“娘娘放心,臣等自然拼尽全力,竭尽所能。”   陈以祯豁然转身,抓住堂姐的手,一字一句道:“堂姐,你放心,本宫定然为琳姐儿讨回公道。” 第七十二章   陈以祯直接带着祖母和堂姐等人到了皇上跟前。   她毫不犹豫跪下,不顾上头诧异的目光, 神情悲痛又倔强, “恳求皇上为臣妾家人做主。”   皇上拧眉, 看向一旁侯立的荣盛,“还不快将皇后扶起来!”   荣盛一凛,忙上前去将陈以祯搀扶起身, 又悄悄转头, 眼含厉色, 瞥了几位呆愣的小太监一眼, 压着嗓音训斥:“不长眼色的东西, 还不快去搬凳子!”   陈以祯矮身行礼,“谢皇上赐座。”   皇上不动声色瞟了眼她身后几位拼命低着头好似这样就能屏蔽他视线的陈家人, 顿了顿,望向陈以祯, 冷冽的眼神不觉柔和下来。   “甫上来便哭嚎着让朕给你做主, 难不成满后宫还有敢欺负你的人不成?”   陈以祯认真订正他的说法, “不是臣妾,是臣妾身后的家人。”   “准确来说, 是臣妾这位可怜的外甥女。”   说着, 她错开身, 让皇上注意到身后被她挡着的琳姐儿。   皇上顿住,随后,视线缓慢移向她身后,半躲在陈以凝身旁的琳姐儿身上。   身为一国之君, 其平常视人不自觉就带上一丝威势,叫外人看来,只觉如泰山压顶,洪水倾覆,叫人不堪重负。   唯有面对让他心软之人,诸如老祖宗,陈以祯等,方会软化一二。   被笼罩于皇帝威势之下的琳姐儿不自觉就脸色一白,身子更往陈以凝身后躲了躲。   但再怎么躲,也掩藏不住她额头那道欣长的狰狞的疤痕。   皇上眉头一蹙,问道:“怎么回事?”   他心下微微动怒,为居然有人敢如此欺凌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稚童,为居然有人敢欺负到皇后娘家人头上。   如今,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他对皇后的宠爱,那是明晃晃的爱重,亦是他明目张胆展示给众人的标杆,叫他们日后做事掂量掂量,莫要动到不该动的人身上。   看来,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眼瞎啊!   陈以祯十分了解皇上,见他毫不犹豫立在自己这一边,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忙给堂姐使个眼色,让她将事情来龙去脉跟皇上描述吧一通。   陈以凝猛然吸口气,抿唇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未语泪先流。   小一刻钟后,听完陈以凝的讲述,皇上微眯眼睛,微抬下颌,出神思考,好半晌,终于想起袁如茹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说来,袁如茹这个小姑娘他不止一次在宫里见到,尤其是先前陈家不倒,陈以凝时常进宫探望的时候,袁如茹就经常跟长嫂一块儿进宫。   但当时他的满腔心思都在前朝,仅剩的一点也全部给了皇后,连皇后亲堂姐陈以凝都记忆不深,更何况陈以凝身后的小尾巴。   只依稀记得是个面庞白净,眼睛灵动有神,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没想到,这样一个长相乖巧的姑娘却有这般生性好嫉,冲动恶毒的蛇蝎心肠。   他思考许久,随即,转头看向陈以祯,“你希望如何处理?”   这事说大不大,不过一内宅争斗的小事儿,以陈以祯今日的身份,自个就可以全权处理,但她既然决定来找他做主,说明她心里有更好的处理方法,而这个方法,需要借用到他的力量。   果不其然,陈以祯几乎不用思考便倾泻而出。   “第一,臣妾要还堂姐一个公道,让所有该受惩罚的人都能得到惩罚,包括袁如茹,宁远侯夫人以及那位眼见亲女被毁却毫无作为的宁远侯世子。”   皇上凝视她执拗倔强,甚至透出缕缕恨意的眼神,微微叹气,沉默了会,缓缓点头,“朕依你。”   第一个要求被应允,陈以祯心里一松,面上也舒缓下来,但紧接着,她面色绷起,述说第二个要求。   “第二,臣妾希望堂姐能够与宁远侯府和离,同时带走堂姐嫁去时带过去的所有嫁妆。”   皇上微微颔首,“你若是希望你堂姐和离,嫁妆归还你堂姐本就是理所应当。”   陈以祯轻抿唇,“不只是这么简单,臣妾还希望皇上下旨,从此后琳姐儿跟着堂姐,不能被留在宁远侯府。”   跪在地上,听见前面所有要求都无动于衷的陈以凝听到这再也忍不住,猛然抬头,诧异又满含期待地看向家人和皇上。   前面所有要求她都不惊讶,她知道家里人既然找了堂妹,自然已经为她寻好了退路,还想好了怎么为她出气。   但最后一条,她真的没想到。   不管出嫁女与婆家有再多矛盾,最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和离,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但这种结果,出嫁女膝下所有孩子是不能带走的,必须留在婆家,公侯之家亦不例外。   唯一能例外的大概只有天家的公主,公主出嫁不叫出嫁,叫下降,顾名思义,意味着婆家低公主一等,公主若想和离,她所有的孩子自然要都带走,婆家哪有资格留下。   听到这个要求,皇上不禁眉梢一皱,似生苦恼。   世上还没有出嫁女带孩子和离或者改嫁的先例,除非婆家已经没人,但宁远侯府再后人不继,也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孙。   他正迟疑间,就见陈以祯突然哼一声,抿紧唇,鼓起脸颊,气呼呼看向他,那谴责的眼神仿佛在说:说好一辈子护我周全呢?现在连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应允我!   皇上无奈,扶额叹气,“也罢,朕答应你。”   陈老夫人和陈大夫人激动地抬起头,再不顾什么皇上看到她们会更加动怒的顾虑,忙伏下身,跪地磕头,“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勤政殿出来,陈以祯笑着看向紧紧搂着琳姐儿不放,泪水肆无忌惮流了满脸的堂姐,过了会,轻声开口,“堂姐,日后,你就可以单独立门户,若是碰到合眼缘,对你对孩子都很好的人,你还可以再次嫁人,若是都不喜欢,那谁也不能逼你。”   陈以凝又哭又笑地朝她道谢,闻言轻拭眼泪,黯然又坚定道:“我如今的想法只有一个,好好抚养琳姐儿成人,治好她额头上的伤疤,其他,我别无所求了。”   陈以祯拍拍她的手,肯定道:“一定能治好的。”   宫里这边事了,再说那边,宁远侯府。   不管嘴里再嫌弃厌憎,那总归是宁远侯府的嫡小姐,亲女儿,亲孙女,他们还得想办法救她。   更何况,救她就是自救,不然皇后闹开了,皇上又岂会让宁远侯府好看。   此时的他们哪里会想到,皇后并没有冲动行事,而是一气告到了皇上那里,由皇上出面判决此事。   宁远侯老夫人看到这糟瘟孙女就闹心,干脆眼不见为净,让嬷嬷将她压到了闺阁,命人严加看管,不许她到处乱逛。   众人商量一番,最后老夫人率先开口,“这事唯一的转机恐怕在皇太后身上,不提皇太后跟皇后和陈家的恩怨,且新皇登基后,咱们一直致力于笼络夏家,说不得,夏家愿意替咱们出头。”   其他人思虑一番后纷纷点头,宁远侯苦涩叹息,“只希望,这事能顺利过去。”   “顺利?”老夫人冷笑一声,“你当皇后是吃素的?只是盼望最后的结果没那么沉痛罢了。”   她看向宁远侯和宁远侯夫人,尤其是宁远侯夫人,以往看在儿子以及孙子的面上,她还愿意给她几分颜面,但此时,她盯着她,恍若一条毒蛇,阴恻恻地往外冒冷气。   “你现下就诏令京城所有大夫,一定要让他们拿出个能救治琳姐儿额头上伤疤的药方来,否则,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消除皇后娘娘的怒火吧。”   宁远侯夫人瑟缩一下,低下头,喏喏不敢语。   这日春/明媚,暖风习习,春日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多地笼罩京城,大部分人还流连在在春/旖旎,春日歇懒的氛围中,唯有枝头冷肃的迟迟归去的积雪,诉说着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冷雨寒风。   夏从陇急匆匆赶到宫中,去见玮乐公主。   玮乐公主瞧她这急慌慌,白里透红的脸蛋,十分诧异,“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怎么这般匆忙惊慌?”   夏从陇一把握住她手腕,焦急地交代,“好妹妹,你可千万要劝谏姑母,别让她出头,犯了皇上的忌讳。”   玮乐公主被吓一跳,立即丢下手里的绣花,睁大眼睛问她,“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又关母后的事?”   夏从陇叹息一声,将偶然从家里偷听到的事告与她听。   原来,宁远侯府找到夏家,一开始,夏家并不想掺和这个泥潭,之前新年时皇后和太后闹性子,就是拿夏家开刀,过后皇上知道,别说找回场子,甚至还站到皇后那边,帮着她打压夏家,夏家心里苦啊,此时听闻跟皇后有关,可不得急忙摆手表示不想掺和。   奈何,让人恶心又意想不到,宁远侯世子居然和夏家一名庶女搅和到一块儿了,并且那名庶女还未婚就暗结珠胎,宁远侯府抓到这个把柄,威胁夏家,夏家便是不想出面都不行。   听完,玮乐公主捂住嘴巴,眼睛瞪圆,心思全在那名暗结珠胎的庶女身上了。   好奇问:“谁呀?外祖母过后打算怎么处理?”   夏从陇瞪她一眼,“你还有心思关注旁枝末节呢,我进宫时三婶母已经提前出发了,此时,恐怕已经在姑母那边了。”   玮乐公主这才着急起来,忙起身,拉起她的手就跑,“走走走,我这里离母后寝殿不远,一会儿就到。”   走的路上不免心里嘀咕,看来是三叔家的庶女,不然,每次进宫都是大伯母,为何此次却换成了三伯母。   啧啧,三叔和三伯母要倒霉了,外祖母生怕自家内里不清,被人抓住尾巴,这次三叔和三伯母不是上赶着往外祖母心里插刀嘛。   她们急匆匆赶到永昌宫,却见永昌宫内只有皇太后一人。   皇太后正慢条斯理地修剪枝丫,这门修身养性的手艺还是看老祖宗做,她跟着学的。   看见两人急匆匆跑进来,她拧起眉,训斥道:“一个公主,一个公侯之家的嫡长女,瞧瞧,都什么德行,你们的修养和气度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夏从陇忙敛裙道歉。   玮乐公主却不管不顾,径自冲上前,着急问道:“母后,三伯母有没有来找你?”   皇太后无所谓道:“找了呀,已经走了。”   “哎呀!”玮乐公主急地一拍手掌,当即就道,“母后,你可别听三伯母忽悠,这事儿咱不能掺和,那本就是陈家和宁远侯府之间的麻烦事,咱们掺和进去干嘛?更何况,这事儿本就是宁远侯府不占理,便是您过去当说客,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回头让皇后给揪出破绽,您又要在她跟前丢人了。”   顿了顿,她心直口快继续说,“再说,通过上次您给陈老夫人落脸子那回事,您还不明白啊,皇兄现在颇为偏心皇后,他是定然会为陈家做主的,您犯不着为一介外人伤了您和皇兄的情分啊。”   夏从陇眼看着,随着玮乐公主侃侃而谈,皇太后的脸色却越来越黑,她忙不矢上前,拽了下玮乐,让她适可而止。   玮乐公主后知后觉发觉母后脸色不对劲,她立马住嘴,小心翼翼地看她,“母后?”   皇太后冷笑一声,“你说的没错呀,你皇兄偏向皇后,连哀家这个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若是哀家执意过去说道,你皇兄说不得连哀家都一块儿办了呢。”   玮乐公主忙摆手,“那哪儿能,皇兄一向孝顺……”   “哼!”皇太后怒哼一声,打断她的话,“若哀家偏要掺和呢,哀家倒要看看你皇兄打算怎么忤逆哀家这个母后。”   玮乐公主急了,“母后,您怎么这样啊!”   夏从陇从后面扯住她,让她冷静下,不要太过着急和冲动,她刚刚所说的话明显扎到皇太后肺管子里了,皇太后现在最讨厌的话就是皇上偏听偏宠皇后,对她不敬,旁人心里明白,明面上却不敢说,但玮乐这个傻瓜,偏偏一股脑儿,直不楞登全都给说出来了。   她笑笑,走上前,搀住皇太后胳膊,摇了摇,撒娇道:“姑母,玮乐是您的女儿,您还不了解啊,一向单纯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偏偏呢,话都不在正道上,十句里有三句能听就不错了。”   再一笑,“您把表哥想成什么人了,想当初,表哥登基,有朝臣拿您不是皇后,甚至连嫔位都不是说事,不支持您入主永昌宫,表哥一力硬挺,强势抵抗满朝文武,硬是压着所有人的压力把您送入了永昌宫。”   “若是谁敢说表哥不孝顺,不说其他,我夏从陇第一个喷他满脸口水。”   回忆当年的事,皇太后僵硬的脸庞逐渐缓和,甚至眼角隐隐带现泪光,那段时日,他们母子太不容易了。   夏从陇见说服有望,心里惊喜,忙继续,“再说皇后娘娘,表哥虽然对皇后娘娘十分爱重,但那是因为皇后娘娘是中宫,后宫之主,执掌六宫大权,皇上若是不先做出表率,六宫谁还服皇后娘娘啊,那这后宫,不就乱了吗?”   她摇摇皇太后的胳膊,“这可是表哥的后宫,您忍心他乱了吗?”   皇太后面色迟疑。   夏从陇咬咬牙,再次增加筹码,“不是从陇假想,从陇是说,假如啊,皇后娘娘胆敢真的对您不敬,不说从陇和玮乐,皇上表哥定然第一个饶不了她,您想想,皇后娘娘是不是一直都对您毕恭毕敬?”   皇太后哼一声,“那是她该的。”   这口吻,态度是松动下来了。   夏从陇和玮乐公主几乎同时长呼一口气,玮乐立即迫不及待道:“那母后,您不会过去了吧?”   皇太后翻白眼,“哀家本就不会过去,你当哀家是什么人?是非不分的昏蛋吗?哀家可不是看皇后的面子,哀家是瞅着陈以凝那稚女可怜,听闻只有五六岁,哎呦,那蛇蝎心肠的袁什么茹也能下得去手,那是她亲侄女啊!”   皇太后连连叹息,想到若是换成她女儿,玮乐,那她恐怕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玮乐公主和夏从陇对视一眼,满是无奈,片刻,啼笑皆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樱花草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三章   宁远侯府满含期待地等待夏家给他们传消息,他们心里忖度, 有夏家和太后娘娘在中间说和, 即便不能完全压下去, 但多少能桎梏皇后,让她过后追究,不要太过放肆吧。   实在不行, 只能放弃袁如茹这个嫡女了。   本来还能为侯府联姻一门不错的姻亲, 现在都被那个不孝女给搅黄了!   老夫人越想越生气, 被这事气得一整天都没吃下饭, 午后一个人坐在窗前思考, 半晌,长叹口气, 摇头。   罢了,那样莽撞浅显的女子不管是嫁给谁家, 不是给侯府拉来助力, 反倒是给侯府招仇恨去了。   老夫人心态摆平, 跪在佛龛前,祈求菩萨保佑侯府顺顺利利度过这个灾难, 若能安平无事, 过后信女定然再为菩萨渡一层金身。   她心情平和, 甚至想着过后该如何给夏家赔罪,带什么礼为好,毕竟这事算是侯府硬压着夏家帮忙,那边不心生恼恨才怪。   这礼不能轻, 她经久未翻的库房都有什么来着……对了,既然已经搭上夏家,何不彻底上去夏家这座大船,她那好孙子糟蹋了夏家庶女,干脆就将那个庶女娶进门算了。   这样既相当于赔罪,又能和夏家拉拢好关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老夫人越想心思越通透,眼帘微微低垂,微阖的眼底逐渐精光四射。   至于陈以凝,哼,到底跟侯府不是一条心,出了事不是想方设法为侯府掩盖,反倒想告到皇后那里,找侯府的麻烦,这样的女子,他们侯府可留不得。   直接一封休书休弃算了,侯府伺候不起这样的女子,便是皇后也不能强压他们不休妻。   老夫人小算盘打得乒乓作响,转而又想到陈以凝被休之后琳姐儿的安置,一个女孩儿她还不放在眼里,又不是嫡子,更何况现在还毁容了,日后也不能为侯府联姻强有力的姻亲,已经没用了,如果夏家人不喜,完全可以打发到一个偏僻庄子上,到时候随便许个殷实人家算了。   也算全了她和侯府的血缘亲情。   她闭上眼,正想得出神时,外头突然嘈杂起来。   猛然张开眼,她烦躁喝问外面伺候的丫头,“何事这般喧哗?”   一个身着比甲,看起来像是大丫鬟的丫鬟闯进来,一向温和带笑的脸蛋此时满是惊惧慌张,“老夫人,宫里头来人了!”   老夫人心一惊,不知怎么,突然一股极端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几乎一个瞬间,她的心噗通噗通剧烈跳动起来。   她顾不得收拾繁繁扰扰袭上心头的诸多杂念和,令人恐惧的猜想,忙放下佛珠,站起身,甚至因为太急,一个踉跄,没站稳,险些直接栽倒。   迎出门,来到前厅,只见呼啦啦一大片身着锦褐色衣衫的御前军立在一个宣旨太监身后,长刀斜跨腰间,身板威严挺直,眉目端肃,望向前方,不语生威。   老夫人脑袋一片空白,颤颤巍巍跪在宁远侯后面……   接下来发生的事,仿佛是一场闹剧,又像是一场梦,她好似听到一场来自地狱的喃语,她看到孙女儿袁如茹惊恐失色,当场翻白眼晕了过去,还有宁远侯夫人尖叫一声,紧接着跟着昏倒过去。   还有,世子愣怔失神,随后猛然浮起狰狞,疯狂,不敢置信的神色,以及,儿子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仿佛一下子苍老十几岁的背影。   直至最后,她闭上眼,只感觉心脏一抽,绞痛地难以呼吸,随后,缓慢失去了意识。   宁远侯府往日辉煌的旧时光依稀浮现在眼前,她还记得,当年求娶陈以凝,且陈家答应将陈以凝下嫁时所有人欣羡嫉妒的眼神,还有那场盛大的婚礼,十里红妆,鞭炮绕街,公主下降都不曾有这般风光,侯府的辉煌仿佛一下子到达了顶峰,转眼不过几年的事,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这个月,京城上下,上达高官贵族,下至平头百姓,无一不在津津乐道同一件事。   宁远侯府几乎一夜间,落魄了,事情的缘由不过一件内宅小事,但这件小事所引发的连锁效应却是可怕的。   罪魁祸首袁如茹残害侄女,且大理寺还调查出了她的种种罪行,诸如活活打死丫鬟,街头骑马闹事都是常有的事,甚至还抢占商铺,逼死商铺原主一家四口,最后,判处毒酒一杯。   宁远侯夫人管教不利,不堪为大家妇,遂判下堂,绞发做尼姑,青灯古佛,伴其一生,这辈子剩下的日子好生在寺庙里吃斋念佛,为自己和那个恶毒的女儿赎罪吧。   以及宁远侯世子,眼睁睁看着发妻亲子受难,不仅不担当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反倒协助宁远侯夫人欺压发妻亲子,为虎作伥,加上平日里,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实在难当世子一职,遂废除他的世子位子,且永不被朝廷录用。   最后,宁远侯,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齐家,后才能治国,若连齐家都做不到,如何能谈治国。因此,这件事当中,即便宁远侯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很无辜,但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他却全然不知,可见平时也不是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既然如此,那就先学会如何齐家吧,所以,最后,他被连降三/级。   整个宁远侯府,几乎一下子淡出了世家圈子。   日后,也再难起来了。   皇上目前的态度明显就是再不会启用宁远侯,更何况,还废除了宁远侯世子,一般来说,侯爵传家,三代而减,到宁远侯世子这里恰好是第三代,但皇上却只废除了世子之位,没给宁远侯府另封世子,很明显,皇上对宁远侯府不满,很可能到这一代直接就没爵位了。   若宁远侯还身居高位,能够时常上达帝听也行,说不得还能为自家求情,天长日久,皇上心软,说不得就将爵位还给他们了,但现在,皇上直接将宁远侯贬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职位,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了。   唉,时也命也!   再回顾造成这一切现状的人——皇后娘娘,人们心中不寒而栗,皇上如今对皇后如此爱重,连带着对陈家人都另眼相看起来,若是他们招惹到皇后,恐怕也是跟宁远侯一样的结局。   当下,无数世家告诫自家子孙,日后,可千万不能对皇后娘娘不敬。   哦对,对陈家也客气点,说不得,陈家还会有起来的一天啊。   陈以祯没管外界都有何言论,听到皇上对宁远侯府的处置,她心里是又慰贴又感激,不过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堂姐和琳姐儿的事。   首先,堂姐从宁远侯府搬了出来,连带着她带过去的陪嫁,她在陈家隔壁买了一个院子,搬了过去,遣散了大部分陪嫁,只留下几位伺候习惯以及忠心耿耿的忠仆。   同宁远侯府掰扯清楚,再无任何牵扯,琳姐儿也带了出来,她真的毫无遗憾了。   剩下唯一让她牵挂惦念的就是琳姐儿额头上的伤疤,这些日子她一直用着张院正开的药方,内外兼用,伤疤的确变淡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陈以凝心急若焚,半夜悄悄哭了好几次。   陈以祯在宫里头也惦记着这件事,不仅自己注意收集天下名医,那边,也请求皇上帮忙,看能不能寻到什么专注此症的名医。   皇上沉吟半晌,居然还真想到一个人。   “渡一大师,外人只知渡一大师佛法通天,但其实,渡一大师医术同样非凡。”   陈以祯先是万分惊喜,紧接着,失落和暗淡袭上心头。   “可是,听闻渡一大师出寺远行,已经许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皇上不由思考渡一大师出寺远行的原因,真的是想四处走走,普度众生,还是说,知道他这个病的非凡之处,怕引火上身,所以才不得不避开来。   现下,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大师不必再担心他会牵连无辜,如果他将消息散布出去,大师会不会回来?   思考了会,他抬起手,揉揉陈以祯的脑袋,安慰她,“不要担心,朕这就发布皇榜,渡一大师如果看到,一定会飞快赶回来。”   陈以祯惊诧地瞪大眼,片刻后,眼眶红红地吸鼻子,“皇上……”   皇上好笑,“怎么了?不担心啊,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降罪一个无辜稚子的。”   陈以祯闷头闯入皇上胸膛,双手紧紧捏着他衣衫,嗓音沉闷,“皇上,您对臣妾太好了,臣妾无以为报。”   皇上揽住她,眉眼温柔,“你啊,只要好好陪在朕身边,就是对朕最大的报答。”   陈以祯破涕为笑,抱着他傻傻地笑了会,突然想起什么,抽出身子,一脸惊慌,“皇上,您的头痛症是不是也没好?有没有叫渡一大师看过?若是没有,正好这次叫渡一大师一块儿看看。”   说着,她懊恼地咬住唇,心下难过。   皇上对她那么好,她却连皇上有头痛症这件事都忘了,若不是想着给琳姐儿治病,说不得还无法想起这回事。   那个时候,不爱皇上,皇上是不是有病,与她并无太大关系,她顶多站在一位皇后的立场稍微关心一二,可是现在,心里有了他,整颗心每一块地方就无时不迫切地盼望他好好的,安泰平顺,无病无灾。   她还记得皇上犯病时的场景,浑身战栗,青筋紧绷,剧痛到昏迷,这得有多痛才能让一位情绪向来不言于表的帝王控制不住发作出来。   只要想到他曾经遭受过那么强烈的痛苦,陈以祯就觉得自己这整颗心似乎都被人死死捏成一团。   皇上一时沉默,凝视着她满是担忧和心疼的脸庞,嘴角一点一点翘起,过了许久,方缓声开口:“渡一大师已经给朕看过了。”   陈以祯讶异,又着急,“没找到解决办法吗?”   皇上笑着轻轻摇头,“看过了,也给朕指认了良方。”   “嗯?什么?”陈以祯睁大眼睛,一无所知。   “就是你啊。”   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ion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陈以祯是过后才听沛公公说宁远侯府曾找到夏家,不知用什么理由打动了夏家, 说动夏家为他出面, 曾去永昌宫求过太后娘娘。   陈以祯惊讶, “但是太后娘娘并没有出面。”   沛公公笑着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奴才听人说,当天夏家三太太离开之后, 有人看到玮乐公主和夏从陇着急忙慌赶去了永昌宫。”   闻听此言, 陈以祯更加惊讶。   不是惊讶夏从陇, 她一向致力于跟钟粹宫交好, 她选择劝阻太后娘娘她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玮乐公主的态度。   不过仔细一想,玮乐公主好似确实许久没找她麻烦了。   就是偶尔在宫中遇到, 她也是急匆匆离开,根本不跟她打正面, 之前她只猜测许是她有急事要忙, 没工夫跟她找茬, 遂就没放在心上,如今再一想, 一次两次情有可原, 但哪有次次都有事要忙那么凑巧。   难不成是被她的仁慈大度, 善良可爱所感动了?   想到这个可能,陈以祯就忙摆头,不寒而栗。   不可能,玮乐被皇太后宠坏了,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感动她,那她过去那三年所做的事早就让她五体投地,感恩戴德了。   陈以祯正兀自想着,双陆突然走进来,跟她禀报说外面夏从陇求见。   陈以祯沉吟,思考了会,微微点头,让夏从陇进来。   想来,她是为夏家之事做解释来了,她虽然对夏家掺和这事的行为心生不满,但夏从陇一直想尽办法讨好她,她不是没看在眼里,索性招她进来,看她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夏从陇一进来,率先就给她跪下了,诚实又满含歉疚道:“臣女有罪,特来向娘娘请罪。”   陈以祯倚在上首,漫不经心地看她,“嗯?”一声,问她:“何罪之有?”   夏从陇便将前宁远侯世子同家里三妹通/奸的事情说与她听。   本来,这是件大大的丑事,夏家万没有将自家丑态揭露于人前的道理,但若不说出实情,皇后就会对夏家抱有误会,相对比他们一力隐瞒,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丑事,他们更不想让皇后心生不满,对夏家产生芥蒂。   更何况,皇后同皇上一气连枝,他们又是皇上的母族,便是她知道,也只会尽力帮夏家隐瞒,万万不可能将这件事捅出去。   果然,陈以祯听完十分惊诧,没想到夏家居然有人做出,这等丑事。   紧接着,又想到故事主角之一竟然是堂姐的前夫婿,她瞬时捂住口鼻,一股恶心嫌恶之情袭上喉咙口,幸好让堂姐和离了,不然整日跟这种玩意待在一处,堂姐内心恐怕呕都要呕死了。   同时,她也理解了夏家的做法,这种事不止牵连一个人,一旦让外人知道,整个夏家的下一辈都没法做人了,尤其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家,出了这种事,京城世家大族谁还敢聘娶她们。   她心里不满稍减大半,待夏从陇万分真诚歉疚地道歉,献上赔罪礼,又从怀里摸出两瓶祛除疤痕的药膏之后,剩下一点不满也差不读烟消云散了。   毕竟,皇太后没出面不是,想来是面前这小姑娘的功劳,若皇太后出面了,她的不满就不会这么轻易消除了。   让双陆接下药膏,陈以祯笑着让她起身,又命人赐座,笑容温和道:“误会解开就好了,夏姑娘请坐。”   夏从陇恭敬地矮身道谢,将手中药膏交予双陆,见她拿走,准备拿到内室,突然好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其中一瓶是家中珍藏,另一瓶却是玮乐公主让臣女代为转达,乃是当年宁罗国上供给皇家的献礼,一共就三瓶,这一瓶便是先皇赐给玮乐公主的。”   不同于皇上从始至终被先皇忽略冷慢,玮乐公主一直都很受宠,便是先皇,也对这位小公主十分宠爱。   陈以祯闻言,先是惊喜,说不定这个药膏对伤疤有奇效,随即又挑眉暗生诧异,玮乐公主会送药膏给她?   夏从陇却是微微一笑,不再多做解释。   玮乐难道想讨好她?   陈以祯不禁好笑,不过转瞬,她便把这个猜测丢向脑后,这个可能性几乎没有。   玮乐公主当然不是想讨好她,只是怎么说,自那日表姐离开后,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思考表姐说的那些话,表姐说的没错,等将来她下降出宫,将来她打交道的人是皇后,不是皇兄,即便皇兄有心想照顾她,若是皇后从中作梗,故意为难,便是她,也不可能回回跟皇兄哭诉,因此,跟皇后保持一个相对没那么冷硬的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好吧,堂堂玮乐公主只是抹不下脸亲自来跟陈以祯道歉,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朝她阐明她想要和好的态度。   陈以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不在意玮乐公主,不过一介公主而已,早晚会出宫,这也是她这些年容忍她任性妄为的原因。   看在皇上的份上,她不会故意跟玮乐公主过不去,但也绝不会跟她和好,更别说日后袒护她,那些零碎的小伤害,虽然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却让她对玮乐公主这个人喜欢不起来。   夏从陇坐了会便离开了,等她离开,陈以祯忙吩咐双陆将这两瓶药膏给张院正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便送到堂姐家。   希望这次能传来好消息吧。   ————   不知不觉,寒冬过去,春日来临。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无人注意的角落,青葱的小嫩芽悄悄从枝头冒出了头。   最近,一连大半月,直殿监总监三天两头地往钟粹宫跑,但每次都是大失所望地退出来,他焦头烂额,痛不欲生,头发都不知不觉秃了大半。   钟粹宫,两个小宫女边给院子里的树浇花,边说悄悄话。   “你说,娘娘为什么拒绝搬回长春宫啊?”   长春宫历来都是皇后的居所,当初,陈以祯还以为皇上肯定会废了她的后位,遂不等吩咐便自觉搬出来了,但如今,一切都已好转,她和皇上消除隔阂,恩爱有加,甚至,重新收回六宫之权,再搬回长春宫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大半月,直殿监总监频繁求见钟粹宫也是为的这事。   两个小宫女不懂皇后娘娘的想法。   思考了会,其中一个小宫女道:“皇后娘娘的想法咱们猜不透,咱们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是安心做自己的事吧。”   另一个宫女点点头,“你说得对,反正不管娘娘在哪里,只要娘娘在的地方,皇上的心就在哪里。”   小宫女嘻嘻小声笑起来。   旁边不远处听到两人对话的郑嬷嬷无奈摇头,她虽然也不懂皇后娘娘的想法,但在这两个小宫女,嗯,说的话还真是意外令人舒心呢。   寝室里面,陈以祯扶额惆怅,同样在思考要不要搬回长春宫。   外面众说纷纭,猜测她拒绝搬回去的原因,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是,钟粹宫挺好的呀,住得也很舒服,这么长时间,她已经习惯了。   最主要,离永昌宫远啊,她不必三五不时就碰到太后娘娘。   但是,直殿监总监显然不可能突发奇想,主动请她搬回去,他也没那个资格,最有可能的是,皇上想让她搬回去,就授意直殿监总监劝诫她。   唉,真是一个甜蜜的烦恼啊!   不过,既然想让她搬宫,干嘛不自己来劝,难不成抹不下面子?   哼!她还非得让他自己过来劝,当初她搬宫,他可是亲自点了头的。   这晚,见她许久没动静,一直持旁观态度的皇上终于亲自来了。 第七十五章   “怎么,非要朕亲自来请你不成?”皇上无奈, 拧了拧她鼻头。   陈以祯一个滚子滚到他怀里, 抱住他, 满足地撒娇,“皇上说对了,臣妾非得皇上亲自来请才行。”   皇上好笑, 双手合拢, 抱住她这个大宝贝, 嗓音低柔, “所以, 朕亲自来了,你是不是同意挪宫了?”   “这个嘛……”陈以祯眼珠乱转。   “嗯?”皇上脸庞一肃, 威严地看着她。   “好嘛好嘛。”陈以祯滚出来,板正坐好, 肩膀耷拉着, 小声嘟囔, “臣妾真的觉得钟粹宫挺好的,没必要挪宫, 皇上若觉得住在这里会委屈臣妾, 那就多多过来就好啦, 后宫上下看重的是您的态度,不是臣妾住在哪个宫。”   皇上摇头,长长叹一口气,倏忽, 凑过来,温润的气息吐在她耳畔。   “可是,朕却不希望朕的嫡长子不是在长春宫出生。”   陈以祯眨巴眨巴眼,一时愣怔,过了好一会儿,脸庞轰然炸开,炸成鲜红的辣椒色,她伸出手,捂住脸,眼睛水水地看向他。   “皇上,你说什么呢!”   皇上挑眉,“朕说了什么?”   陈以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扭过身,“哼”一声,“您没说什么,臣妾也什么都没听到。”   皇上哈哈大笑,凑过来,伸出双臂紧紧将她拢到怀中,叹一声气,“答应朕,挪回长春宫,好吗?”   这次,陈以祯听懂了。   正是因为听懂了,脸庞才越发灼热。   皇上在跟她玩文字游戏呢,前头刚跟她说,嫡长子只能在长春宫出生,下一刻,就劝她挪回长春宫,挪回去干嘛?生嫡长子吗?   可是,陈以祯你扪心自问,对于这个建议,你真的不心动吗?   好半晌,她轻轻地,几乎看不见幅度地点了下头。   皇后娘娘要挪回长春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少部分人惊诧万分,当初皇后娘娘夺回掌宫权时大家就猜测她估计不日就要搬回长春宫,谁料到,好几个月过去了,她仍旧待在钟粹宫没动地方。   眼下,众人就要遗忘这件事时,她居然开口要搬回去了。   不过,大部分人却毫不吃惊,甚至还有一种早就该如此的笃定感,皇上如此爱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搬回长春宫是早晚的事,只是一直拖着迟迟未动,就让人有一种搁在半空将咽不咽的阻塞感,尤其是直殿监总监,如今,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很多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而在这些人里,最高兴的莫过于钟粹宫众人。   虽然不管娘娘住在哪里,她都是后宫之主,后宫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但当今皇后不住在象征皇后居所的长春宫,总有一种不美满感。   如今,可算是好了,再没有人敢在背后嘟囔娘娘名不正言不顺了。   双姝和双陆干劲十足地吩咐小宫女小太监麻溜将东西收拾好,明日他们就要搬过去,当初搬过来时携带的,还有这一年多添置的,所有东西都不能落下。   郑嬷嬷和吴嬷嬷笑吟吟地望着这一幕,尤其是郑嬷嬷,她盼这一天盼了许久了,尤其是搬回长春宫的意义。   那天,皇上走后,陈以祯将搬回长春宫的事跟钟粹宫上下一说,所有人都十分高兴,然后,她私下里将几位领事的叫到房间里,说搬回去之后长春宫要备一些皇上用的东西,到时候别忘了去找荣盛要。   当时,所有人听完都愣住了,呆呆地立在原地,许久没变幻姿势。   郑嬷嬷眼角不由发热,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多久了,自从皇上和陈府明目张胆撕开脸,便再也没有在长春宫过过夜。   过后,她忍不住咧开嘴跟陈以祯报喜,“恭喜娘娘,心愿得偿。”   陈以祯当即脸就黑了,什么叫心愿得偿,弄得她好像特别期盼皇上在她这里过夜似的。   事实上,进宫以来,她一直抵触皇上过来好吧,郑嬷嬷难道就没睁开眼看清楚?还是说,她只相信自己的想法。   心里糟的慌,她摆摆手,让她赶紧下去。   她本来就因为要搬回长春宫心慌意乱,还在这里搅和她的心情。   不管她如何心乱如麻,搬宫的那一日,终究还是到了,有别于当初凄凄惨惨搬离长春宫那次,搬回长春宫那一天,后宫红帘高挂,张灯结彩,来往太监宫女,俱是一脸喜气洋洋,就好像,她再次大婚一样。   甚至,老祖宗还专门着人送来一样挪宫礼。   双陆手贱地打开看了看,是一座送子观音。   长春宫与她搬走时候无甚大差别,依旧是那么富丽堂皇,巍峨屹立,当她将她的所有东西填满长春宫每个角落时,瞬时,就好像她从未离开一样。   陈以祯立在窗前,看着那两棵熟悉的柿子树,怅惘地叹了口气。   那两棵柿子树还是她当初进宫时种的,几年过去,早已耸然高立,枝繁叶茂。   她正感慨物是人非时,双陆突然跳过来,嬉笑展示手中衣服给她看,“娘娘,今晚穿这件衣服如何?”   陈以祯看过去,瞬时脸都青了,抬起手指,“啪”地敲到她脑袋上,“你从哪里弄得这件衣服?小小年纪不学好,我看你是皮痒了!”   双陆手中的衣服是一件款式正常的长袍,交领长袖,甚至看起来十分保守,但是,这件衣服居然是半透明的,人穿身上,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就是穿上这件衣服能让不是禽/的人变禽/兽。   双陆捂着脑袋嘟起嘴,分外委屈,“这是郑嬷嬷让奴婢找出来的,跟奴婢有什么关系,娘娘您净会冤枉奴婢。”   陈以祯又好气又好笑,这帮人,一个个是都要翻了天啊!   她虎起脸,训斥道:“看把你能的,还不赶快拿下去,郑嬷嬷许是太闲了,你去,将这个月的账本给郑嬷嬷送去,让她舒展舒展筋骨。”   双陆低着头,一溜烟儿跑了。   陈以祯摇头无奈。   晚上当然不能穿那件衣服,又不是一过来就做那事,皇上过来首先会先用膳,用完膳处理政务,过好一会儿才能入寝。   因此,陈以祯晚上照旧穿了往日的衣服,只是今晚,唇上的胭脂格外红一些。   她倚在榻上,手里翻着书,但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外的动作,暴露了她根本没将心思放在书上的事实。   陈以祯咬唇,低下头看书,努力将心神放到手中的书上,但是看了许久,却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气恼地合住书,忍不住丢到一旁。   “这书是如何招惹朕的皇后了?”皇上的声音突然传来,嗓音里似乎含有几分揶揄。   陈以祯刷的站起身,朝他看去。   皇上背着手,含笑看她,晕黄灯影下,今日他的轮廓似乎格外柔和。   最重要,今日他手边空无一物,没带任何奏折。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作者的新文开了,大家都去看看呀,如果觉得有趣收藏一下就更好啦,爱你们~   《元帅大人总以为他是我爸》   未来星际,感情迟钝患者增多,为改善这一现象,《社区》这款游戏应运而生。   游戏里,你可以与虚拟人物交往相处,弥补交流短缺问题。   单留雨极度社恐自闭宅,进入《社区》,将“哥哥”误点成“老公”。   元帅大人被老母亲硬按进已经选好“女儿”身份的游戏仓。   就在他们同时进入游戏时,游戏出故障了,两个游戏仓意外相连,沟通交流的虚拟人物也就变成了,彼此。   单留雨羞涩脸:老公。   元帅大人拧眉:叫爸爸。   单留雨惊诧,老公你玩这么嗨的吗?   本来么,想开之前说好的那个梗,可是打大纲时有一个点死活想不出来,存前三章也觉得写得不好,没有感觉,所以就换了,暂时开这个。 第七十六章   春日融融,春/光暖暖, 春风习习。   陈以祯斜倚在窗边, 信手翻过一页书。   这一页讲得是江湖侠盗吕晓春被害家破人亡, 笔触用词声声泣血,读者读之,无不摇头嗟叹, 惋惜不已, 为了让读者感受吕晓春家破人亡的惨状, 作者甚至还专门为其配上一幅画, 就列在右边, 看书时眼一扫就可以看到。   然而此时,陈以祯嘴角却奇异地浮起一点笑意, 恍若春风淌过的连绵细雨,虽纤细浅淡却绵绵不绝。   倏忽, 手指按在一处, 顿住不动, 她半抬起眼,望向窗外, 仔细看去, 却见她双眼无神, 分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早不知飘向了何处。   又不知想到什么,嘴角那点淡淡笑意蓦然盛放,就好像夜间瞬时绽放的昙花, 短暂,却极美。   “娘娘。”郑嬷嬷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陈以祯回过神,回头望见是郑嬷嬷,她抿去额角的碎发,不自在地“嗯”一声,“何事?”   郑嬷嬷脸上的笑意几乎要盛不住,她端着一碗汤药上前,递给她,“趁着热乎,您快喝掉。”   陈以祯疑惑地看向这碗黑乎乎的汤药,问:“这是什么?”   郑嬷嬷促狭地眨眨眼,凑到她耳畔,悄声道:“还能是什么,张院正开的调养身子的药呗。”   陈以祯恍然,随即摇头失笑,来到古代这么长时间,她也慢慢习惯古代含蓄的说法了。   这个调养身子的药并非真的是调养身子的,它是女子行房后,帮助女子怀孕的。   御医们手中的调养方子最多便是这种,但奈何皇上后宫并无其他妃嫔,唯一的皇后也从未找御医要过这些药方,遂这些药方一直含恨被锁在箱底。   如今,终于能用到这些药方了,御医们居然陡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陈以祯犹豫,她并不排斥和皇上一起孕育子嗣,自从决定搬回长春宫她就没想过逃避,只是眼前这碗药,靠谱嘛,是药三分毒,她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不需要调养就可以自然怀孕,干嘛要用这种药,万一这种药对子嗣有碍,生出个眼斜鼻子歪的畸形婴儿,那她真的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最终,她摆摆手,说:“我不需要用药,端走。”   郑嬷嬷着急,“娘娘,您就喝下吧,这是奴婢自张院正手里拿到药方,又让好几位御医亲自把量过的,绝对没问题。”   陈以祯恳切地劝她,“嬷嬷,我身体没任何问题,不会影响子嗣,何必多此一举再用药方调养。”   郑嬷嬷无奈地看着她,并不相信这一点,但见她十分坚决的样子,不由提醒道:“娘娘,莫非您忘了之前那三年了,那三年您与皇上同床共枕,次数也不算少,但依旧迟迟怀不上身子。”   经她提醒,陈以祯恍然,怪不得郑嬷嬷这么积极主动地寻找药方,第二天就把药熬好送了过来。   但怎么说呢……难不成让她承认那三年她并没有与皇上发生关系?   没有肌肤之亲,自然不可能怀孕。   陈以祯无奈,她定然不可能大刺刺地将房内事跟郑嬷嬷分享,但又不想喝药,只能继续保持坚定,让郑嬷嬷看到自己毫不妥协的态度。   “嬷嬷,我听过一句话,是药三分毒,我实在担心喝药会影响子嗣发育,我不想喝,你允我一段时日,若一两年后都没有消息,再喝药也不迟。”   她还年轻,别说一两年,三五年也能怀得上。   郑嬷嬷叹气,还想再劝,但陈以祯已经别过身,不看她了。   她只好叹着气将汤药端了下去。   陈以祯摇头,正要低头继续看书,双陆却又走了过来,请示她,“娘娘,右耳室那些话本子您都看完了吗?奴婢可不可以用箱笼装起来放到库房里?”   她这些年看了不少话本,估计可以装满两个书架了,遂就专门收拾出一间房,用来摆放那些话本。   闻言疑惑,“话本在那儿放得好好的,你收拾到箱笼里干嘛?”   双陆嘟起嘴,道:“奴婢和双姝,郑嬷嬷商量了下,决定将老祖宗赏给您的送子观音摆放到右耳室中,每日上香礼佛,好好供起来。”   陈以祯睁大眼睛,“哦天!你们已经自行决定好了吗?”   双陆小心翼翼瞅她一眼,迟疑着开口,“虽然,没有请示娘娘,是奴婢们的过错,但是郑嬷嬷说,如果请示您,您肯定不会同意,这是老祖宗的一番好心,您不能辜负老祖宗啊。”   陈以祯扶额无奈。   见她并没有动怒的意思,双陆放松地舒口气,立时又活泼起来,凑到她跟前,叽叽喳喳。   “娘娘,奴婢们也是为您好,您进宫已经四年了,但一直没有身孕,即便皇上不说什么,那时日长了,太后娘娘呢,满朝文武呢,甚至就连老祖宗,心里最记挂的也定然是子嗣之事。”   陈以祯突然发现,好像搬回长春宫后,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她的肚子上。   这还只是个开头,她不难想象,以后天长日久,这些人会怎么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让她们自行决定,“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只一点,今日不许过来打扰我了。”   双陆立即兴奋应道:“哎,是,谢过娘娘,奴婢告退。”   陈以祯摇摇头,被他们这一打岔,她连摇曳回味的心思都没了。   晚上,皇上过来长春宫。   陈以祯迎出去,不知是不是心情不一样,此时见到皇上,她居然有一种罕见的不自在与甜蜜感。   “皇上。”就连声音都比平常低了一个度。   皇上接过她的手,将她扶起来,“外头冷,先进去,你手怎么这么凉?”   陈以祯笑着回答:“许是外面风太大了。”   皇上就道:“日后朕过来,就不用专门迎出来了,朕难道没腿自己走进去吗?”   陈以祯自然点头应是,她又不是受虐狂,能让她省点功夫当然好。   她之前一直没提这些事,一来是因为和皇上的感情还没好到可以完全信任,心贴心的地步,她不得不说一句,身在这个时代,天生为两个地位不相等的人,她也许永远都没办法像现代一样完全地爱上眼前这个人。   二来就是,陈家那道刺一直是他们之间提都不能提的裂隙,她不敢不注重礼节,怕过后皇上对她感情褪去,再追究到家里人身上。   两人走进去,皇上摆摆手,让所有伺候的人下去,殿内只留下他和陈以祯两个人。   皇上揽住她的腰,手放到腰部,轻轻按摩,关切道:“还难受吗?”   陈以祯还以为皇上让所有人都下去要跟她说什么悄悄话呢,结果,没想到是这档子事。   她瞪他一眼,“皇上,您放正经点。”   皇上无奈失笑,“朕如何不正经了?朕问的就是正经事。”   外面那些伺候的人不知道,但皇上却知道昨晚是皇后的第一次,第一次难免拘谨生疏,他怕伤到皇后。   陈以祯哼一声,不好意思打下他的手,低下头,沉默了会,小声哼哼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皇上轻轻颔首,“那就好,朕专门命御膳房做了些补身子的膳食,你好好补补身子。”   闻言,陈以祯掩住唇,噗嗤一笑,挑眉看他,“臣妾只听说,那档子事后,只有给男人补肾的,还没听说给女人补身子的。”   皇上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瞬时黑下来,一把上前,攥住她的手,咬牙切齿,“皇后知道的不少啊,看来近日又从书中得到不少启发,不如,将书交给朕,让朕也启发启发。”   陈以祯脸色大变,急忙护住自己那些小心肝,“皇上,您日理万机,臣妾怎好让闲书去叨扰您。”   皇上似笑非笑,“并不会,朕亦想了解朕的皇后近日在想什么。”   陈以祯脱口而出,“那还不简单,臣妾亲口来告诉您,并不需要您再去翻阅那些杂书。”   “臣妾最近最烦心的事莫过于琳姐儿的伤了。”   话落,两人顿住,许久,皇上放开她,长叹一口气,摸摸她脑袋,安慰道:“你别担心,朕派出去的人马已有线索,想来不日就能找到渡一大师。”   陈以祯点头,想到琳姐儿的伤势,也没插诨打科开玩笑的心情了。用上玮乐公主借人献过来的药膏,琳姐儿额头上的伤疤又浅了些,但仍是能看到伤痕,张院正安慰他们说,随着琳姐儿长大,这些伤痕会一步步变浅,说不定到时候就看不到了。   但她和堂姐都知道,一步步变浅不假,但若说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勉强笑笑,引皇上往里走,给他看她最近搜集到的一幅画,那副画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中的梅花,她想绣两个梅花荷包,皇上一个,她一个。   过了几日,老夫人和大伯母,母亲求见。   她们是听闻她搬回长春宫,且皇上已经在长春宫留宿特地过来交代事情的。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叹道:“你自小心胸宽广,祖母一直坚信,你是个有后福的孩子,果不其然,祖母话不多说,只盼望娘娘和皇上感情和顺,早日荣添皇子,这样,娘娘后半辈子就有靠了。”   陈以祯乖巧地垂下头,耐心听候祖母唠叨。   老夫人完后,是大伯母。   大伯母笑着说:“大伯母唯盼家里都好好的,如今,凝姐儿成功和离,还带走了琳姐儿,你在宫里头也安好无虞,大伯母心里已经没有牵挂了。”   最后,是母亲。   母亲说的话就比较多,比较杂了,一会儿开心地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总算熬出头了,怀孕的事不着急,一切顺其自然,她怕她因为进宫三年却没怀上孕这件事心里着急。   一会儿又抱住她哭着说是家里无能,不能给她提供助力,宫里一切都要她自己扛。   陈以祯无奈,回抱住母亲,安慰地拍拍她后背,轻声道:“您放心,女儿现在一切都好。”   她本想留三人用午膳,但老夫人坚决拒绝了,说家里已经帮不了她,就决不能再拖累她。   陈以祯就只好叹气送她们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剩下不多啦~ 第七十七章   春去夏来,转眼间, 夏季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来临。   陈以祯最近爱上了浮水, 凉凉夏日, 再没有去凉水里泡着更为惬意了,如果跟前再放半块儿西瓜,那就更好了。   可惜, 她这个爱好遭到了长春宫上下所有人的反对。   沛公公还算婉约, “娘娘, 水性凉, 如果您一时不察, 再着了凉,生了病, 那奴才就当真万死难辞其咎了。”   双姝和双陆则是颇为不解,“在水里泡着有什么乐趣?娘娘, 您肌肤娇嫩, 若泡水时间长, 再坏了您的肌肤,那可真就得不偿失。”   至于郑嬷嬷, 则十分干脆, 且剑指中心, “万万不可,娘娘,您本来就偏体寒,御医不止一次嘱咐您让您好生温养, 如此方能顺利无虞地早日诞下皇子,您怎能因一时贪玩而枉顾孕育皇嗣的大事。”   陈以祯分外委屈,她身子怎么了?明明一点问题没有好嘛,吃嘛嘛香,怎么所有人都感觉她跟个纸糊的似的。   气愤之下,她找皇上告状,皇上摇头无奈,按住她手掌,拉到自己怀里,并不十分站在她这边。   “既然所有人都这么说,你就不要贪玩了,若真想浮水,玉泉宫有两潭温泉水,你可以去那里玩。”   陈以祯睁大眼睛看他,“皇上,你是不是觉得臣妾傻?这是夏天,臣妾去温泉泡水干嘛?”   生怕自己凉快吗?   皇上无奈摇头,张开胳膊环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道:“乖,早日调养好身子,朕已经等了太久了。”   陈以祯不吭声,却秉住气离开了他怀抱。   等了太久,难道一切都是她的错吗?   皇上靠过来,问她:“怎么了?”   陈以祯垂下眼,“臣妾愚钝,更觉惶恐,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到臣妾一人身上,臣妾唯恐不堪承受压力,再叫皇上失望,不如皇上广纳后妃,填充后宫,这样,臣妾背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   皇上顿住,过了会,小心问道:“生气了?”   陈以祯摇头,“臣妾不敢。”   皇上拧拧她的俏鼻,“还说不敢,看你脸庞都拉下来了。”   陈以祯垂下眼帘,不说话。   皇上叹口气,再次将她抱入怀中,举手妥协,“也罢,你都这么委屈了,若朕再执意不许你玩水,你恐怕要好几天不搭理朕了。”   陈以祯愣住,转头看他。   皇上招来荣盛,说:“命人在玉泉宫院子里挖出一四方水池,池底需以白玉铺面……“   “等等!”陈以祯忙拽住他胳膊,使他住嘴,“皇上,你在做什么?”   皇上低头看她,“你既然想玩水,朕少不得做一回博美人乐的昏君了。”   陈以祯脸庞漆黑,“皇上,不需要那么麻烦,臣妾院子里的那个池塘便足矣。”   这次,轮到皇上板起脸,教训道:“不行,那个池塘多蚊虫蛇蚁,万一咬到你怎么办?再者说,那里水不干净,你若再感染上什么癔症,你让朕怎么受得了。”   陈以祯不觉得会有那么麻烦,正想撒娇让他同意,但转念一想,古代医疗条件落后,若真感染上什么癔症,她恐怕是无药可救,君不见古代一个小小的风寒都能要人命。   她长长叹口气,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皇上见她不再反驳,心里很欣慰,于是转头继续吩咐荣盛,这次,照样被陈以祯拦下了。   她苦笑一声,说:“皇上,您有做昏君的冲动,臣妾却不敢成一任妖妃,那是要为文武百官,天下百姓所不齿而遗臭万年的。”   皇上静静地看她,“你想清楚了,当真不弄了?”   陈以祯大力点头,“不弄了。”   皇上立即笑出来,将她揽到怀里,说:“你若觉得宫里闷热得慌,朕带你去行宫散散心如何?”   陈以祯眼睛立时一亮,激动地问他,“当真?”   “当真!”   按理来说,每一任帝王到酷暑时节,都会离开皇宫去行宫避暑,但往年皇上一门心思全在如何夺回皇权上,根本没有出宫避暑的心情,如今,内外太平,海不扬波,他也就有了出宫散心的情/趣。   至于陈以祯当然兴奋不已,进宫四年了,总算能出去走走,这如何不使人高兴?   待皇上走后,陈以祯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长春宫诸人听。   大家也都十分开怀,但紧接着,双姝想起一件事。   “娘娘,您去行宫避暑,总要在长春宫留些人,您打算,留谁啊?”   一时间,沛公公,郑嬷嬷,吴嬷嬷以及双姝双陆立即警惕又敌对地扫视对方,以强有力的态度表明自己绝不想被留下来的决心。   陈以祯要走,肯定要在长春宫留人,而且肯定要留个管事的人,不然届时有什么突然的意外,长春宫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双姝这么一说,陈以祯也发起愁来。   留谁好呢?   双姝双陆她肯定要带着,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是她最亲近的人,更因为她被双姝双陆伺候习惯了,这冷不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她们两个怎么能行。   至于郑嬷嬷和沛公公,她也想带着,不说其他,两人对她忠心耿耿,从她入宫起就一直跟着她,不带着她们让她有一种抛弃对你忠信之人的愧疚感。   如此,沉默很长时间,吴嬷嬷率先识趣站出来,笑道:“娘娘,奴婢早前跟随何主子去过行宫,对那边并不好奇,就让奴婢留守长春宫吧。”   她原先跟过先皇后宫的何嫔,后来先皇去世不久,何嫔也去了。   她率先站出来说这话并不是真像她口中那样,对行宫不感兴趣,常年在宫里闷着,谁不想出去散散心,但目前来看,整个长春宫,只有她站出来才最为合适。   她来长春宫时间最短,和娘娘的情分也最浅,即便一直沉默坚持下去,娘娘最后也只会咬牙吩咐她留下,既然如此,何不率先站出身,还能赢取娘娘和几位管事的一些好感。   主动有人站出来,陈以祯狠狠松了口气。   让她在几个人中挑选,她还真犹豫不决,徘徊不定,最后,也最有可能挑选吴嬷嬷留下。   为了奖励安抚吴嬷嬷选择留下的心情,她大手一挥,说:“去,将本宫前些日子得到的那串玉珠赏赐给吴嬷嬷。”   吴嬷嬷急忙跪地谢恩,脸上笑出了花。   双陆故意抹着眼角虚假哭泣,“呜呜呜,娘娘说好将那串玉珠留给奴婢的,呜呜,奴婢好生羡慕吴嬷嬷啊。”   陈以祯斜着眼角似笑非笑挑她,“那换你留下来好了。”   “那还是算了。”双陆麻溜放下手掌。   诸人顿时哄堂大笑,长春宫内,一派和谐愉悦的氛围久久不绝。 第七十八章   过了几日,皇上和陈以祯将宫内事情交代完毕, 准备动身前往骊山行宫。   此次老祖宗和皇太后跟他们一起去, 本来老祖宗不打算去, 年龄大了,就愿意在熟悉地方待着,不愿意到处挪动, 还是身旁秦嬷嬷劝她, 正是年龄大了, 才更应该到处逛逛, 不然等到将来年龄更大, 走不动了,便是想出宫散心都难喽。   老祖宗一想, 正是这个理,遂就点头答应去了。   至于皇太后, 毕竟还年轻, 能出宫走走自然开心。   临走前, 陈以祯将家人叫进宫一趟,跟他们嘱咐些事, 她要和皇上去行宫避暑, 此次估计至少要到入秋才能回来, 期间绵长的几个月,她怕家里有急事找她,就告诉他们若有急事先跟吴嬷嬷说,吴嬷嬷有联系到她的方法。   老夫人点点头, 拍拍她的手,说:“你放心跟皇上去行宫,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担心。”   陈以祯颔首,顿了顿,转头看向堂姐。   陈以凝精神样貌看起来好多了,起码不像原先那样,精神萎靡,灰气沉沉,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她心里一酸,忍不住再次老话长谈,“姐,你放心,琳姐儿的伤一定能救,神武卫前些日子来报,寻到渡一大师的踪迹了,正在追寻目标赶去,想来过不了两日就能找到渡一大师。”   至于找到渡一大师后,万一渡一大师还是救不了怎么办?   她们都不敢想这个可能,现在渡一大师成了他们救治琳姐儿的唯一方法,若是渡一大师也救不了琳姐儿,堂姐恐怕接受不了。   她刚这么想着,却见陈以凝突然淡淡一笑,反倒拍拍她的手,让她想开点,不需要压力那么大。   她神情温柔,“娘娘,我知道您心疼琳姐儿,迫切希望找到渡一大师,但我现在却已想开了,只要能继续和家人在一起,只要琳姐儿还在身边,其他一切都是小事,至于琳姐儿额头上的伤疤,还是要看缘分,实在不行,我就养琳姐儿一辈子,有您在,还怕养不了琳姐儿一辈子吗?”   陈以祯眼里含泪,闻言急忙点头,发誓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没人敢让琳姐儿受委屈。”   陈以凝立时笑了。   她这些日子的确想了很多,说养琳姐儿一辈子的话也不是一时冲动,她自己这辈子就是投胎女子,知道女子的为难之处,即便容貌无损,家世斐然又如何,像她自己,最后还不是嫁给个畜生,对于女子来说,嫁人这件事太没有保障了。   只能说,女子苦于时代。   送走家人后,陈以祯低迷了好一会儿,还是双陆看出她伤心难处硬拉着她一块儿收拾东西才慢慢让她从这种低落的心情中脱离出来。   五月二十八,宜出行,皇上领皇后,太皇太后,皇太后出宫,避暑骊山行宫。   路上走了将近一天,总算在黄昏前抵达骊山行宫,陈以祯和双姝等人一开始还能掀开车帘津津有味地欣赏路上的景致,但后面一整天下来,早就对路上单调乏味的景致产生腻味,更别说,出了京城后不远直接上官道,官道不像京城内大街上都铺满青砖,侍卫忙着赶路,马车马蹄一过,顿时一股呛人的尘土味迎面扑来。   如此,来到骊山行宫后,陈以祯连过来后逛逛的计划都暂时搁置,连晚饭都没尝几口就直接上/床休息了。   直到第二日起来,打开窗,外头一股清新的气息扑窗而入,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窜入耳廓,她方弯起眼睛,满血复活。   伸展开胳膊,深深吸一口行宫的清新土地气息,陈以祯笑着感叹:“这里真好啊!”   双陆蹦蹦跶跶提溜着她的外衣走过来,同样眼睛弯弯,很兴奋,“对啊,娘娘,刚刚奴婢和双姝在附近饶了一圈,这边花草真多啊,简直随处可见。”   “是吗?”陈以祯一边被她伺候着穿衣,一边念叨道:“那感情好,等会儿用完早膳咱们出去逛逛。”   双陆兴奋道:“哎!”   不过,用完早膳,她却要先去老祖宗和皇太后那里走一趟,尤其是老祖宗,毕竟她年龄大了,这么奔波一番,恐怕身体受不住。   果不其然,她赶过去的时候,御医也在屋子里。   室内无声,老祖宗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一位年龄大了的老御医正一边捋胡子一边凝神把脉。   陈以祯悄悄来到秦嬷嬷身旁,悄声问:“老祖宗怎么样了?”   秦嬷嬷看到她,欣慰一笑,能在这种时候还记得过来探望老祖宗的都是孝顺孩子。   她轻声回答:“没什么大碍,只是舟车劳顿,免不了精疲力竭,遂让御医过来把把脉,顺便开个调养的方子。”   陈以祯点点头,放下了心。   过了会,御医总算把完脉,站起身,早就过来的皇上迫不及待问道:“如何?皇祖母身子怎样?=初~雪~独~家~整~理=   御医转过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无甚大碍,只是一路舟车劳顿,过于疲倦,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皇上点点头,“你给开个调养方子。”   “是。”御医恭敬应道。   等御医转身离开,皇上方才注意到过来的陈以祯,走过去,问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陈以祯小声回答:“刚过来没多久,皇上用早膳了吗?”   她过来时他已经在这里,看样子还没来得及用早膳。   果不其然,皇上随意道:“还未,一会儿回去用。”   闻言,秦嬷嬷忙劝道:“这里已经无事,皇上不必守在这里,您快些回去吃点东西,可不能累垮了身子,若让老祖宗知道您没有用早膳在这里熬着,定要埋怨您不好好照顾自己。”   皇上无奈,只得颔首,“也罢,那朕就先回去,等皇祖母醒了,你派个人过来告诉朕。”   秦嬷嬷自然点头,“您放心,奴婢记下了。”   皇上要走,陈以祯自然不会留下,跟着他一块儿离开。   两人并肩走出太皇太后居所,走了会儿,陈以祯立住脚,劝他:“那皇上您先回去用早膳。”   皇上停住,回头看她,眉眼晕着点点笑意,“不跟朕一块儿过去?”   陈以祯犹豫,想了会,最终摇摇头,说:“臣妾就不过去了,听沛公公说您昨晚批了一.夜的奏折,回去后您用完早膳,休息会吧,政事再重要,终究还是身体更为要紧。”   皇上伸出大拇指按揉自己额心,闻言叹了口气,道:“这两日忙着行宫的事,奏折堆了一大堆,都没来得及处理,今早五六位大臣连夜赶来行宫问朕朝廷事宜,不抓紧将奏折处理完不行啊。”   闻言,陈以祯不禁产生几许歉疚,“是臣妾任性,若是还在皇宫……”   皇上抬起手,止住她,认真道:“不关你的事,朕本来就有过来行宫的想法,再者,朕看得出来,皇祖母和母后都在皇宫呆腻了,出来行宫避暑,也是让她们出来散散心。”   陈以祯靠到他身上,依恋道:“不管怎样,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放心,朕心里有谱。”皇上拍了拍她手。   她最后到底没和皇上一起回去,而是带上双姝和双陆在整个园子逛了一圈,骊山铭和园多花草枝木,漫游在其中,果然如双陆所说,处处都可见花枝绿叶,甚至就连一个游廊,园舍都想办法在两边的回廊里填满了粉/嫩的花朵。   怪不得先皇晚年时喜居住在行宫,鲜少回皇宫,这里的确比皇宫舒服多了呀。   最主要,这里面不知如何设计,走在其中,哪怕只是身处于任意一个游廊,都不觉天气闷热不可示人。   三人坐在游廊尽头的亭子里,围一处说闲话。   双陆将出来之前随手顺的扇子扔桌上,感叹道:“相对比这里,皇宫简直是一个热炉,奴婢都对这里乐不思蜀了。”   双姝认真仔细地将葡萄皮剥掉,放到陈以祯跟前的小碟里,闻言不由瞥她一眼,哼笑,“瞧你那点出息,原先咱们和娘娘跟随老大人在外地任职,那边的大湖边,夜间去船上乘凉,那才真的凉爽。”   经双姝这么一提醒,双陆猛然想起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那是她和娘娘都只有十二三岁时,那时童心未泯,肆意张扬,她还记得当时娘娘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去湖边包了个船,整整浪了一夜。   结果,第二日,被家人找到,气得二夫人忍不住要出手揍她,二老爷却舍不得,虎着脸将她提走,言说是要考察她四书五经,让她抄书,抄不完不许吃饭,但其实拎到书房,只意思意思让她背了几句就放过了。   过后反倒是二夫人禁不住心疼,率先溜达过来,叠声问:“抄完没?抄不完可以留着改日抄,饭还是要先吃的。”   双陆和双姝描绘模仿当时的场景,一个个乐得哈哈大笑。   陈以祯微笑不语,她并没有参与那段过往,但听她们的描绘也可以听出来,过去的陈以祯是多么家庭和谐,父母宠爱。   但是,她去哪里了呢?   陈以祯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愿她顺常平安,遂心如意,如她现在一般亲人常在,夫妻恩爱。   铭和园的日子平淡而舒心,皇上在忙过一些时日后,总算能抽出时间陪她休闲玩耍,而老祖宗休息两天后也彻底好了。   最近他们喜欢上了钓鱼,铭和园环绕有不少池塘,池塘里养着许多种类的鱼,她和老祖宗,皇上还有玮乐公主在池塘边一坐就是一下午,看谁钓的鱼多。   不过玮乐公主总是坐不住,只待一会儿便闹着跑出去玩了。   皇上反倒是最有耐心的,双眼微阖,嘴唇微抿,能在那里一动不动待上大半天。   老祖宗笑着批评他:“年纪轻轻的小孩儿,那么稳重做什么,你呀,跟你父皇年轻时候一点不一样。”   陈以祯瞥一眼,心里默默嘀咕:一个能在群狼环伺的朝堂下顺利将皇权拢于自己手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一位坐不住的人!   悠哉的日子总是过得十分快,不知不觉,他们便在铭和园待了将近两个月。   这一日,她快要忘记的皇宫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第七十九章   当时,她正在和郑嬷嬷一块儿琢磨鲜花糕的做法。   最近这段时日, 可能是苦夏, 老祖宗胃口不大好, 已经好几日没认真吃饭,陈以祯知道时恰逢翻到手中这本话本上面提到鲜花糕的做法,遂她就想干脆把这个鲜花糕琢磨出来, 一来打发时间, 正好铭和园什么不多, 就花多, 二来也是为老祖宗尽上自己的一份孝心。   然后, 她正在和郑嬷嬷讨论这事要怎么进行,首先要去园子里摘花, 最好每样都摘点,做些不同口味的鲜花糕, 其次就是做鲜花糕的步骤, 书上其实只是大致一提, 具体的步骤还是要请问这里的厨子。   突然,珠帘被掀开, 沛公公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手上捧着一封雪白的信封。   他走到陈以祯跟前, 悄声道:“娘娘,吴嬷嬷来信了。”   陈以祯顿住,脸上兴奋和跃跃欲试的表情沉寂下来,沉默了会, 她给郑嬷嬷和沛公公使个眼色,让他们带所有人都下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陈以祯方才有些着急地拆开书信。   走之前她跟家里人说过,如果家里有急事,可以让吴嬷嬷给她带信,她来铭和园这么长时间,早已流连忘返,但此时紧急传过来的一封信,却一下子将她从梦幻般的生活中敲醒。   顿了顿,展开信,粗粗扫过一遍,读完,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少了些焦急,多了些迟疑和踌躇。   双姝端着一盏茶走进来,不动声色打量她的脸色,见她脸色还不算差,心里就有了数。   不由抿唇一笑,“娘娘,茶来了。”   陈以祯慢腾腾回过神,“哦”一声,摆摆手,让她把茶放下,自己却拄着下巴望向空中一处出神思考,似乎被什么难事给难住了。   双姝慢慢走过去,轻声问她,“家里出事了吗?”   她猜测即便有事,应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娘娘脸色不会这么平淡。   陈以祯放下信,摇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大事。”   说着,她把信收起来,既没让双姝看,也没告诉双姝究竟出了什么事。   双姝有些愕然,这还是第一次娘娘将不重要的事隐瞒他们,看来家里的事即便不大,也很让娘娘难办啊。   她将茶递给她,“娘娘,喝点清茶,败火用。”   来之前,她还以为家里惹了什么祸,不得不求到娘娘身上,所以才沏了一盏败火茶给娘娘败火用,如今看来,即便家里没有惹事,信上的内容恐怕让娘娘亦烦恼万分,败火茶正好用上。   陈以祯接过来,抿一口,悠悠地叹了口气。   双姝轻轻一笑,劝道:“娘娘若觉得心烦,大可搁到一旁放置不管。”   其实依她看来,娘娘为家里做的已经够多了,家里现在现状也挺好,一辈子富贵闲人,多少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接下来娘娘该为自己而活,而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早日诞下一位皇子。   家里面,除非涉及生死的大事,否则娘娘就没必要过于操心了。   陈以祯摇摇头,却没多说,呼了口气,突然想到:“郑嬷嬷呢?叫进来,咱们继续讨论鲜花糕的事。”   双姝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郑嬷嬷进来,陈以祯暂时将家里的事放到一边,和郑嬷嬷讨论起鲜花糕的事。   鲜花糕做起来并不难,铭和园有上好的鲜花瓣,又有御厨当场指点,双姝和双陆打下手,一个下去她就琢磨出来了。   做出来的鲜花糕颜色各异,模样娇俏可人,陈以祯看着就心喜,尤其是这还是自己亲手做的。   她依依不舍地点了一个兔子样子的茉莉花糕,笑道:“我都不舍得将这些送人了。”   双陆撺掇道:“那就留着,奴婢也觉得不舍,这可是娘娘亲手做的呢。”   最主要,娘娘凤体贵重,亲手做的东西,谁有资格吃?   好吧,皇上和老祖宗算两个,勉强皇太后也算一个,其他人,却是根本没有资格。   陈以祯笑着瞥她一眼,摇摇头,亲手将这些鲜花糕分成几份,挑选其中三份,吩咐他们,“去,分别给老祖宗,太后娘娘,和玮乐公主送去。”   双陆撇撇嘴,耷拉着脑袋应道:“是。”   至于陈以祯,则亲手提着属于皇上那份,出去临水阁前往皇上的住处。   她到时,皇上还在处理奏折,陈以祯下意识蹙起眉,走上前,埋怨几句,“皇上,不是说好,坐一会儿就要出去走走嘛,您怎么又不听臣妾的!”   皇上放下笔,抬头看见是她,下意识举手讨饶,“朕的错,朕这就出去走走。”   陈以祯嘟起嘴,斜眼瞥他,“臣妾专门给您送吃食来了,您却提出要出去走走。”   皇上扶额,叹气,他发现女人真的很奇怪,一边念叨你不按照她说得做,一边又说你再这么做是错的,得,反正身边有好几个女人,他已经习惯了。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放下手,看向她手里提着的篮子,“这是什么?”   陈以祯掀开盖子,给他看里面的东西,眨眨眼,神秘的口吻,“鲜花糕,尝尝,哪种花。”   皇上看她一眼,捻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不过一瞬,肯定道:“玫瑰花。”   陈以祯蓦然瞪大双眼,惊讶地上下打量他,“你怎么知道?难不成身上安装了什么扫描仪?”   皇上叹气,“朕尝过的鲜花糕多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安装那个什么,话说,扫描仪是什么?”   陈以祯吐吐舌,没有解释,是她掉以轻心了,随着和皇上越来越熟悉,她在皇上跟前也越来越放松,居然连说话都不仔细斟酌,反复考量了,这个需要注意,切记切记!   她索性掠过这个问题,再睁大亮晶晶的眼睛,问他,“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唔……”皇上刚要说还可以,盯着陈以祯亮得有些闪人的双眼,突然,他意识到什么,顿了下,自然地点点头,“嗯”一声,“味道很不错。”   “真的吗?”陈以祯眼里的光芒更盛了。   皇上暗笑,“自然是真的。”   “嘻嘻。”陈以祯开心地站起身,简直要在原地转圈圈,并不忘用满含期待表扬的语气道,“这是臣妾亲手做的哦。”   “哦?真的?皇后如此能干?”皇上眨眨眼,应景称赞出声。   “那是当然!”陈以祯“哼”一声,一脸娇俏,“没想到吧?”   皇上摇摇头,“没想到,你原来还说你不会做任何东西。”   当初皇上让她给他做汤羹,但她明言说自己不会做,这距离当时也不过大半年,她就学会了一样。   陈以祯咳嗽一声,心虚地别过了眼。   其实她会做简单的家常便饭,只是当时不愿意下厨才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辞了,此时当然不能露馅,于是讪讪一笑,说:“皇上你觉得喜欢就好,喜欢改日臣妾再学新的。”   “哦?”皇上身子后仰,整个人懒懒地靠在龙背上,眼睛自下而上凝视她,门外的光透过来,在他眼底形成一派氤氲的,叫人看不清的朦雾,他轻轻一笑,若有所思,“皇后突然对朕大献殷勤,说吧,是不是对朕有所求?”   陈以祯顿住,溜圆的眼睛里头笑意慢慢褪去,粉/嫩的嘴唇轻轻一抿,她静静望着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好似隔着万水千山,哪怕伸出个手指头就能碰到对方,但心灵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她蓦然一笑,摇摇头,说:“皇上多虑了,臣妾只是翻看话本时无意看到鲜花糕的做法,遂就一时冲动,和郑嬷嬷一块儿琢磨了出来。”   沉默了会,皇上轻轻颔首,嘴角的笑意逐渐轻柔,彼此间疏离的气氛一下子消融,“原来如此,可见皇后是有天赋的,一下子就能将东西做出来。”   陈以祯微微一笑。   从皇上住所走出来,陈以祯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脚下步伐逐快,双姝和双陆对视一眼,紧紧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回到临水阁,她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不必跟进去,然后,走进去,关上了门。   郑嬷嬷和沛公公疑惑地走过来,问:“这是怎么了?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双姝和双陆摇摇头,说:“不知道,当时我们俩都在外面,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娘娘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郑嬷嬷捂住嘴,惊恐,“不会和皇上闹别扭了吧?”   想了想,双姝叹口气,说:“咱们别过问主子的事了,主子心情不好,想办法让主子开心才是最为要紧的第一要事。”   双陆急忙点头,“对,是这个理。”   郑嬷嬷连连摇头嗟叹,觉得跟着这位主儿,早晚要操心出毛病来。   那边,陈以祯走后,案桌旁的皇上双手撑住额头,双眼紧闭,保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已经许久,整个人似凝成了一座雕塑,安静沉寂的氛围逐渐在室内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荣盛悄悄走了进来。   “皇上。”他轻声唤道,嗓音压得极低,寂静的室内几无可闻。   皇上却偏偏听到了,叠在一起的两个大拇指微动,又过了会,方抬起头,沉寂深邃的眼眸冷冷扫向他,冷冽的眼神迫使他弓下腰,悄声禀报。   “今儿个上午宫里递进园子一封信,瞧着是往皇后娘娘的临水阁去的,紧接着娘娘就开始着手准备鲜花糕。”   再之后,就不用他说了,皇后娘娘做好鲜花糕,各自分给老祖宗,皇太后和玮乐公主一人一份,她自己,则亲手提着一份过来了一趟。   禀报完,室内再次陷入沉寂无声的境地,不知何时,一股清冷气息在下头立着的人身周悄无声息漫上一圈,荣盛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随后,他听到皇上淡淡“嗯”了一声,这道声音同样极轻,几不可闻,也就,令荣盛听不清皇上话语里的情绪。 第八十章   这几日,铭和园处处静谧, 沉寂, 百花盛开, 却无人欣赏,偌大的园子,竟恍如空无一人。   这对于过去的铭和园来说是常态, 但自从皇上携皇后入住, 哪天园子里不是热热闹闹的, 这几日不知怎么了, 皇上忙于处理政务, 皇后也不出来了。   陡然沉寂下来的氛围自然立即就被警觉的管事和宫女太监察觉,他们心中猜测, 许是皇上跟皇后闹别扭了?   不然这几日皇上怎么不去临水阁留宿了?   不过这些都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要缩好尾巴, 老老实实, 规规矩矩, 就不会出错。   一连半月下来,便是最活跃的铭和园管事都不得不缩起尾巴老实做人, 生怕有哪点做得不如意, 让心情不好的皇上撞见, 再把他的职位给他撸了,他虽然想跟着皇上和皇后回宫,但目前来说,能安安稳稳保住他铭和园管事的职位不被撸就不错了。   如此过去数日, 就连心平气和,超然世外的老祖宗都偶然听闻此事,她诧异问身旁的秦嬷嬷。   “听闻,皇上和皇后怄气了?”   秦嬷嬷同样迷惑不解,“奴婢对事情原委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那日,皇后娘娘不是命人给您送来几块鲜花糕,听闻当时她亲自带上鲜花糕去给皇上品尝,谁想,出来脸庞就拉了下来,再后来,两人就再未主动见过面。”   老祖宗疑惑地嘀咕:“难道是皇上不解情/趣,没有夸奖皇后做的鲜花糕?”   秦嬷嬷好笑,“皇后娘娘何至于这般斤斤计较,再说,皇上亦不是那等人。”   虽然皇后并没有满世界嚷嚷鲜花糕是她做的,但她专门巴巴给老祖宗和皇太后送来,可不就代表那鲜花糕所出非常人,不然,若出自普通厨子之手,她们吃惯了鲜花糕,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何至于劳烦堂堂皇后再特意送过去。   她都能想明白的事,皇上怎么会不明白,他一向心思玲珑,既然明知鲜花糕是皇后做的,又岂会做这种不惹人喜的事。   老祖宗却摇摇头,不以为然,叹道:“唉,你不知道,他们老连家的人,一个个都是拧巴性子,有时候钻牛角尖钻深了,又不自知伤了人,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秦嬷嬷被唬了一跳,“不至于吧,要不然奴婢去提醒提醒皇上?”   她和老祖宗一样,都是亲眼看着皇上长大的,她一辈子没成亲,说句僭越的话,皇家这些小辈,在她眼里,都跟她亲孩子一模一样,先皇所剩子嗣本就不多,她唯盼望剩下的孩子都能好好的,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老祖宗却摆摆手,道:“不用管他们,由着他们去闹,皇后看起来软和,其实和皇上一样,都是一根筋的性子,等时间长了,就回过神来了。”   秦嬷嬷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那边,临水阁也感觉到自家娘娘心情不是很好,当然,娘娘并没有随便乱发脾气,只是精神萎靡地待在房间里,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双陆发愁,“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咱们要不要进去开导开导娘娘?兴许娘娘就愿意跟咱说说心里话?兴许这矛盾就解开了?”   双姝白她一眼,“你行了吧,不要打扰娘娘了,我看娘娘不止因着皇上的事,更是为家里的事烦恼。”   “家里的事?”双陆疑惑,“家里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宫里送信过来时,她恰好外出,回来双姝也忘了将这件事跟她说,所以她至今还不知道宫里有送过信来。   闻言双陆惊诧,“送信?外面吗?”   说着,她拧起眉,有些担忧,“难不成外面出事了?”   双姝摇摇头,说:“看娘娘的态度,应不是什么大事。”   听完,双陆眉间反倒皱得更紧,“既然不是大事,那无端端往这里送信干嘛?娘娘好不容易能轻松一段时日,眼瞧着和皇上感情也越来越好,说不定过些时日就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她低声嘟囔抱怨,“这下好了,娘娘说不准就是为外面的事跟皇上闹得不愉快。”   她话语里满是不满。   双姝无声长叹一口气,沉默不语,当时娘娘闷闷不乐地回来,她心里就有猜测,说不准,就是因为家里的事跟皇上闹别扭了。   外头两个人细声叨叨,陈以祯在屋子里并没有听见,她这些日子感觉格外疲倦,尤其从皇上那里回来后,好像一下子一个美好的幻梦被生生破坏,人醒来后不得不面对冰凉现实的那种疲倦,无助。   她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就这样静静坐着,任时间快速流去。   外面好像逐渐进入深秋,树叶开始变黄,凋零,初来时的鲜花淡去,独属秋季的另外一种颜色的鲜花层第绽放,一股别样的清香也缓慢弥漫整个临水阁。   皇上已经许久没来临水阁了。   哼,谁稀罕!   陈以祯悄悄撇嘴,努力忽略漫上心头的酸涩感。   这个人真讨厌,如果不喜欢她干嘛还要招惹她呢?让她一个人悄悄在冷宫度过余生不好吗?   如果是过去,她定然该吃吃,该喝喝,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感伤。   陈以祯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这么不理智,要保持平常心,人哪有一辈子和和顺顺的,便是现代正常夫妻,都有拌口角,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甚至离婚的呢。   她放平心情,翻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书房内,沉寂的氛围蔓延,无声站在角落的荣盛掏出手帕,悄悄抹去额角大滴的汗珠。   不是热的,吓的。   这段时日,皇后娘娘再没过来,皇上也没去找皇后娘娘期间,书房内一直笼罩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氛,皇上紧紧抿着唇,脸色铁青,跟谁较劲似的,一边刷刷刷快速批着奏折,一边不时抬起头望向门外,待发现门外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他脸色就会更加铁青,这时如果看到什么不合心意的奏折,当即“啪”一声,就会甩了出去。   怒声骂道:“不知所谓!”   荣盛忍不住身子瑟缩,这位堂堂御前大总管,往常只要进殿伺候就一定会立在皇上左右,生怕皇上有需要时照顾不周,此时却恨不得离皇上远远的,只敢缩在角落里,生怕皇上动怒时想起他,那他不就成了皇上和皇后之间闹冷战的小炮灰。   此时他不住在心里祈祷,这件事快过去吧,皇上和皇后快和好吧,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下人,实在承担不住皇上的怒火。   突然,就在此时,好似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外面突然疾步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许久未见,追寻渡一大师而去的神武卫统领。   他一向沉稳冷静的面色禁不住带上一丝喜色,“皇上,找到渡一大师了。”   皇上“哗”地站起身,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想法是:终于有借口去见皇后了。   荣盛抹抹眼睛,老泪涕泗:呜呜呜,不容易啊,我终于要熬出头了!   最终,这场行宫之行以找到渡一大师而告终,好在,已经进入深秋,天凉了,也该回京了。   马车内,眼角瞥见陈以祯暗带急色的脸庞,皇上移开视线,顿了顿,不动声色安慰道:“不用担心,渡一大师会有办法的。”   陈以祯勉强笑笑,连跟他怄气的心思都没了,现在她满腔心思都到了渡一大师和琳姐儿身上。   终于,大半天焦灼的等待,行列总算抵达京城。   陈以祯催着轿撵,疾驰往长春宫赶去,她很早就命人快马送信回京,此时想来陈家诸人已经在长春宫等她。   回到长春宫,刚落轿,下去,一阵疾风刮来,陈以凝已经站到跟前,脸上惊喜交加,又满含慌乱和害怕,当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她小心翼翼问道:“听闻,渡一大师已经找到了?”   陈以祯点点头,笑着回答:“对,已经找到了。”   “呜!”陈以凝立即捂住嘴,无声痛哭起来。   她真怕,这是一场梦。   陈以祯无声叹气,轻轻将她拥到了怀里。   她们都默认没提一件事,那就是,渡一大师虽然回来了,但并不能保证就能将琳姐儿治好,毕竟,琳姐儿额头的伤太重了,就连御医都没办法。   她忍不住暗自祈祷,希望上天保佑琳姐儿。   郑华宫前,所有人都屏息凝望着最中央的渡一大师,以及他手中微有些瑟缩,被陈以凝安抚地握住一只手才没逃避躲开的琳姐儿。   陈以祯忍不住紧握双手,心情着急。   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覆到她紧握在腹/前的双手上,陈以祯一愣,转头看向手的主人——皇上眼含安抚地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皇上嘴唇微动,轻声安慰,“别担心。”   陈以祯笑了笑,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推拒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渡一大师终于收回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须臾,背到身后,转过身。   陈以凝立即迫不及待问:“如何,大师,还有救吗?”   渡一大师神态安详,眉目温和,点点头,答道:“有救。”   “真的?”大夫人欣喜若狂,不禁上前一步,竖起耳朵,仿佛生怕听错了他的回答。   “自然是真的。”渡一大师嘴角含笑,面容慈祥睿智。   陈以凝身子陡然松软,因刚刚太过绷紧,此时猛然松下来,身子居然一时立不住,晃晃悠悠就往旁边栽去,旁边宫婢急忙把她搀扶住,她这才没倒在地上。   捂住嘴,陈以凝喜极而泣,“终于,终于,谢谢,谢谢大师。”   陈以祯也长长舒了口气,眼角微微泛热。   渡一大师将写好的药方交给陈以凝,叮嘱她该怎么用药,如无意外,坚持两到三个月,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陈以凝忙不矢宝贝似的抱入怀中,不住弯腰跟他道谢。   渡一大师点点头,一派仙风道骨。   事情既然已经弄好,所有人就不必围在这里了,大夫人和陈以凝准备告辞,陈以祯自然要跟他们一起离开。   渡一大师突然开口,“皇上,老衲跟您有话要谈。”   陈以祯顿住,忍不住回头看。 第八十一章   回到长春宫,这次, 大伯母和堂姐仿若新生, 重换新颜, 脸上再不是心事重重的忧愁和勉强的微笑,尤其堂姐,仿佛心底的阴霾完全散去, 希望之火重新被点燃, 一切都朝着美好憧憬的方向前进。   陈以祯笑着将琳姐儿抱到怀里, “以后, 咱们琳姐儿定然会健健康康, 漂漂亮亮的。”   琳姐儿脸蛋红红地埋入她怀里,抿着小/嘴羞涩一笑。   和陈以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一向内向害羞的琳姐儿也不再抵抗这位对自己很好的姨姨。   陈以凝露出一个心底散发出来的愉悦微笑,真诚道:“这件事要感谢你和皇上, 娘娘, 我身份卑微, 没法直接拜见皇上,还要麻烦您代为转达我真诚的谢意。”   陈以祯嘴角的笑意略僵, 她还没将自己和皇上最近闹了点矛盾的事跟家里人说, 不过也没必要说。   她笑容自然, 一点没露出痕迹,点点头,应下,“你放心, 我一定转达。”   反倒是大夫人眼神微转,察觉有些不对劲,刚刚她就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但是后来皇上安抚地握住了皇后娘娘的手,皇后娘娘也没有推拒,她就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暂时将那个想法放到了脑后,但刚刚,凝姐儿提及朝皇上道谢时,娘娘脸庞分明短暂地不自然了一下。   她心里不由着急,立即给皇后娘娘使了个眼色。   陈以祯愣住,顿了顿,不大乐意地将所有伺候的人都赶出去。   殿门关住,殿内形成一片幽静而安谧的气氛,果不其然,在堂姐陡然好奇的眼神中,就见大伯母脸上浮现焦急之色,迫不及待问。   “娘娘,你是不是跟皇上闹别扭了?”   陈以凝愣了愣,随即,担忧和焦急充斥心间,“是不是为琳姐儿的事?皇上若为这事恼了娘娘,民女这就去皇上跟前请罪,请求皇上惩罚,绝不能因为我和琳姐儿伤了娘娘您和皇上的情分。”   陈以祯叹口气,摆摆手,道:“姐你不要多虑,不是因着这件事。”   “那就是学哥儿的事儿了?”大夫人断然。   陈以凝再次愣住,过了会,她反应过来,迟疑着开口:“因为科举?”   陈以祯垂下眼帘,面容沉默,红润的嘴唇微抿,却一声不吭,很显然,陈以凝猜对了。   其实,她当时并不确认皇上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天才那么反常,可是后来,这么多天,皇上一直没有过来,更没有派人过来慰问,好像一下子人为地将他们的距离拉远,她就知道,皇上那天的反常,确实是因为那件事。   这些日子,她很难过,茫然,痛苦,难过于皇上居然一直没有相信她,居然一直在监督她,茫然于以后该怎么办,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更痛苦于,她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的从容了。   不过这些,却没必要跟家里人细谈了,她勉强挂上微笑,说:“这是根植在我和皇上血液中的矛盾,不是因为堂哥,即便没有他的事,以后我们也必将会遇到同样的碰撞。”   大夫人着急,“怎么就不关学哥儿的事呢?定然是你向着家里,让皇上心里不舒服了。”   说着,她又是自责又是伤心,“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一时忍不住将这事跟弟妹说了,弟妹就不会给你写信,你跟皇上也就不会闹矛盾。”   她猛然站起身,又坐下,显然陷入坐立不安的状态,“不行,咱们得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弥补。”又看向陈以祯,忍痛道,“娘娘,您千万不要跟皇上提学哥儿的事了。”   她脸色苍白,精神恍惚,惨然一笑,“怪只怪,家里拖累了学哥儿。”   说着,她忍不住泪眼盈盈,急忙低下头,抽出手帕捂住嘴,没让自己哭出来。   为娘的,哪能不盼望孩子好好的,何况她的学哥儿那么优秀,在学堂一向课业优秀,两年前先生就说,学哥儿下场拿个举人回来绝对没有问题,但是,但是,家里拖累了学哥儿啊!   陈以祯沉默,说实话,她也不敢打包票能让堂哥顺利参加科举。   原来,随着深秋来临,几年一度的秋闺也与日渐近,早已准备多时的莘莘学子纷纷摩肩擦掌,准备下去考场一展宏图,但在进考场前有一项考察和报名的流程。   陈为学就是卡在了这个流程上面,京城的考官卡着他不敢让他报名,生怕惹怒皇上。   家里知道这件事,又急又怒又无奈,大夫人私下里不知道跟大老爷哭诉多少次,但大老爷也没办法,她曾试探着提起让皇后娘娘帮忙,被大老爷狠狠呵斥了一顿,说决不能拖皇后娘娘的后腿,她心里其实也觉得娘娘在宫里不容易,不想拖累娘娘,遂就暂时按捺下了这件事,谁成想,过后弟妹看出来她心情抑郁,好几日都没吃好睡好,一时冲动竟然给行宫写了信。   这边,长春宫久久沉寂无言,那边,皇上和渡一大师再次对坐两旁,桌上摆好茶盏,一人面色沉静,一人眼含笑意,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皇上是否好奇贫僧留下您作甚?”   渡一大师手放在桌边,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暴露出一股想倾诉的欲/望。   皇上一侧眉梢缓缓挑起,倏忽,露出一个奇怪又冷涩的笑,“皇后的事,是你搞的鬼?”   渡一大师摇摇头,意味深长道:“皇上高看贫僧了,贫僧不过一凡夫俗子,如何能干预得了您真龙天子的命格,一切其实都是看您的心。”   皇上冷哼一声,脸色没有好转,显然将这段时间跟皇后置的气发泄到了他身上。   渡一大师摇头笑笑,挽起袖子,亲手为他斟上一杯茶,移到他跟前,含笑探手做请状,“皇上请品尝。”   皇上冷冷看他一眼,没动作。   一个小太监忙小步跑过来,小心翼翼从盒子里拿出银针,然后放到茶盏里,测试了下,拿出来,就着光仔细一看,并没有变色,他恭敬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渡一大师含笑望着眼前这一幕,任由小太监测试,等他拿着银针恭敬退下,方才再次抬起手,请他品茶。   皇上盯着他,手下慢慢举起茶杯,凑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眉梢不明显地皱了下,随即,放下茶盏,凝视着对面的人,眼神慢慢变的危险。   渡一大师问他,“味道如何?”   皇上面无表情,“很苦。”   皇上忍耐力一向高于常人,能让他说一句很苦,还特意加了个“很”字,可见是真的很苦。   渡一大师脸上笑意缓缓漾开,“后面,您就不觉得苦了。”   他刚说完,皇上脑子突然一晕,他连忙伸出手,扶住额头,但是那股子晕眩感却好似越来越严重。 第八十二章   眼前恍然强光闪烁,皇上猛然睁开眼, 猝然起身, 突的, 眉梢蹙起,观望四周。   待望见四周景致,他面色一呆, 瞬时呆在原地。   倏忽, 猛然低头打量自己, 却见自己, 居然高高飘立于半空中。   就像一面轻飘飘的旗帜一样, 飘然洒立,凉风由北袭来, 直刺刺面朝他而去,但下一刻, 却好似没有碰到任何物体一般, 从他身体里悠悠然滑过。   皇上拧起眉, 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面对这种景象, 他并没有惊慌, 联想昏迷之前的场景,很容易就能猜到,他目前的状况跟渡一大师脱不了干系。   那盏茶有问题!   他伸出手指按了按眉心,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渡一大师特意费尽周折又有何用意?   正思考着,下头两个宫女并肩而过。   其中一个高鼻梁小眼睛的宫女小声跟另一个宫女道:“哎,我刚刚看到长春宫的双陆姑娘急匆匆往太医院跑去了。”   另一个宫女疑惑:“难不成皇后娘娘病了?”   高鼻梁小眼睛宫女摇摇头,回答说:“我也不知,只是瞧双陆姑娘神色匆匆,惊慌失措的样子,许是皇后娘娘那边出事了。”   …………   两人边说话边快步走着,不一会儿,就转过弯没了踪影。   皇上神色微动,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朝长春宫的方向飘去。   他刚刚才跟皇后分离,皇后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明显不像有病的样子,此时宣召御医所为何事?难不成皇后也像他一样,出了问题?   联想到此,皇上心里着急,立即速度加快,飞一般朝长春宫冲去。   飞行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长春宫,长春宫里,陈以祯一脸虚白地靠在床头,正在暖声安慰周遭担忧着急的亲人。   皇上怔住,真的病了?   陈以祯笑着拍拍大眼睛里憋着眼泪泡的琳姐儿,哄道:“姨姨没事,琳姐儿别哭啊。”   琳姐儿吸了一下鼻子,用力点头,“琳儿不哭,姨姨不病。”   她身子不好,一年到头总要病上两次,所以小小年纪的她深刻明白病倒的痛苦和无奈。   陈以祯虚虚一笑,“姨姨没病,只是太累了,休息下就行。”   刚刚,大伯母和堂姐欲要带着琳姐儿告辞,她当然要起身送送,谁想,刚起身,走了两步,就感觉脑袋一晕,天昏地转,身子变轻变软,随即,她就失去了意识。   好在,等双姝和双陆惊惧万分地将她抬到床上,她就清醒了过来。   她猜测,自己这段时间可能是太累了,加上心情郁结,所以才会一时血液涌上头,昏了过去。   大伯母压着她的手,让她安慰躺好,不时回头看向门外,“御医怎么还不过来?”   刚刚娘娘起身送她们离开,突然晕过去的场景,吓了她们一跳,现在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娘娘如果有什么事?一想到这个可能,大夫人就脸色惨白,脑袋嗡鸣不止。   不管是作为大伯母,亦或者陈家当家女夫人,她都不希望娘娘有事,娘娘是她亲侄女,更是如今陈家唯一的依靠,如果娘娘再有事,陈家就真的完了。   “我没事。”   陈以祯努力安慰他们,脸上带着笑,唇上胭脂明媚,但如此愈发衬托她脸色苍白,眉间虚弱。   看得皇上心脏一抽,下意识就要动怒,想要喝问底下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又恨不得提起御医领子,一把将他甩过来:怎么这么墨迹!   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他现在只是个虚空状态,别人看不到他,他发出的动静别人也看不到。   皇上心情低落,忍不住漂浮上前,细细观看皇后的脸色。   过了会,御医总算被飞奔的双陆提过来,她冲进屋子,一把将御医推到诸人跟前,手撑膝盖呼哧呼哧粗喘气。   “快,快,快给娘娘看看。”   御医同样呼哧呼哧粗喘气,他站在原地,长舒了两口气,等自己彻底平静下来,才缓步上前,给陈以祯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陈以祯探手让他平身。   大夫人让开到一旁,急声催促,“快来给娘娘看看,究竟怎么了?”   御医闻言几步走到陈以祯跟前,恭声道:“娘娘,请您伸出手,微臣要给您请脉。”   陈以祯顺从地伸出了手。   御医闭上眼,凝神掌脉,沉寂的氛围中,在场诸人,包括皇上这个灵都不自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等御医把脉完毕。   许久,御医睁开眼睛,一脸惊诧地抬头,看向陈以祯。   陈以祯心陡然一跳,不动声色问他:“本宫身子如何?”   她心里忐忑,不会真有问题吧?但她近日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啊!   御医一个激灵站起身,脸上缓慢绽放出极大的喜悦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咣当!皇上睁大眼睛,觉得自己脑袋好似被风雪冻住了。   陈以祯嘴巴微张,双眼发直,愣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喜!大喜啊!”   蓦的,大夫人激动万分,欣喜若狂的嗓音陡然响起,嗓音悠长而嘹亮,一时间,绕梁三绝,在长春宫回荡不止。   皇上和陈以祯终于回过神,下意识,皇上低眉看向陈以祯,沉默了会,愣怔的眉眼间晕出一抹极其柔和的温柔来。   陈以祯则愣愣地低头,看向自己肚子,倏忽,缓慢抬起手,搁到肚子上,表情一愣一愣的,似乎对肚子里孕育了一个孩子,自己怀孕之事还有些不敢置信,恍然若梦。   郑嬷嬷激动地走进来,连忙吩咐双姝双陆,“快快快,大喜,大喜,先派人去告知老祖宗,皇太后和皇上,随后给长春宫每个人多封一个月月例,对了,还有送子观音娘娘,莫忘了上香感激还愿,最后,要将这事告知渡一大师,请他在皇觉寺为娘娘和皇嗣祈念七天佛经。”   大夫人按捺下激动,闻言忙不矢点头,听到最后还不忘交代,“娘娘刚坐胎不久,不宜多肆宣扬,只告诉几位主子就行。”   郑嬷嬷感动地眼眶都红了,“哎,哎!”   不容易啊,她苦等了四年多啊,心心念念的皇嗣终于来了!   大夫人同样眼角泛泪,娘娘关键时刻怀孕,这不管对朝廷对苍生对后宫,亦或者对陈家,都是大喜事一件,大功一件!   陈以祯抬起头,就瞧见自己还没怎么激动,身边的亲人和嬷嬷居然率先激动哭了,一时间,她本来浪潮汹涌的心情居然缓慢平静下来,甚至还有些啼笑皆非。   旁边蓦然伸过来一只手,覆到她掌心,随即,和她紧紧十指相扣,陈以祯愣住,扭头看去。   陈以凝眉眼温和,“民女真为娘娘开心。”   陈以祯抿抿唇,羞涩一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貌似也只能沉默了。   陈以凝笑笑,“所以,娘娘现在最为要紧的事就是养胎,其他所有事情都要往后挪。”   “包括学哥儿的事。”   陈以祯愣住,抬头看她,陈以凝眼里带着温柔和笑意,望着她的目光满是纵容和爱护,“我相信,家里面不管是祖母,父亲,母亲亦或者学哥儿都跟我一样的心情,你是我们家最小的女孩儿,亦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姐姐对你和对学哥儿的心都是一样的,唯盼望你们都各自安好,安宁一世。”   陈以祯怔怔的,许久说不出话来。   陈以祯慨然一叹,“其实,学哥儿不能参与科举,不能为官一方,为百姓做点有意义的事,我自然痛心,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咱们家相对比大部分百姓之家,已经很好了。”   她无奈摇头,“人不能太贪心。”   陈以祯低着头,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任何话。   皇上低眉,认真凝视着她,他现在满心满眼,也只能装下一个她,听到陈以凝的话,他身子微顿,但也只是顿了一下,就缓慢落下去,落到了陈以祯身旁,紧紧挨着她,伸出手,环住她肩膀,好似这样就能将她拥入怀里一样。   突然,怀中人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感慨与落寞。   皇上顿住,却见陈以祯抬起头,不好意思看向陈以凝,问:“堂姐,如果我说,我还没有跟皇上说堂兄的事,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良心?”   陈以凝一愣,笑着摇头,“当然不,来之前我就和母亲商量好了,一定要相反设法阻止你跟皇上说这事,决不能为这事坏了你跟皇上的感情,现如今,你还没来得及说,那正好啊。”   陈以祯闻言咬住唇,神色更是愧疚,“我应该心向家里,可是皇上,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不得不顾虑他的心情。”   皇上陡然怔住,猛然转头看她,轻轻抿唇,眼神慢慢幽黑深邃,光影流转,这一瞬,似乎有无限复杂汹涌的情感流露出来,又似乎将所有澎湃显现于外的感情收了回去。   陈以凝眼神纵容,张开嘴,刚要说什么,身旁大夫人突然走过来,接着她的话,道:“娘娘,民妇很是开怀,您既然有这个想法,可见皇上对您真的很好。”   陈以祯不好意思低下头,缓慢,又坚定地点了下头。   “嗯,皇上对我,挺好的。”   只除了最近这段时日,想到这段时间他们两人的状态,她眼里不自觉流露出黯然。   大夫人坐过去,拥住她肩膀,面带微笑,“如此,我也就彻底放下心了,娘娘,您专心养胎,凝姐儿说得对,现在什么事都比不上皇嗣重要,学哥儿的事,就这样吧,好在咱们家除了学哥儿还有识哥儿,对于识哥儿,我并不担心。”   皇上厌恶学哥儿,主要是因为学哥儿乃老爷嫡长子,皇上厌憎老爷,自然对学哥儿不甚待见。   但识哥儿,却是娘娘亲弟弟,二弟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外地任职,跟皇上没有什么冲突,就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皇上也不会为难识哥儿。   陈以祯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她落寞地低下了头。   大夫人和陈以凝走了,派出去通知老祖宗和皇上的人还没回来,长春宫一派沉静。   双姝碰着碗养胎药走进来,笑着递给她,“娘娘,趁热喝了吧。”   陈以祯不大想喝,放到了一边。   她看向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双姝忍不住疑惑,“娘娘,终于怀上皇嗣了,您不高兴吗?”   陈以祯反问她,“我应该高兴吗?”   双姝歪头,“娘娘为何这么问?您不是,也一直想要个孩子吗?”   陈以祯低下头,盯着自己肚子,苦笑一声,抬起手,慢慢放到肚子上,“可是,我却无法保证,皇上还希不希望我生下这个孩子。”   双姝慢慢张开嘴巴,面上泛起迷茫和心疼之色,“娘娘……”   皇上心里一疼,心里断然反驳:不,怎么会,朕怎么会不期待这个孩子?   你不知道,朕盼望这个孩子已有多久! 第八十三章   之前她们一直不知道家里究竟有什么事让娘娘忧心,以至于和皇上产生了摩擦, 刚刚听娘娘和大夫人聊天, 总算知道了。   双姝抿抿唇, 劝道:“娘娘,大夫人说得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您肚子里的孩子, 大少爷的事儿, 先往后放放吧。”   说着, 她低下头, 声音渐渐减弱。   不是她自私, 虽然她自小在陈家长大,但对她来说, 娘娘才是她唯一的主子,娘娘的重要性自然要排在陈家之前。   娘娘现在很好, 她实在不忍心娘娘受家里拖累。   陈以祯心里感动, 却还是不由一笑, 解释道:“我不是不知好,只是……”   她低下头, 幽幽一叹, “堂兄光明磊落, 心怀天下,又才智卓然,我实在不忍心他就此埋没,这辈子仅以一介草民平定人生。”   双姝沉默, 她是陈家家生子,自然知道大少爷才智斐然,只是,“皇上,约莫是不喜大少爷的。”   “我知道,”陈以祯苦笑,“很明显能看出来,连带着对我,恐怕也不喜了。”   “娘娘……”双姝心疼。   陈以祯右手不自觉抚摸肚子,叹息一声,“也不知这个孩子,到底托生的是不是时候。”   皇上沉默,紧抿唇,许久,慢悠悠抬起手,缓缓放到了她还未显怀的肚子上。   双陆这个时候磨磨蹭蹭挪过来,张开嘴,犹豫地看着她和双姝,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闪过挣扎之色,过了会,又犹豫着张开,如此反复四五次,她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   “娘娘,奴婢觉得,皇上其实并没生您的气,许就是吃醋了?”   陈以祯愕然抬头,皇上手猛然收回去,下颌紧绷,猛然抬头,目光锋锐又恼怒地看向这个大胆的婢女。   陈以祯好笑,“你如何会这么觉得?吃醋……皇上?怎么可能?”   皇上是开明圣君,心胸宽广,满脑满心装得恐怕都是天下大事,如何会为这么一点点零碎的小事吃醋。   不可思议!   双陆嘟起嘴,十分委屈地反驳,“如何不能,就,就像双姝和奴婢之间,如果娘娘更偏爱双姝,向着双姝,奴婢心里也定然会委屈,会吃醋的。”   她不好意思地觑了双姝一眼。   双姝回瞪她一眼:你这个傻子!娘娘哪次偏爱我了?反倒大部分在护着你,偏爱你!   双陆撇撇嘴,收回视线,继续道,“所以,所以,娘娘一味偏向陈家人,奴婢想,如果奴婢是皇上,奴婢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陈以祯瞠目结舌,眼光呆滞,凝视前方,久久不语,好半晌,她眨眨眼,咽下一口唾沫:是,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皇上狠狠收回头,枉顾红得快要滴下来的耳尖,咬住牙,次擦次擦地磨牙齿尖儿,皇后这个婢女,当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居然连皇上都敢议论,还敢肆意揣测皇上的心事,朕看,朕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不不。”陈以祯回过神来,下意识摇头反对,“怎么可能……”   双姝却眼珠转动,眼底闪过灵慧的光彩,稍即,捂住嘴,抿唇一笑。   “娘娘,还别说,甭看这丫头颠三倒四,胡言乱语,说不得,还真说到点子上了,您可还记得,早先这丫头说过的话,她断言皇上对您心意不一般,这不,尚不过两三月便验证了,这次,奴婢看说不定也是歪打正着,恰好踩到皇上的心事上。”   “不会吧……”陈以祯瞠目结舌,满目茫然。   当然不会!皇上怒然起身,恼羞成怒,脸上红得快要滴血。   双陆嘟嘟嘴,“是不是真的,娘娘您去试探试探皇上好了?”   闻言,皇上身体顿住,耳尖不自觉弹了弹,唔——皇后如果真的来问朕,朕要回答什么?只一点,千万不能再把她搞哭了。   “不去!”陈以祯斩钉截铁。   皇上:……   哀怨的眼神慢慢看去。   陈以祯心里不是不委屈的,“皇上恐怕并不愿意看见我。”   怎么会!皇上眼神愈发哀怨。   “况且,”她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轻轻叹口气,整个人显得愈发温婉失落,“我心里纠结着,要不要给堂兄求情。”   双姝着急,“娘娘,您之前不是回绝大夫人了吗?”   陈以祯苦笑一声,“我是回绝了,但我更不忍堂兄就这样平淡一辈子。”   皇上慢慢垂下眼,轻抿唇,沉默不语,瞬时,脸上所有的红晕都一一退去,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但是,就像我所说,我的确也无法忽略皇上的感受。”陈以祯的话还没完。   她揪住头发,忍不住将这段时间积郁在心里的心结发泄出来。   “双姝双陆,感情于人来说,真是一道枷锁啊,若是从前,我定然心无旁骛地帮助家里,可是现在,我却只觉整颗心好似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这边,一半在另一边。”   甚或者,皇上的这一半还多一点点,毕竟,她和陈家人相处只有短短三四年,并不是前世血脉相连,亲密无间的二十几年的亲人。   陈以祯的纠结和失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双姝和双陆不禁上前,拥抱住她,将她抱到怀里,轻轻拍抚。   皇上同样,愣怔失神。   蓦然,鼻头酸涩,他下意识低下头,掩藏住突然汹涌而来的澎湃情绪,等平复住心间的情绪方才意识到,他现在是透明状态,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失态。   他可以在皇后跟前,尽情释放他压抑的情感。   沉默了会,他缓缓下沉,沉到跟皇后同等高度视线的程度,深情而仔细地凝望眼前这张脸,过了会,慢慢抬起手指,沿着她的轮廓缓缓细描,这个过程,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嘴角不知什么时候翘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   他觉得,这张脸,不论哪一点,不管是细长的双眼,蹁跹的睫毛,亦或者柳叶一般的柳眉,都让他觉得无比痴迷,好似他喜欢的样子被一双神奇的手一点点雕刻而成。   更好似,因为太过喜欢,连她吃饭睡觉时狼狈的样子都觉欢喜。   皇上呼吸一窒,整个人,整颗心,都有种被压挤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欢喜,甜蜜,忐忑,难过,失落,还有,卑微。   他陡然闭上眼,十指紧紧蜷缩,合住,手背青筋紧绷,恍似炸裂。   突的,一阵眩晕的感觉突如袭来,皇上睁开眼,轻轻舒口气,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走之前,他深深看了陈以祯一眼,没有抵触这股晕眩感,闭上眼,任由自己被黑暗吞没。 第八十四章   再次睁开眼,果不其然, 他已经返回现实身体, 眼前照旧是那张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壶清茶,而对面,原本坐着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见他眉梢蹙起, 一个一旁恭立的小太监忙上前禀报, “启禀皇上, 渡一大师不顾奴才们阻拦, 执意出宫去了。”   他小心翼翼瞅他一眼, 犹豫了下,接下来的话放得极轻, “渡一大师临走前,让奴才留给您一句话。”   声音渐渐低弱, “他说, 您已经无事了, 希望您遵从本心,莫要再做令自己后悔之事。”   听完, 皇上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他轻轻张嘴,“呵”了一声。   就在这时,长春宫过来报信的小太假急匆匆又难掩喜悦地冲了进来,将皇后娘娘有喜的消息诉诸于他。   皇上眼眸下意识转柔, 好一会儿,他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当即起身,让小太监跟在后面,往长春宫走去。   路上恰好遇到一前一后走来的老祖宗和皇太后,皇上顿住身子,给两人请安,“皇祖母,母后。”   太皇太后此时面上满是喜意和激动,见到她,更是喜不自胜,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手,“你收到消息了吗?皇后有喜了!”   皇上嘴角泛起一丝极浅的笑意,点点头,“收到了。”   “真是上天保佑!”太皇太后双手合十,忍不住闭上双眼,虔诚祈祷道谢。   皇上含笑望着这一幕。   “尤其是观音娘娘。”旁边突然掺杂进来一道声音,十分熟悉,但此时听起来,却分外陌生。   太皇太后心思一动,想到正是她将送子观音娘娘送过去,皇后才能顺利怀孕,急忙点头应和,“对对对,没错,尤其要感谢观音娘娘。”   皇上却诧异地望向突然插嘴之人,说话之人居然是立在皇祖母身后,一直跟皇后不太对付的母后。   皇太后对上他的眼,脸皮蓦的一热,随即,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咳咳!她只是,只是顺口而为罢了。   旁边玮乐公主捂嘴偷笑,悄悄跟自家皇兄眨了眨眼。   皇上垂下眼,不知想到什么,心下无奈一笑,暗暗摇头。   太皇太后亦回过神,似笑非笑瞥皇太后一眼,顿了顿,她一边跟皇上并肩前行,一边交代道:“皇后孕育皇嗣乃是关系国运的大事,回头要好生交代张院正,皇后的这一胎绝对不能有任何问题。”   先前她还担心,皇后跟皇上同床三余载,都没有怀孕,不知是不是身体的缘故。   她愿意再给皇上和皇后几年时间,但若皇后迟迟未孕,她就必须要在入土前将皇上选秀这件事给操办起来,虽然她甚为喜欢皇后,但追根到底,她最为关心的当然是国运的大事。   如今,皇后总算有孕,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哪怕这一胎是位公主,也算在满朝文武跟前有了说法。   有第一胎,总会有第二胎,证明皇后的身子是无恙的。   皇上颔首,应承,“孙儿都明白。”   太皇太后淡淡一点头,心下思虑还需要交代什么,倏忽,想到什么,继续叮嘱:“哀家那里有两株千年人参,秦嬷嬷你过会从库房里找出来,给皇后送去,孕妇宜补又忌补,服用之前切要听从太医的吩咐。”   皇上还未点头,突听身后皇太后嗓音再次插入,“哀家那里也有一些上好的燕窝。”   说着,她看向身旁搀扶着她的玮乐公主,拼命朝她使眼色。   玮乐公主脸上懵逼,顿了顿,陡然反应过来,长“哦”一声,“对对对,母后,皇后身子贵重,您看皇祖母都不吝掏出人参了,您看您,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二。”   皇太后立即咳嗽一声,端起身板,肃起脸庞,悠悠“嗯”一声,“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哀家也不是不讲理的,既然如此,就将那些燕窝给皇后送去吧。”   皇上面无表情,一脸沉默,好半晌,他低下头,“朕代皇后谢过母后。”   皇太后立即再次咳嗽一声,端声道:“让她好生保养身子足矣,哀家这里,不需要她道谢。”   太皇太后翻了个白眼,德行!   几人边说着话,边疾步朝长春宫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   “参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   郑嬷嬷和沛公公忙领着所有下人上前来请安。   太皇太后探手,让他们平身,抬起头,倏忽,瞥见一道玫红色身影缓缓走出来,她立即迎过去,担忧的话语冲口而出。   “你这孩子,怎么亲自迎出来了?还不快进去躺着!”   陈以祯笑着给老祖宗行礼,立马被她一手握住,强拽着她就要起身,她也不强作要求,顺势就着老祖宗的手站起来,道:“臣妾身子已无大碍,劳烦老祖宗担心了。”   太皇太后瞪她一眼,“还说无事,哀家可是听说你是昏倒宫婢着急请御医这才检查出有孕,可见身子虚成了什么样子!”   说着,她耷拉下脸,训斥一旁侯立的郑嬷嬷和吴嬷嬷。   “皇后年纪小,没经事儿,她身旁也都是没经过事的小宫女,不知道情有可原,但你们忝为一宫主事,历经风雨几十载,也都不知道吗?好在皇后没什么大碍,若是皇后凤体或者皇嗣有碍,哀家看你们拿什么给哀家和皇帝交代。”   郑嬷嬷和吴嬷嬷慌忙跪下来,惶恐地请求太皇太后原谅。   陈以祯笑着上前,搀扶住她,“老祖宗,您好不容易驾临臣妾的长春宫,臣妾当真感觉蓬荜生辉,您快快进来。”   又扭头吩咐双姝,“快去,准备上好的普洱茶。”   扶着太皇太后走进去的刹那,她忽然扭头,眼睛快速地朝跪在地上的郑嬷嬷和吴嬷嬷眨了眨,让她们悄无声息退下,今日就别在跟前伺候了。   太皇太后暗自摇头好笑,这小家伙用的伎俩都是她当初用过的,不用看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不过她也没揭破,只笑眯眯地顺从着被她搀进了内室。   甫走进内室,太皇太后双眼便如锋刃一般打量扫视四周,不过片刻,就伸出手指一连点出好几个不合适的地方。   “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收走,还有针线篓子,统统收走,这段时日,皇后娘娘决不能碰任何尖锐物品,你们可都记清楚了?”   她嗓音威严凛冽,态度十分端肃。   双姝双陆等人忙垂头矮身,恭敬应是。   陈以祯无奈看着太皇太后绕着她这个长春宫里里外外都走了一圈,将所有不合时宜的东西都铲除了,末了,紧紧握着她的手来到床边,硬生生将她按躺下。   “你呀,就老老实实待在长春宫养胎,可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哦对了,”她忽的拍一下脑袋,说,“还有宫务,你就暂时放下,等你顺利产下皇嗣再接手也不迟。”   “至于接手的人……”她脑袋转动,在众人之间打量,似乎在揣测这段时间究竟由谁接手比较好。   “母后,让臣妾来吧。”一道板正的女声突然出口。   陈以祯愕然看过去,发现开口的人居然是,太后娘娘。   额,这个……   太皇太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看起来心里对这个提议不是很心动。   玮乐公主着急了,一把攥住她,“母后,你做什么?”   皇太后抽回手,瞪她一眼,回头对上儿子深邃的眼神,她心里无端一酸,别过眼,闷声道:“你当哀家想收回来,还不是为了给你练手,你也是大姑娘了,早晚有需要用到这个的一天。”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撇撇嘴,语速极快道,“你放心,等皇后生下嫡子,哀家就将掌宫权还给她。”   陈以祯蓦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今日这个,格外不一样的太后娘娘。   仔细一想,她居然罕见地跟老祖宗一块儿出现在长春宫,而且自从进来长春宫,一直沉默不语,跟往常见到她就千方百计找茬的行为一点也不一样。   难不成,坏不坏皇嗣,就这么不一样?   陈以祯面色木然。   太皇太后沉吟,看向她,问她:“你觉得怎样?”   陈以祯回过神,自然笑着应好,且抬起头,目露感激和坦然地看向皇太后,“多谢母后分担。”   皇太后哼一声,别过脸,再次哼一声,“你只管照顾好身子,安生顺利地诞下皇长子即可。”   陈以祯笑得乖顺,“臣妾谨记母后教导。”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一叮嘱完毕,终于轮到了皇上。   他站到她面前,幽黑沉静的双眼落到她脸上,她抬起眼,睁着清凌凌,温婉又些许难过的眼神跟他对视,他蓦然转过头,跟烫了一下似的,呼吸急促,竟一时不敢跟她对视。   太皇太后眼睛微眯,心思一动,突然站起身,笑叹一口气,招呼皇太后和玮乐公主,“行了,既然已经探望过了,咱们就回去吧,别打扰皇后休息。”   皇太后跟着站起身,望着皇后有些苍白的小脸,以及儿子好似黏在皇后脸上的模样,暗无声息叹了一口气,蓦然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想开了,通透了,消失不见了。   她转过身,拍拍玮乐公主,“走吧,走吧。”   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玮乐公主全部走完,长春宫内顿时只剩下陈以祯和皇上两个人。   陈以祯垂下眼,欲要坐起身下床,皇上忙上前一步,按住她。   “别动!”   陈以祯抿住唇,“臣妾应当起来给皇上请安。”   皇上拧眉,“你是什么身子,难道不知道?皇祖母都交代你日后不需请安,朕难道会不听?”   陈以祯无言看他一眼,抿抿唇,猛然低下头,眼角依稀闪过晶莹的泪光,似乎,他将她说哭了。   皇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脑袋里下意识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话语气太重了?   哎,你这个笨蛋,本来打算这次过来就温声温语好生说话,好好道个歉,千万不能再惹她伤心了,你怎么,怎么那么笨啊!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道歉的话破口而出,“你别难过,朕错了,朕不该冷落你,你不知道在,这段时日,朕也是夜不能寐。”   “吾思汝,甚矣!” 第八十五章   皇上深情款款说完,凝神望着她, 只能看到她头顶乌黑的秀发, 发顶干净洁白的发旋儿, 发乌黑似墨块,旋儿清透如荷蕊,两相交映, 愈发烘托得她清丽动人, 温婉明媚。   突然, 她肩膀微微抖动,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 啪嗒啪嗒不断砸下来,其中一颗恰好砸到皇上按着她的手掌背上。   皇上这下彻底慌了, 手忙脚乱扶起她脸蛋,又用温润柔和的大拇指替她擦去泪珠。   声音焦急, “你别哭, 朕错了, 只要你不哭,让朕怎么都行。”   甚至, 甚至同意陈为学参与科举也无所谓。   不过一普通举子而已, 他是抵触陈这个姓, 又不是怕姓陈的东山再起,他老子他都能干趴下,难道还怕他那个儿子不成。   陈以祯抽抽噎噎,抽出手绢擦拭眼角的泪花,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哭得很莫名其妙,胆不知怎么,听到皇上服软的话,她就是忍不住委屈,忍不住难过,忍不住想哭。   明明,过去那一个月,他们冷战期间,她心里苦闷不已,她都没想哭,但此时,他终于过来道歉了,她却觉得泪腺瞬时控制不住,不过眨眼,便已崩塌。   皇上伸长手臂将她搂入怀里,嘴唇不住点在她发顶,嗓音轻柔而沙哑,“乖,别哭了,朕来晚了,朕道歉。”   陈以祯心情稍稍平复,心里的委屈却愈显浓烈,她一把伸出手,推开他,眼眶红红。   “你既然不打算搭理我了,还过来做什么?我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以前我也是自己一个人,过得自由自在,每天自然醒,想吃什么就叫厨房做,从来不会在心里窝憋心事。”   她嗓音闷哑,哭音浓浓,“可是现在,现在我心里好难过,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皇上心里心疼,不顾她浑身抵抗,强行将她拥入怀里,只一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朕不该跟你赌气,你不知道,看到你满心满眼只有陈家,朕心里不知道有多妒忌。”   抽噎声戛然而止,陈以祯愣愣抬起头,看向他。   他刚刚,说了什么?   头脑冷静下来,皇上表情渐渐空白,他居然,把他一直深藏于心底,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狼狈心里话说出来了!   可是低眼,瞧见眼前愣愣的,收了眼泪,眼角红红,鼻尖红红,嘴唇微张,跟个小兔子似的陈以祯,他牙一咬,一狠心,继续道。   “朕知道你难过什么,你难过朕居然监督你,甚至因为陈家的事,不搭理你。”   “可是,朕要跟你解释一件事,朕不是特意监督你,而是有关陈为学能不能参与科举的事,有人捉摸不清朕的心意,遂就给朕递了封折子,顺便,将陈家貌似跟宫里递信这件事在上面提了一下。”   陈以祯眨眨眼,眼睛渐渐清明,她轻抿唇,静静低下了头。   皇上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柔声问:“你愿意,原谅朕一时想差吗?”   陈以祯轻轻抽回手,吸了吸鼻子。   皇上心一沉。   “那你,以后还会随随便便给我脸色看嘛。”娇软滑嫩的嗓音蓦的响起。   皇上神色一振,急忙提起精神,“自是不会。”   陈以祯睁大清凌凌的眼睛看他,“也不许再监督我。”   皇上摇摇头,“朕早就撤了。”   陈以祯咬住唇,“那孩子,你喜欢吗?”   皇上道:“朕心里,自是无限欢喜。”   他嘴角一个浅浅的弧度,“朕对这个孩子,充满期许。”   陈以祯忍不住嘴角微翘,不过稍即,她立即压平嘴角,脸色恢复严肃平整,只一双幽黑剔透的双眼无声盯着他。   皇上心里忐忑,紧紧盯着她,再次问了一句,“你愿意,原谅朕吗?”   陈以祯仍旧保持沉默,鼓着双眼,跟个小耗子一样,看起来还是很生气。   皇上嘴里苦涩,心里也好似流进了苦水,又酸又涩,他好不容易将皇后的心捂热了,现在,是又要再次退回去了吗?   “如果,你以后再这样对我,我就真的不原谅你了。”   寂静无声的房间内,一道软糯轻巧的女声陡然响起。   皇上猛然睁大眼,急切地看向她,待瞥见她脸上温婉明媚的微笑,心里更是一亮,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阿祯。”   陈以祯嘴角梨涡点点,伸出双手,回抱住他,闭上眼睛,脸上流露出依恋的神态。   过了很久,房间里响起她沉静舒心的话音。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心里有多煎熬,我又委屈又难过,皇上,那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家族,我要明明白白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放下他们。”   皇上沉默着没吭声,过了会,才传出一道浅浅的“嗯”声。   陈以祯立即从他怀里抽出来,眨着湿润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你要是介意,咱们就此说清楚,我,我愿意成为一位相敬如宾的好皇后,只是,只是日后,你就莫要再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了,咱们不合适。”   说着,她半垂下头,眼里泪汪汪,又是一副即将哭出来的样子。   皇上叹气,环住她,嗓音低哑,“你想到哪里了,为人子女,孝敬父母家族乃是天性,朕都知道。”   他自己就是一位子女,将心比心,若是有人阻挠他孝顺老祖宗和皇太后,他定然是不依的。   只是,想到她的娘家人,他忍不住地连连叹气,甚至妄想地想到,如果她不姓陈,该多好啊!   他摇摇头,不再作这种虚妄的,可笑的假设。   里头狂风暴雨渐歇,听不到哭声和争吵声,双姝和双陆着急地围在门外,踟蹰了会,对视一眼,她们各自端着茶盏和点心走进去。   “娘娘,可要传膳?”   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上头两人,皇上面色沉静,眼神柔柔地望着怀中女子,而娘娘,许是刚哭过,眼角红红的,但此时满心依赖地倚在皇上怀中,脸庞红润,小嘴泛笑,怎么瞧怎么舒心。   两位主子这是和好了?   双姝和双陆再次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舒了口气。   陈以祯不好意思从皇上怀里坐出来,应和她们,“摆膳吧。”   双姝和双陆应一声,就要转身离开,身后突然传来皇上的声音,“等等。”   双姝和双陆愣住,转身,恭敬低下头,静等皇上吩咐。   “可有将御医的吩咐告与御厨,餐桌上万万不能出现跟皇后身体相悖的食物。”   双姝回答:“回皇上,奴婢已将诸多注意事项跟御医提过,这些膳食也都经过御医一一验证。”   皇上缓缓点头,皇后这个大宫女还是挺细心周到的。   “做的不错,回头朕叫个懂医术的医婆过来,住在长春宫,日后每日用什么,用多少,都要有医婆把关。”   双姝和双陆眼里闪过惊喜,忙跪下道谢,“谢皇上体恤娘娘。”   陈以祯也悄悄弯起了唇,不过,对于皇上和双姝双陆的担忧,她倒没太放在心上,若是皇上后宫庞大,杂七杂八的女人较多,她当然会担心后宫争斗波及她腹中胎儿,但放眼去看,认真来说,皇上的后宫就她一个女人,她根本没必要担忧会有其他女人危害她。   至于老祖宗和皇太后,她们比她更盼望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好好的,所以她并不担心。   但不管怎样,对于皇上的紧张和小心,她还是很受用的。   皇上留下来用膳,长春宫恢复到往日的热闹和喜庆,最重要的是,娘娘不再闷闷不乐,这些日子娘娘的不开心他们都看在眼里,心里是又急又无奈,现下,娘娘总算心情放晴,他们也都咧开嘴笑,放下心了。   用过一顿舒心的膳食,皇上罕见放下朝政,在长春宫跟陈以祯腻了一下午。   最后还是陈以祯忧心朝政,更忧心皇上会将今日堆积下来的折子放到晚上,通宵去处理,催着他离开,他才不得不离开。   陈以祯走出来,送皇上离开。   皇上却抬起手,让她止步,说:“天儿凉了,你注意保暖,不必亲自送出来。”   陈以祯摇头笑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你放心,我会保重自己,你也是,晚上不许熬夜。”   皇上一笑,眨眨眼,“朕晚上过来就是了,你亲自盯着朕。”   陈以祯嘴巴微张,稍即,恼怒地嗔了他一眼,真没想到,皇上居然同世上大部分男的都一样。   皇上笑着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倏忽,居然停了下来。   他没回过身,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晕黄的灯影将他的身子拉得很长,倒影在地上,孤零零的,竟有种孤寥寂寞之意。   陈以祯愣住。   蓦然,皇上开口了,暗沉沉的声音在昏暗的天光下竟有种压抑的感觉。   “皇后,你没什么话要说了吗?”   陈以祯紧紧攥住拳,眼睛睁大,贝齿咬住下唇,心脏一点点下沉。   “皇上,您是指,我,不,臣妾自称为‘我’的事吗?”   她垂下眼帘,嘴里泛出苦涩,之前她太过伤心,以至于连一直小心谨慎的礼节都丢了,但当时,皇上没说什么,她就以为,以为他不在乎这些表面文章,却原来,他……   额头突然被人碰了一下,跟前响起皇上无奈包容的声音,“净瞎想,朕哪有那么小肚鸡肠。”   说着,他飞快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以后,私下里,你不仅可以自称‘我’,甚至,还可以直呼朕的名讳。”   朕姓连,名奕谟。   满心愁苦的陈以祯登时愣住,睁大呆愣愣的双眼呆愣愣地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那还有什么事? 第八十六章   陈以祯歪在躺椅上,拧眉出神, 身旁双姝, 双陆和郑嬷嬷, 吴嬷嬷走来走去,忙个不停。   郑嬷嬷嘴里还絮叨着:“娘娘身子不比平常,这过冬的炭火就该早些分发下来了, 回头就让小圆子去司务监通知一趟。”   她说这话态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满后宫统共就几个正经主子, 此时所有主子全部心思恐怕都放到了陈以祯这一胎上, 别说早些领取炭火这点小事, 便是陈以祯冬天想吃荔枝也得千方百计弄到宫里。   吴嬷嬷跟着点头, “还有前些日子做的秋衣,到时候都要重新丈量尺码, 重新做。”   双姝干脆提建议,“不如明日将针工局的人叫来, 一块儿将冬日的衣服做了得了。”   郑嬷嬷摇摇头, 表示不赞成, “娘娘日后的肚子一天一个样,今儿个做的衣服明儿个不一定能穿, 到时候随时间再给娘娘做吧。”   说着, 她不忘请教皇后娘娘的意见, “娘娘,您说呢?”   陈以祯回过神,脸上一派疑惑的神情,显然没在听她们说什么, 不过片刻,没等郑嬷嬷将问题阐述一遍,她反倒垂下眼帘,半是请问旁人半是自言自语地答非所问:   “你们说,皇上临走前究竟想说什么?”   郑嬷嬷和吴嬷嬷对视一眼,沉默了会,摇摇头,笑道:“奴才哪里猜得到皇上的心思。”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娘娘您跟皇上都说了什么?”   之前两个人在屋子里嘀嘀咕咕那么久,娘娘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在外面听着真是胆战心惊,提心吊胆。   陈以祯抬起眼,顿了顿,摇头,“没什么。”   说完,她突觉身子疲惫,便扶住额头,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   郑嬷嬷等人弯下腰,恭敬地应了声是。   诸人恭谨矮身退下的时候,双姝依稀还能听到娘娘在自言自语:皇上究竟想说什么……   陈以祯想了两天也没想通,但皇上那天晚上走时摇摇头并没说什么,过后想当然也不会告诉她,遂三四天过去她也没想到之后就将这事放到了脑后。   反正,依照皇上的态度,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如此,转眼间,一个月眨眼即逝。   皇上有喜的消息终于缓慢传到了世家耳朵里。   依着俗礼,有喜前三月不能声张,不然孩子受惊,说不得就不愿意投胎到这户人家了,遂即便皇后娘娘有喜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但老祖宗怕有个万一,并没敢声张,还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叫过来,嘱咐了一通,严防死守决不让将消息流露出去。   世家能在一月后知道消息已经是他们经营有道。   知道这个消息的瞬时,他们面色一呆,脑子里下意识反应:假的吧。   皇上和皇后成亲三载,同床共枕三载都不能有孕,现在好不容易陈家倒台了,即便后来皇上对皇后态度改变,也不过一年余,皇后就有喜了?   随后,意识到,这是事关皇家血脉的大事,皇室比他们更谨慎小心,绝不可能出现差错。   所以,这也就是说,这个消息是真的喽。   呆愣迷茫不敢置信过后便是,满腔的悲愤嫉妒,对自家在后宫无人更无皇嗣的悲愤,更是对陈家的嫉妒。   陈家上辈子拯救过天下吧,所以才会这么好命,媲美造反的大罪降下来,因着宫里皇后,只被皇上撸去官职搜走泰半家产,就没事儿了,还能没事人似的在京城西买一栋宅子安心养病,还能有事没事进宫跟皇后联系感情,甚至现在,皇后居然顺利有孕了。   他们当初对选秀之事没有太过坚持一是因为皇上态度坚定,显然不是听他们劝说的主儿,二来就是,皇后的不易孕体质。   皇后进宫三年都不曾有孕,他们纷纷猜测,皇后估计身子有问题,不然陈家肯定比他们更盼望有一个孩子保证自己的地位,皇后怎会迟迟没有子嗣。   因此,他们妥协了,低头了,因为他们坚信,即便皇上此时坚持不选秀,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甚至三年过去,皇后迟迟无孕,难道他还能坚持不选秀吗?   就是他坚持,老祖宗和皇太后都不会同意。   他们小算盘打得很好,但现在距离当初提议选秀才多久,有半年吗?   难道上苍注定陈家要崛起?   浓浓的悲愤嫉妒之后便是满腹哀怨和不甘,为何,为何这样的际遇不能轮到我府?   一时间,他们看向陈家的方向都痴了。   何府。   自从得知皇后怀孕的消息,何有容便坐于梳妆台前,怔怔地,一眼不错地盯着镜中模糊的容颜,过了许久,她慢慢抬起手,两根手指缓缓描过眉梢眼角,俏鼻粉唇,这张精致画一般的容颜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   但半年前的选秀,让她矜持又天然的自傲折了一段,如今,仅剩的骄傲也全部被命运狠狠磋磨没了。   她闭上双眼,嘴唇剧烈颤抖,眼角两滴泪珠渐渐滑落。   屋子外,一个着俏碧色衣衫,梳两髻头的丫鬟着急地走来走去,一会儿伸直长长的脖颈,探头探脑地往里窥探,一会儿又缩回脑袋,摇头晃脑哀声叹气。   她是何有容的贴身大丫鬟,阖府上下也是数得着的大丫鬟,但这段时日,准确来说,自从选秀风波过后,她的眉宇便没有展开过,身为姑娘贴身大丫鬟,她比别人与何有容更亲近,也更加了解她那,痴妄的想法。   照她来说,自家姑娘什么都好,便是宫里那位,也是配得上的,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计谋好不如命好。   想再多都没用,她家姑娘,没那个命啊!唉!   她闷着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脚尖,脑子里无数想法翻来覆去滚个不停,突然,里头好似响起了一点动静。   身子一动,她立即靠过去,紧紧贴在门上,果不其然,不是她幻听,里头果然传出动静,不再是一派沉寂了。   她尚未惊喜地弯起唇,就听里头传出姑娘镇定自若,恍如无事的声音。   叫她进去。   “哎!”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姑娘?”她老老实实站在后头,半搭着眼小心翼翼瞅姑娘的背影。   姑娘那一头黑辫子真黑顺光滑啊,准确来说,姑娘浑身上下哪处不精致不完美,活脱脱一个值当进宫的美人坯子啊,但可惜,可惜了。   “你去跟母亲说,”何有容的声音再次传来,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但也只一下,便沉静平稳地继续说下去。   “跟母亲说,林家的帖子,我接了。”   丫鬟缓缓张开嘴,愣愣地盯着姑娘沉默的背影,恍然间,她眼睛一花,姑娘的身影逐渐模糊,远去,不知不觉,脸上居然布满了湿润。   她猛然低下头,半是惊诧半是心酸地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湿润。   她怎么哭了?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又是,为谁而难过?   她立在这里,似乎依稀能察觉到姑娘满腹说不出的苦涩,她的姑娘啊,终于学会认命,学会跟现实低头,终于要放下自己那痴妄荒唐的心事了。   轻轻低下头,她哑着嗓音应了一声,“是,姑娘。”   林家的帖子,是为他家嫡长子相看嫡长媳。   何有容怔怔的,不知不觉松开手,帕子无声而落,她的身子也脱了力般颓丧下来。   ——————   可能是月份浅,也可能是照顾得好,更可能是这个孩子本就是个省事孩子,陈以祯怀孕一月有余,却好似没个把事儿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老祖宗见之不由握住她的手连连称赞,“知道心疼母亲,可见是个孝顺孩子。”   玮乐公主好奇地睁大眼眸,“有了喜肚子就会一天天大起来吗?”   便是皇太后,亦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心之情,“没有异常是好事,但有喜后一般喜食辛辣酸涩之物,你别不是为了顾及皇后的端庄和颜面,刻意将这事压了下去。”   玮乐公主暗恼地拉扯她衣袖,“母后!!”   陈以祯转过头,没搭理皇太后隐晦的关心,微笑着跟老祖宗说话。   她不傻,知道皇太后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的亲孙子,她替孩子感激她,但站在她的立场,她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融洽和谐的婆媳。   转眼间,九月到了。   回到长春宫,听到双陆无意间提及今儿个是九月初四了,陈以祯抿住唇,沉默无声地走到窗前,无声凝望了许久。   双姝将双陆扯出来,狠狠拍打了她两下,怒道:“你说你,能不能管住你那张嘴巴,你那张嘴巴惹了多少祸事心里不清楚吗?”   双陆委屈,“我怎么了?我只是提了一下今儿个是几月几,有什么啊?”   “有什么?”双姝恨铁不成钢,“你莫不是忘了秋闺是什么时候?”   双陆蓦然瞪大眼睛,“九,九月底。”   “知道你还说!”说着双姝就捂住心口直呼胸痛,“你知道娘娘一直为大少爷的事忧心,这几日好不容易将这件事给忘了,你居然又提起来,你是生怕娘娘想不起来啊,娘娘还怀着身孕,若是一个心情不好动了胎气,我看你拿什么谢罪?”   双陆鼓圆两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后面,“我,我……”   “我什么我!”双姝下意识扭头,紧接着,眼角瞥到一角明黄色衣衫,心口一惊,甚至来不及思考,一个“扑通”,便跪倒在地,声音惶恐,“参,参见皇上。”   上头久久没有传来皇上的声音,双姝心口跳个不停,又是惶恐又是焦急,还有些许埋怨,都怪双陆这个不长脑子的,也不知她们的对话皇上听去多少,会不会对娘娘产生误会,娘娘绝对没有想替家里做主,违背皇上意愿的意思啊。   脑子里一个又一个想法奔腾而过,双姝忍不住小心翼翼直起腰,颤抖着出声解释,“回皇上,奴婢,奴婢刚刚是在教训双陆,双陆说话太不经大脑,奴婢唯恐她惹,惹事生飞,给娘娘带来难处,遂,遂才专门带出来嘱咐一通。”   她本想说惹娘娘伤心,但转念一想,这么说皇上会不会更加多心,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会伤心,他阻拦不许陈为学参加科举这事会惹娘娘伤心,不就正说明娘娘对陈家在乎,对皇上心生不满,为人上者,向来比别人多长个脑子,想得也多,谁能保证皇上不会多想,幸好她转得快,及时止住改口了。   许久,皇上终于出声,不过只淡淡“哼”了一下,便转身进了屋。   荣盛忙招手让她们起来,给她们使眼色,“还不快退下,命所有人退后,不许进去打扰,皇上跟娘娘有事要说。”   说着,他当先转身找沛公公去了。   双姝愣愣的,半晌,踉跄着起身,呆愣愣地盯着荣盛转身离去的方向出神,双陆忐忑地走过来,“双姝……”   双姝终于回神,忍不住朝她白了一眼,“还不快跟我退下。”   屋子里头,陈以祯见到皇上进来,惊诧起身,“怎么没人传声?”   皇上解释,“朕没让他们吱声,让他们都退下了。”   陈以祯迎过来,帮着他把帽子脱下,放到一边,皇上和她一起窝进软榻里,抱住她,轻轻舒了口气。   陈以祯觉得皇上有心事,即便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她毕竟跟皇上朝夕相处四余载,更别说最近这一年还关系极其亲密,连最亲密的事都做了,再看不出他的心情好坏她真的是白活了。   她想,如果皇上愿意说那她就愿意倾听,因此窝在皇上怀里,一时也没吭声。   长春宫内格外安静。   过了很久,皇上动了动身子,陈以祯心脏提起来,来了来了,会是什么事呢?   “今天九月初四了。”   甫开口,皇上说了这么一句话。   陈以祯愣住,稍即,她垂下眼,激动乱跳的心脏缓缓沉静下来,就像一条归于平静的小鱼,收住扑通乱动的鱼尾,心脏这座通透小水潭不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宁静无纹。   她想,她知道皇上想说什么了。   皇上垂目瞧她,瞧她白净细腻的脸庞,微微轻抿的嘴唇,以及半垂着让人看不清内里情绪的双眼。   他张张嘴,“皇后。”又闭住,似乎挣扎了会,终于再次缓慢张开,“朕愿意,听你一言。”   这件事早晚要说开,他不想让她带着落寞郁闷的心情孕育他们的孩子。   陈以祯咬住唇,脸上缓慢浮现歉疚的神色,“皇上,对不起。”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陈家啊,皇上苦笑,不过目光触及她的肚子,他眼色又缓慢柔和,不管怎样,他听到她曾经的想法,她心里有他,就够了。   “臣妾,臣妾打算让陈为学走举荐路线。”陈以祯蓦然抬头,明亮而溜圆的双眼紧紧盯着他,里头紧张与歉疚之色一览无余。   “臣妾实在做不到对家里人视若罔闻,堂兄,堂兄也不是追求权势之人,他一生的理想就是为官一方,造福百姓,所以,所以臣妾想举荐他为一方县令。”   说着,她声音渐渐低微,手指无意识地揪住皇上的衣角转动,那是她忐忑时下意识的动作。   “对不起啊,皇上。”陈以祯说完最后一句话,低下了头。   皇上却已经愣怔,好久过后,他颤抖着眼睫毛怔怔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了陈以祯。   陈以祯:哎??   皇上脑袋深深陷到她衣服里,鼻翼之间全是她的气息,而他整颗心,更好似被热水浇灌过一般,暖烘烘,热通通的。   皇后居然,选择了他!   当朝出仕主要有两条道,一为正儿八经的科举,也是大部分高官的唯一途径,二就是举荐,乃是给那些达官子弟的一个机会,举荐名额稀少,过后能当的官职更是少之又少,最重要,这种途径一生可能最高只能做到五六品官,因此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有人选择举荐这条道。   当然,那些蒙荫的皇亲贵胄又是另外一种说法。   但是皇后,在平衡他和陈家两方之后,居然选择了这么一条道,虽然依旧能让陈为学做官,但毕竟非正统科举出身,一辈子说不定也不能谋上个一官半职。   她所顾虑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啊!   皇上忍不住嘴角翘起,“朕愿意,给陈为学一个机会。”   陈以祯猛然睁大眼,抵开他怀抱,一脸不敢相信,愣愣地反问,“皇上,臣妾没有听错吧?”   此时说起这番早已准备好的话,皇上心里再无一丝酸涩和难过,他甚至还心情好地拧了拧她鼻头,“当然没听错,朕同意他参加科举。”   陈以祯咬住唇,怔怔的,过了好大一会儿,眼眶蓦的变红,泪珠眨眼就跑出来,嗓音颤抖,“皇上,皇上,臣妾,臣妾……”   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皇上对她对陈家都太好了!   皇上温润一笑,不过一瞬,脸庞变得端正严肃,“朕同意他参加科举,但并不代表朕会重用他,阿祯,朕要跟你坦白一点,很有可能,他这辈子都没法做回京官。”   甚至外放,他也不会让他做到一二品大员的位置。   陈以祯捂住嘴,泪珠大滴大滴滚落,听得此话,立即不住点头,“我明白,我明白,皇上您已经很开恩了,我真的很开心,谢谢,谢谢您。”   皇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听到她说这一句“很开心”,他蓦然觉得,他做的所有一切都值了。   皇上走后,陈以祯立即将双姝和双陆叫进来,开心分享,“皇上同意堂兄参加科举了,明日将祖母和大伯母叫进来,我要亲自跟她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第八十七章   晴空朗日下,陈为识带着琳姐儿踢毽子, 一个长身玉立清俊少年, 一个扎着两小辫, 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两人脸上俱是洋洋笑意,这一幕美好的场景看得旁边几人脸上不由带上温和笑容。   大老爷, 二老爷和陈为学一边下棋, 一边说着什么, 陈为学手里拿着本书, 不时低头看书, 不时跟他们说话,面容温润俊雅, 浑身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质。   二夫人和陈以凝则凑一块儿绣花,边绣花边闲聊天。   两人聊得便是一大早进宫的老夫人和大夫人。   二夫人细细看一遍, 最后选了一根红色绣花绳, 仞到针上, 道:“也不知娘娘叫祖母和大嫂过去做什么?难不成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说着,她就有些担忧。   陈以凝眼睛柔柔地看着琳姐儿日渐开朗的笑颜以及额头越来越淡的疤痕, 嘴角的笑意愈浓, 闻言轻轻扫二婶母一眼, 安慰道:“别担心,娘娘若身子不舒服,定然不会叫家里人进宫。”   她忙着隐瞒还来不及,又怎会急匆匆地叫家里人进宫。   二夫人这么一想也是这个理, 遂点点头,长叹一口气,哀怨道:“我就是不知她因什么事着急着慌地将大嫂叫进宫。”   听这口气,是吃醋娘娘没叫她这个亲娘呢。   陈以凝抿唇一笑,挪动凳子,更加靠近二婶母一点,轻声道:“定然跟母亲有关,否则其他任何事,娘娘都只会叫婶母进宫。”   二夫人眉心舒展,仔细一想,可不正是这个理,论亲疏远近,还有谁比她更与娘娘亲近。   心情愉悦,想到之前拈酸吃醋的话,二夫人不由面庞薄红,不好意思,尤其还是在陈以凝这个小辈跟前。   “其实婶母就是担忧娘娘和大嫂,没有其他意思。”   陈以凝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仍旧一派温婉柔和的模样,“婶母不必解释,凝儿心中有数。”   说完,她低下头,专心给琳姐儿做围兜,只是没人瞧见,低下头的她眼里点点滴滴漫上思索和忧心之情。   其实,她对母亲进宫这事有个简单的猜测,合计进宫的人选以及现在的月份,不难猜出,娘娘唤母亲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只是不知,祖母和母亲此次归来,究竟能不能带回来好消息。   她叹了口气,转头将视线放到和二叔悠闲厮杀棋子的父亲身上,父亲心里应也有猜测吧,只是父亲心思深沉,聪慧多智,单从面上着实看不出什么来。   心思翻转间,大门处突的传来动静,陈以凝手指一动,刚要起身,却见父亲已经一瘸一拐迎了过去。   身子顿住,陈以凝愣怔半晌,摇头好笑,她发现自从离开朝廷那个大染缸,父亲这个深沉的性情越来越偏向于自然从性了。   打开门,迎面撞见老夫人和大夫人红通通的眼眶以及,欣喜地绷不住笑意的嘴角。   大老爷身子一颤,嗓音更加颤抖,手指哆哆嗦嗦扶住门框,问她们。   “如何?”   大夫人再也忍不住,又是哭又是狂喜道:“娘娘说,学哥儿可以参加科举了。”   大老爷蓦然后退两步,眼睛紧紧闭上,浑厚的泪珠划过他满是沧桑和厚重的脸庞,坠落到地,发出“蹭”的一声脆响,他皲裂的嘴唇颤若打桩,许久,嘴边控制不住一点一点上斜,慨叹哽咽的嗓音从喉咙里轰隆而出。   “那就好,那就好啊。”   为人父,岂能不盼望子孙安好,路途顺坦,但他首先是一个家族的家长,是娘娘的大伯父,其次,才能是一位父亲。   众人忙着将老夫人和大夫人迎进来,丫鬟们着急忙慌地上茶上点心,一大早就进了宫,此时定然累了渴了。   其他人则围在她们身边问起今日进宫的具体事项。   不大却齐聚一心的陈府一时热闹盈天,其乐盈盈。   唯有陈为学怔在原地,一直保持沉默,过了很大一会儿,见祖母和母亲安定好缓了过来,他方才挪动脚步上前,迟疑问。   “娘娘,可都安好?”   老夫人抬头,看见他脸上的神情,立时明白他心里在担心什么,心下一暖,陈家正是有这等守望相助,关怀体谅的后辈才会一直坚/挺下去。   她招招手,让陈为学过来,拉住他的手,温和道:“你且放心,娘娘说这是皇上的口谕,且据我观察,娘娘面色红润,眼角似含春风,可见心情并无不好。”   也就是说,没有因他的事跟皇上闹矛盾。   陈为学肩膀不自觉放松下来,脸上无知无觉挂上笑意,“那孙儿就放心了。”   九月二十六,乡试顺利开展。   陈以祯虽在宫内,感受不到外头的紧张气氛,但此次考试堂兄也参加,不由自主,她便会多留意一些。   虽然不能为堂兄做什么,但心里稍稍祝福一二还是可以的。   一祝愿堂兄三场顺利,二祝愿堂兄檀宫折桂。   陈以祯抚着一点变化没有的肚子,眯着眼躺在暖阳下晒暖,说来奇怪,可能是为人母的天性,哪怕知道现下肚子还没隆起,肚子里的小芽更连翻身都不会,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偷闲就抚摸肚子,好似这样,就能跟肚子里的小东西摸个对掌心。   她眉眼低低,温柔内敛,嘴角暖意流淌。   紧张而忙碌的几天过去,终于,三年一次轰轰烈烈的乡试落下帷幕,出来考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经受不住当场晕厥,有人自觉不中疯疯癫癫,更有人谈笑风轻运筹帷幄,有人秉性低调乘车而去……   长春宫,一个小太监立在下头满脸喜意,拱手抬脚,看起来滑稽又喜庆,他正在讲述陈家的情况。   “学识少爷没事,从考场出来虽说身子有些虚,腿脚有些软,但坐上马车回到家,洗个热水澡吃了个饭就没事了,还能稳稳当当跟大老爷说起此次考卷内容。”   说到这里,他再次拱手,笑容可掬,“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听大老爷的意思,学识少爷才学广博,对答如流,如无意外,桂榜上定有学识少爷一席之地。”   陈以祯两眼弯起,喜意流水般倾泻而出,她招招手,“看赏。”   “谢娘娘赏赐。”小太监登时撩袍跪地,实诚喜庆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小太监退下后,双陆捧着手炉上前,递给她,笑道:“如此甚好,咱们只需专心等待即可,等榜下来,家里一定会朝宫里递信。”   陈以祯点点头,整个人舒适放松地倚在躺椅上,嘴里吁吁地喘气,“这样充满期待的日子,真好呀。”   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双姝上前一步,匍匐在地,手上麻利又放轻地给她整理衣袍,又细致绵软地帮她按摩小腿,晕着柔意的眉眼一点点抬起来。   她没说话,但周遭是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双陆,外头有忙活来忙活去的郑嬷嬷和吴嬷嬷,整个长春宫上下还有皇上和沛公公把持关照,她蓦的心里就一软,不过片刻,那抹子柔软便从心尖儿窜到她嘴边,伴随她眼底脉脉的安心和惬意一块绽放开来。   最终,率先将陈为识中举之事通知长春宫的不是宫外陈家人,居然是着人留意这一届举子的当今圣上。   秋夜寒凉,风声嘶吼,这夜,下雨了,滴滴答答的雨声打到枯叶上,撑着伞的明黄身影悠然踱过,屏息无声的安寂氛围中,雨打的声音,枯叶随之飘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来到长春宫,他握住陈以祯的手与她依在一处,第一句话便是。   “陈为识上榜了,名列榜上第七。”   陈以祯双眼倏的一亮。 第八十八章 完结章   淳景八年,河清海晏, 国泰民安, 帝后融洽, 四海升平。   进入隆冬时节,陈以祯的肚子已经开始鼓起来,外面天寒地冻, 路途冰滑, 郑嬷嬷和双姝担心她出去一个不小心摔倒, 就很少让她出去, 只在长春宫内溜溜弯即可。   月份大了, 她的孕吐反应总算袭上来,但那也比普通人轻缓, 老祖宗和皇太后时常夸奖这是个孝顺孩子,单从怀孕期间不折腾生母便知这孩子有多聪慧体谅人。   总之, 夸奖的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往一个还没出世的小娃娃身上套。   陈以祯啼笑皆非, 但知晓老祖宗和皇太后是自家的孩子怎么瞧都好看, 她摇摇头,也不做争辩。   其实, 从她心理也觉得这个孩子乖巧懂事, 约么是个女孩子呢。   郑嬷嬷和祖母, 母亲她们却一力盼望这是个皇子,重男轻女有之,更多则是因为皇上现下无子,不论从江山稳定还是后继有人方面看, 第一个皇子,尤其嫡皇子,就显得格外重要,当然,添上两三个皇子后,再添一位公主,儿女齐全,方为最美。   初步闻听此言,陈以祯脸色漆黑,他们真当她是母猪不成。   年前,万事顺遂,吉祥如意,不知不觉就到年关,今年年关却比往年轻省,照理说,皇后有喜,乃福泽苍生的大事,此次年庆应当大办,喜办,但同理,后宫并无其他妃子,无皇后统领协办年关,单单老祖宗和皇太后两人,皇上不欲使她们太过劳累,再者说,皇后有喜,幼子尚未出世,皇上也怕年庆办得太过隆重再吓到幼子,以至于折了幼子的福分。   因此,皇后有喜的第一个年关,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过去了。   眼见浅薄人家不免多心,难道皇上并不喜皇后有孕,再一想,说不定还真是这个理,皇上宠爱皇后,不见得就盼望皇后怀孕啊,毕竟皇后诞下的子嗣也是陈家的外孙,天生血缘关系在,将来还能不亲近陈家?   这么一想,他们立即动心,猜想说不得皇上这个时候就愿意纳妃了,不管是抗拒陈家,还是皇后有喜期间他都不能再圆房,他都有合理纳妃的理由啊。   当即,少不得至少有五六户高门贵族想方设法地去探皇太后的口风,太后娘娘可是一直致力于给皇上选秀广纳后宫,有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好时机在,她能不动心?   但是,他们还真猜错了,皇太后还真没动心,倒不是说一下子就看到了皇后的好,处处维护皇后,纯粹是觉得儿子不会听从她劝,再加上她也不敢拿这事去刺激皇后,要是她受到刺激一个不好伤害到她宝贝孙子怎么办。   因此,那些满含期盼的高门贵族兴致勃勃递帖子进宫,又萎靡耷拉地收到皇太后一通斥责,让他们安分点,少在这种关键时期惹事。   唯有真正聪慧,识破人心的世家方从里头看出皇上对皇后和其子嗣的谆谆爱护,他们心下禁不住的苦涩泛酸,但说实话,次数多了,他们已经麻木了,除了眼睁睁看着陈以祯一步步登荣华盛世之外,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过了年关,春风一吹,四年一度的会试轰轰隆隆拉开帷幕。   过了会试,便是最终的殿试。   这一年,春风和煦,万物盛开,草长莺飞的生机悄无声息间蔓延至无数读书人家,陈家亦是其中一环。   陈以祯堂兄,陈为学,最终名次为二甲第八名。   挺好的名次,甭看无数话本里头都言穷秀才最终中举,状元及第巧娶公主,就好似状元满地跑,除了状元其他都一无是处似的,但统观满朝上下,真正当年取得状元之位现下又位居高官的说实话真没多少,大部分反倒是达官贵族之后和科举二甲以上之位的寒门子弟两方并列。   取得二甲,还是二甲之中前几位,已经颇为不容易,认真来说,这些人如无意外,将来必定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唯有赐同进士出身的三甲同进士,将来仕途可能会坎坷一点。   以考试定终身,是上下五千年的“优良”传统。   但这些,都只适用于和上层真正无瓜葛的寒门子弟,像陈为学这样,被皇上“记住”的“优等”人士,仕途还要另说。   就像皇上所说,他这一辈子可能只能在偏远小城当一方城守,但于陈以祯,于陈为学来说,这恰恰是他的抱负。   为官一方,庇佑一方,福泽一方。   名次下来没几日,他的委任状便下来了,外放绵山县令,绵山是一个贫瘠却又不算太偏远的地方,那里山水较多,但因距离省城不远,因此无恶水刁民,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堂兄从待家到离京,陈以祯没能见上,深宫里她不方便见外男,去外头送行也因身子不便皇上不让出宫,她只能将大伯母和母亲召进宫,问问这相关的事。   虽然没见上面稍显遗憾,但她心里并不难过,她相信,离京任职对堂兄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待在京城没有他立足之地,他也无从施展抱负,只有离京去外面一方天地,他才能重获新生,自由自在。   至于见面,将来堂兄总要回京述职,总有相见的时候。   大伯母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唯一的儿子离了京,但她神色却并不显颓靡,反倒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只眼角的红润透露出为人母的丝丝不舍。   “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父母,只要他安好无事,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   陈以祯笑着说:“堂兄向来豁达稳重,颖悟绝伦,相信堂兄去外地任职对他对那里的百姓都好。”   大伯母点点头,顿了顿,跟她畅想日后的生活,“等将来,他稳定下来,京城这边也无我们什么事,我和老爷商量好,便去寻他。”   陈以祯颔首,大伯母有这个想法无可厚非,堂兄是大伯母和大伯父唯一的嫡子,两人也最为看重爱护他,将来自然要跟着他养老,至于京城这边无事指的就是,祖母去世,祖母在,不分家,大伯父和大伯母也不能离祖母而去,等到祖母去世,两家才能彻底分开。不过父亲和大伯父一向亲厚,他们这些小辈也感情深窒,不管有没有分家,两家人都会拧成一股绳,共同前进。   堂兄的事了了之后,陈家内外,举国上下最关心的就是陈以祯的孕事。   算着是五六月份生产,转眼间就到了四月份,离生产日子越来越近,她也必须得小心再小心。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这个时候如果小产,孩子恐怕活不下来。   这段时日,郑嬷嬷和双姝双陆她们简直把她当眼珠子般一错不错盯着,她稍微有一点点事,就吓得忙叫医婆和太医。   如此天长日久,闹得陈以祯也整日惴惴不安,惶恐难眠。   她深切地了解到古代医疗条件有多么落后,稍微一点小事,就能闹得母子双崩,正因为了解,所以距离生产日越近,她就越害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睡着梦里面就是她浑身是血的恐怖场景。   “啊!”   陈以祯猛然惊醒,额头布满冷汗,眼睛瞪得惊圆,惊惧之色在她眼里闪烁,不知何时,手下双拳紧握,手心里攥出了一手冷汗,她闭上眼,呼哧呼哧急喘气。   “怎么了?”   伴随一道温润关切的嗓音,一个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到她微微战栗的手背上。   陈以祯惊诧睁开眼睛,望向旁边,看到旁边的人,嘴巴微张不由自主微张,“皇上?”   不知什么时候,皇上居然睡到了她旁边,床下,铺着几床厚厚的棉被,放在紧挨着她床板的位置。   陈以祯着急地想要坐起身,“皇上,您怎么能睡在这里?”   虽说已经进入深春,但冬季的寒气还未彻底消散,在地上睡一夜,腰酸腿疼事小,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皇上起身,坐到床边,将她扶起来,揽入怀中。   “朕不放心你,听闻你这几日失眠多梦,噩梦连连,惊叫不止,遂朕就想守着你,有真龙之气庇佑,说不得你就不做噩梦了。”   陈以祯失笑,这个如若有用,那为何帝王还会生老病死。   但转念一想,皇上是彻头彻尾的古代人,又是帝王世家,有这个想法不足为怪,再者说,皇上所做一切都是因为关心她。   思及此,她身子一软,软到皇上怀里,脸蛋依赖地蹭蹭他胸/前的温热。   两人静静拥抱了会,皇上轻声开口,“怎么了?做噩梦了?”   陈以祯轻轻抿唇,不答,反倒闭上眼,更往他的位置挪了挪,紧贴住他,深夜风重,凉气席卷室内,她缩在他怀里,就像不堪风雨摧折的名花,羸弱得令人心生怜惜。   皇上沉默未再吭声,而是愈加收紧了拥住她的双臂。   深夜空寂,孤月高挂深邃夜空,皇宫一片漆黑,皆已睡下,四处内外百无动静,映衬得整个皇宫仿佛毫无人气儿,唯有窗外不时响起的蟋蟀清鸣,将这个寂寥的夜晚拉得愈发悠长幽深。   醒来后听到第五声蟋蟀声时,陈以祯终于出声。   轻忽飘冉的声音就好似湖面一点涟漪,轻而易举划破了整个长殿的沉静。   “奕谟,如果生产出现意外,你会选择保大还是保小?”   “胡闹!”   皇上脑袋一空,下一刻,焚顶的怒气勃然喷发,他掩藏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担忧,“朕还当你做什么噩梦,净做一些不可能的幻梦。”   “可是,可是这不是幻想,这是有可能真实发生的现实啊。”陈以祯吸吸鼻子,委屈反驳。   她觉得这一刻的她很可笑庸俗,以往看到怀孕中的女子忧思多梦,总往最坏处想,她还觉得女主人公真是吃饱了撑的,可是真正轮到自己,她才知道无形的压力和恐惧有多深,尤其这不是一日两日,是差不多将近十个月,一日复一日的负面心理积压,到最后无知无觉汇聚成泼天的狂浪,稍不注意就能将她整个人覆灭。   皇上紧紧抱住她,声音铿锵有力又坚定自信,“不会有事的,你是皇后,命定凤后,上苍庇佑之人,又怎会有事。”   说着,他想到这段时间的神奇经历,愈发觉得自己说得可信,惴惴不安的心情也渐渐沉稳下来。   忽然想到什么,他唬下脸,开始追究这件事,“是不是奴才在你跟前多嘴了?身为奴才不想着为主子分忧解难,反倒尽拖主子后腿,这样的奴才不要也罢。”   越说越生气,皇上当即起身,立即就要出去将所有人都叫起来,狠狠打上个二十大板,给他们紧紧脑袋,依他看这段时间长春宫这帮奴才真是飘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这才惹出如此祸端,若是皇后因此有个什么大碍,就是打死他们又挽回得了什么。   陈以祯慌忙起身,给他们辩解求饶:“皇上,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胡思乱想,忧心成疾,他们都不知晓。”   闻言,皇上豁然扭头,神色铁青,反倒愈加愤怒。   “你都忧心成疾,他们却还不知情,阿祯,你不必拦着朕,朕今日非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帮奴才。”   说着,他掀开帘子,雷厉风行地走了。   “皇上……”陈以祯无奈。   最后,她到底没能劝阻成皇上,让他下令每个人打了二十大板,双姝双陆郑嬷嬷吴嬷嬷这等贴身伺候,不能有漾的暂时留着,等她生产完再打,不然谁来伺候她,虽说可以再调过来人,但到底没这些经常使唤的用着舒心。   不过经此一遭,底下的人伺候更加精心,陈以祯自个也逐渐想开了,她并不是纯粹的古代女子,经受过现代的教育,知道怀孕期间孕妇会容易多思多想,每当这个时候,孕妇要努力保持好心情,想想开心阳光的事,不知不觉,晦暗的心情就过去了。   五月二十五,清风和煦,阳光明媚,一个美好的日子,陈以祯突然生产。   历经三个多时辰艰苦奋斗,最终,诞下一儿一女龙凤胎。   母子安康,胎儿康健,唯女儿看着比儿子大一点,不过不损两个龙子龙女的健硕活泼,尤其长公主,刚出生那口嘹亮的嗓子一举定下她称霸后宫的地位。   老祖宗和皇太后一人一个孩子,笑得眼睛都没了。   只有皇上匆匆看过孩子便掀帘子进屋,不顾旁人阻拦和室内血腥气未散,颤抖着双手和昏睡过去的陈以祯紧紧十指相扣,不住低头点吻她疲惫又安详的面容。   阿祯,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安利古言新文,不确定是不是最近开文,如果大纲没问题就开文,大家收藏一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