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主醒醒你是女主的!》 作者:青花燃 文案 林啾没想到,刚一穿越就要面对一个贼劲爆的场面! 说好清冷禁欲不染凡尘的男主,为什么像狼一样盯着她? 林啾:喂!男主你醒醒!我是恶毒女配下堂妻,不是你的女主! 男主:这就是了。 林啾:……??!! 后来。 林啾:男主醒醒!陷害女主是我这个恶毒女配的工作,不是你哒! 林啾:男主醒醒!你把人都杀光了我还怎么挑拨离间?! 林啾:男主醒醒!你是正道第一人,不是BOSS!不是BOSS!不是BOSS! 所以这个文又叫做《走反派的路,让反派无路可走》 心直口快戏精女x斯文败类腹黑男 PS:本文男主自始至终只爱也只有啾啾一个! 【微博:晋江作者青花燃】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女配 甜文 穿书 主角:林啾,魏凉 ┃ 配角:王卫之,卓晋,柳清音,秦云奚,祭渊,慕容春,顾飞 ================ 第1章 花烛夜   红盖头被掀开的时候,林啾整个人都是懵的。   面前的男人长了一张完美无缺的帅脸,目光灼灼,像狼一样盯着她。林啾再没经验也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想要和她困觉!   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穿错地方了——男主魏凉明明是朵清冷禁欲的高岭之花,就连女主柳清音都没本事把他拽下冰封王座的那一种。这样一位万年不化的冰雕美男,居然想要“吃”了她这个恶毒女配?   难不成原身在洞房里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   不至于啊,魏凉修为超绝,怎么可能中这么低级的招。   趁着魏凉把红盖头放到床边的檀木托盘中时,林啾匆匆忙忙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原著,又把身体接收到的记忆捋了一遍。两相对照,她确定自己没穿错地方,这就是那本叫做《剑之娇》的女主修真小说,自己穿成了死相最为凄惨的恶毒女配林秋。   书中的视角自始至终是放在女主柳清音的身上,并没有提到魏凉与林秋在洞房中的细节。   剧情是这样的——柳清音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进入洞房,心痛得无以复加,跑到重伤昏迷的大师兄那里倾诉自己的伤心,结果不小心把大师兄给哭死了。大师兄是魏凉座下的大弟子,他这一死,成功搅黄了魏凉的洞房花烛夜。   该不会……这洞房其实没黄?又或者……青黄不接?!   可算了吧!女主柳清音可是天道的亲闺女,她的男人……呵呵,不敢睡不敢睡。   林啾动了动僵硬的胳膊,悄悄给自己打气:莫慌,稳住,再苟一会儿,大师兄马上就要挂了!   魏凉仔细铺平了红盖头,背对着林啾,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林啾心尖一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魏凉转过小半张脸,弧线浑然天成,每一寸容颜都像是雕琢了万千次的寒玉一般,真真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到了林啾这里,恰好简化成两个字——磋磨。   她战战兢兢地望着新郎高大的身影。作为男主,魏凉的外形气质自然是万中无一,颇具含意的红色华服衬得他更加俊朗迷人。他走向林啾,双手扶住她的双肩,温柔地将她往后推倒。   旋即欺身而上,红色袍角划过一个极利落的弧度。   “等一下!”林啾的后脑勺陷入软软的金丝枕时,神智猛然回笼,“我知道你不愿意娶我,我是不会勉强你的!”   此时,魏凉那张帅得惊天动地的脸已逼到了她的正上方,二人几乎鼻尖抵着鼻尖。   “谁说我不愿。”   林啾闻到了一股极寒凉的味道,像是开春时雪山上融化的第一捧雪水。他的嗓音极为清冷,尾音却奇异地微微往上挑了少许,简直勾魂。   林啾急忙抬手抵住他:“我配不上你!你魏凉乃是正道魁首,修为天下无双,各大宗门世家无不俯首。而我林啾,秋,我不过是一个无法感应剑意的废柴,我配不上你啊!你若是有心上人,我保证二话不说就让位!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有夫妻之实了……”   闻言,魏凉的眸色蓦地一沉。   “夫妻之实?夫人莫急,这就有了。”   林啾敏锐地察觉到,魏凉此刻的神色真的像狼——不是急色的那种,而是好像真的把她当成了肥美无比的猎物。   他在狩猎!   她抵住他胸膛的双手被他捉住,单手摁在软枕上。   这个长了一张冷情面孔的男人,一言不发,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裳。   虽然他专注的样子更加引人犯罪,但林啾这会儿是真的提不起半点色心来。照书中的剧情来看,魏凉和柳清音早就相互倾心了,只不过他们是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这个世界,师徒相恋是绝对的禁忌。   魏凉这种生性刻板的人自然不会打破戒律清规,所以这段感情里主动的一直是柳清音,一路走得相当虐心。   林啾怒了。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逮谁能睡谁!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心中一恼,张口就骂道:“你真不是东西!明明喜欢柳清音,为什么还要祸害别人!”   魏凉此刻已经解开了她的外袍,修长的手指正停在她的中衣上。   听到柳清音这个名字,他的手明显一顿。   沉默片刻,他把头向下一勾,压抑的、沉闷的笑声低低地传了出来。   笑罢,魏凉重新抬起头,一双狭长深邃的黑眼睛盯在林啾的脸上。他敛去了所有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尊散发着寒气的玉雕。   形状极好的薄唇轻轻一动:“那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嫁进来。”   林啾呼吸一滞,无话可说。   魏凉与林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这门亲事,是碰瓷碰出来的。   林秋的爹是三千里洞庭一个不起眼的小宗门的宗主,死在了那场被称为正邪终极对决的战役中。那一日魏凉与魔主双双祭出绝招,以同归于尽的架势撞在一起,威能惊天动地,爆发出的冲击波席卷千里。死在冲击波下的正道和魔修不计其数,林秋她爹正是其中之一。   事后魔主化为尘埃,魏凉也受了重伤。魔族残部更加疯狂,不断袭击人族的领地。而人族各大宗门因为分赃不均,正是暗潮汹涌之时,无人顾及平民死活。天下大乱,百废待兴。   这时候,林秋的亲娘闪亮登场了,她到各大宗门哭诉,说林秋的爹是替魏凉挡刀而死的,否则魏凉当时便和魔主一起神魂俱灭了!林秋爹救了魏凉的命,魏凉就必须给林家一个交待。林家也不求别的,只想把宝贝女儿嫁过去,魏凉若不肯娶,那就是忘恩负义,不配统领正道。   魏凉满心揣着天下,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关头,自然不能退休去养老,所以他点了头,把林秋娶回宗门……   魏凉应该怎么对林秋才正常呢?不屑?厌恶?无所谓?   在林啾胡思乱想时,魏凉的手指从她肩上探了进去,轻轻剥开最后一层柔软的衣裳。   林啾发现他的动作带着一点莫名的仪式感,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凉的眼神里好像带着股复仇的快意!   这个发现让林啾毛骨悚然。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男主好像一个变态啊?!什么清冷禁欲,这就是个斯文败类!   他的手指是凉的,大约是重伤未愈的缘故。凉凉的温度有意无意地拂过林啾的锁骨,在她肩膀上轻轻一点,然后便要彻底除去她的最后一层防御。   忽有脚步声匆匆忙忙、由远及近!   林啾差点激动得跳起来——来了来了,剧情来了!柳清音哭死了大师兄,跑来向魏凉报信了!   她一把薅住差点儿被剥掉的里衣,三下五除二穿回身上,还把领口牢牢地攥在下巴底下。   “师尊——”门外传来清脆甜爽的女声,“弟子柳清音,有急事禀告!”   魏凉微微一定,慢条斯理地松开林啾,起身。   林啾发现,他的衣裳竟然一丝也没乱。   魏凉回眸瞥了瞥她,林啾惊奇地发现,此刻的魏凉和书中的描述一般无二,就像一朵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通身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寒意。   那清冷的眉眼薄唇,如玉的肤,如墨的发,不染半点凡尘。   他拂了拂袖,幔帐垂落,遮住一榻春光。   “进。”嗓音寒凉无波。   林啾知道自己的戏份结束了——座下大弟子去世可不是小事,魏凉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洞房来,明天天一亮,又会发生些别的事。只要林啾不像原女配一样作死,她和魏凉就可以准备一别两宽了!   人一松懈,就容易蹦跶。   林啾掀开幔帐,向外望去。   只见女主柳清音容色绝美,身上的白纱衣轻轻飘动,像是芙蕖仙子来到了人间一般。   她眼角眉梢满是喜色,冲入房中,兴冲冲对着魏凉喊道:“师尊!大师兄他——”   林啾简直是惊呆了。   虽然闹黄了魏凉和恶毒女配的洞房是一件普大喜奔的事情,可是作为一名貌美心善的女主,柳清音怎么可以这般喜形于色?!毕竟是死了大师兄啊!大师兄虽然没什么戏份,但在回忆杀中,这个性子和魏凉相似的大师兄可是很有观众缘的。   柳清音这也太夸张了吧!   “死人了你这么高兴啊?”林啾瞠目结舌,一不小心就问了出来。   魏凉慢慢转回头,怪异地看着她。   只见床幔之间挂着个小小的脑袋,发髻刚才被弄乱了,小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像是被雨打过的娇花一般。   柳清音气得笑出了声:“什么死人?大师兄何时得罪过你,你要这般诅咒他!”   她重重地盯了林啾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骂人的冲动,转头对魏凉说道:“师尊!大师兄醒啦!您去看看他吧!”   醒了?大师兄醒了?怎么和书里不一样?   林啾心中惊奇。转念一想,这样阴差阳错,倒是稳住了原身的恶毒人设——柳清音闯进洞房,若是换成原身肯定是要发飙的,自己太淡定了,这不正常。   虽然林啾想要摆脱魏凉,但人设也不能一下子崩得太厉害,毕竟这里没有心理医生也没精神病院,若是性格大变,只会被当作夺舍的邪修,抓出去活活烧死以儆效尤。   林啾偏头看了看魏凉。   两个人奇怪地对上了视线。   都没看懂对方的眼神。   “师尊!”柳清音短促地催了一声。   魏凉却不急着离开,他大步走到床榻边上,两根寒凉的手指钳住了林啾的下巴,俯身在她唇角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声音清冷却温柔:“等我回来。”   林啾:???!!!   她嘴角抽搐,下意识地斜眼去看柳清音。   只见柳清音花容失色,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眼睛里盛满了泪水。   林啾伸手去推魏凉,被他捏住了手。   他凑到她的耳畔,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沉喑哑地说道:“做得很好。”   林啾:“……”她做什么了?! 第2章 业莲   “做得很好。”   魏凉的声音沉沉在耳畔响起,像是情人之间暧昧缱绻的低语。寒凉的嘴唇有意无意擦着林啾的耳垂掠过,林啾心头一惊,感觉耳朵上好像留下了一抹冰雪。   魏凉直起身,手掌轻轻抚了抚林啾的手背,神情和语气恢复了清冷温柔:“我很快便回。”   林啾被他这波精分的操作弄得满头雾水。   她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了看魏凉,又看了看柳清音。   然后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最古老最狗血的虐心手法吗?故意当着柳清音的面和别的女人亲热,目的就是让柳清音对他死心。   所以女配招谁惹谁了要被拽进他们二人的感情漩涡?!   魏凉前脚出门,林啾后脚就蹦下床榻,随手把喜袍套在身上,追着二人的背影,踏上了悬在两座山峰之间的木桥。   魏凉的宗派叫做万剑归宗,宗派名字本来是挺欠揍的,但魏凉太强,不仅自己强,还带出了七个屹立在修真界顶端的大剑仙徒弟,生生把一个很招黑的宗派名字搞得实至名归。   七大剑仙各占一峰,众星捧月一般拱卫在魏凉居住的主峰周围,山峰之巅有木桥相连。   林啾踏上木桥时,魏凉和柳清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对面山峰间。   山顶风大,木桥晃荡得厉害,左右只有两条长长的铁链充作扶手。林啾当场就怂了。   原身修行资质一般,十五岁筑基,等了两年没能感应剑意,便被断了修炼资源,全部供给她的弟弟林冬。现在林秋的修为勉强爬到了筑基中期,和普通人相比也就是筋骨强些、力气大些、耐饿一些,要是摔下这望不见底的山渊,那是必死无疑。   林啾打起了退堂鼓:算了算了,不就是一个偏离剧情的大师兄吗?为男人冒险,不值得。   正当她打算撤退时,忽有一阵山风从山底下呼啸而上,长长的木桥剧烈一晃,然后便像蛇一样舞动起来。林啾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只觉脚一滑,一荡,眼睁睁看着脚下的木板桥原地翻起了九十度的大跟头。她死死攥住了木桥边上的铁链,脚尖卡在木桥缝隙之间,整个人横在了半空,随着剧烈的山风上下颠簸。   林啾脑海一片空白。   摔死是什么滋味,大概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了。就在今天早晨,她的亲生父母带着弟弟冲到她刚刚买下的一室一厅小公寓里,逼她把房子转给弟弟结婚用。她当然不会答应,十年前发现她罹患了癌症时,他们就把她赶出家门让她自生自灭,她和那个家,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些年病情一直没有恶化,她辛苦工作攒钱,给自己买下一个小窝,还没睡热乎呢,所谓的“家人”便闻着腥味找上门来了!吸血蚂蟥也不过如此!   见她态度强硬,不肯把房子转给弟弟,她的亲生父亲竟然心一横,把她从三十几层高楼推了下去。   那一瞬间,林啾发现人的眼睛真的会说话。她看到父亲面色狰狞地告诉她,坐几年牢,换一套城里的房子给儿子,值!   她死得太快了,没有机会告诉这几个黑心肠的人——她只是付了首付,他们交不起按揭的!   而且,她用手机向好友直播了全程。故意杀人的爹、只会哭和抱怨的娘、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宠成了废物的儿子……下半生,这一家人的命运便是伏在炼狱中,苟延残喘!   林啾当时强忍着内脏破碎的剧烈痛楚,在脸上凝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不曾想,死亡竟然不是终结。眼睛一闭,一睁,她居然穿越到一本看过的小说中,顶着红盖头,坐在婚床上,接收了原身林秋的全部记忆。   莫非……苍天嫌她上次摔死的姿势不对,要让她再摔一次?!   望着底下的深渊,林啾深吸一口气,双手死死攥住铁链,越攥越紧。   苟住。筑基中期的体能大大强于普通人,只要坚持住,风早晚会停。   林啾彻底稳住了心神。她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着身旁的风。她一定不会死在这里,她会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要好。   终于,风势渐缓了些。林啾尝试着慢慢撑起身子……   腰身忽然一紧。一股力量试图把她从铁链上拽开。   林啾攥得更紧了,指骨绷出“咯咯”声。   “松手。”头顶响起一个略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   “嗯?!”林啾吃力地把脖子扭了半个圈,只见魏凉踏着风,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负在身后。   大红的衣袍在山风中上下翻飞,衬得他脸更白,发更黑,颜色更甚。   见她依旧不松手,魏凉扬起衣袖,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划过利落的弧,斩在铁链上。   铁链断得干脆,长长的铁链荡过大大的弧线,落向渊底。林啾拽着一截短短的铁链,栽进了魏凉的怀里。   他把她翻了个身,面朝着他。   “怎么,一刻也不舍得离开我身边?”他的面容依旧清清冷冷,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   林啾叹息:“我只想去看看大师兄到底死了没有。”   魏凉唇角微动,正要说话时,见柳清音御剑破风而来。   此刻的林啾整个窝在魏凉的怀里,小脸煞白,眼尾微红,双手紧紧攥着一截断掉的铁链,竟是有种难以言喻的风情——既楚楚可怜,又莫名香艳。   柳清音的脸更白了。她再难维持原本的风度,当即转身御剑而去。   月光下,魏凉的眼底滑过一抹凉薄的笑意。   他漫不经心地踏着风,把林啾带到大弟子秦云奚居住的云鹤峰。   修真之人的住处不求美轮美奂,但求灵气充沛。   踏上云鹤峰,林啾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呼吸时,丝丝缕缕清凉浓郁的灵气沁入肺腑,很显然,在这样的地方修行,一定事半功倍。与之相比,魏凉的主峰可以算得上灵气贫瘠了。   万剑归宗的七大剑仙门下各有无数弟子,每一峰若是单独拉到外面,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秦云奚醒来,云鹤峰的弟子们个个脸上带着喜色。   见到魏凉行来,弟子们垂首敛衽,大气不出,退到一旁让出道路。   “剑君。”   魏凉带着林啾踏入秦云奚的洞府。   秦云奚躺在寒玉床上,脸色惨白,眼睛半睁半闭。周围立着三个人,除了柳清音之外,还有排行第二和第四的两名男弟子。仙魔一战中,七大剑仙折损了三人,如今只剩下这三个半。   “师尊!”三人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微微退开。   魏凉走到近前,一双清冷的眼睛居高临下罩住寒玉床上的秦云奚。   不知为什么,林啾觉得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看似望着秦云奚,其实目光根本没有在他身上聚集。   林啾倒是颇地兴致地细细打量这个病人。   本该死去的秦云奚活了,这是个变数。她很期待一切变数。   秦云奚元神受到重创,虽然人已经醒转,但神情十分呆滞,连动一动眼珠都困难。   听到动静,他吃力地挪着眼珠子,转向魏凉和林啾。   林啾觉得秦云奚就像一台非常非常非常卡的计算机,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延迟都会长达十几秒。   看着他,林啾感觉自己都变卡了。   秦云奚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魏凉的脸上。   林啾看见,他的眼神很慢很慢地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睛缓缓地闪烁着,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又急又重的呼吸和那慢到了极致的神情变化怪异地融合在一具躯体上。   “大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师尊说?不要急,你不要急!”柳清音疾步上前,按住秦云奚的腕脉,渡入灵气帮助他平复心绪,“那几个大魔修已被全数消灭,你现在只要安心静养,万万不要多思!”   秦云奚挣扎着将目光转到了柳清音脸上,眸中缓缓浮起痛苦之色,痛色之中,仿佛还藏着深深的慕恋。   林啾丝毫也不觉得奇怪,她知道所有男人都喜欢柳清音。   仿佛察觉到了林啾的注视,大师兄秦云奚缓缓转动眼珠,盯住了身穿大红喜袍的她。   林啾心头一跳,忽然感到一股极强的厌憎扑面而来,她猝不及防,下意识退了两步。   那股恶意如影随形,钻进了她的身躯!感觉难以言说,就像是被冰锥刺中了一样。   林啾惊骇不已,抬头一看,却见在场各人面色如常,根本无人留意到她的异状。   再下一刻,她听到脑海里传来“轰”一声破灭般的巨响,识海中的混沌一扫而空,眼前亦真亦幻,“看”到一朵莲苞静静悬浮在无边识海之中。   意念触到这朵黑色莲苞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林啾脑海里多了一些与它有关的东西。   此物被称为业莲,源于上古血脉。林氏一脉中,每千年才会出现一个觉醒业莲之人。一旦业莲觉醒,便需要源源不断地吸收来自他人的恶意。   恶和罪,便是业莲的养分。   若是业莲得不到足够的滋养,便会反噬主人,将她吸干。   有坏处,自然也有好处——业莲每开一瓣,身负业莲的人修为都会突飞猛进。最外层八片莲瓣开启时,便可以释放绝强杀招,灭杀元婴强者不在话下!业莲共有五层,难以想象开启全部莲瓣之后将有多么恐怖!   林啾心神震撼,久久难以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吃力地将意念抽离识海。她瞪着寒玉床上的秦云奚,心头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所以这个人是有多厌恨她,才会激活了她的天赋血脉?   她一动不动与秦云奚对视,识海中的业莲缓缓伸展一片花瓣,花开一半,停住了。   林啾抬起眼睛,把在场几个人挨个瞪了一遍。   很遗憾,除了秦云奚之外,别人对她都没有那么大的恶意。   林啾垂下眸,心惊肉跳——原著中的女配恐怕也是觉醒了业莲,这才走上疯狂作死的不归路。原来,不仅仅是爱而不得的恨啊……   她定定心神,再次把回忆捋了一遍,发现原身和大师兄秦云溪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哪来这么大恨意呢?   林啾挑了挑眉,唇角浮起坏笑。   既然无缘无故对她满怀恶意,可就别怪她逮着他可劲儿薅羊毛了! 第3章 魏凉啊魏凉   秦云奚的恨意让林啾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细细地观察这个躺在寒玉床上的重伤之人。他是魏凉收入门下的第一个徒弟,和魏凉很有师徒相,都生着冷情的眼睛和凉薄的唇。   被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秦云奚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睛里渐渐布满了血丝,惨白的脸颊上浮起了恼怒的绯色。   林啾发现识海中的黑色业莲再次动了动,那片孤零零的花瓣盛开至六成。   她扬起嘴角,倾身上前,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轻轻覆在了秦云奚垂在身侧的手背上。   冰,真冰。   众人还没来得及变色,只见林啾弯起眉眼,脸上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她用关爱幼子的口吻说道:“孩子,别担心,师傅和师娘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娘也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好生照顾着!你且安心将养,师娘每日都会过来看你。”   秦云奚眼珠暴凸,差点儿当场厥了过去。   林啾识海中的黑色业莲霎时绽开了一瓣。随着这一枚外圈莲瓣的开启,一股极为纯粹强大的暖流自识海倾泻而下,自百会穴开始,循任、督二脉汇入下丹田。经脉中那些断续驳杂的灵气被扫荡一空,通身舒畅清凉,又像是过电一般麻丝丝的。她轻轻握了握拳,感觉到掌中握住了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仿佛一拳能够撂翻一头小牛犊。   这下,林啾是发自肺腑地把秦云奚当自家崽了——能挣钱的那一种!   她脸上的微笑更加慈祥。   “你!”柳清音气得俏脸通红,“你!”   林啾无辜地偏头望着她:“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莫非女主要送她一个儿女双全?林啾期待地望着柳清音。   柳清音反倒是怔住了。略作回忆之后,她沮丧地发现林啾好像的确没说错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没错、她嫁给了师尊也没错、她想要照顾大师兄……还是没错?!   可为什么就是那么气人呢?!   柳清音眼眶微红,轻轻跺了下脚。   两个美丽的女人对视片刻,柳清音先扛不住,移开了视线,淡声道,“大师兄乃是化神境的大剑仙,颇有名望,如今虽然身负重伤,却也不是个孩子。他不需要照顾,静养些时日便能自愈。”   业莲不动如山。   林啾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像大师兄这种原著中活不过一集的炮灰,随他爱恨不恨,反正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但男主和女主就不一样了,能刷好感还是尽量刷好感,做人呢,头也不能太铁。   既然柳清音不是那种因爱生恨的小肚鸡肠之人,林啾自然不会故意和她交恶。   于是林啾浑不在意地收回手,笑了笑,道,“是我好心办坏事了。哦不,坏事还没来得及办,我本想着熬些鸡汤鱼汤王八汤来喂给他喝,倒是我多事了。”   “你的好意我代师兄谢过,但是不必。”柳清音冷硬地说道。   林啾从善如流,冲着秦云奚点点头:“嗯,对你们好是应该的,不必谢了。”   寒玉床上的病人闭上眼睛,胸膛微鼓。   业莲继续不动如山。林啾知道秦云奚这是气不动了,逮一只羊老薅是会秃的。   “师尊,”柳清音迟疑地看了看魏凉,低声道,“云水谣的固元草应当对大师兄此刻的状况很有帮助,只是那里被魔族占据,尚未光复。弟子三人修为不够,若想取固元草,只能硬闯,如今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弟子担心影响大局。”   林啾见她的美眸中闪耀着期待的光芒,大约是盼着魏凉亲自出马,扔下刚娶进门的小娇妻忙公务去。   “师尊?”   魏凉眉心微动,像回了神一般。   他先是看了林啾一眼,狭长的眼尾流过一点意味不明的神采,然后看向柳清音,淡淡点头,声音清冷:“知道了。”   柳清音双眼一亮,立刻单膝点地:“多谢师尊!师尊此行,还请千万保重!”   “嗯。”魏凉捉住林啾的手腕,带她离开了秦云奚的洞府。   一身大红喜袍的魏凉,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在月光下当真是如谪仙一般。他步子很大,林啾一路带着小跑跟在他的身后,远远看着这二人的背影,只见男子高大,女子娇小,倒是当真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样子。   “小师妹,你说师尊不会真被这女人给迷住了吧?”二师兄嘴角微抽,“师尊不是不情愿娶她么?”   柳清音咬了咬樱唇,低声道:“我如何知晓。”   排行第四的那位走上前来,挤到二人中间,摇头晃脑地说道:“二师兄此言差矣,师尊那脸,向来就如大师兄这寒玉床一般,你怎知他愿还是不愿?”   “这倒也是。”二师兄挠了挠头,“只是我们替师尊不值罢了,说不好师尊早就想让她给咱做师娘呢……诶?小师妹你怎么了?小师妹,你别走啊小师妹!”   柳清音御剑随风,飘入山间夜雾中。   此刻,魏凉正牵着林啾的手腕,一步一步走过那道晃晃悠悠的木架桥。   林啾心有余悸,抬起另一只手,攥住了魏凉的袖口。   亦步亦趋。   过了桥,回到新房。   林啾满面笑容,仰着小脸对魏凉说道:“你安心去办事,去多久都行,不用管我。”   魏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谁说我今夜就走?”   他反手关上门,拦腰抱起林啾,走向床榻。   林啾:???!!!   她被他轻轻抛进柔软的被褥中,还没来得及抗议,便见红袍新郎俯身压下。   他的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气势沉沉,整个人就像坚固的牢笼,困住林啾,让她无路可逃。   林啾惊慌的小脸陷在火红的被褥和乌黑的墨发之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魏凉渐渐逼近的俊脸。   他双眸微眯,薄唇微启。   不会是要吻她吧?!林啾的惊恐一下子翻了番,她急道:“魏凉你等等!你考虑清楚,我娘的为人你也见识过了,你若是碰了我,她更会赖住你,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那块狗皮膏药!”   “唔,”魏凉的动作微微一顿,漫不经心道,“是了。岳母与小舅还住在山下。明日出门前,先去拜会。”   那两个赖在万剑归宗,是为了向魏凉讨好处的。原著中,那母子二人大闹秦云奚的灵堂,魏凉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了林秋娘的要求,被讹了许多灵石丹药不说,还派座下四弟子随那母子二人返回洞庭,合并了三个宗派,扶林秋的弟弟林冬当上了宗主。因为这件事,林秋在万剑归宗更加受人鄙视了,没过几日,她下药陷害柳清音被识破,魏凉将她送回了洞庭,对外则是说林秋不放心幼弟,回洞庭帮扶几年。   林啾最初的打算是借着明日林母大闹的机会,随她一起离开万剑归宗,远离男女主。却没想到大师兄秦云奚莫名活了,魏凉也莫名要跟她做真夫妻。   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我娘那个人呢,很贪婪,非常贪婪!”林啾撑着魏凉渐渐压下的胸膛,一本正经道,“你都想象不出她胃口有多大,她会找你要很多很多灵石,还会要求你扶林冬登上高位,后续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无所谓。”魏凉道,“她要什么给她就是了。”   话音落时,他的唇已碰上了林啾的。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不敢说话了。直觉告诉她,一张嘴,就会被魏凉吃得渣都不剩。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真有这么大方,后来就不会放任女配家破人亡了。   魏凉用一条胳膊揽住了林啾的背,手掌上移,叩住她的后脑勺。   他并没有强行吻她,而是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着猎物自动上钩。   这个男人的气息像冰雪一样冷冽,隐约带着几缕暗淡冷香,呼吸交织得太久,林啾脑子渐渐有点发糊。   不知僵持了多久,魏凉终于轻笑出声,松开她,躺到一边。   林啾这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汗湿了,里衣冰冰凉凉地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她小心地偏头看了看魏凉,见他居然在笑。   他扬起一只手,手背压住眼睛,胸腔微颤,发出低沉的闷笑声。   “魏凉啊魏凉。”他笑道。   清冷的嗓音带着些低哑暗沉,极好听,极蛊惑。   林啾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没敢动。   魏凉忽然把手从眼睛上移下来,很自然地揽住林啾的脑袋,让她靠在他的肩头。   “我会好好对你。”他说。   林啾浑身一紧。   不会吧,又来?!   他轻笑一声,翻身把她拉起来,让她盘膝坐好。   微凉的掌心贴住她的后背,他缓缓渡入灵气,助她晋阶。   “方才便知你瓶颈了。”他的语气有些懒散。   林啾心头一跳,一动也不敢动。   原著中没有提过业莲,但以林啾的经验来看,这样威力巨大且需要他人恶念来滋养的东西,必然会被打入邪魔外道之流,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   但愿魏凉不要发现什么异样……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魏凉忽然开口道:“原来如此。” 第4章 搞事情   “原来如此。”   魏凉的声音懒懒淡淡,落在林啾耳中,却不亚于一个惊雷。   她的两腮丝丝发麻,牙齿又酸又痛,肩膀不自觉地紧绷。魏凉悬在她后心的温凉手掌好似变成了利刃或者毒蛇,林啾丝毫也不怀疑,那只手下一秒就会穿透她的胸膛。   魏凉贴近她,薄唇与她的耳垂若即若离。   他道:“修了王家的玉心经啊。”   林啾呆了一呆,草草把相关的记忆刨出来略略扫过一遍。   是了,在林秋她爹出事之前,她的亲娘郑子玉是准备把她卖入王家的。王家是天元大陆唯一的修真世家,枝繁叶茂,势力根植于大陆每一处,洞庭王家算是与主家较为亲近的偏房,与盘距洞庭的老牌宗派千叶剑宗共同瓜分三千里洞庭。林秋娘使了好些手段,替林秋争来一个王氏嫡孙的侍妾名额,王家赐下玉心经,令林秋在过门之前彻底修成。   这玉心经很不入流,算是一门媚功。女子修习之后,一旦与男子欢好便会筋酥体软,任凭搓圆捏扁,而且,若是在成就金丹之前破了身,则根基尽毁,从此一身修为任人采撷,沦为悲惨的炉鼎。   王家收用的侍妾,都是习成玉心经的。郑子玉卖了女儿,换来一枚筑基丹,助宝贝儿子林冬成功筑基。   魏凉微沉的嗓音打断了林啾的思绪。   他道:“不愿与我同房,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啾定定神,干脆将错就错:“你是人人景仰的剑君,定是不会采补我这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吧?”   魏凉噗地一笑。   林啾微微有些吃惊,偏头去看,捉住了魏凉没来得及敛去的那抹笑容。   真是好看啊。   他懒懒地倒进床榻中,眯着眼思忖片刻,道:“你资质太差,想要结丹,需以外物辅助。王天破看守的石钟灵乳,倒是勉强可以一用。成了丹,你便再无顾虑了吧。”   林啾:“……”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魏凉这是还想睡她的意思?   而且王天破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魏凉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开始解衣裳,一边解,一边微微偏了头,示意她照做。   林啾:“……”这蛇精病是不是又反悔了!又要当场睡她了!   她有点自暴自弃,干脆手脚一摊,把自己摆成个“大”字。   这么磋磨下去,她真会神经衰弱的,倒不如给她一个痛快。   “来吧!”林啾紧紧闭着眼睛。   四周忽然一静,魏凉解衣的声音消失了。   半晌,头顶传来男人清凉古怪的声音:“让你换衣裳,你在做什么?”   林啾:“emmm……”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尴尬地从魏凉身边绕下床榻,拉开立在墙边的双门大木衣柜,装模作样挑了一会,回过头,有气无力地问那个好整以暇的男人:“换什么衣裳?”   魏凉已换了一件墨绿宽袍,那张白皙的脸就像是苍翠松柏枝头的一捧新雪,清爽寒凉。   “随便。”他的视线停留在她通红透明的耳朵尖上。   林啾缓缓找回了脑子:“大半夜,要出门?我也要去?”   “嗯。”   林啾心想:出门总好过和他睡觉。   她挑出一件样式简单的黑裙,逃到屏风后面换上。   刚摆弄好衣带,就见魏凉高大的身影自身后罩了下来,双臂绕到林啾身前,替她罩上了面巾。   林啾转头一看,只见魏凉那张惊世帅脸也藏在了黑色面巾后面,只露出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   她实事求是地说道:“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有辨识度,一定会被人认出来。”   “无妨。”魏凉牵住她的手腕,来到山边。   当空挂着一轮圆月,夜风不像上半夜那般凛冽了,倏尔拂过衣袍,倒有几分温柔。   魏凉扬手,只听“铮”一声清越剑鸣,寒剑离鞘,化作一道流光掠向天际。   他揽住林啾的细腰,像飞鸟一般掠起,眨眼之间追上了飞剑,稳稳地踏住剑身。   林啾被风吹得鼻歪眼斜,不得已,只能把整张脸埋在魏凉怀里。她双手攥住他腰侧的衣裳,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速度太快,狂风像是惊涛拍岸一样击打在她的后背上,林啾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   “太弱。”魏凉的声音带了点人间烟火味儿——是嫌弃的语气。   林啾两眼一闭,躺平任嘲。   他用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勺,把速度提得更快。   很快,两个人就落在了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腹中。魏凉牵住林啾的手腕,大步向前走。   林啾双腿发软,强撑着提起一口气,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   大约走了五六步,魏凉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脚步蓦地一顿。   林啾一鼻子栽在了他的背上。   “什么人!胆敢擅闯禁域!”   黑暗之中传来破空声,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雪亮剑芒自侧翼掠来,斩向魏凉和林啾。   魏凉握紧了林啾的手腕,随意斜踏了两步,避过刀光剑影。   林啾眼前渐渐泛起了光亮。   她看见魏凉的左手抬在身前,摁在面前的虚空中,就好像那里有一堵玻璃墙一般。   他的手掌与虚空的交接处,浅白色的光芒如同蛛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裂开。   侧边十来米外,三个身穿修士长袍的人满面震撼,急道:“速速传信!有强敌入侵!结界要破了!”   一人返身掠走,另外两人手中的剑上光华大炽,剑尖上凝出长剑虚影,缓收疾出,重重斩向破界人。   魏凉头也不回,右手松开林啾,长袖一荡。   两道剑影顺着他的力道左右滑走,“叮叮”两声,双双斩在了结界上。   与此同时,正前方那布满了浅白色“蛛丝”的结界,应声而碎!   魏凉根本不理会身后二人,揽住林啾,足尖轻轻一点,穿过正在崩坏的结界,掠入一个处处闪烁着微光的山间洞窟。   林啾惊呆了。   底下是潺潺流水,泛着各色微光的剔透钟乳石自洞顶垂下,恍若仙境。   石钟乳上聚着七彩微芒,堪堪可以照明。各色光芒交相辉印,在光洁平滑的石面上游走,美仑美焕。   魏凉目不斜视,径直掠入洞窟深处。   “嗯?”   正前方传来沉沉鼻音,一股威压犹如实质,迎面袭来。   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道铺天盖地的焰浪,眨眼之间,周遭的石钟乳变成了艳红色,仿佛是被高温熔解的岩浆一般,正要淅淅沥沥自洞顶流下。   “流火剑仙,王嬗之。”魏凉压低了嗓音,音色沉沉,略带一丝阴森,与平时大相径庭。   一名红衣老妪像大鸟一样扬着双臂从石钟乳间跃出。   锐利的目光正要落在魏凉身上时,只见他长臂一带,揽着林啾直直撞入王嬗之掀起的焰浪之中。   “唔?”王嬗之怪笑起来,“上赶着寻死哪?”   下一刻,魏凉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她的身后,一只温凉的手摁住她的颈骨,轻轻一折。   “咔擦。”   魏凉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径直掠入洞穴深处。   林啾偏头一看,只见红衣老妪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般,直直坠入底下的地河中。   她呆滞地看了看魏凉,见他微微眯着眼,眸中一片深邃平静。   所以……死掉的是坏人对吧?   前方有一个小小的石洞。   仿佛洞窟中开了一扇窗,透出外头明亮的天光。   天光?林啾怔了怔。如果她的感觉没错,现在应该还是半夜,哪来的天光?   念头刚起,魏凉便揽着她,落到了石洞洞口。   林啾探头一望,心中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里并不是什么天窗,而是一间小小的天然石室。密密的石钟乳之间囤着一汪清泉,泉中有无数透明的七彩游鱼划来划去,将整间石室映照得亮如白昼。定睛去看时,发现这些七彩光芒根本不是鱼,而是一枚枚半透明的流质石钟乳。   “这就是石钟灵乳。”魏凉淡声说着,大手在林啾背上一推,将她噗通一下推进了这汪清泉里。   林啾扑腾着站了起来,抹了把脸,见魏凉双眸微阖,手中不知凝了个什么诀。   下一刻,池中的石钟灵乳就像是活了一样,争先恐后朝着林啾涌来。   它们碰到她的肌肤,便像是膏药一样贴了上去。被贴中的地方仿佛石化了一般,林啾惊恐低头,发现自己袒露在外的手背已经变成了石膏的模样。   而那些七彩灵光则钻入她的身体,附着在经脉之上,凝成一层既坚固又柔和的壁障。   很快,林啾整个人变成了一尊石雕。   魏凉眼角跳了跳,很无语地撩起衣袍,落入池中,把林啾从石膏像里面剥了出来。   恍惚之间,林啾记起了原身曾经历过的一段往事。当初郑子玉未经过林秋爹的同意,便擅自将林秋说给了王家做炉鼎侍妾,林秋爹知道之后勃然大怒,卷起袖子冲到王家去悔亲。最终没悔成,因为王家给了林秋爹一滴洗澡水——便是石钟灵乳泡过的水。   林秋爹便妥协了。   王家嫡系子孙,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能喝到一小杯洗澡水改善体质,便是这杯灵水,让王家屹立不倒,成为修真界唯一的仙门世家。   现在……   林啾低下头,望着空荡荡的池子以及散落池底的石膏片,心中一片茫然。   所以,正道第一人深夜带她毁了修真第一世家的根基?   这是要搞大事啊! 第5章 男主醒醒   七彩的石钟灵乳被掠夺得一干二净,石室中只余淡淡微光,魏凉眸中带着好笑,把林啾从石膏中一点一点剥离出来。   清泉中时不时荡起几圈涟漪,林啾垂下头,用水镜照了照自己。   面巾已被魏凉摘到手中,她发现此刻的自己好像一只松花蛋,剥掉厚厚的外壳之后,露出了底下晶莹剔透、幼滑无比的皮肉。   莹莹微光下,水中倒映的容颜简直美得不像真人。   原身生了一张恶毒女配标准的美艳刻毒脸。   林啾却是个长期熬夜加班、几乎全年无休的社畜,闲下来时双眼习惯性呆滞无神,却又时时悬着一股神经,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看起来像一只慵懒又容易炸毛的猫。   这样的神情配上艳若桃李的脸,便有种难以言说的风情。   独一无二,令人一见难忘。   魏凉该不会是沉迷于她的美色了吧?   林啾心里憋不住话,当即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魏凉剥完后颈,双手探入衣领,挑起蝴蝶骨上的石膏,向下一震,无数碎屑从衣袍底下滑入泉水中。   他收回双手,指尖有意无意滑过她尖削美丽的蝴蝶骨,害林啾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他牵住她的手腕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自然是因为,小小的筑基修士采补起来没什么意思。石钟灵乳淬炼之后,尚可一用。”   林啾:“……”   她惊恐地瞪着他的侧影。微弱的石钟乳莹光下,魏凉的眼睛好像夜空中一粒璀璨星光。   魏凉斜斜瞥她一眼,眉梢微挑:“信了?”   林啾生无可恋:“我的命运如何,不过在你一念之间,你想怎样便怎样吧。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要是和我做了真夫妻,日后这件事情一定会成为女主心头的一根利刺,很影响你们夫妻感情的!”   魏凉脚步一停,眼睛眯成了长长的缝,掩住眸光,语气微微发冷:“女主,是什么?”   林啾正要说话,忽见一道道清光远远掠来,是王家的援兵。   魏凉揽住她的腰,几步转入结界外的密林中,与这一队高阶修士擦身而过。到了无人处,他召出飞剑,在黎明之前赶回了万剑归宗。   阖上门,魏凉脱下外袍和面巾,扔入火盆。   林啾也学着他的样子烧掉了作案服饰。   火光在魏凉漆黑的眼瞳中跳跃,他状似无意地又问了一次:“什么是女主?”   林啾早已在路途中想好了答案,她回道:“自然是这万剑归宗的女主人啊。”   “哦?”魏凉偏头,狭长冷情的眼睛盯住她,“你不就是么。”   他抬起一只手,轻抚林啾的侧脸。   “这是我第一次娶妻。”他道,“很麻烦,应当不会有下一次。”   略作思忖,他补充道:“除非你死了。”   林啾:“……”所以恶毒女配最后死得那么惨?!   她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魏凉古怪地看着她:“怎样算喜欢?”   林啾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喜欢。虽然书中说魏凉与柳清音相互倾心,但恕她眼拙,丝毫也看不出魏凉对柳清音哪里特别。   魏凉默了片刻,很随意地抬起手,轻轻揉了下林啾的脑袋。   他起身,取一件冷白的长袍穿上,坐到床榻边上,把一头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来。   “师尊,”门外传来柳清音的声音,“洞庭青寅宗宗主林冬携其母,求见师尊。”   林啾敏锐地察觉,柳清音的嗓音微微发哑,像是哭过。   “知道了。”魏凉缓缓拉开木门,清凉的风打着旋涌进房中。   他穿了白衣,立在清晨的薄雾中更显挺拔。   林啾简单洗漱之后,跟随魏凉离开主峰,来到万剑归宗迎客的宗门大堂。   刚踏入门槛,便看见一个瘦猫一般的妇人直直向她扑来,一双鸡爪子般的手攥住她的两条胳膊,不管不顾就嚎啕大哭。   “我的闺女啊!可怜你还给爹爹戴着孝,便要嫁给他人作妇!娘知道,你心头一定过意不去对不对!女婿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他若敢欺负你,这全天下的人,能用唾沫淹死他!若不是为了救他,你爹爹哪里会英年早逝啊!呜……我可怜的夫君!扔下我们孤儿寡母就这么去了啊……”   林啾淡淡地打量着面前的妇人,心中冷笑不止。   她抬了抬眼睛,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坐在黑檀木椅中,鼻孔朝着天,满面骄横。模样和她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林秋的亲弟弟林冬。   林啾心中满是冷意。   “女婿!”郑子玉抛开林啾,扑向魏凉,开口就是告状,“女婿啊!你那个徒弟太不像话了!非但不敬重我,还出言侮辱我这个做长辈的!你可得好好教训他!”   林啾偏头一望,只见昨夜见过的一位魏凉弟子面皮通红,鼻孔里呼呼往外喷着白气,给魏凉行过礼之后,气愤地立在一旁。   魏凉视线微垂,轻轻震了震衣袖,周身自然地散发出寒凉的气势。   郑子玉讪讪地缩回差点抓到魏凉的手,倒退了两步,指着立在一旁的魏凉弟子,哭诉道:“他也不想想,若是没有我夫君的牺牲,哪还有今日的万剑归宗?!这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我不过是要他输个两百年功力给我儿而已,这么小小的要求,他竟一口拒绝!哪有这样做人的?太不像话了!”   魏凉望了林啾一眼。   林啾挑挑眉,挑衅地看着他。   这下信邪了吧?   郑子玉告完状,便开始说事了:“女婿你也别怨我着急,我家死鬼替你死了之后,青寅宗哪里还有人挑大梁啊!我儿年纪轻轻便要扛起宗门重任是吧,周遭那么多宗派虎视眈眈,就等着一口把我们孤儿寡母吃掉呢!还有王家,为了把秋儿嫁给你,我们可是把王家得罪得死死的!这种时候,你不能置身事外的对吧?”   柳清音后一步踏入大堂,闻言,忍不住说道:“这位夫人此言差矣。仙魔一役中,逝去的英魂不知凡几,像林宗主一样为正道而死的修士数不胜数,善后之事,怎成了我们万剑归宗一家的责任?当初你与王家的亲事是你自己定下的,反悔的也是你,与师尊有何干系?”   郑子玉上上下下睨了她几眼,冷笑起来:“哟,我当是谁,这不就是那个全天下最不知廉耻的大、剑、仙嘛!旁人的婚事与你有何干系?你爹当初就是教你父女乱伦的么!”   柳清音一口气噎在了胸口,差点当场拔剑。   郑子玉不理她,转头冲着魏凉理直气壮地说道:“总之,女婿你必须助我儿坐稳青寅宗宗主之位,青寅宗附近共有三条灵脉,我也不贪心,只要女婿发话,将其中两条灵脉划给我们青寅宗就行了。”   微微一顿,她继续道:“王家的事情,在女婿这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就交给女婿你全权处理。另外,你小舅林冬修为不过是筑基,远不足以撑起一个宗门,所以女婿你要么派一个人随我们回去撑门面,要么给林冬输个几百年功力,帮助他达到筑基后期——我也不贪心,不会逼你替他结丹的。”   立在一旁的魏凉弟子恨恨地道:“师尊!昨日便有王家的子弟找过来,说是这个妇人前几日跑到王家,扬言师尊会派人荡平洞庭王家,若是不想惨遭灭门之祸,便要把王家新生儿的灵水交给她。王家问我万剑归宗是不是要自损身份,行那强盗之事了!因昨日师尊大喜,我便压下了消息,不想这妇人今日一早便、便……”   他气得失了声,柳清音赶紧上前,轻声安抚。   林啾感觉到柳清音的眸中似有晦暗的喜色。她心中也清楚,像郑子玉这样“岳母”,只会让魏凉对她这个妻子心生厌憎。   郑子玉重重一巴掌拍在林啾的胳膊上:“你倒是说句话呀!怎么跟个哑巴似的!嫁得好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不管你弟弟了?我告诉你,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辈子你的责任就是帮扶你弟!”   林啾神色有些恍惚。   她想起前世被亲爹推下高楼之前,自己的亲妈也是这般,对自己吼出一样的话。   “你一个女的,要钱要房子干什么!有钱还不自觉自愿贴补你弟弟?!”   “要什么房子!都多大了还不嫁人?赶紧找个有钱的嫁了,有没事没找他要钱!我们养你这么大,不是养来赔钱的!”   “好啊!你不愿把房子给你弟是吧?行,我是你妈,我把话放这里了,我生你养你,你欠我多少我也不跟你算了,今天你就把这房子给我,是我要的,行了吧?啊?天底下哪有你这种不孝女啊?亲妈要你一个房子,你都不给?!”   “你不用在那里打主意!这个房子,我们要定了!”   林啾唇角微微扬起,美得晃眼的脸庞上,慢慢凝出前世临终前那个极致恶毒的笑。   眼前冷白的微光一闪。   魏凉扬起手,挥开了正在拍打林啾的郑子玉。   “都是小事。”魏凉淡声道,“便是将三千里洞庭交给小舅,那又何妨。”   此言一出,在场中人个个呆若木鸡。   林啾一顿一顿地转过眼睛,瞪着魏凉。   魏凉又道:“莫再让夫人烦忧。”   他是修为绝世的大剑君,气势一沉,便如利剑将要离鞘一般,令人大气也不敢出。   柳清音的美眸中渐渐盈满了泪水。   林啾很想冲上前去,抓住魏凉的衣襟,狠狠摇醒他——男主啊!你这样真的会失去女主的!   气氛正凝滞,只见一名万剑归宗弟子匆匆行来,拱礼道:“剑君,王氏来了许多人,聚于山门外,面色不善!”   郑子玉当场就吓软了,一边往地上瘫,一边色厉内荏地叫道:“女婿!女婿!你可不能把我交出去啊!我也没对他们说什么啊!” 第6章 虐渣   “王氏。”魏凉偏头看了看林啾,冷若冰霜的神情略微松动,目光似有深意。   林啾心中浮起一些异样的情绪,就好像童年时和小伙伴一起做了坏事时,心照不宣的那种狡黠。   她眨眨眼,笑道:“你去忙正事吧,这边我来招待。”   魏凉略微迟疑。   林啾嗔道:“快去。”   柳清音紧咬樱唇,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二人。难道,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吗?怎么可能,那时候向他表明心意,他眼中分明有着隐忍痛苦之色……怎么会说变就变了?   魏凉轻轻颔首,向山门方向行去。   柳清音与二师兄顾飞对视一眼,匆匆跟上。   目送一行人离去,郑子玉拄着腰,挪到黑檀木椅中坐下,有气无力地咒骂道:“王氏,给我等着吧,有女婿给我撑腰,看我不整死你们!”   一双三角吊梢眼盯住了林啾,又骂:“死蹄子,还不过来给我揉揉背!我给你说啊,前几日我瞅着魏凉不甘不愿,便给你留了条后路——王碧潭那孩子还惦记着你,我便将你贴身小衣送了他两件儿。如今魏凉既然对你好,那事儿你可打死也不要承认。哎,为了你的事呀,我这个当娘的可是操碎了心哪!”   林啾微微挑眉,道:“怕是不止小衣吧,若是我没料错,你定是应承了人家,助他牵线搭桥,找机会睡魏凉的媳妇。”   王碧潭便是洞庭王家的嫡孙,本要纳林秋进门做侍妾的那个金丹修士。书中林秋被魏凉打发回娘家之后,很快就和王碧潭搅和在了一起。如今看来,这多半是郑子玉的功劳。   郑子玉微一挑眉:“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谁知道你这小蹄子居然有本事拢住了魏凉的心,多亏我给你生了这张漂亮的脸蛋……过来过来,好好给你弟筹谋筹谋,这万剑归宗可是座金山哪!这一回,非得给弟扒个金角角回去不可!”   郑子玉眉开眼笑。   林啾淡笑着,偏头看了看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剔指甲的林冬。   “你倒是说句话呀!”郑子玉催促道。   林啾笑了笑,“我怕我一说话你就要发疯。”   “瞎说什么呢这死蹄子!”郑子玉脸上贪婪的笑容还没淡下去,“赶紧的,别废话。”   林啾抱起胳膊,好整以暇:“那我可就说了。别说小小的灵石灵脉、三千里洞庭,便是想要这天下,也无人拦着你。有本事,自取去呀!”   “你什么意思。”郑子玉沉下脸。   “自己没本事得到的东西,即便死乞白赖讨到手中,你们也是守不住的。”林啾勾了勾唇角,认真地说道,“谁让你把儿子养成了这样一个只懂得混吃等死的废物呢?”   郑子玉惊愕地张大了嘴:“你说什么?!你今天的一切,可都是我替你挣来的!林秋你这个白眼儿狼!你敢忘恩负义!”   林冬呲起了上唇,目露凶光,开始撸袖子。   林啾笑得弯了弯腰,道:“你该知道进入王家的侍妾,没有一个能活过半年的。成为炉鼎之后,每日被采,容颜和身体飞速衰竭,即便没有被活活采死,也会因为变得又老又丑而被男人虐待折磨,悲惨地死去。若不是我佯装笨拙,久久习不成玉心经,此刻早已化作一捧黄土。你可还记得当初是怎样逼我修习玉心经的?郑子玉,你的女儿早就死了!”   是的,死了。曾经的林秋死了,曾经的林啾也死了。   郑子玉面色讪讪:“胡说八道!那是自己没本事迷住男人,死了也活该!以你的姿色,迷住王碧潭又有何难?他日从侍妾爬上正妻之位,也不是不可能。我这是把你推进金窝窝,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敢记恨上我?有你这样做女儿的吗!”   林冬早已按捺不住,从黑檀木椅上跳起来,飞起一脚,踹向林啾心口,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这就替娘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眼狼!”   郑子玉砸在林冬身上的修炼资源数也数不清,林秋不过是分得一些细碎边角料,便在十五岁那年筑了基。而林冬,到了十七岁依旧停留在炼气期,直到郑子玉卖了女儿,从王家讨得一枚筑基丹,这才帮着宝贝儿子堪堪筑了个基。   林秋不过是自小被欺负惯了,不敢还手罢了,林冬却以为姐姐打不过他。   林啾可不会把这个废柴放在眼里。她本是筑基中期,得了一片业莲莲瓣的助力之后,修为已臻筑基大圆满,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突破壁障而已。再加上魏凉帮她吸取的钟石灵乳,如今经脉强韧,体内灵气丰沛浓郁,碾压了林冬不知多少条街!   在她眼中,林冬这一脚简直是轻飘飘、慢吞吞。   林啾冷笑着,侧身捏住林冬脚踝,重重往地上一掼!   “嗷——”林冬猝不及防,脊背落地,摔出一声闷响。   郑子玉从座椅中扑出来,鸡爪般的十指抓向林啾:“反了天了你!”   林啾摁住她的肩膀,轻轻一送,推得郑子玉倒退七八步,跌回了黑檀木椅中。   地上的林冬抬腿还想踹,林啾捏住他的脚踝,将他舞了半个圈,摔了个狗啃泥。   旋即,她欺身而上,一脚踏住林冬的腰,手一探,反拧过他的胳膊,摁在背上,将他牢牢制住,丝毫也动弹不了。   “娘!娘……”八尺男儿竟放声哭了起来。   郑子玉一次次扑上来,一次次被林啾轻轻推回了座椅中。   识海之中,业莲微颤。   林啾感觉到了来自林冬和郑子玉二人的恶意。   心头刚刚一动,便听到地上的林冬破口大骂起来:“林秋你个贱货!你什么东西也敢打我!你不要有被休回洞庭的一天!你敢回来,老子让弟兄们轮了你!妈的,要不是娘要把你卖进王家,老子早就把你送给弟兄几个尝骚去了!”   业莲第二片莲瓣缓缓绽放至一成。   “哦哟,好了不得的弟弟。”林啾把他的双臂往头顶拧了拧,道,“只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不过,你若真心疼自己那几个狐朋狗友,我倒可以帮你一把,废了你这男儿身——你这身白净皮肉想必他们会喜欢。”   “嘶——疼疼疼疼啊!娘你在干什么!还不收了这个小贱人!啊啊啊林秋我要你死!”林冬惨嚎不止。   郑子玉赤着眼睛威胁道:“你再不放开弟弟,我便将你从前的那些勾搭男人的勾当通通告诉魏凉!还有小衣的事情,我告诉你林秋,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容忍自己妻子的小衣落在别的男人手里……”   林啾笑道:“无所谓。我本也没有要嫁给魏凉,这一切都是你自编自演,一拍两散正合我意。从此天高海阔,离你们这些人都远远的,我可求之不得!”   “放你娘的屁!”林冬脸红脖子粗,偏着脑袋骂道,“没进门那会儿远远对着魏凉发情的又是哪条母狗!别以为我和娘眼瞎!还有,你扎的小人,柳清音那个,还在你床底下藏着呢!我把你那些事一件一件捅到魏凉那里,你看他休不休你!”   莲瓣展至二成。   林啾恶意地笑了笑,道:“放心,你没那个机会。我这就去山门,告诉王家,我与你们母子恩断义绝,你们与王家的所有恩怨,通通……与、我、无、关。”   空气凝滞一瞬,旋即,来自母子二人的恶意生生将莲瓣绽至五成。   林啾都有点舍不得放他们走了。   “你爹在天之灵看着呢。”郑子玉咬着牙,一字一顿。   “哦,”林啾不以为意,淡笑道,“看着林冬这个小牲畜坐上清寅宗宗主之位时,兴奋得大摆宴席,与那些狐朋狗友闹了整整三日?若是他在天有灵,听着儿子与那些酒肉朋友抱怨他为什么没早死几年腾出这个好位置……啧,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我要杀了你!林秋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林冬额头青筋暴凸,原本俊秀的一张脸扭曲狰狞。   “有本事尽管来。”林啾向前倾了倾身体,“不妨告诉你,你越恨我,我越爽快。真的。”   林冬气得怪笑起来。   业莲继续绽放,到了八成,凝滞不动了。   林啾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林冬头上薅了两把。   “嘁。”林啾撇撇嘴,“没用的东西。”   林冬挣扎了这么久,早已筋疲力尽,像一条鼻涕虫一般瘫在了地上。   郑子玉面孔扭曲,眼角不断抽搐。   林啾甩开林冬的胳膊,慢吞吞站了起来,把鞋底在林冬背上蹭了蹭,缓声道:“毕竟是血亲,我也不会真把你们怎么样。给你们指一条路,老老实实从后山离开,回洞庭去,别整什么夭蛾子。记好,我,无所畏惧。你们想翻什么浪,最终淹死的,都只会是你们自己。”   “好话已说尽了。我这就去山门,你们希望我在王家面前如何表现,就看你们自己如何表现了。”   林啾抱起胳膊,懒懒地冲着门口扬了扬下巴。   郑子玉上前拽住还想扑打林啾的林冬,面色沉沉,重重盯了林啾一眼,然后搀着儿子,一瘸一拐离开了大堂。   目送二人远去,林啾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掰着指头数了数:“给柳清音扎的小人,从前的旧情,落在王什么潭手里的小衣,没别的了吧?回头给魏凉说一声,爱休不休。”   她站起来拍了拍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   林啾愣愣回身,看到大师兄秦云奚坐着轮椅,隐在大堂角落的阴影中,眸色沉沉,正望着她。 第7章 大剑君   林啾一怔。   这么说,秦云奚目睹了她发展新下线的全过程喽?   林啾不动声色,遥遥与秦云奚对峙。   他端坐在角落的阴影中,身上只穿着一件素色中衣,面颊和眼窝深陷在高高突起的颧骨下方,唇色苍白,肌肤暗淡,能看出是个美男子。   青天白日的,他看起来却有点像鬼。   林啾头皮微微发麻,她强压下心头古怪的不适,矜持地冲他点了点头。   秦云奚慢吞吞地颔首。   没有任何恶意。   林啾有些遗憾地看了看识海中开至八成的第二片莲瓣。   郑子玉母子二人对她的恶意,一定远远超过了这个素不相识的秦云奚。   秦云奚轻松地替她开启了第一片莲瓣,而郑子玉和林冬这两个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的人,居然只让第二片莲瓣开启至八成!由此可见,越往后,开启莲瓣所需要的恶意便会越多,而开启莲瓣之后带来的好处也会越来越大。   尤其是开启外圈八片莲瓣之后得到的那一式足以灭杀元婴强者的杀招,更让林啾心动不已。   当然,她不会像书中的林秋一样,傻乎乎地把自己搞成天下公敌来吸收恶意。   ‘要让他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林啾暗暗琢磨,‘还差二成恶意……便看王家的表现了!’   她提起裙摆,向山门走去。   迎客堂至山门之间,是一道长长的白石阶,两旁生长着琼花玉树,剔透缥缈的云雾缭绕其间,一望便知是个灵气浓郁的仙家宝地。   林啾轻轻嗅着布满浅淡花香味道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   如果不是身份这么尴尬,她都想投入万剑归宗,好好抱紧男女主的大腿,等到二人得道时,她作为鸡犬也小小飞升一把,尝尝做仙人的滋味。只叹……恨不相逢未嫁时!   林啾一路摇头叹气来到了山门。   此地亦是箭拔弩张。   远远听着吵闹声,林啾心中便把大致情况捋了个七七八八。   洞庭王家看守的石钟灵乳昨夜被夺。能以一手之力破掉王氏的守护结界,且一招之内击杀了流火剑仙王嬗之,这样的强者,放眼天元大陆,也寥寥无几。   凶徒虽然覆了面,却能认出是一对年轻男女,王氏家主王天破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魏凉座下的大剑仙弟子。   于是便将王嬗之的尸首带了过来,要求比对掌印。   魏凉座下弟子如今还剩三个半,二师兄顾飞,四师兄慕容春,七师妹柳清音,以及全身不遂的大师兄秦云奚。   二师兄顾飞受了郑子玉不少鸟气,正在心气不顺,又遇上王氏闹到山门来提出这般侮辱人的要求,当即炸了毛。四师兄慕容春性子沉稳许多,见到死了个化神初期的剑仙王嬗之,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便与柳清音一道劝服了顾飞,忍着不忿一一比对过掌印,排除了嫌疑。   没想到万剑归宗的忍让,却换来了王氏的变本加厉。   他们要求把大师兄秦云奚也带到山门来验明正身,若实是不方便,就将王嬗之的尸身运上山去。   底下的弟子早已忍无可忍,当即与王氏的族人争执起来。   魏凉站在人群之后,冷眼旁观。   像他这般高冷的大剑君,杀人倒是可以冲在前面,下场撕逼什么的,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忽然,王氏族人中,不知哪一个胆大包天的喊了一句:“不是还有魏凉剑君吗?!”   一瞬间,万籁俱寂。   万剑归宗的众弟子正要炸毛,只见魏凉负手缓缓踏出一步。   众人纷纷退让至道路两旁。   魏凉一步一步走向王氏族人,百余号人下意识地倒退,站在台阶边上的几个像下饺子一样顺着石阶滚了下去。   “师尊!”顾飞面红耳赤,就要拔剑相护。   魏凉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令他退下。   剑君之势,威不可挡。站在最前方的洞庭王氏家主王天破冷汗如雨,涔涔而下,他强撑着气势,微仰着脸直面魏凉。   魏凉停在他的面前,冷淡地开口。   “与魔族一役,万剑归宗折损大剑仙三人,剑仙十五人,元婴修士十七人,金丹修士四百八十二人,筑基弟子七百五十一人。我亦受了重创,至今修为未稳。”   在场众人齐齐屏息凝神,有人眼中已盈满了泪水。   “而王氏。”魏凉眸光寒冷,“二十三个大剑仙,只一人负了轻伤,剑仙五十六人无一伤亡,元婴修士死伤不足一掌之数,最终上报折损的千余名金丹与筑基修士,皆是用灵石雇来的外姓之人。”   王天破脸色发青:“王氏族人死得少,那是因为近亲之间相互帮持,所以才能共渡难关。”   魏凉轻轻摇头:“不,那是因为你们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魔族长驱直入,由千歧关开始,一路屠戮至云水谣。”   王天破脸色更加难看:“千歧关那是被魔族攻破了,与我王氏有何相干,抵挡不住魔族大军,又岂是我王氏一家之责?”   魏凉微微倾身,笃定道:“千歧关内情如何,无人比我更清楚。”   王天破眼神剧闪,咬牙硬撑:“我驻守洞庭,外头之事,毫不知情!还请剑君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石钟灵乳被夺一事,王氏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无论凶徒背景如何,定要将其绳之以法!我自是不敢怀疑剑君,但你座下大弟子秦云奚,却不可不查!”   魏凉冷冷一笑:“王氏保存实力,竟是为了内斗么。你既奉命试探我万剑归宗的底线,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   王天破张口想辩,对上魏凉那双寒意深沉的眼眸,登时脊背发冷,说不出话来。   魏凉淡声道:“王氏大剑仙二十三人……我虽伤重,以一己之力灭你半壁江山不在话下。不信,大可一试。”   话音落时,在场每一个人的腰间佩剑,齐齐震撼,发出铮鸣!   这,便是大剑君的剑意,世间凡兵,无不俯首!   一身白衣的大剑君,淡然立在王氏一众族人之前,令人心生一种错觉——他一个人,便可抵住全天下的风霜。   万剑归宗弟子个个神情激荡,目中满是骄傲。   林啾远远望着,只觉得这一幕当真是又正气又热血。   ……如果昨夜带她偷吃了石钟灵乳的那个人不是魏凉的话,她都要忍不住仰慕他了。   王氏族人气势全失,每个人面色都讪讪的,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一个身穿墨绿色绸缎衣裳的年轻男子正盯着柳清音流口水,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族人都退到了一丈外。   就像退潮时候露出的礁石一般,这个色迷迷的人忽然暴露在万剑归宗众弟子眼前。   一时间,嗤声如潮。   林啾认出此人正是王天破的嫡孙,王寒潭——手上有她两件小衣的那一位。   此人长相倒是斯文俊秀,只可惜双目混浊无神,一望便是长期沉溺于酒色的纨绔子。若不是出生时喝过灵水淬炼筋骨,如今恐怕连腰也立不直了。   林啾正在暗中观察,忽感识海传来一阵剧痛!   开至八成的第二片莲瓣,正在缓缓合拢。   吸力喷涌而至,好像要将她体内的灵气全部抽干。林啾呼吸一滞,只觉浑身经脉都开始收缩痉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扯进识海之中吞噬殆尽。   她意识到,莲瓣开启是有时限的,若是吸收到的恶意不能一鼓作气令莲瓣开启,它便会重新闭合,同时带来极大的反噬惩罚!   幸而昨夜王氏的石钟灵乳覆着于她的经脉中,大大强化了经脉和丹田,否则她此刻已经缩在地上打滚了。   林啾心中万马奔腾,顾不上细想,当即提着裙裾奔向魏凉,喊他:“夫君……”   此刻,魏凉话已说尽,气势冷冽威严。   王天破的脸色青红交织,正讪讪地率着族人准备告辞。   林啾的乱入,仿佛一粒花里胡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将山门处肃穆的气氛搅得七零八落。   她跑到魏凉的身边,草草环视一圈,便将视线定在了王天破的身上。   王天破看着年纪在三十岁上下,极黑极瘦,一双眼睛颇有威势。   林啾扬起下巴,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曼声道:“区区几块破石头,也就你们王氏当成传家宝!那种东西,便是送我,我也嫌重,懒得带走!”   没毛病,当场吸光就好了。   王天破沉下脸来,目光阴阴地落在魏凉身上,并不看林啾。显然,在他看来,这个女人还不够资格与自己对话。   林啾并不在意王天破的态度,她继续说道:“也就你们王家自欺欺人,以为全天下都觊觎你们的好宝贝。其实就是眼界太浅,敝帚自珍罢了!如若不然,怎会这么多年才第一次发生失窃的事?”   王天破不屑理会一个娘们,王寒潭却是按捺不住了,他冲上前来,扬着鼻孔道:“那是因为往日都有大剑仙轮流驻守!何人敢上门找死?!昨日不过是恰好换了流火剑仙……”   林啾脆生生地拍了拍巴掌打断了他:“喔,这就对了嘛!除了你们王家人,谁会知道昨日换了一个来剑仙守护你们家宝贝?!破案了!凶手,正是你们王家的人——也就你们王家之人看得上那玩意!”   王氏族人不忿,纷纷怒视林啾。   丝丝缕缕恶意向她涌来,堪堪维持业莲第二瓣不开也不闭。   ‘还得再添把火……’林啾暗忖。   在她思忖时,王寒潭仿佛也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双混浊的眼睛里渐渐迸出精光。 第8章 天凉王破   “林……秋?”王寒潭的脸上,缓缓绽开了充满恶意的笑容。   林啾谦虚地笑了笑:“你既是王氏的普通子弟,便该称呼我为宗主夫人或者剑君夫人,念你年少,第一次便不与你计较了。”   此言一出,细细碎碎的恶意自王寒潭身上蜿蜒而来,身后也袭来几缕,尽数汇入莲瓣中,那片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绝美莲瓣,由八成渐渐展至九成。   林啾随意地扫了眼身后,也分不清恶意来自哪一个或者哪几个万剑归宗的弟子。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业莲需要恶意,她这辈子就注定得走黑红的路。   王寒潭从人群里拽出一个面孔艳丽,眼底却有青黑倦意的女子,指着林啾,恶毒地问道:“娇儿,你看看,魏凉剑君这个‘夫人’,是不是数日前想要进门分你宠爱的那个林秋?”   女子抿着唇点了点头。   王寒潭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黑黄相间的牙,道:“啧啧,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数日前还将贴身小衣送给我的女人,转头就抱上了万剑归宗的大腿,了不得了不得!回头呀,那小衣我也不敢用来做抹布了,便好好点起香火来供着呗!”   小衣,来了!   林啾叹息:“实不相瞒,自家父过世之后,家母忧思成疾,脑子出了点问题。她往外送的那些小衣,其实都是她年轻时候留下的旧衣裳。听闻你们王家家风很正,想必你也不会去乱动那些衣物,还请尽快将它送回清寅宗,否则,我只能怀疑你对家母有什么不轨之心了。”   她装模作样撩起衣袖抹了抹眼睛,道:“为人子女,本该替家母背了这个黑锅,奈何如今魔患未除,你们王家同为正道中人,却虎视眈眈盯住我万剑归宗不放,试图兴风作浪。为了这天下苍生,我不得不实话实说!家父本就是为了除魔卫道牺牲了自己,相信他一定会理解我的不得已。林氏满门,心怀苍生,个人的声誉得失算不了什么!”   林啾也没冤枉郑子玉,原著中,恶毒女配林秋曾在郑子玉墓前脱下贴身小衣,说这是娘亲年轻时最喜欢的。   王寒潭嘴角直抽。   他早知郑子玉不要脸,却没想到这个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更是不要脸。最可恨的是,明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偏偏拿她一点辙都没有。   “所以,”林啾盯住王寒潭,面容恳切,“王家这位公子,一定不会对我母亲有什么非份之想吧?为了家母的清白,小衣送还之日,我会想办法请来几位德高望重的女前辈做见证。若是王公子已对那些衣物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夸张地抬起双手捂住脸,嗔道:“那你可真是再没脸见人了!”   这件事情本就是郑子玉咎由自取,林啾甩锅甩得干脆利落,毫无心理负担。   王寒潭:“……”   “丢人现眼!”王天破本欲看魏凉的好戏,没想到这画风却越来越歪了,他恼怒之下,一巴掌扇在王寒潭脸上,“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滚回去闭门思过!”   这一掌掴得实诚,王寒潭的脸颊顿时高高肿了起来,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一张嘴,掉出了四颗牙。   王寒潭蓦地抬头盯住了林啾,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   林啾眼睁睁看着业莲第二片花瓣妖娆地绽至十成。   一股更加强大的暖流自识海涌出,疯狂地冲刷林啾浑身经脉,极其磅礴的灵气在丹田中剧烈撞击,经脉和丹田涨痛得厉害,林啾感觉自己快要炸开了。   林啾下意识地偏头去看魏凉。   他又在神游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啾发现他的眼底竟残留着一抹未曾彻底褪去的杀意。   感觉到林啾的注视,他很明显地定了定神,上前握住她的双肩,偏头冷冷地睨了王天破一眼。   王天破不敢再留,急急施礼告辞。   万剑归宗弟子个个神色有些复杂,看着魏凉扶林秋坐到旁边宽阔的白石台上,捏诀替她护法。   他的声音极其平稳清冷,一字一句指引林啾结丹。   林啾此刻已能内视,她强忍着剧烈的涨痛,调动经脉中澎湃的灵气,让它们依照魏凉的指引运行。   经脉已被石钟灵乳彻底强化过,无比坚韧,焕发出莹莹七色流光,而经脉中的灵气源自识海业莲,无比精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二者的契合度却不是很高,细细体察时,发现经脉之中有些淡粉色的透明障碍,使得灵气运行时扭腰折肚、搔首弄姿。   林啾睁开眼,喘息着低声对魏凉说道:“玉心经影响了灵气运行,有没有办法解决它?”   魏凉面孔清冷,微微俯身贴近她的耳畔,声线暗沉:“我喜欢……筋酥骨软。”   林啾呼吸一滞。   便见魏凉立直了身体,眉眼间俱是冷色,一本正经地说道:“根基已定,无可逆转。你曾经误入歧途,后悔已是无用。从今往后,谨记勤勉刻己,或可将影响降至最低。”   附近几个万剑归宗的弟子默默颔首,一副受教的神情。   林啾无语地望着他。   她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什么正道第一人,这活脱脱一个衣冠禽兽啊!   她闭上眼睛,继续引导体内灵气运行。   业莲之上,出现了一星异状。两片莲瓣轻轻颤动,好像嗷嗷待哺的雏鸟。   林啾心念一动,凭着本能,尝试将一缕灵气引入莲瓣的脉络之中,反哺业莲。   灵气甫一接触业莲,林啾顿时感觉到一股极深刻的欢欣雀跃自识海弥漫至全身。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竟像是初生婴生喝到了第一口奶一般。   ‘莫非从来也没人试过以灵气反哺业莲?’林啾小小地吃了一惊。   她身为一个外来客,并不知道修真之人点滴积蓄灵气的艰辛——试想,寻常人筑基之后,打坐一个周天,才能蓄得一丝极细微的灵气,而这一整个周天中,心中不得有丝毫杂念,一旦分心,则功亏一篑。修真,本就是忍受无边孤寂的苦行。这样辛辛苦苦才能得到的点滴灵气,谁会舍得像她这样大手大脚,凭着心意乱用?   旁人得到业莲,只恨不能将它彻底榨干,谁会一掷千金去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林啾就不一样了,修为是白送的,石钟灵乳是白送的,业莲灵气更是白送的。轻易得到的东西,她实在是珍惜不起来。   没办法,人性本贱嘛。   林啾再度引了一缕灵气进入识海。   两片孤零零的莲瓣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绿植一样,轻颤着,小心翼翼地将灵气分送至整片花瓣。   林啾发现,介于虚实之间的业莲凝实了起来,原本它像是用墨汁悬画在清水中的墨莲,好似随时会溃散。而此刻,得到了灵气滋养的业莲莲瓣竟焕发出了金属般的光泽和质感。   林啾心有所感,知道只要用灵气将业莲莲瓣彻底夯实,它便不会因为没有汲取到足够的恶意而凋零闭合了!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脏怦怦直跳。   业莲反噬这种事,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这次虽然侥幸过关,但谁能保证下一次还有人上赶着给她送恶意?   万一今日王氏族人没有送上门来,她是不是得像书中的恶毒女配林秋一样,找个修为低微的人活活折磨至死,来维持业莲不败?   一旦踏出那一步,那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底线只要被打破一次,后续就会有一万次。   林啾心神一定,引导着周身灵气,缓缓渡入业莲中。   修为提升得慢不要紧,反正眼下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只有魏凉一个。若是魏凉护她,那这天下谁也奈何她不得;若是魏凉要她死,那么有没有这一点灵气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魏凉眼睁睁看着林啾在自己的引导下,修为一步一步,义无返顾地往下跌。   魏凉:“……”   还没走开的万剑归宗弟子们:“……”原来世间真有这么愚钝的人,有剑君亲自指引,竟还能越练越回去了!   灵气运行数个周天之后,林啾的修为重新回到了筑基初期。   识海之中,两片业莲莲瓣彻底稳固了,暗金色光芒幽幽照映着识海,林啾灵台一片清明,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虽然眼下修为暂时只是筑基初期,但无论体能还是力量,都要远远优于她刚穿越的时候。   更令她感到惊喜的是,识海中的暗金色业莲,开始缓缓自转。   业莲转动之时,散发出一股玄妙的牵引力,四周的灵气开始自发地沁入林啾的体肌,过程虽然缓慢,但却平稳而坚定。   此刻的林啾,还没意识到吃饭睡觉都在修行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她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面前满脸郁色的魏凉。   她知道结丹之前,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动她。   女子被采补过实在是太明显了,做为正道第一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魏凉一定不会自堕声名。   ‘叫你喜欢筋酥骨软!’林啾得意地想。   魏凉缓缓起身,面色平静,道:“云水谣除固元草之外,还有聚灵姝,服下可增道行二百年,虽千年难遇,但我若想要,便能寻到。”   他微微俯身,耳语细若游丝:“王氏宗家,便藏了一株。”   林啾:“……”   她懂了,这就是个天凉王破的节奏!   天生魏凉,便是要让王家破产来着。 第9章 顺水推舟   魏凉微微俯身,耳语细若游丝:“王氏宗家,便藏了一株聚灵姝。”   林啾从善如流,当即朗声道:“此去云水谣,你自己也要当心些,找到固元草就回来吧,能不能遇上聚灵姝,全凭天意,不可强求。”   嗯,她知道魏凉肯定会掏了王氏的老底。   周遭默默偷听的弟子们纷纷点头,心道这个女子并不像传闻之中那样贪婪无耻,倒是流言误人了。若她当真是那贪得无厌之人,必定要死乞白赖逼剑君替她寻回聚灵姝,又怎会这般风清云淡地说什么不可强求?   这般想着,一众弟子望向林啾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赞同。   方才王氏上门挑衅,虽说被剑君以绝强的剑势压了下去,但万剑归宗每个弟子心头或多或少总残留着几分不忿。倒是这女子快人快语,怼得王氏哑口无言,令人心头大快。虽然许多自命清高的弟子看不上林啾这种略失身份的举动,但扪心自问,由别人去做这件事,自己只要抱着手站在一旁看戏,其实还是挺暗爽的。   魏凉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啾一眼,语气毫无波澜:“此去,三五日便回。你且准备着,我归来之日便助你结丹。”   这话听在旁人耳中是正经到没边了,但林啾深知魏凉为人,轻易便从那双幽黑的眼睛中看出了几分色气。   这个男主可真是……一言难尽。   魏凉前脚刚离去,一个略微尖刻的女声便传到了林啾耳中。   “想什么呢,你们是不是脑子傻掉了哇?剑君是谁?当世第一!放长线钓大鱼懂不懂啦?我要是她哟,我也会假模假样说不要什么聚灵姝啦,这样才能抓住男人的心呀!也只有你们这些蠢货才会上当,这种女人,我见得不要太多哦!”   她压根就没收着声,显然是故意说给林啾听的。   林啾浑不在意——此女虽然对她怀着恶意,但这种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恶意实在是不够塞牙缝,业莲颤都懒得颤,林啾自然是看不上。   她甩着手,一步一步顺着石阶走回了魏凉居住的主峰。   白日里看,魏凉的住处更显荒芜。   石阶尽头孤零零立着一座木屋,用大红布料简单地装饰一番,便充作新房。   林啾倒是不觉得被怠慢,毕竟万剑归宗刚死了那么多人,大师兄又命垂一线,谁还有心思料理这门碰瓷的亲事?   原身是被郑子玉养歪了,一心想要靠男人来体现自己的价值,这才处处不忿。   她正要进屋,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弟子满面笑容,手中捧着一只木托盘,远远行来。   “夫人,我给您送朝食来啦!您初来乍到,肯定许多地方不习惯的吧!没事儿,住上几日便熟啦!往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我叫熊雨莲,师尊是柳清音大剑仙,平日喜欢四处走动,师尊便让我打理膳食和后勤杂务。叫我雨莲就好啦!”   热情得好像一个平平无奇的马屁精。   要不是林啾记住了这个略微尖刻的声音的话,还真看不出此人胸中大有乾坤。   林啾笑着点了点头,道:“劳烦了。”   熊雨莲笑吟吟地走入新房,将手中托盘放到桌面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您和剑君的新房,也是我亲手布置的呢!因着这事儿啊,师尊恼了我好几日呀——我有什么办法呢?虽然知道师尊与剑君之间的那些事,但我一个小小的弟子,又有什么办法呀?”   说罢,她耐心地等待林啾追问她柳清音与魏凉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林啾深以为然,默默点了点头——不错,譬如自己,更是深知魏凉与柳清音之间的那档子事,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来都来了,还能离咋地。   这么一想,倒是和这个熊雨莲有几分诡异的同病相怜。   熊雨莲等待片刻,见林啾脸上根本没有半点恼怒或者好奇的神色,便有些按捺不住:“其实你的运气真的是很好啦!这个世间想要嫁给剑君的女儿家,可真是数也数清哦!只可惜剑君心中一直装着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她假装失言,跳起来乱打自己的嘴巴,一边打一边继续大曝内情。   “哎呀我说错话了!师尊和剑君是师徒,怎么能有别的呢?都是外面瞎说的,说剑君执意不寻道侣,是为了我师尊柳清音……也难怪他们要误会,我师尊长得那么美,心地又善良,哪个男人能不喜欢呢?剑君再怎么修为超绝,也是个男人呀。我偷偷给你说啊,剑君前几日深夜,曾出现在师尊的洞府外面,整整守了一夜,我瞧着他的神色,当真是有苦难言呀。”   林啾揭开木托盘的盖子,只见托盘正中端端正正放着一碗竹香满溢的白米饭,以及一碟炒得鲜嫩爽口的杂菇。   她敷衍地抬头看了看熊雨莲:“唔,便是答应娶我进门那会儿呗。”   “可不是嘛!”熊雨莲见她上道,高兴得眉毛跳了跳,“我真是有些替你不值,既然你都嫁进来了,他们怎么还能藕断丝连呢!方才你是没见着,剑君和师尊从白石阶下来的时候,几乎手牵着手哪!我要是你啊,气都气死了呀!”   林啾意味不明地嗯一声。   熊雨莲神秘兮兮地凑上来,道:“我觉得柳师尊其实也挺可怜的,这些日子要不是慕容师伯一直守着,我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其实慕容师伯对师尊的好,谁都看得出来!我就不信了,师尊还能一点也不被打动嘛!”   林啾心头一跳。   原著中,恶毒女配林秋第一次对柳清音下手,便是在柳清音的茶水中下了一味无色无味的情毒,想要害柳清音和四师兄慕容春成就好事,从此与魏凉彻底了断。   没想到下药的动作被识破,当场人赃并获。   林秋死不承认,柳清音一怒之下,端起那杯清茶一饮而尽。魏凉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儿服下情药,差点当众出了丑。他将柳清音带至自己的洞府,替她逼出了体内的毒,过程之中你来我往的暧昧动作自然少不了,这算是魏凉第一次默认了自己对柳清音的情愫。   事后,恶毒女配林秋便被魏凉送回了洞庭。   林啾心中念头微转,挑眉看了看熊雨莲,道:“你是说,柳清音与慕容春之间……”   熊雨莲双目放光:“对呀,只不过柳师尊她心中始终放不下剑君,也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呀!要是有办法让他们快快表明心迹就好啦!也省得师尊老是夹在你和剑君之间,谁也不好过的呀!”   林啾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虽然我也算是他们的半个长辈,但这种事情我也不好插手的呀,也只能顺其自然的啦。”   熊雨莲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很魔性,三五句对话下来,林啾也被她给带偏了。   熊雨莲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啦。”   林啾挑眉:“哦?”   熊雨莲道:“师尊去岁曾清巢过一个大魔修的洞府,里面有好些能让人迅速看清自己心迹的药。师尊正在犹豫要不要对剑君用一用呢……”   她眸光闪烁,偷偷拿眼打量着林啾。心说饵已送到,就看这头又蠢又毒的大鱼上钩不上钩了。   林啾心中好笑,脸上却装出一副恼怒的模样来:“柳清音怎么这般不知廉耻!对自己的师傅下药?亏她想得出来!”   熊雨莲添油加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剑君明明心中装着柳师尊,偏偏碍于世俗压力不愿承认,柳师尊她也是被逼急了呀!如今你已进了门来,柳师尊她再不争一争,那可真就没戏了呀!”   林啾佯怒,一巴掌拍在木桌上:“等魏凉回来,我便告诉他,他的好徒弟准备干什么好事!”   “别别别千万别呀!”熊雨莲慌了,“柳师尊现在什么都没做,你说了也没人信的呀!”   “那怎么办?我就眼睁睁看着她勾引我家魏凉不成?”林啾表演得活灵活现。   其实她心里巴不得赶紧把男女主打包给扔了。   “你看哈,”熊雨莲道,“反正我师尊与慕容师伯之间已经有些情意了,倒不如帮他们一把,这样既能成人之美,又彻底断了师尊对剑君的念想,一箭双雕的呀!”   林啾愁眉苦脸:“我也没办法跑到柳清音洞府里去找那情药啊。”   “我可以帮你呀!”熊雨莲的眼眶生生撑大了一圈,眸光兴奋,“但是你不可以出卖我!”   林啾看了她一眼,唇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原著中,林秋还当真信守承诺,没有把熊雨莲给供出来,倒也算是个有原则的反派。   她轻轻颔首。   见林啾应了,熊雨莲的笑容更加灿烂:“那我这就回去,尽快替你把东西取出来啦!”   “好,”林啾不经意地回了句,“你仔细些,别拿错了。”   “不会不会!”熊雨莲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昨夜还见师尊摆弄那些呢,她还交待我千万不要误用了那个!”   林啾微微一怔。   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言,不像是假话。   心跳停顿了一瞬。   书中视角一直跟随着柳清音,林啾能确定她并没有指使熊雨莲做这些事。   但是……这整件事中,有没有柳清音的顺水推舟呢?   搞事情?搞事情! 第10章 恶鬼   熊雨莲走后,林啾默默坐了一会儿。   业莲开始自转之后,便源源不断地从四周汲取灵气,汇入她的体内。魏凉只离开了小半个时辰,经脉中已汇聚了头发丝粗细的一缕灵气,依着魏凉传授的路径游走周身。   林啾此刻并不饿。就算饿,她也没打算吃熊雨莲这个黑心莲送来的食物——即便她不敢在饭食中下毒,却可以在里面加点鼻涕口水什么的。   至于情药事件……   林啾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虽然她不想搅和进魏凉和柳清音的情事中,但也不能踏上原著恶毒女配的老路。趁这次机会,先看看柳清音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把魏凉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不少瓶瓶罐罐。   傍晚时,熊雨莲便带了药过来。   她神秘兮兮地冲着林啾笑道:“慕容师伯到惊鸾峰与师尊论道,看样子是要留下来用晚膳了!我向师尊提了提,说您一个人待在主峰有些冷清,师尊便让我问一问您,愿不愿意移驾惊鸾峰作客?这可是个好机会呀!”   林啾接过那只小小的白玉瓶,放手中掂了掂,道:“你在外面等我,我换身衣裳。”   她阖好门,将那只白玉瓶藏在了枕头下面,然后从魏凉留下的空瓶罐中找出一只相似的,揣进袖中。   熊雨莲修为也不高,大约就是筑基中期的样子。   到了高悬在两峰之间的木板桥那里,林啾心有余悸,让熊雨莲先走。   只见熊雨莲张开双臂,抓住左右两旁的铁链,轻轻踏着木板,一蹦一跳就蹿出了大老远,压根没有半点要翻车的迹象。   林啾眨了眨眼,学着她的样子试了试。   果然稳如泰山。   二人顺顺当当就来到了惊鸾峰。只见洞府中燃着莹白如玉的长烛,光亮与白日的天光一般无二,丝毫不见昏暗。柳清音和慕容春对坐在石榻上,各执一色石子,在下棋。这二人仙气飘飘,仿若世外之人。   见到林啾进来,二人起身,微微颔首。   毕竟是修为绝世的大剑仙,化神后期强者,让他们唤林啾师娘未免勉强。   林啾也不跟他们客气,道:“你们只管玩你们的,不用顾我,我就是过来蹭个饭而已。”   柳清音秀眉微蹙,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   慕容春见她好像有话要对林啾说,便把手中的石子扔回棋篓,道:“你们稍坐,我去催一催晚膳。”   柳清音默默收拾了棋盘,撩起云袖,沏了两杯茶,请林啾入座。   熊雨莲笑吟吟对柳清音施了个礼,道:“师尊,今日运功时,总觉着灵气有些紊乱,您帮我看一看呀!”   她故意引导柳清音背对着林啾,撩开衣袖,趁柳清音垂首看脉时,一个劲儿冲着林啾使眼色,示意她往柳清音茶中下药。   旁人都把坑挖到这个地步,不跳一跳岂不是白费了人家一番苦心?林啾暗笑着,悠悠哉哉从袖中取出白玉瓶,犹犹豫豫地拔开瓶塞,慢吞吞地伸向柳清音的茶杯,像模像样地抖了几下。   就在林啾刚要把胳膊收回来时,原本背着身的柳清音,竟然猛地回转过头,一把抓住林啾的手腕,将她逮了个正着。   “你在做什么!”柳清音这一嗓子下意识带上了威压,轰然砸中林啾心口。   林啾气息一滞,胸口发闷,喉头涌上些血腥气。若不是魏凉用石钟灵乳替她淬炼过经脉的话,柳清音这一记闷拳能让她大半个时辰说不出话来。   敢情这才是原著中林秋没有出卖熊雨莲的原因?   “怎么回事?!”洞府门口传来男子的声音。   只见慕容春推着轮椅匆匆闯了进来。   秦云奚端坐轮椅之中,眸色沉沉,紧紧盯着林啾。他丝毫也不掩饰杀意,林啾识海之中的业莲第三花瓣霎时绽至四成!   林啾颇有些心惊,这业莲越往后需要的恶意便越多,秦云奚白日里分明已对她没有什么恶意了,此刻只一个照面,怎会生生将业莲催开了四成?!   更叫她不解的是,业莲还在继续绽放!   后续的恶意虽然不及刚照面时那般汹涌,却像是连绵的阴雨一般,不停不歇。   林啾压下心头的疑惑,晃了晃被柳清音攥住的手,面不改色地说道:“这是我在魏凉床榻上找到的,不知是什么宝贝,便带过来问问你——你干嘛这么激动?”   柳清音扔开她的手,清冷一笑:“我分明见你往我的茶水中倒东西。”   “咳、咳。”轮椅中的秦云奚轻咳两声,吸收住所有的目光,他轻声对林啾说道,“我也看见了,不用抵赖。”   林啾唇角微勾,心下暗忖:此人当是柳清音的脑残粉了。这二人分明是听到柳清音的声音之后才冲进来的,他哪只眼睛能看见?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所以呢?我说了想要问问这是什么东西,正想随手倒一些出来请你们看看,你们便一个接一个开始兴师问罪了。喂,我究竟何罪之有?”   慕容春倒算是个正常人,只见他淡眉微蹙,打圆场道:“大师兄,柳师妹,先不必着急上火,看一看这究竟是何物,再说其他,那也不迟。”   “不必看了,是情心引。”   “不必看了,是情药!”   秦云奚与熊雨莲二人同时发声。   林啾高高挑起了眉毛:“啧,魏凉藏在床榻上的私密物什,你们怎么一个赛一个清楚?!”   秦云奚气得冷笑出声。   熊雨莲跳出来,大声道:“今日我给她送朝食的时候,她央我给她寻一味厉害的情药,说是剑君要,不许我告诉旁人。剑君不在山中,我不敢质疑是真是假,便偷偷取了一味情药交给她,寻思着等剑君回来的时候禀告此事。不料方才,她竟趁着师尊替我看脉时,将那药倒在了师尊的茶水中!真是其心可诛!”   这一长串话说下来,居然没带上一个语气词。很显然,这番话熊雨莲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了。   林啾暗暗一哂,满脸无所谓:“这只是你一面之辞,我大可以说,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放、屁。”   在场诸人的视线凝在了那杯微微晃动的茶水中。林啾与熊雨莲各执一词,并不能证明什么,眼下,便看物证了。   林啾挑衅地看着柳清音。   按照原著的剧情走向,此刻柳清音应该怒饮茶水,以身试药。   不料等了又等,柳清音却始终不动。   林啾茫然了片刻,忽然头皮微微发麻——柳清音为何不像书中一般以身试毒?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魏凉不在!   原著中秦云奚死了,所以魏凉不需要前往云水谣替他取固元草,发生情药事件时,魏凉是在场的。   柳清音当着魏凉的面饮下情药,魏凉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这一波暧昧的解毒操作下来,二人的感情想不升温都难。   这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而大师兄秦云奚的反应,更是让林啾脊背上爬起了一股股寒意。   一个死人,为什么连药的名字都知道?!   心思刚一歪,便感觉这洞府之中阴风阵阵,瘆人得很。坐在轮椅之中的秦云奚更显惨白瘦弱,乍一看,像是刚从冰冷的地底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林啾接连打了七八个寒颤。   暗金色的业莲在识海之中缓缓绽开,第三片花瓣,很快便开至九成。   大师兄秦云奚贡献了绝大部分恶意,其余少许,来自柳清音和熊雨莲。   很好,成功得罪女主了。   林啾发现自己的气势渐渐弱了下去。   四面楚歌的感觉,并不好受。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前世,被自己的“亲人”团团包围,恶意无孔不入,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到颤栗。   林啾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伸出手,夺过了柳清音面前的茶杯。   就在每个人都以为她要喝下茶水自证清白时,只见林啾腾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轮椅上的秦云奚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将茶杯举到了他的嘴边。   “既然一口咬定这是情药,不如你就以身试药吧。”林啾的身体极冷,微微打着颤,心底慢慢腾起一股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痛苦的情绪。   她的脑海中疯狂闪烁着那个男人推她下楼的画面,在林啾眼中,眼前的秦云奚与那个人一样,都是恶鬼的化身,想要把她推下地狱。   这一次,她会狠狠拽住他!   秦云奚很明显地怔住了,半晌,他迟钝地抬起一根手指头,指了指他自己:“我?”   林啾慢慢咧开唇角,美艳的面庞上,挂上了前世临终前刻毒的笑意。   “自然是你。你不是一口咬定这是情药吗?旁人血气方刚,若是服下情药之后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谁能负责?那不如就由你这个废人来试药,就算真服了情药你也做不了什么,岂不是正正好?”   秦云奚呆呆地望着她,瞳仁先是慢慢缩成了针尖,然后茫然地向着四周扩散。   来自秦云奚的恶意凝滞了,但身后却有绵密的恶意不断涌来,不必回头也知道,这些恶意来自柳清音。   林啾把那茶杯直直送到了秦云奚的嘴边,抬手就灌!   就捏他这只软柿子! 第11章 “说。”   林啾把那茶杯直直送到了秦云奚的嘴边,抬手就灌!   “住手!”柳清音发出一声娇斥,仙影一飘,直袭林啾。   慕容春及时出手,一边挡下了林啾手中的茶杯,一边拦住柳清音击向林啾后背的柔荑。   “不可!”慕容春急道,“冷静,都先冷静。口说无凭,想要知道茶水究竟有无问题,只需将它交给百药峰,很快便可以得到结果了。”   一听这话,林啾更是冷笑不止。   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结果?那柳清音以身试药的举动更是一言难尽了。   “是啊,”林啾道,“都知道口说无凭,送至百药峰就能得到结果,那么这位万剑归宗大师兄,堂堂大剑仙秦云奚,凭什么一口咬定里面是什么情心引?七尺男儿,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么。还是说……你和这个熊雨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二人狼狈为奸污蔑于我?!”   林啾手腕一紧。   却是那秦云奚摁住她的手中的茶杯,勾下头来,衔着杯口,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慢慢抬起眼睛,定定望着林啾,嗓音略有一线沙哑:“若这杯中有情心引……无论是谁,也绝对保不住你。”   林啾淡笑不语,悠悠哉哉坐回石榻上。   少顷,柳清音淡淡地开口问道:“雨莲,你可敢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嗯?”   声音里隐含了一丝威压。   熊雨莲赶紧跪在了石榻前,道:“弟子敢以性命担保!”   她怨毒地斜了林啾一眼,心道反正二人各执一词,只消抵死不认,等到药性发作时,便谁也顾不上自己那番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时间渐渐流逝。   秦云奚眉间的“川”字越积越深。他的面色苍白依旧,根本没有半点服过情药的异状。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熊雨莲开始站不住了,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身前搓动。   就在熊雨莲额头上开始冒汗时,秦云奚忽然面色大变!   那张惨白的脸飞快地涨红,两道浓眉紧紧绞在一起。   熊雨莲大大松了一口气,兴奋不已,拍手笑道:“来了来了!师尊,师尊!弟子可没冤枉她吧!这下真是太好了,人证物证俱全!快快把她送去刑堂,等到剑君回来,非休了她不可!我看她再得意!哼,凭着下作手段骗婚嫁进来,能是什么好东西?这一下,可是原形毕露了呀!”   林啾看得出来,熊雨莲是真心实意地为柳清音高兴。   看着她,林啾不由心生几分羡慕——讲道理,如果有得选的话,她,林啾,绝对愿意做女主闺蜜好不好?再不济,做一个精致的腿部挂件也行啊。   若能顺风顺水,谁又愿意逆天而行?   林啾静静看着秦云奚的表演。   若这个半瘫痪的病人真有本事惟妙惟肖地演出中了情毒的症状,那她林啾认栽,被发配洞庭前,定会亲手替他雕个小金人。   只见秦云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副吃了黄莲,有口难言的神情。   俊俏的面庞红得像是一只烧透的虾。   “够了!”柳清音急步上前,一面轻轻抚着秦云奚的背,一面吩咐道,“雨莲,速去百药峰,请药师来看诊!”   秦云奚艰难地竖起一只手掌:“不……别……”   林啾冷笑不止:“哦?别请药师?怎么?你是不是想说,这药非得一男一女,脱下衣裳,在密室之中慢慢地解?”   书中这对狗男女主,可不就是这样解的么!   闻言,柳清音白净的面庞霎时涨得通红:“你!你……竟口吐如此污言秽语……”   “咦?”林啾挑起眉,“我又没说要行那等事来解,我说的是以内力引导疏散药性,淫者见淫,你想哪去了?”   柳清音眼眶发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秦云奚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眼眶撑大,死死盯住林啾,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身体内紧绷了许久的那根弦不自觉地一松——   下一瞬间,仙气满溢的洞府之中,忽然清晰地响起一串长长的屁音。   “噗——卟卟卟卟——噗噗噗噗——啵!”   秦云奚通红的面皮霎时恢复了惨白。   柳清音:“……”   熊雨莲:“……”   慕容春:“……”   林啾:“……??!!”什么鬼?魏凉这瓶子装过巴豆不成?就算装过巴豆,也不该有这么大威力啊?   敢情秦云奚方才不是在演戏,而是在憋屁哪?   秦云奚破罐子破摔,垂头叹息道:“只是寻常的荆豆而已,量极少,于人体……无害。”   柳清音气得双眼通红,质问林啾:“你将荆豆置入我茶中,是想让我当众出丑么!”   林啾冷笑:“他放屁,那是因为身体不行。你一个实力全盛的大剑仙,还能像他一样放屁不成?”   她故意把“放屁”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你!”柳清音呼吸一滞。   林啾识海之中的业莲第三瓣彻底开启。   暖流自识海涌向四肢百骸,林啾略退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用魏凉传授的方法引导这一股庞大的灵气在经脉中流转。   “你在偷练魔功?!”柳清音敏锐地察觉到林啾的体内莫名多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不假思索,飞身上前,制住了林啾脉门。   林啾扬起眼睛,怪异地冲着柳清音笑了笑,缓声道:“这么看不惯我?开始乱扣帽子了?”   不等柳清音说话,林啾重重一甩,扔开了她的手,冲着慕容春道:“还请慕容大剑仙稍微替我护法,我方才忽有心得,想要运行一遍魏凉授我的功法。”   其实一触之下,柳清音早已发现林啾体内根本没有半丝灵气紊乱的迹象,更没有半点入魔征兆。林啾使用的,的确是最标准的万剑归宗法门。   见到事情变成这样,慕容春也颇有些尴尬,他摸着鼻子打圆场道:“柳师妹也是关心你,关心则乱,还请莫要计较。你且运功,我与师妹自会为你护法。”   在二人的注视下,林啾心安理得的把这些灵气慢慢反哺给业莲,留下少少一部分,将修为提升至筑基中期。   慕容春满脸同情:“……挺好,挺好,今日在山门时,本也该晋阶了,留到此刻,也不算晚。”资质差成了漏斗的,还真没见过第二个了!   林啾慢悠悠稳固了修为,心满意足地用意念触了触三片凝实的业莲莲瓣,唇角浮起笑意。   “那么,该来算一算帐了。”林啾睨着熊雨莲,“你不是说,我向你讨了情药吗?”   熊雨莲面色煞白:“谁,谁知道你换成荆豆来害我?”   林啾步步紧逼:“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向你讨来情药,然后换成了荆豆,放在你师傅柳清音的茶中,故意被抓包……来害你?你什么东西?我认识你吗我要兜这么一个大圈子来害你。我怎么害你了我?”   熊雨莲口不择言:“反、反正你就、就是见不得师尊和剑君好,你就想陷害师尊,想让师尊和四师伯在一起……”   “咦?”林啾挑高了眉毛,“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你不是说,我告诉你那药是剑君要的么?你既然认定我要害你师尊和师伯,那还巴巴给我寻了药来?到底是我要害人,还是你要害人?”   站在一旁的慕容春渐渐变了脸色。   柳清音的脸色更是难看。   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经一目了然了。显然是熊雨莲想要引林秋做错事,却被林秋识破,反将了一军。   柳清音重重咬了咬樱唇,敛衽施礼:“对不住,今日之事,是我教徒不严之过!我定会好好惩罚她,也会反省自身。等到师尊归来,我定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师尊,任凭师尊处罚。”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林啾若是不放,便有些得理不饶人。   林啾依旧摆着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但余光却始终牢牢锁在秦云奚身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若是按着玄幻小说里的套路,秦云奚这种情况,要么穿越,要么重生。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林啾暗暗留了心眼,无所谓地冲着柳清音挥挥手:“算了,我知道很多人都为你打抱不平,觉得你和魏凉才是一对。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头你好好劝劝他,要是能放我走,那就最好不过了。”   柳清音深吸一口气,憋出几个字:“你多心了。我对师尊,绝无非份之想!”   这话听在林啾耳朵里,可真是十成十的虚伪了。   林啾只淡笑着摆摆手:“这种话不必对我说,今日没有胃口了,等到魏凉回来之后,我再请你们几个过来小酌。”   她漫不经心看了秦云奚一眼,然后径自离开了柳清音的洞府。   秦云奚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柳清音,眼神复杂得好像一团乱麻。   ……   林啾回到主峰,瘫在婚床上,手中把玩着熊雨莲带来的小白玉瓶,默默想心事。   作为一名合格的社畜,柳清音这样的人她实在是见得太多了。   曾经有前辈说过,顺境之中看不出人品。柳清音资质卓绝,受万众瞩目,与魏凉的感情虽然有些虐,却也是酸甜交织,但凡魏凉硬下心肠拒绝她,她身边总会出现优质异性,让魏凉大吃飞醋,进一步看清自己的心。   这样的境遇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做一个善良的好人。   而原本的女配林秋心思不正,竭尽全力给男女主二人送助攻,只会更加衬托得柳清音好似一朵纯白无暇的莲花。   柳清音自然没必要走上歪路。   但林啾来了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林啾冷静,淡定,又掌握先机。在干净的镜子面前,柳清音心中那些隐秘的小小黑暗,根本无处遁形。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每个人都信任柳清音,每一份机缘都眷顾着她,若是和柳清音正面对上,林啾也就勉强算个蚍蜉撼树。   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不想了。离开之前,尽量在魏凉身上多捞些好处也就是了!”   话音未落,只觉周身一冷。   魏凉不知何时回到房中,正凝视着她。   林啾满脸懵逼。   “你,不是要三五日才回?”她尴尬地发现,自己手中还举着那个白玉小瓶。   魏凉面无表情,把白玉小瓶捞到手中,拔开瓶盖,放在眼皮底下看了看。   林啾大气也不敢喘,脑袋里面嗡嗡嘤嘤,好似装了一大群蜜蜂。   魏凉终于懒懒地动了下眼睛,意味深长看她:“想要从我身上捞‘好处’,不必靠这个。”   林啾:“……”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俯下身,一双长臂把林啾圈在床榻中,“现在就要?”   林啾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   她愁眉苦脸,可怜兮兮地说道:“你先听我说一说前因后果,再罚我也不迟。”   魏凉盯了她两眼,身体俯得更低,微微偏头,唇与她的唇若即若离,阵阵带着暗淡冷香的呼吸拂在她的面颊上。   “说。”唇一动,便轻轻触碰。 第12章 逐出师门   魏凉的唇与她的若即若离,只要开口说话,就一定会彼此触碰。况且,她一点都信不过魏凉的人品,她觉得这个斯文败类八成会趁她张嘴的时候做些更过分的事情。   林啾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她把脸侧向一边,想要避开魏凉的唇。   不曾想,他就像是一条盯住了猎物的毒蛇一般,动作迅猛而精准,蓦地衔住了她的嘴唇,不轻不重咬了一口,以示惩罚。   林啾头皮都快麻炸了。   魏凉用两根手指抵住她的脸颊,把她的脑袋拨回原位,好整以暇地眯眼睨着她。   意思很明显,想逃,就会受到更加严重的惩罚。   林啾长长吸了一口气,抿唇道:“熊雨莲给我这瓶药,怂恿我下在柳清音的茶里,让柳清音和慕容春睡觉。我是个好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嘛!”   她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接着说道:“谁都知道你和柳清音心悦彼此。我死乞白赖嫁进来,自然是最惹人嫌恶的那一个。昨日刚成亲,今日便有底下弟子设陷阱让我跳。谁知道明日、后日,又会有多少人准备给我挖坑呢?”   魏凉意味不明地皱了下眉,然后示意她继续。   林啾道:“如今我已大大得罪了洞庭王家,若是离开万剑归宗,他们定是要找我麻烦,万一叫他们发现石钟灵乳在我身上,那不得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啊?所以,在你赶我下山之前,千万得先教我些本事,至少也让他们捉不到我吧?我说的‘捞好处’就这个意思,没别的意思!”   魏凉冰冷的指尖轻轻刮过她的脸颊,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赶你下山?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啾求生欲爆表:“被你赶走和我自己滚……一样一样的。”   魏凉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轻轻往下滑,蓦地钳住了她的下巴,“想活着从我身边逃走?不可能。”   这般说着,他懒洋洋地眯缝起眼睛,视线在她嫣红的小嘴附近游移,试图寻找一个最适合发起进攻的角度。   林啾生无可恋地望着他那形状漂亮的薄唇。   到底是谁拿错剧本了?   正当她毛骨悚然,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吃了她时,魏凉忽然眸光一凝,竖起食指,抵住她的唇。   “嘘。”   林啾一怔,只见魏凉的身体轻飘飘掠了起来,像一只蝙蝠似的贴在床顶,隐在一堆大红布幔之中。   “砰!”   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林啾吃惊地望了望魏凉,然后将视线移向门口。   踢开木门的是位熟人,熊雨莲。   两个黑衣男剑修跟在她的身后,眸光阴沉,一望便知不是万剑归宗的弟子。   林啾真心实意地震惊了:“你白天才犯了事儿,夜里便能把外人带到主峰来?熊雨莲,这万剑归宗是你开的吧!”   熊雨莲的模样颇有几分疯狂:“师尊师伯他们都是老顽固!明明知道你不是好人,硬要守什么名门正道的死规矩!他们既然不敢做坏人,那就由我来做!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熊雨莲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替她铲除你这个祸患!”   林啾坐在床榻边,满面惊恐:“你公然把外人带入山门行凶,就不怕连累旁人么!”   熊雨莲歪着嘴笑道:“我偷用的是慕容师伯的谕令,师尊丝毫也不知情!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心,绝对连累不到我师尊的!你若泉下有知,便好好看着师尊与剑君终成眷属吧!相信我,你一定会看到那一天的!”   林啾:“……”强行剧透?看过结局的人根本不虚!   熊雨莲示意两个杀手左右包抄,封死了林啾的所有退路。   就像所有阴谋即将得逞的反派一样,她开始喋喋不休。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早在你那个没脸没皮的贼老娘带你到处哭诉卖惨的时候,师尊早已查过你的底细了!与你海誓山盟过的男人,恐怕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除了没和人家睡觉之外,什么不要脸的事你没做过呀!就你这样的,也敢肖想剑君?我呸!剑君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啊!连我都不敢肖想的男人,凭什么和你成了亲呀!”   “呵,呵呵!”熊雨莲的脸红得有些异样,像是兴奋得过了头,她重重一挥手,又道,“这世间,唯一配得上剑君的女人,只有我师尊一个,懂了么!师尊多好的人啊,凭什么被你这样伤害!你可知道她今夜拉着我饮了多少酒?!我看着她难受的模样,我的心都要碎了呀!这都是你自找的!若是你老老实实往师尊杯中下了药,至多也就是被打发回洞庭去,还能保得住小命,可惜呀可惜,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喽!”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林啾奇怪地问道:“我做了什么伤害柳清音的事吗?你让我往她杯中下药,我却什么也没做,怎么就伤害她了?她怎么就委屈到借酒消愁?我不是告诉她了么,她与魏凉若是两情相许,我二话不说,马上收拾包袱自己滚蛋。她有什么不忿不满,大可以找魏凉说去,与你说有什么用?你除了能买凶杀人之外,还能帮上什么忙吗?”   熊雨莲本就带了几分醉意,被林啾这么一堵,竟是一时说不上话来。   左边那黑衣男剑修不耐烦地对熊雨莲喊道:“到底杀不杀!虽然你给的灵石足够,但这里是万剑归宗,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弟兄可要折在这里了!”   “好,好。”熊雨莲咬住下唇,脸颊上不正常的红色略微退了些,意兴阑珊道,“杀了吧,下手利落点,尸体扔到山涧下面就好。”   两名男剑修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伸出舌头,轻轻从剑锋上舐过。   这二人正要对林啾动手时,木门处忽然响起一个中气不足的男声:“给我住手。”   熊雨莲回头一望,顿时大惊失色:“大师伯!”   林啾也怔住了。   来者竟然是秦云奚,他的脸色微微发红,看着十分虚弱。看起来像是自己推着轮椅,顺着石阶旁的缓道爬上主峰的。   清冷深沉的视线定在了熊雨莲的身上。   “这不是秦云奚大剑仙么。”其中一名杀手声音微颤,“不是说,他重伤垂死?”   熊雨莲眸光剧烈闪动,把下唇咬出了鲜血。   静默了一瞬间,她狠狠下定决心:“给我杀!大师伯修为没有恢复,只是一个废人!”   秦云奚嘴角微动,声音艰涩:“熊雨莲,你连我也想杀么。”   熊雨莲秀眉紧锁,“只要您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现在立刻转头,回您的云鹤峰,弟子绝不敢难为您!”   秦云奚低低叹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今日,我绝不允许你在此行凶!”   熊雨莲重重一咬牙,冲着两名杀手道:“上啊!还等什么!”   那二人铿锵出剑,捏起剑诀,两枚剑尖直刺林啾。   “大师伯,得罪了!”熊雨莲疾步上前,将秦云奚的轮椅原地旋了半圈,推着他大步向外走去。   林啾眼尖,发现熊雨莲单手扶住轮椅,另一只手却悄悄抽出了腰间佩剑,割向秦云奚脉部的动脉。   而此时,两个男剑修已杀到面前,一人攻林啾的眼睛,另一人攻她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小的木房中,忽然温度骤降。   一声若有似无的“铮”音绕梁而行,下一刻,两名男剑修以及熊雨莲手中的宝剑上,齐齐爬满了雪白的霜花。   这三人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一瞬,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继续把剑往前送。   “铮——咔——叮叮叮——”   只见三把雪白的剑刃寸寸冻碎,由剑尖起,一截一截向着地面跌落,坠到地上时,寸寸残剑碎成了晶莹细碎的冰粒子。   三个人举着无刃的剑柄,呆在原地。   熊雨莲最先反应过来:“剑、剑君?”   魏凉的身影鬼魅一般出现在木屋正中。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一握。   熊雨莲与那两名男剑修顿时惨叫出声,口中喷出结了冰的血块。   “且慢!”秦云奚骤然发声,“宗内弟子犯了罪,当交由刑堂处罚!你不是从不杀自己人么……师、尊。”   魏凉手一停。   林啾发现他那双清冷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讽笑。   他慢悠悠走到秦云奚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株碧绿多叶的带根细草,抛到秦云奚的腿上。   “这是……固元草……”秦云奚的神色有些复杂,看了魏凉几眼,垂首道,“谢师尊。”   他看了看委顿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三人,道:“方才我已用了信烟,刑堂很快便会过来拿人。”   魏凉不再看他,偏头示意林啾跟上。   林啾屁颠颠跟着他出了屋。   魏凉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臭:“我若是今日不回,你当如何?”   林啾心头忽然划过一道灵光——该不会,魏凉故意在床榻上戏弄她惊吓她,是因为他生气了?   他这是在担心她?不会吧!   林啾回道:“虽然万剑归宗是名门正派,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熊雨莲既能用那样阴毒的办法设计我,难免她夜里还会出什么夭蛾子。所以我本是打算取了白玉瓶,便到刑堂告她一状,之后就在刑堂那边混着,等你回来。”   魏凉眉梢微挑:“你很了解宗门的情况。”   负责刑堂的是一位姓邢的长老,资格极老,为人极其方正刻板,不徇半点私情。整个万剑归宗里,最明刀明枪地反对魏凉与柳清音师徒恋情的正是这个糟老头,男女主携手飞升那日,这老头含恨退休,大醉三日,连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林啾早就暗戳戳找好退路了。赖在刑堂,绝对安全。   “你说……”魏凉似笑非笑地站定,凝视林啾,“是不是该把那个不肖弟子逐出师门了?”   林啾一怔,猛地醒悟过来,他指的是柳清音! 第13章 作弊   把柳清音这个不肖弟子逐出师门?!   林啾又一次很想攥住魏凉的前襟,狠狠摇醒这个冰雕玉琢的男主。   男主你醒醒啊!那不肖弟子是你的女主!女主!   对上魏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林啾老老实实缩回了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的双手。   “别,”林啾道,“这些事都是熊雨莲自作主张干出来的,柳清音并没有指使过她。你最多便是问她一个教导不严的罪,若这样就将她逐出师门,别人便该骂我了。”   魏凉勾起一点唇角,望着她:“骂你什么。”   “自然是骂我妖姬惑君,离间你们师徒啊。”林啾耸耸肩。   她的求生欲是很强的,她知道,现在施加在女主身上的虐,将来必定会得到千百倍的孽力回馈。   虐女主这种事,还是让男主自娱自乐就好了,外人千万插不得手。   再说,这件事柳清音从头到尾没有参与,硬要算的话,她至多便是放任熊雨莲对付林啾,用一个“不察”就可以搪塞过去。若真把柳清音逐出去,不消一天,保证有万人血书替她求情。到时候魏凉进退两难,而林啾,将像原著中的恶毒女配林秋一样被万人唾骂。   若是形势变成了那样的话,舆论只会同情柳清音,更加无人愿意深究她在这件事情中到底有无过错,反倒是叫她蒙混过去了。   打蛇要打七寸,若不能一下打死,则不宜妄动。   最忌打草惊蛇。   这般想着,林啾温柔浅笑:“这件事,与柳清音无关,你千万不要责怪她。”   魏凉嘴角微抽,呵一声,道:“你这般天真,若没有我护着,定是活不长久。”   林啾差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男主!你剧本拿反了吧!对着女配不是该说,“你如此恶毒,就算一时侥幸,早晚要受天谴”么!   “你说是就是吧,”林啾憋住笑,故意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那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魏凉轻笑出声,一把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御剑而起。他发现自己这个小妻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尤其是装模作样骗人的时候。   “诶?!”林啾被狂风吹得一个倒仰,下意识地攥住了魏凉的衣裳。   他使坏一般,掐着她纤细的小腰,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便要看你这个妖姬如何惑君了。”   林啾:“……”   这个男主是苍天故意派来撩她犯错的吧?!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配啊,只想洗心革面,走上正道啊!   她压根就不想跟女主抢男人好不好?   要是身边这个男人不是男主而是什么大反派或者深情男二的话,林啾一点也不介意和他发展发展。可他是男主,男主无论前期怎么浪,最后都是要回归女主怀抱的啊!   而且和男主有过实质关系的女配,最后不得拉出去千刀万剐以平众怒啊啊啊?!   林啾心中发出了一串串无力的咆哮。   她生无可恋地拨开了魏凉那只在她腰间使坏的手。   此刻魏凉的飞剑已掠到了云层上方,魏凉故意双手一松,林啾差点儿像风筝一般飘了出去。   求生欲极强的她一把薅向魏凉的头发。   魏凉大笑起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回了怀中。   林啾顿时像八爪鱼一样糊在了他的身上,一对细胳膊环住他的腰,能抱多紧抱多紧。   魏凉这下满意了。   他微微侧身,将她的身体整个护住,语调平平地说道:“王氏藏了多年的聚灵姝,竟是株万年难遇的阴种,服用可增道行四百年。”   他自顾自说道:“若是直接给你用,倒是有些浪费了。”   林啾郁闷道:“……我知道我资质差,不用一直提醒我。”   魏凉道:“这倒不是。既然得了阴种,那就必须再寻一株阳种,阴阳二种同服,能增千年道行,且无需忍受那阴寒苦楚。”   他顿了顿,“你可知何为千年道行。”   林啾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足以让资质平平之人,从筑基期飞升至元婴。”魏凉仿佛轻笑了一声,“至于你,大约只够成功结丹罢。”   他补充道:“这资质,石钟灵乳都救不了。”   林啾:“……”   她知道他故意的。   昨日还说一株普通聚灵姝能增两百年道行,足够让她结丹呢,今天就变千年了?房价都不敢这么涨。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们去哪?”她果断转移话题。   魏凉道:“千歧关。”   林啾一怔。   看书的时候她是记不住那些复杂地名的,不过千歧关她倒是有印象,因为昨日才听魏凉说过。   王氏为了保存实力,放弃守卫千歧关,这才让魔族长驱直入一路攻到了云水谣,就像一把利刃般,深深刺入了仙门领地。   聚灵姝阳种在千歧关?   “说起石钟灵乳,你可知道王氏二十三名大剑仙去哪了。”魏凉漫不经心地道。   虽然他话题转得突兀,林啾却差一点就拍下了抢答键。   她知道!真的知道!   王氏有一名少年天骄,误打误撞之下,竟在魔族领地发现了一个上古秘境。秘境这种东西就跟赌石似的,没打开之前,谁也说不准里面会不会就是一堆破石头。而巧就巧在,这个秘境外头的机关禁制,竟与王氏珍藏了数千年的一份祖宗秘记一一应对了。   所以,那不是普通的秘境,而是一万两千年前,这世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飞升成仙的大能荒川留下的遗迹!   王氏二十三名大剑仙连石钟灵乳都顾不上,便是为了前往荒川秘境,想要第一时间破解外围的禁制。   飞升成仙是什么概念!修真之人,哪个不为之癫狂?   王氏虽然枝繁叶茂,势力遍布天元大陆每一个角落,但在剑君魏凉面前,王氏却不得不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若是这一次,王氏能够抢先一步飞升一位大能,便能从魏凉手中夺走这“正道魁首”的位置。   王氏想要在修真界称帝的野心,早已按捺不住了。   而根据书中的剧情,等到王氏开启秘藏之后,就会发现荒川秘境设下了禁制,只允许修为在化神期以下的修士进入。也就是说,进入秘境的修士中,修为最高者,只能是元婴大圆满。   原著中,柳清音知道魏凉的修为止步于大乘已有多年,迟迟悟不到突破之法,为了帮他,她自废修为至元婴,进入秘境一探究竟。最终,她击败了无数强敌,得到了秘境传承,为二人日后的飞升奠定了基础。魏凉既感动又愧疚,踏破桎梏,决定与她双修,助她重回巅峰。   早就被剧透了一脸的林啾内心毫无波澜。   她探出眼睛,看了看一脸正色的魏凉,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荒川秘境里头的机关啊陷阱啊,破解之法啊,最终能够得到的奖励啊,甚至荒川本人是个什么情况啊……林林总总的资料全部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在她看来,这个秘境就像是一个她看过攻略的副本,或者是一份背过了答案的考卷。   唯一的遗憾便是,自己实力不够。   诶?等等!   林啾心中突然像笋一般冒出个想法——如果能够开启业莲外圈八片莲瓣,得到那一式能够一击击杀元婴修士的秘技的话,在荒川秘境中,自己岂不是成了无敌的存在?   念头一起,便再也摁不下去了。   反正柳清音要的是那“飞升之法”,和自己要找的东西并不冲突,只要避开她,取走荒川秘境中真正的宝贝虚实镜……啧啧,想一想都激动得头皮发麻!   魏凉发现她眼冒精光,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在想什么。”他正经说话的时候,嗓音清冷无比。   林啾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黑湛湛的、穿透力极强的眼睛,她心头一跳,佯装镇定地说道:“你不是让我猜猜王氏二十三名大剑仙去了哪里吗?”   “嗯?”魏凉的视线懒懒地定在她的脸蛋上。   林啾淡然一笑:“石钟灵乳乃是王氏的根基,若是连根基也顾不上,那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找到了通天的路。”   魏凉微微挑了下唇角:“然后呢?”   “什么然后?”林啾奇怪地看着他。   魏凉眸色沉沉:“王寒潭没告诉你别的?”   林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寒潭是谁。   不就是拿着郑子玉小衣的那龟孙子嘛。   等等,魏凉什么意思?他这模样,怎么像是吃醋了?!林啾头皮微微一麻,总觉得自己好像开启了什么很要命的支线剧情。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女频修仙,不是男频种马!不,她不需要男主为她吃醋!林啾心中发出了求生欲极强的咆哮。   她缓了缓,嗤道,“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旁人告诉我吗?王寒潭那种废物纨绔能知道什么,我与他,根本没有说过话。”   魏凉微微眯了眼,也不知信没信,他道:“先去千歧关寻找线索,取了聚灵姝阳种助你结丹后,便前往荒川秘境……杀人,夺宝。”   林啾:“……”很好,很可以,很反派。   只不过,魏凉显然还不知道那个秘境对修为有所限制,他是进不去的。   林啾心中不禁生起了坏意,她装模作样地叹道:“有你出手,踏平区区一个秘境自是不在话下。”   “呵,自然。”魏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他广袖轻挥,替林啾挡下了高空的罡风。 第14章 好人林啾   天元大陆地广人稀,灵气丰沛,从天上往下望,一眼千万里,都是密密的绿色灵植和丰沃的黑色土地。   山川之间,更是灵气聚集的所在,处处仙雾缭绕,一座座宗门隐于山间,偶有修真者御剑出入,划过一道道清光。   平原以南横亘着绵延万里的险峻山脉,数千年前,天下正道合力将魔族与魔修尽数驱离中原,以横断山脉为天然屏障,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千歧关,便是崇山峻岭之间一处咽喉要塞。关后是两千里平原腹地,呈细梭状,梭子的另一头顶着一粒明珠,形状浑圆,白波潾潾,那里便是云水谣。   此刻,从千歧关至云水谣,都已被魔族占领。   远远望去,赤地千里,处处是战火燃烧过的痕迹。魔族没什么领地意识,占下一块地方之后,便像蝗虫一样将能糟蹋的一切糟蹋殆尽,扔下满目疮痍。   如今,魔族的先锋军已越过云水谣,向着更深的腹地进发,停留在云水谣至千歧关一线的,是魔族的主力部队。   魔主伏诛之后,魔军更是没有什么纪律可言,一切行动但凭本能。简单说便是,等到把这块富饶的土地糟蹋成荒原时,他们便会向着下一处关隘发起总攻。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修士到了元婴期就可以御剑,而魔族修至婴境,身后就会长出黑色肉翼。   据说高阶魔军齐齐出动时,当真是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扇动的黑翼铺天盖地,远远便能掀起阵阵腥风。   魏凉与林啾刚飞过明珠一般的云水谣,便看见左前方的大地上聚集着密密麻麻的魔族,从地面至半空,围得像一只铁桶一般,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巨大的马蜂窝。   远远地,还有不少高阶魔族向着那里飞去,好像大海中闻见了血腥味道的鲨群。   魏凉微一挑眉,御剑而下。   只见一道道半月形状的剑光从包围中荡出来,每一道清光划过,便有十余个魔族被斩成两截,哀嚎着滚进泥土里。魔族生命力比人族顽强,只要伤处不是心脏和大脑,便能拖着残躯继续扑向敌人,三五日都未必会死。   这也是最令人族心惊胆战之处。   剑光在魔族聚集最密的地方再一次爆开。   这一次爆发的是一轮满月。   月晖升腾而起,一时竟是盖过了正午明亮的日光,将四野都衬得昏暗了许多。   当然这是文艺的说法,要问林啾心里话,那应该是——闪瞎眼了。   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便是女主柳清音的绝招之一,月满清晖。   柳清音怎么在这里?   林啾正纳闷,忽闻一声清越的剑鸣由远及近,一道青灰色的身影伴着生机勃勃的草木气息,轰然袭向密集的魔族。   只见一幕清影映照在那皎皎满月之上,仿佛月色之下,海棠花开。这一式,与柳清音的绝招配合得天衣无缝。霎那之间,密不透风的魔族包围圈被狠狠撕开一个大口子。   慕容春的长袍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青碧剑影,他顺着突破口掠入阵中,一向沉稳的声音里微微带上几分焦急:“师妹你受伤了?!快走!”   柳清音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四师兄,不必管我。我犯了错,自甘受罚。”   慕容春道:“教徒不严和失察二错并罚,不过是击杀一百只婴境魔族以及面壁半月。你这都杀多少了?快走,我来时已闻风鸣雷动,怕是有神魔境大魔正在赶来,此地已十分危险了!”   神魔境便相当于修士的化神期。   柳清音与慕容春都是化神后期大剑仙,论单打独斗自然不惧,但这里已被魔族占据,很容易陷入重围,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先前折损的三位大剑仙,便是杀得兴起,不知不觉被高阶魔族截断了所有退路,最终力竭陨落。   柳清音冷然一笑:“我辈修士,何惧一死?大不了便是去陪二师兄、三师姐和五师兄,黄泉之下有他们作伴,一点也不寂寞。”   不知为何,她说“不寂寞”这三个字时,仿佛有一股淡淡的悲恸蔓延开来,便是林啾这个钢铁直女也不禁心肠一软,恨不得上前抚慰一番。   慕容春更是心痛无比。他全然不复往日的镇定稳重,声音拔高许多,语气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师妹!你这是何苦!天涯何处无芳草?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万,你何必非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柳清音的声音颇有几分自嘲:“师兄,待你有朝一日遇到命定的那个人,你便会懂了。”   “他不是你命定之人!”慕容春的剑意微有凌乱。   “他是。”柳清音隐隐已有力竭之兆。   此刻,遥远的地平线上电闪雷鸣,黑云攒动。一道道赤色电光蜿蜒游走,将大半边天幕映得发紫。   魔族与魔修的修行方法都在逆天而行,但凡修为到了一定地步,一运魔功,便会引动天雷地火。   在重重苦痛和折磨的淬炼之下,但凡活下来的大魔,个个都会变得更加残忍疯狂,人性全无。   能够引发这样恐怖的天地异象,来者至少也是神魔境后期的大魔了。   “快走!”慕容春急道。   柳清音并不是真想寻死,但这一刻,她却犹犹豫豫不愿撤离。   慕容春忽然福至心灵,惊诧的声音传出很远:“师妹……你不会是,想要等他吧!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虽未明言,但这个“他”,谁都知道指的是魏凉。   听到慕容春这句话,魏凉的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其实此刻魏凉与林啾已经到了近处,只不过他修为绝世,只要稍微隐藏气息,激战中的魔族和这两位大剑仙就无法留意到他的存在。   “师妹!”慕容春语气更重,“不要等了,他不会来的!”   “不是!”柳清音情急之下,声音略微尖利了少许,“我没有在等谁!”   慕容春叹息:“你去刑堂替熊雨莲求情时,师尊已带着他的夫人离开了宗门。他并不知道你受罚的事,所以,也不会赶来帮你的。”   好半晌,场中只有剑鸣的铮音。   慕容春话已带到,便不再多言。他奋力撕开重重包围圈,引着柳清音往北面突围。   柳清音的剑鸣声更加锋锐,一轮接一轮满月在魔族中爆开。林啾虽然不懂剑意,却也能感觉到柳清音的伤心和痛苦。   她不禁暗暗叹息,觉得魏凉真不是东西。熊雨莲虽然满嘴瞎话,但她说的有一件事却是真的——答应迎娶林秋进门那日,魏凉的确在柳清音的洞府外守了整整一夜。那一夜,柳清音知道他守在外面,她也对着石壁默默流了整夜的泪。二人都将千言万语都封存回了胸中,只各自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石壁上。   书中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谁知道魏凉这厮转头就能这么狠心?   对于这样绝情的男主,林啾只想说三个字,惹、不、起。   林啾默默在心中替柳清音默哀一番,目光懒懒地落在那魔族密聚的“马蜂窝”上时,忽然惊呆了。   她能够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这些魔族的恶意!   魔族与人不同,并不会像人族一样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小心地隐藏起来。   支配魔族行动的,是最本能和原始的欲望以及冲动,他们行事肆无忌惮,压根不介意向外界暴露内在的一切黑暗。   林啾能感觉到他们很痛苦,只有狂饮新鲜的热血时,体内的暴躁和苦痛才能够稍微舒缓一些。他们毫不遮掩,一心要将视野中的活物生生撕裂,猎物的哀嚎听在他们的耳朵里,便是让他们情绪平和的优美乐章。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种族啊!   林啾微微睁大了眼睛。   难怪魔物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对于他们来说,放下屠刀,便等于是泯灭自己的天性和本能了吧!   识海之中,业莲蠢蠢欲动。   林啾能够感觉到它的渴望。   凝实的业莲花瓣,与林啾之间出现了某种奇妙的感应,它仿佛成了她的一部分,与她心意相通。   这群魔族被柳清音吸引而来,与她拉锯缠斗了那么久,此刻终于见她摇摇欲坠,被慕容春小心地护在身后,魔族的嗜血杀意已沸腾到了极致。   那一团巨大的恶意就像是发酵到最适宜饮用的美酒一般,让业莲垂涎欲滴。   然而林啾此刻只能望着这一大团鲜美无匹的恶意干着急。   正发愁呢,忽然一只小魔物被踹了出来,懵懵懂懂地扑在了林啾脚下。   一缕恶意像是从蚕蛹上抽出的丝线一般,飘到了林啾面前。   瞌睡来枕头啊!   林啾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脚一蹦,手一挥,薅住了那缕恶意。   她本是打算偷着吃,却没想到,那团巨大的恶意蚕蛹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瞬间的诡异静默之后,围攻柳清音二人的魔物竟然齐齐顿住动作,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慢慢转向林啾的方向,然后凭着本能一拥而上,发疯般扑向林啾!   被鲜美恶意扑了个满怀之后,林啾无辜地冲着魏凉眨了眨眼:“……我不是故意的。”   第四莲瓣与第五莲瓣,相继绽开!林啾果断将这两波澎湃灵气封在识海,助新得的两片莲瓣彻底凝实。   慕容春与柳清音那边压力骤减,二人神情一震,循声望了过来。   “师尊!”慕容春神情一震,目露欣喜。   “师……尊?”柳清音的视线先是在林啾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转向魏凉。千言万语,缠绵悱恻,尽在这一眼之中。   可惜魏凉却没接柳清音这一记又酸又甜的目光,他垂眸,意味不明地看了林啾一眼,道:“你真是个好人。”   林啾毫不心虚,冲着他甜甜地笑。   他不是夸她天真善良么?对,没有错,她,林啾,就是一个好人!   一朵身藏黑莲的娇美白莲花~ 第15章 偏要任性   有魏凉加入,局势立时不同。   他一手揽着林啾,另一只手闲闲地拎着剑,看似漫不经心地走过,所经之处,却再无一个能喘气的魔族。   他一眼也没看那些尸首,几个大踏步之后,便站在了慕容春和柳清音面前。   “师尊!”“师尊!”   二人再度俯首。   柳清音抬起头来时,眸底闪动的光芒更加炽热。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柳清音本来就不是憋得住心事的人,魏凉没有娶妻时,她便一次一次大胆地向他道明心意,只可惜魏凉像个禁欲的大和尚,分明动了心,脸上却丝毫不露,只默默地关注她维护她。今日也是一样的,他若不是留意着她的动向,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方才走过来的模样,既陌生又熟悉。大约是受伤的缘故,清冷剑意之中染上了几分血色杀意,令她更加心动不已。与从前相比,此刻的魏凉更有人间烟火气了。   只不过,他的怀中,为什么要有一个女人……   柳清音情不自禁地质问:“她来这里做什么!”   身旁的慕容春尴尬得假装咳嗽。   柳清音蓦地醒神,垂首倔强道:“此地万般凶险,修为太低实在不宜踏足,以免累人累己。”   一听这话,林啾可不答应了,当即回道:“修为低未必会连累人,修为高却不知好歹、不懂进退,那才叫害人害己!”   柳清音被堵得呼吸一滞。今日故意以身犯险,的确连累了慕容春。   她咬了咬贝齿,拖着受了伤的身躯,当即向慕容春行了个大礼:“是我不好,只想着多斩杀些魔族,却没留意四下的处境,越陷越深,险些连累四师兄了!”   然后又向魏凉施了一礼:“多谢师尊相助!”   螓首垂下时,柳清音仿佛嗅到了魏凉衣裳上的暗淡幽香味道,她脑袋一热,心一横,假装气力不支,软软向着魏凉跌去。   就像五年前那次一样。那一次魏凉轻轻搀住了她,虽然一触即分,却叫她回味至今。   没想到,魏凉却径直带着林啾走到了一旁,压根没看柳清音一眼。   柳清音扑了个空,幸好身后的慕容春及时伸手挽了她一下,这才没有狼狈地摔在地上。   她的手微微颤抖,紧咬樱唇,摁下了泪意。   “祭渊。”魏凉凝望着渐渐逼近的赤色雷电云团,清冷的眼眸中划过一道林啾看不懂的光。   慕容春扶住柳清音,走到魏凉身旁,略有些吃惊:“竟是祭渊?!”   祭渊是魔主身边的军师,他机敏狡诈,极擅长排兵布阵。他不是魔族,而是个修了魔功的人族魔修,修为只在魔主之下。仙魔一战中祭渊离奇失踪,所有人都以为他被那个喜怒无常、嗜杀成性的魔主给随手干掉了。   当初若是祭渊没有失踪,恐怕那场仙魔之战至今仍在持续!   谁也想不到今日引来的大魔,竟是魔修祭渊。   林啾倒是老神在在,满脸不以为然。她不但知道祭渊没死,还知道祭渊在故事中期拥有了一具血偶之后,会变得非常厉害,差点儿把天下正道一锅给端了。其中还有一段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节,便是祭渊看上了柳清音,寻了个机会掳走她,想要强制爱。   可惜魏凉及时赶到,一怒之下当场领悟了一式杀招,在柳清音的暗中配合下成功击杀了祭渊。   林啾看书的时候还有点遗憾来着。毕竟书中把祭渊描写得又邪美又色气,那段擦边球打得令人血脉贲张,相比之下,连亲吻都不会的魏凉就有点不够看。一众读者纷纷表示其实可以接受祭渊做完除最后一步之外的所有事情……   想起那段情节,林啾的脸蛋悄悄红了。   恰好柳清音看了林啾一眼,便看见她视线飘乎、唇角挂着神秘笑意。   柳清音心中不由腾地又蹿起了一把无名火——   林秋她一脸不以为然?她凭什么不以为然!正道与魔族一役,不知折损了多少豪杰!别人拼着性命守护这天下,她却靠着不要脸皮嫁给了正道之首!是啊,有师尊护着她,她自然可以不把一个区区祭渊放在眼中!而自己呢,拼着一身伤,杀死了这么多魔族,一心为了这天下,这苍生……   这般想着,柳清音满面冷意,朗声道:“二师兄和三师姐都是中了祭渊的圈套,麈战而亡。大师兄伤重至此,亦是拜祭渊所赐!今日既然祭渊送上门来,那哪怕豁出我的性命,也必将此獠留下!”   遍地尸山血海之中,女剑仙眼神坚定,风骨凛凛!   柳清音唇角微抿,满面俱是悲怆冷意,心道,一旦恶战打起来,林秋定是大呼小叫赖着师尊,师尊少不得要被她拖累!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自己倒不如舍了这条性命,为他死了算了!到时候看他后悔不后悔?!   一个是心怀苍生,正气浩然的大剑仙;一个是撒娇卖痴,拖人后腿的筑基期。   根本是云泥之别!   柳清音把自己脑补得热血激荡,满胸悲壮。   偏头一看,只见魏凉那双清冷的黑眸中,隐隐涌动着暗潮。   柳清音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仿佛忽然之间回到了从前与他并肩作战的日子。   魏凉战魔主时受了重伤,如今尚未复原,对上祭渊定是一场艰难恶战,四周群魔虎视眈眈,魏凉需要的是强大的帮手,而不是只会拖人后腿的累赘!   柳清音默默捏紧了剑柄,心中暗道:‘师尊,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战场!外人插足不进来的!’   她忍不住睨了林啾一眼。   却没想到,此刻的林啾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惊惧萎靡,反倒唇角微挑,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芒,好像有些兴奋的样子。   只见林啾轻轻攥住了魏凉的衣袖,对他说道:“祭渊的弱点在左半身。”   祭渊操纵血偶时,将整条左臂炼化成了血臂,可以像丝线一般展开,与那血偶相连。如今虽然血偶未成,但他肯定早早开始炼化血臂了。   左臂,定是祭渊的弱点。   林啾十分笃定。   闻言,柳清音忍不住愤怒地驳斥道:“祭渊向来行事最是诡秘,连觅踪门都无法得到他的任何情报!你什么都不懂,莫要信口开河误导师尊!”   说罢,她紧紧盯住魏凉,希望魏凉也训斥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却见魏凉唇角微抿,垂眸望向林啾:“哦?你若猜错,我该怎样罚你?”   语气倒是颇为正经,但听在林啾耳朵里,怎么都觉得他不怀好意。   “这不是猜测。”林啾比他还正经,她指着越来越近的雷云,道:“看问题要全面,观察要仔细。你们看,这落雷的强度和密集度,很明显左右不均。”   “唔?”魏凉漫不经心地望向雷团。   慕容春看了一会儿,实事求是道:“恕我眼拙,着实看不出什么分别?”   林啾老神在在:“那便是观察仔细的另一重境界了——自祭渊带着落雷出现,我便开始细数他左右前后的落雷数目。迄今为止,击向他右侧身体的落雷比左侧整整多了八十一道。足以证明他平时右手用得更多些!”   过程不重要,答案对了就行。   柳清音明知林啾在胡说八道,却不知道该怎样驳斥她。   林啾却不饶她。   只见林啾委委屈屈地望着柳清音,摆出一副倔强而忧伤的神情:“柳大剑仙,我究竟何时得罪过你?情心引之事我都不愿与你计较了,你为何还要处处针对我?此刻我分明有理有据,你却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骂我信口开河,那你又是如何认定我在胡说呢?你的理由何在?若讲不出道理来,我也不会逼你道歉,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对我有那么大的偏见……”   柳清音气得“哈”一下笑出了声:“你!你!”   她是天之骄女,年纪轻轻便崭露锋芒拜入魏凉座下。六个师兄师姐都把她当成眼珠子一般宝贝着,从未让她经历过世态炎凉,根本没有与人争吵的机会,要论嘴皮子功夫哪里比得过林啾?   柳清音的心思其实与普通少女一般无二,却比寻常的少女更加骄傲矜贵些。她爱上魏凉,满心满眼里便只有他,如今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一时半会儿,她是真没缓过来。   她压根就不知道怎样收敛自己对林啾的敌意。   柳清音满腹郁火,偏又说不过林啾,气得方寸全失。   她冲到魏凉面前,挤开林啾,死死盯着魏凉,怨道:“师尊……”   慕容春抹了抹额,两道淡眉中间皱出个愁苦的“川”字,一边替这纠缠不清的三个人抵挡住魔族的进攻,一边劝道:“祭渊即刻就到了,师妹不要再任性啦!”   “我偏要任性!”柳清音执意找魏凉要一个说法,“师尊你说!你信我,还是信她。”   连林啾都能感觉到柳清音此刻的不甘和挣扎。   林啾望向越来越近的雷团,心中有如闪电划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个装过荆豆的瓶子,其实是柳清音的。   大约是年节那会儿的事情了,柳清音故意在祭典上穿了件大红衣裳,与主持祭典的魏凉颇像一对夫妻。   刑堂的邢老头罚她面壁,她便寻来荆豆,暗暗加料粹炼一番,整那糟老头出丑。   魏凉得知此事后,并没有责怪她,反她是有些好笑地收走了她的瓶子,替她遮掩了过去。   林啾看原著时,还觉得魏凉冷冷淡淡地从柳清音手中偷偷取走白玉瓶的那一幕太甜了。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魏凉,直到现在,依旧收着那只瓶子。   就是林啾用来调包的那一只。   林啾略微有些失神。   便在这时,只听魏凉的声音清清楚楚在耳畔响起。   “夫人不会错。”他说道,“若是她错了,那我便打断祭渊的左腿,证明她是对的。”   林啾:“……”男主醒醒!你这个样子,很像那些帮着小三打原配的渣男啊喂—— 第16章 戏精和撩精   如果有人问林啾,剑君魏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能想到的,便是戏精和撩精。   书里真不是这么写的啊!   即便与柳清音结成道侣,双双飞升时,这位男主高冷依旧,只会在不经意之间泄露浅淡温柔。   这朵高岭之花,怎么到她这里完全变质了?   林啾生无可恋地瞪着这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男人。   魏凉重新把她拽回了怀里。   祭渊,到了!   魏凉揽着林啾,踏出一步。   飞剑先人一步划破长空,带着万丈清光,袭向那漫天雷云之间的大魔修。   柳清音还在调息,慕容春一面护着她,一面替魏凉挡下来自身后的偷袭。他知道魏凉身上有伤,面对全盛的祭渊并不占便宜。   魔修不修器,而是修意,元神受损时,最难抵御魔修的攻击。   祭渊距离此地尚有千丈,但对于他们这样的顶极强者来说,千丈便是面对面了。   一道赤红魔浪远远袭来,仿佛天地之间,忽然多了一片赤潮。   到了三百丈处,赤色魔浪轰然卷起,在半空凝成一只骇人至极的赤色骷髅头,张着巨嘴,一口吞下了魏凉的飞剑。   赤色骷髅攻势丝毫不缓,再一眨眼,便到了近前。   慕容春和柳清音不敢怠慢,当即祭出绝式,一轮满月伴着漫天海棠齐齐绽放,抵住大魔修的进攻。   那赤色骷髅的下颌沾到二人的剑影时,便像是被击散的无数赤虫,轰然散开。   而魏凉,径直带着林啾,迎面向祭渊袭来的方向走去。他轻轻拂袖,把袭到近处的赤色骷髅冻成了细细碎碎的冰粒子,哗啦啦从半空落下来。   “左边?”他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看林啾。   林啾此刻已被眼前的风景迷住了。   赤色骷髅被魏凉冻结之后,丝毫也不可怖,在阳光下,一粒粒赤色冰碴子闪耀着璀璨的光,人走在底下,就好像置身于赤色的冰雪城堡中一样,处处是梦幻般的折射光芒。   “真好看啊!”林啾喟叹。   魏凉嘴角微抽:“这个……好看?”   林啾连连点头。   魏凉:“……”小妻子的审美真是别具一格。   几步之后,便与大魔修祭渊面对面了。   祭渊是个长相绝美的美男子,穿红衣,眉如墨唇如血,妖冶得惊人。想到他掳走柳清音之后那些色气的描写,什么炽热啊,低沉啊,促喘啊,灵活的……啊,加上血偶的配合啊……林啾的脸悄悄变热了。   被剧透过一脸之后,看着面前这位老司机魔修,林啾只觉得哪哪都性感无比。   淡定,淡定!林啾甩甩头,盯向祭渊的左手。   他的双手都拢在宽大的红袖中,看不出什么异常。   见到魏凉,祭渊抬起双袖,像戏台上的小生一般施了一礼,声线邪魅:“剑君,久仰。”   他吐“剑”字时,魏凉的飞剑自他侧后方旋回来,隐在叮铛洒落的冰晶之中,像一道白线,直切祭渊左臂。   祭渊的施礼动作纹丝不变,但见身后虚空之中,血色小骷髅一只接一只爆开,抵住魏凉的飞剑,直到祭渊施完一礼。   待他说出“仰”字时,湮灭在魏凉剑下的幻念骷髅已有上百之数。   礼毕,祭渊的身影像是身处水波之中,轻轻一荡,便在原地化去。   飞剑斩空,斜插在地。   “呵呵,呵呵呵呵……”邪笑环绕四周,碰撞在簌簌掉落的冰晶上,激起无数回声,“剑君的剑术……不进反退呀!”   林啾忽然觉得有些眼花。她眨了眨眼,凝神去望。   只见一道红影隐在破碎坠落的赤色骷髅之间,所经之处,便留下一道奇异的赤线,勾勒出一个类似六芒星的图案。   冰晶不断跌落,而这赤色图案却纹丝不动,仍然留在原地。动与静诡异地结合,让林啾心头涌起些不太好的预感。   “当心,他好像在布阵。”林啾提醒道。   魏凉薄唇微勾。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祭渊飘忽诡秘的声音:“万……魔……诛……心……”   他的声音仿佛凝成了实质,汇入方才勾勒出的赤线之间。赤线飞速凝实,在魏凉与林啾的头顶上方生成一个介于虚实之间的巨大赤色法阵。   魏凉剑指一并,只见斜插在地上的飞剑铮一声离地而起,斩向赤线!   然而,这仿佛能够破开天地混沌的一剑,却毫无阻拦地从那赤色法阵之中直透而过。   “呵,”祭渊轻轻笑起来,“不必白费功夫了,剑君。这一式我已为你准备了多日,只欠一个时机,双手奉上……啧,若早知道你剑意退步至此,我也不必花费这诸多力气。”   赤色法阵上光芒流转,节点相继被流光激活,那赤色光斑滑过之后,法阵便像一只坏掉的大灯泡一般,疯狂地闪烁起来。   闪得林啾眼花缭乱。她刚“唔”了一声,便感觉到一只大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脸。   视野顿时暗了下去,独属于魏凉的幽暗冷香缓缓侵袭。   林啾眨了眨闭起的双眼,感觉到自己长长的睫毛划过他带茧的掌心。   她的心忽然宁静了许多。   诶?等等!   林啾忽然发现,识海中的业莲转动得越来越快,丝丝缕缕介于虚实之间的赤线被引入识海,像是那滋补的养料一般,被业莲大口吞噬吸收……   远远地,传来呼喊声。   “师尊!”“师尊!”   慕容春与柳清音解决了剩余的魔族,赶到了这赤色法阵外。   柳清音心急如焚,当即祭出月满清晖,一轮圆月爆在赤色法阵上,然而这法阵却像是幻影一般,根本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慕容春神情凝重:“这是……至纯之意!”   柳清音倒抽了一口凉气:“只针对元神的攻击?!师尊与魔主硬撼时,元神受了重创!祭渊他这是趁人之危!这可如何是好!”   她毫不犹豫就往法阵上撞去。   慕容春没来得及抓住她,只见柳清音扑在最外层的赤线之上,便像是陷入泥沼一般,很难往前挪动分毫。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唇齿之间难以抑制地溢出了痛哼声。   慕容春想要把她扯回来,手指刚一触到柳清音,顿时感觉到无数冷沁沁的冰针直直扎入神魂深处,饶是意志坚定如他,也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抓柳清音的手。   微一抚额,慕容春并起剑指,召出青碧的灵藤,强忍着颅内针扎般的剧痛,将柳清音扯了回来 。   她的状况比他惨烈得多了。   他只是隔着她的身体接触到那法阵,都已痛得差点失态,更何况是一头扎在了法阵上的柳清音?   剧痛令她的视线有些涣散,她的唇已被自己的牙齿咬破,鲜血汩汩而下。   她颤抖着,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扑向赤色法阵。   那闪烁不止的赤色光芒之后,有她心爱的人啊!她只是在外面轻轻触碰,便痛到了这个地步,那他在里面又该如何承受!   “师兄,”柳清音咬牙切齿,“这法阵,其实根本拦不住人!只不过太痛了,生生把我逼退了而已。你,送我进去!”   慕容春瞳仁骤缩,低喝:“你不要命了!若是强行闯进去,你会活活痛死的!相信师尊,他们二人定能成功突围的!”   一听这话,柳清音更是难以忍受:“他一个人也就罢了!还得护着那个林秋!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将她扔下的……他,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师兄,这是师妹我第一次开口求你,你就帮帮我,送我进去吧!你若不答应,我只能跪下来求你了!”   慕容春重重眨了眨眼,微微偏头望着天,长叹一口气:“好。”   他心中的焦虑其实一点也不比柳清音少。   他深知与魔主一战后,师尊的元神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根本不是区区几日就能养好的。祭渊有心算无心,准备了这威力巨大的法阵来对付师尊,师尊能不能撑过去,还真不一定!   这般想着,慕容春暗暗下定了决心。   “师妹,你用残月式,我将你反推入内。”   柳清音心中微微有些疑惑,却没有多心,依言燕转身回,祭出了一式单体杀伤力巨大的剑招。   只见慕容春剑上灵藤飞舞,顺着柳清音的剑身爬上残月。他长剑一抖,灵藤紧绷,以残月为弓,灵藤为弦,己身为箭,“咄”一下,直射那赤色法阵!   柳清音掩住樱唇,发出了低低惊呼。   慕容春已借着这股不容抗拒之力,突破赤阵,直直坠入幻阵之中。   “师兄——”柳清音带着哭腔,冲着慕容春的背影大喊道,“不!”   慕容春已听不到柳清音的声音了。   穿过赤色法阵后,他痛得失去了知觉,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极缓慢极缓慢的画面,他甚至分不清眼前闪烁的究竟是红光还是绿光。   至纯之意向来只出现在传闻之中,简单来说,便是双方元神的角力,整个过程不动用任何灵气或者肉身的力量。   魔修虽然修意,但元神的意念威力其实并不大,需要依靠灵气来增大攻击的效果。但只要使用了灵气,便会被修士的招式所克。对于魔修来说,这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除非能修成至纯之意。   眼前的祭渊,便领悟了这一门令修士闻者色变的绝技。   慕容春虽然双足已踏在了地面,但整个人却是浑噩茫然,好像还在空中飘。   痛到极致时,他已不辨疼痛了。只知脑海中嘤嘤嗡嗡,便是那无尽的伤害。   ‘不可以……让祭渊……为祸……苍生……我死……不足惜……’   就在慕容春忘却了一切,决定自爆元神来击伤祭渊时,整个世界忽然一静。   一个不满的女声在清清脆脆地在面前响起:“别捣乱!”   慕容春吃力地凝聚了视线。   刺目红芒之中,面前白净俏丽的女子如同九天神女下凡一般。 第17章 夫人英明   慕容春虽然已经感觉不到元神上传来的剧痛了,但整个人还是木木的。   他茫然地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林啾。   无数赤色丝线自密布四周的法阵中牵引出来,落到她的身上。   慕容春呼吸一紧——这,该有多疼啊!   此间红芒大炽,他看不清林啾的神色,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始终在轻轻地颤动,好像强忍着痛楚一般。   视野中的画面变得极慢,他看到一缕赤线自右上方袭来,林啾毫不迟疑地用身体替他拦下。   他看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娇弱的身体轻轻一晃,仿佛不堪重负。   慕容春以剑拄地,挣扎着站起来,将手伸向林啾。   “啪!”手背上挨了重重一击。   慕容春一个激灵抬起头,只见师尊面目冷肃,薄唇中吐出三个冰冷的字:“调息去。”   他赶紧坐了回去。   只见魏凉的身影在剧烈闪烁的红芒之间忽隐忽现,只待祭渊露出破绽,便要发动致命一击。   而林啾,则四下奔忙,用自己的身躯抵住每一缕袭向魏凉的赤线,尽量不让它们影响魏凉的行动。   慕容春胸中翻腾起热浪。   这一瞬间,他忘记了林啾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筑基修士。   在他眼中,这夫妻二人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们配合无间,一声不吭替身后之人扛住了所有的风霜。   “师尊、师……娘……”慕容春喃喃自语。   林啾隐约听见了他的呢喃,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刻,识海中的业莲就像是饱饮了日月精华和晨间浓露一般,娇艳欲滴,每一片莲瓣都无比饱满,焕发出优雅神秘的暗金色光芒。业莲底部,无数琉璃般的赤线凝成了小小的茎秆和根须,缓缓在识海中浮动。林啾心有所感,只要得到适合的机缘,业莲便能生根抽芽,成就难以想象的境界。   对于林啾来说,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慕容春以为她不堪重负,其实她只是不想太飘——压抑狂喜也是很辛苦的。   对祭渊这位大魔修,林啾是发自内心地感激。   多亏了他提供的法阵,好像帮助她开启了什么新世界。   周遭,疯狂闪动的赤芒忽地一滞!   一声奇异闷响之后,赤芒渐渐破碎。   明丽的日光洒落到赤色炼狱中,一切苦痛蒸发殆尽。   柳清音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先是朝着慕容春大喊了一声“师兄”,然后愤怒地瞪向林啾。   毫发无伤!好一个毫发无伤!   就凭她这筑基的修为,若不是师尊和师兄拼死相护,她怎可能毫发无伤!   柳清音心知此刻不是训斥林啾的好时机,她抬起美眸,盯住半空中刚刚现身的魏凉与祭渊,暗暗蕴起剑招。   魏凉清冷无波的声音自半空传下:“夫人英明,弱点果然是左手。”   祭渊被逼出了真身,却并不慌乱。   他张开双臂,像一只赤色大鸟一般飘向后方,身前幻影叠出,扰乱魏凉的判断。   林啾忽然发现祭渊还涂了眼影和眼线。他一垂眸,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上眼睑和眼尾都涂成了红色。一道道落雷击打在他的身上时,那些美妆blingbling闪烁起来,更将他衬得耀眼无双。   真是个花美男。   林啾啧啧称奇。   “魏凉!”祭渊狂笑道,“你就是靠一个女人破我万魔诛心阵么?正道第一人如今也吃上软饭啦!”   柳清音以为祭渊指的是自己,当即沉下脸来娇声斥道:“邪魔妖道,人人得而诛之!对付你这样的邪魔,不必讲什么道义!祭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要怪,便怪你自己心术不正,走上邪路!”   “啧,啧啧,”祭渊一边勉力抵挡魏凉的剑,一边出言调戏道,“好一个冰清玉洁的正道小仙子,真期待将你压在身下、听你娇呼饶命的那一刻啊……”   他的嗓音邪魅低沉,像是带着钩人心魄的弯钩一般,直直挠进人的心底里去。   “放肆!”柳清音大怒,一剑挥出。   她本就已经力竭,此刻强运剑招,生生喷出了一口鲜艳的心头血。   满月有缺,仿佛天狗噬月,氤氲着血色。   祭渊的退路被魏凉的飞剑截断,不得已,只能从袖中探出一条雪白的右臂,硬接下柳清音的绝式。   只见祭渊瓷白的掌心蓦地向四周翻开,露出一个口器般的大洞,一条赤色长蛇向掌心钻了出来,迎风一晃,延展至十丈,巨口一张一合,咬住了柳清音那轮血月。   “喀——轰!”   祭渊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再一次避过了魏凉的飞剑。   他的狂笑声源源不断从高空传下来:“使不出剑招的剑君?魏凉啊魏凉,你算是半废了呀!怎么,那一战真有这么伤啊?啧啧,不枉我苦心设计一场!”   激将法对付魏凉这样的人全然无果。   魏凉依旧不疾不徐,一点一点封死祭渊的退路,将他逼到柳清音与慕容春二人的攻击范围内。   慕容春早已悄悄绕后,剑影晃动,灵气凝成漫天绿藤,封堵住祭渊向上逃遁的路。   祭渊闪躲之间,被削断了一缕长发。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双手开合,祭出漫天赤色虚影,将这一方天地生生映成了无间炼狱。   祭渊的身上不断出现伤口。暗色的血珠淅淅沥沥从半空洒落下来,像墨点一般,一滩一滩洇在大地上。   林啾并没指望着今日能够留下祭渊。   血偶还没炼成,强制爱也还未开始,天道应该不会让他这么快灭亡。   而且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魏凉在两个弟子面前,仿佛刻意隐藏了实力。   他并没有使出击杀王嬗之时用过的鬼魅身法,两次触碰到祭渊时,他也没有用上击碎王氏结界时那种浅淡的白光。   他若是全力施为,祭渊必定不会只受些轻伤。   就在林啾发呆的时候,地面上的暗色血珠极慢极慢地动了起来,它们爬向彼此,从小圈汇成大圈,渐渐汇成了小小的溪流。   两条暗色长龙,悄悄在地上游弋。   半空中,祭渊双手置于身前,唇角扬起邪佞坏笑,一字一顿道:“法印——义魔通天!”   只见他的身后虚空中赤潮涌动,仿若分娩一般,一具恶金刚般的赤色身影渐渐从赤潮之中爬了出来。   这义魔无比庞大,一扬头,便直直撞上了慕容春铺设在祭渊上方的剑影。   义魔的尖角与剑影一齐破灭,半空中轰声不绝,震荡波席卷四方,将远近的云层都震出了波纹形状。   祭渊邪笑着,落在了义魔掌心。   与此同时,地面上那两条汇成了长蛇的暗色血痕忽然离地而起,一条卷向柳清音,另一条卷向了林啾。   柳清音猝不及防,被卷个正着。   林啾更不必说,连大剑仙都没躲过去的招式,她一个筑基中期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血蛇蹭蹭蹭就在她身上连卷了四五个圈,将她的双臂牢牢束缚在身侧,然后探出短短一截,蛇口开合,发出了祭渊那低沉邪魅的声音:“乖乖别乱动,我不舍得伤你。”   暗色血蛇微微吐信,划过她的下颌,若即若离。   要不是林啾早就被魏凉锻炼得百毒不侵,这一下怕是要被撩得心肝乱颤。   她抬起眼睛,去看柳清音。   这个患难姐妹就不像她这般镇定了。   柳清音俏脸通红,又羞又急,正在拼命挣扎。无奈方才已将灵气耗尽,一时半会根本挣脱不开。   见她不听话,那长蛇吐着信,卷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慢慢绞紧。柳清音嫩白的脸庞顿时涨满血色,檀口微张,溢出一声痛苦的嘤咛。   “还是你乖……”卷住林啾的赤蛇发出了祭渊的声音。   林啾满脸淡定。   她知道祭渊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不杀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他捉了她和柳清音,要么准备威胁魏凉,要么准备带回去谈恋爱,林啾一点也不虚。   她又不像柳清音那样非魏凉不可,要是祭渊真把她捉回去,她也不是不能考虑和他发展发展,也不至于闹到非得强制爱的地步,说不定最后她还能成功感化大魔头什么的,总好过如今这样,明知与魏凉不会有结果,还得天天受他撩拨。要命。   林啾觉得自己越来越佛了。她抬头望向半空,准备看看祭渊到底要出什么招。   此刻,来自九天之上的落雷尽数轰砸在义魔的身上,义魔通身燃起魔焰,双手交握成拳,轰向魏凉与慕容春。   祭渊轻盈地跳到了义魔肩膀上,像一朵绽放的赤色蔷薇一般,仿佛随时会被风刮走。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道:“久闻剑君与小徒弟情谊深厚,不知在你心中,究竟是媳妇要紧,还是徒儿要紧?接我这一拳,然后,你可以选择救一个。”   话音落时,燃烧着熊熊魔焰的义魔,轰然截断了魏凉与慕容春的救援之路!同时,暗色血蛇一条往左,一条往右,将柳清音和林啾带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师尊!”柳清音的脖颈被紧紧绞住,发出痛苦破碎的声音,“师……尊!”   林啾发出了愉快的喊声:“不用管我!快救柳清音去!你要是敢选我,我会死给你看!”   不虚,一点都不虚,成功逃离男女主,和花美男羞羞……   嗯!不虚!   林啾用力地扬起笑脸。对,她想要的就是这样。是她自己选择了路,而不是等待着别人来选择她!   对,她绝不会再把自己放在天平上,给别人选择的机会。   被家人抛弃过,已经够够的了。外人休想……   林啾的思绪忽然一滞。   她发现卷在身上的暗色血蛇正怪异地盯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的嘴角好像狠狠抽了几下。   缠在林啾身上的蛇身也松开了不少,这蛇用一种略有些心有余悸的口吻,试探地问了句:“这么激动做什么?你是不是对本座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林啾:“……” 第18章 邪魅狂狷   林啾无语地和这条蛇对视。   此刻,她的脚离地面大约有一米来高,像风筝一样,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掠向前方。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脸上凌乱地糊了好几缕,整个人的神情气质都透出一股浓浓的诡异感。   暗色血蛇哆嗦了一下,脑袋离她远了不少。   “不是!”林啾急了,“我都没虚,你虚个头啊!你还担心我怎么了你?!”   血蛇更虚了,速度也慢了下来。   林啾有种不妙的预感——这家伙好像打算把她踹下车。   果不其然,身体蓦地一松,缠在身上的暗色血蛇“跐溜”一下就把她给扔开了!要不是她及时一把攥住了蛇身,整个人就得被直直甩下去!   “喂!你不能始乱终弃啊!”林啾发出了不甘而愤怒的咆哮。   “嘶——”祭渊发出了牙疼一样的抽气声。   暗色血蛇疯狂地拧动身躯,想甩掉林啾这块牛皮糖。   林啾像拔河一样把蛇身攥得死紧,两条细腿在身后的风中上下飞舞,没几下就力竭了。   “停,停一下!”她用商量的语气对他说,“我可以不纠缠,但你得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好好放下来。”   祭渊血蛇:“……”你走开!   林啾好言相劝:“你看,你刚把我夺入怀中……”   “本座没有!”祭渊血蛇脱口而出。   林啾当他在放屁,自顾自控诉道:“现在就想甩了我!我就这么回去的话,面子往哪搁?”   祭渊血蛇:“……”   “你自己做过的事,难道不想负责任吗?”林啾抽泣起来,“我都说了不纠缠你,只要你送我回安全的地方……嘤,你这人怎么这样!把我抓到这里,又想抛下我,连路费都不给我……”   “停,”祭渊血蛇道,“本座从未杀过女人,不要逼我破例。”   “行,”林啾从善如流,“那你慢慢把我放下去。”   祭渊血蛇生无可恋地停在了一座小沙丘后。   它直立起身子,有些无语地对林啾说道:“算了。看你也可怜,就像那些被本座甩掉的女人似的,便不难为你。你就待在这里吧,魏凉虽然看不上你,却也不会当真置之不理,早晚会寻过来。本座要走了,后会无期。”   林啾赶紧一把薅住了它的尾巴:“你能不能留点气味什么的,让别的魔族不要过来吃了我?”   祭渊血蛇满脸无语:“你闭上眼睛,别偷看。”   林啾用手捂了脸,偷偷从指缝间望出去。   只见这蛇翘起了尾巴,像小狗在电线杆上拉尿那样,在她身边留下了一小滩一言难尽的污渍。   林啾:“……”果然,邪魅狂狷什么的都是骗人的!这些男人私底下,一个比一个狗!   “你这女人,当真是奇怪了。”祭渊血蛇退了几步,小心地打量着她,“虽然觊觎本座美色,令本座很不爽,但不知为何,本座总觉着你身上有股亲切的气味,有点像当初的娘亲。”   林啾:“……”我把你当对象处,你却想当我儿子。   “哟!”祭渊血蛇突然小小地惊呼一声,噌一下竖直了身体,怪笑道,“魏凉好本事!”   魏凉?莫非那边解决了?   祭渊血蛇傲娇地偏了偏脑袋,“本座去了!”   它“跐溜”一下渗入地底,走得干干脆脆。   林啾无语望天。   苍天啊,她到底拿了什么奇葩剧本?!   死而复生的大师兄莫名其妙恨透了她,清冷禁欲的男主每天都想吃了她,而邪魅色气的大反派都把她叼到嘴里了,却想当她儿子?果然,女配是不配拥有暴戾反派&深情男二的。   除了女主柳清音和书中一样讨厌自己之外,其他的人际关系可真是乱成马蜂窝了。   她离那滩不明污渍稍微远了些,抱着膝盖,可怜兮兮地蹲在风中。   ……   ……   另一边,魏凉发现林啾被掳,身上顿时爆发出了惊天寒意。   一个呼吸间,义魔通身魔焰无声无息地熄灭。   再一个呼吸间,那顶天立地般的金刚义魔,自脚下开始冻结,瞬息之间便冻到了颅顶。   “哗——嚓——”   义魔碎成了漫天冰屑。祭渊瞳仁紧缩,足尖轻轻巧巧地在义魔破碎的肩头一点,身体像一只大红蝴蝶般飘了起来,两个闪顿,消失在视野中。   魏凉也不追,他负手掠回地面,冰晶在他身后爆开,仿佛一朵绚烂的冰烟花。他并不回头,广袖一拂,径直掠向林啾消失的方向。   慕容春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震撼到失语。   什么时候,师尊的剑意,竟能媲美魔修的“意”了?!是……刚刚突破了吗?!师尊又突破了?!   正发愣时,只见被魏凉遗忘多时的飞剑从地上弹起来,嘤嘤低鸣着,指向柳清音消失的方向。   慕容春不假思索掠上剑身,飞剑轻轻一晃,化成一点流光消失在天际。   掳走柳清音的这条暗色血蛇就尽责多了。   它卷了她,风驰电掣一般掠向千歧关以南。   一旦越过千歧关,那一方疆域便是魔族的领地,即便魏凉这样的绝世高手也不会贸然踏足。   慕容春将修为催升到极致,心急如焚往南追,越追,心越沉。   很显然,祭渊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柳清音而不是林啾。同时掳走她们两个,一方面是满足他的恶趣味,另一方面则是调虎离山——祭渊深知以魏凉那性子,必定会故意避嫌不选柳清音,以防天下人说闲话。   慕容春正焦急,忽然感觉脚下的剑微微一沉,好像想要摆脱他。   他心念一动,反手召出自己的佩剑,横踏过去。   便见魏凉的飞剑上燃起一层白炽的光,剑身微微一颤,以一种近乎刺破虚空的速度,顷刻消失在视野之外。   慕容春全力追了过去。   身后聚集的魔族越来越多,他已无暇思索如何脱身,一心只想救回小师妹。   很快,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列巍峨山峦,绵延左右,无边无际。   正前方,一座苍青色的古朴要塞迅速攫住了视线。   千歧关,到了!   源源不断的魔族自千歧关以南涌入平原腹地,慕容春听着身后传来的汹涌咆哮,又望了望正前方潮水般涌来的魔族大军,不禁暗暗握紧了拳,心中浮上一丝壮烈情怀。   今日,很可能要殉道了。   忽然,大剑仙目光微凝,定定盯住左前方那一片剑光。   白衣人一手握着寒剑,另一手揽住柳清音,每一剑挥出,便有扇形的白炽光芒远远荡开,触到那清光的魔族顷刻间灰飞烟灭。   “师、师尊?”慕容春心头一喜,急急掠下。   到了近前,却发现白衣男子并不是师尊魏凉,而是大师兄秦云奚。   “大师兄!”慕容春来不及多加思索,掠入阵中,替秦云奚挡住来自背后的攻击。   “带她走,我来断后。”秦云奚的声音清冷低沉,不容置疑。   一瞬间,慕容春竟有种错觉,以为与自己并肩战斗的人是师尊。   同样清冷,同样镇定,同样令人安心。   慕容春重重捏住剑柄,心道,‘今日若能活下来,定要苦心修炼,像师尊和师兄一样,成为可靠的人!’   接过柳清音绵软的身躯时,慕容春忽然心如止水。   他发现自己与柳师妹其实一点也不适合,她就该和大师兄这样的人在一起。   三人且战且退,而魔族也越聚越密。   ……   就在秦云奚、慕容春与柳清音三人成功会师时,魏凉也正好找到了林啾。   她苦着一张小脸,狼狈地坐在一座小沙丘底下。   魏凉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迅速变幻着剧烈的神色。   最终,他眉眼淡淡,走向林啾,凝神打量一番。   “没事?”他问。   林啾冲着他甜甜一笑。   魏凉俯身,高大的影子有如实质一般,沉沉压到林啾的身上。   他的眼神十分危险:“我选了你,你打算怎么死。”   林啾怔了下,忽然想起方才自己为了留点面子喊出的那句“你敢选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又愣了一下。   魏凉没去救女主,而是寻她来了?这……   “嗯?”魏凉又凑近了些,冷冽的呼吸扑在林啾额头,嗓音低沉暗哑,“怎么死?”   林啾觉得此刻的魏凉有点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冰火山。   她又一次怂了,心虚地抬眼看了他一下,低声辩解道:“我不过是想给自己留点脸面,也替你找个台阶下,这才故意那么说的。”   魏凉狠狠地笑了下,他伸出一只手,蓦地钳住了她的下巴。   冰雕玉琢的俊脸凑到了她的耳畔,男人一字一顿,沙哑凶狠地对她说了两个字。   林啾极慢极慢地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   她难以置信,偏过头,惊恐地瞪向魏凉。   只见那薄唇一角勾起半抹侵略性十足的笑意,他目光灼灼,像狼一样盯着她。   林啾:“……??!!”   她刚才,真的真的没有听错吗?   那两个字,当真是从魏凉嘴里冒出来的?   这魏凉是个假货吧!   怕不是祭渊反悔了,扮成魏凉来戏弄她?!   就连祭渊那样放浪的采花狂魔,也不曾这么直白地对柳清音说过这种话啊啊啊——   魏凉又笑了笑,伸出大手捉住她的肩膀,把她拎了起来,然后堪称温柔地替她把脸颊上乱发别到了耳朵后面,手指有意无意,轻轻蹭过她的耳廓和耳垂。   林啾:“……”   头皮发麻!   要命! 第19章 各凭本事   魏凉带着林啾掠向千歧关。   他揽着她的腰,足尖一点,便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落在十几里开外。他又一次轻轻点地借力,再掠十几里。   若要问林啾此刻的感受——   大约就是像在坐高空跳跳蛙。   心脏被一根细线拎着,忽而上,忽而下。   她紧紧抓住魏凉腰侧的衣裳,眼睛四下张望。   这块平原已经被魔族糟蹋得不成样子,处处都是血和火的痕迹。   这样的地方,真能找到聚灵姝阳种吗?   她敢打荒川秘境的主意,是有两个前提的。一个是修为得提升至金丹期以上,以应对秘境中的种种机关陷阱;另一个是得到业莲那一式极招。   此刻,魔占区已是满目疮痍,根本不见半点绿色植被的影子。   曾经建在这里的房屋和洞府,早已被魔族掀得底朝着天。   不可能有什么宝贝能够保存下来。   偶尔有魔族发现这两个一掠而过的人。弱些的,还没回过神便找不到这二人的影子了,强大些的,刚展开双翅扑上来,便被魏凉冻成了冰雕,像死蚊子一样栽下去。   很快,魏凉和林啾就到了千歧关外。   在远处看时,只知道这是一座青灰色的巍峨要塞,到了近前,那扑面而来沧桑古朴和大气,忽然就攫住了林啾的心神,令她许久忘记呼吸。   千歧关有一半建在山岭下,另一半则是建在山崖石壁上,像一头青灰色的恐怖巨兽,冰冷地俯瞰着大地。为了抵挡魔族的冲击,整座关隘都浇筑了铜水,经历岁月和战火洗礼之后,墙体变得斑驳,处处是血与火留下的伤痕。   魏凉的视线落在了一处半山腰的瞭望台上,那里有无数高阶魔族在飞舞盘旋,好像是长在青灰色要塞上的一只大黑瘤。   底下,虫群一般的魔族正从要塞底部涌进来,大部分穿过要塞,冲向平原腹地,另有一小股分支,却顺着要塞底部的石阶爬向那一处瞭望台。   一轮半月爆开,魔族被稍微逼退少许。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道清亮惊喜的女声自瞭望台上传来。   “师尊——”   魏凉在城墙上轻轻一踏,像飞鸟般,稳稳地落入瞭望台。   那三人已在此地鏖战许久。   秦云奚和慕容春轮流调息,柳清音一边恢复元气一边替他们掠阵。围住他们的绝大部分是婴境魔族,神魔境的大魔只有十余个,瞭望台易守难攻,三人占着地利,守得倒是很稳,只要撑到柳清音复原,三人便可以御剑冲杀出去。   魏凉的视线在秦云奚身上停顿了片刻。   秦云奚垂目施礼:“师尊。”   顿了顿,他双手指尖平平挑起长剑,递到魏凉面前,道,“师尊的剑。”   魏凉漫不经心“嗯”一声,从秦云奚手中接过了长剑,手指仿佛不经意地依次敲在剑柄上。   “铮”地一握,剑身顿时爆出几道清芒,他随手往后一荡,剑影如扇面一般扫过,围在瞭望台外的魔族纷纷中剑坠落,慕容春和柳清音立时感到压力减轻了许多。   柳清音掠回来,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般,飘落在魏凉面前。笑脸刚绽开一半,忽然看见魏凉的胳膊搭在林啾腰间,一颗芳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师尊……”她咬了咬樱唇,抱怨道,“方才大师兄不顾性命,引着那群魔族去往南面,当真是万般凶险!四师兄为了救我,也负了很重的伤!”   她这是借着旁人来宣泄自己的委屈。   魏凉不以为意,只问:“云奚为何在这里?”   柳清音道:“得知我到云水谣除魔,大师兄身体尚未复原便急急赶了过来。幸好他及时来到,否则恐怕我已……”   虽然没有明言,但她眼中的幽怨却是写得清清楚楚——凭什么救她不救我?就因为她弱么!为了这么一个无能又懦弱的女人,你竟将我们三人置于险境而不顾!   “师尊!”妒火的冲击让柳清音有些神智不清,她愤然道,“四师兄方才闯入祭渊阵中助你时便已受了伤!而大师兄,刚服下固元草,便拖着病躯不远万里来相助……我们每个人都这么拼命,您,您怎么还有心思花前月下!”   慕容春赶紧逼退一波魔族进攻,掠回来,赔着笑打圆场,“师妹莫急,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大师兄也好好的!既然师尊到了,这便准备突围吧!虽然方才大师兄已将追击我们的大魔诱到了关外,但我约摸着他们也快要折返回来了,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瞭望台后有石阶,向上,通往更高处的瞭望台,向下,则通往要塞底部。此刻已有许多魔族挤挤挨挨顺着石阶爬上来,听着声音很快就要到了。虽然只是低阶魔族,但被两面夹击的滋味肯定不那么好受。   慕容春并不认为魏凉选择去救师娘有什么问题,毕竟师娘修为只到筑基,落在魔族手中根本没有半点自保之力,自然该先救她,与什么花前月下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师妹这通脾气发得着实是没有道理。   柳清音根本不看慕容春的眼色,怒道:“怎么可能没有事!方才你闯入阵中,自顾且不暇,还要护着她!”   纤纤玉手,指向林啾。   林啾微微一笑。   慕容春不明白柳清音怎么突然翻起了旧账,而且这旧账翻得也十分没有道理。他赶紧一把薅住柳清音的手,连声向魏凉和林啾赔不是:“师妹这是关心则乱,还请师娘不要与她计较。”   又对柳清音道:“师妹你误会了,方才并非我护着师娘,而是师娘一直在保护我。”   “师娘?保护你?”柳清音难以置信地瞪着慕容春,“师兄你……你……”   慕容春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虽然知道说这样的话会让小师妹非常伤心,但事实如此,也只能实话实说。   柳清音惨笑一声,抿紧唇,站到一旁不再多言。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前人说的话真是金玉良言——女子要示弱,才能骗得男子喜欢。   林秋……林秋除了扮弱博同情之外,她还会什么!骗走了师尊,又把师兄也骗了!听听这是什么话!为了她,连慕容春这个老实疙瘩也学会编瞎话了呢!   心中的恨意丝丝缕缕蔓延,将心脏整颗缠紧,绞得柳清音难以呼吸。   那一边,魏凉只淡声道:“你们自行回宗,我还要在此停留半日。去吧,我来断后。”   默默伫立一旁的秦云奚忽然问了一句:“师尊是要寻找聚灵姝阳种么?”   魏凉淡淡看了他一眼,颔首不语。   闻言,柳清音蓦地仰起了脸蛋。   死灰般的双眼中,重新凝聚了神采。   她是先天极寒之体,每到月初必受体寒侵扰。魏凉替她留意着阳火属性的灵植已有许多年,却始终无果。   此刻听闻魏凉要留下来寻找此物,柳清音心中不禁重新燃起了火花——他没有变!他其实和从前一样,都是暗暗关注着自己,暗地里对自己好。这个师尊,从一开始便是这样别扭的人啊!   柳清音的唇角情不自禁地飞扬了起来。魏凉就像是她的光,只要这束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她就可以不在意任何事情。只要与他心心相知,那其他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连那压得死人的世俗规矩自己都没有放在眼里过,更何况区区一个元配?!   柳清音心中大定。   林啾发现,来自柳清音的恶意忽然中断了。   如今她已经拥有了五枚凝实的莲瓣,第六瓣所需的恶意极大,柳清音刚才在这咬牙切齿半天,莲瓣只稍微意思意思,时不时轻轻颤一颤,约摸着至少还需要个三五日才会有开启的迹象。   林啾本想着蚂蚱也是肉,凑合吃也是吃,谁知,一听到魏凉要找聚灵姝阳种,柳清音忽然就不怨不恨了。   这是什么巫术?   林啾绞尽脑汁回忆一番,想起了一件小事。   柳清音是极寒之体,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不爽快,魏凉想寻找阳火属性的灵植,替她改善体质,却一直无果。直到有一回二人闹了别扭之后,魏凉费了好大力气替她寻回一枚赤焰丹,悄悄放在了她的洞府中,让柳清音好生感动,当即与他合好如初。   所以……这聚灵姝阳种能治柳清音的老寒腿?!   林啾的心微微一跳。   若是真的找到了聚灵姝阳种……只要看魏凉是用在自己身上,还是用在柳清音身上,便知道这个男主真正的心意了。言语的暧昧和肢体的撩拨都有可能是假的,分辨一个男人对自己究竟好不好,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更重要的是,还得看结果如何。   若是魏凉只是故意假装对自己好来刺激柳清音的话,到时候他一定会随便找个什么“不得已”的借口,把这聚灵姝阳种送到柳清音面前。   两个女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林啾发现,柳清音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一点胜利者高高在上的怜悯,唇角微挑,清清楚楚地摆出轻蔑和不屑。   林啾忽然就很不爽了。   魏凉她可以不要,但这聚灵姝,书里可没说是柳清音的!   便各凭本事了! 第20章 天命之剑   “滋——扑簌簌——”   魏凉剑花轻挽,将头顶上方的瞭望台整个削了下来。尖硬的铜铁碎块与落石一道,顺着石壁咚咚地洒向要塞底部。   魏凉用剑尖挑住轰隆坠落的瞭望台,用它抵住围在四周的魔族,身体像一片云一般飘落到要塞正中宽敞处。   长剑轻旋,瞭望台仿佛一个硕大的石锤在“呜嗡”飞舞。碾过之处,来不及退后的魔族被生生撞成了肉饼。   巨大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住了所有魔族的注意。   “就是现在!”等候在石壁阴影下的秦云奚三人当即御起剑,从侧翼掠出千歧关。   柳清音银牙暗咬,就在飞过城墙时,她忽然身体一拧,转头扑了回去。   “大师兄、四师兄,你们先走!我与师尊一道回来!”   “柳清音!”秦云奚瞳仁骤缩,伸手想去拉她,却被慕容春攥住了胳膊。   慕容春道:“走!我们此时的状况不佳,留下来只会成为拖累。小师妹能感应灵草,又擅长辅助掠阵,师尊有她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可是!可是……”秦云奚紧紧攥住了拳头。   “大师兄你且放宽心,”慕容春的声音平稳依旧,“这一路定会遇到凶险,小师妹与师尊在一处更安全。师尊绝对不会让小师妹出事的。”   秦云奚还在犹豫,然而一阵阵直袭识海的眩晕感让他险些元神出窍。   他重重咬住唇,终于,无奈地闭了闭眼,与慕容春二人赶在魔族合围之前,掠入云端。   要塞底部,魏凉见柳清音去而复返,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高冷依旧,踏着满地魔族鲜血,不疾不徐退到一处地下堡垒的入口处,轰隆一声,将剑尖挑住的整个石质瞭望台扔下,暂时封住了通道入口。   他揽着林啾的腰,顺着石阶一步一步踏向阴暗潮湿的地下。   “师尊,我并未感应到灵草的气息。”柳清音匆匆跟在魏凉身后,道,“虽然种种线索显示,乌家这一代家主,守卫千歧关的乌孟侠保存着一株聚灵姝阳种,但他并未承认过,而且这些年来,王氏也在他身上打过不少主意,却是徒劳无功。”   魏凉脚步不停,一边轻轻拂袖将潜伏在阴暗中伺机偷袭的魔族冻成冰雕,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哦?乌孟侠是乌逆水的后人。”   幽暗的通道中有回声,魏凉清冷的嗓音前后盘旋,竟无端多了几分阴森。   柳清音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乌逆水,但自他娶了妻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与自己对上了话,心中不由涌起十足的喜悦,赶紧接话道:“是啊,便是数千年前,第一次仙魔大战中,率领一千死士生生扛住魔族最凶残的反扑,坚守此地等待援军,足足撑过八十一日的那位大乘前辈乌逆水!乌孟侠的确是乌逆水前辈的后人,此次乌孟侠带领乌氏族人,像先祖一样死守千歧关,却没等来王氏的援军,最终,千歧关全员殉难!”   提起王氏,她忍不住想踩林啾一脚,咬了咬牙,愤然道:“某些人若不是死乞白赖,骗上我们万剑归宗的话,便只配和王氏的人渣搅和在一起!”   魏凉脚步微微一顿。   他侧了脸,望向林啾。   林啾此刻根本不在意柳清音说了什么。方才踏入这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森暗道时,她便隐隐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听到了很壮烈、很宏大的战歌一般,胸中有股悲凉而激烈的情感,在隐隐共鸣。   这种时刻,傻子才斗嘴。   她反手攥住了魏凉的手腕,微微侧着耳,引他继续前行。   魏凉微一挑眉,落足之处再无半点声响。   他发现林啾极致专注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扰。   柳清音还想说话,只觉一抹寒凉锋锐的灵刃掠过唇畔,暗含告诫。她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放轻了步子,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走出几步,林啾忽然停下,偏过头,问魏凉:“前些日子,乌孟侠死守千歧关,却没有等来王氏的支援,最终与这千年古关一起陷落了,是吧?”   “嗯。”魏凉的嗓音温和低沉。   “他没有撤退,是因为先祖乌逆水在数千年前,曾经成功守住了千歧关,成为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做为乌逆水的后人,他不能弄丢了先祖的荣耀。”   “不错。”魏凉道,“他有许多机会可以弃关而逃。”   “我若是乌孟侠,在最绝望的时候,定会把珍贵的东西藏在距离先祖最近的地方。”   “地下陵。”魏凉道,“英雄所见略同,我的想法与你一样。”   “知道路吗?”林啾问。   魏凉自负一笑。   完全被排除在外的柳清音:“……”   魏凉的眼中并没有什么阻碍,遇到石壁,他便切出一条新的通道。   阴风阵阵,鬼影幢幢,身后遥远的地方,魔族的咆哮声若有若无地传来,鼻腔里充斥着地下特有的霉湿味以及军用器械遗留的金锈味。   林啾不禁有种在打盗洞的错觉,而且仿佛还有僵尸在后面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双手紧紧攥住了魏凉的胳膊,一对漆黑的眼珠子在幽暗中熠熠生辉。   魏凉胸腔微颤,低低地笑了下,将胳膊从她的小爪子下面抽出来,环在她的身后,将她娇小的身体整个护进怀里。   柳清音别过头,咬紧了牙,口腔里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在纵横交错的地下通道中转悠了一两个时辰之后,魏凉终于拆掉了最后一道墙。   眼前豁然开朗!   四壁上燃着长明灯,广阔的地下空间中,放置着密密的棺椁。   原本通往地下陵的通道已被人封死了。魔族并不是擅长搜索的种族,他们只会像蝗虫一般席卷而过,糟蹋那些一目了然的东西。所以,乌氏的地下陵仍保存完好。   石壁上凿出整齐的石坑,立着乌家世代先祖的牌位。   牌壁下塑着一尊铜像,便是乌家那位英雄先祖,乌逆水。   铜像双手之间,有橙色和赤色的光芒相互交织,正在缓缓闪动。   聚灵姝阳种,果然在这里。   便是林啾这个没见识的穿越人士,也知道面前的灵草非同一般。   它实在是太特别了。   形状类似兰花,整株聚灵姝被橙色的温暖光芒包裹着,悬浮在乌逆水那座青铜雕像的双手之间,为这位数千年前的英雄添了一抹亮彩。   柳清音面露喜悦,抢身而上,站到聚灵姝面前,回眸冲着魏凉笑:“师尊!找到了!”   她伸手想去取,面色忽然一变。   “这……这是……”   只见环绕在聚灵姝外的橙光之上,另有一层赤红如血的红芒,死死绞住聚灵姝散发的橙光。   魏凉脸上难得浮起一丝讶异。   他揽着林啾到了近前,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番。   “亡灵之怨。”   林啾仿佛又一次听到了那气势磅礴的恢弘战歌。   她定定凝望着那些赤色红芒,眼前时不时闪过一把剑的模样。   剑?哪来的剑?   林啾眨眨眼,幻音和幻象齐齐消失,耳畔只余淡淡的蜂鸣声。   “师尊,灵草与我有感应,它在期待我替它摆脱桎梏!不然,我试试强取?”柳清音竖起左手,指尖凝出了一小轮弯月。   林啾不禁微微挑了下眉。   不错不错,柳清音这个强行认主的套路很强势。   魏凉薄唇一勾,黑湛湛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一旦与亡灵之怨相融,它便是株毒草。”   “那可如何是好?”柳清音蹙眉,“亡灵之怨何时会散谁也说不准,得看死者生前怨念究竟有多大。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吧?咦,此地是乌氏的地下陵,乌氏代代英杰,何来这般怨念?”   她思忖着,又道:“也不对啊,若是这里早有亡灵之怨,乌孟侠又怎么可能不知,还将聚灵姝阳种藏了进来呢?”   林啾耳畔,再一次响起了战歌。   一种奇异的悸动牵引着她。   “我试试?”她仰起脸来,看了看魏凉,“若是有什么不对,一定要第一时间救我。”   魏凉有些想笑,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柳清音愤怒地别开了视线。   又是扮柔弱!又是扮柔弱!半点傲骨都无!偏偏师尊就吃这一套!   林啾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一团赤色光芒。   指尖接触的一刹那,脑海里传来一声尖锐蜂鸣,一股奇异的吸力挟裹着林啾,轰然落进了另一方空间!   视野中,满是赤红。   天是红的,地是红的,前面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涌动的骷髅们,也是红的。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默默退了几步。   “咔——擦。”   脚下踩碎了一截白骨。   林啾头皮发麻,紧紧盯住前方一米外、背对着自己的几具骷髅。   幸好,它们好像只想往前冲,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不速之客。   林啾抬起头,顺着骷髅们冲锋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座雪白的山峰,突兀地耸立在这一方赤红色的世界中。   雪白的山峰顶上,有一道纤细明亮的赤色光芒,像琉璃一般,发出通透的光。   林啾心中一动——剑!这便是方才身处地下陵时,眼前时不时出现幻象的那把剑!   莫非,这便是她命中注定的神兵?   林啾体内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   只是……望着前方铺天盖地涌向那把剑的赤色骷髅,林啾麻爪了。   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筑基修士,不会任何招式的废柴。   要从这数以万计的骷髅嘴里抢走一把剑?   惹不起惹不起,先溜为敬。   林啾倒退一步,肩胛骨撞上了一个硬硬的胸膛。   魏凉?!   林啾心头一喜,回头望去。   只见一对空荡荡、暗红色的眼窝子,微微垂首,“凝视”着她。 第21章 清心寡欲   林啾失神了一刹那。   站在她身后的不是魏凉,而是一具高大健壮的赤色骷髅架子。   一对幽深暗红、空荡荡的眼窝子定定“凝视”着她。   头顶传来破风之声,一股极其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林啾,她听从身体的本能反应,抱住脑袋狼狈地往旁边一扑,顺势打了个滚。   那种潇洒风流,打起架来比跳舞还好看的招式,都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像林啾这样的穿越人士,上来就能施展出驴打滚,都已经算是悟性比较高的了。   林啾强忍住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扎进地底的冲动,用颤抖的手指摁住地面,仰头望去。   只见攻击她的那具骷髅挥着一把半米来长的单手斧,呼一下劈在她原本站立的那个位置。   左边脸颊忽然丝丝发麻,一股凉意冲入脑海。   林啾这下确定了,因为她有筑基的修为,所以五感要远远超出普通人,甚至已经激活了传说中的第六感。   这种又麻又凉的感觉,便是危机带来的体感。   林啾不假思索,手掌在地面上重重一撑,旋身而起。   果然,只听“笃”的一声,一枝骨箭钉入地面,箭尾嗡嗡直颤。   余光划过身后,看清了身后景象时,林啾顿时耳鸣了,大脑里一片空白。   身后,赤色骷髅大军如潮水一般,坚定整齐地涌向前方那座雪白的山,而挡在骷髅大军前进道路上的林啾,就像是湍流中的一只小蚂蚁,孤独又无助,随时准备迎接灭顶之灾。   她深吸一口气,抓住地上那支仍在微微颤动的骨箭,强行定下心神,往左右望去。   不出所料,前后左右,皆是无穷无尽的骷髅军。   幸好绝大部分骷髅都没有在意林啾这个意外访客,它们步伐坚定,握着骨质兵器,向着那座白山碾去。   持单手斧的骷髅一击不中,也不追林啾,颅骨一拧,径自往前去了。   林啾微微松下一口气,把骨箭从地上拔出来,握在手里充当兵器。身后持弓的骷髅很快便到了近前,握住长弓一端,以弓为刃,兜头劈向林啾。   林啾心头一动,握住骨箭的手微微一紧,凭着本能将灵气灌注在骨箭上。意念之中,仿佛见到暗金色流光自箭尾淌向箭尖,原本略有些脆的骨箭立刻多了一些韧度。   她扬起手,用骨箭抵住骷髅劈向她的骨弓。   “滋——”   一声令人无比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骨箭与骨弓双双滑向彼此末端。林啾顺势斜掠到骷髅右侧,借着兵刃相抵带来的那股力道,将手中的骨箭当成了刀,从骷髅胸间切过。   碎骨横飞!高大的骨架轰然倾塌!   林啾心头一喜,微微喘了口气,凝神望向下一只攻向她的骷髅。   便在此时,身后碎落一地的骨堆里,飘出一点红芒,落在了林啾的身上。   她身躯一震,霎时感应到这只骷髅生前不甘的怨念。   ‘乌孟侠……你害我全家……’   林啾后脑微微一凉。   乌孟侠不是前些日子死守千歧关的那位英雄吗?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林啾勾头避过前方劈来的骨刀,心下暗忖,莫非这所谓仙门正道,内里早已烂成了棉絮?不然何来这滔天怨念?   她心中隐隐能感觉到,前方白山之上的剑,便是这无数亡灵的怨念所在!   左侧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一具持刀的骷髅狞笑着,横刀劈来。   林啾狼狈后跳,避开斩向自己腹部的骨刀。   自从穿越到这个修真世界以来,她一直都在被魏凉这个大佬带飞。看惯了他杀敌时漫不经心的优雅模样,林啾都有点自己也是大佬的幻觉了,直到此时此刻。   这些怨念骷髅差不多就是筑基的实力,也没什么招式,就是最粗笨的平砍、直砍。   然而就这平平无奇的打法,林啾都不大招架得住。她左支右绌,后背渗满了冷汗。   好在这些骷髅有个特点,就是像金鱼一样不记事。只要林啾跑到他们身后,他们便会茫然片刻,然后随着大军继续涌向前方的白色大山。   于是林啾从背后偷袭,成功切翻了好几具赤骷髅,得到了它们死亡时的怨念。   ‘娘,我好后悔……’   ‘痛啊!痛啊!不要吃我!’   ‘乌孟侠你这个骗子!’   ‘求你放过我吧魔族爷爷!要找去找乌孟侠啊!’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乌孟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啾躲避着骷髅们的攻击,绕到背后消灭它们。   一开始她只是为了自保,渐渐,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很想知道这千歧关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骷髅被击散之后,怨气便像是一滴滴赤红的血,附着在林啾身上,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头蒙上一层阴翳。   杀,杀,杀……一片赤红之中,她的眼珠渐渐发热,视野仿佛染上了更深的血色……   就在林啾杀得有点上头时,额心忽然落入一丝清凉的气息。   像是开春时冰川上流出的第一缕雪水,隐隐带着幽暗冷香。   林啾蓦地惊醒!   这些怨气不知何时竟已开始影响她的心智,让她放弃防御,一味想要上前拼杀。   她心头微惊,尝试着引动识海业莲。   只见业莲一转,吸附在她体内的怨念被尽数抽入识海,被业莲吞噬殆尽。   第六莲瓣隐隐有了开启的迹象。   林啾的心脏重重一蹦。   荒川秘境不日便会开启,而六、七、八三枚莲瓣需要的恶意实在是太大,令她有点束手无策。眼前的际遇,可真真算得上是瞌睡来枕头了。   林啾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住骨箭,向着无边无际的骷髅大军杀去。   也算她运气好,王八拳遇上木桩子,叫她杀了个痛快。   怨念可不是什么东西,它们刻毒、绝望、痛苦、焦虑、憎恨,折磨着亡魂不得安息。   她给它们解脱,它们留下怨念助业莲晋阶,双赢!   林啾心神一定,下手更加利落。   时间在看不见的地方飞速流逝。   不经意之间,林啾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流畅,躲避骷髅攻击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分神兼顾自己的姿势。   灵气自如地在手中的骨箭上流转,她把它们凝聚在不同的部位,精准地使出挑、劈、刺、斩等各种招式,她像鱼一般,从一具特别高大的骷髅肋下滑过,骨箭倒撩,将它一破为二。   左足在地上轻轻一点,她轻巧地避开从高处刺来的一剑,唇角微勾,踏着宽阔的骨剑剑身,轻轻跃起,手臂顺势一挥,切飞了骷髅头。   身体轻盈下落时,林啾脑海中不自觉地浮起了魏凉每次揽着她落地时的模样。   魏凉……   林啾默默攥紧了手中的骨箭,心道,给你和柳清音创造了那么好的独处环境,孤男寡女,共处暗室,你可要争点气啊!   ……   不争气的魏凉此刻一脸平静,淡定地侧头看着脸色绯红的柳清音。   他的右手食指点在林啾的额心,皮肤相触的地方,有浅淡的白光轻轻闪烁。   柳清音死死盯住魏凉的手,她的呼吸声很重,替这落针可闻的地下陵平凭了几分暧昧色彩。   “师……尊……”一开口,便是沙哑之声。   一炷香之前,有魔族顺着魏凉开辟的通道摸了过来。魏凉只顾着替林啾看守神识,柳清音无奈,只能自己提剑上去斩杀这支魔族小分队。   击杀十余只婴境魔族倒是没费多大的力气,只是没想到竟有一个媚魔诈死,趁柳清音不备时,朝她喷了一口桃红色的媚雾。   柳清音吸了个正着。   处理完尸首、封闭了通道之后,柳清音便急急赶回了魏凉身边,打坐调息。   那魅魔的魅雾着实是凶猛霸道,柳清音想要静守灵台,眼前却不断浮现一幕幕自己与师尊的鱼水之戏。强撑了多时,终于忍不住张开了眼睛,一睁眼,便看见了魏凉点在林啾额心的那根手指。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肤色略显苍白,像是最上乘的白玉,散发出清清凉凉的气息。   柳清音不禁更加烦躁。一想到他冰凉的手重重抚在身上的感觉,她不禁浑身颤抖,渴求到了极致。   念头一起,便再也摁不下去了。   她颤抖着,走到了魏凉的身边。魏凉偏过头看她,目光清冷无波。   “师……尊,帮帮我。”柳清音艰难地说道,“弟子,无能,化不去这媚魔之毒。若是硬撑,若是硬撑……”   魏凉薄唇一动:“硬撑如何。”   “若是硬撑……”柳清音咬住了樱唇,“硬撑过去的话,恐,伤到情根,从此,从此……从此对男女之事,再无,再无……”   这种话本是很难宣之于口,但此刻她中了毒,神智大有些不清,心中亦是焦灼,牙一咬,便道:“若硬撑过去,日后恐怕对男女之事,再无,再无任何念想!”   说罢,一双雾水朦胧的大眼睛死死盯住了魏凉。   魏凉眼皮不动,声音清冷如昔:“问道修真,本就该清心寡欲,如此,甚好。”   柳清音:“……” 第22章 琉璃赤剑   (前情提要:魏凉、林啾、柳清音三人进入了千歧关乌氏地下陵,找到了聚灵姝阳种,但灵草被亡灵之怨包裹,不能强取。林啾被奇妙的感应牵引,触碰亡灵之怨,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里面有无数怨念凝聚成的骷髅,以及一把插在远山山巅的剑。击杀怨念骷髅之后,怨气被业莲吸收,第六莲瓣即将开启。)   ‘魏凉啊,给你和女主创造了那么好的独处机会,你可要争点气啊……’   赤色天地间。   林啾继续挥着骨箭砍杀向无穷无尽的骷髅大军。   业莲第六瓣,持续绽放!   三成、五成、八成……十成!   林啾娴熟地将灵气全部反哺给业莲,助它凝实了第六瓣。   只差最后两片花瓣了!   林啾心情激荡,举目望向赤色骷髅海。   地下,忽然传来隆隆闷响。   身旁的赤色大地忽然像是被打破了平静的海洋一般,前一刻还宁静得如同镜面,后一刻,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地震颤着,迅速隆起了巨大的山丘。   无数骷髅像是石块一样,从隆起的土丘顶上骨碌碌滚落下来。林啾也被掀倒在地,她将手中的骨箭深深扎入泥层里,以稳固身形。   土丘隆到几十米高处,忽然爆开,泥石被高高抛向空中,然后如同暴雨倾盆一般砸向大地。   一只足有一个成年男人高的巨大骨手,轰然从土丘中探了出来!   骨爪在高空虚握了几下,将整条骨臂从地底探出,轰一声砸落,摁住地面。   另一条骨臂也从另一个地方探出地表,两只骨手抓着大地,将那庞大无匹的躯体从地下拔出来。   大地就像是被煮沸了的水一般,咕嘟咕嘟起伏不停,无数泥石四下乱滚。   “吼……乌……孟……侠……”   这具巨型骷髅,居然会说话。   它很快就彻底从地下钻了出来,身体一动,浑身骨骼“扎扎”作响,好似一艘被拖上了岸的巨轮一般。它略有些吃力地慢慢站起来,仰头向天,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咆哮声。   随即,它死死盯住前方雪白的山,轰然向前一步。   脚掌一踏,不知踏碎了多少正常体型的小骷髅。   它微微活动了一下身躯,迈开两条天柱一般的长腿,向着白色山峰发起了冲锋。   轰隆隆——   众骷髅齐齐沸腾了。   再也没有骷髅理会林啾这具凡胎,它们齐齐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咆哮,然后挥舞起手中的骨质武器,跟随在那巨型骷髅身后,涌向雪白山峰!   巨型骷髅每踏出一步,地面都会轰隆震颤。   这种疯狂的时刻,停留在原地的任何物体,一定都会被骷髅们踏成肉泥。林啾身不由己,随着骷髅大潮涌向白色山峰。   林啾暗暗叫苦:“乌孟侠大哥,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   身后传来尖锐的破风之声。   林啾后颈发凉,不假思索向前一扑,在地上打了个滚。   一具赤色骷髅几乎擦着她的头皮掠了过去,扎进前方的泥土里,铲起了一个大土包。   林啾回头一望,只见身后陆陆续续爬出了无数巨型骷髅!   其中一具骨骼略微纤细些的大骷髅不知怎么就盯住了林啾,它矮身奔跑,随手抓起身边的小骷髅,一具接一具掷向她。   巨型骷髅的力量与普通骷髅不可同日而语,林啾根本就不敢用手中的骨箭去硬接,她的处境立刻就变得十分危险。   一具具摩天大楼般的骷髅不断从她头顶和身边掠过,溅起的泥土几乎能将她活埋,而那一具较为特别的大骷髅,却始终紧紧盯着她不放。它躬着腰,双臂摊在身侧,脖颈晃动,冲着林啾呲牙咧嘴,发出声声咆哮。   它的呼声吸引来了三具同样巨大的骷髅。   它们开始相互配合,围堵林啾。   林啾裹进疯狂奔跑的小骷髅群中,既要应付身边突然发难的小骷髅,又要随时准备躲避身后大骷髅们的袭击。   大骷髅每一次俯身出击,都会把无数小骷髅拍得肢体横飞。   绝境之中,林啾爆发出了全部潜力,她上蹿下跳,时而踏着小骷髅的肩膀蹦出几米远,时而矮身从小骷髅们肋下穿过,避开大骷髅的无差别横扫攻击。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耳畔都是自己奔腾的血流声以及粗重的呼吸声。   嗓子火辣辣地疼,四肢又酸又麻。   距离那座雪白的山峰越来越近了。   林啾在地面翻滚时,再一次踩到一根白骨,险些滑了一跤。   她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对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是什么。   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四具巨型骷髅如附骨之疽,就是咬住她不放,一次一次捞起小骷髅,像扔铁饼一样兜头向她砸过来。她左躲右闪,觉得自己很像一只正被人围追堵截的蟑螂。   很绝望啊!   距离白山越来越近了。   林啾再一次踏着一具小骷髅的肩膀高高跃起,避过巨型骷髅的死亡横扫。   余光扫过白山的方向,林啾突然呼吸一滞,差点直直栽了下去。   那是一座骨山!   活动的骨山!   无数雪白的骷髅自山底爬出来,迎向赤红的骷髅大军,与它们轰然撞击在一起!   白骨!白骨!   刚进来时,林啾便踩到过一根白骨!   赤色的骷髅,又怎么会有白骨?分明,是那座白山有问题……   林啾叫苦不迭。   两支骷髅军队冲击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致接触面上的骷髅根本使不出任何招式,一撞之下,便双双碎成了满地骨屑,而在它们后面,双方的大军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向这一道绞骨机一般的死线。   林啾被战争的浪潮席卷着,距离死线越来越近!   那条红白相交的线,仿佛黑洞一般,将任何接触到它的物体绞成万千碎片。   林啾的小身子骨绝计是招架不住。   她向后一望,四具巨型骷髅已将退路彻底锁死。潮水般的小骷髅自它们身下涌出来,无声嘶吼着扑向前方。此时此刻,林啾想要逆流而上,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眼见,距离死线越来越近。   仿佛身处瀑布边缘,被势不可挡的浪潮挟裹着,即将跌落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啾站立的地面,开始飞速隆起。   一具白骨破土而出,林啾恰好站在了它的肩膀上。   这具白色骷髅与面前四具赤色骷髅大小相当,它拄着地面缓缓站起,林啾被它带到了半空。她赶紧找了个骨槽蹲进去,稳住身形。   白色骷髅身躯一震,骨手利落地扬起,从背后抽出一柄巨大的骨刀,握在双手之间。   它踏前一步,周身轰然散发出令人心颤的气势。   满地赤色小骷髅如同受了惊吓的鼠群一般,呼啦啦向着四周散开。   那四具巨型赤骷髅也收起了狞笑,像野兽一般微微躬下身,冲着白色骷髅呲牙咧嘴,跃跃欲试。它们缓缓包抄,前后左右,围住了白色骷髅。   白色骷髅举刀扑了上去。   骷髅们都不懂得防御躲避,正前方的赤色骷髅瞬间被切成了两半,上半截骨身“呜嗡”闷响着,缓缓向地面滑落倾倒。   而白色骷髅也被身后袭来的另外三具赤色骷髅切成了好几段。   它轰然倒下。   一排排肋骨重重撞击在地面,为林啾的降落提供了很大的缓冲力,她紧紧抓住一截突起的骨粒,上下颠簸了许久,终于寻了个机会,松手,跃下。   站定之后,心有余悸。   四周的小骷髅已被这具倾倒的巨型白骨冲散了,林啾放眼一望,发现自己竟已到了骨山脚下。   巨型白骨这一摔,居然穿越了死线,将她送到了白骨阵营之中。   剩余的三具赤色大骷髅也越过了死线。膝盖以下的骨头在撞击中破碎了,它们跌倒在地,用手骨抓挠着地面,向林啾的方向爬来。   她抬头一望,只见白骨山之巅,一把琉璃般通透的红剑正焕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它正是赤色骷髅们的目标,也是白色骷髅守护的对象。   林啾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向白骨山上攀爬。   白色骷髅对她视而不见,放任她从它们身边跑过去,迎面要撞上时,它们还会微微侧身避开她。   骨山十分陡峭,但它整座山体都是白骨堆积而成的,很容易落脚。   林啾很快就爬到了半山腰。   举目一望,立时头皮发麻。赤色骷髅实在是太多了,绵绵密密,延伸至天际。   一具又一具巨型的赤骷髅从地底爬了出来,战线被迅速推到了骨山脚下。   白骨在这漫天赤色之间,像是暴风雨之中飘摇的一叶小舟。林啾甚至有种错觉,整座骨山,都在怨念浪潮的冲击之下微微晃动。   便在此时,骨山之巅,琉璃红剑轻轻一颤。   嗡——   一股无形气浪席卷四野,林啾仿佛又一次听到了恢宏的战歌。   誓死,不退!   白色碎骨挣扎着,从地面缓缓飘浮起来,重新凝聚成型。   它们一次一次破碎,又一次一次重新凝聚,一具具新生白骨挺起了脊背,扑杀向无穷无尽的赤色骷髅。   林啾不再回头,径直冲上了山巅。   骨山之巅,直直插着那把美到了极致的琉璃赤剑。   近距离看它,林啾更感惊艳,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朝着剑柄伸出自己的手—— 第23章 还不够   手指触碰到剑柄的刹那,天地之间,仿佛连风也凝滞了。   林啾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握。   “轰——”   一股悲伤壮烈的情绪霎时直直撞入她的心房。   血、火、卷刀的兵器、垂死的战友、魔族的獠牙、孩童的嚎哭……   偌大要塞中,仍能站立的修真者,已不足百人!   虽血肉之躯,却筑就了钢铁防线!头顶密密乌云和阴风呼啸,是英灵们的战歌。   要塞之下,魔军如潮。城墙上虽已不足百人,但每一个人身上,却都承载了无数英魂的寄愿和期盼。   誓死,不退!   战到最后,每一具伫立在城头的英雄尸身,都能令魔族胆寒,止步不前!   这是……数千年前,乌逆水领导的那一场千歧关保卫战!   一瞬间,无数英灵的铁血意志涌入林啾胸怀,她猝不及防,登时泪如雨下。   手中琉璃赤剑上,再一次爆发出了无形气浪。   风云色变,赤色怨念仿佛被重拳击中,小骷髅好像落入了飓风之中,被迅速撕扯破碎,巨型骷髅亦是站立不稳,齐齐伏在地上,冲着山巅发出不甘愤怒的吼叫。   “乌……孟……侠……”   林啾从山巅往下望,只觉心神震撼。   掌中之剑,凝聚了先灵的不屈意志,令她胸怀激荡,而山底绵密的刻毒恨意,竟是直直指向这一代的千歧关守卫者——乌孟侠。   琉璃赤剑之上,缓缓滑过一抹晶莹无双的剔透光芒,像是一滴悲伤的泪。   林啾感应到一股哀伤从剑上传来。   那是一道略有些苍老的意念,它问她,‘我……错了吗?’   ‘禀承先祖意志,誓死保卫家国,错了吗?’   ‘不自量力,以为可以像先祖一般,守到援军到来,错了吗?’   ‘严令禁止任何人后退撤离,以免扰乱军心,结果害了万万性命,错了吗?’   ‘本该坦然承受冤魂之怨,却觍颜藏于先祖英灵庇护之下,以致积怨愈深,错了吗?’   ‘乌孟侠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吗?’   “我不知道。”林啾坦然说着,缓缓将琉璃赤剑从骨山之中抽出来。   琉璃赤剑隐有抗拒。   林啾道:“与其问我,问旁人,倒不如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只问你自己,当初做决定之时,你是否问心无愧?!”   瞬间静默。   下一秒,一股惊天的气势自剑身喷涌而出!   肉眼清晰可见的冲击波自剑尖轰然爆开!   乌孟侠……问心无愧!   “轰——隆——”   冲击波席卷天地,剑下的骨山山巅首当其冲,在气势爆发的那一瞬间直接被摧毁。气浪在脚下爆开,林啾双手紧紧握着剑,随着那跌宕起伏的冲击气浪一层一层向下坠落,直到整座骨山彻底被摧毁。   冲击波继续向四野推进,但凡接触到它,所有白骨和赤骨,都在刹那间化为飞灰。   白骨消逝之处,一缕缕纯白的气息缓缓升腾而起,在半空微微停留,仿佛在与天空和大地微笑道别。   而那赤骨消逝之处,却有尖利不甘的咆哮声直扎神魂。   林啾心念一动,紧紧握住琉璃赤剑,将那些最后的怨念通通吸入识海,催开了业莲第七瓣!   绵密冲天的怨气汇聚而来,业莲第七瓣飞速绽放!凝实!   天地之间的赤色怨念淡了许多,隐隐竟能见到几分天青。   林啾轻轻呼了一口气,小心地抬起琉璃赤剑,放在眼前观看。   这是一柄秀剑,剑身只有两指宽,晶莹通透,如冰似霜,沁着淡淡的血色。   剑柄是用相同的材质铸成的,入手温凉,像是握着一块上好的透明软玉。   林啾忍不住轻轻挑了下眉梢。   这剑,是她的了吧?   剑身微微一动,乌孟侠苍老的意念传来。   ‘此剑名为红美人,乃是先祖乌逆水所铸,此剑天生通灵,久居地下陵,竟凝聚了历代英灵的意志,自成了这一方剑灵空间。此次我未能成功守住千歧关,身死之时,冥冥中竟被剑意牵引到了此地,也将那万千怨念带入了先灵清静之地……唉……’   ‘你既是生魂,能被牵引至此,证明你与红美人有缘,带它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吧!年轻人,我祝福你拥有美好前程。’   林啾默默握住剑柄,道:“老人家,你也无需挂怀。你与先祖做的事是一样的,他既是英雄,那你也无需妄自菲薄。我既收了这份厚礼,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你且安心在天上看着吧!”   剑身流淌过一滴晶莹的水波。   一缕白气蒸腾而上,追上了半空中一众英灵,缓缓化入亡者安息之地。   林啾轻轻吐出一口气,微眯起双眼,望向远方。   事情还没完。   果然,这天地之间残余的赤色怨念开始向着一处汇聚。   林啾瞳仁紧缩,将剑立在身前。   这柄剑与历代英灵相伴数千年,凝聚了无数浩然之气,最克魑魅魍魉。   林啾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乌孟侠这一仗与数千年前乌逆水那一仗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死守千歧关,战至山穷水尽。   只不过乌逆水等来了援军,而乌孟侠则被王氏放了鸽子。   要怪,也不该怪乌孟侠。   林啾相信,那些守卫千歧关的将士们在战死之时,必然和先烈一样,都是英勇无畏,慷慨赴死的。   不该有这样刻毒凶恶的怨气。   这其中,必有古怪。   林啾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把剑舞动起来感觉十分奇异,硬要形容的话,林啾觉得它好像是用水做的,她的每一丝力量都能够精准地传递到剑身的每一处,而它也会实时向她反馈一切最细小绵密的感触,颇有种心心相通之意。   赤色流光在琉璃般的剑身内流淌,林啾将它挑至剑尖时,整个剑身便通透如水,唯剑尖噙着一抹血色。   这是英雄血的颜色。   剑尖每过一处,空气中的赤色怨念便像是落到通红炽铁上的泡沫一般,“滋”一声蒸腾殆尽。   林啾足尖轻轻点踏着大地,单手握剑,轻盈地向着怨念聚集的地方掠去。   筑基之身虽然还算不上步入仙门,但奔跑起来时,大步一跃,已能轻松跃出五米有余。短暂的腾飞感觉让林啾心潮澎湃,自己能飞的感觉,要比被人带着飞畅快得多了。   剑在手中,非伸没有半丝累赘,反倒隐隐给了她一些推力,她顺着长剑破风之势,调整呼吸和动作,与剑更加契合。   红剑在身旁荡过,林啾借力一跃,竟足足飘出了十来米远!   怨念聚集之地,已近在眼前。   红雾氤氲,拧曲狰狞,一具仰头望不到顶的赤色骷髅,缓缓成型!   林啾急忙双手握剑,立在胸前,剑上荡出浩然清波,将前方裹来的怨念之雾尽数驱散吞噬。业莲第八瓣,轻轻地颤动,隐有开启之兆。   眼见盼了数日的目标即将达成,再佛的人也无法淡定了,林啾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双手激动得微微发麻。   胜利的果实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   林啾急急掠出三个大步,飘至这还未彻底成型的巨骷髅脚下,双手握剑,平抬于眉眼之间,直直斩向它的脚踝。   “滋——”   剑身与骨骼相接,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怪声。   林啾感觉到剑身传来了阻力,当即不假思索,将丹田经脉之中的灵气尽数灌注给了手中的剑,同时催动识海业莲,以自身为载体,将这二者紧密相连。   一瞬间,吸力自识海奔涌而出,透过玲珑剔透的剑身,径直降落在了这一眼望不到顶的巨骷髅之上。   “吼——”   遥远高空,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咆哮。巨骷髅猛地提起了腿,瞬间将林啾带到了半空。   林啾只觉身体一轻,距离大地越来越远。   撤离已经来不及了,她双手握紧剑柄,将剑身送得更深,死死卡在巨骷髅的骨缝中,拼命吸取这具骷髅之中蕴藏的滔天怨念。   天空和大地已恢复了它们的原色,剑灵空间之中,所有怨念都已凝聚在这头巨骷髅上。   巨骷髅将骨腿提到半空,微微一顿之后,轰然向着地面踏落!   “嘶——”林啾倒抽一口凉气,像是坐在失控坠落的电梯中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地越来越近。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虚空之中,再一次回荡起了气势恢宏的战歌。   无数透明的光点飞速聚来,像雪花一般,一片一片,贴在了巨骷髅的表面。   它的动作逐渐僵硬。   林啾略微缓过一口气,把糊了满脸的乱发草草往后一撩,翻身踏到巨骷髅的足背上,双手握剑,重重向下一插!   业莲、赤剑、林啾,三者心意相通,浩然清气涤荡四方,怨念如同夏日的冰雹一般,在烈日之下飞快地消融。   只是,还不够。   虽然有万千英灵相助,怨念也在业莲与赤剑的合力下迅速被消解,但这只骷髅巨足余力仍未完全消除,它带着林啾,义无返顾地砸向地面。   “差一点……差一点……”林啾感到一阵无力。   她的修为太低了,根本无法发挥出业莲和赤剑的真正威力来。   便在她做好了准备,打算跳车摔个七荤八素之时,额心忽然一凉,耳畔仿佛拂过一阵风。   魏凉清冷低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要收利息的。” 第24章 惊莲破   乍然听到魏凉的声音,林啾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利息?什么利息?   直觉就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此刻容不得她拒绝,额心蓦地流入一股冰冷强大的力量,林啾浑身一颤,顿时神清气爽。   她不禁有些纳闷,因为灵气是不能大量输送给旁人的,魏凉给她的,是什么?   但此刻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凭着直觉,将这股力量引入赤剑之中。   一瞬间的绝对寂静之后,赤剑之上,忽然红芒大炽!   琉璃般的色泽有如实质,自剑身起,轰然席卷向四面八方。   身处风暴正中心的林啾不禁微微抽了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握住剑柄,只觉一阵阵细密恐怖的力量感在掌下咆哮,飓风掀起了她的长发,衣摆飘飞,在身后猎猎作响。   巨骷髅就像是烈阳之下的霜雪一般,迅速融化消失。   怨念顺着剑尖,淌向识海。   一成……二成……三成……五成……八成……九成……   林啾压抑住心头狂喜,小心翼翼地操纵着那股庞大的力量,先行破坏了巨骷髅的另外那条腿。   巨骷髅向着另一侧倾倒,林啾下坠之势骤减。她闭上眼睛,颇有心机地控制着赤剑下的力量,一点一点爆掉巨骷髅的肩骨和肋骨,将这具如大厦倾倒般摔落的骷髅调整成了美人缓缓倚榻而卧的姿势。   平稳落地时,一眼望不到的边际的巨骷髅,已在赤剑之下消失殆尽。   林啾正要睁眼,忽然感觉到一股惊心动魄的杀意自身后袭来。   她只来得及反手将赤剑倒背在身后,便听到一声轰鸣紧贴着身体爆开!   胸腔一闷,喉头一甜。   剑身重重撞击在后背上,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往前栽出了十来米远!   若不是这剑上还缭绕着来自魏凉的那股强大力量的话,这一击,恐怕能将林啾当场撕成碎片。   落地时,她强忍着肺腑间的剧痛,打了个滚卸去了冲击力,然后单手拄地,望向攻击袭来的地方。   那里站了一个红衣女人。   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唇红如血,眼圈乌黑,指甲青绿。   脸颊上,还贴着一枚桃形的花钿。   活脱脱便是恐怖片中的女gui形象。   林啾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然后“嘤”一声举起了手中赤剑,剑尖直指女人。   “胆敢……坏我……大事……我……部署……多年……”红衣女人一开口,便有黑色的血液自唇角滑落。   “嘶——”林啾倒抽一口凉气,“亲,你是靠丑来吓人的吗。”   红衣女人微微一愣,旋即呲起了獠牙,一双眼睛瞬间充血,眼珠与眼白都消失了,两个眼洞中只剩下血一般的颜色。   她举起利爪,扑向林啾。   差一点……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林啾这一次并没有呼唤魏凉,她的头皮麻得像是爬满了电流,脊骨微微颤抖,唇与齿无法合拢,像是惊惧到极点,又像是兴奋得几乎按捺不住。   红衣女人瞬息即至。   林啾不敢与她硬拼,长剑远远抵住红衣女人青绿的长指甲,轻轻一挡,身体迅速滑向另一边,向着远处奔逃。   她一边喊,一边大声叫嚣:“我今日不单要坏了你的事,还要送你回炉重造!你且安心,来世无论长成什么样,都会比如今好些——反正已经不能更丑了!”   红衣女人眼珠暴凸,两行黑色血泪血眼眶中滚落下来,一双利爪挥舞得更加凌厉。   “活……撕……了……你……”   林啾修为毕竟只是筑基中期,虽有赤剑加持,也跑不了多快。   几个呼吸之间,红衣女人的长指甲就快要触到她的后心了。   “杀……了……你……杀……”   红衣女人的声音沙哑破碎,一口口黑血喷吐出来。   就在尖利长甲堪堪勾住林啾衣裳之时,林啾的脚步忽然猛地一顿。   她急速回身,一双乌湛湛的眼睛中,闪烁着红衣女人看不懂的光芒!   长剑往身边一荡,化成一缕赤色流光收入林啾的身体中,她展开双臂,大开空门!   红衣女人不禁愣了下,然后呲开满嘴尖牙,右手猛地掏向林啾的心窝。   “惊——”林啾美丽的唇角勾起一抹杀意凛然的笑。   八片莲瓣急遽开合,业莲以一种林啾从未见过的妖娆姿态收拢莲瓣,然后轰然绽放!   暗金色的力量汹涌澎湃,自识海倾泻而出,直入胸间。   林啾双手在身前一合,如莲花一般轻轻一翻,动作优雅,如同轻歌曼舞。   “莲——”   红衣女人的利爪几乎碰到了林啾瓷白的双手。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忽然映出一朵暗金色的莲。   它介于虚与实之间,像是梦幻泡影般,仿佛一触即碎。就连这神智已然不怎么清醒的红衣女人,也被暗金色业莲的风姿攫住了心神。   她呆滞地用尖利的指甲碰了碰莲瓣,它并没有如同想象中一般破碎,而是像一团致密的、坚不可摧的、难以形容的金铁。   “破!”林啾骤然吐完了最后一个字。   只见暗金色的莲上,绽出万丈光华。它至纯、至美、至强,不容抗拒。无数似真似幻的莲瓣翩跹起舞,如漩涡,如刃舞,如月华铺洒。   红衣女人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被这一团烈焰般的暗金色席卷入内,疯狂地撕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莲瓣如刀一般,将她彻底切成了碎片。   万劫不复。   “不——”她发出了惊恐至极的声音,“我不要死!我还要和祭渊大人——”   暗色流光散向四方,红衣女人灰飞烟灭。   林啾撅起嘴唇,吹了口气。   最后一缕不甘的飞灰,在她脸庞前化为虚无。   多亏了这红衣女人贴在脸颊上的花钿,让林啾第一时间找到了她的弱点——臭美。于是她逮着红衣女人的弱点一顿嘲讽,成功收集到了最后一点点恶意,开启了业莲第八瓣,得到了杀招,惊莲破。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   林啾知道自己成功净化了怨念,即将离开此处了。   平复了胸中的激荡之后,极致的虚弱感自识海传来。林啾用意念扫了扫业莲,心中忽然大叫不妙!   八片莲瓣,正在缓缓合拢。   林啾有过一次经验,知道莲瓣合拢意味着什么。   若是不能为它提供足够的灵气的话,它能把她活活抽成人干!   “放个大招怎么还有副作用啊!”林啾悲愤得不能自已。   眼前蓦地一花。   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景象,便先听到了一声惊喜的娇呼:“亡灵之怨消失了!”   林啾缓了缓,见魏凉好整以暇,正把点在自己额心的手指收回去。   她急忙一把攥住他,急道:“快,我要灵气!”   柳清音一掠而至,一张俏脸上布满了红霞,语气比林啾还要着急:“师尊!请助我吸收灵草!”   林啾的心蓦地一沉。   她眨了眨眼,望向柳清音。   只见她满面春色,双颊通红。   林啾小小地吃了一惊,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男主和女主逮到机会,必然是要好好发展一波感情线的。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此刻她最担心的只有聚灵姝。   业莲正在闭合,若是魏凉把聚灵姝给了柳清音的话,她一时之间,又上哪里去寻找那么多灵气来供给业莲?   柳清音已急不可耐地将手伸向聚灵姝阳种,俏面上满是春风般的笑意:“只要吸收了它,便能治我寒症,亦能解了媚雾!原来师尊已经知晓亡灵之怨顷刻就能解了。”   她根本没有想过魏凉会不会有别的打算。这个师尊对自己向来是尽心竭力,虽然表面上又冷又硬,但心肠最是热乎了。他暗暗留意聚灵姝阳种已有多年,今日终于成功拿到了它,他不可能不给自己。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方才他故意说什么“清心寡欲”,倒更像是故意戏弄自己。   “师尊真坏!”柳清音忍不住低低地嗔了一声。   林啾在旁边听着,又是吃了一惊——她只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这里究竟是发生了多少事?!连媚雾这种强势推动剧情发展狗血神器都来了?!   就在柳清音的如葱玉指即将触到聚灵姝阳种之时,魏凉漫不经心地动了动袖子,便见那株灵草轻轻巧巧地从柳清音指尖滑过,飘到了魏凉掌心里。   林啾此刻也顾不上别的了,她紧了紧攥在魏凉腕上的手指,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道:“我要。”   她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次:“我要。”   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无力。   此刻,她与书中的恶毒女配又有什么区别呢?明知道男主心中只有女主,明知道强求只会让自己更可笑,但却……只能强求!   形势逼人,身不由己。   没有灵气的话,她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可是……与女主正面相争,是多么不自量力,多么可笑啊。   那层坚硬的,佛系的外壳,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忽然缓缓融化倾塌。   她的眼睛里浮起了一丝茫然。   业莲,即将闭合!   魏凉垂眸望着她,一时竟是愣怔了。   只见这个小人儿双眼泛起莹亮的波光,分明该是撒娇的时候,她却好像是在哀求,又好像有些绝望。好看的樱唇紧紧抿在一起,细细小小的手指在无意识地发力,深深嵌进了他的腕骨。   她这是怎么了?   魏凉喉结轻轻一动。   他安抚地拍了拍林啾的手背。   柳清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这空旷的地下陵中,显得略有几分尖利。   “林秋!”柳清音又好笑又好气,“你大约到今日还不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吧!你当真以为死乞白赖嫁进来,便是师尊真正的妻子了么!你可知道,修真之人,根本不受世俗姻缘的束缚!用凡人之礼迎娶你,只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修真之人但凡两心相许,是要结为生死道侣,同生共死的!你以为结个假亲,便是我们的师娘么?做梦!”   此刻她中了毒,本就有些不理智,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就是个笑话?你有哪一点能配得上他吗?林秋,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林啾很清楚她说的都是实话,毕竟书里白纸黑字就是这么写的。   柳清音的声音仿佛成了背景音乐,林啾左耳进,右耳出,无法争辩,只静静地看着魏凉。   “你答应我的。”林啾听到自己的声音和理由单薄又苍白。   可她也只有这唯一一个理由了。   魏凉垂目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啾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宠溺。   他的唇角微微一动,正要说什么,却被柳清音打断了。   柳清音的声音满是嘲讽:“师尊为我寻找这阳种,已有数年不止!你真以为撒娇卖痴几句,师尊便会事事容你么!人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师尊碍于身份什么也不说,你当真便以为他不烦你么?我与师尊百年情份,岂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插足进来的?!”   魏凉清冷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暗沉杀意。   林啾陡然一惊,微微张大了眼睛。   却见魏凉那精致的薄唇轻轻一扯,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是我疏忽了,待你成丹,我们便结为道侣。”   林啾:“……”   柳清音:“……师尊!”   魏凉重重一拂袖,柳清音站立不稳,连连倒退,踉跄退至石壁底下,跌坐在地上。   只听魏凉冰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心不静,就不必起来了。”   柳清音惊痛交加,只觉一腔热血都冲上了脑门,失声叫道:“师尊!我中了毒啊!你明明能帮我,为何不帮!”   魏凉唇角微弯,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你分明能避,为何不避?”   柳清音倒抽一口凉气,再不敢说话了。   那媚雾,她的确是可以避开的,只是……只是……   原来,他早已看穿。原来,他是真的郎心似铁。   一股股寒流在身体里涌动,那媚雾引发的热浪迅速消退。   心丧如死,也不过如此了……   魏凉偏过头,好笑地看着林啾,道:“松手。”   林啾重重一怔,急忙放开了他的手腕。   魏凉轻轻“嘶”了一声,假模假样揉了下,声音压得极低,耳语一般说道:“你要,我怎能不给。”   林啾:“那就快点。”   魏凉觉察到了不对劲。若是平时,他这样逗她的话,她那透明的耳朵尖已该微微泛红了。然而此刻,她的小脸依旧苍白,黑湛湛的眼睛里氤氲着几分化不去的绝望,仿佛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相信他会把聚灵姝给她。   魏凉不再耽搁,眼神微冷,手一召,从乾坤袋中取出那株来自王氏宗家的聚灵姝阴种。   幽冷的白光与炽热的橙光交相辉映,魏凉捏了两个简单的法诀,两株聚灵姝便像蛇一样相互纠缠,光芒迅速融合。   他的手轻轻一翻,那团融成了浅乳色的,看起来温暖无比的光芒便从灵草上剥离出来,两株聚灵姝瞬息之间变成了干枯的茅草,被他轻轻拂开。   林啾紧张地等待着。   业莲就要闭合。五……四……三……二……   魏凉的手很大,但形状非常漂亮。   大手托着那团暖光,径直贴在了她的丹田外。   一!   吸力喷涌而至,与此同时,丹田瞬间充盈!   魏凉道:“千年灵力,全部化去少说也要百日,有我相助,十日内便能……”   唇角轻轻一抽,剑君面露愕然。   林啾的吸收速度简直不要太快!   阴阳双姝的千年灵力,眨眼功夫便化去了七八成。   再一眨眼,全没了。   其实业莲并不需要那么多灵气,只不过林啾怂了,所以一股脑儿把所有的灵气都送到了识海保命。   等到业莲的八片花瓣都稳定下来,像是吸足了水分一般微微地颤动时,她终于松了一大口气,脱力地倚在了魏凉的手臂上,慢慢盘点剩余的灵气。   惊莲破大约吸去了聚灵双姝十分之一的灵气,也就是百年。   所以,她还可以放九次大招!   林啾是个有阳光就灿烂的性子,这么一想,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不对,还得结丹。   结丹之后有个好处,便是灵气可以外放。   若是进入剑灵空间的时候她已经结丹,就不用那么狼狈地和骷髅们肉搏了,只要能够维持体内灵气收支平衡,就能轻轻松松把它们一只接一只全部收割掉。而且,离敌人大老远就可以施放灵气试探对方的实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在这个处处充满危机的修真世界,远程的存活率肯定是要大大优于近战的!   结丹,需要道行三百年。   林啾心下一定,果断盘膝坐下,从识海中划拉了三分之一团灵气云出来,灌入百会。   魏凉探究地看着她。   距离这么近,林啾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去理会他怎么想,自顾自便按着他上次教她的方法,催动这三百年灵气运行周身。   若他一定要问,她便给他讲一讲何为“薛定谔的灵气”。   魏凉并没有发问,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心。   他的手很凉,触感像玉。   林啾的思绪忍不住微微一歪——不知这个人当真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时候,身上温度是冷是热?想到了这个,立刻想到结丹之后恐怕要被吃个一干二净,又想到那玉心经的特殊效果……   她顿时浑身都不好了。   魏凉仿佛心有所感,忽地轻笑出声。   那声线,清冷低沉又缱绻。   林啾忍不住默念了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定神。   魏凉渡了一丝清冷的灵气进入她的经脉,引导她结丹。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对灵气的掌握炉火纯青,被他带着,林啾忽然觉得自己可以躺赢了。   结丹很顺利。   地下无岁月,等到林啾丹田内悬起一粒莹润温暖的金丹时,柳清音也将体内的媚雾清理完毕了,她的神色十分平静,与这几日里频频失态的样子判若两人。   倒是有了几分书中的风采。   这一路,柳清音再也没出任何夭蛾子。她极擅长与人配合,魏凉剑影铺洒时,一轮轮辅月随之爆开,很顺利就从侧翼杀出了千歧关。   路途中,她几次力竭,均是暗自咬牙撑了下来,一声也没吭过。   被魏凉搂在怀里看风景的林啾不禁也有些同情这位女主的遭遇。   虐,真心是虐!   三个人很快就到了云水谣,柳清音一言不发便降落下去,清理了湖畔的魔族之后,撩起清凉的湖水,沾了沾面颊。   起身时,她随手发出几道剑芒,把附近的鱼和虫都杀了个一干二净,又将剑锋指向不远处蹲在树枝上的一对鸟儿。雌鸟滚圆,雄鸟瘦挑,它们正在替对方梳毛。   林啾不禁轻轻吸了口凉气——大事不好,女主怕是要黑化了!这么可爱的鸟儿她也下得去手?!   “你住手!”林啾喊道。   柳清音对上林啾的视线,淡声解释道:“魔族修意,死后会暂时附身在周遭的活物之上,虽无甚害处,但此等邪魔外道,便不该多活一日!”   经她一提,林啾倒是想起来了,书中确实提到过这件事,但魔族最后的残意并不能影响被附身的人或动物,几日之后便自然散去了,所以从来也没有人会特意去杀了这些完全无辜的活物。   柳清音这便是在泄愤了。   林啾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魔主死时,周遭根本没有任何活物,那他岂不是要附身魏凉?你若要赶尽杀绝,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欺师灭祖。”   柳清音被噎了下,辩道:“即便是魔主,残意也无法影响师尊分毫。”   “所以就别杀那对小鸟了。”林啾诚挚地说道,“残意既然无法造成任何影响,那这些生灵何其无辜?”   “好。”柳清音垂眸,半晌,她忽然抬起眼睛定定望着魏凉,眸中又燃起了一丝细微的火光,她问道:“师尊可知,若是魔主残意的话,可留存几日?”   魏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清冷平静:“四十九日。”   柳清音点了点头,御剑,掠向远方。   林啾心中轻轻跳了下,莫非,柳清音认为魏凉的改变,是受了魔主残意的影响吗?   她不禁偷偷打量了魏凉一眼。   魏凉依旧面无表情,他御剑而起,带着她,穿过数千里大地,径直回到了万剑归宗的主峰。   婚房中,大红布幔还未撤去。   魏凉反手阖上门,高大的影子沉沉罩住林啾,视线低垂,声音微哑。   “夫人路途劳累,该就寝了。”   林啾的小心脏顿时怦怦乱跳起来。   这一次,她的感觉与头一回花烛夜时有了些微妙的差别。   虽然不知道魏凉究竟是鬼上身还是吃错药,但这几日,他待她的好,确实让人无话可说。   她如今也结了丹,魏凉再没有任何放过她的理由。   他躬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床榻,根本不容抗拒。   林啾很快就陷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我可以说不行吗?”她抬起手,抵住沉沉压下的身躯。   魏凉轻笑出声:“迟了。”   他的拇指缓缓划过她的额头,拂开落到脸颊上的一缕长发,停在了她的唇角。   正当林啾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垂头就吻。   林啾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正想反抗,忽然感觉到经脉之中袭来一股怪异感,身体顿时失去了全部力气。   玉心经!虽然她已结了丹,但玉心经仍然影响着她。   魏凉的嘴唇和呼吸开始带上些许温度,幽暗冷香更加浓郁,林啾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他那清冷的音色中染上了沙哑,他低笑着,说道,“本该先与你结为道侣……不过……今日实在不愿放过你了……我的夫人……”   另一只手开始动她的衣裳。   她刚要进行一点无力的抵抗,他便用加重的动作警告了一番。   林啾不敢再动了,她不敢想象他若是叩开了她紧咬的牙关之后将是怎样的情景。更不敢想象之后……   但这一切,就要发生了!   现在,眼下!   “笃、笃笃。”   林啾心头一跳——怕是柳清音又来救场了!   魏凉不为所动。   “师尊,”慕容春的声音四平八稳地响起来,“大师兄捕获了斗龙,等候师尊发落。”   魏凉呼吸一滞,动作一顿,缓缓起身,应道:“知道了。”   斗龙是魔主生前养在身边的魔宠,根据书中情节,魔主伏诛之后它很快就被万剑归宗捕获了。魏凉本要杀它,但柳清音见这魔宠十分可爱,心生不忍,便替它求了个情,抹除神智之后长久地带在身边。   虽被抹杀了神智,但斗龙的实力差不多仍相当于元婴后期的修士,柳清音进入荒川秘境时,便是带着斗龙,多了一重保障。   魏凉起身之后,林啾仍瘫了片刻。   他眸中带笑,半拖半抱把她捉了起来,替她理好衣裳。   “让夫人失望了。下次定要带你去一个绝对无人打扰的地方。”   林啾生无可恋地瞪着他。她不失望,一丁点都不失望!   两个人掠过木架桥,来到了秦云奚的云鹤峰。   走到洞府正中,只见秦云奚、顾飞、慕容春和柳清音四人都在,旁边还聚了好几个心腹弟子,正对着一只伏在地上的凶兽指指点点。   见到魏凉进来,众弟子齐齐俯首施礼。   “师尊。”“剑君。”   凶兽斗龙被四把寒剑钉住了四肢,狼狈地趴在地上,状似板鸭,身上裹满了泥和血,一道道狰狞剑痕纵横交错,右腿骨被斩断了一半,骨缝间夹了几根细细长长的茅草,看着都替它疼得慌。   它并没有半点哀求的意思,呲着牙,一双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秦云奚,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咆哮。无论怎么看,斗龙和“可爱”这两个字都沾不到半点边。   柳清音站在一旁,眸色淡淡,并没有半点要替斗龙求情的意思。   秦云奚收起手中长剑,走向魏凉,端端正正施了一礼:“弟子已将这畜牲擒来,请师尊发落。”   林啾早就对这个大师兄十分上心,她凝神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垂眸之时,眼底仿佛闪过一道晦暗精芒。   魏凉眼皮不动,声线清冷:“杀掉便是了,带回来做什么。”   秦云奚瘦削脸颊上的肌肉微微一动:“毕竟是曾经与魔主寸步不离的魔宠,弟子不好擅作主张。”   魏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转身便要走。   秦云奚双眉之间蹙起一个小小的“川”字,清了清嗓子,又道:“还有一事想要禀告,弟子偶遇王卫之,他告诉弟子,说是大遇洲南部,荒川秘境不日便将出世,他欲与万剑归宗合作。”   魏凉轻轻挑了下眉:“王卫之。”   林啾心头一动。王卫之便是王氏那位少年天骄,正是他独闯魔族领地,发现了隐藏极深的荒川秘境。秘境开启之后,他当机立断,自废修为至元婴大圆满,进入秘境一探究竟。   本来是典型的男频精英流男主的路数,只可惜他遇上了女主柳清音,最终棋输一着,功败垂成。离开秘境之后,此人对柳清音朝思暮想,设计拿下了王氏的掌家之权,散尽千金,力抗魔族,只为求美人一笑。每一次柳清音与魏凉闹了别扭伤心难过时,王卫之总会及时出现在她身边,陪她买醉,逗她开怀。这个男人长得极帅,人又傲娇,除柳清音之外根本不多看旁人一眼,算得上是教科书式的深情男二了。   不过按照书中剧情,这个时期的王卫之可没有半点要与万剑归宗合作的意思,那个男人桀骜得很,向来独来独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睛里。直到离开秘境爱上柳清音之后,他才从一头孤狼变成了她的小狼狗。   所以……王卫之现在就提出要与万剑归宗合作?有问题。   林啾不动声色,继续暗中观察秦云奚。   秦云奚垂首道:“是,王卫之欲与我们合作。此人年少桀骜,与魔族一战中倾尽了全力,算是王氏那只染缸之中唯一的清流。这一次他只身前往魔族领域,便是不忿王氏那临阵脱逃的不义之举,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不料阴差阴错,让他找到了荒川秘境。”   魏凉轻笑出声,“你信他。”   “是,”秦云奚毫不迟疑,“弟子已答应了王卫之,还望师尊准许弟子前往秘境一探究竟。”   魏凉颔首:“可。”   秦云奚眸光微微一闪:“弟子想带七师妹一同前往。”   魏凉总算是抬起眼皮,用正眼瞧了瞧他:“嗯。”   林啾站在一旁,莫名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满满都是刀光剑影,有心去捕捉,却又像是雁过了无痕。   她看了看始终默默无语的柳清音,只见这个女主面色略有些憔悴,神情冷淡,听闻秦云奚要带她前往荒川秘境,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反应。   “那……”秦云奚手一晃,召出了寒剑,“弟子斩杀斗龙之后,即刻出发。”   “可。”魏凉面无表情,轻轻拢住林啾的肩膀,带她往外走。   “等一下等一下。”林啾忽然笑着逃离了他的魔掌,上前摁住秦云奚的剑。   “嗯?”秦云奚长目微垂,探究地望着她。   遥遥站在另一边的柳清音也抬起美眸,钉在林啾身上。   林啾道:“我觉得这斗龙长得十分可爱,不如留下来给我玩吧。”   秦云奚瞳仁骤缩,手中的剑不自觉一震,发出了突兀的“铮”声。   他难以置信地启唇:“你说什么?”   林啾眨了眨眼,无辜地偏头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秦云奚眉间“川”字愈深,魏凉也不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前,高大的影子将她小小的身体整个罩了进去,他垂目望着她,眼神又凉又沉。   “想要斗龙?”魏凉的嗓音带着一丝暗哑。   面对他的时候,林啾总是有一点点虚,她轻轻点了下头。   魏凉忽地笑了,虽然是个极浅极淡、转瞬即逝的笑容,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他道:“那便抹杀了神智,给你做宠。”   秦云奚在一旁听着,眸光重重一闪,两片薄削的唇慢慢抿了起来,握剑的手背上突出一道青筋。   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落在了林啾的眼中,她不动声色,道:“别。”   “嗯?”魏凉挑眉,“这畜生凶得很,不会驯顺的。”   秦云奚也说道:“抹杀神智之后,它仍有很强的实力,可做战斗灵宠。”   林啾摇摇头:“士可杀不可辱,若要阉它,倒不如干脆一剑杀了。”   秦云奚不禁失笑:“抹杀神智并非阉割。”   “在我看来没有区别。”林啾道,“一个是阉割身体,一个是阉割神魂。”   魏凉扶额,嘴角轻轻一抽,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声音低沉冷冽:“依你。”   说罢,他衣袖轻翻,带着林啾与斗龙离开了秦云奚的云鹤峰。   一炷香之后,小牛犊大小的斗龙被魏凉扔在了新房中,他悠悠哉哉往床榻上一倚,抬抬右手,示意林啾可以开始照顾这只“可爱的宠物”了。   林啾生无可恋地瞪着这头凶兽。   书里明明说,斗龙是只大型毛茸茸,撸起来非常治愈。可面前这家伙倒好,身上大块大块秃着,结满了丑陋的血痂,仅有的几绺毛毛都裹满了泥和血,身上都是伤,根本无从下手。   哪里出了问题?   秦云奚。   书中,秦云奚早就死了,所以斗龙并不是他带回来的,应当是二师兄顾飞,或者四师兄慕容春。   那二人能够毫发无伤地将斗龙擒回来,秦云奚自然也可以。   所以他是故意把斗龙折磨成这副鬼样子的。   他想试探魏凉的反应。   林啾心头一跳。   她望向魏凉,千头万绪堵在胸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侧,忽然“嗡”一声,移来了一只磨盘大小的脑袋。   林啾偏头一望,只见这凶兽把头拱到了她的胳膊上,正冲着她笑。   笑?!   林啾呆滞地眨了眨眼睛。   仔细一看,却是这凶兽天然长了一张巨嘴,两边嘴角往上吊,几乎吊到了眼角下面,乍一看,便是一张又憨又谄媚的笑脸。它巨嘴一张,几乎把林啾整根胳膊都衔了进去。   “嘶——”林啾寒毛倒竖,一动也不敢动。   “它喜欢你。”魏凉懒洋洋地说。   林啾重重一怔。她之所以救下斗龙,是因为她知道怎么对付它。这家伙有两个弱点,一个是耳朵根下面埋着一小块痒肉,一挠它就遭不住,只要连续挠它个一年半载,它就彻底老实了。另一个弱点是,它疯狂迷恋一种名叫“跳跳蜂”的灵草,为了吃上一口,它可以连命都不要。书中,魏凉抹杀了斗龙神智之后,柳清音花费了好多功夫才拿住了它的软肋,将它彻底驯服。   林啾倒是没指望着驯服它,她就想着把它带回来拴在屋子外面看家,每天投其所好,采些跳跳蜂来投喂它,养久了多多少少总能有那么一点点感情。这样的话,日后若是再有人上门来找事,她就可以放狗咬人了。   想想还是挺有安全感的。   没想到的是,魏凉居然说这凶兽喜欢她?   “喜欢我?因为我救了它?这家伙通人性的吗?”林啾小心地把自己的细胳膊从斗龙嘴里抽出来。   斗龙用脏兮兮的大脑袋重重拱了她一下。   林啾小心地退开几步,把斗龙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   它生了一个巨大的脑袋,头顶立着两根矮角,角下是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睛,鼻子又塌又扁,一张巨大的肉嘴,嘴角上翘。五短四肢,趴在地上像板鸭,站起来看不见腰身,圆滚滚的身体上面顶一颗大头,乍一看就像一根肥豆芽。   斗龙很怕魏凉,它始终藏在林啾的身后,时不时偷偷探出眼睛打量魏凉一下,那眼神虚得没边了。   魏凉广袖微动,从床榻上起身。   斗龙顿时哆嗦一下,努力把巨大的身子整个缩在林啾身后,发出了细细的呜咽声。   林啾忽然有种错觉,好像魏凉是什么洪水猛兽,而自己则是斗龙攥住的救命稻草。   讲道理,她想要的是看门恶犬,不是嘤嘤怪!   不过……这家伙既然怕魏凉怕进了骨髓里,说不定自己可以狐假虎威,带着它去闯一闯荒川秘境?   “它现在实力如何?”林啾问道。   “化神初。”   林啾不禁有些遗憾。看来得抹杀神智,才能将它的实力降至元婴。   “你想带它去秘境?”魏凉仿佛懂读心术一般,径直道破了林啾的心思。   他轻笑出声,“不必。有我在,你不需要考虑那些。”   林啾虽知不妥,但在他面前实在是懒得兜圈子,便道:“万一那荒川出于某种目的,在秘境中设下禁制,限制了进入者的修为呢?”   魏凉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他轻倚着榻,似笑非笑道:“就没有我破不了的禁制。”   林啾忽然愣怔了一瞬。   此刻的魏凉,宽袍广袖,斜斜倚着床榻,眉目清冷,气质却颇有些慵懒矜贵,像个魏晋风流士子。   他的容貌生得极好,无论怎样看,都挑不出一丝瑕疵,但这个人身上更亮眼的却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后,面对任何事物都表现出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气度。   这样的男人,当真很难找出第二个了。   魏凉眉梢微微一挑,长衫滑过床沿,身影沉沉逼近。   “该动身了。”他道,“事后,连本带利,一起向你讨还。”   林啾忽然打了个哆嗦。   “斗龙怎么办?”她有些不自在,后退半步,和可怜兮兮的斗龙抱团取暖。   魏凉踏前一步,白玉般的手摁在了斗龙的大脑袋上,斗龙瑟瑟发抖,连坚硬的双角都撇到了脑袋后面,活脱脱演绎了什么叫做俯首帖耳。   斗龙的躯体迅速缩小,眨眼功夫,它便缩成了一只可以抓在手里的小奶狗。   魏凉拎着它后脖颈上的皮毛,把它扔到了林啾怀里:“喜欢便带着。”   林啾:“……”又脏又臭,满身伤痕和干涸的血渍,真心是喜欢不起来。   魏凉十分体贴,带着林啾先去了百药峰,把斗龙扔进整个宗门最费钱的珍药池中泡了个药浴,拎出来时,身上的外伤几乎全部愈合了,秃掉的地方微微泛红,隐隐有茸毛要从皮肤底下钻出来。   最要紧的是,它不脏也不臭了。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毛没长齐的小奶狗。   林啾心满意足,离开百药峰之前特意采了好些灵草跳跳蜂,让魏凉收在乾坤袋里。   忽然有种两口子准备带着宠物去旅游的错觉。   荒川秘境位于大遇洲,大遇洲位于天元大陆西南部,与东南部的千歧关相距数万里。魔族破了千歧关,便蜂涌而至,西部反倒是见不着几个魔族的影子了。   与大遇洲接壤之处的关卡守备松懈,城墙上只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金丹修士,抱着剑倚着墙,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魏凉带着林啾越过关卡,没有惊动任何人。   越过隔断山脉,空气顿时湿热起来,雨林之中处处是隐在腐叶之下的沼泽,偶尔阳光落准了位置,便会发现那一块块看似平整无害的地面上有波光稍纵即逝,反射出泽地阴寒冰冷的杀机。   深入数千里之后,魏凉放慢了速度,隐匿了气息。   远远俯瞰,已能看见沼泽中有二十来处地方透着怪异。乍一看,就像是烈日蒸腾下,空气膨胀扭曲导致景象略微变形,但此刻整块地域黑云密布,空气又闷又湿,显然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现象。   显然,这就是王氏二十三名剑仙正在破解的荒川秘境外围禁制了。   魏凉很快就盯住了其中一处。   降落时,一个褐袍老者正在御剑离开。   魏凉不动声色,待那老者离去之后,他带着林啾,慢悠悠地走到了老者方才停留的地方。   扭曲空间的禁制已被破除,地面上多了个一尺见方的圆孔,里面氤氲着梦幻般的七彩光芒,一看便让人产生错觉——脚下的大地其实是一只华美无比,色彩斑斓的大鸡蛋,薄薄的地面便是蛋壳,将所有曼妙都包裹在了底下。只要敲碎蛋壳,便会露出下面的万千风光。   魏凉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道:“我去杀人,你在此地等我归来。”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蘑菇形状的法宝,往林啾头上一罩。   林啾眼前一花,只见魏凉本就修长的身躯飞速拔高,一眨眼便看不见他的脸了,仰断了脖子,也只能看到他腰间的束带。   她惊恐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竟变成了一朵非常难看的灰蘑菇!斗龙也变成了一根蘑菇芽,蹲在她的帽子下面瑟瑟发抖。   魏凉蹲下来,用手指拨了拨她的蘑菇帽,自语道:“这么丑的蘑菇,应当是安全的。”   林啾:“……”大哥你有没有生活常识?艳丽的蘑菇才有毒啊!   魏凉听不见林啾的疯狂腹诽,他收起剑,身体一晃便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他很快就追上了那个刚刚御剑离去的王氏褐衣老者。   此人名叫王华藏,修为在王氏二十三名大剑仙之中位列第一,是这一代王氏宗家家主王明浪的十三叔。他破解了自己负责的禁制之后,便急急赶往另一处,助其他人破解禁制。   荒川密境外围的禁制共有二十四处,全部破解完毕之后,秘境入口便会开启。   魏凉不急不徐,远远吊在王华藏身后,跟着他一处一处往下破解。每破解一处禁制,守在那里的大剑仙便可以腾出身来,御剑前往下一处帮忙。   破解速度成倍加快,转眼之间,沼泽中扭曲的空间仅剩下两处。进度最慢的是王卫之负责的那一处,稍次便是王氏家主王明浪负责的那一处。   王卫之虽是天纵之才,但毕竟年岁尚浅,修为只堪堪步入化神,剑意也只达剑仙境,自然是要慢些。而王氏家主王明浪,则是想要保存实力以应对秘境中的种种状况。   王氏的大剑仙们成为了两拨,一拨去助王明浪,另一拨去助王卫之。   “杀谁呢?”魏凉的声音有些慵懒。   他幽幽立在一株枯树下,长目微微眯起,唇角挂着一抹笑意,信手从身手折下一段枯枝,漫不经心地往身前一掷。   雨林中极偶尔有风晃过,魏凉抛出枯枝时,恰好来了一阵怪风,吹得枯枝在空中打了两个转,落地之时,枯枝末端直直指向了王卫之所在的方向。   魏凉漫步上前,黑靴轻轻踏在枯枝上,提足时,枯枝化为碎末。   他似笑非笑,道:“那便杀王明浪。”   天要他杀王卫之,他就偏杀王明浪。   长衫一动,他的身上再无半分散懒。再踏一步时,他仿佛消失在了风中,或是本身就变成了一阵风。   这阵风迅速追上了落在最后的那名王氏大剑仙。此人心有所感,刚停下脚步回头张望时,便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贴在了后颈上。   若是见过流火剑仙王嬗之的死状,他就该知道袭击自己的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可惜这二十三名大剑仙早早便出发前往荒川秘境,并不知道家中已被人掏了老底,更不知道王氏已成了残酷猎人盯上的猎物。   “别闹!”这名大剑仙第一反应竟不是动手,还以为是族中之人在玩闹。   “咔——擦!”   脖颈被折断,尸身直直下坠。大剑仙茫然大睁的双目中,一道身影鬼魅一般闪过,继续向前追击。   很快,又有一人被魏凉追上。   “剑君魏凉?你……”   魏凉微微一笑,掠至他的身旁,修长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此人毫不设防,只略微有些吃惊道,“不知剑君到此,所为何事?”   “你附耳过来。”魏凉淡声道。   此人脸上浮起些怪异的神色,仿佛有点受宠若惊——谁都知道,剑君为人最是冷情,向来无人敢与他太过接近,今日居然揽了自己肩,还要与自己密语,这……   心思刚开始浮动,便听得自己颈骨传来“咔擦”一声脆响。   魏凉扔下手中的尸首,继续向前追击。   此刻,王氏家主王明浪刚好破除了面前的禁制,他扶了扶额,面色忽然大变!   “王明映出事了!”“王明玉也出事了!”   王氏族人都会寄一滴魂血在家主身上,家主时刻能感知他们的生死。   片刻,他脸上的惊色已然掩盖不住:“王华蕴出事了,还有王华含……王明霄也出事了!”   “是魔族干的?!”褐衣老者王华藏刚刚赶到便听到了这个噩耗,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刚助明霄破除了禁制,他便随我一道赶来了,只落我一步!”   此言一出,在场六名大剑仙顿时如临大敌,纷纷祭出了兵器,指向来路。   天地之间只有微风偶尔卷过。   一只蝼蚁爬过腐叶堆的声音清晰可闻。   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大剑仙虽不会流汗,但每个人都隐有错觉,以为有汗液顺着脖颈滚落下去,落到腰间。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时,密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缓缓踏着枯枝败叶行来,步履沉着,身携清风。   “不是魔族。”王华藏皱起了白眉,“也不是我们的人。”   其实在场众人都敢不相信王明霄等人无声无息就这么死了,心眼较多的,已在猜测这是不是家主王明浪的安排——故意让亲信王明霄等人假装出事,其实是先人一步去寻找秘境入口。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若是秘境之中当真藏着能够助人飞升成仙的传承的话,到了最后关头,就算血亲,也只会六亲不认。   就在六个人各自心思浮动时,魏凉谪仙般的身影已到了近前。   “剑君魏凉?!”   一时之间,人心微颤。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魏凉身上并无杀气,腰间的长剑干干净净,不染半丝血腥。   王明浪目光不动,拱手问道:“不知剑君到此有何贵干?”   魏凉淡笑不语。   王明浪又道:“想必剑君也是被秘境吸引而来——这个秘境内有王氏先祖传承,剑君该不会有染指之意罢?”   魏凉没有半点要出剑的意思,只漫步走向这六人。   “数日前,洞庭王天破,欲试探我万剑归宗的底线。”魏凉嗓音清冷,“我曾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告诉过他,某虽伤重,以一人之力灭你王氏半壁江山,不在话下。”   王氏六人齐齐变色。   魏凉那精致无双的唇角,倏而划过一抹笑意。   “做人,还是要言而有信。”   “剑君!此话何意!”王华藏当即狠笑出声,“如此说来,王明霄等人,果真是你杀的?!”   家主王明浪城府深沉,他上前一步,按住王华藏拔剑的手,沉声道:“剑君是在责备我王氏没有死守千歧关罢?剑君,个中缘由说来话长,不若这样,先探完秘境,我再与剑君仔细分说。这秘境中无论有何秘藏,王氏都会拱手让出一半,与万剑归宗共享,如何?”   魏凉神色不变,嗓音清冷如昔:“属于我的东西,为何要分你一半。”   此言一出,就连王明浪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语气里隐隐迸出火星子:“剑君这是要做强盗了?剑君可要想清楚,王氏并非任人宰割的牛羊,你虽然修为绝世,但想要以一人之力赶走我们六个人,却是个笑话!”   魏凉轻轻摇头:“王家主,你误会了。今日并非要赶走你们,而是……杀掉。”   话音未落,他已动手了。   “列阵!”王明浪反应极快,一声令下,六人便结成了王氏最强的剑阵——七星。   王明浪此刻已然确定,那六位失踪的大剑仙,都死在了魏凉的手上。他绝不可能以一己之力硬撼六人而毫发无伤,必是趁着他们解完禁制心神最是松懈时,以偷袭暗杀的手段各个击破。   一想到辛辛苦苦保存下来的力量转眼之间便被灭了一小半,王明浪不禁心头滴血。   他目眦欲裂,怒道:“竖子猖狂!真当我王氏吃素的么!”   遗憾的是在场只余六人,七星剑阵的威力大打折扣,只能由修为最高的王华藏统领天枢和瑶光两处阵眼。   魏凉的身影出现在半空,如玉般的手掌抵住了三枚剑尖,下一刻,鲜血从他口中暴涌而出,皆是纯正潋滟的心头之血。为了在王氏会合之前以最快速度灭杀六人,阻止他们使出七星剑阵,魏凉已是倾尽全力。此刻再硬撼威力稍减的六人剑阵,其实已颇有些玉石俱焚的架势。   下一刻,飓风平地而起,生生刮走了三尺地面。   周遭的林木被连根拔走,呼啸着,一边破碎,一边涌向四野。   “魏凉!”阵中的王明浪出声暴喝,“你剑意尽毁,连剑招都使不出来,竟还敢挑衅我王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明日,我王氏定倾全族之力,灭你万剑归宗!”   使不出剑招的剑君,谁人会惧?   忽然,落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先是绒毛小雪,俄顷,降成了鹅毛大雪。   “这……”   大遇洲湿、热,恐怕自古至今都无人见过落雪的模样。   “意!”王明浪寒毛倒竖,“他入魔了!”   这一下,众人心胆俱颤。   正道第一人入魔,何等骇人听闻!   他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底牌,必定是存了彻底灭口的绝狠心思!   “全力施为!斩杀此獠!”王明浪双手握剑,一道金龙剑影自剑尖荡开。   这一式,便是王氏压箱底的绝技,龙吟九霄。   众人见家主祭出了绝式,根本不敢再有丝毫留手,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领。一时之间,茫茫大雪中龙吟虎啸,剑影如波如山,以灭顶之势盖向那道略显清瘦的身影。   魏凉溢血的唇角浮起了一抹诡笑,他浮身半空,双臂扬起。   便见那纷纷扬扬的落雪,尽数变成了赤红色!他不避不让,迎着王氏的绝杀之击,身携漫天赤雪,轰然撞击而上!   ……   另一边,其余十一位大剑仙聚在了王卫之身边,合力开启了最后一个禁制。   天地之间,忽然波动连连。   地上裂开了一尺见方的七彩圆洞,但一两个呼吸之后,它却缓缓消失在了原处。   “入口不在这里!分头去找!找到了及时放烟讯!”一名老者沉声下令。   众人目光兴奋,按捺不住心头的贪婪之意。若是谁先找到,自然不会通知旁人,更不会傻乎乎地跑到家主那边报信。   只有王氏第一天骄王卫之神情冷淡,唇角挂着一抹讽笑。   他收起剑,缓步走向王华藏负责的那处禁制。   荒川是万年前的古人,但却有不少事迹流传了下来。他虽飞升成仙,却没有踏破虚空离开凡界,而是四处游历,多行善举,还挑选了许多年轻人悉心教导。只可惜,当他的命劫来临时,膝下万千弟子,却没有一个人有能力站在他的身边。他虽以一己之力抗过了命劫,却是根基尽毁,仙体崩塌。   他离众人而去时,曾心灰意冷说过一句,“荒川踏遍天涯,却寻不到一个可用之人。”   若这是他陨落之前留下的秘境……   王卫之心中十分笃定,这个秘境,必将犒赏能力出众的有用之辈。   所以,哪里的禁制最先破解,最终入口就极有可能出现在哪里!望着匆匆掠出四周的族人,王卫之凉薄的唇轻轻抿起,英俊的面容上晃过一丝嘲讽。   就在王卫之急速赶路之时,王华藏破解的那处禁制旁边,秘境入口已然开启!   伪装成蘑菇的林啾,眼睁睁看着地上那一尺见方的七彩洞孔缓缓“站立”了起来,像一面镜子一般,立在满地枯枝败叶上方。风一吹,那梦幻般的七彩色泽轻轻摇曳晃动,一望便叫人挪不开眼睛。   ‘开了开了!’   书中对秘境的景象并没有多加描述,只用了“壮丽”、“震撼”、“惊叹”这些字样。   当这一幕真真切切展现在眼前时,林啾也感到辞穷了。怎样形容呢?好像那入口之后,集聚了整个宇宙。无数色彩鲜艳斑斓的星系透过这一方小小的探视窗,向外界展露它们亿万分之一的风姿。   一道红白相间的颀长身影急速掠来。   林啾只看了一眼,便十分笃定他正是那位王氏天骄——王卫之。   此人身穿华贵白袍,衣角、袖口、前襟,都装饰着大红色的纹绣绸缎,腰带和发带也是红色,高高束着马尾,面容英俊得浓墨重彩,眉眼之间满是桀骜清高之色,唇极薄,抿成一道细细白线,尽显刚毅。   “果然没有猜错。”   他环视左右之后,毫不迟疑地掠向秘境入口。   身影在七色幻彩中消失了一瞬,然后狼狈地弹了出来。   “元婴之上不得入?”王卫之浓眉紧蹙,片刻,挑起一边唇角,左手掐诀,狠狠在身上点了几下。   旋即,一口浓血喷出,他略缓了缓呼吸,再次跃入秘境中。   这一次,秘境接纳了他。   林啾不禁啧啧赞叹。此人果然不一般,脑袋聪明、行事果决,若不是被柳清音迷得神魂颠倒,将来必成大器!   少时,又有一个王氏大剑仙御剑而来。   与王卫之一样,他毫不迟疑就一头撞了上去,然后被秘境无情地抛出来。   “元婴之上不得入?!”他重重咬了咬牙,又撞了上去。   反复几次之后,终于放弃了。   他眸光剧闪,抚着手掌盘算道:“那个不成器的三儿子倒是可以派上用场。罢罢罢,先去禀了家主,我是第一个发现秘境入口的人,向他讨个便利,让我儿第一个进入秘境,应该不是难事。”   说罢,急急掠起,向着北面行去。   ‘难怪你连名字都不配拥有!’林啾心中调侃着此人,动了动自己的蘑菇帽,升了个小懒腰。   ‘魏凉怎么还不来呢?’她心里默默估着时辰,略微有一点担心。   他如今的实力大约就是和十来个大剑仙同归于尽的水平,要是真打起来被缠住的话,王氏必定不会放他活着离开这里。   魏凉如果死了……   林啾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胡思乱想时,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秦云奚和柳清音。   林啾知道女主柳清音是天眷之人,机缘缠身,甩也甩不脱,所以这么快找到了秘境入口一点也不稀奇。   ……等等!   林啾心头忽然划过一道电光。   从王卫之素日为人以及方才的反应来看,他根本就不像与任何人有过约定的样子,更不可能主动与秦云奚谈合作。   所以秦云奚说谎了!   他为什么要说谎?   林啾心头一跳,如果不说谎,他就没办法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荒川秘境这么隐秘的事情,连位置都一清二楚。   穿书或者重生,实锤!   重生的话,他一定不是原本的秦云奚,而是另一个经历过后续剧情的人,重生到了植物人秦云奚的身上。因为秦云奚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林啾不禁有些紧张。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云奚与柳清音越走越近,终于停在了七彩的秘境入口。   柳清音死鱼一般的眼睛终于缓慢地转了转。   嘴唇微微一动,才发现上下唇瓣因为太久没说话,已经粘连在了一处。   “荒川秘境?”她的嗓音有些嘶哑。   “是。”秦云奚垂眸望着她,眼睛里风起云涌,尽是强烈而复杂的情绪。   “或许会有飞升的传承。”柳清音扯动唇角,笑了笑,“若是几日之前,听闻这个消息,我不知该多么欣喜愉悦。”   “清音,振作一点。”秦云奚抬起一只手,很自然地放在她的肩头,“荒川传承只有亲身入内才能得到,否则我便替你取了。”   柳清音美眸之中浮起一丝厌烦,她退了一步,让秦云奚那只手顺着她的肩膀滑落下去。   “大师兄,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希望你我之间传出任何流言蜚语。”   秦云奚眸中闪过受伤的神色,他定定望着她憔悴苍白的小脸,平静地问道:“你爱魏凉?”   柳清音仿佛感觉到了冒犯,她有些恼怒,双眼微微发红,倔强道:“你也要取笑我吗?是,我是爱他,爱而不得,怎么样,满意了吗?”   秦云奚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清音冷笑不语。   秦云奚又问道:“你爱魏凉什么?”   柳清音压着怒气道:“他是我师尊,是我再生父母,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   秦云奚眸光闪动:“我记得,你与他并没有多少交集。魏凉心中只有大道,只有苍生,平素指导你修行,教你剑法的,多是几位师兄师姐吧?你到万剑归宗这么多年,与魏凉又说过几句话呢?”   柳清音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师兄,我与师尊之间的事,你不懂。”   “我懂。”秦云奚目光悲凉,“所以我才想要问一问你,你爱的,究竟是什么?是魏凉这个人?是剑君、师尊这个身份?还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闻言,柳清音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她眼中不断地涌出泪水,冲着秦云奚喊道:“大师兄你太卑鄙了!你怎么可以用这样龌龊的想法来揣测我对师尊的心意!我告诉你秦云奚,师尊他就算不是天下第一,就算修为尽毁,就算从神坛堕入泥沼,我爱的,依旧是他!而你秦云奚,你知道什么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么?你以为你处处模仿他,我就会移情喜欢你吗?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这几日与你同行,见你处处学他,我一忍再忍,已经忍无可忍了!”   秦云奚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柳清音奋力挣扎,被秦云奚摁到了身后的老树上。   正好就在林啾小蘑菇的正上方。   只见秦云奚双目赤红,声线压抑而隐忍:“若你爱的是魏凉,为何他就在你面前,你却视而不见!”   不待柳清音回答,他猛地俯身,吻住了她。   林啾:“……”掐着肩膀亲!按在树上亲!   秦云奚忽然闷哼一声,微微仰起了头。   他的下唇被咬破了,鲜血溢出。   他狠狠笑了下,“清音,你当真认不出,我才是魏凉么!”   他再次俯首吻了上去。   柳清音仿佛被这一记重拳给砸懵了,愣愣地忘了抗拒,被他吻了个透彻。   林啾小蘑菇更是惊得根须都竖了起来——他是魏凉?!秦云奚是魏凉的话,那娶她的那位,又是谁?!   头顶上方,男的隐忍疯狂,女的呆滞愣怔。   等到秦云奚放开柳清音时,她的俏脸上已泪水密布。   “不。师尊不会那么叫我,他也绝不会对我做这种事情。秦云奚,我恨你!你好卑鄙!你处处学他还不够,竟用这样的手段趁人之危!你想要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秦云奚惨笑,松开他,单手捂住了脸。   “清音……”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你与我的感情,在你看来尚未开始,但于我而言,却已瓜熟蒂落。我与你,曾相伴走完了一世,只是飞升之时……出了些状况,将我送回百年之前,重来一遭。”   “我不信。”柳清音道,“不可能!就算他不答应我,我也绝不会和你在一起,秦云奚。我若当真和你在一起,他就永远也不会接受我了。”   “你怎么就不明白!”秦云奚道,“我不是秦云奚,我是魏凉。你与我在一起了,我们经历了许多事,最终一起飞升。”   “那你为何变成了大师兄。那师尊他又是谁?”柳清音显然是不信,随口敷衍着问道。   “我……”秦云奚有些欲言又止,“我元神重创,被魔主夺舍了身躯,云奚元神已逝,我便借尸还魂。”   林啾心中一跳。   柳清音的双眸渐渐睁大:“当真?!”   “是!”秦云奚咬咬牙,重重点头,“你若不信,我可与你说一说那些只你我二人知晓的事情,譬如整治邢天玺的荆豆。譬如答应迎娶林秋那夜,我在你洞府之外,听你骂了我九九八十一句。”   柳清音倒抽一口凉,定定地望着他。   “清音,”秦云奚扶住她的肩膀,“我们现在的处境,你能否明白?魔主占了我的身躯,以魏凉之名行事,我忧心如焚,却无计可施。他若对我起疑,随时可以轻易置我于死地。我无法告诉任何人,即便我说了,也无人会信,更叫有心之人趁火打劫,颠覆我万剑归宗数千年根基……清音,我本不欲将你也拉入漩涡,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越陷越深!清音,他是魔主,不是魏凉!”   柳清音轻轻摇头:“我还是不信,我去问他!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罢!想用这样的办法骗我死心对吗?”   秦云奚急得风度全失:“清音!你别被感情冲昏了头!这世间能阻止魔主的,只有你和我了你明白不明白?!”   柳清音还是摇头:“你不要再说了,我会自己判断的。大师兄,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我现在对你,着实是一点也没有男女之情,你可明白?”   林啾的小心脏怦怦直跳。魏凉是魔主?跟她在一起的那个魏凉,是魔主?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按照书中的设定,魔族死后虽然能够附身活物,但却无法造成任何影响,更不可能凭借死后一缕残魂就能夺舍了剑君魏凉,哪怕他伤得再重。   书中,魔主的残魂连一丝水花都没能溅得起来。   是哪里不对?直觉告诉林啾,秦云奚一定隐瞒了很重要的信息!   如果这就是真相,他这么确定现在的魏凉就是魔主的话,他何必故意用斗龙来试探呢?把魔主的魔宠伤成那样,岂不是没事找事,平白担些没必要的风险?   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他到底想要试探什么……   秦云奚苦笑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我明白。清音,我不是要你现在就接受我。你知道,生与死之间,以七日为界,这便是七夜回魂的由来。而七个七日,便是天衍之定数,魔主再强也越不过天命,四十九日后,必将烟消云散。自那日与他在临溪一战,至今已过去了二十一日,我会尽我所能拖住他,破坏他的计划,只要撑过剩下的二十八日,一切就会回归正途。”   柳清音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她后退一步,正色道:“你不要逼我,容我慢慢想一想。也请你不要在我面前再说你是魏凉这种话,你越说,只会越惹我厌烦。我不想讨厌你,大师兄。”   大师兄三个字咬得奇重。   秦云奚凄然一笑,垂下了头。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两朵风中摇曳的蘑菇上,有些涣散的目光缓缓地凝聚了起来。   林啾心头一跳,知道大事不妙。   “障菇。”   秦云奚语声冰冷。   他扬起手,重重一抓。   林啾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扒掉了雨衣,一阵哗啦啦的响动之后,她站在树下,冲着秦云奚露出了社畜标准的客服式微笑。   “都听到了。”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一望便知道是杀人的前奏。   林啾寒毛倒竖,道:“我发誓绝不说出去行吗?”   秦云奚的笑容更加和煦:“不行。你与他朝夕相处,只要多说一个字,我与清音便会面临灭顶之灾。况且,我不信你。”   他缓缓拔剑,只听“铮”一声锐利剑鸣,散发出丝丝寒气的沉重剑尖,点在了林啾的心口。   她的衣裳毫无阻碍地被划破,皮肤传来冰冷的痛楚,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剑尖在寸寸推进。   她尽力往后瑟缩,足跟踢着斗龙小蘑菇,悄悄把它踹到了老树根底下。   也不知这条蠢狗能不能领会她的意思,速速去搬救兵来。   遥远处,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   秦云奚偏了下头,语气颇有些遗憾:“王氏七星剑阵。看来,‘魏凉’不可能赶来救你了。”   “对不住,”他眼皮微垂,“对你我只能说抱歉了。但林秋,前世你便不是个好人,虽然这一世你还未行差踏错,但一个人最易走上错误的老路,今生,你定还会重蹈覆辙。不如就让你的罪孽终止于尚未发生的时候吧。别怕,你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   手腕轻轻一动,眼见那长剑,就要被送入林啾心口!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啾忽然急中生智。   “且慢!” 第25章 姑且信你   “且慢!”林啾急急喊道。   秦云奚微微收了力,剑尖却已刺破了她的皮肤,鲜红炽热的血沁在冰寒彻骨的剑上,无端有些妖娆。   “嗯?”秦云奚长眉微蹙,眼睛望着她,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而是凝神留意着远处的动静。他怕魏凉过来救场。   “笨蛋。”林啾睨了他一眼,含恨道,“难道你还没看出,我根本不是林秋么。”   此言一出,不止秦云奚,就连站在一旁的柳清音也睁大了杏眸。   “什么?!”   林啾不动声色退了半步。   剑尖从她皮肉中退出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她不禁轻轻瑟缩了下,咬牙道,“你若当真是魏凉重生,为何连我这个故人都认不出来?”   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震住眼前这个人,换取一线生机。   秦云奚的表情有些呆滞了。   只不过一瞬间之后,他眸中便恢复了清冷镇定,道:“无论你是谁,今日也只能抱歉了。”   林啾急急抚额:“你恩将仇报啊?!寂魔岭一战若是没有我牵制血偶,你以为你能这么顺利就杀掉祭渊么!再迟一步的话,祭渊和你的清音可就把该做不该做的全做完啦!”   她继续搅乱秦云奚心神。   柳清音脸上的表情才叫精彩,她大睁着双眼,望望秦云奚,又望望林啾,喃喃道:“你们,你们……这怎么可能……”   “啊,”秦云奚目中不禁露出了震惊和追忆之色:“难怪我总觉得你身上颇多异常。寂魔岭牵制血偶的是……”   就趁现在!   林啾趁他神思略微恍惚时,双手交叠,红唇微动。   “惊莲破!”   与此同时,秦云奚神色一凛:“你绝不可能是王卫之!”   他猝然出剑,以穿云破月之势袭向林啾。   一朵暗金色的绝美莲花抵在剑上,轰然爆开!   惊莲破伤不到大剑仙,但足以抵挡他随手发出的一剑——杀鸡焉能用牛刀?对一个金丹修士出手,秦云奚绝不可能用上真正的杀招。   反冲之力推着林啾,她强忍住吐血的冲动,拼尽全力,一头扎进了七彩的秘境入口!   “呼——”   眼前微微一花之后,她一手压住胸前仍在流血的剑伤,另一手撑在玉石地面上。   “哦,他果然知道寂魔岭牵制血偶的人是王卫之。”林啾唇角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意。   “这……”柳清音目瞪口呆。   秦云奚神色冰冷,沉声道:“来不及解释了,快,自废修为至元婴,入秘境,追杀此人!”   柳清音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见他已疾点几处穴位自废修为,她重重一咬牙,也将自己的修为降到了元婴大圆满。   二人身影消失在七彩秘境入口处。   另一边,剧烈的轰鸣声惊动了王氏剩余的所有大剑仙。   十一人急急赶往出事之处,一路发现了数具熟悉的尸身,不由人人惊骇。到了王氏家主王明浪破解的那处禁制面前,众人心胆俱碎,一时竟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六具尸身,残缺破碎,死不瞑目。   “家、家主。三、三叔祖……”一名容颜最年轻的大剑仙嘴唇颤动,重重咬了下舌尖,“他们都死了……这不可能……”   虽然只有六人组成剑阵,但即便是全盛时的剑君魏凉,也绝无可能在短短这么一点时间之内将他们全数灭杀。   “除非是……”其中一人眸中剧烈闪动,“魏凉爆了本命神剑和剑意!”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本命剑意一旦被舍弃,便再无重修的可能!若是魏凉做的,他从此便是一个废人了!”   “难道万剑归宗,想要与我王氏同归于尽么!”   “先不要慌,”其中一人道,“若真是万剑归宗做的,那更证明了秘境中的东西何等紧要,万万不能落到别人手上!”   “不错。”当即有人应和,“逝者已逝,眼下更要紧的是进入秘境,抢在万剑归宗之前夺得荒川传承,以慰族人在天之灵!”   “分头寻找秘境入口!找到第一时间放烟讯!”说话的人目光闪动。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心思停留下来替死者收一收尸。毕竟时间宝贵,做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时,旁人就很可能捷足先登,取走秘境中的宝贝和传承。   这十一人飞速四散开去。   不远处的树枝间,忽然直直坠下一个人。   白衣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地上那些尸体的血。   躺了小半日之后,这个和尸体一样沉寂的人终于轻轻动了动,只听“铮”一声,他将手中的断剑插入身旁的泥土中,拄着剑柄慢慢站了起来。   “魏凉啊魏凉。”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颇有些嘲讽,“嗤。”   咳嗽两声,吐出两块暗色血团。   他喘了几下,默默调匀了呼吸,不紧不慢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裳换上,在树根下一汪小水潭中净了面,束好发,断剑归鞘,走向南边。   秘境入口已聚了不少人。   短短半日间,王氏这些大剑仙绝不可能回到中原地区将族人带过来,可见他们早已各怀鬼胎,暗地里将自己亲信精锐都带到了近处,以备不时之需。   十余个身携法宝的元婴期精锐小辈踌躇满志,依次踏入了秘境入口。   渐渐,秘境入口缩至一尺见方,要不了多少时辰,它便会彻底闭合。   一个金丹期修士忽然踏出人群。   他双眼有些发红,神色木木,乍一看,很像个没有生气的人偶。   “王寒令,你做什么?”身旁有人问道。   此人头也不回,直直走向秘境入口。   “嗤,”人群中有个中年女子出声嘲笑道,“老二家的人,个个心比天高呢,金丹期也敢上去凑热闹!真是不怕死!”   那王寒令同手同脚,停在了秘境入口面前,此刻那入口已缩成了成人脑袋大小,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王寒令毫不犹豫,把头和肩膀给塞了进去。   “快回……”一声惊叫卡在了嗓子眼里。   王寒令身上发出了骨骼断裂的碎响,断骨之后,他的身体像蛇一般绵软,哧溜一下就整个滑了进去。   秘境入口,只余拳头那么大了。   极远处的泥沼底下,祭渊双目闪烁着红光,遥遥操纵着自己浑身血液,略有些吃力地控制那个名叫王寒令的年轻人。如今,他的“百婴降血”大术只修到了三成,堪堪可以操纵金丹后期的尸身。   被祭渊操纵的王寒令遁入秘境时,魏凉的身影也出现在秘境附近。   目光一掠,见到树下空空,灰蘑菇踪影全无。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身上爆发出了一阵凛然寒气。   正要动时,脚下“扑簌扑簌”挪过来一只憨头憨头的灰蘑菇芽。   魏凉目光微凝,伸手一抓。   障菇破碎,斗龙出现在面前。它用两只黑眼睛偷瞄着魏凉的脸色,一脸怂样,冲着秘境入口直“呜呜”。   “她进去了?”魏凉的声音不辨喜怒。   “唔唔!”斗龙连连点头。   魏凉正要动作,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议论之声。   “要我说,不若我们合力试试能不能破了这禁制?元婴小辈哪能成事!免得在这里干等,等得心焦。”   “呵!”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他,“你家无人进去,便开始打玉石俱焚的主意了?且不说能不能破得了荒川大能的禁制,若是真破了,里面的人哪个还能活命?动这心思,你问问别人答应不答应呢!”   魏凉沉吟片刻,收回了满身寒意,缓缓转动黑眸,盯住了树顶一只黑鸦。   就在秘境入口闭合的间歇,只见一个黑影扑棱棱掠过众人头顶,像箭一般,直直钻进了秘境之中。   林啾坐在一圈看起来很安全的黑雾里,安静地调息了多时。   她知道等到秘境入口彻底关闭时,黑雾也会随之消失,进入秘境的众人就会暴露在彼此眼前。   ‘不知他会不会想办法进来帮我……’   脑海中念头一晃而过。   林啾忽然警醒,倒抽一口凉气,后脑勺爬起了丝丝缕缕的冷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不觉,竟有一点依赖那个人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若他是魏凉,那绝不能对他起心动念,若他是魔主,那更不可以。因为魔主只有四十九日可活……不,已过了二十一日,若他是魔主,那他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林啾轻轻抿了抿唇。   识海中,聚灵双姝的灵气还余五百年。   够用五次惊莲破。   只要能挡过秦云奚一式绝杀……   她暗暗叹了口气,心中着实没有多少把握。方才性命攸关,已在他面前暴露了底牌,他下一次出手,必是倾尽全力。   荒川秘境中禁止出手伤人,一旦伤了人便会被传出秘境。   但就算秦云奚知道这条规则,也一定会对她动手的——他来除掉林啾这个祸患,夺取传承的事交由柳清音完成,两不耽误。   而林啾,就算倾尽全副家当扛住了秦云奚一击,也必定身受重伤,如何再闯后面的关卡?   愁。   看来只能舍财保命了。   林啾平复心绪,将灵气运转周身,清理方才震荡后淤积在胸口的血块。   半晌,喉头一苦,喷吐出一小蓬黑血。   眼前渐渐有了光亮。   黑雾消散了,悬浮在半空的偌大玉石台上,零零散散地站着十多个人,个个面露警惕,打量着四周逐渐明亮的环境。   林啾一眼就看见玉石台左侧持剑而立的秦云奚和柳清音。   她敏捷地往边上一蹦,将身体藏在一个王氏子弟后面,避开了秦云奚睃巡的视线。   她急急搜寻魏凉的身影。   没有。   众人之中,相貌最为醒目的当属王氏天骄王卫之,次之便是秦云奚,其余的人纵然有好皮囊,但气质终究是稍逊一筹,不甚亮眼。   林啾的目光微微一顿。   她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就在自己的左侧。   这个人,身穿寻常王氏子弟的衣裳,样貌清秀,目光呆滞,微微拧着头,正在接自己的臂骨,看着动作怪模怪样的,让林啾一下子想起了电影里面的丧尸。   “噫……”   若实在不行,那就对他出手吧,这个人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林啾右手一晃,掌中便多了那把玲珑剔透的赤剑。   她悄悄探出头,往秦云奚和柳清音的方向望了一眼。   很不巧,这个鬼鬼祟祟的眼神被秦云奚逮了个正着。   只听他冷笑一声,“铮”一声出剑,一步一步向着林啾走近。   林啾也毫不迟疑,灵气流入剑尖,二话不说,便攻向左侧那个断了好些骨头的王氏弟子。   方才她已盘算好了,若是魏凉没有进入秘境的话,她便逃。   以她的修为,硬扛秦云奚一剑是非常危险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成功扛过一剑,受了伤之后根本闯不过后面那些关卡,倒不如利用秘境不得伤人的规则主动出局,在秦云奚没反应过来之前远远遁走,保住性命才是要紧事。   于是她当机立断,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好捏的软柿子。却没想到,她盯上的这个人,已被祭渊用“百婴降血”大术操纵了。   就在她的剑尖快要触到这个蛇一样的年轻人身上时,他忽然拧过头,惊恐地看了她一眼,怪叫道:“怎么又是你!”   林啾不禁愣了下,一愣,便见他像软骨动物一般,从她剑下溜了开去。   与此同时,秦云奚也直直冲杀了过来。   林啾情急之下,一剑戳向年轻人的手臂。   “你别躲,我就轻轻戳一下!”她朝着他低吼一声。   年轻人怪模怪样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边往后缩,一边怪叫:“你这女人,怎地死缠烂打!”   林啾顺口来了一句:“你乖乖的别乱动,我保证只轻轻划一下,不痛,真的!”   年轻人:“……”这台词怎么似曾相识的样子?   林啾见他满脸见了鬼的表情,不禁有些牙酸。   她很想说一句,老弟,就你这模样,长得跟个丧尸似的,我也不能看上你啊,你到底在虚个什么劲?   余光瞥见秦云奚已跨过了半个白玉台,她不禁有些心焦。   附近两名王氏子弟发现了林啾的动作,挡在了年轻人身前,低声问道:“王寒令你没事吧?这个女人是谁?”   “王寒令”歪着嘴,随手把颈骨正了正,说道:“是个花痴!”   林啾:“……”   幸运的是秦云奚也被拦下了。   他和柳清音出名早,王氏这些元婴子弟多多少少都与他们照过面。   外头死了整整十二个大剑仙,王氏本就怀疑是万剑归宗下的手,此刻在秘境中看见了秦云奚和柳清音,心中八分的笃定当即上升到了十分。   “果然是你们!”   “万剑归宗的人在这里!速速列阵!”   林啾面前的两个元婴修士神色一凛,急急扔下她掠向前方。   大敌当前,谁也顾不上一个完全构不成威胁的金丹期女修士。   白玉台上风云变幻,王氏十四名元婴修士组成了两个七星剑阵,剑尖直指秦云奚和柳清音,乍一看,好像是在保护身后的林啾和王寒令一般。   “不要怕!”一名弟子高声叫道,“他们既然能进来,便是自废了修为至元婴,使不出剑招的!我们人这么多,怕什么!”   “对!我们还有王卫之!”   “既然来了,干脆就永远留在这里陪荒川吧。”一个长脸男子阴恻恻地对秦云奚说道。   此刻,身穿红白二色的英俊青年王卫之正双手抱臂,站在白玉台边上冷眼旁观。   秦云奚紧了紧剑柄,左手压住意欲上前的柳清音,低低道:“不能伤人。”   柳清音冷笑一声:“王氏都撕破了脸,你还要受着不成!你若真是那个人……呵,不接受我,难不成仅仅是因为懦弱?”   秦云奚呼吸一滞,眸中满溢着苦楚:“清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王氏剑阵动了。   “杀!”   即便没有外头那些事,王氏族人也绝对不可能放任两个外人与他们一起探密寻宝,撕破脸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有血仇在先,他们更是无所顾忌——在这样的时候,无论外面的凶案究竟是不是万剑归宗下的毒手,王氏都会一口咬定就是他们干的。   “你不要出手,让我来。”秦云奚低低吩咐一句,微微旋了旋手中的剑,欺身而上。   他功底扎实,一撩、一挑,便有两名弟子手腕酸麻,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   柳清音怔怔地望着,目光渐渐有些恍惚。   这个人的剑法,与她认识的师尊和大师兄都大不一样,此人剑术已臻化境,大有一种一代宗师返璞归真的气度。大师兄的剑沉稳有足,灵动不足,并不是这样的。而师尊……师尊像一把出鞘的寒剑,此人,却含锋入鞘,难以想象他真正绽放时,将是何等的风华!   从一个人的剑意中,大可看出此人的心性、经历。   柳清音恍惚了片刻,眼神忽地一紧。   她想起那一日在云水谣外,魏凉随手提着剑走过来的模样。他的周身,仿佛环绕着血色杀意,面容却清冷高洁,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堕仙一般。   比眼前之人,更加令人心折。   场中忽然传来轻轻的“嗤”声,好像是剑尖划破了皮肉。   柳清音神色一震,抬眼去望。   只见秦云奚左臂上添了一条小小的伤,细细的血珠子渗入白衫,氤氲出一道红线。   “怎、怎么……”那名剑尖染血的王氏子弟满脸惊恐,身体不由自主地浮了起来,离地半尺之后,“嗖”一下消失在原地。   “王晋之!”剑阵微微一散。   一名中年男子冲着秦云奚叫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秦云奚不紧不慢归剑入鞘,声音清冷:“伤人者,出局。还要接着打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噗嗤。”   场边传来一声轻笑。   只见那王卫之抱着胳膊,仰着下颌走过来,道:“有必要在这里争吃打闹?进了里面各凭本事就是了。”   一名王氏子弟不忿道:“你王卫之是有本事,可不代表旁人也有你的本事。万一东西落到了这两个人手上,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切,”王卫之轻笑,“不可能。”   “可他若是偷袭我们怎么办?”一个女弟子紧张地问道。   “他没你那么蠢。”王卫之略有些轻佻地歪了歪嘴角。   女子呼吸一滞,俏脸登时涨得通红。   一场风波化于无形。   王氏子弟散了剑阵,一道道目光落在了乱入的林啾身上。   林啾赶紧笑着解释道:“我只是进来看看,不抢东西的,你们对我动手不合算。”   “金丹期。”方才在王卫之那里受了气的女弟子冷声嘲讽道,“和王寒令正好组一对废物!”   “废物骂谁?”林啾悠然下套。   “废物骂你!”女弟子果然中计。   “对,确实是废物在骂我。”林啾耸耸肩,远远冲着王卫之抛了个媚眼,道:“我同意你的看法。”   方才王卫之嘲讽这个女弟子蠢。   王卫之别开了脸,压根不屑与一个金丹女修搭话。   林啾却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凑到了王卫之的身边。   “当代天骄,不世之才王卫之,久仰久仰。”   王卫之大约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子,嘴角微微抽了下,淡淡地朝她点点头。   林啾暗暗挑挑眉,冲着不远处的秦云奚微微一笑。   她不需要和王卫之有多亲近,只要能赖在他的旁边,秦云奚就不敢贸然动手。   果然,秦云奚默默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了。   林啾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此刻不宜节外生枝,若是为了杀她被传送出去的话,王氏很可能会选择牺牲一个人,合力把柳清音也送出去。他得留在这里护着柳清音,直到王氏子弟被淘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会再一次动手。   林啾微微一笑。   到了里面……谁坑谁可就说不准了。   就算秦云奚是重生的魏凉,他也没有经历过荒川秘境,只从柳清音那里听到一些里面的状况。而柳清音绝不会主动告诉他,她是如何周旋在王氏众人之间,利用这些人对她的淡淡倾慕,顺利将他们一个一个淘汰出局的。   柳清音的做法倒也无可厚非,若不是她机灵应变,早早就被王氏众人联手送出去了,哪轮得到她摘取最后的果实?只不过这些细节是不大方便告诉自家道侣的,只能含糊代过。   秦云奚不知道,林啾却知道。   林啾正得意,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重重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还没回过神,便听得耳旁传来“嘎”一声冷笑,黑鸦扬起翅膀呼在她的头顶,将她推了一个趔趄,离王卫之远了好几步。   林啾:“……”什么鬼,这秘境,怎么连乌鸦也乱入了?!   王氏族人商量片刻,决定先不理会这三个外人,看看情况再说。   他们慢慢围到了白玉台的边缘。   那里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了两行看不懂的古文字。   林啾知道,那是“心怀不惧,直道而行”。   白玉台位于荒川秘境的最外沿,只有顺利通过第一关的考验,才能进入真正的秘境。   放眼望去,白玉台四周只有一望无际的漆黑空间。   “写的什么?”   王卫之抬腿走向石碑,聚在那里的王氏子弟很自觉地退向两旁,让出了路来。   他到了近前,微眯着眼,打量片刻,开口道:“心怀不惧,直道而行。”   跟在他身后的林啾不禁轻轻“啧”了一声。   王卫之,果然有几分本事。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   王卫之冷冷一笑,眯了眼睛仔细打量四周,沉吟片刻,指尖凝了一缕碧蓝的灵气,掷向东方。   那缕灵气像是一盏小小的蓝灯,划过虚空,照亮了百余丈外的一面上下都望不见边缘的青铜巨壁。巨壁正中延伸出十丈大小的青铜平台,平台之上正正立着一扇古朴的青铜牌门,好似是那巨壁的入口一般。   一名王氏子弟按捺不住,当即御起剑,掠了过去!   刚一离开白玉台,便听得他一声怪叫,身体微微浮空之后,蓦地消失在原处。   “不能御空!”   加上王寒令和王卫之,王氏子弟一共进来了十六人,眼下被淘汰了两人,还余十四人。   众人纷纷看向王卫之。   此刻,王卫之俨然已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他轻轻摸着下巴,说道:“字面意思,很简单。不要怕,直直走过去就是了。”   那个刚被怼过的女子忍不住又开口了:“不能御空,又没有路,如何走得过去!”   王卫之淡淡一笑,抱起胳膊,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虚空走去。   众人屏住呼吸,紧张地凝望着他。   黑靴扬起、落下。   空无一物的虚空,竟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脚步!   王卫之没有丝毫迟疑,不紧不慢,一步步向前,几个呼吸后,人便彻底悬在了黑暗的虚空之中。   “那里有路!”一个弟子欣喜地喊道。   他急不可耐,匆匆掠了过去。   到了白玉台边缘,探头一望,只见黑魆魆一片,深不见底,心中顿时有点发毛。   “没路啊。”他伸手往王卫之走过的地方摸了摸,回转头,无奈地说道。   王卫之在远处站定,微微侧过半幅俊脸,冷声道:“这么多年修心,都修到狗身上了?”   “这……”   众人不禁有些讪讪。   他都以身作则了,明摆着告诉后面的人这里确实有一条路,只管大胆踏上去,后面的人却畏畏缩缩,不怪要被他看不起。   一名看起来年纪较大的元婴修士咬咬牙,踏了上去。   走了两步,安然无恙。元婴修士毕竟经历多年苦修,结婴时还要渡一次心劫,心性自然比寻常人坚韧得多。既然知道要“心怀不惧,直道而行”,心中便知该如何做了。   “确实可以走!”他欣喜地回头招手,“快来。不要往下望便没事了。”   说着话,他忍不住低头一望——   “啊嘶……”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往下坠了几丈,然后消失在原处。   “……”   另一个人很机智,灵气外放,在身前搭了一座桥,然后昂首挺胸踏了上去。   ……他连一秒钟都没有撑过。   众人:“……”   “看我的!”又有一人信心满满地走出人群,将灵气凝于背后,像魔族的翅膀一样扇动几下,掠向对面。   刚一离开白玉台,便怪叫着被传出了秘境。   众人:“……”   御剑不可以,御灵气也不可以,弄个假翅膀更不可以。必须脚踏虚空,却认定面前有一条路。   这一关,考验的是心志坚韧。   在林啾看来,这一关要的便是自己骗自己,骗过了潜意识,就能顺利通过。   “王寒令,你来。”王氏族人中,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大的人开口了,他音色沉稳,目光晦暗。   那“王寒令”正独自站在人群后面接断掉的腿,被人抓着胳膊拖到前边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抬头望望走到远处的王卫之,唇角浮起一抹怪笑,大大咧咧就踏了过去。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肢体不大健全的王寒令顺顺利利就追上了王卫之。   众人心绪大定,开始一个接一个踏入虚空之中。   面对无尽深渊,终究是有人难敌心中本能的恐惧,时不时,便有一人惊叫着下坠,惨遭淘汰出局。   秦云奚与柳清音都不是等闲之辈,二人对视一眼,很快便坚定地走了过去。   白玉台上,只剩下林啾和两个王氏子弟了。   其中一人,正是方才与林啾有过龃龉的那名女修士。   “去呀!”她冲着林啾冷笑道,“我要看看癞哈蟆是如何落水的。”   林啾一望就年纪小,修为也浅,心劫未渡,走不过去才是常理。   “燕之,别管旁人了,你我一起走吧。”另一名男修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他伸手扯了扯女修的袖口,低声劝道。   “呵,”女修冷冷睨了林啾一眼,“废物就留在这里吧,谅你也不敢跟来!”   说罢,与男修一起踏上了虚空之中看不见的“桥”。   林啾来到白玉台边上,探出灵气试了试,果然空空如也。   这座“桥”并没有实体,你若信它有,它便有。你若心怀疑惑,那它就没有。   很玄学,相当玄学!   虽然原理很清楚,但恐惧这东西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往往越是怕,越是感受深刻,譬如深夜独自坐在桌前时,明知不能去想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喂——废物,真不敢来么!”那女修已走出了一段距离,见林啾站在白玉台边上不动,忍不住出声嘲讽。   是不敢,换了结丹之前,林啾还真不敢。   不过结了丹可以灵气外放,她便有了一个办法。   她蹲在白玉台边上,小心地外放出暗金色的灵气,操纵它们在面前组成一些简单的线条形状。这种感觉十分奇异,有一点点像是在玩橡皮蛇,但却灵活很多,还能随心所欲地变幻形状。   那女修见状,忍不住继续嘲讽:“你是眼瞎还是脑子装了草?方才没见着吗,踏着灵气是不行的哟!必须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林啾没搭话,肩头蹲的黑鸦却有些不耐烦了:“嘎。”   林啾偏头一看,只见这黑鸦满眼轻慢不屑,微微侧一点头,那姿势竟有种诡异的帅气感。   配上这一声“嘎”,让林啾情不自禁想起了韩剧中的男主。   那些傲娇冷酷的韩式男主要别人滚蛋时,总会微微皱着眉,薄唇微动,轻慢地吐出一个字——“嘎。”   林啾:“……噗哈哈哈!”不行,这脑补实在太魔性了。   黑鸦被她笑得有点毛。   林啾忽然出手,将手中一道长长的灵气练甩向那两个王氏子弟身边。   “你找死!”女修杏眸圆睁。   “冷静!燕之!”男修道,“她只是想要扰乱你我心神。”   王燕之冷笑不止:“废物,你这是在找死,劝你一句,最好不要跟来!”   林啾心中隐隐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名女修为什么就是揪着她不放,不过此刻她也没心神去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心思。此人既然对自己满怀敌意,那用她来做试验正好不过!   林啾不动声色,专心操纵着那道灵气练,让它伴着这两个元婴修士走出了远远一大段。   “果然……只要不把灵气放在脚下,便不算违反规则。”   “接下来,便要练一练,控制得更加精细些。”林啾心情大好,随手摸了摸黑鸦的脑袋。   它像是给雷劈了一样,浑身羽毛都炸了起来。   “毛还挺软的。”林啾顺手点了点它的喙。   黑鸦:“……”很好,很好。   林啾不再捉弄它,专心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能在三五米之内,控制着灵气凝成自己想要的简单形状。   黑鸦那双黑湛湛的眼睛里开始露出迷惑不解的微光。   他活了数不尽的岁月,却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看不懂一个人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   名叫王燕之的女修与那名男修很快便穿过虚空,追到了对面的古朴牌门下。   一道白影却又折返回来。   秦云奚。   林啾继续淡定地操纵着灵气,心中却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提防他突然对她下手。   “秦云奚,你只有一次动手的机会,若是杀不死我,你就会被传到外面,再找机会杀我可就难了。你想想清楚。”她淡定地说道。   秦云奚眸色冰冷:“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林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悠悠转身面对着他:“所以你是来盯我的。你其实是怕我逃出去找魏凉,告诉他你的秘密。”   “不错。”秦云奚也懒得和她兜圈子,“我的确不会在秘境中对你出手,万一没有一击将你杀死,必会留下很大的祸患。但你若是被传出秘境,我必将追在身后,拼尽一切将你击杀。你若想活得久一点,那就尽力多坚持几关吧。不过,我很怀疑第一关你过不过得去。”   林啾瞪了他一眼:“我可谢谢你了!你知道吗,身后有恶犬追咬的人,往往会潜力大爆发,跑得比旁人更快。”   秦云奚淡笑不语,对她作了个“请”的动作。   林啾轻轻一哂:“着急的又不是我。我又没指望着抢夺什么宝贝。”   她继续练习操纵那些外放的灵气。   “你就是林秋。”秦云奚见她又开始拖时间,便负手立在一旁,笃定地说道,“你也回来了,还习成了前世学得的魔功。”   林啾微微眯了下眼睛。   女配林秋确实是以“入魔”之名被灭杀的,而女配之所以暴露了业莲那一式杀招,却是为了替魏凉挡祭渊血偶的毒掌。   大约是惊莲破绽放时太过华美,女配不配拥有,所以书中并没有详细描写林秋的魔功究竟是什么样子,只说她入了魔,被魏凉封禁在九阳塔,最终被他亲手斩杀。   这也是林啾怂魏凉的原因。   面对所谓的“邪魔外道”,他根本不念半点旧情,别指望他心慈手软。   林啾沉吟片刻,淡声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秦云奚清冷的眉眼之间多了一丝淡淡的讥讽:“我曾疑惑过,为何这一世你竟洗心革面,成了个好人。原来竟是这样,你也重生回来了。说吧。你,还谋划着些什么?你与祭渊勾结了,是也不是?”   听到祭渊这个名字,林啾顿时有些蔫。   她倒是想和花美男好好勾结一番,可惜在柳清音的光环照耀下,男配和反派们都像是中了邪一般,根本不给她半点机会好不好?   “我倒是想呢。”林啾低喃一句,恹恹地垂下头继续摆弄手中外放的灵气。   黑鸦薅住她一缕头发,重重一拽。   “嘶——”   偏头一望,只见这厮的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冰,冰下有火焰熊熊燃烧。   林啾心头不禁浮起些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好像有一个可怕的存在正监视着自己。   她甩了甩头,不再胡思乱想。   眼下最大的危机,来自身边这个男人,而非其他。   只要有机会一击击杀自己,他必定会出手。   林啾深吸一口气,道:“我要过去了。你若算个男人,便不要在我闯关时故意扰乱我的心神。”   秦云奚唇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嘲讽,答道:“安心,我还做不出此等小人行径。要动手,也绝不会趁人之危。”   “姑且信你。”   林啾深深望了他一眼,别过头,将手中灵气挥向深渊,然后义无返顾,一脚踏上了虚空!   黑鸦眼神微凛,周身隐隐泛起杀气。 第26章 共处一室   古朴的牌门下,王氏子弟一共还剩下九人。   柳清音抱着剑独自站在一边,目光微冷,遥望着在漆黑的虚空之中泛起明亮光芒的白玉台。   从这样远的地方望去,只能隐隐看清两个人的轮廓。   秦云奚折返回去之前曾交待过她,说若是他没有回来的话,她只需要依着自己的本心继续前行,耐心与王氏众人周旋,最终必能得到荒川的传承,以及至宝虚实镜。   只要得到虚实镜,便多了一重强而有力的保障,有心想逃的话,这世间无人能伤得了她的性命。   秦云奚去得急,并没有细说。   理智上,柳清音已信了他八成,但感情上,她一成也不愿信。   此刻她心中的情感纠结又复杂,她不希望这个秦云奚是魏凉,因为她一点也不爱他。   她爱的,依然是那个魏凉。   也只有那个魏凉。   就在柳清音胡思乱想之时,遥远的白玉台上,林啾动身了。   她走得很稳,不快也不慢。   大约一炷香之后,她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只见她操纵着灵气,在前方组成一些奇奇怪怪的形状,有点儿像是山民们修建在悬崖峭壁边上的木头栈道,不一样的是,她足下是空无一物的,那些灵气在她左右两旁组成了一个个三角或正方形的支架,悬在虚空之中,似是一座浮空的桥,却没有桥面。   她的步伐不紧不慢,稳稳当当,一步一步从那些惟妙惟肖的灵气支架中间穿过,踏着虚空中走了过来。   王卫之正抱着双臂倚在牌门下。见林啾走来,他轻轻挑了下眉梢,俊朗的长目中流出一丝兴味,视线在林啾身上以及她身旁的灵气上来回打了两三个转。   三步……两步……一步……   “呼!”林啾长长出了一口气,双脚稳稳站在了青铜地面上。   她之所以要结了丹才有把握闯秘境,便是因为这第一关。当初对荒川秘境起心动念时,她曾认真分析过自己究竟有无可能闯过所有的关卡。第一关,就是一头拦路虎。   想要成功骗过潜意识,让自己以为那空无一物的地方其实有一条路,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很困难的,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她只能创造一些条件来欺骗自己。   比如——这是一条玻璃栈道。她在边上用灵气搭了惟妙惟肖的支撑架,然后把脚下空无一物之处当成钢化玻璃,凭着前世对玻璃栈道的身体记忆,放放心心踏上了虚空。   幸运的是,她成功过关了。   秦云奚跟在她的身后,眸光微微闪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是怎么过来的?”王燕之脸色十分难看。   她身旁的男修不悦道:“理会旁人做什么,前路定有凶险,管好你自己吧。”   王燕之大怒:“杨昭!别以为我不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偷偷看着这个女人!怎么,她过来了,打了我的脸了,更叫你高看一眼了,是吧!杨昭,别忘记你的身份!若非入赘我王家,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散修,何来今日!怎么,如今站稳脚跟了,翅膀硬了,想学人家纳妾了是不是!”   男修环视左右,面色尴尬至极:“燕之,别发疯了!”   王燕之更气:“不过是一个故弄玄虚的女人而已,你居然为了她凶我?她明明就可以过来,偏要故意落在后头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就是为了出风头么!你就说她弄出来的这玩意能有个屁用?哎,你们说说,你们都说说!这女人不就是在故意耽误我们的事么!”   她没压着嗓门,站在青铜牌门下的人也不好假装没听见。   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修清了清嗓,道:“燕之,没必要与一个后辈计较。当务之急,是准备度第二关。”   王燕之抿抿唇,愤愤地站到一旁。   王氏族人中不乏好奇心旺盛者,忍不住暗暗打量林啾,心中不住地琢磨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架子到底能起个什么作用?这些元婴修士个个自恃身份,不屑与一个金丹期小修搭话,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开始对林啾有些上心。   在场众人中,最惊疑的莫过于柳清音与秦云奚了。   秦云奚虽然紧紧跟在林啾身后,却丝毫没看明白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过关的。   对上柳清音探询的目光,他只能苦笑着,不动声色地暗暗摇了下头。   就算打死这二人,他们也绝不相信林啾是什么“心性坚韧”之辈。那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林啾知道众人都在暗中揣测她,她心中有些好笑,更有些得意——元婴又怎么样,大剑仙又怎么样?都没见过玻璃栈道吧?!   她摆出一副高深淡定的模样,仰起脸来,打量着面前的牌门。   进入这扇门,便会迎来荒川的第二项考验。   书中关于第二关的情况是一笔代过的,因为它太简单无脑了。进入这扇牌门之后,所有人都会被传到海滩上,海中不断有怪兽冲上来,只要杀死一百只海怪,得到一百枚晶核,便能在身边开启一扇门,进入第三关。   对于柳清音来说,这是最简单,最不值一提的关卡。   但林啾硬件不怎么达标,要她对付一百只实力在金丹至元婴不等的海妖,可就有点头痛了。   她正琢磨着找谁组个队搭个伙,便见那沧桑古朴的青铜牌门在眼前缓缓开启。   众人鱼贯而入。   进入第二关的人共有十二个,不出意外的话,这十二人都会顺顺利利通过这一关。   荒川是个好人。得道成仙之后,他并没有破碎虚空飞升上界,而是行走世间,到处斩妖除魔,助人为乐,还收了无数弟子,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得传授给他们。   那是一个灿烂的时代,大乘满地走,化神多如狗。   可惜荒川最终还是殒落了,他死后,仙魔大战彻底爆发,最终虽将魔族驱到横断山脉以南,但人族也是实力大损,辉煌不再。   书中说,这第二关考验的是众人斩妖除魔的心。林啾觉得这个理由虽然说得通,但好像欠缺了点什么。   和其他关卡比起来,杀一百只怪这样的关卡,未免也平平无奇了些。   思忖时,眼前微微一花,还未看清变幻的景象,便闻到了浓重的海水腥味。   又湿又冷的海风迎面扑来,将她的衣裳重重扯向后方。   空中黑云密布,身后是无穷无尽的沙滩,身前是黑浪翻腾的海面。大海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像一头蠢蠢欲动的凶兽,预备择人而噬。   林啾手一晃,握紧了琉璃赤剑,快速环视周围。   十二个人都在视野之中,面对着这样一片怒海,众人神色各异,或多或少有些忐忑。   秦云奚低低地在柳清音耳畔交代了几句,然后反背着剑,走到林啾身边。   “要杀一百只海怪,你可知晓?”他问。   见林啾不理,他又淡声道,“我来助你。”   林啾嗤地笑出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秦云奚,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秦云奚面色一冷,背过身去。   很快,风浪变得更大了。   遥远的海平线上,仿佛有一座座小山,正乘风破浪而来。   “有东西过来了!”   王氏子弟还剩九人,其中七人果断组成了七星剑阵。王卫之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手抱着剑立在一旁,而王寒令只顾着接身上断掉的骨头,头也没抬。   柳清音神色有些复杂,她不想让林啾觉得她在关注她,却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便望上一望。   海怪很快就来到了。都是海中常见的生物,什么龟啊蟹啊章鱼啊,每一头怪兽都有牛犊大小,通体乌黑,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脓包,形状恐怖得很。它们冲上岸来,抖落身上的海水和小鱼小虾,然后呲牙咧嘴地扑杀向海滩上的人。   这一幕也不知是真是幻。若说真,荒川根本不可能擒了那么多海怪,关在这秘境中上万年。若说幻,风是冷的,血是热的,剑刺入海怪身上时,那触感以及四溅的腥臭味,却丝毫不像有假。   林啾摇摇头,不再多思。她既要防备秦云奚偷袭,又要操纵外放的灵气挑选那些最弱小的海怪来杀,着实有些心力交瘁。   秦云奚只操纵着飞剑配合林啾,将近处的海怪击成重伤,让林啾来补刀。林啾每杀一只,他便紧随其后,轻松地杀掉另一只——他要确保林啾始终在他眼皮子底下。   在秦云奚的帮助下,林啾轻松地击杀了许多海怪。每杀一只,便会有一粒亮闪闪的光点浮出来,悬在肩膀上方。   她的肩头很快就密密地坠了许多光粒。   时间渐渐流逝。   一名王氏子弟杀得有点烦躁,他小心翼翼地睨着王卫之的脸色,毕恭毕敬地问道,“王卫之,你可知道这要杀到什么时候去?”   王卫之轻嗤一声,道:“有这废话的功夫,不如多杀几只,免得待会儿后悔。”   这人也不敢辩驳,讪讪点点头,继续击杀海怪去了。   柳清音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很柔和,却没有被狂风吹散,久久地环绕在海滩上。   她说:“只要击杀一百只海怪,便能渡过这一关。”   “是吗?”王氏众人神色一震。   有个目标,心中便安定下来了。   之前便有人注意到柳清音十分貌美,但因为立场敌对,所以并没有生起多少好感。此刻见她温柔友善,不由个个多看了她几眼,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戒备。   柳清音也不多话,径自杀够了一百只海怪。   只见她肩上悬浮的光点旋转起来,在她身前凝成了一道散发着微光的门。   她毫不迟疑,抬脚踏了进去。光门合拢,倩影消失在海滩上。   王氏众人不再疑虑,开始大肆斩杀涌上岸来的海怪。   人影一个接一个消失。   很快,海滩上只剩下林啾、秦云奚、王寒令、王卫之四人,以及一只黑鸦。   王卫之的肩头已坠满了亮闪闪的光粒,他故意只杀了九十九只海怪,然后便退到不远不近的地方,抱着胳膊,冷眼看着秦云奚。   虽然道破了第二关过关方法的人是柳清音,但像王卫之这样的聪明人,却早已看出真正有问题的人是秦云奚。而秦云奚这般关注林啾,自然也让王卫之对她提起了更大的兴趣。   林啾感觉到了来自王卫之的视线。   这个人的眼神很重,落在身上仿佛有沉沉的质感。林啾虽然背对着他,却始终无法忽略身后那极有侵略性的注视。   真可惜,多好一男的,怎么被柳清音迷住之后就变成恋爱脑备胎小狼狗了呢?   林啾心中大摇其头,往另一个方向望去,便看见了王寒令。   他刚接完了全身的骨头,怪模怪样地站在那里,肩膀上干干净净,一星光粒都没有。   林啾好心地问道:“要不要帮忙?”   王寒令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禁一个哆嗦,迭声道:“不不不用!”   林啾被他弄得十分无语。   好像她会把他怎么着似的。   她不再理会旁人,而是专心地透过琉璃赤剑,将灵气荡成一道道凌厉的剑影,斩向乘浪而来的海怪。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是玄妙又神奇。   林啾玩得不亦乐乎。   又一只巨大的八足章鱼扑上岸来。   海浪的冲击力让它在沙滩上连翻了三四个跟头,它舞开几条又长又粘的足须,啪啪抽打着沙滩,稳住了身形。   林啾发现它的身上落下了无数水花,水花撒落时,无数银白色的小鱼小虾也被抖落在沙滩上。   它们无助地翕动着嘴巴,挺着身子,在沙滩上轻轻蹦跶。   林啾心头一跳,举目四望。   太多了。   方才注意力不在脚下,并没有发现这些被带到沙滩上的小生命。此刻有心去看,才发现整个海滩上密布着濒死的小鱼小虾,许多鱼虾身上已裹满了沙粒,看不出是死是活。   低头一看,就连脚下都零散地躺着两尾小鱼,一胖一瘦,胖的已在垂死挣扎,瘦的还蹦得挺欢快。   林啾弯下腰,随手把这两尾小鱼都捡了起来,向前一掠,越过那只八爪章鱼怪,把小鱼送回了海浪中。浪一卷,瘦鱼摆着尾,游得无影无踪,胖鱼飘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不知还活不活得回来。   秦云奚的声音冷冷在背后响起:“在我面前没必要装好人。林秋,这样做毫无意义,不用浪费时间。”   远处,王卫之懒懒抱着剑:“嗤。”   林啾根本不看秦云奚一眼,她倒掠回海滩,避过八爪章鱼的攻击。   目光四下一扫,发现想要找一个落脚处都有些艰难,被挟裹到沙滩上的鱼虾实在是太多了。   “你救得完么。”王卫之扬声喊道。   他的声音远远飘来,在凛冽海风中显得有些飘乎,但音色却依旧清亮撩人。   林啾回眸一笑,并不答话。   她小心地挑着落脚处,一边避开海怪的袭击,一边把身边的鱼虾尽数送回大海,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王卫之眸光微动,学着她的样子,远远地用灵气挑起沙滩上的鱼虾,抛进海中。   林啾忍不住再次多看了他一眼。   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眉眼间有些不羁,有些不耐,薄唇紧抿,唇角微微下沉。   红色的发带在海风中上下翻飞,举手投足之间,动作利落帅气,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林啾微怔时,耳垂上忽然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   黑鸦重重地衔住她,好像要啄下一块肉。   “嘶——”   鸦喙微微松开了少许,鸟舌轻轻弹出来,与喙一道,自下而上描摹她的耳廓。   林啾打了个寒颤,惊恐地望向这只扁毛畜生。   只见它微偏着头,分明蹲在她的肩上,却让她有一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错觉。   “嘎。”冷冷的威胁。   林啾:“……”怎么回事?她没看错的话,这乌鸦眼睛里那是浓浓的占有欲?!   疯了疯了。   她甩甩头,不再理这扁毛畜生,而是垂下头,继续救助沙滩上的鱼虾。   身后,忽然传来衣袂破风声!   林啾头皮一紧,猛然旋身,倒掠,横剑于身前。   秦云奚欺身而上,影子沉沉罩住了她。见她防备心极重,他轻轻扯了下嘴角,收回了想要攥她腕部的那只手。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他沉声道。   林啾现在只要面对他就是满心不爽,她没好气地回道:“秦云奚,你未免太沉不住气了。王卫之都不急,你急什么?”   闻言,静静立在一旁的王卫之轻轻挑了下眉梢。   “的确没什么好着急的,秦大剑仙。”王卫之慢条斯理地向前走了两步,“反正只要人不齐,下一关就不会开启。”   秦云奚目光微微一跳。   王卫之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一条没有明言的规则。此人,从前世到今生,都不容小觑。   他望了王卫之一眼,目光颇有些复杂。   王卫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他弯了弯唇,语气微讶:“秦大剑仙如何这般看我?我竟有些误会,以为你把我当作情敌了。”   秦云奚敛下了神色,眼眸微垂,向他微一拱手。   王卫之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也抬起手,懒散潦草地还了个礼。   在这两个男人你来我往的时候,林啾早已不动声色挪到了远处。   她不停地将沙滩上的鱼虾送回大海,鞋子和衣摆早已湿得透透的,她不以为意,一边忙碌,一边细细体会眼下的心境。   无论书中还是现在,这些人谁也没有发现海滩上的这一幕,竟与荒川当年的心境无比契合。   荒川得道升仙,本可以踏破虚空乘风而去,然而他却留在了凡间,斩妖除魔,扶助苦弱。世间的苦痛那么多,帮得完吗?帮不完。就像王卫之方才问她,“你救得完么”。   这海滩绵延无际,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挣扎的鱼虾,救得完吗?救不完。   但有什么办法呢?手中这一只,面前那一只,目光所及处的一只又一只,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只要动一动手,便可以轻易帮助它们脱离苦厄。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看见了,开始做了,就停不下来。一停,念头就会不通达。   所以荒川便是这样被牵绊住了吗?   林啾眯着眼远远望了望,将灵气聚于剑上,身体掠向海面,剑一挥,劈起一方巨浪。   巨浪涌上沙滩,冲刷而过,回归时,卷起了海滩上的鱼虾,挟着它们重归大海。   王卫之重重眯了眯眼,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学着林啾,做起了同样的事情。   他的修为远非林啾这样的三脚猫可以比拟,只见那道红白二色的身影化成残影,从宽阔的洋面上一掠而过。一堵堵巨浪奔腾而来,此起彼伏,将海滩冲刷得干干净净。   林啾掠回海滩上,又体会到了荒川的另一重心境——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所以他倾囊相授,将毕生所得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世人。   这一刻,荒川这个名留千古的大好人,在林啾心中慢慢有了更具体的形象。   也许,一切的出发点没有那么高尚,没有那么无私,也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想要解决一个问题,解决不了,心中便不畅快。   不知为什么,林啾的眼眶忽然隐隐有些温润。   大道,起于微义。   念头刚刚落下时,一个缥缈的声音忽然响彻四野。   “收下我的馈赠吧,孩子,我很期待与你见面的那一刻……”   林啾微微睁大了眼,紧张地望向秦云奚。   却见他对此浑无反应,浓眉紧蹙,眸光微闪,紧紧盯着王卫之掠来掠去的身影。   而王卫之依旧像一只海燕,不断将一方方海水送上岸来。   林啾心头一跳,又去寻找王寒令的身影。   他远远躲进内陆的方向,从海滩望去,竟只剩一个指头高的人影了。   ‘所以他们都听不见这个声音?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他是在对我说话!这个声音……是荒川吧?!也只能是荒川吧?!’林啾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起来。   下一刻,掌心微微一沉。   林啾低头一看,发现手中多了一面六角形的青铜小镜。   “它现在只能帮你一次。孩子,你若能通过所有的考验,就会成为虚实镜真正的主人。”   虚实镜!   林啾头皮发麻,心脏顿时跳得更快了。   这便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宝贝,此刻,它居然提前到了她的手中!   虽然只能用一次,但已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此物堪称逃命神器。一旦发动,便会在原地制造一个无法分辨真伪的幻影迷惑敌人的视线,真身则遁入虚空,一炷香之内任何人都捕捉不到任何气息。   林啾脸颊都麻了。她到荒川秘境,为的便是这件宝贝!   心念一动,掌心的六棱镜消失不见,手腕上多了一枚小小的印记。   可以用一次……   林啾扬起脸,冲着秦云奚微微一笑。   秦云奚此刻一心留意着王卫之。   王卫之救下的鱼虾比林啾多了百倍不止,然而他的身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   他落回了海滩上,轻轻一嗤,道:“想多了。”   旋即,反手发出一道剑气,将一头悄悄潜到他身后预备偷袭的大乌贼切成了两片。   门在他面前打开,他回眸望了林啾一眼,淡声道:“我在前面等你。”   林啾:“……”咦?成功引起了王卫之的注意。   她无辜地看了看身旁的秦云奚,只见他紧紧蹙起了眉。   林啾没再耽搁,径自杀够了一百只海怪。肩膀上悬浮的光粒缓缓在身前凝成一道门,林啾毫不迟疑,踏入光门,进入第三关。   确认她已离开海滩之后,秦云奚反手出剑、收剑,然后静静等候光门开启。   踏入门内时,余光忽然瞥见远离海滩的王寒令动了,他躬着身,仿佛在呕吐,口中直直落下一道赤红的血练,十分惊悚。   秦云奚眼神微紧,正待细看时,眼前一花,人已站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木屋正中。   “大师兄?”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秦云奚视线一定,缓缓环视四周,见除了柳清音之外,屋中还有另外两个王氏子弟。   心脏微沉,他道:“林秋不在这里?”   柳清音眼中本有些惊喜,不料他一开口问的竟是林秋,她顿时冷了眼神,抬了抬手,淡声回道:“这是王燕之,这是杨昭。我之后,便只来了他们二人,你若怀疑我对林秋做了什么手脚……大师兄,我不是敢做不敢认的人。”   秦云奚愕然片刻,失笑:“多心了。我只是担心林秋在离开我视线时逃离秘境而已。”   闻言,柳清音不禁冷冷一笑:“她林秋高风亮节,不屑与我们抢夺秘境中的宝贝,大师兄是这个意思么?”   秦云奚无语苦笑:“不是。”   他知道,柳清音向来就不是那种聪慧的女子。她的天份在修行和剑意上,而非其他。进入万剑归宗之后,她被保护得太好,越来越愚痴任性。   若一切像前世般顺遂,她这样的性子,便十分耿直可爱。然而世事难料,如今局势艰难,这微不足道的缺点便会不断被放大,秦云奚已能想象出,柳清音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早晚将给自己和身旁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此刻当着两个王氏子弟的面,也不好向她细细解释林秋听到了那个秘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况且,柳清音她始终不愿相信魏凉是魔主,再与她多说,只会适得其反。   一切,还需徐徐图之……   秦云奚轻轻叹了口气,将满腹话语憋了回去,平了平心绪,道:“这一关会很难捱,有一点千万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得伤害幻境中的人。”   柳清音不禁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望了望王燕之和杨昭二人。   这二人正凝神侧耳,偷听秦云奚说话。   秦云奚也没有半点要避着他们的意思,只冲着柳清音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温和至极的微笑,淡声道:“安心。”   柳清音轻轻一哂,垂下头去。   无论任何情况,都不得伤人。仙魔大战中,这句话魏凉常常挂在嘴边。   有时候难免会遇到些特殊的状况,譬如说,只要狠心牺牲掉寥寥数个人质的性命,便能轻易歼灭一大队魔族。每到了这种时候,无论旁人如何劝说,如何分析利弊,魏凉却永远不为所动,总会坚定地选择救人。   柳清音不禁神色恍惚。   倘若一切没有变成眼下这样,倘若魏凉身边没有多出一个林秋。那么,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即便到了幻境中,自己也绝对会坚守底线,就算知道是幻象,也绝不会出手伤害任何人。只有这样,才是有资格与他并肩而行的人啊……   可惜,短短几日之间,一切已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柳清音望着秦云奚,心绪复杂难言。   秦云奚眉间的“川”字始终没有平复。这一关,他并不想用前世柳清音曾用过的办法。他舍不得看她死在眼前,哪怕只是假象,也会令他心如刀绞。   这一关,并不好过。   更让他心焦的是林秋不在这里。他心中那根弦不由得紧紧绷了起来——她会不会趁机逃出秘境?即便她不是存心想逃,这第三关,她又能否顺利通过?   思来想去,心中愈加忐忑。   柳清音叫他时,他都没有及时回神,下意识张口便是:“林秋她……”   柳清音愕然:“连你也心心念念,惦记着她么。”   ……   被秦云奚深深惦记的林啾,此刻正无语地望着与自己共处一榻的王卫之。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木屋,榻上纱幔低垂,透过纱幔,看见屋中轻轻飘荡着一缕缕白色的薰烟。   王卫之斜斜倚在一只金丝软枕上,跷着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林啾有些不自在,问道:“只有你?”   王卫之长眉微动,唇角向榻外努了努:“有个蠢货,跑出去,出局了。”   他勾起一点唇角,笑着问她:“秦云奚不是跟着你么,怎地不见他?是传到别处去了吧?”   他慢悠悠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歪向林啾,轻佻地动了动眉毛,刻意压低了嗓,道,“我离开之时,王寒令还一只海怪都没杀,等他来,恐怕还要好一阵子。干等着实无聊,孤男寡女,又离不了榻……不如我们做点什么。”   林啾还没发话,只见肩上黑鸦狠狠拍了下翅膀,阴恻恻地盯着王卫之,发出了冰冷的威胁:“嘎。”   王卫之仰倒回去,捧腹大笑起来,手指虚虚点着黑鸦,“好一只碍事的畜生!”   林啾压根就没把他的话当真。王卫之这个人她多少也算是有几分了解,他桀骜、不羁,偶尔兴致起来时,会口头调戏一下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的女子,但只要旁人当了真,他便会跑得比谁都快。   所以,在他眼中,林啾这个金丹修士对他的夺宝大计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就对了。   这么有闲心戏弄人?   林啾挑起一点唇角,眯起漂亮的眼睛,反手把黑鸦从肩膀上攥了下来,干脆利落地塞进衣领中。   黑鸦浑身一僵,像一块石头一样,沉沉坠在她的胸前。   林啾纤手拄着软榻,慢慢向王卫之的方向挪了两步。   “现在,它碍不着你我了。”   “嘶?”王卫之轻轻抽了一口凉气。   林啾感觉到黑鸦蹿了一下,好似要从衣裳里蹦出来,她随手一摁,把它死死摁回去,抵在胸间。   黑鸦这下彻底僵成了一块石头。   林啾蹭到了王卫之身边,她若即若离,倾身俯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小孩,你想做什么?到是说来听听啊。”   王卫之缩着瞳仁偏过头来,对上她那双微眯含笑的眼睛。   他白皙的面庞微微泛起了红色。   他梗着脖子,故作镇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魏凉刚娶进门的那个林秋。”   “所以呢?”林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王卫之眼角微抽:“你难道想与我私奔?”   林啾:“……”实不相瞒,还真有点想!   王卫之虽然桀骜,但若能走进他心里,便会发现此人又风趣又解风情,如果和他在一起话,定是浪迹天涯,吟诗饮酒赏剑,好不风流快活!   远离男女主,做一对潇洒小鸳鸯。   可以,这个选项完全可以。   “呵,”王卫之笑了笑,道,“待我取代魏凉,成为剑道第一人时,便向他讨你。”   “真的假的?”林啾挑眉。   王卫之笑得云淡风轻:“你既对我有意,我又岂能负你。你,当真对我有意么?为了我,不惜背叛剑君魏凉?我在你心中就那么好?”   林啾看明白了,这个男人就是那种典型的“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揍性格,他不是对她林啾有兴趣,而是对他自己魅力无边、引得别人的老婆为他爬墙这件事情有兴趣。   莫非他追求柳清音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就在林啾沉吟时,她怀中那只黑鸦也慢慢回过了神来。   它低声冷笑着,一对脚爪在她身上抓来抓去,抓得林啾的脸慢慢烫了起来。   “我与魏凉不是真夫妻,谈不上背叛不背叛。”林啾离王卫之远了些,目光投向帐顶。   闻言,王卫之仿佛忽然失了兴致,声音冷冷淡淡,不带情绪地“哦”了一声。   林啾心中轻轻笑了下,暗想,果然是个三观不正的猪蹄子,就对人家的老婆感兴趣!   沉默开始蔓延,气氛却并不尴尬。   这点小事在王卫之眼中本来就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大计当前,他哪有心思在这里当真弄出什么风流韵事?   而林啾,则开始准备迎接第三关的挑战。   这一关……   她微微有些失神。   那一日在云水谣外,她曾清清楚楚地感受过魔族所受的折磨和苦痛。   他们只要活着,便要无时不刻承受着来自血脉中的无边疼痛。   他们暴戾、失控、嗜杀。只有痛饮鲜活的热血,聆听猎物的哀嚎时,那无尽的折磨才会稍微减轻少许。   生而有罪,说的便是这样的生命吧。   这一关开启之后,闯关者便会变成魔族之躯。   魔族所受的一切,将会毫无差别地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而且,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来自人族的狂风暴雨。他们不能还击,因为只要伤到幻境中的人族,便会被淘汰出局。   林啾轻轻呼出一口气。   魔族承受的那种痛苦,她只远远感受了一瞬间,便觉得根本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   幸好,她知道怎样过关。   “王卫之,要我告诉你过关的办法吗?”   书中,柳清音便是在这一关里彻底引起了王卫之的注意。   她悯怀苍生,明知是幻象,却坚定本心,自己绝不伤人,并且极力阻止王卫之对幻境中的人动手。王卫之虽然心中不甚认同,但却被她的容颜和风姿深深吸引,在她引剑自刎时,他哈哈大笑,有样学样,随她一道成功破了关。   而现在,因为添了林啾和秦云奚这两个变数,王卫之没传到柳清音身边。   林啾不希望王卫之被淘汰出局。因为只有他在,秦云奚才会稍加忌惮。   王卫之正缓缓望向林啾:“为何。”   “为何要告诉你吗?”林啾道,“因为你长得好看。”   王卫之轻嗤一声:“我是问,你与秦云奚为何知道秘境中的种种?”   林啾说起谎来眼睛也不眨:“因为我偷听了他和柳清音的对话。”   她故意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所以……我不但知道这一关怎么过,还知道下一关中的所有陷阱……秦云奚防贼一样防我,便是怕我把秘密泄露给你,因为这些人中,他唯一视为劲敌的,只有你。”   “原来如此。”王卫之抚掌恍然,“的确如此。”   林啾心中暗暗一笑,心道,对付中二少年果然用夸的最顶事,稍微对他吹一口气,他自己就能飘上天。   王卫之眯了眯眼,轻蔑地笑起来,“他想太多了,区区一个秘境而已,什么过关的秘诀,我根、本、不、需、要、知、道。”   林啾:“……”依然低估了这货的中二程度。   “你听我说,”林啾径直说道,“第三关开启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这里的人出手,若实在撑不过去,便横剑自刎。这样才能过关。”   “你哄小孩呢?”王卫之满脸不屑。   林啾:“……”这年头说真话永远没人信的。   她正烦恼如何劝他时,一声尖锐的呼啸响起,好好的榻上,忽然之间,血肉横飞!   作者有话要说:  凉哥:暗中观察jpg   下面是开奖环节——   【网友: 因为爱情 评论: 《男主醒醒你是女主的!》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8-01 01:54:25 所评章节:25   玻璃栈道?】中奖啦,红包已送出,请查收^-^   大家的脑洞都好有意思啊哈哈哈哈哈,作者脑补了一出又一出,太好玩了!果然写文不是一个人的事啊啊啊…… 第27章 若是我赢了   林啾吓了好大一跳。   怎么说呢?就像是天降血包,啪叽一下摔烂在了面前。   软榻之上,孤男寡女,原本是不可描述的场景,一下子就变成凶案现场了。   林啾怔怔地看着溅到自己身上的那些血珠。奇异的是,它们并没有渗入衣裳的纹理中,而是径直向下流淌,全部汇聚到了软榻上。它们流走之后,衣裳上干净如初,仿佛不曾被那四溅的血液沾染过。   林啾微微悬起了心,凝神打量着这些很不正经的血液。只见它们在软榻上一绺绺收拢,涌进跌在榻尾的那件白裳底下,剧烈地蠕动。不多时,“王寒令”扭着脑袋坐了起来,眨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警惕地盯住林啾和王卫之。   “血魔祭渊。”王卫之呲牙一笑,好像并不意外。   身份被道破,祭渊也懒得再装。他阴阴地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邪笑,道:“王卫之,久仰。”   林啾的小心脏“噗通”一跳。   难怪难怪,难怪这个王寒令见到她就像见了鬼,原来竟是祭渊扮的——就这么个随地滋尿的家伙还有脸嫌弃她?!   等等,她,现在,居然和反派、男二共处一榻!   简直就是女配界的里程碑啊。   林啾有点膨胀。   视线一扫,只见王卫之懒懒地笑了笑,姿势倚得更加放松了些。他眯起细长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对祭渊说道:“这个女人告诉我,第三关的过关之法是横剑自刎。祭渊兄,你怎么看?”   祭渊怪异地挑高了左边唇角:“王卫之,别以为称兄道弟本座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王卫之满面嘲讽:“若不是这里不能随便动手,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你能怎样对我不留情?”   祭渊眼珠转了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愉快地笑了起来,他道:“王卫之,敢不敢与本座打个赌?”   “赌什么。”   “赌谁能得到荒川传承。输了的人嘛……”祭渊邪魅一笑,一指苍白的手指勾向林啾,“输的人,便要她!”   林啾:“……”   虽然她不介意跟这两个优质男神其中之一发展发展感情,但要把她拿来当赌注,还不是彩头而是惩罚,那可就让人十分不爽快了。   祭渊说罢,挑衅地斜眼望着王卫之。   “行。”王卫之满眼轻慢,点了点头。   林啾发现怀中的黑鸦又想往外蹿。她一把将它摁了回去,仰起脸来,轻飘飘地说道:“问过我意见了吗?”   两个狗男人根本不理她。   林啾道:“把我当赌注,不合适吧?”   “嗤。”王卫之冷笑一声,并不看她。   祭渊道:“没什么不合适的,跟了王卫之,你也不吃亏。日后等本座杀了你们,说不定还好心替你们葬在一处。”   他压根就没觉得自己会输。   王卫之吊起了眉梢:“祭渊,自信过头就是蠢。”   “等下,”林啾打断了这两个又要起争执的男人,“你们莫不是忘记了我也是竞争者?若是我得荒川传承,又该如何?这个局,我本就身在其中,怎能做注?”   “唔……”祭渊若有所思。   “嗤。”王卫之满脸不屑。   林啾笑道:“所以我也有份参与才对。若是我赢了,你们两个,都是我的。”   祭渊:“……”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王卫之冷眼瞧着,只见“王寒令”那张本来就像死人一样的脸变得更加惨白青灰,浑浊无光的死鱼眼在眼眶中缓缓转动,脸上竟是浮现出一丝诡异的迟疑。   见祭渊不爽,王卫之就觉得爽了。   “有点意思。”王卫之摸了摸下巴,拍板道,“我觉得可以。祭渊兄,你莫不是以为自己会输给这么一个女人……怎么,你不会是怕了吧?”   祭渊哪肯认输?他挑挑眉,邪魅一笑,道:“来便来。”   “一言为定!”林啾愉快地替他俩拍了板。   荒川刚刚亲口对她说过,只要她能通过考验便能成为虚实镜真正的主人。若是得了虚实镜,那么输不输赢不赢的,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她本来也没想要那份传承——她早就知道那是什么。   她来到荒川秘境,想要的便是虚实镜。有那至宝在手,从此天高海阔来去自如,谁也奈何她不得!   至于眼前的男人……她的目的只是稳住他们,利用他们对她的那一点小小的兴趣,让秦云奚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出手。   如今看来,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正得意时,林啾忽然感觉到身上泛起一阵寒意,那刻入骨髓的冷,仿佛是从怀中的黑鸦身上沁出来的。   这种感觉,莫名让林啾重新回忆起了被魏凉支配的恐惧。她正想掏出黑鸦来仔细看一看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嘭”一声巨响,不知哪里来的怪风呼一下掀起了软榻边上低垂的纱幔,再下一刻,嘈杂和喧哗声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就好像方才他们三人是被封闭在一间隔音的屋子里似的,此刻禁制解开,风和着声浪一齐卷入。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感觉猝然降临!   林啾心中虽有准备,知道这一关开启时,众人都会变成魔族之躯,承受烈火烧灼般的苦痛,但体内那股灼痛袭来时,她还是情不自禁地痛呼出声。两眼蓦地一黑,耳旁响起了炼狱恶鬼的嗄嗄怪笑,她头重脚轻,险些一头就从软榻上栽下去。   她重重喘了几口气,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手心,略回了回神,艰难地张开眼睛,望向祭渊和王卫之二人。   祭渊面色有些怔忡,唇角滑过一抹滑稽的笑意。这种血在烧的感觉,对于魔族来说,早就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了。痛虽是极痛,却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王卫之则瞪大了细长精致的眼睛,眼白上隐隐透出血丝,瞳仁紧缩,额上迸出了几缕细细的青筋。   见他一副难受的模样,祭渊不禁抚掌笑道:“痛快啊痛快,能让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所谓正道也尝尝做魔的滋味,果真是痛快!”   王卫之重重望向林啾,苍白的薄唇微微一动,想问什么,却恨恨地吞了回去。   该说的,方才她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她说过关的方法是引剑自戮。只看自己信不信,做不做了。   此刻,林啾其实比王卫之难捱得多。   他们这些在修真界闯荡多年的人,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晋阶时还要炼心历劫,心智已非常人可比。所以此刻虽然痛入骨髓,神智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而林啾却不同,骨髓里那烈火烧灼般的剧痛令她几欲癫狂,她眼睁睁看着王卫之那张英俊的脸在面前不断地放大、缩小,时近时远。   他说话时,声音也是时高时低。   “荒川老儿这是什么意思?”王卫之咬牙切齿,“降魔降到疯魔了吧!想过关,就得连自己都杀?!”   忽然又听“砰”的一声,雕花檀木门被撞开,精致的门扇来合开阖,一个容貌极为憨厚圆脸年轻人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白玉小瓶子,欣喜地朝着榻上的三个人喊道:“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老爷寻到了药,让我快马加鞭送回来了!”   三人不自觉地对视一眼。   王卫之紧抿着苍白的薄唇,牙缝里低低蹦出几个字:“这又算什么?”   林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老爷少爷,什么药,书中压根没提过这一茬。   原著中,柳清音遇到的情况要简单得多了。第三关一开启,便有许多寻常百姓举着木棍菜刀冲进屋中喊打喊杀。柳清音强忍着痛苦,耐心地向百姓们询问情况,然后便知道附近丢了许多稚童,有人看见那些失踪的孩子被带进了他们居住的院子,消息一传开,大伙便操着家伙杀上门来了。   柳清音耐心解释,主动提出掘地三尺让他们搜寻。没想到这一搜,居然真的在床榻下的泥层中搜出了无数孩童的骨架子。   这下辩无可辩,群情激愤,众人当即扑杀上来要替孩儿报仇。   柳清音温柔坚定地阻止同伴伤人,四个人抱团往外撤。   百姓不依不饶,一路追打,朝他们吐唾沫,扔石块,无休无止地谩骂。   他们百口莫辩,体内的剧痛让他们无法御剑,突围过程之中,渐渐有人心智崩溃,忍不住要对百姓动手。柳清音阻止不及,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替百姓挡了好几下,伤上加伤痛上加痛,令她的面容苍白至极。在这炼狱般的场景中,她的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层圣洁悲悯的佛光,攫住了王卫之的心神。   逃到城外时,四个人之中就只剩下了柳清音和王卫之,另外两个人都因为癫狂之下出手伤到了柳清音而被淘汰出局。   百姓没有再追,但很快便有修士闻讯赶来了。这些修士个个都是庄正固执之人,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只道降妖除魔乃是修真人士的份内之事,百死无悔。   最终,柳清音和王卫之被修士们围堵到山穷水尽,柳清音始终不愿伤人,最后被逼无奈,竟选择了引剑自刎!   王卫之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也随她而去。   他们并没有死,而是被传到了第四关的门前。   书中柳清音二人便是这样过关的。   林啾艰难地拉回了思绪,强忍着体内刀割火烧般的剧痛,暗暗思忖起来——荒川设计这样一个考验,当真只是为了测试众人除魔的决心吗?若自己是魔,就得选择原地升天?   这不科学,也不现实。没有人会认为自己生来便是该死的,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族和魔族这样的智慧种族?   有过上一关的经验,林啾绝对不会认为荒川是那种固执刻板、只认死理的人。   他想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人族与魔族,有没有和平共存的可能?!   林啾心中“叮”一下亮起了一颗小小的灯泡。   只不过,这个问题荒川自己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正确答案,所以他无法强求后辈一定要找到答案。自裁,算是一个及格的答案,却不是最好的答案。   最好的答案是什么?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知道。   林啾忽然感应到了荒川曾经的心境。他杀了很多很多魔族和魔修,某一时刻,他忽然发现魔也有魔的不得已。无尽的痛苦折磨着他们的身躯和魂魄,他们永远不得安宁,只有在杀戮的时候能够获得片刻缓解。而来自人族的敌意,则让他们在杀戮之时更加没有任何负担。   仇恨对立的火种经历千万年发酵,到了如今已成了不死不休的燎原之势。   就在林啾强忍着剧痛用力思考时,祭渊信手接过了那个憨厚青年手中的药瓶,拔开药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他的身体忽然就彻底僵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听他“嘶”一声,倒抽了一口响亮的凉气,用微微有一点发颤的声音说道,“不痛了。居然,不痛了。”   “对对,”仆从模样的憨厚青年笑着说道,“这可是老爷跑遍了大江南北,才给少爷小姐求来的灵药!专克这疫病呢!”   祭渊神色狰狞,抓过憨厚青年,高声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说!”   见他失态,林啾和王卫之不禁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瓶。   祭渊双目赤红,手中紧紧攥着那只药瓶,几乎将它捏碎。他一字一顿,语带威胁:“谁敢抢,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不用抢不用抢。”憨厚青年笑眯眯地又取出两只药瓶,“这是二少爷的,这是大小姐的!”   林啾接过药瓶。   入手冰凉,刚落到掌心,身上的疼痛症状便明显减缓了许多。   她淡定地拔开瓶塞,放到鼻子底下轻轻一嗅。   一股清凉无比的薄荷气味冲上脑门,旋即,痛楚消失无踪了。   王卫之像蛇一样眯眼打量着林啾和祭渊,静静等候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见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异状,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了药。   “这种东西,哪里还有?”祭渊阴恻恻地盯着憨厚青年。   这憨厚青年一个劲儿地笑:“大少爷别急着,老爷足足带了几大车回来,傍晚便能到家了。”   祭渊眯了眯眼,正要说话时,忽然听见一个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还在院中便高声叫喊道,“大事不好了!老爷出事了!有人在抢药,打伤了老爷!快,快带上人前去接应!”   祭渊当场变了脸色,几乎维持不住“王寒令”那张面皮,整个脸庞上涌动着暗色的血液,五官都分辨不出了。   然而那憨厚的圆脸青年却像是根本看不见这幕恐怖的异状一般,只着急地对他说道,“大少爷,有人抢药,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祭渊满脸狞笑,声音嘶哑变形,“呵,呵呵呵,若是早知道荒川在这里藏了此等宝贝……呵呵呵呵……哪还等到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本座的,谁抢,谁死。”   林啾握着手中的药瓶,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祭渊按捺不住,跳下床榻,单手拎起那憨厚青年,命令他带路。   林啾和王卫之对视一眼,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道离开了这间精致华美的小楼阁。   院子很大,雕梁画栋,廊柱之间放置着雕工细腻的鹤形香炉,袅袅薰烟如不要钱一般,顺着四四方方的天井飘上半空。   报信的是另外一个家丁打扮的青年,他匆匆走在前头,愤然道:“那些刁民好生不要脸!硬说老爷的车上有什么孩童的尸骨,我呸!分明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老爷的灵药!”   听到“孩童尸骨”,林啾心头不由轻轻一跳。   与书中柳清音遇到的事情,仿佛隐隐关联上了。   院落外是一条宽敞的青石街道,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街上人来人往。   走了一段路之后,三人身上的药效渐渐退去,血液重新沸腾了起来。祭渊发作得最快,他扔下手中的憨厚青年,从怀里掏出药瓶,拔开瓶塞再嗅了嗅。   “没用了。”他偏了偏头,面色阴寒,“得换新的。”   林啾感觉到那股烧灼般的剧痛从骨髓深处开始蔓延。   视野隐隐有一点发红,望着街道上如织的人潮,心底不知不觉涌起了浓重的破坏欲,一股奇异的冲动在血液深处涌动,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很想撕碎些什么,让那滚烫的热血迎面泼洒在自己在脸上、身上。直觉告诉她,那样做的话,身上的痛楚会得到极大的缓解,憋闷无比的胸腔,能够重新呼吸到新鲜甜美的空气。   她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不是曾经做过人,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人群……   这种感觉祭渊倒是早已习惯了,他回过头来,满脸奸佞坏笑,对林啾和王卫之说道:“好好享受狼入羊群的美妙感觉吧,正、道、之、士!”   王卫之浓眉紧皱,手指微微痉挛着,攥住了林啾的衣袖。   他大口喘着气,问道:“魔,当真如这般?”   林啾望进了他的眼底。   王卫之这双细长的眼睛里,时常充斥着轻慢、不屑、憎恶这样的情绪,而此刻,他的眸色却十分复杂纠结,仿佛在怀念什么,又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林啾微讶,轻轻点点头:“是,眼下的情形还算是好了,若是这些人对我们有敌意的话,想必我们心头的杀欲会更加炽盛。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对他们动手。”   “我不会。”王卫之苍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林啾不禁仔细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什么,她信他了。他这样说着不会,便是真的不会。   默默走了一程,视野中,出现了一支马车队伍,当头的车厢翻倒在地,周围密密地围着好几圈人,有几个壮实的汉子爬到了车厢上,手中抡着铁棒,正在拆那密封的大货厢。   祭渊毫不客气地把人群推开,林啾与王卫之跟在他身后挤了进去。   只见一个身穿古铜色长衫的老头子捂着流血的额头,被几个家丁护在正中。他的肩膀上还挂着好几片烂菜叶,发髻半散,发臭的鸡蛋清正顺着发梢往下流淌。   百姓围在四周,不住地咒骂着。   车厢密封得十分严实,但车厢与车辕交界之处,不知道为什么裂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恰好可以看见卡在缝隙里面的一截小小白骨。如今看得还不是很分明,所以人群暂时还能压住怒火。一旦车厢被砸开,确认里头当真藏着孩童尸骨时,愤怒的人群一定会把这支马车队活活给撕了。   林啾心头一跳,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四下张望。   很快,她便看见了自己在找的人。   秦云奚和柳清音。虽然此刻他们长着两张与原本的容貌完全不一样的脸,但直觉告诉林啾,那个男的绝对是秦云奚!那样的气质和眼神,根本不可能找得出第二个!   他们二人就坐在不远处的一间茶楼中,见她望过来,秦云奚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遥遥冲她举了举手中的茶盏。   是他干的!   林啾暗暗咬了咬牙。   她能猜到秦云奚会将床榻下的孩童骸骨移走,却没想到,他居然好巧不巧就嫁祸到了她的头上。   真的是巧合?还是……   茶楼上,柳清音发现了林啾与秦云奚的隐秘互动。   “这不是幻境么?你认识那个女人?”她问。   秦云奚淡笑道:“是林秋。”   柳清音的面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下,唇角略沉了一丝,不在意地说道:“哦?一点也不像。”   秦云奚解释道:“只有同一支队伍中的人,才可以看到彼此原本的样貌。我们在旁人眼中,也并不是本来的样子,而是如今这个‘身份’的样子。”   “那你为何将骸骨藏到了车厢中?”柳清音娇美的面庞上掠过一丝不解,“你不是说前世林秋并没有进入荒川秘境么?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车队与她有关的?”   秦云奚轻轻笑了下,道:“这便是我选择带你到茶楼来的原因。”   他用眼风扫了扫四周的茶客,掂起茶盏轻轻饮了半口,又道,“这里最能听到各种驳杂的消息,白家老爷子为自己的三子一女出门寻药已有整整半年,今日恰好进城。三子一女便是其中的关键——如今秘境中剩下的女子共有三人,除了你与王燕之以外,女子便只剩一个林秋。所以,这三子一女,有极大的可能是林秋与三个王氏子弟。而当我发现那车厢中的药能够缓解魔血焚身之痛时,我便更加确定了,这个白家老爷子的三子一女,正是林秋等人。”   “而方才,我用那车厢中的‘药’,去试了试那几个‘云游至此’的修士,轻易便试出他们四人正是另外那一队王氏子弟。我故意留下线索,他们很快便会闻讯而来,与林秋等人对上。清音,我尽可能为你扫清障碍,希望能够助你撑到最后——我不忍你死,哪怕死亡只是假象。”   柳清音怔怔望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去,轻声道:“你……不像师尊。师尊,没那么多话的。”   秦云奚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声音低落下去:“从前不过是端着罢了。彼时你我身份有别,我只需说一个结果让你照做,而不必向你解释过程,便显得运筹帷幄些。”   “是么。”柳清音垂下头,轻轻把玩着桌上的茶盏。   片刻后,她笑了笑,道:“也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事先有了准备,早早做出安排的话,我们定和王燕之杨昭一样,也要被那么多人围攻。我难以想象那将是怎样的情形——即便眼下无人理会我,我都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那股狂暴的毁灭欲,若是有人打我、骂我,我真不知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去伤害他们。恐怕,我也会像王燕之杨昭那样,忍不住出手伤了人,被淘汰出局吧。”   “你能做到绝不伤人的,”秦云奚坚定地说道,“曾经你便是这样做的,清音,你比自己想象中更坚强。”   柳清音抬起眼睛,定定望了他片刻,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我若能做到,定是为了师尊。我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被他看扁了。若他也像你这般,无条件地信任我包容我,说不定……说不定他便没有那么吸引我了。大师兄,也许这就是我对你毫无感觉的原因吧,太容易太轻易得到的,便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就算你当真是师尊,我也不会喜欢这样的你。”   秦云奚定定望了她片刻,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息。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换了个身份而已,一切怎会变得这般不是滋味了?   他把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回桌面上,偏头往下望去,发现林啾已经被围攻马车队的百姓们发现了,他们推搡着她,将她扔到了马车边上。她狼狈在站在那里,看着有些可怜。   他心头微微一紧,然后又是一松。   绝不能心生任何怜悯之意!第一时间将她击杀,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秦云奚暗暗攥紧了那只握剑的手。   王燕之和杨昭已被淘汰出局了,另外那四个王氏子弟的行踪也尽在掌握,很快,他们便会闻讯而来,抢夺那车厢里的“药”,不必想也知道,待会儿底下的情形定会十分惨烈。   经此一役,王氏诸人,恐怕剩不下几人了。如此,自己才可以放开手脚去对付林秋。   王卫之不足为惧,前世柳清音就赢了他,这一世,必定还是同样的结果。   秦云奚思忖着,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王卫之的身上。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马车边上,谩骂声如同海啸一般,几乎将王卫之的神智淹没殆尽。他瞪着一双憋得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林啾。   此刻林啾小脸苍白,显然也在忍受着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腰身却挺得笔直,一双黑湛湛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王卫之可不愿被一个弱女子比下去,他轻哼一声,高瘦的身体一挪,挡到了林啾的面前。   “诶?”林啾吃惊地叹道,“王卫之,你真是个好人!”   “嗤,看你弱小可怜你罢了。你退后一点。”王卫之头也不偏,左臂扬起,替她挡下了一只远远飞来的大土豆。   祭渊忍不住发出了怪笑声:“好一个郎情妾意!王卫之,你这是认输了么?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争不过本座,干脆破罐子破摔要了这个女人么!”   王卫之此刻根本没有闲心与他斗嘴。   祭渊自修魔那一日开始,便日夜承受着这样的折磨,早也习惯了,这当口自然要占很大的便宜。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祭渊脸上的狞笑渐渐变成了阴笑,声音也幽森飘渺起来:“怎么,你觉得不公平?呵,真是好笑了,你日日饱着肚子,偶有一日吃不上饭,便要埋怨天道不公?你以为那些没一日能吃饱的乞丐要比你幸运?”   王卫之咬了咬下嘴唇,清晰的皮肉撕裂声响起,林啾听见他沙哑着嗓,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生母,亦是魔族。”   他的声音极低,林啾和祭渊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唔?”祭渊收起笑容,目光阴沉沉地在王卫之脸上转了转,“不像。不过你小子倒不像是能说谎的人。”   林啾也是大大吃了一惊。   原著中倒是不曾提到过王卫之的身世,没想到拿下这样一个大世家的天之骄子,生母竟然能是魔族?!这般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王卫之的手腕——他拿下王氏掌家之权时,定有人要拿他的身世做文章,然而书中王氏权力的交接却是风平浪静,在外人眼中根本没有溅起半点水花。可见,王卫之暗中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将那些滑头的老狐狸个个治得服服帖帖。   这样强的男人,怎么就轻易沦陷在柳清音的石榴裙下了呢!可惜可惜!   她不禁再一次感慨万千。   “别废话了。”王卫之哑着嗓道,“现在,怎么办!”   “哼,”祭渊抬起手抚了抚眼角,脸上露出邪笑,“自然是抢药走人!难不成你还真把这老头子当亲爹不成?趁他没死赶紧动手,一会儿等他死了,这些人可就要盯死你我了。”   话音未落,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放火烧!”   “好!”无数人应和。   林啾的视线从众人脸上划过。   虽是幻境中的人,却和真人一般无二。   她思忖片刻,轻轻拽了下王卫之的袖口,低声问道:“你现在有力气使剑么?”   王卫之面露不屑:“废话。”   “劈开车厢,从上面劈。”   王卫之扯着唇角笑了笑:“你这么确定车厢里不是装满了骨头?”   “不是。”林啾笃定道,“时间来不及,他也不敢动作太大,那样未免引人注目。”   王卫之敏锐地发现她话中有话:“‘他’?‘他’是谁?”   “秦云奚。”林啾道,“若我没料错,他或许还偷了几瓶药,送到另外那一队人的手上,引他们过来与我们鹬蚌相争。”   王卫之眯起细长的眼睛:“然后他坐收渔翁之利。呵,真是痴心妄想!”   他“铮”一声拔出了佩剑,长身一跃,掠到翻倒的车厢顶上,三两脚便把劈砍车厢的几个壮汉踹了下去。   他眸色微微发红,双手握住剑柄,直直向下一刺。   坚固的实木在他的剑下如同绸缎一般被划开,他反手一撬,掀掉了大半面车厢。   无数白色的小药瓶骨碌碌地滚了满地。纵然底下真有白骨,一时半会也翻找不出来。   “真的是药……”   “都是药……”   林啾趁机偷偷捏着鼻子大喊了一声:“这可都是价值千金的灵药啊!天哪!”   人群蠢蠢欲动,注意力被彻底吸引到了堆成小山的白玉瓶上。   祭渊已等不及了,他张着双臂,像一只大鸟一般扑向那密密匝匝的白玉瓶,护崽般崽住,然后贪婪地拔开几只瓶塞,接连用了三五瓶药。   用药之后,他的模样开始发生变化,头顶隆起了两个鼓包,身后的衣裳底下凸起了一条尾巴状的异物。   这药,果然有问题。   王卫之眼角乱跳,强忍着扑上去抢药的冲动,回眸看了看林啾。   林啾也正望着他。此刻留心去看,二人都发现对方的额头隐隐鼓起一个小小的角包。   用这“灵药”,无异于饮鸩止渴。用得多了,身体便会渐渐呈现出魔族的外观,到时候更是人人喊打。   荒川这样设计,只是为了无限地激化矛盾而已,并不是真做出抑制魔血的药,藏在秘境中等人来发掘。   所以,想要过关,绝不能依赖这所谓的“灵药”!   二人心中虽然明了,但体内那烧灼剧痛着实难以忍受,视野之中,人群的轮廓越来越模糊,他们的喧哗声在颅脑内不住地回旋,嘤嘤嗡嗡,让人不自觉地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极致的暴戾情绪,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这些人撕成碎片!   “走。”王卫之双眸通红,手指剧烈地颤抖。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令他近乎失控,在撕碎这些凡人和上前抢药之间,他竟然两个都没选,而是绝然后退,与林啾一起挤进人群里。   就在这时,几个修士拨开人群冲了进来,“铿锵”拔剑,指向伏在地上,撅着腚大口吞药的祭渊。   林啾与王卫之则趁乱藏到了人群之中。   “这是邪药!谁也不许动!”一名修士声音微颤,扬声道,“都给我散去,各自归家!走!走!都给我散了!”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饥渴的光芒,谁也看得出来,这几个修士是想要把这几车灵药据为己有。   祭渊生性狂傲霸道,此刻发现这“灵药”能解魔血焚身之痛,哪还容得旁人觊觎?他不假思索,嘴一张,将满腔魔血吐了出来,散成一条阴毒的血蛇,“嘶嘶”叫唤着,昂起身子,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围在周围的百姓顿时尖叫起来,人挤人往外逃。   林啾心头一跳,正想仔细去看时,忽然感觉到腕上一紧。   王卫之攥住了她。   她有些诧异地偏头去看,见他双目通红,呼吸变得粗重了许多。   此刻,他们正不自觉地随着人潮起伏,就像是掉进大海,他们干渴到了极致,然而身旁这些奔流的“水”,都喝不得!   对上王卫之的视线,林啾忽然喉头微涩。   本能告诉她,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稍微减缓魔血灼身之痛,那便是……   林啾的视野中满满都是一片晃动的赤红色,在这模糊不清的世界里,唯有身旁的王卫之轮廓清晰,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的极致诱惑。   她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迷迷糊糊跟着王卫之回到了那座精致华美的小阁楼。   黑鸦不知何时从她的衣襟下钻了出来,站在她的肩头,一双黑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这对神智不太清醒的男女。   王卫之的手上有茧,五根修长的手指像铁钳一般紧紧钳在林啾的手腕上,直到进入楼阁中,他反手去关门时,她才略有些狼狈地挣脱了他的钳制。   “王卫之,冷静点。”   “怎么。”他的双目更加猩红,一边敷衍地应着,一边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步步紧逼,林啾只能步步倒退。   脚跟被软榻前的短榻绊了下,她一个倒仰摔进了被褥中。   黑鸦踱了两步,飞到玉枕上,眸色更加冰冷。这样一具无用的身躯,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他想径自离开,待这二人出了秘境便让他们去死。但心中却总有一缕不甘,牵绊着他,让他非留在这里亲眼看着,看看他们到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   沉寂了千万年之后,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   软榻旁边,王卫之已敞开了胸膛。他的身上覆着一层薄肌,很有力量感。与魏凉那通身寒凉不同,王卫之就像是一座年轻的活火山,还未近身便能感觉到他那咄咄逼人的温度不断袭来。   “怎么不脱。等我帮你么。”王卫之咧唇一笑,神情霸道凌厉,“等我动手,你的衣裳可未必还能保得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凉:作者,我记住你了,放学别走。   作者面无表情并向魏凉扔出了一只啾。 第28章 “哦?”   王卫之双目赤红,越逼越近。   林啾深深吸了一口气,召出琉璃赤剑横在身前,防着王卫之扑到她身上来——她那玉心经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急道:“别!千万别!”   “嗯?”王卫之动作一顿,微微眯起眼睛,“怎么,嫌弃我生母是魔?”   林啾略微一怔,眸中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此时此刻,她压根就没记起这件事来,更遑论嫌弃?   是王卫之自己太在意了,不经意之间,少年人便流露出了心底的自卑来。   林啾知道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刺激他,况且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对魔族本来也没有什么仇恨,更谈不上种族歧视。   于是林啾正色道:“莫非到了此刻,你还认为魔族低人一等么?倘若人族的身体里流淌的也是这样的血,又有几个人还能守得住本心,高谈什么风骨道德?不必往远了看,你且看着眼前,等到这一关过去,十二个人还能剩下几个?”   王卫之眯了下眼睛,缓声道:“那你在抗拒什么?你难道顾忌着魏凉?呵,我王卫之,可不是王寒潭那种废物。只要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我要得起,也保得住!”   无端听他这样说起魏凉,林啾不知怎地,就觉得微微有些脸红。   王卫之欺身而上,一阵热风扑了林啾满脸。二人之间,距离已不足一尺。他根本没把林啾的剑放在眼里,两根手指轻易夹住了剑锋,缓缓拗到一旁。   他挑起唇角,发红的双眼中染上了重欲,清亮的嗓音变得曲折沙哑:“跟了我吧,我会负责到底。”   林啾头皮微微发麻,不自觉地颤了下。她身体中血液疯狂地咆哮涌动,叫嚣着,迫不及待想与另一个人碰触。烧灼之痛比方才更甚,双重的折磨令她几乎神智崩溃。   王卫之愈加逼近,眼见就要将她禁锢在双臂之间。   林啾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动。眼前的男人年轻英俊,有能力有担当,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她了解他的一生,知道他一旦认定一个女人就绝对不会放手。他既说了会负责到底,便是真的会负责到底。   跟他远走高飞,恐怕是她最好的选择。   反正她和魏凉本来也不是真夫妻。   不知道为什么,当“魏凉”这个名字如游鱼一般从她脑海中滑过时,林啾体内奔腾的热血霎时冷了下来。虽然她千方百计想要逃离魏凉身边,但她从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   她和魏凉之间的牵扯不是她说没有就没有的,无论魏凉做那些事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终究她是欠了他许多。   眼下,绝不能和王卫之发生任何关系!   林啾心中大定,反手一刺,将琉璃赤剑刺进了自己肩头。瞬间的刺痛暂时压下了血液焚烧之苦,亦将身体深处本能的悸动短暂地驱离。   她一字一顿,正色道:“荒川看着呢。”   王卫之动作一停,年轻漂亮的面孔上浮起一丝古怪。   “王卫之,”她的嗓音也沙哑无比,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我知道你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你,当真愿意在远古大能的注视之下,与旁人之妻做出这等不明不白的事情吗!你愿意,我可不愿!王卫之,你的自制力呢?这么多年修心,修到狗身上去了?”   这是刚入秘境时,他曾嘲讽过王氏诸人的话。现在林啾原封不动打包还给了他。她知道他自尊心极强,最吃这一套。   王卫之愣了下,然后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后退。   几步之后,他的双眸虽然依旧通红,但目光却恢复成一片清明。   林啾轻轻吐出一口气,收回了蓄势待发的惊莲破。   莲瓣颤动归位时,吸力蓦然而至。林啾双眼微微张大,惊异地看着那朵暗金色的业莲招招摇摇,缓缓颤动着莲瓣和茎秆,将身体中那股令她暴躁冲动的热浪抽入识海。业莲之上,渐渐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红雾,美得如梦似幻。   林啾通体舒泰,心中又惊又喜。业莲,竟连这个都能吃?!   早说啊!   正愣怔时,忽听“铮”一声清越剑鸣,王卫之潇洒利落地抽出长剑,反手一旋,将剑尖对准了他自己的心口。   这个人,行事当真是果决之极,短短一瞬间便已做出了决定。   “信你一回。”他道,“若我此行顺利,回头便找魏凉讨你!”   说话之时,他手中的剑尖已刺入心脏,他稍微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细细体验这种感觉。   “喂你等——”林啾刚开口阻止,便见王卫之英俊的脸庞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手中猝然发力,长剑彻底刺穿了心脏。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在原地淡去。   ……   王卫之此刻的状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眼前一黑之后,他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一方明亮的沙瀑下,佩剑依旧悬在腰间,身上并无半点伤痕,那魔血焚身之痛也消失无影了。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稍微转一转眼珠子。   视线一扫,发现秦云奚等人个个像木偶一般立在自己的身旁,气息全无,元魂不在。   ‘不是真身……原来如此。我就说,荒川老儿如何有这般本事,竟真能将我们替换成魔族之躯。’他心下暗忖,‘魔躯既是虚妄,所谓灵药,更只是一个虚假的诱饵。呵,幸好我机智自持,没在那女人面前露出什么丑态!’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底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眼风一转,盯住了一动不动站在他左手边的林啾。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投下一排整齐的影子,嫣红的唇像两片刚从花蕾中蹦出来的鲜嫩花瓣,一望便知里面蕴藏了甜蜜微涩的花汁。   他喉头一动,心中升起了坏意。   只可惜,此刻看得见吃不着。元魂被强行拉入幻境,多少要留下些后遗症,一炷香之内,身体竟是完全无法动弹。   ‘给我等着。’他坏坏地想,‘险些憋坏了我,总得问你讨些好处!’   正兀自思索着使坏的方法时,身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动静。   王卫之视线倾斜,看到族中一个元婴修士的身体离地而起,这人瞪圆了眼睛,一声都没发出来,便被甩出了秘境。   ‘动手伤人了吧,废材。’   王卫之心中冷笑不止,目光漫不经心地停留在眼前的沙瀑上,看着那些明亮的细砂从天而降,将光芒洒满整块沙质平台,然后坠入无边黑暗。   终于,僵化如石块的身体能动了。   他歪了歪脖子,坏笑着挨个去看这些元魂不在的躯壳。他刻意没往林啾的方向走——最美味的点心,必须留到最后才享用。   走到秦云奚与柳清音面前时,王卫之眼底闪过一抹促狭,他伸出小指,放到嘴里沾了沾,然后信手照着柳清音的额头点了上去。   “画只王八。”他笑道。   眼见王卫之的指尖就要触到柳清音的额头,斜地里忽然掠过一道利风,将他生生逼退了三步。   秦云奚冷眼瞧着他,手中握着剑。   “秦大剑仙,”王卫之满不在乎地笑起来,“装死的功力真是一绝哪。我来回看了两三圈,居然没发现秦大剑仙你什么时候元魂归窍的。”   秦云奚冷冷踏前一步,长剑归鞘,道:“手拿开,放尊重点。”   王卫之满脸面容,笑意却不达眼底,依旧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怎么,我替柳大剑仙驱一只蚊虫,你也有意见?”   “王卫之,”秦云奚声音更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恨毒了清音。”   王卫之微微一怔,漂亮的长眉拧了片刻,哂道:“恨毒?不至于。最多便是厌恶一点罢了。”   秦云奚冷然道:“奉劝你一句,别耍花样,否则,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听他这么一说,王卫之不禁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假面。他定定看了秦云奚片刻,拂袖转身,不再搭理他。   王卫之的心微微往下沉。他进入秘境时,外面还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在白玉台上听到族人说万剑归宗杀死了王氏十二名大剑仙时,他还隐隐有些不信。但此刻见了秦云奚的态度,他心中已然明了,王氏与万剑归宗之间,定是要彻底撕破脸面了。   否则,以秦云奚的身份,何必信口开河,说他王卫之恨毒了柳清音?   虽然柳清音曾经伤过他的生母,但王卫之并不恨她,更没到“恨毒”的程度。况且这件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柳清音自己也想不到,她杀伤过的魔族中,有一个竟然是王氏那位归隐大剑仙的妻子。当时王卫之的生母虽然伤得极重,但王卫之之父觅得灵药,成功将人救了回来,如今早已没有大碍了。   王卫之方才的举动确实有泄愤的意思,被人当场抓到,也的确有几分尴尬,此刻他耳尖还微微有些发烫,表面装作镇定,心中却已是风起云涌。   他走到了林啾的面前,眼睛看着她,思绪却在别处。   而此刻,站在他身后的秦云奚,心中已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等到柳清音出来之后,自己就在这里,杀死毫无反抗之力的林秋,永绝后患!   ……   林啾看着王卫之的身影渐渐消失,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本来可以帮你的,跑那么快干什么。”她遗憾地自语。   玉枕上的黑鸦刚咧开一点喙,垂头低低发着笑,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炸了毛——她这是在后悔没和王卫之成就好事?!   它翅膀一扇,扑到她的身边,重重一口啄向她的手指。   不料这一回林啾却有了防备。她一把薅住了黑鸦,双手一合,将它整只攥拢在掌心里。   “逮到你了!”林啾开心地笑道,“好个扁毛畜生,坏我事不说,还想偷偷啄我?你这是在吃王卫之的醋吗?你当你是魏凉啊?”   黑鸦:“……”   林啾自己却是愣怔了片刻,唇角缓缓扯起一抹自嘲的笑:“错了。魏凉怎么可能吃我的醋呢。”   黑鸦定定望着她,小小的黑眼睛里微微闪着一点光亮。   “也不知道魏凉什么时候才会放过我。”林啾愁眉苦脸,“他们那些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就指望着可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和他分道扬镳……到时候若是王卫之还愿意等我就好了。”   黑鸦的胸脯鼓涨起来,气得“嘎嘎”怪笑。   林啾有一搭没一搭,信手撸着它的毛,自语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一关真正的过关之法,应该是比谁撑得更久。在这么难的局面下,看谁能按捺杀心、压制本能,谁坚持得最久谁就胜出——下一关正好有四个位置,也就是说,在这里要把多余的人全部淘汰,最后剩者为王。柳清音那引剑自刎的办法,算是利用了规则的漏洞,走了捷径。”   她离开了软榻,向外走去。   “奇怪了,按理说,秦云奚应该寸步不离紧紧盯住我才是。然而都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还是没有出现……”她重新把黑鸦揣回了怀中,手指轻轻摸着下巴,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魔族之躯,灵药?   不对。   荒川已是万年前的古人,留下的只是一缕残魄,借着虚实镜堪堪维持不灭而已,他哪里有这样逆天的力量,轻易把人变成魔,又将魔恢复成人?   若他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必为人魔之争而苦恼了。   所以,眼下这具躯壳,根本不是自己的真身!   林啾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手指微微发颤。   她忽然想起了书中的一个细节——柳清音自刎之后,发现自己身处第四关的沙门前,王卫之的身躯紧紧挨着她,二人像是拥抱在一起似的。她又羞又急,却发现身体完全动弹不得。王卫之似笑非笑,一直凝视着她,目光中颇有促狭之意。   直到约摸一炷香之后,柳清音终于狼狈地挣脱了王卫之的怀抱。   彼时,林啾只顾着关心柳清音在王卫之的体温侵袭下,是怎样面红心跳,心中是如何觉得愧对魏凉,根本没有去深想这二人离开第三关之后,为何会动弹不得?   其实……这一关,就像是一场梦境,而众人真正的身体则在外面沉睡。   所以,如果秦云奚早早离开这一关,对她那具毫无抵抗之力的身躯下手的话……   林啾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中“咚咚”狂跳。现在还没有出事,是因为秦云奚没有发现这个绝好的机会,还是因为王卫之在保自己?!   她召出琉璃赤剑,几乎有些握不住剑柄。   等等……冷静,先冷静。   林啾慢慢调整着呼吸,心下暗忖:‘王卫之已离开了许久,眼下我没有出事,定有他的缘故。他既然敢信我,自刎离开了此处,我也该信他一回。若我没有料错,幻境中也该有动静了。王卫之……只需要你稍稍替我撑一会儿,可别叫我失望啊!’   外头忽然响起了震天巨响。   林啾眼前一暗,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呼啸着掠过小半面天幕,轰隆一下,砸得大地震颤连连。   另一个巨大的、形状怪异的影子高高地立了起来,远远望去,好像城中隆起了一座会移动的山。呼吸之间,又有另一具身躯拔地而起,它们仿佛都失去了神智,疯狂地攻击彼此。   不必猜,混战中的怪物,一定是服多了那“灵药”的祭渊与另外几个王氏子弟!   林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得又重又快,沉沉地回荡在耳侧,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心头的不安,紧紧握着剑,向着战场方向冲了过去。   身体中的灼痛已被业莲清理得一干二净,林啾心念一动,灵气从剑尖涌出,凝成一道暗金色的缎带,掠过半空,卷住远处一角飞檐。   “收!”   灵气缎带倏地收缩,林啾的身体腾空而起,掠过了一整条街道,略有些狼狈地落在了飞檐边上。   蹬蹬几下,踏碎了三五片黑瓦。   回头一望,这一掠,竟掠出了将近一百米!   “可以,很强。”   林啾遥遥望去,在屋顶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风暴中心的战斗场面。   一道灰白色的婀娜身影正在战场中穿梭,将来不及逃跑的百姓送到安全的地方。   正是柳清音。   见到柳清音还在这里,林啾顿时放心了不少——身处外面的秦云奚肯定不愿意让毫无反抗之力的柳清音单独和王卫之待在一起。所以,在柳清音离开之前,他应当不会对自己下手。   林啾轻轻吁了口气,视线一扫,盯住了两百米外一根倒榻在地上的圆木粗柱子。   元婴期才能御剑凌空,此刻林啾修为只是结丹初,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提前体验飞翔的感觉。   她握了握剑柄,琉璃赤剑“红美人”与她心意相通,那一抹殷红的赤色流光在剑上流淌,最终汇聚在剑尖。与此同时,林啾灵气灌注,只见剑尖之上,一根小指般粗细的灵气锁链飞速成型!   “去!”   那灵气锁链如臂使指,迎风暴涨至百余米,林啾轻轻舞动赤剑,便见暗金色的锁链蜿蜒疾飞,眨眼之间抵达了目的地,紧紧缠绕住那根倒塌的圆柱。   “收!”   林啾的身体再一次腾飞起来。   这一回,她是自屋檐之上,向着地面俯冲。锁链牵引着她,她亦可以随心调整方向和速度。   罡风扑面而来,激打在她柔嫩的面颊上。裙摆在身后飒飒作响,整个人好像被风托着一般。   林啾只觉心中畅快,灵活地左右盘旋,避开战场中心疾射而来的木屑砖瓦。   到了近处,发现柳清音此刻的状况十分狼狈,唇色惨白,乌发散乱,身上的白裳沾了许多灰。她正护送着一家三口离开战场中心。   战斗中的怪物一共有四头,场面混乱无比。林啾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其中三头通体漆黑的魔物是一伙的,它们都在追杀一条巨大的、头顶生着两只角的血蛇。   血蛇显然是变异后的祭渊,他灵活地穿梭在巷道之中,身躯正好填满整条巷子。   三头漆黑魔物的形态类似于熊,比起祭渊要笨重许多,它们疯狂地撕扯着阻拦在面前的一切,一堵堵墙壁像是树叶一般被它们轻易扯碎,掷向远处。   它们疯狂地追堵祭渊,无奈血蛇实在太过狡猾,一次一次从它们面前溜走。三头魔物时不时撞击在一起,就像是两座铁山相撞一般,发出“轰隆”巨响,但却毫发无伤。   战场边上有个巨坑,坑中是一片废墟,废墟中四处可见散开的血花。林啾略微沉吟,心中还原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祭渊和另外四个王氏族人抢食了“灵药”之后,渐渐发生了异变。这四人神智全失,开始疯狂攻击彼此。异变之后的身躯坚固无比,一时半会,谁也无法伤害对方,所以无人被淘汰出局。   祭渊本就是魔,不像这四人一样失了神智,他将其中一只魔物卷起来掷了出去,砸出那个巨坑,碾死了许多幻境中的人。这个被当作铁饼甩出去的倒霉蛋立刻就被淘汰出局了。另外三人大约是受了刺激,激发了脑中仅存的一丝丝理智,便开始联手追杀祭渊血蛇。   林啾的推断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只见祭渊灵活地穿过两条巷道,长尾一卷,连人带屋,将一间砖瓦小房子连根拔了起来,送到一头巨大魔物的铁拳之下!屋顶已被掀飞,只见一个圆圆脸孔的小男童呆呆愣愣地蹲在米缸中,眨巴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   紧紧追在祭渊身后的那头魔物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它满心躁狂,只想把面前这条可恶的血蛇撕成碎片!它扬起巨拳,重重锤向拦在面前的破屋……   眼见米缸中的男童就要命丧铁拳之下!   此刻柳清音刚把一家三口送出战场,根本来不及回身救援。   “住手!”她踉跄着奔来。   受那魔血灼痛的影响,她无法御剑,灵气也无法外放到十米以外。   林啾看着她,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数日前,柳清音在云水谣外滥杀鱼虫鸟兽时,林啾还觉得这个女主可能要黑化了。但此刻这么一看,柳清音分明还是原著中那个略有些圣母心肠的善良女主——秦云奚肯定告诉过她这里只是幻境。她心中明明很清楚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只要放任这几个异变成魔物的王氏族人杀死幻境中人,他们就会被淘汰出局,而她也将得到解脱,不必再受这魔血焚身之痛。   可柳清音还是选择了救助这些“普通人”。   人性,果然是最复杂,最难以琢磨的东西。   林啾眸光微微一闪,再度荡出灵气锁链,勾挂在远处的旗幡上,然后身体随之腾空而起,险险从那魔物的巨拳之下溜过,将米缸中的男童救走。   多加了一个人的重量,林啾有些重心不稳,落地时差点劈叉。   她知道柳清音就在身后看着,便没有使出惯用的懒驴打滚,而是足尖倒踢,飞燕旋身,漂漂亮亮地站定、收剑。   回眸一看,见柳清音果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清音啊,”林啾老神在在,“来得正好,你把这个小孩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来接应。”   柳清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却说不上来。   她抿了抿唇,视线落在那个懵懂孩童身上,顿时眸光一软。   “好。”柳清音接过男童,护着他快速远去。   林啾荡出灵气锁链,掠到高处继续观望。她要寻找一个机会,验证心中的猜测。此刻战局实在是太乱,她一时无从下手。   柳清音很快便回来了,她并不拿正眼看林啾,只张口问道:“王卫之呢?他是否已出去了?”   “不知道。我与他走散了。”林啾视线追着战场中心,随口应她。   柳清音眸光微微一闪:“你知道过关的办法么?”   林啾笑道:“不伤人,撑到最后,对吗?”   柳清音默了片刻,点头道:“对。”   她眸色有些复杂,望了望意气风发的林啾,樱唇抿了又抿,终究没说出秦云奚离去之前告诉她的那些话。   ‘清音你记住,这一关的目的,是要留下四个人,而将多余的人全部淘汰。唯有坚守本心,绝不伤人,才能坚持到最后。但是,这个规则有个漏洞或者说捷径,便是自尽。一旦自尽,便无法再伤害任何人,立刻就会成功过关。我先出去,防着林秋逃走。你视情况而定,能坚持便坚持,但若有别的人也用了自尽这个法子的话,你切记,下一关,只有四个位置。’   柳清音暗暗思忖。   此刻王卫之不见了踪影,为保万无一失,她便当他已经成功过关了。秦云奚也在方才自尽离开,此刻,位置只剩下两个。   那条血蛇十分奸诈,四处蹿来蹿去,诱其余的魔物误杀幻境中的人,显然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这个人,必是个劲敌!   所以眼下的情况就是,血蛇、林秋和自己之间,得淘汰掉一人。自己倒不如先走一步,让他们二人自行争夺那最后的位置。   柳清音再度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下面房屋中救人。”大约是心虚的缘故,她没有正眼去望林啾。   林啾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神情闪烁的柳清音,很有一种监考老师盯上了准备作弊的学生的错觉。   她不动声色,淡淡应道:“好,你自己当心些。”   “嗯。”柳清音急急离去。   林啾知道,她这是偷偷开溜了。祭渊的狡猾谁都看得出来,柳清音不打算冒险再待下去。   一旦柳清音到了外面,秦云奚便可以让她缠住王卫之,他来痛下杀手,灭杀自己。   时间不多了!   林啾定定神,聚精会神地盯住在废墟中钻来钻去的祭渊血蛇。   三只魔物轰隆轰隆追在祭渊后头,一路碾平了无数屋舍。林啾知道自己身板嫩,这种时候冲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寻到什么机会。   粗略一算,柳清音也走了近半炷香的时间了。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放弃心中那个念头……   正当林啾把剑对准了自己,准备给自己扎个窟窿时,等了许久的机会,突然就来了!   只见两只魔物各自从一堵高墙后面蹿出来,一不留神,“轰”地撞击在了一起。祭渊果断回身,用长尾绞住了它们,想要将它们打包扔出去,砸扁五十米开外一个吓瘫在墙根处的老乞丐。   没想到,他却低估了这个大包袱的重量,举了两次都没能举起来。   此刻,另一只魔物也冲杀到了面前,它合身一扑,笨重的身体重重压在了祭渊血蛇中段,令他一时无法动弹!   林啾心脏怦怦直跳,果断凝出灵气锁链,身体从屋顶跃下的同时,锁链荡出,勾在其中一头魔物的头顶巨角之上。   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手脚都有点发虚,双臂微麻,耳畔听到自己的血流呼呼有声。   黑鸦静静站在她的肩膀上,一动也没动。   近两百米距离,眨眼之间便到了。   魔物的触感通过灵气锁链传到了林啾的感知中,她甚至能够闻到浓重的腥臭味。   她屏息凝神,赤剑一荡,收回灵气锁链,双脚稳稳踏在了一头魔物的脊背上。此刻时间紧迫,她不管不顾,催动业莲的同时,伸出一只手掌,狠狠摁在了魔物身上!   “吸!”   吸力奔涌而至,心跳更快了,一股隐隐的兴奋感从心底开始蔓延。   业莲轻轻地颤动,红雾氤氲,几乎掩住了暗金色的光芒。   掌下的魔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不过两三个呼吸间,竟已能看出人体的形状。   祭渊发现尾部的重量蓦地一轻。   他回首去望,却被那头压在身上的魔物重重一掌呼中脑门,只得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拧着身子,继续和这头魔物缠斗。   转眼的功夫,林啾面前的魔物便露出了真容,正是那个年纪最长的元婴修士。   原著中,此人曾顺利渡过了这一关,在下一关中,被柳清音和王卫之联手淘汰。   他晕晕乎乎地望着林啾,下意识地喃喃道:“多、多谢了?”   林啾点点头,没空和他应酬,径直将手掌贴到了另外那头魔物身上。   祭渊打包裹的功夫倒是十分了得,这魔物丝毫动弹不了,让林啾顺顺当当就成了事。   业莲吸到一半时,林啾再一次听到了荒川的声音。   “孩子,你又给我带来了惊喜,你非但不为魔翳所制,还能助他人脱离苦海,当真令人惊叹!你完美通过了这一关!现在,我更加期待与你的会面了。向前行吧,我在前方等着你!”   目的达到!   “魔翳”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词在林啾脑海中微微一转,便被她先行摁到了脑后。   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啾心脏怦怦跳动,动作却丝毫不乱,一边继续催动业莲吸走那丝丝缕缕红雾,一边尝试着在心中问道:“荒川前辈,我有一个疑惑,不知可愿为我解答?”   “请说吧。”   林啾问:“幻境中的人,是虚实镜制造的幻像吗?”   荒川的声音消失了,有一瞬间,林啾甚至以为这个声音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就在她掌中的魔物彻底回复人身时,那道沧桑空灵的嗓音终于又一次回荡在天地间。   “聪明的孩子,必定会得到最好的奖励。”   尾音渐渐消逝。   林啾没有再问,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双眼蓦地一黑,下一瞬间,明亮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正前方,沙瀑飞流而下。自九天之上来,落向无尽的深渊。   每一粒沙都泛着淡淡微芒,它们奔流而过,将光芒尽情挥洒,照亮了虚空之中悬浮的沙质平台。林啾试着转了转眼珠,发现脚底下踩踏的是缓缓流动的沙,如水一般,齐整致密。   王卫之站在身前不远处,怀中抱着剑,与秦云奚、柳清音二人对峙。   “王卫之,你这是何必?”秦云奚淡声道,“大乱将至,我不欲与你为敌,还请让开。”   王卫之的红色发带轻轻翻飞,背影不动如山,声音轻佻带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得好像我怕了你似的,秦大剑仙,好了不得。”   秦云奚的视线越过王卫之的肩膀落在了林啾身上,对上她逐渐清明的目光,秦云奚的瞳仁渐渐收紧。   “没有时间了,”他沉声对柳清音说道,“拖住王卫之,我去杀林秋。”   柳清音红唇微抿,眉眼间掠过一丝挣扎。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王卫之的背影微微一动,声音凝重下来:“怎么,秦大剑仙当真不要这秘境中的宝贝了?不惜被淘汰出局,也一定要杀了魏凉的老婆?若是我告诉你,林秋方才在床榻之上时,已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你怎么办?连我一起杀?只怕你们二人没这个本事。”   秦云奚面色稍变,旋即展颜一笑:“你若知晓一切,便不是这个反应了。清音,动手。”   “真要杀她?”王卫之的声音不辨喜怒。   秦云奚沉声道:“不错。你真要阻我?”   王卫之轻笑出声,懒懒收起了剑,退到一旁。   这个结果林啾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秦云奚若是在这里动手杀人的话,立刻就会被淘汰,对于王卫之来说,便是少了一个最强势的竞争对手,百利无害。   王卫之与林啾本就非亲非故,若是因为那点薄到几乎看不见的情份而出手帮她,那才叫做稀奇。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看见王卫之毫不犹豫退开时,林啾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小小的酸楚——看吧,女配就是这个待遇,什么交情,不存在的,根本不存在的。   秦云奚几步便走到了林啾面前,“铮”一声,泛着凛凛寒光的剑,架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林啾丝毫动弹不得,当那寒剑触碰到皮肤的时候,身上顿时寒毛倒竖,本能的恐惧和战栗自足底爬上来,窜过脊椎,直袭脑海。她知道,秦云奚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   趁她完全无法动弹的时候下手,便不会有任何意外。她听到了他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对他来说太致命了,除了杀她之外,他别无选择!   这个人,真的是魏凉吗?林啾明亮的大眼睛里滑过了明晃晃的疑惑。在她的印象中,魏凉的为人算得上是有些迂腐,在仙魔大战之中,因为不忍伤害任何一条无辜生命,曾白白错失过许多良机。   这样的人,和“杀人灭口”这四个字,着实是不沾边。   林啾心中暗暗叹息,一瞬不瞬地盯住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林啾看不懂的沧桑,像是一个负重前行了很久很久的老人。   “对不住了。你的家人,我会替你看顾。”秦云奚冷声道。   话音未落,冷锐的剑锋已毫不留情地一划而过!   鲜血溅起,却不是林啾的血。   秦云奚微微一怔,面前的画面仿佛变得极慢,一幅接一幅,渐次从眼前划过。   他先是看到一只黑鸦挡在剑锋上,寒剑轻易地切入它的身体,瞬息之间,从羽毛、皮肤到肌肉、骨骼、内脏,整只鸟身被残忍地切成了两半,羽毛的截断面齐齐整整。   然后寒剑继续前行,切入林秋纤细白皙的脖颈。一条细细的血线氤氲开,她的脑袋缓缓歪到一旁,向着地面砸落。   满腔鲜血后知后觉地喷涌出来,黑鸦濒死之际,落在地上的那两片身体还挣扎着扑向林秋的脑袋,用翅膀捧了捧她的脸。   终于,解决了……秦去奚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失重感攫住了他。   他回眸,深深望了柳清音一眼,然后双足离地,消失在虚空之中。   秦云奚,淘汰!   “啧。”王卫之挑起一边唇角,遗憾地看了看摔倒在上的林啾,摇头道,“可惜了,挺有意思的女人,奈何实力与运气都不怎么样。”   柳清音仿佛有些不忍,轻轻把头别向一旁。   少时,剩下的三个王氏族人一个接一个被扔出了秘境,只剩下“王寒令”一人。   “王寒令”动了动,怪模怪样地走向林啾的无头尸身。   “哎呀!”他怪笑起来,“可惜呀可惜,小娘子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怎地就成了个死人!说真的,本座还挺期待与你一同巫山探幽……你怎生就弃我而去了呀!其实我也很中意你的,不如就让本座来替你收尸罢!”   他还假模假样撩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忽然,他感觉后脊发凉,仿佛有人贴着他的后脑,轻声吐气——   “哦?”   祭渊惊恐回眸,却发现沙质平台上,只端端正正站着王卫之和柳清音二人。 第29章 各有算计   祭渊疑心生暗鬼,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   这位大魔修向来以心狠手辣著称,死在他掌中的冤魂没有一万也过了八千,今日,他还是头一回生怕自己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盯上。   见他举止怪异,又自称“本座”,柳清音慢慢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曾化身血蛇,将她缠得难受极了。   她向王卫之身旁靠了靠,声音清甜甘爽,附耳道:“王道友,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这位族人,已被祭渊控制了!”   王卫之眸光微斜,睨了她一眼。   只见此女容貌姣好,身段窈窕,神情分明清清冷冷,却有种说不出的甜美滋味。一望,便知不易征服。   王卫之最喜欢挑战不可能。   他也从未尝过失败的味道。   心念电转,王卫之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哦?我竟未曾察觉到有何不妥,还请柳大剑仙指教。”   柳清音轻声道:“道友不必这般见外,叫我名字便好。我曾与血魔祭渊打过交道,对他也有几分了解,方才在幻境之中,还曾看见了他的真身。你这位族人,必定早已遭遇不测,还望节哀。”   “这样啊,”王卫之佯装悲痛,“我没关系,不必安慰我。若是时机合适,我一定会大义灭亲的。”   柳清音见他应得痛快,又见他长相漂亮,心中立刻多增了几分好感。   她冲他清甜一笑:“王道友不愧是人人称道的少年俊才,我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方知名副其实。”   王卫之本欲再与她虚与委蛇一番,不知怎地,眸光不自觉地往地下一飘,一眼便看见林啾那张苍白的小脸随着流沙微微起伏,脑中不禁浮起软榻之上那一幕——   她眼中含笑,唇角微挑,吐气如兰。   “小孩,你想做什么?”   他的长眉忽然拧紧,胸中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毛毛糙糙的棉花,堵得慌,却又吐不出来。   “王卫之,”柳清音试探着唤了他一声,“我这样叫你没关系吧?王卫之?”   王卫之愣怔片刻,轻轻摆了下头,冲着柳清音露出笑脸:“随你高兴,你若愿意,叫我小字也可以。”   柳清音俏脸微红:“那不大妥当吧?”   话虽这般说着,一双美丽的杏眼却是含着笑意,盈盈望着王卫之。她觉得他定会说“有何不妥”,然后把他的小字告诉她。不料等了又等,却见对方的眼神又一次恍惚起来。   她顺着他的视线一望,便看见了身首分离的林啾。   “你与林秋……?”   王卫之微一定神,展颜笑道:“不熟。”   “哦,”柳清音抿了抿唇,“对不住,我们万剑归宗内部的事,却叫你看了笑话。”   王卫之微微挑眉,望向她:“若是不介意我是个外人的话,清音仙子不妨说与我听听。”   柳清音俏脸更红,佯装没听见对方这过于亲昵的称呼。   犹豫片刻,她道:“此人……居心叵测。她身怀魔功,用尽手段,逼迫师尊娶她为妻……大师兄行事虽然果决刚硬了些,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个中缘由,我也不好与你细说,总之,此女并非善类,今日横死,也是咎由自取。”   “嗯。”王卫之淡淡应一声,抬眸望向沙瀑,“不知这秘境还在等谁?”   柳清音亦是一怔:“是啊,此地已只剩我们三人,为何第四关入口迟迟不开?”   导致第四关不开门的元凶此刻正蹲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满地血渍。   就在秦云奚的剑即将划过她的脖颈那一刻,林啾果断从业莲之中抽离灵气,注入虚实镜中——这是她在海滩之与荒川心境共鸣时,荒川送给她的礼物。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已经足够了。   她遁入了一种奇异的境界之中,与真实的世界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水膜,所有的景象都影影绰绰,蒙上灰糊糊的阴影。声音传到耳中,也微微发生了一些异变,就像是身在水下,听着岸边的人说话一般。   她看到自己的“身躯”依旧站在原地,被秦云奚一剑断头。   虽然心中清楚那是虚实镜制造的幻影,但眼睁睁看着自己身首分离的滋味,还是令她浑身冰冷,不自觉地颤栗了好一会儿。   有一霎那,她甚至怀疑这虚实镜究竟到底有没有起到作用,她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此刻变成阿飘,飘在旁边注视着这些人。   再下一刻,她后知后觉地从回忆中捕捉出一幅画面。   那只黑鸦从她肩膀上蹿了起来,小小的黑眼睛中燃烧着冰与火,它炸着毛,愤怒地撞向秦云奚的剑锋,然后被一切为二,凄惨地坠落下去。   它并没有垂死挣扎,而是坚定地拖着两半残躯,扑向她的脑袋,用翅膀托了托。   回忆起这一幕,林啾的心脏忽然被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心中又酸又烫。   就在十几个呼吸之前,她还颇有些哀怨地觉得自己孤苦无依,身边没有任何朋友。原来……不是没有,只是自己视而不见。   隔着虚实之间的混沌灰雾,她呆呆地凝视着那只死去的黑鸦。   她听到祭渊对着自己的尸身大放厥词。也听到柳清音用一副极其无辜的口吻在身后说着自己的坏话。还听到王卫之大有试探之意地唤她“清音仙子”,而柳清音也默许下了。   秦云奚离去之后,柳清音果然走上了曾经的老路,利用天然的美丽优势,令这些男人对她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心甘情愿将秘藏双手奉上。   林啾心中微哂,隔着灰雾,将手放在了黑鸦的尸身上,心道,‘枉我两世为人,没想到,遇上的第一位生死之交竟是一只鸟儿。乌鸦兄,我定会替你报仇,也祝愿你来世安好,不要再经受苦难。若是有缘再相见,我定会还你这份舍身相护之情!’   这般想着,眼中慢慢落下一粒晶莹的泪珠。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林啾的身影慢慢从虚空中浮出,手持琉璃赤剑,孤独地站在沙质平台一侧。   地面上的幻像尸身渐渐淡去,唯有黑鸦喷洒在地上的一腔鲜血依旧灼目。   见到林啾未死,祭渊、王卫之、柳清音三人齐齐眸光剧闪。   三双眼睛死死盯在她的身上,半晌,王卫之笑着打破了沉寂,道:“方才以为你死了,我还在心中说,待我夺取了秘藏,便去寻那秦云奚,杀了他,替你报仇。”   他大步走向林啾,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目光中隐有警惕。   林啾没看他们,径自弯腰捡起两半鸦身,把它拼接起来,然后默默揣进了怀里,就像它活着的时候那样。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坠在她的胸口,让她心中装满了温暖酸涩的情绪。   流沙涌动,沙瀑缓缓分向左右,像帘一般,被无形之手撩了起来。   脚下的流沙越旋越急,渐渐形成四个大小相似的沙漩涡,将沙质平台上的四个人分隔开。   随着流沙不断涌入漩涡,平台一分为四,每个人足下都踩踏着一个急速旋转的沙漩涡,奇怪的是,人分明是站在疾速流动的沙粒上面,但行动却丝毫也不受影响。   柳清音足下的漩涡先移动起来,它施着一条长长的沙尾巴,一掠而起,消失在沙瀑之后。   王卫之急急望向林啾,道:“我替你解决这两个人,然后有话对你说!”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沙漩涡带着他飞了起来,殷红的发带猎猎作响,少年看起来依旧意气风发。   林啾脚下的沙漩涡也动了,感觉和魏凉御剑带她在天上飞的时候差不多,她微微躬了一点身子,维持平衡。   穿过淅淅沥沥降下碎沙的沙瀑之后,一片白晃晃的光线刺入眼帘,她不禁抬起手,微微挡了一下。   这一关,踩在沙漩涡上的四个人会被传送到一处巨大的空间,分别被投放在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位。空间正中悬浮着一间草屋,荒川就在那间草屋中。   四人到齐之后,半空中传来荒川空灵缥缈的声音:“远来之客,荒川已烹好茶,在此等待着你。”   能来到这里的,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即便没有攻略,他们也能判断出荒川的大致方位。   四个人可以随心控制脚下的沙漩涡。它像一只漏斗,实际上它也是一只漏斗,沙子会不断地减少,速度越快操作越多,沙粒就会流失得越厉害。一旦脚下的沙漩涡耗尽,便会被淘汰出局。   赶到荒川的草屋下并非难事,虽然一路会有各种猛兽和异变的植株袭击,也设有颇多陷阱,但只要多加小心,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草屋之外有一道狂风地带,一旦进入狂风地带,脚下的沙漩涡会成倍地消耗,根本不足以支撑到面见荒川之时。   所以,在进入狂风地带之前,必须从旁人脚下夺取另一个沙漩涡。而且,还得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将两个漩涡都补足,才能保证顺利抵达荒川的草屋。   这最终一关,其实有一条没有明言的规则,那便是可以对旁人动手了!   原著中,柳清音在狂风地带之外成功挑起王氏内斗,其中一人打红了眼,一剑刺伤了另外那人,将他踹下了沙漩涡。然后柳清音惊奇地发现,伤人者非但没有被淘汰出局,反而得到了另外那人的漩涡,足以支撑他安然渡过狂风地带。   可惜此人鬼迷心窍,被柳清音三言两语一挑唆,决定帮她夺了王卫之的沙漩涡,两个人一起去见荒川。   结果可想而知,柳清音与王卫之在第三关中早已有了交情,一个眼神交换,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王卫之佯装中计,与柳清音一道,反手袭击了那个鬼迷心窍的王氏族人。王卫之夺了他的沙漩涡,然后将自己原本的沙漩涡给了柳清音,这样一来,两个人脚下的沙粒都足以撑过狂风地带了。   他们说好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就比谁速度更快。结果到了中途,双双变脸向对方下黑手,一番相爱相杀之后,二人居然齐齐踏进了荒川的草屋。   林啾一边回忆细节,一边慢慢控制着沙漩涡向前移动。她看过攻略,知道只要移动的速度足够慢,沙粒的损失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眼下有两条至关重要的讯息只有她和柳清音二人知道。   一个是最终进入荒川草屋的人可以有两个。另一个是,这一关可以出手伤人。   林啾的底牌便是惊莲破,但在秘境入口外,为了抵挡秦云奚那一剑,不得已将技能暴露在了柳清音面前,她定会加以防范。惊莲破的威力虽然足以灭杀元婴期修士,但那只是针对普通的那种元婴期,而不是柳清音、王卫之和祭渊这种变态。   原本林啾的打算是避开柳清音,夺了另外那个王氏族人的沙漩涡,然后趁柳清音与王卫之相争时,偷偷溜进草屋去找荒川。没想到如今局势竟然变成了这样,另外三个人,竟没有一个是自己吃得下的。   眼下这形势可不乐观,虽有惊莲破,但祭渊与王卫之二人都不是吃素的,万一一击不中,便再无任何机会!想要顺利通关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柳清音之前找到王卫之,与他联手。   若是让柳清音捷足先登拿下了王卫之的话,自己就更是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临别时王卫之匆匆对她说的那句话浮入脑海——“我替你解决这两个人,然后有话对你说!”   他说得情真意切,一双又黑又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足以让涉世未深的少女信以为真。   林啾心中轻轻一哂。说什么?不过是奔着她那“死而复生”的能力以及这一关的攻略来的罢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抬起手来,隔着衣裳轻轻抚了抚那只黑鸦的尸身,喃喃自语道:“还是你好。这些人啊,连禽兽都不如。”   虽然心中已看透了王卫之的为人,但此刻与他有共同的利益,也有虚假的情面,与他合作最好不过。   林啾拿定了主意,抬眼望向西面——她是第三个进入这一关的人,此刻身处南面,所以传送的顺序很可能是东、西、南、北。王卫之在她之前,所以最可能在西面。   依着王卫之那桀骜的性子,听到荒川的声音时,必定会全力向着中部掠去。等到他发现脚底下的沙在飞速流逝时,八成已冲出了近一半的距离,这时,他定会慢下来,四下寻找补充沙粒的办法。   林啾细细回忆了一下这一关中的大致陷阱,然后挑了个最短的路径,悠悠哉哉晃到西面一处巨大的沙坑附近,守株待兔,准备迎接王卫之。   这一关中的动植物都庞大得惊人,地上的杂草高耸入云,叶片上最细的脉络也有磨盘那么粗。林啾操纵着沙漩涡,停在一片巨叶底下。   叶片上爬着一只瓢虫,一动不动,晒着太阳睡熟了。   她静静地等待着王卫之的到来。   在这样明亮温暖的地方,她忍不住开始遥想未来。   荒川说过,只要她能成功闯关,便会成为虚实镜真正的主人。一旦虚实镜到手,她就再不会受制于人。她若有心想逃的话,就算是魏凉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她很快就自由了。   以后呢?   她被阳光晒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前世的遭遇曾让她打心底不信任任何感情,但方才黑鸦之死,却像是一股热泉,注入她冰冷僵硬的心房。畜牲如此,何况是人?   修真的日子那么长,她一定会遇到真诚与她相交的朋友。   欠魏凉的,也得还,只不过不是用他想要的那种方式。   林啾的脸上渐渐浮起了浅淡的微笑。明丽的日光为她蒙上一层光晕,绿叶丛中的女子灿烂明媚,绝美得坦坦荡荡。   王卫之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竟被攫住了心神,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细微举动打破了眼前宁静的画卷。   ……   秘境外。   一具通身散发着寒意的身躯缓缓从树后走出来,他的脸上没有怒,也没有悲。   他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被王氏族人团团围住的秘境入口。   斗龙急得炸了颈毛,它壮着胆,用自己的牙齿叼住了魏凉的衣摆,“呜呜”叫唤着将他往后拖。   魏凉垂眸,睨了它一眼,淡声道:“她死了。”   斗龙身体一僵。   魏凉又道:“人总会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斗龙:“……”既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您老又为什么要往人家王氏扎堆的地方冲呢?   魏凉道:“但她毕竟是我的夫人。在我面前杀她,不可以。”   斗龙紧紧扁住嘴巴,依旧固执地叼着他的衣摆,四肢着地,用自己的体重沉沉地坠着,不让他上前去。   它能感觉得到,此刻的魏凉已是油尽灯枯。   斗龙拼命摇头:“呜呜呜呜!”   魏凉诡异地看懂了它的意思,他唇角轻挑,俊美的面容上滑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微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非君子,一刻也等不得。”   斗龙重重抿了抿唇,憨笨的脸上露出一抹决然!   下一刻,小奶狗般的身体急遽膨胀,凶兽的气势轰然炸开,方圆百里顿时鸟惊虫飞,走兽狂乱地撒蹄奔逃向四方。   它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一层新生的灰白色鬃毛覆满整个脊背,此刻根根直竖,配上呲开的血盆大口,大有一股凶煞之意。   魏凉嘴角微沉:“……你是观赏宠,不是战斗宠。”   斗龙肉肉的鼻嘴不断抽搐,本欲择人而噬,被他这么一打击,通身气势顿时变得不上不下的。   谁来评评理?!闻者色变的凶兽斗龙,在他嘴里竟成了……观赏宠?!观赏宠是什么鬼东西?!   魏凉看着这张皱乎乎、委屈巴巴的大肉脸,心中那股难以言说的烦闷不由得散去了几缕。斗龙通身覆着灰白色的毛,整张大脸上,最醒目的便是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珠和一粒黑鼻头,镶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说不出的蠢萌。再配上那条上弯的巨大唇线,整只狗看起来又呆又谄媚。   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苦笑的气音。   王氏众人已被惊动了。   幸存的十一位大剑仙,当即摆出了七星阵,还余四人在一旁掠阵,防御如铁桶一般。其余小辈也各自组成剑阵,将魏凉与斗龙团团围住。   斗龙呲起尖牙,压低了身体,咽喉之中不断发出沉闷的咆哮,巨大的脑袋微微晃动,警惕地盯住每一个敌人。   魏凉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摁在它的头顶。   他半眯着眼,声音低沉清冷:“怎么,王氏莫非与我那两个逆徒联手了?”   王氏诸人面面相觑,少时,一名宫装女子站了出来,喝问道:“剑君魏凉,我只问你一句,杀死我们家主,以及另外十余位大剑仙的凶手,是不是你?!”   身后有人低声提醒:“明珠当心,莫要着了他的道!”   王明珠道:“无妨,剑君的为人天下皆知,就算要动手,也不屑行那偷袭之事。”   魏凉淡笑不语。   此女颇有心机,看似离开了七星阵,但却始终牢牢把持着阵眼气机,一旦对她动手,便等同于撞上了整个七星剑阵。只可惜魏凉的“意”已超越了世人的理解,这种气机变幻的手段,在他面前就如同白纸一般。   他自然是不会上当。   气氛静默了一瞬。   王氏诸人个个感到冷汗涔涔。   魏凉终于说话了,他缓声道:“我座下大弟子与七弟子,不日前已叛出师门,还窃走了我的本命剑,以及镇宗之宝——先蒙剑髓。我追到此处,不想逆徒没见到,却‘巧遇’了诸位。我也想问一句,不知王氏对此知情不知情?此刻恰好挡住我的路,是否存心要助逆徒逃脱?”   此言一出,王氏人人色变。   斗龙也有点蒙。   这些大剑仙个个是老奸巨滑之辈,闻言将信将疑,脸上却是齐齐摆出了震惊的神情。   “什么?!先蒙剑髓被窃走了?!”   “若有此物加持,再加上爆了剑君的本命剑的话……的确能够做得到灭杀家主诸人!可是,这二人为何要对我王氏族人痛下杀手?!”   “我知道。”王明珠忽然垂首,低低地说了一句,“若是秦云奚做的,倒也说得通。是我对不住他,他要报复我。这事,与我有关……”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齐齐望住了她。   魏凉座下大弟子秦云奚为何重伤,一直是修真界不解之谜,外界纷纷猜测与王氏可能脱不了干系,但谁也没有证据。就连王氏中的小辈,也觉得可能是自家上面那些高人下的黑手。   却没想到,听这王明珠话中之意,倒像是有些男女之间说不清的故事似的。   魏凉眉目不动,淡声道:“若王氏没有与逆徒联手,还请让路,某,自会清理门户。”   王氏诸人眸光剧闪,踌躇许久之后,终于默默让开了一条道。   魏凉带着斗龙,大摇大摆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好像……哪里怪怪的?”其中一人后知后觉,“明珠,你与秦云奚,到底……”   “什么?”王明珠蓦地回神,听清了对方说的话之后,双颊顿时浮满了红霞。   “你方才不是说,你做了什么对不住秦云奚的事,他要报复你?你与秦云奚究竟有什么首尾?”   王明珠双眸睁大,微微倒抽了一口凉气,喃喃道:“我,我怎地……不是,我与他之间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奉家主之命,把那几个大魔修引给了他,然后趁机离开。可是,他应该看不出我是故意的才对……”   众人飞快地交换着视线,知道王明珠有所保留,但这里人多眼杂,不宜深究。   王明珠心中感到一阵阵惊悸,方才不知怎么,差点脱口说出了心中最为隐秘的心事——她曾深深慕恋过秦云奚,可惜屡次向他示好,都被他冷冰冰地拒绝了。她知道秦云奚心中装着那个柳清音,对旁人根本不屑一顾。日子久了,这份爱而不得生出的恨意在王明珠心中酝酿发酵,酿成了毒汁,日日锥心蚀骨。秦云奚出事,正是王明珠与大哥王明浪商量之后,故意算计的。   化神修士虽不会流汗,但王明珠此刻已觉得后背一片湿冷,心中又虚又慌,手脚不知往何处安放。   大哥他们……不会真是自己害死的吧?!真是秦云奚来报仇了吗?!   她独自惶惶然,另外那十名大剑仙却已开始思量别的了。这些人根本没有料到,秦云奚与柳清音这样的化神后期大剑仙,竟会果断至极,自降了修为潜入秘境。   “能一击将家主六人同时杀害,秦云奚必定已经爆掉了魏凉的本命之剑,那先蒙剑髓,恐怕也损耗了不少。”   “不错,秦云奚与柳清音修为与你我相当,若是找到他们,不要硬拼,只要紧紧跟着他们,迅速发出讯号,必能合力将其拿下!”   “若能在魏凉之前夺到先蒙剑髓……咳,咳!也不是说咱要昧了他们万剑归宗的镇宗之宝,但咱们死了那么多人,还没问他们要个交待呢!生死事大,其他的,只是旁枝末节!万剑归宗出了这等狂徒,行了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如何能够轻轻揭过?!就算到时候魏凉愿用先蒙剑髓来补偿,也弥补不了我们的丧亲之痛!”   “不错!”另一人会心抽泣。   “反正秘境入口早已闭合,出口也不知在何处,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这便四散开去,寻找那二人踪迹!”   “我同意。”   “我也同意。”   风从丛林间穿过,卷起地上几片腐叶。   风中仿佛有人在叹息——   贪婪与愚蠢,最易将人送上不归之路。   ……   魏凉……   王卫之的心头晃过了这个名字。   这是世间最强的男人,他们都说,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想嫁给魏凉。   “嗤,他有什么好。”王卫之定定望着不远处那个懒洋洋晒太阳的女人,心中忽然就涌起一阵烦躁。   她那瓷白的面庞在明丽的阳光之下,显得更加慵懒妩媚,她眼神飘忽迷离,像是午睡后将醒未醒的猫儿。   他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她带笑的声音——   小孩,你想做什么?   小孩?他早晚会让她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小孩!   “喂,林秋!”他扬声唤道。   他没有贸然靠近,怕惊到她。   他丝毫不觉得对她有愧——修真的世界便是这样,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为了这么一个连露水之缘都算不上的女人,在最紧要关头与秦云奚、柳清音二人为敌,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况且,以一敌二他根本就没有胜算,就算强出头,也只不过是再拖上一点时间罢了,她最终还是得死。与其闹得那么难看,换她苟延残喘一小会儿,倒不如干净利落地让道,她也死得痛快些,少在等待之中多受煎熬。   她若是聪明人,便该知道这事怨不到自己身上。   他认定她是聪明人。   林啾缓缓张开了眼睛,视线落到王卫之的华袍上时,她的唇角浮起了一个毫无芥蒂的笑容。   “怎么才来?我等你多时了。”   王卫之微微一怔,心神不由得左右晃了晃。   “我,”他暗暗清了下嗓子,道,“你怎么知道我要经过这里?”   林啾眼风一斜,睨着不远处的沙坑,嘴角一努:“守株待兔。”   “是了,”王卫之道,“你说过,你知道这一关中的所有陷阱,以及过关之法。”   他神色愈加自然,前一关中发生的事情仿佛已成了过眼云烟,被这二人齐齐遗忘。   林啾道:“这一关其实可以两个人一起通过。”   “哦?那可太好了,我会全力护你通关。”王卫之装出一副全然信任她的样子,其实心中不以为然。   他不介意她在这种事情上耍点小心思,因为他原本的计划便是要带着她一路走到最后,直到面见荒川之前,再送她离开。所以,她说可以两个人一起通关,正中自己下怀。   林啾自然知道他不信,但她更加无所谓。王卫之不知道她有一式杀伤力极大的惊莲破,到了紧要关头,再送他一个“惊喜”。不过在此之前,她会利用他,解决了柳清音和祭渊二人。   林啾催动脚下的沙漩涡,慢悠悠飘向王卫之。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几乎脸贴着脸。   王卫之瞳孔越缩越细,屏住呼吸,定定盯住林啾。   就在二人身体即将相触时,林啾粲然一笑,与他擦肩而过,扬起一只手,从身后轻轻贴上他的肩膀,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他推得轻轻往前栽了一小步。   也仅止于一小步。   “……?”王卫之略有几分狼狈地回身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探究。   林啾笑道:“这一关可以伤人,将人推下去,然后夺走对方脚下的沙漩涡。想不到吧?王卫之,我想我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了。”   王卫之的瞳仁瞬间缩得几不可见,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薄唇略略发白:“当真。”   “当真。”   他不知这里可以伤人,并没有提起十足戒备……若她留有强力后手,那么,他有五成可能要被推下沙漩涡!   诚如她所言,她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了。   四目相对,心中都在算计着对方的底牌和心思。   一试之下,林啾已然确定,王卫之对她其实有所提防,若是方才直接用上惊莲破,也未必能将他打下沙漩涡。不过不要紧,有方才“假死”一幕在先,王卫之并不知道她隐藏了怎样的真实实力。   而王卫之,在听到她说“这一关中可以伤人”时,确实是大大吃了一惊。这个信息至关重要,若她一直瞒着他,伺机下手的话,恐怕还真会带来一些麻烦。不过女子终于是眼界浅了些,遇到事情,下意识就会选择依赖男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自己实力够强,带上她一个也无妨。   他慢慢吐出胸中那口受了惊的长气,双眸微眯,郑重其事道:“多谢了。我会与你合作,毫无保留。”   “嗯。”林啾微微一笑。   王卫之默了片刻,道:“我不知该如何表现我的诚意。你若信得过,且看我以后。”   林啾点头,道:“走,我带你去补足沙粒。”   “这里难道不行吗?”王卫之偏头望着那个足有世俗皇城那么大的大沙池。   林啾淡笑着,招手示意他藏到自己身后,然后召出琉璃赤剑,凝出灵气锁链,从地上卷起一块巨石,掷向沙池。   忽然之间,天地色变!   只见那平静如纸的沙面忽然直直地竖了起来!一个不见头尾的庞然大物冲天而起,那块巨石落上去,就像一片小叶子飘到迅疾的瀑布中一般,眨眼之间淹没无踪了。   蹲在二人头顶巨叶上的瓢虫受了个大惊,振着翅膀,“呜呜嗡嗡”向远处逃去。   王卫之倒抽着凉气,仰首往天上望去。   一对足有房屋大小的巨大重瞳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大地。这是一条沙色的蝮蛇,它究竟有多大,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若是傻乎乎地贴上去“取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王卫之心中对林啾的感激又多添了几分,不过感激之中,始终夹裹了几分轻慢——她只是一心想要讨好自己,怀揣这种心思的女人,要么图利益,要么图感情。无论是哪一种,王卫之都觉得有些没劲。   至于哪种女人才“有劲”?他也说不上来。   反正从来没有遇见过就是了。   林啾带着王卫之在遮天蔽日的巨草丛中穿梭。   “替你补足漩涡之后,我们便到北面去拦截祭渊,先把他送出去。”林啾漫不经心地说道,“也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小事。”王卫之薄唇微动。   “至于柳清音。”林啾犹豫片刻,“我知道的所有信息,她也都知道。面对她的时候,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王卫之微微一哂,眸中依然是满满的轻慢。   林啾不禁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王卫之这种自恋狂魔,真的会为一个女人做到书中那种程度吗?只看方才在沙质平台上看他与柳清音的交锋,压根就看不出他有半点燃起恋火的苗头。   这样一个男人,真会为一个女人若痴若狂?   可若说不是,又怎样解释那近百年无怨无悔的付出和守候?   “王卫之,你若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除了算计人的时候以外,林啾向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王卫之颇有些惊奇地望了她一眼,说道:“便如我对你这般。”   半真半假。似笑非笑。   “那若是对方不喜欢你,你又该如何?”她继续问道。   王卫之自信地呲了呲牙:“只要是我想要的女人,早晚必定是我的。”   林啾:“……”聊不下去。   “喜欢柳清音那种类型吗?”   王卫之笑了:“算了吧。你知道王氏最不缺什么人?最不缺的,便是自作聪明的蠢货。这种人啊,看了便腻烦。”   林啾不以为意,淡淡笑着揭过。   腻烦还叫人家“清音仙子”?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不过……他的表现,和书中当真是差出了千万里不止。   林啾思忖着,慢慢停在了一株细茎的褐色植物面前。   王卫之:“这里?”   “嘘……”林啾示意他稍安勿躁。   静静等待片刻之后,只见那细茎植物蓦地扬起了喇叭花口,噗噗噗往外喷吐细沙。沙流经过凹凸不平的茎杆,发出一串串又细又长的憋屁声。   王卫之:“……荒川前辈,很特别。”   他催动沙漩涡到了近处,用细细长长的漩涡尖尖把那些散沙都收集起来,很快,脚下的漩涡与最初的时候一般大小了。   “不能再储存更多了?”   “对。”   “那便堵祭渊去。”王卫之偏了偏头,鲜红发带在风中轻轻飞扬,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有心算无心之下,王卫之与林啾二人很快就找到了祭渊。   祭渊正被那顶天立地的巨蝮蛇追得鸡飞狗跳。   见到这狼狈的一幕,王卫之不禁偷偷抹了抹额——若不是有林秋相助,恐怕他自己也就是这副德性。   “那边有个山洞。”王卫之眸光微闪,“就在那里,送他上路。”   林啾对打打杀杀这种事并不在行,她安静地跟在王卫之身后,先祭渊一步,潜入远处那个悬满了藤蔓的小山洞。   不多时,祭渊果然轰轰隆隆被巨蛇撵进了山洞中!   “别怕,我定会保你,不受一丝一毫伤害。”王卫之长眉微挑,目中带笑,薄唇紧抿,透出一种少年特有的刚毅。   说罢,他催动沙漩涡,身影化成一道红白闪电,倏地袭向狼狈不堪的祭渊!   祭渊也是倒霉。   他利用“百婴降血”大术操纵着王寒令潜入秘境,实力自然是大大打了折扣,也就和王卫之相去无几。方才被那巨蛇追逐,为了减少漩涡的耗损,他已是伤神又伤身,使出了不少绝技。   此刻好不容易逃进一处狭窄的小山洞,眼见巨蛇被挡在洞外,总算是放下了久悬的心。谁料,刚刚松了一口气,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忽感身侧袭来凌厉杀机,一时之间,竟是避无可避!   王卫之以逸待劳,一式绝技蓄势已久,祭渊头一拧,便见整个山洞被赤白二色剑影照亮,似真似幻,根本无路可逃。   “王卫……”   一柄热剑,已没入胸前。   祭渊心知退离漩涡就会被淘汰出局,心中大大不甘,双手抬起,死死握住了剑刃。   只见暗色血液淅淅沥沥,顺着剑身肆意流淌。   “……之!”祭渊面色狰狞,“收手!否则我杀你亲娘!”   王卫之动作一顿。   林啾也小心地驾着沙漩涡靠近了少许。   祭渊怕他不信,急急说道:“我就问你,你亲娘,是不是名叫黄银月?!”   王卫之呼吸一滞,脸色阴沉得滴水。   祭渊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已有了答案,唇角一勾,脸上满是邪笑:“难怪第一次瞧见你小子便觉得眼熟!方才听说你说你生母是魔,本座心中便隐隐有了答案,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卫之腮帮紧绷。   祭渊满脸得意:“你怕是不知道吧?你亲娘黄银月,正是魔主心头至爱!这一次神魔大战,便是因你娘而起!”   王卫之喉咙发紧,虽强作镇定,声音却不自觉地变得怪异:“放、屁。”   “呵,”祭渊一边口吐鲜血,一边狂笑道,“若不是拿捏住魔主软肋,我如何能够轻易算计到他,让他死于非命?我告诉你,魔主不顾性命与魏凉相拼,为的便是给我创造机会让我顺利掳走黄银月。如今她的下落,世间只我一个人知晓!”   王卫之缓缓将剑往回抽。   林啾的心重重往下沉——谁也想不到,王卫之与祭渊这两个本该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竟有这般牵扯!   这样一来,恐怕王卫之不得不与祭渊联手了……   正当林啾悄悄往洞外撤退时,忽然变故迭生!   柳清音不知何时也潜入山洞中,趁王卫之与祭渊二人失神胶着之时,她飞起一脚,将祭渊踹飞了出去!暗色血串怪叫着,消失在虚空之中。   “你!”王卫之目眦欲裂,狠狠瞪向柳清音。   只见柳清音纤影一晃,夺过了祭渊的沙漩涡,横剑于身前,冷声道:“不必忧心,令堂既被魔人所掳,我万剑归宗责无旁贷,定会助你将她好生救回。”   王卫之胸膛起伏不定,已是怒极。   柳清音道:“不要再耽搁了,你取了林秋的漩涡,我们二人即刻去见荒川。”   王卫之深深吸气,慢慢转头,盯住林啾。 第30章 带路   王卫之手中的长剑上还沾着祭渊的暗色血渍。   他一步一步,逼向林啾。   林啾慢慢后退,脊背撞上了山洞的石壁,几缕藤蔓从面前垂下,遮去了大半身形。   王卫之薄唇紧抿,略有些瘦削的高大身影沉沉罩下,阴影如山,将林啾纤瘦的身影整个罩了进去,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四目相对,忽然之间,彼此心意了然于胸。   柳清音静静等候。   洞壁两旁垂了许多墨绿的藤蔓,林啾的身影隐在藤蔓后,不甚分明。   柳清音觉得自己的心肠已是非常慈悲了,情势发展至此,她也没有动杀心,只是让王卫之出手将林秋淘汰出局。林秋应该心怀感恩才对,毕竟大师兄一心想要她死,而自己只是想把她赶走罢了。   她并不怎么担心秦云奚恐惧的那件事情。在她看来,“魏凉”仍旧是令她心折的那个人,无论中间有多少内情,她也深深爱着他,并且相信他绝对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到时候只要将一切说清楚就是了,她相信自己不会出事,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劝说魏凉放过秦云奚。   一切都会好好的,像从前一样。她、师尊、大师兄依旧好好的团聚在一起。   至于林秋……只要像驱赶蚊蝇一般赶走便是了!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杀死林秋,为爱杀人太邪恶、太可怕,自己绝不是那般恶毒的女人!   “夺了漩涡就可,无需伤人。”柳清音朗声对王卫之说。   然而似乎已经太迟了。   王卫之的行事作风着实是干净利落,就在柳清音看漏一眼之时,他已从藤蔓丛中将染血的长剑抽了出来。   鲜血顺着剑身汇聚向剑尖,“滴——答”,坠向地面。   林啾踉踉跄跄扑了出来,胸前绽开一朵绚烂的血花,唇角洇出一抹艳丽血痕。   王卫之随手一掌将她劈飞出去,落到柳清音身后。   林啾已站立不稳了,她的身体软在沙漩涡上,堪堪维持不坠落下去。   柳清音惊愕地望着王卫之:“你……你与她何怨何仇,为何竟痛下杀手?!”   王卫之唇角浮起一抹残忍笑意,声音又硬又冷:“母上生死不知,谁拦我路,休怪我无情。”   “可是,林秋她很无辜……”柳清音喃喃道。   王卫之笑了:“方才秦云奚杀她时,你不是说她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怎么,当着活人的面不方便说坏话了么。安心,她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首。”   柳清音重重一噎,嘴唇动了几下,却无法为自己辩解,羞恼之下,俏脸飞起一整片红霞。   王卫之信手拎着染血长剑,慢慢向她靠近。   他的身上和衣袖上也沾了许多鲜血,整个人杀气凛凛,叫柳清音浑身都感到不舒服。   “不要这么狠心,还是放过她吧。”柳清音道,“夺了漩涡就是了,别把事情做绝。”   王卫之冷然一笑:“不想她死,那你为何不出手阻止我?柳大剑仙,你若出手保她,我又拿她有什么办法?你既光说不练,又哪来的脸说我狠?”   柳清音憋闷得险些吐血:“我……我这是为你考虑,你不是着急去救你母亲么?”   王卫之继续火上浇油:“我是真小人,那你柳大剑仙便是伪君子。倒也勉强算是天生一对?别了吧,我还不如娶个真小人,坏也坏得坦坦荡荡。总好过外表光鲜,内里却尽是霉斑的阴坏。”   “你!你……”柳清音气得胸膛微鼓,“我一心为你着想,你竟这般说话!王卫之,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莫非想试一试?”王卫之浪笑着,渐渐逼近。   柳清音的俏脸红一块白一块,心中气恼无比——世间,怎么会有王卫之这种人,着实是……太让人讨厌了。   就在她满面尴尬,双手有些无处摆放之时,悠然而行的王卫之,倏然化成了一道流光!   “动手!”他的声音冷硬得像好像万年寒冰。   吐字之时,手中热剑已晃出漫天剑影,势如风雷,直袭柳清音。   柳清音瞳仁微缩,下意识撩起手中的剑,架住了王卫之至为凌厉的一击。   “你……”   强烈的危机感自身后袭来,她急急转头,见林啾端端正正站在沙漩涡上,双手在身前交叠,嫣红的唇微微一动——   “惊,莲,破!”   柳清音倒抽一口凉气,瞳仁中映着绝美暗金莲,俏脸霎时惨白:“你们,联手骗我!”   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自乾坤袋中召出一件法宝,铺展在身后,拦住了惊莲破的爆发之势。   “千鲛梦绡。”王卫之唇角浮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   只见那一方鲛绡如珠如泪,似梦似幻,蓦地铺开时,整个山洞中处处洒满了晶润柔和的五色光芒,朦胧美妙。暗金色莲朵被千鲛梦绡裹入其中,爆开时,如同万千金属细片洒在那一蓬柔光之中,不断发出“叮叮”的清脆撞击声。   王卫之利落旋身,只见漫天剑影合为一击,与柳清音双剑相抵之处,白炽光芒渐次亮起。   “万妙归一!”   只听“嘤”一声刺耳锐鸣,柳清音被生生逼退了三步,左脚悬空,堪堪没有坠下沙漩涡。   “再来!”王卫之扬起左手,狠狠捏了个剑诀。   林啾绕过鲛绡,镇定地注视着整个局势。   此刻王卫之与柳清音之间,已再无转圜的余地,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莫过于坐山观虎斗,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只不过,目光落在王卫之掐诀的左手上时,林啾的心不禁微微一软。   那只手因为失血而苍白,虽然他已强力压制,但指尖仍在微微地颤抖。袖口的红色锦缎已被鲜血浸透,血液顺着袖口往臂弯渗去,染红了纯白的华服。   方才隐于藤蔓之后,王卫之用身体挡住了柳清音的视线,佯装举剑刺杀林啾,其实是干脆利落地割了自己的腕脉,把他的鲜血喷洒在林啾胸口,让柳清音误以为林啾已受了致命重伤。   他放任血泉顺着腕部流到指尖,然后抬起染血的食指,轻轻将一抹血痕画在了她的唇角。   他的手指是热的,血更是烫的。   少年的目光亦是专注的。   ‘且信他一回。’林啾目光一定。   惊莲破暂时无法使用,她一边将识海中的灵气灌入莲瓣,一边将经脉之中运转的灵气尽数汇聚到琉璃赤剑之上,一条暗金色的灵气锁链自剑尖荡开,直直卷向柳清音的足踝!   柳清音为了抵挡惊莲破而祭出千鲛梦绡,分神时,险些被王卫之一击得手。高手相争,争的便是毫厘。柳清音失了先机,法宝又用来抵挡林啾的攻击,面对王卫之的凌厉攻势时,顿时处处掣肘,只能勉力抵挡,一时之间无力逆转乾坤。   林啾的突袭,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林啾的力量不足以绊倒她,但却让她脚步微微错乱,左支右绌之下,几乎被王卫之逼入了绝境。   “王卫之!不要!”柳清音再一次抵住了王卫之的剑,柔顺的黑发散了一绺,落在雪白的面庞上。   红唇微启,俏目含情。   这般美丽颜色,令王卫之那颗年轻蓬勃的心脏不禁轻轻跳了一跳。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柳清音美丽的杏眼中汩汩流出热泪。   不得不承认,女人对男人,天然便有着某种巨大的杀伤力,尤其是她们偶尔在他们面前露出梨花带雨的柔弱姿容时,便是那钢铁般的心,也最易沦陷成绕指柔。   王卫之薄唇微抿:“对不住了。你自己走吧,我不伤你。”   就在他的心神略微恍惚之时,前一刻还娇娇弱弱,求他放她一马的柳清音,立刻眸光一冷,抛掉那层泪水裹出的假象,长剑一翻,灵气涌动,挟万钧之势直直刺向王卫之!   王卫之猝不及防,只偏了偏身体,避过要害。   “噗呲!”   柳清音的剑从王卫之锁骨下穿过。   王卫之眸中霎时涌起赤浪。他咧唇一笑,不退反进,欺身而上!   长剑一贯到底!   柳清音没料到他竟这般果决悍勇,心神一凛,想要抽剑,却已然来不及了。   不得已,她只能弃剑后退。   王卫之压根没理会插在身上的剑,重重掐诀,周身散发出凛然剑势。他的剑和剑意本就是炽火属性,此刻心中惊怒之下,剑身几乎燃起了明焰。   柳清音知道王卫之已是强弩之末,但她剑已脱手,只能凝聚灵气在身前,使出自己不是很擅长的招式。   只见一条莹白的灵气缎带出现在柳清音手中,她旋身轻舞,周身隐隐环着月相。   “王卫之!你想清楚了!硬拼一记的话,即便能害我出局,你也必定落个重伤的下场!你当真要如此?”   王卫之唇角浮起一抹凶狠的笑意:“你不仁在先,休要怨我!”   眼见,二人的招式就要狠狠相撞。   林啾轻轻叹息一声,身形斜掠,一式绝美莲绽,在身前凝聚成形。   “惊莲破!”   柳清音失了剑,根本无力抵挡林啾和王卫之的合力一击。   爆裂气浪微微一滞,然后在山洞中轰然爆开!   柳清音口吐鲜血,挣扎着想要夺回自己的剑,被王卫之飞起一脚,正正踹中心口,惨叫着摔了出去。   洞中的藤蔓被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环着战斗中心上下回旋,许久,才逐渐坠落满地。   王卫之的模样狼狈至极,他已站立不稳,单膝跪点在沙漩涡上,口中涌出一串串鲜血。   “帮……我。”   他指了指插在锁骨下的长剑。   林啾不禁一阵牙酸。   她凑到近前,握住剑柄:“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王卫之:“……”忽然诡异地被撩到了。   林啾不再废话,试着将剑往外拔。   如今她已经是金丹修士,五感较常人敏锐数倍。剑锋刮过皮肉骨骼的感觉清晰地传到了她的手掌中,个中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王卫之垂着眼皮,掩住眸中闪烁的暗芒。   终于,长剑离开了他的躯体。   王卫之双指并拢,疾点了几处穴位,止住伤口流血。   “欠你个人情。”他呲牙一笑。   林啾不解:“唔?”不就拔个剑吗?   她不自觉地微微偏了头,黑湛湛的眼睛眨巴了两下。   王卫之目光凝滞,只觉这幕娇憨的神态顷刻间烙进心底,烫得他轻轻战栗了一下。   “你真是……”王卫之轻轻一叹,“若你方才将灵气灌入剑中,也许可以置我于死地呢。”   “啊。”林啾后知后觉地摆出一脸遗憾。   他摇摇头:“呵,傻人有傻福,算你运气好!”   说罢,径自站了起来,跳到柳清音的沙漩涡上,将自己那只漩涡推到了林啾脚下。   “带路。” 第31章 原来如此   林啾带着重伤不下火线的王卫之,顺利穿过了最后一关中的所有机关陷阱,来到了草屋外的狂风地带。   荒川的草屋隐在乱风之中,隐约能见到一个佝偻的人影立在草屋门内,含笑凝望着他们。   “王卫之,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林啾偏头说道,“我的建议是,你我各凭本事,一人走东,一人走西,各不相扰,如何?”   这里风大,她的声音有些破碎。   王卫之垂目看了看开始急速流逝的沙粒,道:“不必,我信得过你。一起走就是了。”   林啾轻轻一哂。   都是千年狐狸,玩什么聊斋?   时间紧迫,她也不多话,当即催动脚下的漩涡,全速赶往荒川的藏身之处。   王卫之紧紧跟随着她。   林啾能感觉到,身后的男人好像一张满弦的弓,随时会对她出手。   她也暗戳戳准备好了。   这一次她不再留手,将识海中最后三百年灵气全部灌入莲枝,只待王卫之动手,便送他个强化版的大惊莲破!   二人一前一后,飞速掠向草屋。   沙漩涡在急速缩小,即便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大约也就是堪堪够用!   林啾脊背上开始蹿起丝丝缕缕电流,气机在凝聚,她不必回头也知道,王卫之那双漂亮细长的眼睛,定是紧紧眯成了一条缝,目光如刀,落在她的后心,随时准备给她重重一击。   看在之前那点交情的份上,他大约不会用剑刃,而是用剑柄。   林啾紧紧抿着唇,一边操纵沙漩涡穿越层层乱风,一边小心提防着王卫之。   忽然,前方两股罡风不知为何聚在了一处!   林啾刚抽了一口凉气,便被重重掀了起来,就像是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一般,瞬息之间已大头朝下连翻了七八个跟头,险险没有从沙漩涡上掉下去。   她惊起满身冷汗,还没喘匀一口气,便听身后乱风之中,一道清朗带笑的声音急急传来。   “林秋,当心了!”   林啾不假思索,头也不回,反手便掷出了惊莲破!   “呜——轰——”   她催动沙漩涡,掠向草屋。   身后,王卫之的剑影与片片暗金莲瓣相击,威势一一抵消。   穿过那绚丽华美的莲击时,他那身红白相间的华服上已多了十数个口子,就连脸颊上也被切割了一道细细的血痕,丝丝鲜血沁出,落到唇畔,被他用舌舐去。   他放声一笑,催动沙漩涡,追上了林啾。   就在林啾的双脚即将踏上草屋外的小石阶之时,那两股罡风不知何故,重新卷了回来。   林啾也是倒霉,书中只字未提过的怪风,偏偏就是与她作对,眼见胜利在望,不想忽然又被卷了出去。   这一回风势更狠,生生要将她从漩涡之上撕开。   此时,王卫之已越到她前方,落到了台阶上。   林啾就像是江中溺水的人一般,越是挣扎,离岸便越远。   王卫之定定望着她。   林啾心中轻轻叹息,虽然失望至极,但却不愿在这种时候失了风度。   她冲着王卫之笑了笑,扬声道:“恭喜你啦!”   王卫之也笑了。   就在林啾以为他要转身踏入草屋时,他忽然回身,掠入风中!   “你——”   下一刻,他那只沾着干涸血迹的手,忽然紧紧攥住了她!   他的头发散了,在乱风中飞舞。   那条赤色发带延展至十来丈,一头卷住草屋下的石阶,另一头系在他的足踝上。   原来他的发带也是件法宝。   “抓紧了!”王卫之薄唇紧抿,“收!”   就在林啾脚下沙漩涡彻底耗尽的那一瞬间,她只觉眼前一花,竟是直直穿越了几十米乱风,双脚稳稳地踏在了草屋外的石阶上!   手还被王卫之攥着。   “你……”她心中有些震撼,情绪一时复杂难言,“多谢了。没想到你竟然愿意回来帮我。”   “嗤,你不是说可以两个人通关么。”王卫之松开她,扬起双手,将一头墨发高高束起,然后偏了偏头,“走吧。”   林啾吸了口气,冲他笑了笑,然后一起走进屋中。   见到荒川的那一刻,林啾心中虽然早有准备,脸上却还是露出了一丝异状。   而王卫之,则是眼角嘴角一通乱抽。   荒川此人,生了一副女相。不是面若好女的那种女相,而是像个略显尖酸的老妪。   偏生一看就知道是个男的。   王卫之:“……见过荒川前辈。咳。”   荒川撇了撇嘴,一副见怪不见的样子。他把双手抱在身前,冲着屋中的石桌点了点下巴:“下棋下棋,一决胜负!”   林啾也感到一丝意外。   方才传音给她的时候,还装得人模人样的,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不想一个照面,便暴露了老顽童本色。   “下棋?”王卫之探询地望了望林啾。   林啾冲他点点头。   书中,柳清音正是在荒川面前,以一步之差赢了王卫之,得到荒川的传承。   王卫之棋输一着,指的便是真棋。   “没事,”林啾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不会下棋,随便就好。我知道你棋艺过人,鲜有敌手,我也不挣扎了。”   书中把王卫之大大吹捧了一番,说得天上地下无人能敌一般,结果最后还是以一步之差输给了柳清音,这便是从侧面烘托女主的牛逼。   林啾不懂围棋,就连五子棋也只是刚刚入门的水准。对上王卫之这种高手,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不过她完全无所谓,因为她本来就没想要荒川的传承。她只是冲着虚实镜来的。   “呵呵,”王卫之狡黠地挑了挑唇角,“少来,我知道你狡诈得很,想骗我轻敌。”   到了这里,他也放松了不少,整个人透出一点懒散气质。   二人坐定,开始对弈。没走几步,王卫之的唇角便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你这……当真是一窍不通啊?”他有些好笑地望着林啾排出的那条直线。   林啾耸肩:“这要是五子棋的话,你已经输了。”   王卫之轻笑出声,继续拈子、落子。   不多时,林啾的黑子便被堵死得差不多了。   眼见棋篓中只剩下三两粒棋子,王卫子望了望即将合围的大龙,胜券在握,傲慢地吹了口气,道:“小姑娘,棋艺不精哪。”   林啾漫不经心道:“只是不擅长罢了,你信不信,若是五子棋,我定让你输得一粒子儿都不剩。”   说罢,她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懒懒地盯着棋局。   王卫之笑了:“我立刻就叫你一粒子儿都不剩。”   林啾淡淡瞥他一眼:“当真?”   王卫之瞟了眼棋局,心中默算三五步,笃定地交插十指,置于棋案上:“剩下一粒子,便算我输!”   林啾眨眨眼,望了望笑吟吟立在一旁的荒川:“他说的话,可作数?”   “自然作数!”荒川眉弯眼斜。   “好!”林啾顿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坐正了身体,从棋篓中拈出一粒子,避开撕杀惨烈的战局,重重落在了棋盘的空白之处!   王卫之呆滞地望着那粒茕茕孑立的黑子,嘴角直抽抽。   “这粒子儿,你吃不下啦!”她拈起另一粒棋子,虚虚地对准了另一处无子的空白棋盘,“还有这粒,你也吃不下。我不止剩一粒子,我能剩两粒!”   王卫之:“……”不是,哪有这么搞的?!这是钻了自己话中的空子啊!这是作弊!这……   “啊哟,”荒川遗憾地看了看王卫之手中最后三粒子儿,“你输了。”   王卫之:“……”剑呢!我的剑呢!我要杀了这只奸诈的女狐狸!!!   林啾笑吟吟地望着他,正要说话时,忽然,心中传来一道密语。   “愿赌服输。现在,你可以对失败者提出一个要求,我将用最后的愿力,替你将这个要求化为咒印,烙于他的神魂之中,他无法反抗,直到九十九年之后,咒印自然消散,他才能重获自由。”   林啾呆呆地抬起眼睛,望向荒川。   他满面笑意,对她缓缓点头。   忽然之间,林啾毛骨悚然!   她慢慢转动眼珠,望向王卫之。他显然也收到了密语,此刻面色一片死白,唇色尽数褪去,眼中满是绝望,整个人几乎瘫在了棋桌上。   这一幕,与书中一模一样。   王卫之输棋给柳清音时,也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彼时,林啾只以为他太过心高气傲,忽然败给一个女子,一时难以接受而已。   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般隐秘!   对他提出任何一个要求……化为咒印,烙于他的神魂之中……无法反抗……   林啾再次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以柳清音那性子,确实干得出这种事来!   必是她提出,要王卫之对她死心踏地,生死不离,这才造就了那么一个无怨无悔为她赴汤蹈火的深情男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卫之的脸色更加灰败,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林啾定定神,清了下嗓子。   “做你愿意做的事吧!”林啾道,“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我绝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你的身上!”   一瞬间,王卫之的神情精彩之极。   “你……确定?”   “确定。”林啾望向荒川,“我确定。”   王卫之重重咬住唇,片刻之后,这个桀骜不羁的男人,忽然掩面痛哭出声。   “很好!”荒川大大地叹了口气,“孩子啊,你果然没有叫我失望!我终于,等到最适合的人选了!”   他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轻轻摸了摸林啾的头。   林啾:“……”   “你有资格成为虚实镜的主人,不,你值得更好的,孩子,待你离开秘境时,我会赠你一个惊喜。”   林啾:“……”好像赚大发了! 第32章 有你一半   荒川笑着冲林啾点点头,然后望向王卫之。   视线忽地一凝。   此刻,王卫之正捂着脸,高大瘦削的身体微微蜷起,哭得像个孩子。   荒川眼皮轻轻跳了两下,冲着他的后脑勺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抚上去。   “嗐……”他摇摇头,叹道,“原来天下娃子哭起来都是这个模样。”   他将视线投向草屋外,怔怔望着飘来飘去的巨大云团,目光中满是怀念。   林啾心下暗忖:从来不曾听说远古大能荒川在世间留下任何血脉,此事恐怕是他的心伤,不宜去揭。   于是便默默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王卫之渐渐止住了嚎哭。他本就是个洒脱人,眼泪鼻涕一擦之后,呲起白牙,露出个爽快的笑容。   “林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说罢,起身向荒川深深一揖:“前辈,晚辈棋差一着输给了林秋,便不多留了……告辞!”   “哎,哎,不急,不急。”荒川蓦地转过身,一双略显尖刻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示意王卫之坐下。   “嗯?前辈?”   荒川慢悠悠沏了三杯茶,长袖一甩,将石桌上的棋盘和棋子掀到地上,骨瘦如柴的手掌在桌上抹了几下,然后端端正正将茶水放在林啾和王卫之面前。   “坐坐,坐坐,陪老头子多坐坐。”   “可……”王卫之眉眼间有些焦急,“不瞒前辈,家母……”   荒川扬起鸡爪般的手,随性地挥了两下:“老头子都听到啦,安心安心,那蛇小子的动作神态呀,一望便知在撒谎。这种小心眼在老头子面前,哼哼,没用,没用!”   林啾与王卫之对视一眼,心中惊讶又佩服,暗叹果然姜是老的辣。   “不过嘛……”荒川抖了抖稀疏的眉毛,“这世事呀,福祸之间,谁又真正说得准呢?好事未必是好,坏事也未必是坏。罢了罢了,不与你们说这个。年轻人,不需要那么沧桑。”   “我当年以剑入道,凭着剑意与天地大道共鸣,借此踏过大乘,晋入登仙境。我的传承,便是这一路领悟的剑意。”   王卫之不禁微微张大了眼睛,薄唇轻轻地颤动,显然是心动之极。   但他已输给林啾,虽然眼中的渴求几乎要喷涌而出,却是强自按捺,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可是女娃儿对剑之一道……实在是……啧,啧。”荒川满脸牙疼,“这样不入流的天赋,恐怕万年也就能出你这么一个!啧,真是难得一见,珍稀,珍稀呀!”   王卫之:“噗哧!”   林啾:“……”是不是该意思意思,表示一下受宠若惊?   她对荒川传承的确是没有什么兴趣。高深的剑道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深奥复杂了,打个比方,就像是突然往一个小学生脑海里灌一大堆微积分似的,虽然知道它很厉害、非常厉害,但真心是用不上。就算日后真走上这一条路,林啾还是比较喜欢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过去。   这样才踏实。   “前辈若是把剑道传承给我,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林啾坦然一笑,“虽然我眼下也不敢确定将来会不会走上剑之一道,但与其将宝贵的传承给我这个不确定的人,倒不如将它交给王卫之。他这个人,虽然不算好人,但心中有底线,行事又干净利落不拘一格。将来必成大器。”   王卫之倒抽一口凉气,定定望着林啾:“……你是不是傻!就算你现在领悟不了,但这份传承对你日后的修行将大有助益,你疯了把它让给我!我不要!”   林啾摆摆手:“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比如虚实镜。   “好!好!”荒川老泪纵横,“两个都不贪心,两个都是好孩子!老头子绝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吃半点亏!”   他也不再耽搁,当即手中闲闲掐了个诀,很快便有一把晶莹剔透的小剑自额心浮起。   “去!”   王卫之瞳仁紧缩,黑眸中倒映着那把疾速袭来的剑影。   他紧咬牙关,不避不让,眼睁睁看着剑影没入自己的额心。   脑海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剑影翻飞,无数个荒川虚影交叠在眼前,挥出各式各样的剑招,没停没歇。一边舞,一边“呼、哈”有声。   王卫之:“……前辈,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说。”荒川笑吟吟望着他。   王卫之嘴角微抽,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这些在我脑袋里嘤嘤嗡嗡的小人,要多久才会消失?”   “唔,”荒川笑弯了眉眼,“待你将老头子的剑道彻底悟透,便不会再聒噪你了。”   王卫之:“……”忽然有点不想活了。   他慢慢拧过头,望向林啾的目光中略有几分狰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传承是怎么一回事?”   林啾坐得端正极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人,呵呵,”王卫之眯起眼睛,语气又好笑又好气,“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这份人情,佑然永生不忘。”   林啾先是一怔,然后便反应过来,这“佑然”正是王卫之的小字。   很好,新成就达成。   荒川望着王卫之,又一次入了神。   “真像啊……”他喃喃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你小子与我当初那个不争气的大崽儿很有几分相像,倒是与我颇有缘份。若是我后人有你一半的风姿,老头子也心满意足了。”   “不敢当。”王卫之郑重施礼。   “姓王?”   “对,王卫之,字佑然。”   “怕不是王传恩那小鬼的后人吧?”   王卫之神情郑重:“正是祖上。”   荒川撇了撇嘴,颇有几分失望。看他的模样,倒很像是希望王卫之是他后人一般。   林啾听他话中之意,倒不像是有什么不幸过往,便忍不住问道:“不知前辈的后人……”   荒川目露追思:“不知啊。当初命劫未能成功度过,仙体崩塌,只余一缕残魂,被故人保存在这虚实镜中。我曾托他替我看顾后人,但这位故人生性洒脱不羁之极,说是亦正亦邪也可,说是圣人不仁也可,我亦不确定他会不会做这等无聊的庇佑之事。”   “故人?”林啾与王卫之齐齐有些惊讶。   “算是亦师亦友吧。”   林啾与王卫更是惊诧。荒川是何等人物?可谓震古烁今的登仙大能,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名字,能与之并列。从来只听说他教导过不少人,却不曾认真收徒,更不曾听说结交过任何朋友。   这万年老鬼一眼便看出了二人的心思,抚须一笑,道:“你们想错啦!是老头子我想要拜他为师,却被人家无情拒绝了。”   林啾与王卫之睁大了眼睛。   荒川心中好笑,忍不住把憋了万余年的话倾吐出来:“他呀,当真是千古第一风流人物。能与他随意交谈一二,都会大有裨益,无论是剑之一道,还是人道、天道。只可惜,他是大自在之人,就像一阵风,来去无踪,不受任何羁绊。唯机缘巧合,才能与他相交一二。若没有他的三次点拨,老头子我,也就止步大乘啦!”   王卫之不禁喃喃:“这……该是何等人物!这等人物,缘何竟没有史册留名?”   荒川摇摇头:“不羁、无定。做牧童时,他便是牧童;做书生时,他便是书生;若他哪日想做圣人……便也做得!”   王卫之心头忽然涌上了少年气性,颇有些不服气道:“您就可劲儿替他吹嘘吧。”   “年轻。”荒川伸出一根鸡爪般的手指,戳了戳王卫之的额头,“行了,看你小子着实是十分顺眼,你且附耳过来,老头子要将这辈子最为珍贵的秘诀传授于你!”   王卫之响亮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还、还有?”   “自然!”荒川老神在在,“你们该不会以为,老头子在世间走了那么一辈子,身上最值钱的就是剑道吧?嗤,怎么可能!”   王卫之重重咬住下唇,偏头悄悄对林啾道:“无论我得了什么,都会分你一半!”   林啾:“可以可以。我没问题。”   王卫之深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凑到了荒川面前。   荒川笑得见牙不见眼,双手合拢,置于王卫之耳朵上,嘀嘀咕咕说了好大一通。   只见王卫之的脸庞慢慢抽搐起来,额角青筋直蹦。   “怎么样?厉害吧!”荒川笑呵呵地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仰着头,满脸得色。   “厉……厉害。”王卫之悻悻坐回原处,望了林啾一眼,欲言又止。   “若不是看你极合眼缘,老夫才不会把这独门绝技传授于你!小子,活学活用啊!”   王卫之眼角狂跳:“是……是。”   “咳,咳!”荒川清了清嗓,正色对林啾道,“该你了,女娃儿。方才在第三关内,老夫已亲眼见证了奇迹——你,竟有办法消灭魔翳!所以,老夫决定,将衣钵传给你!”   林啾:“啊……”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头慢慢站起来,走向墙壁的大书橱,道:“为了解决人与魔之间不可调和的纷争,我奔走千年,也搜寻到不少线索。总之,这是一个极其可怕而庞大的阴谋,幕后黑手的实力,就连我也无法想象。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担负起这个重任!还世间一个清明太平!”   林啾:“……”不是,副本通关不是该领奖励吗?这么一个压得死人的责任兜头罩下来,又算怎么一回事?!   “等等,前辈,我怕会辜负您的期望。”林啾果断把丑话说在前头。   “别担心,老夫会尽可能地帮你。”荒川狡黠地笑了笑,“准备准备,该离开这里了,喏,虚实镜就在你面前,你且收着。”   林啾一怔,垂头去看石桌。   只见荒川早些时候用手掌抹过的地方,慢慢浮起一面似真似幻的六棱小镜。   虚实镜!   “滴血认主吧。”荒川笑吟吟看着她。   林啾定定神,按捺下心跳,刺破食指,将一粒小小的鲜血挤在了镜框上。   流光一闪,至宝没入她的腕间,只在手腕上留下一枚小小的印记。   虚实镜,终于到了她的手中!   林啾那颗久悬的心脏终于“噗通”一声落到了实处,停顿片刻之后,它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从此,她再不是那个无力自保的废柴了!   “年轻真好啊!”荒川长长叹了口气,“真怀念年轻的时候,饮酒赏花,伴月舞剑……这样的日子,真是怀念!等到女娃儿彻底接去我的衣钵,我便要去过那逍遥日子……可惜呀可惜,当初为我铸剑的人,恐怕早已经不在了。幸得有他,幸得有夫人,老夫才可……”   后面的话林啾已经听不到了。   眼前光影变幻,晃得她头晕眼花,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冥冥之中,她感觉到这个无比庞大的幻境渐渐收缩,抽成一缕缕的细线,汇入虚实镜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头顶传来鸟儿清脆的“啾啾”声。   林啾睁开眼睛,见面前站着与自己同样茫然的王卫之。   “出来了?”他怔怔地望着她,“不对啊,荒川不是说要给你最好的馈赠,还要送你惊喜?!怎么你两手空空就出来了!”   林啾眨了眨眼:“他不是已经把最珍贵的秘诀传给你了吗?恐怕他听到你说要分我一半,所以就让我们自己分一分算了?”   王卫之脸上肌肉乱抽:“不可能!绝不可能!”   林啾望了他一会,纳闷道:“说啊,你怎么不说。不是说好要分我一半?”   王卫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双唇紧抿,别开了头。   “你别不讲信用啊!”林啾倒不是图那秘诀,只不过她自问对王卫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若还这般小气,那当真是枉为男儿身!   王卫之别别扭扭地转了回来,脸上似笑非笑:“你……当真想要?”   “对,既然说好了要把秘诀分我一半,是我的,我为何不要?”   “行吧!”王卫之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你附耳过来。”   “这里又没旁人。你且说。”   王卫之坏坏地勾起唇角:“那我便说了。荒川传我的秘诀,就是——房中之术。你且听好了,鸳颈……”   “咳咳咳咳咳!”林啾差点没被呛死。   王卫之破罐子破摔,咬牙切齿道:“你的一半,给我拿好了!燕渡……”   林啾:“……”   忽然,心头隐隐一动。   林啾召出琉璃赤剑,握于掌中。   “不是,你干什么!”王卫之摆了个防御架势,“分明是你让我说的,说出来你又怨我对你非礼不成?!”   “嘘。”林啾握着剑走向一旁。   凝神聆听,便听到剑中传来一个细微又兴奋的喊声:“女娃儿!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林啾“嘶”地抽了口气:“荒川前辈?”   原来这就是他说要送她的惊喜啊!   “不错正是老夫!”荒川的声音虚弱至极,但却难掩喜色,“一万多年啦!老夫终于,重见天日啦!哈哈哈哈!多亏了你啊女娃儿!世间的机缘,当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林啾小声问道。   “你的剑名唤红美人,乃是当年乌逆水为我所铸。我将三滴精血交托给他,铸于剑中,本欲送给夫人。孰料后来世事变幻,夫人不幸离世,我怕睹物思人,便不曾去取这把秀剑。你初入秘境之时,我已感应到你剑中存有我的精血,我知道乌逆水那个尿性,若非他瞧得上眼的有缘人,定不会赠之以剑!我又多加观察,见你这个女娃心思正,性子直率善良,这才早早现身,赠你虚实镜,助你渡过难关。”   林啾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了抚晶莹剔透的剑身,心中百感交集:“这可真是……多谢两位前辈了。都是缘份。”   荒川道:“不错!老夫也没有料到,千万年过去,这世间竟还能存着本命精血,借这三滴血,老夫便可寄身于剑中,长存不灭!娃儿,老夫日后定会全力助你!不过,眼下元魂着实是疲倦,需要沉睡些时日,你若是能寻到剑髓,还请替老夫寻些来,大约能让我早些恢复。”   剑髓……   林啾默默记下,点了点头,郑重应道:“我定会帮助前辈。”   “林秋!”王卫之见她回了神,便扬声道,“我族中大约出事了,我先去与旁人会合,你一个人能不能行?”   林啾晃了晃手腕上的虚实镜印记。   王卫之笑道:“那我去了。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我!”   二人互道珍重之后,王卫之御剑消失在密林中。   林啾长长吸了口气,抬起头,透过密密的枝杈,望向天空。   现在先去哪里呢?她微眯着双眼,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哟!这不是方才那个女人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有几分尖利的女声。   林啾的胳膊凝在了半空,她懒洋洋地收了手,转身望去。   只见那个在秘境中处处与她作对的女修王燕之从密林中踏了出来,叫杨昭的男修一脸恹恹,无精打采地跟在她的身后。   “呵……”王燕之满面恶毒,狞笑着说道,“一个金丹期,也敢这般猖狂!撞在我手上算你倒霉,你就给我去死吧!”   “燕之!”杨昭拽住她的胳膊,“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王燕之面容扭曲,“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女人长得和你当初那个小青梅足足像了五六分!今日我也不瞒你,你那个青梅就是我弄死的!今日,我就要当着你的面,再一次弄死生了这副狐媚子脸的搔货!杨昭,你若敢阻我,明日便不必跟我回王家了!”   杨昭仿佛头顶被劈了个雷一般,整个人僵立原地,开始不住地颤抖。   王燕之“铿锵”一声拔出了剑,剑指一并,直袭林啾!   林啾静静地望着她。   识海加上经脉,剩余的灵气堪堪足以支撑一次惊莲破。   虽然可以用虚实镜遁走,但此人显然心思歹毒,此刻还要痛下杀手,林啾已经不打算再忍了。   试想,若自己没有虚实镜的话,今日恐怕难逃一劫。   何必纵他人之恶!   “惊、莲、破!”   绝美暗金莲,在密林之中轰然绽放!   王燕之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手中长剑瞬息之间被绞为千万片!碎剑倒卷,反冲向她不设防的身躯,而那华美莲瓣,已开始飞舞旋转。   惊莲破,足以灭杀元婴!   而王燕之,只是堪堪元婴初罢了!   眼见此女就要死于莲绽之下。   林啾备好了虚实镜,只待杨昭动手,便即刻遁走。   便在此时,一只苍老干枯的手,忽然从斜地里穿插过来,直直摁在了莲瓣之上。   飞速旋转的暗金莲,在他掌下寸寸破碎。   长袖一扬,一堵风墙离地而起,将沼中的树木枯枝尽数裹起,风桶直直冲上天际。   一个身穿白袍的身影立在了王燕之身旁,冲着林啾点了点头,淡声道:“不知这位小友,是不是已得了荒川秘境中的虚实镜?老朽不得不防。”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一寸一寸冷下去。   虚实镜虽能助她遁入虚空,叫人捕捉不到任何气息,但并不能助她穿墙越壁!   譬如这人的风墙,就足以将她困死原地。   王氏族人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风墙之中。林啾与王卫之,再一次见面了。   他眼神微闪,颀长的身影隐在人群之中。   “此女是魏凉之妻。”说话的是个宫装女子,声线微微上挑带笑,“卿本佳人,奈何入魔?”   “剑君既然管不好自己的夫人,那别怪我王氏越俎代庖了。”祭出风墙的老者微微一笑。   林啾抬起头,直直望向王卫之。   王卫之浓眉微蹙,轻轻摇头,眼中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没有出卖你”。   老者道:“不必望佑然。他是我王氏的希望,老一辈的,自然得在他身上留下些特殊的东西,防着他年少气盛,不够当心,殒落在外头了。”   “好了,不必多说。”宫装女子道,“速速解决此事,离开这里!二哥他们几个这么久不出现,我有些担心。”   “不错。”老者沉吟点头。   众人分散开来,寻找秦云奚和柳清音多时,竟是一无所获。此刻自己弄出这么大动静,也过了不少时间,却只赶来了寥寥数人,恐怕形势有些不妙。   王卫之挤出人群,道:“莫要伤她。我会劝她交出虚实镜。”   “天真。”宫装妇人斥道,“此女已入魔,若放她逃脱,她定会在剑君面前煽风点火,挑拨我们王氏与万剑归宗的关系!”   王卫之还要再辩,却被另一个卸了剑,押回人群中。   林啾紧抿双唇。   就算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   她暗暗做好了打算——发动虚实镜遁入虚空,趁他们攻击她的幻影时,能用多少惊莲破便用出多少,拼他个鱼死网破!   她正要动手,风中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   “吼——”   风墙之外,仿佛有巨兽在左冲右突。   众人神色一凛,只见一只磨盘大小的毛茸茸脑袋忽地撕开风墙,探了进来。   魏凉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黑衣,他走在斗龙身旁,袖卷清风,一双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   “王氏诸位大剑仙,想对我的夫人,做什么?”   一开口,众人腰间的佩剑齐齐嗡鸣不绝。   林啾心神剧震,对上魏凉清冷视线的刹那,险些就掉下了眼泪。   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有这个人在,她绝对安全了。无论这个人的躯壳里装的究竟是谁的魂魄,她,此刻,都已经安全了。   宫装妇人强笑道:“剑君,您的夫人入魔啦!这事儿,你怕是得给天下一个交待!”   “不错。”老者沉沉道,“我方才亲手接下她的魔招,剑君,证据确凿啊。”   魏凉不紧不慢地走近,停在林啾身前,并不看她,只望着王氏诸人。   “那你们认为,我该如何处置?”   宫装妇人道:“剑君家事,我们本不该置喙。只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方才若非我们来得及时,族中小辈可就要命丧她的魔爪之下。为防日后再有不测,剑君要么斩了她,要么将她囚于九阳塔,这样,才好叫天下人安心!”   “那便将她囚于九阳塔。”魏凉不假思索,冷声道。   王氏诸人也不好再多话,只道:“剑君的为人我们自是信得过,那追踪秦云奚和柳清音之事,剑君且交托于我等,我等必不负所托!”   “嗯。”魏凉淡声应着,拦腰揽住林啾,掠上斗龙后背。   “等等!”正要离去,王氏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我与剑君同去。顺便祭悼老友。”   “祖宗?!”看清此人的面容,王氏众人齐齐大惊。   “王传恩。”魏凉目光不动,但林啾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绷紧少许。   这个名字她在荒川那里刚刚听到过,此人,竟是与荒川同辈的大能!王氏的老祖宗!……竟连这种老怪物也出世了么!   王传恩看起来年纪只在三十上下,容貌寻常,乍一看毫不起眼。   魏凉与王传恩四目相对,仿佛有刀光剑影,又仿佛宁静无波。   片刻,魏凉淡声开口:“请。”   有王传恩同行,林啾根本找不到与魏凉说话的机会,而他,也根本不多看她一眼,就连他身上的气味也仿佛消失不见了。虽然紧紧贴在他的身侧,但林啾却觉得与他之间隔了万水千山。   数日后,三人回到万剑归宗,掠过七峰和主峰之后,一处深不见底的天坑巨陷出现在眼前。   分明只是寻常的巨大土黄色坑洞,但不知为何,竟是莫名令人心惊,仿佛从人间忽然到了地狱之门。无端让人感觉到阴森、沉闷、不祥。   视野之中的光芒仿佛消失了大半,一切都笼罩在沉沉的阴郁之中。   林啾的视线轻轻扫过四周,忽然,她看见了一切的源头——一座纯黑的塔,静静伫立在坑底。远远一望,便有沉重威压四散开来,叫人心胆俱寒。   林啾的心脏轻轻跳动起来。   这就是九阳塔。书中,女配林秋暴露了惊莲破之后,便是被囚于九阳塔,直到被魏凉亲手斩杀。   她这就要走上同样的路了么?   她忍不住看了魏凉一眼又一眼。他依旧不看她,只与王传恩对视一眼,然后便启动了封印,将林啾直直带到了塔门前。塔门亦是黑色巨石制成,散发出丝丝寒意,一望便觉不祥。   王传恩立于塔下,淡笑着,道:“想必剑君与夫人还有几句话要说,老朽便不深送了。”   魏凉淡淡“嗯”一声,捉着林啾,大步走进黑塔。   这里气温极低,心头像是坠了沉重巨物一般,林啾只觉呼吸困难,心中惊悸。   魏凉广袖微扬。   万钧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塔中的黑暗不似寻常,而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沉沉压迫着,让人感到无力绝望。灵气也被死死压制,大口呼吸时,胸口又闷又痛。   她没有做任何错事,她以为魏凉会为她说话,然而并没有。   她还是落到了这个结局。   她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她本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可是魏凉的冷淡让她开不了口。   不过,无论如何,秦云奚的事,总得让他知晓才行。   林啾正要说话,一根冰凉的手指却轻轻摁住了她的唇。   魏凉俯身,贴于她的耳畔,吐气出声:“夫人,此地,再无人打扰你我了。” 第33章 九阳塔   距离林啾离开秘境,已有三日。   一处小镇中,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   女的俏脸上布满怒气,男的满面愁苦,连声叹息。   正是秦云奚与柳清音。   “大师兄!”柳清音挣不开钳制,气恼得直跺脚,“你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么?师尊若是要对你我动手,我们数日前便成了他的剑下亡魂!他根本就不想杀我们!而且你不是也亲耳听到消息了?正是今日,林秋已被师尊亲手关进九阳塔了,我就不明白,你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她重重甩了几下,依旧挣不脱,只能面红耳赤地说道:“那一日我刚刚从秘境出来便遇到了他,彼时林秋尚在秘境之中,根本没有出来!既然她没有出来,如何能向师尊告密?!你担心的那些事都是子虚乌有!你就是胡乱编造些理由,离间与我师尊!放手!我现在便要回宗去!”   秦云奚也不复往日清冷镇定:“清音,不要冲动!离开秘境那一日,你也看见他的眼神了,你觉得那是师傅看弟子的眼神么?若我所料不错,他与王氏两败俱伤,只是一时无力对付你我罢了!此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柳清音冷笑不止:“我倒是把你看透了。你不就是想要营造与我私奔的假象,逼着我与师尊彻底断绝前情么?你担心的,不就是那日对我说的那些疯话被林秋听去,告诉了师尊么?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师尊已将她关进了九阳塔!九阳塔是什么地方?就林秋那修为,呵,到了里面就算不死,也要被折磨得发疯!”   秦云奚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怔忡,一时竟是没有接话。他也不明白,那一日,魏凉分明已是杀机大动,为何最终却是强行收回了“意”,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秦云奚想了几日,始终一头雾水。那时候,林秋确实身在秘境中,不可能将那个秘密透露给魏凉。既然尚未知晓那件事情,他又为何对着自己爆发出了惊天的杀意?那样血淋淋的杀意,秦云奚绝对不会错认。   但若说其间什么事也没有的话,在秘境外遇见了自己的两个弟子,不是该上前问一问状况吗?那样的异常,就连柳清音这个被情爱蒙蔽双眼的人都已看了出来,否则当时她便不会当机立断,跟着自己一道远远遁走了。   她心中分明已经意识到那个人的恐怖,却始终不愿面对。   “清音。”秦云奚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愿意承认事实!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你,你为何偏要自己骗自己?你当真看不出来么,他望向你我的时候,就像俯视两只蝼蚁。你难道觉得,他会对一只蝼蚁起心动念?没有人会对一只蝼蚁起心动念的,清音你该明白。”   柳清音执拗道:“无论如何,我只知道林秋已被他关进九阳塔。就她那身修为,就算得了荒川的传承又怎样,进了九阳塔,她死定了!”   秦云奚气笑了:“九阳塔九阳塔,你为何就是执着于一个九阳塔!前世我亲手将林秋关进九阳塔,她非但未死,还在塔中得了不小的机缘,险些冲杀出来置你于死地!清音,如今能帮助你我的,只有一个地方了!时间紧迫,耽搁不起,清音,得罪!”   灵气暴涌,柳清音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双眼一黑,软软地跌进了秦云奚怀中。   ……   九阳塔中……   此地,再无人打扰了?   听到魏凉俯耳吐出的这句话,林啾微微张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黑暗。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九阳塔,他不是要让她走一遍女配林秋的老路吗?可他现在……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高大的身影沉沉罩着她,嘴唇在她耳畔若即若离。   他渐渐放开了紧锁的气息,独特的暗淡冷香氤氲在黑暗之中,更显得清幽袭人。   林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息中带了血腥味道。   魏凉呼吸微沉,落在她的耳际:“嗯?”   落在她唇上的手指滑向下颌,轻轻捏住,迫她抬起头。   距离这么近,林啾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塔中诡异的黑暗足以令修士目盲。   她感觉到他稍微立起身子,沉沉观察她片刻,然后垂首就吻了上来。   林啾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胸中如同塞了一团乱糟糟的棉絮,憋闷得紧。男子气息沉沉,落唇温冷,冷香阵阵。然而她心底却没有丝毫波动,甚至,她下意识地微微开启樱唇,不再做任何抵抗。   她终于真正认识到了修真者的狡诈和残酷。这些人活了几百上千年,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和无法无度的修真世界相比,前世那个现代法制社会就如同温室一般。想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去,并不是空喊几句自强自立的口号那么简单的,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机缘、运气和庇护,缺一不可。   亲人不可靠,朋友也不可靠,眼下能帮她、能救她的,除了眼前这个之外,再无任何一人。如果这就是他要的,那也算是明码标价的公平交易。   眼角有泪滑落。   她心头和唇上皆是一片麻木,黑暗中,她睁着眼,目光茫然。   等了片刻,却发现魏凉并没有趁机更进一步。   他反倒是松开了她,退后少许。   “怎么了?”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惊,“为什么哭。”   林啾唇中憋出一声哽咽,后退两步,抱着肩膀蹲在了地上。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一问,她的眼睛就像是开闸的水库一样,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停也停不下来。   她也说不上哪里委屈,但就是委屈。说不上哪里难受,但就是难受。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像一只孤魂野鬼。   而他,他太强大了,随便给她些他看不上眼的东西,她却付出一切都还不上。不是她不努力,而是那样天堑般的差距,岂是十天半月就可以弥补的?她需要时间,需要机会来成长。为了这个机会,她可以退让,可以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但这终究不是她心中所愿。   她也想强大起来,寻一个实力相当的伴侣,与他举案齐眉。可惜情势如此,她若再拒绝魏凉,未免矫情,不知死活。   至少,魏凉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也算是难得。   她也就是躲起来短暂地哭一会罢了,擦掉眼泪,该面对什么她还是会勇敢面对。   在这暗到极致的黑暗、冷到极致的阴冷之中,将心底最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之后无论怎样,心境也会比此刻更加温暖吧?   她听到黑暗中传来细微的衣料碎响,他仿佛靠近了些,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为什么哭?因为我不是王卫之?你喜欢他?”   他的声音里隐隐有压抑的怒气,林啾对情绪的感知本来并没有那么敏锐,但在这句话脱口而出之时,她清楚地察觉到一阵汹涌的冷香劈头盖脸罩下来,从这道略有些不稳的气息之中,她捕捉到了他沉沉压抑的情绪。   “不是。”林啾擦掉眼泪,低声道,“我不喜欢他。”   在这种事情上,她并不想让魏凉有任何误会。   魏凉半晌没有说话。   林啾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如实质。   沉默下来时,塔中的黑暗寒冷仿佛要渗进骨头缝里面去,林啾的牙齿渐渐有些失控,不自觉地发出轻微的“嘚嘚”声。   黑暗中,终于响起魏凉轻轻的呼吸声,他道:“因为他没有出手相助,所以你怪他?”   林啾抿住唇,摇了摇头:“不怪。我与他并没有多少交情,并不指望他为了帮我忤逆家中长辈。”   魏凉道:“他跟来了。”   林啾有些吃惊,微微张大了眼睛,愣怔片刻,她笑了笑:“倒也像是他的行事作风。孩子气。他跟来也没用,待不了多时,便会自己离开了。我与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魏凉仿佛轻轻笑了下。   下一刻,一双大手捉住林啾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冷?”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额头上,双臂环住她的后背,将她团在胸前。林啾敏锐地察觉到,氤氲在他身上那层压抑沉闷的寒意已经消散了。   她不仅冷,还累。她倚在他的身上,犹豫片刻,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她先前分明感觉到他十分在意她与王卫之的关系,可她一解释,他便信了,他居然就这样信了她。这样的信任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干渴多日的旅客尝到了一点清泉的滋味一般,她不禁卸下了一线心防,试探着,向他多敞开了一点自己的柔软。   感觉到她的动作,他的身体不禁轻轻震了下。他垂下头,啄了啄她的眉毛。   “第一次看见你哭。”他的声音低低地环绕着她,“离开我受了不少委屈吧。如今知道我的好了?”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林啾再一次问道。   上次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心中其实不以为然,因为当时她以为魏凉只是利用她来刺激柳清音,逼柳清音断了念想而已。可是上次在乌氏地下陵中,他不顾柳清音崩溃抓狂,果断把聚灵姝给了自己,而且自始至终,他对待柳清音的态度根本不像有半点情意。   在听到秦云奚说出那个秘密之后,林啾虽然心中存疑,但也隐隐觉得找到了一部分答案。无论这个魏凉究竟是谁,他都不再是书中柳清音的那个痴心道侣了。   黑暗中,林啾看不见魏凉的神情。   “这是我第一次娶妻。”他的答案依旧与上次一样,“很麻烦,不想有下一次了。”   只不过,林啾仿佛听出了一点别的滋味。   他的气息离她更近,他又啄了啄她的脸颊,吻去还未干透的泪痕。   他接着说道:“所以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为何不能对你好?”   林啾的心微微一震。   但她立刻就发现他话中的问题。   她问:“那若你娶的不是我,你也会对那个人好,是不是?嫁给你,就是撞了大运么?”   魏凉停了片刻,然后胸腔微颤,发出低低的闷笑声。   半晌,他的声音带着笑,从她头顶传来:“也就是你。实不相瞒,我一见你,便觉得十分可爱。”   林啾:“……”一时竟无言以对,这是什么一见钟情的玛丽苏待遇?!   他又续道:“就如斗龙一般讨喜。”   林啾:“……”是不是该谢谢您的赏识?   他接着说道:“我确实不太懂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事情,我也从未曾想要亲近过任何一个女子,你不一样,我很好奇,想要与你在一起试试。顺便,也算是报复一个迂腐顽固的家伙。”   他将她拢得更紧了些:“我想对你好,便对你好。你心思太重了,其实大可不必。”   林啾心头一动,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但她还是执着地抬起眼睛,一厢情愿地直视着他。   酝酿片刻,她道:“秦云奚大约是疯魔了。我听到了他与柳清音的对话,他爱柳清音,仿佛爱得失心疯了。因为柳清音喜欢你,所以他一口咬定他自己是魏凉,逼柳清音和他在一起。我目睹了他发疯的全过程,所以他要杀我。我只好逃进秘境躲避,后来险些就死在他的手里。”   她对他终究是有所保留,并不敢直接告诉他秦云奚认定他是魔主——万一这个惊天大秘密是真的,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当场灭了她。   魏凉的声音冷了许多,“我知道。迟些会替你报那一剑之仇。”   他避而不谈,并不提身份的事情。   林啾也很识相,知道他不愿说,便不再多加试探。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若魏凉的身份真有问题,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灭了秦云奚,以绝后患。   她尝试着,更加柔和地倚向他,在这一刻,放纵自己再多感受一分来自这个人的温度。   “你杀了王氏的大剑仙?”她问。   “嗯。”他懒懒地应了一声,手掌隔着衣裳,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十七八个吧。”   林啾:“……”   他用下巴抵了抵她头顶的乌发,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一般:“他们都得死。”   轻飘飘的语气。   像是那种心理不大正常的杀人狂魔。   林啾真诚地建议道:“其实我觉得王氏可以先放放,你是不是先把秦云奚捉了,免得他给你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毕竟是你的大弟子,放他在外头胡言乱语恐怕有损你的声誉。”   魏凉沉默了一会儿,只有轻浅的呼吸微微拂着她的发。   若不是他的幽淡冷香味道断断续续侵袭着她,她简直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空壳子在应酬她。   终于,他缓缓开口:“他们二人藏身在一处凡镇。我有个承诺在身,暂且动他不得。”   “什么?”她下意识地问道。   魏凉却没有回答,只将手放到她的乌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   林啾的心微微一沉。听他话中之意,恐怕是与柳清音之间的承诺?   否则,他怎会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他能杀死十七八个王氏大剑仙,又怎么可能让自损修为至元婴的秦、柳二人逃脱?必定是故意放了他们一马。   她问过,他没答,她不可能再问一次。   林啾也说不上来自己心头是什么滋味。若说醋,倒也不至于。但他的避而不答,再一次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她和他之间的不对等。   不对等的两个人,是不可能真正走到一起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冷静下来。她知道这样的感情绝对不是爱情,他对她的感情,也许就像宠爱一只猫儿狗儿,她可以在他怀中撒泼,也可以蹬鼻子上脸恃宠而骄,但她却无法阻止他将其他的猫儿狗儿带回来养。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得僵硬抗拒,便将她往怀中紧了紧,忽然,他停下动作,疑惑地“嗯?”了一声。   林啾也感觉到了。   她轻轻推开他,从怀中掏出了那只黑鸦。   她用灵气紧紧包裹着它,替它把羽毛清理得很干净。到了九阳塔中,她那点可怜的灵气早已经消散了,黑鸦又裂成了两半,她一次一次把它合起来,可它依旧执拗地分开。   “一只死掉的畜生而已。”魏凉语气平静。   林啾自嘲一笑:“要论对我的心意,这世间无人能与它相比。”   魏凉的气息诡异地消失了片刻,半晌,黑暗中传来他略沉的嗓音:“我呢?”   林啾道:“你对我的好,我铭刻于心,有朝一日定会还你恩情。但它舍生相护之情,我这辈子恐怕只能欠着了。若来世有缘……”   与黑鸦相处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忆起它的黑眼睛里那满满的占有欲,林啾的面庞不禁微微有些发热。   她轻轻一咳,道:“若来世有缘,我愿与它做夫妻。”   虽然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魏凉肯定很不爽,但林啾此刻并不愿意照顾他的情绪。   这也是她最后的执拗和抗拒。   半晌,并没有等来他薄怒时身上那涌动的暗香。   魏凉的声音好像离她远了些,他道:“你好生待着,我去打发了王传恩,便带你探一探这九阳塔,取先蒙剑髓。”   既然已经放出话,说秦云奚与柳清音二人叛离万剑归宗还窃了九阳塔中的先蒙剑髓,那自己也不用客气,只尽快将此物取出来送给自家小妻子就是了。   黑暗中,林啾不知魏凉心情大好,已暗暗开始给她安排新的机缘。   她心中隐隐有些忐忑。   他把她独自扔在这个又黑又冷的地方,显然是一种惩罚。   他又退了几步,阴冷的黑暗将她团团包围,她悄悄抱住了胳膊,却并不后悔。   虽然她已经决定妥协,用自己来换取这个强者的庇护,也接受他的宠爱做他的小娇妻,尽自己应尽的义务,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交付自己的心。   她也不会瞒他骗他。待他问,她便会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想法和心意。   他要罚她,她便认罚。   黑石塔门方向,忽然传来魏凉拂袖的声音。   只见两列晶莹纯白的冰霜在塔壁上蜿蜒而行,所经之处,结成大大小小的冰花,爬满墙壁。它们泛起微光,虽不甚明亮,却足以让她看清塔中的每一个角落。   黑暗像是活物一般,蠕动着涌向壁上的冰花,开始猛烈撕咬。   冰花毫不退让,与黑暗对峙,不断发出“吱吱”的湮灭声。   视线一转,看见斗龙委屈巴巴地伏在不远处,巨大的嘴巴抿成一条上翘的线,要笑不笑,要哭不哭。   魏凉的身影已离得很远了,他微微侧过一点头,声音远远地传来:“好生照顾你的女主人。”   他在巨大的石质塔门背后稍微站了一会儿,虽然隔得极远,但林啾能感觉到他正在收敛身上的气息。   她心有所感,低头一望——   只见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淅淅沥沥洒下了不少血迹。   他身上带着伤!而且,他不敢让王传恩知道!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答应将她关进九阳塔,一来是保护她,二来,他自己也需要一个绝对隐秘、无人打扰的地方来稍作喘息!   林啾瞬间就明白了很多魏凉没有说出口的东西。   魏凉还不知道自己已被看透。他十分潇洒地背着身挥了挥手,然后利落地拂了拂袖,塔门大开,他大步踏出去,然后“轰隆”一声将九阳塔封锁得严严实实。   魏凉一走,斗龙顿时生龙活虎起来,只见它两只前足使劲往前抻,伸了个巨大畅快的懒腰,然后便屁颠颠拱到了林啾身边,用自己巨大的毛茸茸的身体团住了她。   磨盘大的脑袋“嗡”一下移动到她的面前,冲她直眨眼,还不断拿自己身上新生那一层灰白的长毛拱她。它想尝试着伸出狗舌头去舐她的手背,然而看了看她那只又嫩又小的小白手之后,它悻悻地缩回了试探的步伐。   林啾的身体被整个团进了毛茸茸里面,除了嫌它脊背上那排鬃毛稍微硬了一点之外,好像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这斗龙很会察颜观色,见林啾不喜欢它的鬃毛,它就地一倒,露出那层覆满了雪白软绒的白肚皮。两只巨大的、胖乎乎的肉爪捉住林啾,把她小心地放置到了自己的肚皮上,然后四肢一团,将她圈得严严实实。   林啾:“……”   简直像是一头栽进了毛坑! 第34章 皇亲国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就在林啾一头栽进毛坑,怀中薅着满满一大蓬白色绒毛,躺在斗龙又软又暖的肚皮上打滚的时候,她被魏凉亲手关进九阳塔的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大陆各处。   修真界总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秘法和传讯手段,只不过寻常的消息不值得动用这些资源和灵气罢了。   郑子玉清点完邻居小宗门送来的保护费,想起被儿子林冬搞大了肚皮的那个隔壁宗派长老家闺女,忍不住“嗤”了一声,瞥一眼侍立在旁的女弟子,闲闲地说起话来。   “让人去盯着青灵剑宗那个姜老头,别一不留神,叫他把我的宝贝孙孙弄没了!哼,青灵剑宗这等不入流的小宗派长老的女儿,哪配给我儿做正妻?让她做妾已经是抬举了好吗!还敢不答应?我看他们能犟到几时!等到肚子大起来,我看着急的是谁!哼,现在拿乔,等到进了门,看我如何磋磨她!”   女弟子在背后撇了撇嘴,甜甜地应道:“是。宗主少年有为,什么样子的女人娶不到啊,要我说,若不是万剑归宗那柳清音名声不大好的话,倒也勉强配上得咱们宗主!”   谁都厌恶郑子玉和林冬,但人家女儿现在攀上高枝嫁给了剑君魏凉,要放在世俗中,那已经是皇亲国戚了,惹不得。况且郑子玉虽不大方,但手中油水多了,自然会漏得比别处多些。   林冬贪玩,少年刚识情滋味,一发不可收拾,与这名女弟子其实也有些首尾。只不过此女聪明得很,只图林冬的灵石资源,在郑子玉面前倒是瞒得死紧,一昧讨她欢心,倒是两头都讨了好,捞到不少好处。   “就是。我儿将来的正妻,再不济也得是个剑仙吧!”郑子玉揉了揉清点了半天灵石和金银,有些发酸的手腕,道,“算了算了,也不必你们盯着了,替我备轿,我这就亲自去一趟青灵剑宗,把我儿的侍妾和和庶长子接回来!我看他们青灵剑宗谁敢拦着!”   女弟子再次悄悄撇撇嘴,心中暗想:‘若不是看那林冬实在不成器,跟了他无甚大前途的话,我早给他生个儿女双全了,还轮得到青灵剑宗那个小贱婢来生庶长子?呸呸,谁知道是不是儿子?保不齐就是个赔钱闺女。’   心中虽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甜美,上前搀起了郑子玉,笑道:“说起来,那青灵剑宗仗着怀了咱们宗主的龙种,迟迟不将灵脉交出来,是不是太过分了呀!这人呢,就是不能惯着!”   “对!不能惯着!”郑子玉虚虚点了点女弟子的额头,笑道,“我都险些忘了呢,这人啊上了年纪就是记性不好,多亏有你帮衬着!待那灵脉收进来,每月我给你多加一成灵石资源。”   女弟子千恩万谢,哄着郑子玉往堂外行去。   刚踏入庭中,便见一个男弟子匆匆赶来,脸色颇有些难看。   “禀夫人,大事不好啦,宗主被青灵剑宗扣下了!”   “什么?!”郑子玉吊起了眉眼,“他们好大的胆哪!怎么,想逼我儿在那里和那小蹄子拜堂成亲不成?!想疯了她的心!我绝对不会答应!”   男弟子瑟瑟缩缩瞟了她一眼,语气十分为难:“不是的夫人。那姜长老说,说……咳,今日一早,姜小清她悬梁自尽了,宗主有情有义,前去看她最后一眼,结果却被姜长老扣了,说要,说要阉了宗主,替他闺女报仇来着。”   郑子玉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不好!那姜老头又臭又硬,指不定真敢伤我儿!速速备轿!备轿!他敢动我儿一根毫毛,我让他青灵剑宗满宗偿命!你,马上打发人到万剑归宗报信,请我女婿亲自过来!还有,去叫万花宗的万天涯速度过来!我怕那姜老顽固要鱼死网破!”   郑子玉风驰电掣赶到了青灵剑宗。   看门小童被她两脚踹翻,直直冲了进去。   一进大堂,便看见儿子林冬被五花大绑,直通通地捆在一根长条木椅上,外裳被扒去,中裤也褪了一半,姜长老老泪纵横,手中拿着一柄亮闪闪的小弯刀,双腿颤颤地站在林冬身旁。   青灵剑宗的宗主和另外几位长老正在劝说。   宗主是个年轻人,眉清目秀,看着有几分稚气未脱,但言谈举止却是十分稳重。   只听他道:“姜师伯,小清儿与我一同长大,她出了事,我心中也是揣了一把火,恨不得把这小子活活给扒了!可是他们青寅宗如今背靠着万剑归宗,虽然那万剑归宗是名门正派,不会偏袒徇私,可是这世间多的是趋炎附势之徒,最可怕的也正是这些人!今日这一刀下去,我们青灵剑宗往后要面对的明刀暗箭,可就数也数不清了啊!尤其是那万天涯……行事阴损毒辣,只怕……”   姜长老双目赤红:“宗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阉了这孙子之后,你便将我逐出宗门!从此我的生死,与宗门无干!”   年轻宗主笑着叹息:“师伯啊,咱们宗门虽然不争气,成立数百年却混成个末流小宗,但这点血性,大伙还是有的!我虽是小辈,但得诸位师叔伯看重,将宗门交到我手中,我也只能觍颜担了这个职责,不敢负了诸位的托付。今日与你说这些,并不是只对你一人,而是让在座师叔伯们都明白,今后的路,可能不大好走。”   他负手踱了两步:“我知道,大家都不怕死!但谁都有记挂的人,有要保护的人,有舍不得让他出事的人!现在,要走的,请速速带着家人离开,我会让管事将宗里剩下的资源分一分,带一份走,算是我这个没用的宗主最后的心意!”   众人泪如雨下,气性冲头,当即叫道:“不走!我们都不走!姜长老,动手吧!有什么事,大伙一起担着!”   “好!”姜长老紧了紧手中雪亮的小弯刀,暗暗下定了决心——阉了这龟孙子之后,便自刎当场,绝不拖累宗门上下。   正要手起刀落,忽听院中传来一道高亢尖锐的女子声音。   郑子玉尖声叫道:“给我住手!”   姜长老瞳仁剧缩,手起刀落!   林冬被一团白布塞住了嘴,只见刀锋直直冲着自己而来,凉飕飕的阴风先一步抚上自己的皮肤,惊得两眼翻白,当场厥了过去。   “呃!!”   鲜血溅起,受伤的却不是林冬。   姜长老手中的弯刀飞了出去,扎进另一个长老的肩膀。而姜长老的手腕已是鲜血淋漓,险些被齐腕截去。   一个面色阴沉的黑袍中年人掠到长椅前,连椅子带林冬一起抓到掌中,掠回郑子玉身旁,阴声笑道:“敢动我林冬侄儿?问过我万天涯的意见了吗?”   正是那万花宗宗主,万天涯。   此人修为乃是金丹后期,一手灵气风刃玩得出神入化。林秋嫁入万剑归宗之后,此人见风使舵,甘为郑子玉的马前卒,替她做下不少阴损事,就盼着郑子玉牵头搭线,将他的独儿子送入万剑归宗做弟子。   见到万天涯出现,青灵剑宗诸人齐齐色变。金丹期灵气可以外放,筑基和金丹对上,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万天涯!”青灵剑宗宗主执剑上前,“你闯入我宗门,肆意伤人,是执意要与我青灵剑宗为敌了么!”   万天涯笑道:“不不不,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们不识好歹,屡屡拒绝夫人和林宗主的美意,我早就替他们憋了一肚子火!只不过先前你们宗的小姑娘肚子里怀着林宗主的种,我给你们留几分情面罢了。如今,你们害死了林宗主的血脉,又要对林宗主不利,我只能替天行道,做点该做的事。从今往后,洞庭便再没有青灵剑宗啦!”   青灵剑宗众人齐齐大怒:“万天涯!你要干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他还真敢做下灭门惨案?!   只见四周的墙壁上,万花宗的黑衣弟子一个接一个出现,个个目光沉沉,面上带煞,将青灵剑宗围成了铁桶。   “原来,万花宗也想吞了我们青灵剑宗那条灵脉哪!”青灵剑宗宗主长长一叹,“事已至此,多说无宜。众人听令,列阵,迎敌!”   大战一触即发。   郑子玉忙着给林冬松绑,一边手脚不停,一边吩咐万天涯:“全部杀掉!一个也别留!我可怜的孩儿不知受了多少罪哇呜呜呜……”   “如您所愿。”万天涯阴笑着,踏前一步。   正要动手,忽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万天涯身旁,疾疾对他说了几句话。   “什么?!”万天涯双目圆睁,“当真?!”   “千真万确!”来者道,“消息已经传开了,确凿无疑!弟子特意与别家收到消息的人相互求证过,绝对不会有错!”   万天涯“嘶”一声,倒抽了一口长长的冷气。   “万天涯老贼!怎么还不动手!”青灵剑宗宗主暴声喝道。年轻的面容微微涨红,眸中有泪光微闪,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万天涯一双鼠眼滴溜溜转了半天,终于,咧唇“嘿嘿”一笑,道:“老弟休要上火,今日之事,可能是个误会。”   他偏了头,低声对这名报信的弟子说道:“你,带我令牌回宗,进暗室,燃信香,向熊雨莲仙子再求证一次。一定要确认,林秋是不是真的被关进九阳塔了。”   “是!”黑衣弟子领命而去。   万天涯悠悠站定,道:“别急,大家伙许久没有聚聚了,今日日头正好,不妨在此叙叙话。”   郑子玉只忙着给林冬掐人中,一时没发现局势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求证的弟子很快便回来了,脸色也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冲着万天涯拱拱手,道:“确认了!”   “啊——”万天涯闭上眼睛,长长吸了一口气。   郑子玉后知后觉,抬头骂道:“万天涯!你拖拖拉拉的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还不动手等什么!你还想不想让你儿子拜入我女婿门下了!”   “动手,这就动手。”万天涯睁开眼睛,手中凝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灵刃。   青灵剑宗众人严阵以待。汗水顺着额发落入眼睛中,但谁也不敢眨眼。   只见寒光一闪。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庭院中。   众人心胆俱寒,四下一望,却发现股间带血、惨叫着摔倒在地上的,竟是郑子玉怀中昏迷多时的林冬。   没嚎两声,他便疼晕了过去。   郑子玉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青灵剑宗众人,更是呆若木鸡。   谁也没有料到,万天涯一出手竟是直接把林冬给阉了。   “将这个害人性命的银贼捆了,本座亲自押了他,送到万剑归宗!”万天涯朗声道,“此人多行不义,其母郑子玉更是恶事做尽!本座路见不平,替青灵剑宗做了这个主,将这歹毒的母子二人拿下,这便前往万剑归宗,恭请上宗发落!”   青灵剑宗众人被这一幕反转闹得一头雾水,直到万花宗众人风一般地撤去时,才挨个迷迷糊糊回过神。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   一两个时辰之后,外出打探风声的弟子终于传回了消息。原来郑子玉之女林秋,已被剑君魏凉亲手关入了九阳塔中!   九阳塔,乃是禁地中的禁地,不祥中的不祥。林秋既被打入九阳塔,像万天涯这样的阴毒小人,自然要反踩青寅宗一脚。   众人唏嘘感慨不已。   而万天涯,则兴冲冲押了郑子玉和林冬,凑到万剑归宗去,想要趁机讨个好。   此刻,魏凉与王传恩,正在九阳塔前对峙。   “上一代剑君秦无川乃是老夫的至交好友,我每次来寻他,都会与他好生切磋一番。他如今已不在了,而你,既然承了他的衣钵,就代替你师尊与我过上几招,又能碍着什么事?你百般推诿,倒是令老夫有些看不懂了呀!”   王传恩满脸带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魏凉目光不动:“剑是用来杀人的。”   王传恩道:“无妨,无妨,就算真被你小子伤到点皮毛,做长辈的,还能真与你计较不成?来来来,许多年没松动过筋骨了,老夫有点迫不及待了呀!放心放心,老夫知道轻重,绝不会伤到你的,你还要率领天下修士对付魔族嘛!这当口,我又怎敢伤你?”   魏凉微微眯起眼,望了望黑沉沉的九阳塔,偏过头,似笑非笑:“老剑君若是在天有灵,恐怕不想见你。”   王传恩面色微微一变:“怎么,不就是拐跑了他媳妇吗?那女人数千年前就老死了,他要是活着,还能为一个数千前的古人与我这个好友计较不成?秦无川的心眼没那么小吧!他若那么小气,当初我才看不上他咧,又怎会和他做了朋友?!”   这般恬不知耻的话一说出来,就连魏凉也是无言以对了。   “行了行了,”王传恩摆了摆手,“我也懒得与你啰嗦。我虽隐世多年,与那些小辈也没多少感情,但一日之内灭杀了我那么多后人,这事我可得管到底!你说是秦云奚和柳清音做的,我看却不尽然,幕后,定还有高人。”   “你觉得是我?”魏凉淡淡一笑。   “没有没有。”王传恩这种活了千万年的老狐狸,哪会当面撕破脸,只道,“我就想瞧瞧,如今这天下,剑道已演变成了什么模样。这样心里才有底,我去缉拿凶手时,也好多加防范哪!”   魏凉轻轻一哂:“我若执意不奉陪,你当如何。”   “那可由不得你了。”王传恩笑道,“我与老剑君秦无川交好时,你还是个什么毛娃娃!我与他之间,从来不玩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跟你?哼哼,你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   说罢,黑石塔外凝重的空气之中,隐隐响起无数细微的蜂鸣。   此人的剑意已隐隐暗合天道自然,竟是将风也化为了剑。   魏凉目光微冷。   与这样的高手过招,本就很容易被看出真正的实力,更遑论眼下身受重伤,还爆掉了本命神剑。   一旦动手,一切暴露无疑!   风愈加凌厉。   便是魏凉有剑意护持,依旧能感觉到凌厉至极的杀机在自己耳畔叫嚣,烈风划过剑颊时,肌肤隐隐生痛。   他没有动。   王传恩眼中杀意盈然,冷喝道:“侄儿,当心了!”   话音一落,只听“铮铮”声不绝于耳。   那无色无味的风,竟是诡异地凝结起来,光影变幻,塔外的空间中,一柄又一柄风刃浮起,锋锐的无色之刃仿佛足以割裂空间。它们在这个方圆数百丈的巨大土坑中飞速盘旋,刃口齐齐对准了魏凉,只待王传恩挥下那只高高扬起的手。   魏凉漂亮的长眉微微向正中聚拢,仿佛在凝神思索什么,又像是失了神。   “侄儿,接招!”   王传恩暴喝一声,白色长袖在半空中略一凝滞,然后直直挥下!   那极长又极短的一瞬间,王传恩耳内传来一种怪异之感。   就像是在水中闷了一会儿,然后将头探出水面时那种既清晰又模糊的噪声。耳膜微微鼓动,他还未回过神,便见眼前的魏凉不避不让,穿过一排风刃,扑向巨坑边缘。   风刃在他的黑袍上割出数道大小不一的口子,剑君之血纷纷扬扬洒落。   王传恩怔怔地收了招,偏头去看。   只见不少万剑归宗的弟子站在巨坑边缘,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   地上,凌乱地洒落着几具尸身。   “这个……”   “剑君!”一名弟子俯首施礼,“惊鸾峰的熊雨莲师妹,执意将这几个人带入宗内,说是要向剑君告状。弟子阻拦不住,急忙去寻了师傅来。谁知赶到此地,竟……”   魏凉二弟子顾飞满脸牙疼:“师尊,我闻讯便急急赶过来了,不想还是迟来一步。这,这……”   魏凉面无表情:“这是何人?”   地下那堆尸体,的确是分辨不出生前的模样了。   顾飞惭愧地回道:“是青寅宗的宗主林冬,以及其母郑子玉,还有万花宗的宗主万天涯。另外这个,便是七师妹座下的弟子熊雨莲。”   魏凉没有去管身上滴落的鲜血,继续问道:“他们来此,何事?”   顾飞瞪了那个报信的徒弟一眼,暗暗嘀咕一句:“动作也不快一点,跑来都不会!”   然后硬着头皮禀道:“说是林冬强行玷污了人家闺女,害人家闺女自尽了。这万花宗宗主万天涯路见不平,将人拿了,送来请师尊发落。”   他也是头痛得要死。大师兄秦云奚与小师妹柳清音一去不回,杳无音讯,四师弟慕容春出去寻人也未归,还听到不少乱七八糟的消息,搞得宗内人心惶惶。   今日师尊总算是回来了,却带了个万年老怪王传恩,还将林秋直接打入了九阳塔。   这边一茬接一茬,事情没完没了,任他有三头六臂都使不过来。   这不,刚与刑堂的老邢一道,处理了两个在宗内乱传谣言的家伙,就听到弟子报信说,熊雨莲私自将林秋之母等几个人带入后山,要去面见师尊。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这下可好,王传恩不知在这里发什么疯,竟是失手把这几个人齐齐给切了!   头大如斗的顾飞,恨不得将这烂摊子随地一撂,撒手不干了。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地立在一旁。   魏凉回转身,冷冷地望着王传恩:“王老,这件事,恐怕你得给出一个交待。”   王传恩那张千万年的老脸皮也隐隐有些挂不住。   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半句,只能死皮赖脸道:“这可怨不得我,我与剑君在此切磋,谁知道这几个人不知死活,就这么冲了进来——我不曾留意周遭,剑君你怎么也没留意到呢?这个也怨不得我了,毕竟你们家剑君也没发现有人过来了是不是?”   魏凉还未说话,顾飞已是按捺不住怒意了:“师尊敬你是前辈,根本不曾对你动手!你看看师尊都伤成什么样了!你伤了师尊,还杀死这么多无辜的人,竟想用一句怨不得你就搪塞过去么!”   “就是!”“就是!”   魏凉抬了抬手,众弟子立刻噤了声,场中一片寂静。   “王老还请先回吧,待我查清此事,自会问王氏要一个说法。”   王传恩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但被这么多小辈怒目而视,这张万年老脸也不大挂得住,况且此事本来也是自己有错在先,说什么都是错上加错。   沉吟半晌,闷闷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师尊,你的伤……”顾飞急急上前。   “无妨。”魏凉道,“皮外伤罢了,这件事交由你全权处理,我即刻便要入九阳塔中闭关,不得扰我。”   “……是。”   顾飞让人取来草席,将郑子玉等人的尸首先行收敛了。   魏凉返身踏入塔门时,心中颇有一点忐忑。   方才如果硬要出手救下这些人,也不是做不到。但他非但没救,反倒以意封住了王传恩的感知,放任他杀死了这几人,以解自己燃眉之急。   虽然知道小妻子与郑子玉并不是真正的亲人,但……也不知道她与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有无交情……   反手阖上塔门时,他竟是头一回尝到了踌躇的滋味。   看清眼前景象,魏凉不禁呼吸一滞——   只见斗龙四肢腾空,正围着塔壁癫狂地奔跑。它太胖,跑起来无法像马匹一样四蹄轮流着地,跃起来时,四条又肥又短的腿只能齐齐腾空,微微一缩之后再齐齐落地,借力继续往前蹦。   耳与角服服帖帖耷拉在脑后,腾身而起时,颈部鬃毛一颤一颤。“吭哧吭哧”跑得贼带劲!   明艳的女子骑在斗龙身上,笑得花枝乱颤。   “驾!”   斗龙先发现了魏凉的到来,它一个猛刹,四肢直直向前绷直,拉出一道长长的抓痕。   林啾发现,斗龙乍然看见魏凉时,眼神怂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魏凉看见她的时候,眼神也怂了下。   她立刻意识到这只是错觉,因为下一秒,魏凉已到了面前。   他身上环绕着挥不去的煞气,薄唇紧抿,满身血腥。   作者有话要说:  凉:我用脸上的酷,掩饰内心的怂。   啾:我这是上了什么邪恶反派首领的贼床啊! 第35章 不可说   林啾看着逼到近前的魏凉,心中不禁轻轻“咯噔”了一下。   他的黑袍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口子,透过破损的衣料,能清晰地看见底下一片暗红色——乍一看,就像是他的外袍下面穿了件血色的中衣。   但林啾却知道,这个人是不穿中衣的。   所以那都是他的血。   林啾揪着斗龙颈部的鬃毛,从它背上跳下来,迎向魏凉。   斗龙浑身发软,佝偻着毛茸茸的大脑袋,曲着四条短胖的腿,小心翼翼往后挪,一直挪到魏凉一巴掌拍不到的地方。   它偷瞟着魏凉的脸色,把两条后腿摊开,像板鸭一样趴在地上,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吐出舌头,呼呼直喘气。   意思大约便是——是您让我照顾她的,她要这样玩我有啥办法?看,我都累成啥样了!   林啾的头皮也隐隐有些发麻。   魏凉在外面打生打死,自己在这里纵情遛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大合适……   他依旧面无表情,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沉沉的重量。   他没有收敛气息,独有的暗香伴着血腥味阵阵扑来,仿佛能渗到她的神魂里面去。   她的目光凝在了他的额角,那里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剑痕,一滴血珠滑过他那玉般的肌肤,似血泪一般斜斜垂在眼尾,令他那清冷俊美的容颜显出三分妖异。这个人平时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一尊完美无暇的玉雕,美则美矣,却少了些活人气,但随着她与他的接触越来越多,那层完美的薄薄外壳之下,已开始流露星星点点别样的风光。   他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薄唇却始终抿着,唇角略微向下沉。   林啾觉得尴尬极了。方才她笑得贼大声,直到现在她还有错觉,觉得那笑声仍旧不断地回荡在这空落落的黑塔中,久久不散。   老僵着也不是回事,林啾斟酌片刻,开口打破了沉闷:“夫……夫君回来了?”   魏凉的眼睛微微睁大,半晌,喉结动了动,低低地“嗯”一声。   气氛又僵住了。   林啾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从前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魏凉”,今日决定要投靠他,便意识到这样直呼他大名很不礼貌,一个脑抽,居然连“夫君”都叫出来了!   其实只要说一句“你回来了”便可以打破僵局,再问一问外头的情况,自然就聊开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这塔中的气氛简直比他刚进来的时候还要尴尬十倍。   “替我宽衣。”魏凉定定地望着她,说道。   林啾的小心脏“噗通”一跳,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将手伸向他腰间的衣带。   ……解不开。   这是一种奇怪的结,不知怎么绕的,做成了环扣的模样,方方正正,找不着头尾。林啾折腾了一会,只把它扯得歪了些。   她听到魏凉发出低低的闷笑。   下一刻,冰冷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他手把手,教她解开了衣带。   林啾的心情有些复杂,心脏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跳快了许多。   他压根不避嫌,解开衣带之后,他干脆利落地褪下了黑色外袍。结实的胸膛在林啾眼前晃过,她陡然一惊,转过身,背对着他。   惊鸿一瞥间,她发现他身上果然全是伤。有还在渗血的新伤,也有半新不旧、看起来像是数日前制造的旧伤。   她紧张地绞着双手,静静等待。   她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这个人好像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他果然贴了上来。   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双臂揽在她的身前,冰冷结实的身躯紧紧环住她。   他并不老实,一只手顺着她的衣领探入,覆在[不可说]之上,惩罚一般,重重捏了两下。   林啾差点儿惊叫出声。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快了许多,紧张得寒毛倒竖,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受玉经心影响的经脉中开始涌动一阵阵热流,本该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下去,无力地倚着他。   她感觉到他的胸腔轻轻地颤动了几下,带着气声的闷笑自头顶传来,好听极了。   然后他便松开了她,一阵衣料悉索声响起,片刻,他道:“来。”   林啾扯了扯衣襟,转过身。   只见他换上了一件深褐色的袍子。本是老气横秋的颜色,但穿在他的身上,却也是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睛。   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被他那只冰冷的大手抚过之处仍在发烫,林啾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只把目光落在他精致的喉结和下巴附近。   他手把手,教她系上了衣带。   “你身上好冷。”林啾轻声问道,“是受伤的缘故吗?”   “不,是因为神魂不稳。无事,再有二十余日便好了。”他随口应道。   林啾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进入秘境之前,秦云奚曾说过再过二十八日,魔主的残意便会消散。   魏凉这话,什么意思?   她也不敢问。   魏凉垂目看着她。   四壁上,冰花散发出寒白的光芒,将她微微发红的脸庞映得更加通透明亮,她有些羞窘,视线晃来晃去,虚虚地落不到实处。这副小样子,与方才那神采飞扬、肆意欢笑时完全不同。   他盯了盯她略显凌乱的衣襟,目光微微一暗。   “乌鸦你扔了?”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林啾先是一怔,然后摇摇头,示意他看向角落。   她从斗龙身上薅下许多死毛,团成一个大毛球,给乌鸦做了个毛茸茸的坟茔。   “你倒是有心。”他的语气有些奇怪,“若是我死了,你也会替我收尸么。”   林啾不知道他是意有所指,还是单纯地表达一下不满,于是便没有接话。   心中是十分忐忑的。   毕竟她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他若是想捏死她,那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魏凉沉沉逼近,冰冷的手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唇再一次落了下来。   辗转间歇,他断续地说道:“说笑的。我。不会死。永远。不会。”   虽然她依旧微微开启了唇瓣,但他还是和上次一样,并没有更进一步。   呼吸开始发热时,他轻轻啄了啄她的鼻尖,松开了她。   林啾轻轻喘着气,慢慢调匀了呼吸。   “你的伤,要紧吗?”她问道。   魏凉眉梢微动,语气漫不经心:“小事。王传恩,我想杀随时便杀了。”   他背过身,声音冰冰冷冷:“他杀了岳母和小舅。迟些,我助你亲手替他们报仇。”   林啾愣了一会,迟疑地问道:“你是说,王传恩杀死了郑子玉和林冬?”   “嗯。”   “他不是上古大能么?为什么要杀筑基修士?”林啾奇怪极了。   魏凉慢慢转过身,盯住她的眼睛:“你不难过?”   “啊!”林啾微微一惊。   她确实半点也不难过。且不说那两个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只说在这残酷的修真界,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有今朝未必有明日,哪还有那闲心去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伤心难过?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是死了名义上的血亲,表现得若无其事也太不正常了,要是引起了魏凉疑心,那可大大不妙。   于是林啾假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撩起衣袖掩住了脸,呜呜咽咽地假哭起来:“我苦命的娘和弟弟啊……”   魏凉:“……”这演技,辣眼睛。   他把手掌放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抚着她的乌发,以示安慰。   片刻,林啾总算是挤出一点鳄鱼眼泪,她扬起自以为梨花带雨的脸,哀哀切切地问道:“王传恩为什么要那么做?是因为我的缘故,害死了他们吗?”   “不,只是意外。”魏凉眼角微抽,“他们无意撞进了王传恩的剑意之中。我没有出手相救。”   林啾自己心虚,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问题,只顺势安慰道:“你千万不要自责,生死有命,我自会节哀的。”   魏凉:“……”   他轻咳一声,道:“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小字?林秋这个名字,太老气了。”   林啾也不喜欢别人叫她“林秋”,她本来就不是林秋,况且这个名字的主人结局凄惨,她虽不迷信,但总有些膈应。   “我小名叫啾啾。”她冲着他眨眨眼,“你呢?”   果断与大佬拉近关系。   魏凉微怔,摇了摇头:“没有。”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那双乌湛湛的眼睛中流露出淡淡的失望,便俯身向前,贴在她的耳畔,一字一顿道,“日后待你情浓时,脱口唤我什么,什么便做我的字。”   林啾:“……”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魏凉!   登徒子!臭流氓!不要脸!   他哈哈一笑,长袖一拂,揽住她的肩,道:“走,带你探一探这九阳塔。”   林啾生无可恋地点点头。   魏凉长袖一卷,只见四壁上的冰花发出声声脆响,一片一片剥离下来,回旋着飞到他的手掌上,一阵“叮咚”声之后,竟凝成了一盏晶莹的冰灯。   大气、古朴又漂亮。   林啾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   “嘶——”超级冰!   见她跳脚,魏凉也不禁唇角微弯,轻轻笑出了声。   冰灯悬在半空,慢慢地自转,将一道道光和影洒向四周。   魏凉揽着林啾走到塔壁旁边,向她解释道:“那些黑色的东西叫做魔翳,这里是九阳塔外缘,魔翳很弱,不足以伤人——已被我用意镇压了。”   他示意林啾仔细看那盏冰灯。   只见灯芯处,团着一团黑到极致的,像绒线一样的东西,它尝试反扑,却被无情地冻结在原地。   ……等等!   林啾心头一跳。   魔翳?   她曾在荒川口中听过这个词。在秘境第三关时,她催动业莲吸走了血液中那些令人痛苦狂躁的东西,又助那两个化成了魔物的修士恢复原状之后,荒川曾惊叹不已,说是没料到,她竟然有本事解决了魔翳。   塔中这些又黑又冷的东西,竟是魔翳?!   她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灵光。   书中,林秋被关进九阳塔之后,非但未死,反倒修为暴涨。魏凉大意之下,不慎将她放了出去,差点儿弄死了柳清音。   emmmm……   虽然书中柳清音为探荒川秘境而自损修为至元婴,但她最终成功得到了荒川传承,对剑意绝对大有进益。回到万剑归宗后,男主又倾尽全力助她恢复,再不济也该重回化神期了。而且,柳清音终究是个大剑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女配林秋这是在塔里捡到多大的机缘,才能把柳清音给打趴了?   林啾不禁暗戳戳地激动起来,恨不得把魏凉赶走,让她自己来。   可惜魏凉根本没有半点要放她单飞的意思。   他揽着她走到塔壁旁边,叮嘱道:“越往前行,魔翳越重。无论遇到任何事,不必害怕,不要逃跑,只跟在我身后,便是绝对安全。”   林啾点点头,心中暗暗得意——什么害怕?什么逃跑?不存在,根本不存在!一会儿魔翳来了,自己便扮猪吃虎,吸它个痛快!   魏凉瞥了她两眼,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又闪烁起点点狡黠,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挑了挑眉梢,长袖重重一拂——   林啾只觉地动山摇,整座塔仿佛倒立了过来!   这必然是错觉,因为她与魏凉仍旧好端端地站在塔壁边上,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外力。然而视觉中,却是天旋地转,令她胸口发闷,几欲作呕。   撕裂般的轰鸣声中,黑石塔面上,忽然扯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再下一刻,无数细碎的小缝隙出现在这条大裂缝旁边,像是蜈蚣的百足一般,悉悉索索地向着四面八方飞速拓展。   很快,脚下的塔面覆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缝,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魏凉捉住她的胳膊,一脚踏下!   只听“嘶啦——”一声脆响,原本坚固无比的黑石塔地面,轰然崩塌。   魏凉横踏一步,将林啾带到了一条黑石砌成的旋转台阶上。   林啾心惊不已,探头一望,一时竟是知觉失调了。   她竟然分辨不出,这道旋转的黑台阶,究竟是通往上,还是通往下。   这种奇异的感觉难以言说,她抬头、低头,发现无论上方还是下方,都是一模一样的旋转黑台阶,一样地叫人头晕眼花。   仿佛无论上下,都会让人失足跌入深渊一般。   那盏莹白透亮的冰灯缓缓起伏,照得整处空间亮如白昼。   魏凉的大手顺着她的衣袖滑下,牵住了她的小手。   “走。”   林啾亦步亦趋,小心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怂了怂了。   修真的世界,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斗龙的表现倒是比她好多了,它晃了晃血盆大口,撒开四蹄,噌噌噌就带头蹿了下去。   说下也不大适合,那黑石台阶虽然是一步步向下走,但走出一段之后,林啾却觉得二人一狗的位置比起原先升高了许多。   又怪异,又新奇。   稳下心神之后,她尝试着催动业莲,把那盏冰灯漏下的魔翳吸入识海。   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丝丝缕缕红雾氤氲在业莲边上,被它一点一点吸入莲苞。第二圈莲瓣显然不易开启,自开启了外圈莲瓣、得到了惊莲破之后,她陆陆续续从柳清音、秦云奚、王燕之等人身上收获了不少恶意,又在荒川秘境中吸收了一些魔翳,但下一圈莲瓣并无半点要开启的迹象。   这一小阵子,她几乎忘了业莲还能晋阶,只把它当作一个精准的恶意探测器来使用。   其实用膝盖想也知道,想要开启业莲第二圈,定是难如登天——第二圈开启后,便会得到一式足以灭杀化神修士的绝招。化神修士是什么概念?王氏二十三名大剑仙中,修为最高者也只是化神大圆满罢了!   虽然硬拼还是不可能拼得过人家,但若得到了这一式绝强的杀技,再配上虚实镜,她便有了偷袭暗杀的本钱。   想想还是有点小激动。   不知顺着黑石台阶走了多久,终于,二人一斗龙停在了塔顶。   林啾吃惊地发现,分明是向下行走,此刻却正正地站在了塔顶附近,上下方位再也不觉混淆,抬头,便是正常无比的一方塔顶,伸手能堪堪够得着,低头从台阶边往下看,便能看见一圈一圈黑石阶盘着塔壁,一直延伸到那一块破碎的塔面。   不科学,非常不科学。   林啾默默回忆了一遍初中学过的物理知识,最终决定用“潘洛斯阶梯”来糊弄一下自己。   魏凉手一扬,那盏晶莹冰灯回旋着升到了塔顶附近,“哗啦”一声散成了无数冰花,爬满了整块黑石塔顶。   他举起广袖,遮在林啾头上。   她缩在这个人的羽翼之下,鼻端缭绕着他的冷香,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一方小天地,就像当初她搬进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公寓一样。   她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真是像梦一样美好啊。   头顶响起了破碎声。   一阵阴风呼啸着直直扑下来,就连魏凉的羽翼也被渗透。   他冷笑一声,将她揽紧了些,长袖重重拂过,清脆的冰霜撞击声不断传入耳朵,那凝结成冰的“意”,与上方汹涌的魔翳开始了激烈的厮杀。   林啾拨开他的广袖,悄悄探出眼睛。   只见黑石塔顶碎成了大小不一的落石,正陆续向着下方的深渊坠落,塔顶之上,黑洞一般的魔翳凝实得有了形状,如一条恶龙般,一次又一次昂起头,重重撞击在那层看起来纤薄美丽的冰花之上。   二者的接触面上不断传来“吱吱”的湮灭声,每撞击一次,那条纯黑“恶龙”便会缩水少许,一层黑色物质附着在冰面上,就像是脏了一般。   斗龙扬起了硕大的脑袋,嗷嗷叫唤,给主人助威。   魏凉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些柔和的神色,他从乾坤袋中取出备好的跳跳蜂,扔了一株到斗龙嘴里。   林啾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出发前往秘境之前,分明是她建议魏凉备上跳跳蜂的,然而经历了一系列生死危机之后,她早将这件事情抛之于脑后了。   莫名觉得有点对不住狗子。   斗龙一口薅住跳跳蜂,整只瞬间精神了!   它根本不舍得吃,巨大的脑袋一甩,将那株灵草吐出来扔到了黑石台阶上,然后倒退两步,凶狠地瞪着它。   林啾:“……它怎么不吃?”   魏凉笑而不语。   只见那斗龙忽然扭腰折肚,蓄足了力,一个猛扑,两只肉爪虎虎生风,一把将跳跳蜂薅在爪子下面,“嗷呜”一声,大口衔了过去。刚把灵草叼进嘴里,它又甩了甩脑袋,把它吐到一旁,再一次表演了一波“饿虎扑食”。看着它那高高撅起、左右风搔摇摆的臀,真是让人按捺不住,很想一脚踹它几个跟头。   被斗龙来来回回玩了半天,那株奇形怪状的灵草终于忍无可忍,原地蹦了起来,四条根须在茎杆底下蜷成球球,然后“呼”一下弹起老高,像是想要从狗嘴下面逃生一样。   斗龙更欢了,抖着一身蓬松的毛毛,肥胖的身子高高跃起,四条短腿缩在肚皮下,一个飞扑,把跳跳蜂捉了回来。   然后它又把它扔到一旁,等它再蹦。   林啾:“……”狗会玩!   来回玩了半天,斗龙总算是一边吞口水,一边把灵草衔到了嘴里,“咔吱咔吱”嚼了几下,“吨”一声吞了下去。   恰好,头顶的冰花解决掉了魔翳恶龙,冰凌“咔吱”一收,叮叮铛铛又组成了一盏冰灯。   这一回,冰灯的颜色已隐隐透出一点灰,不再如同之前一样纯净通透。   灯芯处,纠缠盘桓的魔翳横冲直撞,想要越狱。   魏凉长袖一扫,携林啾跃上了塔顶。   双脚落到实处后,林啾抬起眼睛,四下打量。   见鬼了!   这“塔顶”,原来只是塔壁边缘一处小小的破洞。此刻她与魏凉斗龙一道,正正站在一处和原先一模一样的黑塔中央,就连那扇黑石重门都和先前看到的那一扇没有任何区别。   要不是爬了半天视觉系的奇怪台阶,以及斗了一条魔翳恶龙的话,林啾简直以为又回到塔底了。   “这塔,共有多少层?”别说,她还真有点儿累了。   魏凉手一抬,只见那盏冰灯回旋着飘到了塔壁边上,照亮了塔壁上隐隐约约的暗色符文。这些符文一望便觉阴沉不祥,好像在镇压什么血腥恐怖之物。   “十八层。”他凝出另一墙霜花,开始噬咬塔壁上的符文。   “这塔里,是封印着什么凶物吗?”林啾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嗯,”魏凉的语气也阴森缥缈了几分,“封印着上一代剑君秦无川,一旦取出先蒙剑髓,便会彻底解除封印。”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不停,操纵着霜花将塔壁上的符文啃噬殆尽。每一处暗色符文破碎,都会有一股极细微的、令人心底微微发颤的奇怪声音环绕在身侧,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   林啾后知后觉地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   听他话中之意,此行,是来释放一头……万年老尸的?! 第36章 动手   九阳塔中,林啾昏昏欲睡。   那旋转阶梯走得多了,就不再有新奇震撼的效果,反倒是特别催眠。   照理说,筑基之后就可辟谷龟息,也不再需要睡眠。然而林啾做社畜的时候累得狠了,但凡心神微微松懈一点,就会自然而然地双眼放空,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魏凉有些好笑,眼风一斜,斗龙便乖乖伏在了林啾面前,将她驼在背上。它耸起两边肩胛骨,佝偻着脑袋,把自己的后脑、脖颈和背部凹成了一张毛床。   稍硬的鬃毛就像那种软硬适宜的棕榈垫,又长又软的茸毛则从两旁覆下来,像鸭绒被一样轻轻搭在林啾身上。   肩胛骨护在她左右,就像是床边的护栏。   林啾一秒就睡着了。   梦里全是毛。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总觉得梦里有小孩子在哭。   哭得她心绪难安,挣扎着醒转过来。   外面的战况已变得十分激烈了。   魔翳浓郁得凝结起来,塔中仿佛淹了半池怒涛。斗龙载着她攀到了塔壁高处,魏凉的身体则悬在那汹涌恶潮上方,掩在广袖中的双手上,隐隐发出白色光芒,每一拂袖,便把一个冒头的大浪打回塔底。   魔翳在咆哮,一次又一次不甘地往上涌,塔壁上,也爬起无数小缕的黑泉,悄悄向着斗龙和林啾所在的地方蔓延。   那盏冰灯已变成了纯黑色,悬在斗龙的大脑袋旁边,光线忽明忽暗。   借着微弱的光芒,林啾看见斗龙的脚掌已被烧得通红。它左右腾挪,躲避那些顺着塔壁攀爬上来的魔翳黑泉,脚掌不断地踩踏在烙在塔壁上的暗色符文之上,每踏破一个符文,它都会痛得微微地颤抖,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   难怪梦里总感觉有小孩哭!   斗龙痛了,但不敢吵她睡觉,便只能憋着哭。   一阵懊恼涌上了林啾的脑门。   “怎么在这种时候睡着了……”   魏凉总是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她竟是忘记了,他身上还带着那么多的伤。   此刻他显然也不轻松,否则依着他那脾气,怎么会没顾上塔壁的符文而放任斗龙受伤呢?   林啾不再迟疑,当即催动业莲,同时伸手一抓,抓住了悬在身旁的冰灯!   此刻,冰灯已被染成了纯黑色,手指碰上去不再冰寒,反倒有种热腾腾的、暴郁狂躁的气息。   这就是魔翳!   业莲快速旋转,狠狠一吸——   这冰灯中的魔翳与封印它们的“意”已势均力敌,僵持在临界点上。林啾的举动给了它们一个突破口,瞬间,只听一声爆裂的脆响回响在塔内,冰灯中的凝成了固态的魔翳愣怔片刻,然后竟像是邪恶的婴灵一般,发出了“咯咯咯”的怪笑声。   林啾倒是丝毫也不慌。   她能感觉到业莲的欢欣雀跃。什么邪恶婴灵,在业莲眼中就是大补的人参果娃娃。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大快朵颐,便听见斗龙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吼——”   它扬起毛茸茸的身体,情急之下,竟用自己最脆弱的肚皮朝着这团凝成了婴灵模样的魔翳,将林啾牢牢护在了身后。   兽类的直觉让它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它呲起了毛,身体不自觉地轻轻发颤,口中发出阵阵低低的吼叫。   而魏凉,也第一时间掠了上来。   一个大浪击打在他的后背上,他不避不让,星眸中闪烁着寒光。   广袖一拂,将斗龙推出了几丈远。   婴灵魔翳一击落空,飞起一口,竟咬在了魏凉的手背上!   魏凉冷笑一声,长袖一卷,一股白色寒雾倾泄而出。只见那白色寒雾浓郁得如同实质,将他的左手连同那纯黑的婴灵一道封印起来。   林啾看到他后背的衣裳上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沁了下去,顺着衣裳下摆“滴答”流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暂时封住婴灵之后,魏凉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斗龙发红的蹄子,再次一拂袖,以白色冰雾封住塔壁上的符印。   这几个动作快得如同电光火石一般,连化神期的斗龙也没怎么反应过来,它依旧扬着前肢,将林啾牢牢护在身后。魏凉淡淡扫过一眼,见这一人一狗都好好的,便要返身掠往塔底,对付那恶潮般的液质魔翳。   “等等!”林啾回过神,急急叫住这个坏她好事的家伙。   “嗯?”面对她时,魏凉总是一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的模样。   林啾不由看愣了一瞬。   她本以为他的脸上多多少少总该有一些焦虑或者急迫,然而并没有。   若不是他身后被撕破的袍子还在轻轻翻飞,且左手上还咬着一只被冻结的婴灵的话,他的模样与平时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就像在闲适午后,手捧书卷,倚榻望着她一般。   依旧气定神闲,依旧漫不经心。   林啾呼吸微微一滞,不知怎么,眼眶就微微湿了一点。   “我可以对付魔翳,让我试试吧!”   魏凉眉梢微挑,精致无双的唇角浮起了笑意:“怪我不好,害夫人心疼了。无事,我这便使出三分力气来。”   林啾:“不是……”   只见这个自大狂的双眸微微发白,眼睛里好似结了一层霜花。   下一刻,寒风不知从何而来,呼啸的暴烈风声盘桓在塔内,共鸣声声,令人心胆俱颤。   斗龙蜷起身体,把林啾团在胸前,用毛毛淹没了她。   只听一阵阵“嘎吱嘎吱”的冰冻声响起,塔底的恶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成冰,魏凉轻轻拂袖,将咬在左手上的婴灵扔了下去,然后唇角微挑,淡定地望了林啾一眼。   林啾:“……”   “这点程度,”魏凉长目微斜,不屑道,“呵。”   塔底传来细微的破冰声。   魏凉目光不动,随手一挥。   探头的魔翳又被打落回去,冻成一个难看的形状。   “这是第几层了?”林啾叹息着问道。   “十七。”魏凉沉吟片刻,道,“你与斗龙就留在这里,我取了先蒙剑髓,然后带你离开。”   林啾道:“你先别动,站在原地看着!我收拾了这些魔翳,然后随你一道去打僵尸。”   魏凉:“?”   只见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轻巧地在斗龙的胖肚子上一拍——“啪。”   然后借力跃起,手一晃,召出一柄晶莹剔透的琉璃赤剑,灵气自剑尖涌出,一条暗金色的锁链在空中略微飞舞,然后卷住一处冻成冰柱的魔翳黑浪。   “收。”   她的身体像一只轻灵的燕,在空中微微旋转,然后顺着那暗金色的锁链直直往下掠去,快要到底时,长剑在身侧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双足疾点几步,稳稳地跳落在冰面上。   魏凉并没有乖乖待在原地,他不动声色地掠到她的身后,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林啾蹲了下去,催动业莲,将一只手贴在冰面上。   “嘶——”超级超级冰!   下一刻,冻在冰霜之中的魔翳发出“吱吱”怪叫,竟是化成了流水的形状,透过冰面,涌向她的掌心。   魏凉面色一变,就要上前。   只见蹲在地上的林啾忽然转过头,扬起甜甜的笑脸,对他轻声说道:“嘘——别吓跑了我的点心。”   那纯黑如水的魔翳已触碰到了她的手掌,魏凉冷着脸,微微眯起眼睛盯住冰下那些翻涌咆哮的凶物。   林啾发现,他的瞳仁在逐渐向着眼珠中央收缩,几乎缩成了一道直立的线,在这昏暗的九阳塔内,若有若无地发出纯金色的光芒。   那样的眸光,冰冷、淡漠,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就像传说中的神祗在俯视座下的蝼蚁。   异样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她定睛再看时,只见魏凉的视线已从冰面下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见她毫无半点痛苦和勉强,他的唇线便不再紧绷,目光中微微染上一丝探究,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林啾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再给他讲一讲什么叫做“薛定谔的魔翳”。   魔翳被抽入识海,被业莲大口吞噬。   第二圈第一瓣,缓缓绽开!   林啾望了望脚下又密又厚的冰封魔翳,心脏不禁“怦怦”乱跳起来。   照这个进度……   很快,第一片莲瓣彻底展开。   与外圈稍有不同,业莲第二圈莲瓣小巧精致了许多,看起来沉沉的,很有质感。莲瓣上,脉络丝丝分明,顺着茎杆涌入莲瓣中的魔翳迅速被转化成了暗金色,在莲瓣与脉络中涌动,助莲瓣凝实。   林啾发现,业莲第二圈的莲瓣,绽开之后便天然地凝实了,不再需要她反哺灵气!   再细细观察时,才发现莲朵之下已隐隐有了一方波光潋滟的赤水,业莲自赤水之中抽取养分,已能自给自足了。   ……这是哪一次机缘助她开启的新天地来着?!   就在第一片内圈莲瓣盛放之时,一股更为精纯浓郁的灵气自识海涌出,自百会往下,灌入经脉之中。   林啾不禁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这一蓬灵气,少说也有三百年!   还没完,业莲内圈第二瓣,已初初开始冒头了。虽然越往后需要的魔翳越多,但底下这些,怎么也还够开个两三瓣。   金丹至元婴,只需要道行一千年。   这样算的话,她,很快,就有足够的灵气!结!婴!了!   元婴便可以御剑凌空!   生活在地面的生命,哪个没有飞翔的梦想?!   林啾按捺下心头的激动之情,静静等候。   第二片莲瓣,在她的殷殷注视之下,终于彻底绽放。   更为精纯庞大的灵气涌入经脉,林啾吃惊地发现,这一蓬灵气竟有足足五百年!   经脉丹田已开始发烫,鼓鼓涨涨地跳动着。   林啾心道:再开一瓣,应当直接就能冲击元婴的瓶颈了!   供满了足足两片莲瓣之后,冰面下的黑色淡了许多,幸存的魔翳仿佛感觉到自己从凶物变成了食物,开始扭扭捏捏瑟瑟缩缩。   遗憾的是,被魏凉的冰霜封印,它们根本无处可逃。   很快,冰下的魔翳淡得如同浅墨山水画。而林啾,也如愿开启了业莲内圈第三莲瓣,再得道行八百年!   澎湃的灵气涌入经脉,她并没有感觉到何谓“冲击瓶颈”,反倒是大觉不妙——经脉好像是一只被吹过头的气球,要爆了!   她手忙脚乱,将多余的灵气引向识海。   耳旁传来轻轻的叹息,魏凉那根苍白冰冷的手指,又一次点中了她的额心。   “你怎么比斗龙还傻……”   他的声音又好气又好笑。   下一刻,经脉之中的灵气尽数被冰封。那股强大的力量涌入她的身体,助她将多余的灵气一点一点搬入了识海。   他似乎丝毫也没有觉得她把灵气囤在识海这件事情有什么问题。   解决了多余的灵气,魏凉收回手指,说道:“结婴之前需渡问心劫。不必着急,出去之后我会助你。”   “多谢了,”林啾望着他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竟不知自己累世是积了多少德,才能有幸遇上了你。”   魏凉表情不变,眸中却清晰地浮起了一丝得意。   他挑了下眉梢,淡声道:“知道我好了。”   林啾双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半晌,她道:“我都记着呢。”   魏凉表情不动,但就连斗龙也感觉到他心情很好,忍不住摇着尾巴凑了上来,壮着胆子向他讨了一株跳跳蜂。   他淡声道:“准备好了么?我要破除最后的封印了。”   林啾紧张地点了点头,斗龙摇头晃脑凑到她的身边,将她驼在背上,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魏凉手一招,将剩余的少许魔翳封印在冰灯中,指间冰雾氤氲,双手微扬,轻轻一抓——   只听一声破灭般的巨响回荡在塔内,那坚实无比的黑石塔壁在声浪的冲击之下,都隐隐有些不稳,好像随时将要崩塌。   冰霜凝成长龙,狰狞地爬向塔顶,深深嵌入黑石间的缝隙,残暴地撕扯起来。   不多时,铭刻在塔内的暗色符印齐齐熄灭。塔顶崩裂,大块小块的落石兜头砸了下来。   魏凉广袖微扬,替这林啾和斗龙拂开落石,携这一人一狗,一掠而上!   林啾只觉眼前一花,然后视野中出现了一片黑光。   黑色,本来无光。   但此间的黑,竟是黑出了光彩。影子拖曳在身后,反倒是泛起微微的白色。   林啾第一次见到这般奇异的景象,双眼情不自禁地睁大了许多,好奇地四下打量。   只见这里也是一层普通的黑塔内部,无数小腿般粗细的黑铁锁链从四面塔壁上延伸到塔底正中,紧紧缚在一个人身上。   此人容貌怪异,分明是个男子,却生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女相。他双目紧闭,胸腔微微起伏,竟是个活人!   林啾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用打万年老僵尸总归是个好消息。   只见一道五色玉髓贯穿此人的身体,如绳索一般,直透他身上每一处重要的穴位,将他捆得丝毫不能动弹。而那些庞大骇人的黑铁锁链,反倒像是装饰一般。   “他就是先代剑君秦无川?”林啾轻轻抽着凉气。   “嗯。”   这万年沉寂之处,乍然有了一点声响,便像是惊雷一般,唤醒了沉睡中的人。   秦无川慢慢张开了眼睛。   林啾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一整片深沉的黑。   惊悚!相当惊悚!   “魏……凉?”秦无川呲了下嘴,“你终于,要给为师一个痛快了么。”   林啾心中微惊——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味啊?   这是什么争权夺利的狗血大戏啊!   魏凉没有说话。   秦无川又道:“为师不信邪,觉得那些入魔的弟子都是因为意志不坚,才被魔翳控制。为师以为凭借自己的钢铁意志,定能压制降服魔翳,没料到……一入魔门深似海哪!这么多年了,九阳塔恐怕快要装盛不住我体内的魔翳啦!也是时候,该送为师上路了!送走为师,这先蒙剑髓,便能重见天日……这么多年,也苦了这个老伙计了!”   魏凉面露沉吟。   秦无川大约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一打开话闸子,便有些滔滔不绝:“这些年,我知道你心中也苦得很!从小我便教导你,要斩妖除魔,庇佑苍生,却没想到,呵,呵呵,我居然入了魔!唉,唉!你瞒着天下,保下了我的性命,但又怕我为祸世间,于是用先蒙剑髓加上伏魔法链,将我囚在这里,对外谎称镇压不祥……”   “孩子,这么多年,你太苦了!这些年来,为师已成了你的心魔吧?”   魏凉淡淡一笑:“不会。还有什么话,你且说。”   秦无川扯了扯唇角,道:“实不相瞒,数千年来,为师一直也在努力自救。然而实在是没有办法,一旦入魔,绝对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所以,你不用再犹豫了,今日便送我上路吧。动手之前,把先蒙剑髓取走,以免损坏了至宝。”   魏凉唇角浮起浅笑:“错了。魔翳可以克制,你不行,是因为你太弱。”   秦无川愣愣看着他,嘴巴惊讶地张开:“难道,难道竟有人成了魔,却能不做为祸苍生之事吗?”   他的眼中浮起了清清楚楚的茫然。   “连我都做不到……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可是……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魔翳既控制身体,又强行根植神魂,根本不可能压制得住的……魏凉好徒儿,不必安慰我了!”秦无川用那双纯黑的眼眸直视魏凉,“取走先蒙剑髓,然后动手杀了我!我绝不反抗!”   林啾想要说话,却被魏凉一把揽入怀中,一根手指轻轻摁住她的唇。   他胸腔微动,发出了低低的闷笑。   片刻,清冷的嗓音回荡开来:“你既说魔物不可能放下屠刀,此刻又为何甘心赴死?”   秦无川仿佛被重重噎了下,声音颇有些不自然:“那也是有点私心的嘛,关在这里数千年,真的是生不如死,我只想求死!反正取走先蒙剑髓,也还有伏魔法链锁着我,我就算想要反抗也没有能力啊。”   魏凉笑了两声,长袖拂过。   只见那方才还坚固得仿佛万年不化的黑铁锁链,忽然大段大段地凹陷了下去,光滑的外壳之下,竟已被蛀满了密密麻麻的坑洞!黑色的魔翳凝成了蛆虫,在这铁链内部横冲直撞。   秦无川见到计谋被人毫不留情地拆穿,脸色顿时阴沉扭曲。   真正能困住他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先蒙剑髓。   若是魏凉当真中计,先取走剑髓,秦无川便能重获自由!   当年秦无川刚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尚能凭借意志力勉强保持清醒的神智,自愿被关进九阳塔,但经过数千年之后,魔翳早已在他体内生根发芽,彻底侵蚀了他的神智。   如今的秦无川,一心只想脱困,然后大杀四方,让这个天下血流成河!   计谋失败,他自知再无活路,忍不住仰头咆哮,将四周被先蒙剑髓驱逐出身体的魔翳大口吞吸回来,想要强行挣脱。   魏凉冷笑着一掠而上,泛着白色的微光的手掌摁住了秦无川左右晃动的头颅,然后垂目望着林啾——   “啾儿,动手。”   林啾毫不迟疑,将手搭在秦无川的肩膀上。   她知道,魏凉本来是要杀死秦无川的,但她既然能够吸收魔翳增长修为,便算是间接救了秦无川一命。   业莲舒展莲瓣,肆意汲取养分。   第二圈剩余的莲瓣,渐次开启!   暴躁的秦无川渐渐平静下来,眼神越来越怪异。   许久之后,秦无川眼中的纯黑色渐渐退去,眸中恢复了黑白二色。他十分茫然,微微张开嘴,发出一个轻轻的气声,然后便昏厥过去。   业莲第二圈,已盛开了七瓣!   “没了?”林啾有些失望,伸手在秦无川身上又薅了几下。   魏凉长吸一口气,将她不安分的爪子攥进掌心,食指重重点在她的额间,助她将刚刚获得的灵气尽数封回识海。   林啾像气球一般鼓起来的身体迅速恢复了原状。   “若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他又好气又好笑,“算你嫁对了。”   听他旧事重提,林啾便忍不住问了一句:“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柳清音?”   魏凉满脸无所谓,信口反问:“为何要喜欢。”   林啾道:“她长得好看,性情也不错,在剑道上更是世间佼佼,无论谁遇上这样的女子,都会喜欢的吧?”   书中不正是这样么。   魏凉直起脊背,负手踱了两步,道:“我若不是这般样貌,不是剑君的身份,也无这身修为,你还会喜欢我吗?”   林啾下意识地回道:“你这般样貌身份和修为,我也没喜欢啊?”   魏凉:“……”   斗龙:“……”   林啾赶紧补救:“我对你满心感激,一时顾不上别的?”   魏凉的浅笑里透出三分狰狞:“夫人不必解释,不怨你,是为夫做、得、不、够。”   不知为什么,林啾总觉得他这句话好像非常不怀好意。 第37章 先生的马甲   林啾被关进九阳塔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四海。   “那林秋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被剑君亲手封入九阳塔,可谓十死无生哪!”   “九阳塔只关大凶大恶之人,听说塔中堆满了白骨,脓血能把人整个都淹没!啧啧,听说那林秋虽然十罪不赦,却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娘子呢!可惜,可惜!”   “谁叫她不自量力攀高枝?若是她嫁了我,虽然日子是清苦点,好歹能平平安安不是?做人呢就是不能太贪心,爱慕虚荣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滚滚滚,人家林秋再不济也是个筑基修士,能瞧上你这一穷二白的老赌棍?!唉,不过她是真的可怜,谁叫她硬要插足人家剑君和清音仙子中间呢?你们都不知道吧,什么入魔,只是借口罢了!剑君这是要给清音仙子腾位置呢!”   “真的假的!”   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间或能听到几声“男人嘛”、“了解了解”、“嘿嘿嘿嘿”。   如今莫说修真界了,就连凡俗的城镇中,这一桩轶事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九阳塔,每一层都重达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压在身上,啧啧,即使是与剑君双修过的身体,恐怕也是受不住喽!唉,这人啊,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像我们平头老百姓啊,就该踏踏实实,娶个老实本份的女人回家生孩子,而不是将那名花藏于室中,会遭祸的呀!”   说话的是个四十开外的精瘦汉子,一望便是生意人,双目精光闪烁,话中意有所指。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面容寻常的青年。   虽然相貌平平,但此人眉眼之间却环着一股清冷矜贵之气,又像书生,又像剑客。   “卓先生,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那满面精明的汉子又道。   被称为卓先生的年轻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茶杯一放,便要起身离开。   “嘿,敬酒不吃吃罚酒!”中年汉子重重一拍桌面,身后顿时呼啦啦涌出七八条壮汉,将那年轻人团团围住。   “卓晋,今日老子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你家中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徐平儿,得马王爷青眼相中,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啦!你若识相乖乖将人奉上,金银财宝少不了你的!往后你家表妹吃香喝辣,过上那一等一等的好日子,王爷也不会亏待了你!你若不识相嘛,明天开始,小学堂就再没有卓先生,只有个断腿废物!”   卓晋神色淡淡:“我若不开口,你这辈子也寻不到她。”   中年汉子阴阴地笑了起来:“打断你腿,将你倒吊在那老槐树上,不出三日,你家表妹自会乖乖出来。”   卓晋面色微变。   中年汉子手一挥:“上!”   不远处,柳清音早已义愤填膺,剑意将桌上的碗筷激得颤动不止。   秦云奚摁住她的手,低声道:“且再看一看。”   柳清音秀眉紧锁:“你不就是来寻此人点拨的么?此时不雪中送炭,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雪。”秦云奚语声沉沉。   等雪?雪中送炭的那个雪?   柳清音一怔,片刻后,眸光变得复杂:“大师兄,你真有心机。”   秦云奚眸中闪过痛苦:“心机算什么。为了不让悲剧重演,我不惜一切代价。”   柳清音忍不住再一次劝道:“若那些不幸的事情都发生在飞升的时候,那我们不要飞升不就好了。大师兄,我如今已经不想成仙了,我只想回宗门去,开开心心和大家在一起——那是我们的家啊!”   “将来你便会明白我的苦心。”秦云奚不再看她,将视线投向茶馆外。   卓晋已被人扔到了大街上,一群壮汉围着他拳打脚踢,他尝试着反抗,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很快便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中年男子示意两个壮汉把他架了起来,接过身后的狗腿子递上来的粗糙木棒,怪笑着走上前去,抡了抡那根足以敲碎猪脑壳的实沉木棒,慢慢对准了卓晋的膝盖骨。   “卓晋,我最后问你一次。徐平儿到底在哪里?我慢慢数三声,三——”   眼见那卓晋就要遭遇毒手,柳清音急得声音微变:“大师兄!”   秦云奚摁住她的手,坚定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道:“此人心机深沉至极。清音,你可知他曾设下过多么庞大恐怖的惊天杀局?你可知,当初他是怎样助王卫之拿下了王氏的掌家之权?你又知不知道,他替王卫之步步筹谋,设下了何等的圈套!王卫之每做一件事,看似都是尽心竭力在襄助于你,可偏偏到了最后,那些蜜糖竟合成了枇霜!你觉得这样一个人怎会没有自保之力?这些小喽啰他自能应付得了。”   话音未落,只听外头传来两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随之而来的,便是骨头折断粉碎的声音。   秦云奚面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瞳仁紧缩,额角青筋迸露,“怎……怎么可能?”   如此高人,怎么会当真被几个地痞无赖敲断了腿?!   那卓晋面色发青,嘴唇惨白,冷汗沁湿了头发,却是死死咬着牙,连闷哼声也没有发出来。   凶徒再一次高高抡起了粗木棒。   柳清音忍无可忍,从茶馆中飞掠出去,身体在半空轻轻一旋,几个漂亮的连点飞踹,便把那七八个恶徒都撂倒在地——她已是尽力收着手,不伤凡人性命,也不在凡界引起恐慌。   中年精瘦汉子见势不妙,连忙跪地磕头求饶:“女侠饶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女侠……”   “滚!”柳清音娇声喝斥。   闻声,伏在地上的卓晋蓦地抬起头,两道笔直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柳清音的帷帽。   秦云奚面色微微有些复杂,行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搀起卓晋,道:“先生无需忧虑,我与师妹定会护先生周全。”   他紧紧盯住面前这个相貌平平的青年,心中疑云重重。   秦云奚百分之百能确认,此人正是前世站在王卫之背后的那个高人,这张脸几乎已成了自己的心魔,绝对没有可能会认错。   这一世,自己凭着曾经得到的线索,成功抢在王卫之前面找到了这个人——只要能与之交好,这一世定能逆转乾坤。   只是……此人为什么不自救呢?凭他那心机和手段,区区一个世俗王爷,怎么可能把他折腾成了这样?   总不会是,他故意在试探自己吧?没可能啊……   秦云奚急急掐断了思绪,摆出了一副关切的模样,道:“先生且再忍耐忍耐,我师妹精通医道,只要及时替先生医治,还是有望治好的。”   秦云奚下意识地将功劳往柳清音身上推。虽然不愿承认,但其实内心深处隐隐有那么点意思——用清音的美貌来加重自己这一方的筹码,就算此人与王卫之真有什么渊源,也能与之抗衡。   卓晋扬起脸来望着他,目光微微地闪,不知是不是剧痛的缘故,那惨白的嘴唇扯起的笑容里,仿佛染上几丝浅淡的讥讽。   秦云奚蹲下,示意柳清音将卓晋扶到自己的背上,步伐沉稳,背着这位先生往人群外头走。   许久,卓晋终于第一次开口了:“生死什么的,我早已无所谓了。”   声音虽轻,却字字分明。   不知为什么,普普通通一句话落在秦云奚和柳清音耳畔,却像是炸雷一般,令这二人齐齐爬起满身鸡皮。   这种奇怪的感觉……   为何有种刻骨的熟悉?   震撼余波未泯,又见卓晋视线低垂,落在柳清音的剑穗上,声音淡淡——   “清音。”   秦云奚浑身一震,瞳仁瞬间收缩!卓晋伏在他的背上,他看不见卓晋的表情,只能略有些惊恐地望向柳清音——   虽然隔着帷帽,但秦云奚却能感觉到柳清音十分不悦。她动了动手指,不动声色地把刻了“清音”二字的小玉牌往身后拨了拨,语气颇有些不友善地说道,“剑名罢了。”   清音,也是一个凡夫俗子能叫的么?   卓晋语气淡淡:“明白。便如干将莫邪。”   柳清音扯了下嘴角,心道,即便传说中的名剑,也不过是凡俗之剑罢了,如何及得上我的本命仙剑?不过与一个凡夫也没什么好说,待会儿替他治伤,倒要让他见识见识何为神仙中人。   秦云奚却已是心如鼓擂。   他知道师妹这粗枝大叶的性子,定是听不出话中的机锋。   干将莫邪,既是人名,亦是剑名。   清音也如此。   此人……莫非已经知道自己和清音的身份了?那他被打断腿……莫非是故意试探自己的?如此,自己定是没有通过他的考验了!   修士的身体虽然不会流汗,但秦云奚已觉冷汗涔涔。   他定定神,心道,‘再看看,再看看。若是实在没有办法笼络此人,干脆直接除掉他!总之,一定不能让他和王卫之勾结!既然能在王卫之之前寻到此人,便证明他与王卫之之间的缘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或许只是王卫之那桀骜的性子入了他的眼。’   很快,三人便回到了卓晋的住处。   卓晋住的是一间独户小院子,院中有一间正屋,两间厢室。   秦云奚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每一处细节尽收眼底。   这院中,曾住过一个年轻女子,定是方才那精明男子口中的“表妹”,大约已离开了三五日的样子。   院中有些没有清理干净的钱纸和布幡,看起来是二三十日前的事情,但这里却不像是住过其他人。   谁死了?这里给谁办过丧事?   秦云奚不方便问,只将疑窦压在心底。   他刚刚把卓晋背进内室,小心地安放在木床上,便听到一个乍乍呼呼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卓先生!不好啦!平儿姑娘不知从哪里听到你出了事,自己跑到马王府去啦!我拦也拦不住呀!”   一个五短身材的粗壮妇人径直冲入房中,见房中站着个玉树临风的秦云奚,黑黄的面皮顿时泛起了红色。   “哟,卓先生这里有贵客呀!”   秦云奚一眼便看出这妇人心中有鬼,当即冷笑一声,释放少许威压,寒剑微微出鞘,道:“说实话。”   妇人浑身一颤,险些软在了地上。   她想逃却不敢,嚅嗫道:“是,是我故意告诉平儿姑娘,说先生出了事的。平儿姑娘已在我家藏了足足四日,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查到的呀,若是被马王府查到,我那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啊……我,我把地契和银钱都还给你,就当之前的承诺作废好不好?先生呀,求你别和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您,您死而复生,是有大福气的人呀,求您,求您饶我这一回吧!”   卓晋眼皮微动:“你走吧。”   妇人千恩万谢地滚了。   秦云奚心中的疑云快要漫过头顶。   死而复生?   这卓晋,当真是绝世高人?别的不说,单这看人的眼光就不怎么样。而且替自家表妹安排的后路,也着实是不靠谱?   前世那袖舞风云的绝顶智者,年轻的时候竟也这么青涩过么?这行事不周全的样子,倒有点像……曾经那个……师尊。只不过那个人实力太强,足以掩下谋略不足的瑕疵。   秦云奚再一次摁下了心中的疑惑,道:“师妹你在这里看着,我去一趟马王府,将人救回。”   刚行出内室,却见一个熟人大大咧咧地抬腿踏进了小院。   一身红白二色的华服在阳光下微微反射着灼目的光,赤色发带在脑后飞扬。   王卫之一手抓着个清丽女子,另一手拎着一颗肥头大耳的脑袋,满脸傲色,昂头走进来。   与秦云奚,正好打上了照面。   二人齐齐怔住。   半晌,王卫之把那名清丽女子向前一送,道:“去,找你表哥。”   然后随手将拎在手中的脑袋往旁边一扔,热剑出鞘,直指秦云奚。   “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王卫之挑唇笑道,“秦云奚,识相的,赶紧把先蒙剑髓交出来,我也懒得为难你。否则休要怪我心狠手辣。”   秦云奚一头雾水:“我哪来的先蒙剑髓?”   王卫之冷笑一声,再不废话,直接将灵气灌注剑中,剑意飞旋,烈焰熊熊。   “王卫之你疯了!这是凡城!”秦云奚被逼出剑,将那烈火剑意荡到半空。   只听轰一声震天巨响,大半城的天空被染成了赤色,远远近近传来百姓的惊呼声。   “你见我何时在乎过这些狗屁倒灶的规矩。”王卫之笑道,“刚灭了一个王爷满门,还未杀痛快呢,你若陪不住我,我干脆到皇宫里走一遭,助这个小国改天换日。”   秦云奚急怒交加:“要打,回仙域去打!”   “不行不行。”王卫之笑道,“解决了你之后,我还得带走卓晋,救林秋去!”   “什么?!”闻言,秦云奚的眼珠险些瞪出了眼眶。   王卫之和卓晋之间,果然有问题!   只不过,这一切又关林秋什么事?   救林秋?   这一世,王卫之是把林秋当成清音了吗?   秦云奚彻底蒙圈了。   “林秋不是被关进九阳塔了么?”秦云奚道,“卓晋只是一介凡夫,如何能救得了她?”   见他真心实意地“关心”林秋,王卫之一时也不好意思动手,便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魏凉让我来的。他答应我,只要我保护好卓晋,他便把林秋放出九阳塔。”   王卫之眯了眯眼,回忆起魏凉当时说话的样子,自己也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时王卫之偷偷藏在塔后,拿了剑,“吭哧吭哧”撬塔砖,魏凉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长袍,在阳光下,周身泛着冰寒的光。   魏凉是这么说的——“你到东南七千里之外,昭国国都泾京,找到一个名叫卓晋的教书先生,护他性命。我自会带夫人出塔。”   听到魏凉的名字,秦云奚更加震撼到失神:“是魏凉,让你来的?!”   这个“魏凉”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让王卫之来找卓晋?!   “行了,不要废话了。”王卫之摆了摆手,“林秋还等着我去救她呢,赶紧的,先蒙剑髓交出来。”   秦云奚感觉到深深的无力:“谁说先蒙剑髓在我手上?”   “魏凉啊。”王卫之轻飘飘地说道。   秦云奚深吸一口长气:“我说不是,你一定是不信了。王卫之,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身边还有清音?以一敌二,你真那么有把握?好,就算你一身精力无处释放,很想找人打一架,我也不介意奉陪。但是,刀剑无眼,你确定打斗起来,还保得住卓晋这一介凡人的性命?”   王卫之沉下脸,“哦”道:“所以你是在用卓晋的性命威胁我?”   “不错。”秦云奚也轻飘飘地回道。   “好,你有种。”王卫之虚虚点了他两下,“行了,先蒙剑髓我不要了,把卓晋给我。”   秦云奚拒绝得干脆:“不可能。”   王卫之冷笑道:“秦云奚,你怕是不了解我的性子。惹怒了我,我干脆一剑宰了卓晋这个人,再与你斗个天翻地覆!”   秦云奚:“……”   二人对峙许久,终于,秦云奚退让一步:“既然魏凉只是让你护住卓晋性命,不如你我暂且休战,治好卓晋的腿伤之后再从长计议——想必你也很好奇,魏凉为何会对一个凡夫俗子感兴趣吧?”   王卫之也不傻:“那你又为何对他感兴趣?”   秦云奚随口编了个瞎话:“此人是我远亲。”   王卫之不信,却也知道从他嘴里再也问不出别的话,于是收了剑,道:“带我去看他。”   秦云奚正想看一看这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首尾,便侧了身,请他进入正屋。   到了内室,却见柳清音正在发火。   见到秦云奚进来,柳清音气呼呼地对他说道:“师兄你给他治吧!此人当真是令人无语!”   被王卫之救回来的清丽女子徐平儿眼中含泪,辩解道:“表哥不是故意触碰您的,他只是疼痛难忍,一时失控才无意触碰了您的手,求您不要与他计较。表哥为人最是方正,绝对,绝对不会故意冒犯您……”   “平儿,不必多说。”卓晋半倚在简陋的木床上,眉眼淡淡,“确实是我冒犯了她。”   “表哥!”徐平儿白净的面孔涨得通红,比自己受了侮辱还要难受。   “姑娘当真视我为洪水猛兽么?”卓晋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卓某,就这般不堪?”   柳清音蓦地旋身,俏面含怒:“是你自己行为不检!”   卓晋点点头,不再多言,那双清冷宁静的黑眸中仿佛有淡淡的释然。   徐平儿眼中不断涌出泪水:“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品,整座泾京无人不知。就算您帷帽之下是那天仙般的容颜,表哥也绝不会对您有任何非份之想……”   柳清音冷笑一声,当即揭下了帷帽。   这简陋的砖瓦石室,当真是因她的容颜而满室生辉。   徐平儿大吃一惊,她根本想不到世间竟真有这般绝世的容颜!正是难以自处之时,只听卓晋的声音自身后淡淡传来。   “恕我直言,不若平儿美。”   ……   ……   九阳塔。   先蒙剑髓被取下之后,秦无川的身体失去支撑,绵软地瘫在地上。   魔翳离体,这个人的容颜渐渐变得苍老,头发也瞬间白了一半,像一个货真价实的花甲老人。   好像更像荒川了呢……   林啾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   剑中的荒川还在沉睡,她把剑摇来摇去,都叫不醒他。   五彩的先蒙剑髓被魏凉抓在掌心,凝成了一柄小剑的模样。剑刃无锋,整体都是这五彩玉石的材质,看起来很圆润,很柔软。   他瞥了林啾一眼,道:“剑髓对剑意大有助益。待你结婴之后,兴许可以感应剑意?如若还不行,便待你化神,总该能感觉到最初级的剑意了……吧。”   林啾:“……”   她轻咳一声,说道:“这样的宝贝浪费在我身上,当真是暴殄天物了。你既说它是我的,那我便用它向你交换一根寻常的剑髓,如何?”   虽然她很想给荒川最好的剑髓,但她有自己行事的原则,不会慷他人之慨——先蒙剑髓对此刻重伤的魏凉定是大有裨益。   魏凉长目一掠,问道:“你要寻常的剑髓做什么?”   “是它要。”林啾晃了晃手中的琉璃赤剑。   魏凉信手接过她的剑,看了两眼,然后毫不迟疑便将先蒙剑髓摁了上去。   “……”林啾倒抽了一口长长的凉气。   只见那五色剑髓像水一般,迅速铺满了琉璃赤剑表面,然后均匀地往下渗。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它便彻底沁入了剑心。剑身赤色褪去,冰莹剔透,像是冰霜铸剑,而剑心则变成一道细细的银纹,时不时泛起一丝红芒。   银光做心,冰霜为身。   琉璃剑美得令人窒息。   魏凉的大手悄悄环上她的肩头,气息拂过耳畔,带上了丝丝温度:“我也不甚明白情爱,我只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你。”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而我,便是世间最好的。你试过便知。”   声音低沉暗哑,两根手指挑住她的下巴,将她转向他。   男人眸色极深,望向她的眼神,已不再是暗示。   林啾的心跳加快了,有没有动心她不知道,但这一刻,的的确确,是被他撩得动了情。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重了少许,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温温热热地环在二人的脸庞附近,久久不散。   空气中,花果的甜香与他的冷香交织。   就在二人的嘴唇堪堪触碰的霎那,身旁响起了低低的咳嗽声。   秦无川醒转过来。   只见这个老人脸色怪异地看着魏凉,半晌,叹息着,轻轻问了一句——   “你不是凉儿,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卓晋:感觉我一个照面就要掉马……   魏凉是什么时候出塔去见王卫之的呢?从衣服的颜色判断,是在林啾躺毛床睡觉觉的时候。 第38章 薛定谔的魔主   “你不是凉儿,你是谁?”   秦无川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在这寂静的黑石塔中却像是立体声一般,久久地环绕。   乍然听到这么个声音,堪堪有些心猿意马的林啾被吓了好大一跳,心脏在胸腔中“怦怦”地乱蹦,羞得双颊发烫,推开魏凉,藏到了他的身后。   他的身材结实瘦削,个头高挑,正好可以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最先涌上心头的羞意退去后,她的心脏又“咯噔”一沉——秦无川这话,什么意思?   魏凉轻轻笑了两声,道:“老剑君何出此言。”   秦无川叹息:“凉儿是我一手带大、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我对他,比对自己的后人还要了解。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心中便如明镜般清楚,知道你并非凉儿。”   魏凉似笑非笑:“你就这般说出来,是要逼我灭口么。”   “你不会。”秦无川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能够放下对魔类的成见,找到了解决魔翳的办法,定是大仁爱大智慧之人。到如今,我才真正理解了家父。原来所谓的魔,只是生了病而已。哪有将病患赶尽杀绝的道理?千万年来,我们,都走错了路啊……”   他叹了口气,又道:“家父一生都在寻找渡魔的办法,我不认同他的做法,更怨恨他不顾我和我娘。我娘死了好几年之后,他才记起这个人,回来看了一眼。我一怒之下,与他断绝关系,还故意将名字改成‘秦无川’。秦是我娘的姓,‘无川’就不用说了。”   他自顾说下去:“后来家父殒落,我又痛快又悲哀,始终无法释怀。他想渡魔,我偏要将魔斩尽杀绝!我拼命修行到巅峰,又将自己的理念灌输给座下所有的弟子。我本以为这一生可以摆脱他的阴影,成为令世人真正景仰之人,谁知……却遇到了一个魔族女子。”   “此女令我着迷,我一时糊涂,竟与她共渡巫山,沾染了魔翳。我原以为凭借自己的意志,定能战胜这区区魔翳,却不料那魔毒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凉儿不忍杀我,将我封印在九阳塔,对外,则称我已经离世。”   “这一夕的风流,令我的夫人失望至极,跟随王传恩而去。老荒家的血脉,就这么断于我手……家父定是恨不得没有生过我这个不孝之子!”   魏凉唇角微挑,语气凉凉:“倒也未必。他可是为子子孙孙讨到了最好的庇护。”   阴恻恻的,颇有怨念的样子。   秦无川满面不解,魏凉却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听到这里,林啾也算是明白了。秦无川口中的“家父”就是荒川。荒川一生行走四方,只顾兼济天下,却忽略了自己的妻儿,导致儿子种下难解的心结,与他彻底决裂。   大概是遗传得好,秦无川也天赋颇高,修成一代剑君,创下了万剑归宗,还教出了魏凉这么个好徒弟。   等等!如此说来,此魏凉非彼魏凉,是不是已经实锤了?!   秦无川慢悠悠地站起来,端端正正一揖到底:“敢问,您究竟是何人?我徒凉儿,如今可还在世上?”   林啾的双手不自觉地攥住了魏凉的衣裳。他这件褐色袍子的后背上,曾被魔翳巨浪撕出一道大口子,林啾随手一攥,攥住了破布的边缘。   魏凉察觉到她的紧张,反手捉住了她的小手,将她轻轻往前一带——只听“刺啦”一声裂帛之声,魏凉身上的袍子几乎被扯成了两片。   魏凉:“……”   林啾:“……”   秦无川:“……”   原本略有些沉重的气氛顿时就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魏凉难得地有些气息不稳:“闭眼!”   秦无川和林啾都老老实实背转了身。   “啪”,坏掉的衣裳被他掷在地上。   “呼”,利落的披衣声。   林啾回转身,见魏凉已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   这个颜色更衬得他像是霜雪之中的同色冰莲,眉梢眼角都丝丝地往外冒着精致的寒气。   “我曾是魔主。”他无限淡定地说。   秦无川转身转到一半,脚下一崴,差点跌坐下去。   只见魏凉挑起唇角,露出个亦正亦邪的笑:“怎么,老剑君方才不是还说,魔只是病了,并非十恶不赦。”   秦无川:“……”这叫人怎么接?   转瞬,这个老人微微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方才你说,我无法压制魔翳是因为我太弱……莫非,你……”   魏凉面无表情:“那种东西,有甚么要紧。”   林啾一路已见识了他封印魔翳的手段,听他这么说,倒也不觉稀奇。   是他的话,的确是可以将魔翳封印得抬不了头。   只是……   他是魔主?   她怎么打心眼里不相信呢?   而且,魔主不是为了王卫之他娘发动了仙魔大战吗?   是祭渊说谎,还是魏凉说谎?   若是魏凉说谎,那他说的谎,究竟是“他是魔主”这件事,还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动过心”这件事?抑或是……另有隐情?   “那,凉儿呢?”秦无川问道。   魏凉淡淡一笑,道:“你且安心在塔中住着——反正已住了数千年,不差多几日。你的徒儿,自会还你。”   林啾脑袋一抽,下意识地问道:“那我的夫君呢?”   魏凉眼眶微微张大,脸上淡定依旧,眉尾却翘起了少许:“自然是你的。”   他招招手,只见斗龙畏畏缩缩走过来,伏下身。   他揽住林啾,跃上斗龙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它的大脑袋。   斗龙便撒开四条短胖的腿,顺着黑石旋阶飞奔下去。   林啾忍不住又问了他一句:“你真的是魔主?”   魏凉满脸淡然,若有所思地瞄了她的脑袋一眼,悠然回道:“是,也不是。”   很好,这就是“薛定谔的魔主”。   林啾觉得自己遭报应了。   二人一斗龙离开了九阳塔。   林啾发现,这座黑塔虽然依旧纯黑无光、沉沉地压着大地,但那股氤氲在四周,压抑沉闷的不祥之气却已经消失了。   “师尊!”刚出塔,便听到塔阶下传来顾飞的声音。   顾飞已在九阳塔外等待了许久,见魏凉出来,急急上前施了个礼,禀道:“有三件事要禀告师尊。第一件,王氏对郑子玉林冬等人的死表示遗憾,愿出钱出力厚葬那几人,至于凶手王传恩,他们只称联络不上,没有办法。第二件,王卫之送来一封密函,说要师尊亲启。第三件,这几日接连有数座城池被魔族攻下,魔族在屠城,极其惨烈,且中原腹地也屡屡传来信报,说有元婴修士离奇失踪!”   他将手中一封密信捧给魏凉。   “王卫之的信。”魏凉随手递给林啾,“你看看他说了什么。”   顾飞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本该被镇在九阳塔中的林秋,居然好端端地站在师尊身旁,二人像金童玉女一般,般配极了。   床头打架床尾合啊?这就有点尴尬了。   这几日,许多弟子都在背后幸灾乐祸地嚼舌根议论这件事儿,上面几个管事的纷身乏术,便没有理会。   这要让师尊听见……不得了不得了。   顾飞抹了抹额头虚汗,急急告辞,火烧火燎地往前头奔去了。   林啾拆开王卫之传来的信,将信笺取出来。   竟是厚厚一大沓!   林啾:“……”   摊开一看,那字迹就像是扔了一只大虫子在纸上爬出来的。歪斜、难看,偏生还龙飞凤舞,潦草得紧。   林啾:“……”王卫之这手字有点颠覆认知。   看了半天,她愣愣地抬起头看向魏凉:“看不懂。”   魏凉接过她手中的信笺,随口说道:“回头你替我研墨,我好给他回复。”   林啾觉得好像哪里有点怪怪的。   修真的世界,也要用笔墨来传信的吗?   魏凉一手拿着那沓纸笺“唰唰”地翻动,另一手牵着她,带她往主峰走去。   “王卫之与秦云奚、柳清音在一起。”魏凉语气平淡,“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名叫卓晋的教书先生。”   林啾:“?”   魏凉道:“秦云奚对此人动了杀意,不过有王卫之护着,应无大碍。”   林啾:“王卫之和柳清音又走到一块了?卓晋又是谁?”   居然出现了书中没有的人物?!   魏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凉凉地说道:“王卫之和谁在一起,与你无关。至于卓晋……看你喜不喜欢吧。”   林啾:“……”这副介绍相亲对象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等等,”林啾真情实感地震惊了,“秦云奚居然还敢回来?”   魏凉轻声冷笑:“是柳清音要回来。王卫之聪明,便顺着她的意,说要护送卓晋和她一起回来。秦云奚拗不过他二人,有王卫之从中作梗,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力拖延,不过再怎么拖延,也差不多快到了。”   说话时,二人已回到了他们的新房中。   魏凉从乾坤袋里取出笔墨纸砚,林啾坐在木桌前,慢悠悠地替他研墨。   还真有那么点岁月静好的滋味。   魏凉右手悬笔,左手轻挽广袖,落墨,舞字,一气呵成。   林啾探头去看,不禁低低地惊呼出声。   这一手字,当真是太漂亮了。   人说字若其人,他的字,竟是比人还要漂亮。既清隽飘逸,又古朴大气,平平无奇的墨黑色,竟生生被这字衬出了暗火鎏金的效果。   唯一遗憾的便是——她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看不懂古人的字。   倒是错怪王卫之了,虽然他的字是真丑,但叫人完全看不懂却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林啾这个文盲的问题。   魏凉刷刷便写好了回信,眉梢微动,问林啾:“如何。”   林啾:“……”看不懂啊!   旋即,她反应过来了。魏凉并不是问他信中的内容如何,而是问她,他的字如何。   更进一步说,他真正想问的是,他的字和王卫之相比,是不是宛如日月比之糟粕。   说真的,还真是。   要是万剑归宗倒闭了,他出去卖字也能混成一代宗师。   她真诚地赞道:“好看!”   他淡淡一笑,利落地抽走纸笺,将信封在烛火上草草一掠,然后放入袖中。   林啾依依不舍地盯着他的袖口。   魏凉道:“是先助你结婴,还是去看看究竟是何人失踪?”   “去救人。”林啾不假思索,“有你在身边,我安全无虞,不在乎早几天迟几天结婴。”   到了魔占区,她正好吸些魔翳,开启内圈第八莲瓣,得到第二式业莲秘技。   这可比结婴顶事多了!   魏凉轻轻挑了下眉:“夫人慈悲心肠,为夫早已料到。”   林啾:“……”又收到了来自魏凉的好人卡。   惭愧,惭愧。   她对那些失踪的人没有任何认知——不知道姓名、年纪、性别、长相,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代号,“元婴修士”。这种情况下,很难让人生起同理心,忧心于他们的命运。   林啾觉得能够真情实感地着急救人的人,一定就是真正的圣母心肠了——不带贬义的圣母。   而她林啾,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不算好,也绝不坏。   “倒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只是想靠魔翳涨修为罢了。”她老老实实地说道。   魏凉盯了她几眼,伸手一揽,将她捉入怀中,垂头吻上。   他的吻既霸道又缠绵,但依旧没有更进一步,只反反复复地浅尝那花瓣一般的唇。   林啾隐隐感觉到他在等待她的回应。   如今的他,就像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一样,游移在自己完全可以把控的领域之中,等待猎物自己上钩。   她有些心慌气短,迟疑时,听得他低低一笑,松开了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习惯了他的亲吻。若说习惯了吧,当他吻她的时候,她的心跳却一次比一次更急;若说不习惯吧,他吻下来时,她已不再有丝毫抗拒。   总而言之,这个狗男人在套路她,而且颇见成效!   他牵着她的衣袖,悠然往山下行去。   刚下了山,便看见王卫之和柳清音带着两个生面孔迎面走来。   林啾:“……”   她瞟了眼魏凉宽大的袖口。   那里还装着一封刚刚封上火漆、准备寄给王卫之的信。   所以他到底知道不知道王卫之今天就到呢?   见到林啾,王卫之那双年轻有神的眼睛里倒是真真切切地流露出喜悦:“没缺胳膊没少腿啊,算你运气好,有我这个朋友为你奔忙!”   林啾:“?”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是一只懂礼貌的社畜,当即微笑应道:“多谢关心。”   柳清音的脸色就很难看了,她微垂着漂亮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在魏凉的手上——那只手正闲闲地牵着林啾的袖口。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不知为什么,这样一个动作却显得异常亲昵,二人之间,仿佛连针尖也插不进去。   王、柳二人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男的倒是满眼淡定,仿佛这仙境般的景象他已司空见惯。   女的又紧张又兴奋,脸蛋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惊叹,双唇微微翕动,一看就知道憋了满肚子话想说,但又怕说出来被人笑话。望向身边男子的时候,一双眼睛里满是倾慕和敬佩。她一直忍不住拿眼去偷看他,他看向她时,她赶紧抿着唇,装作认真欣赏风景的样子。   一望,便是少女情窦初开,面对心上人时的反应。   若要论外貌,男子倒是比女子平常得多了,他生着一张掉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脸,而少女的容貌却足够做个宠妃了。   这就是卓晋?林啾觉得此人有点面熟——这样的脸,到街上随便逛一圈总能找出三五个类似的。   魏凉没理旁人,径直看向他,微微颔首:“卓晋。”   卓晋认真施礼:“多谢了。”   “不必。”魏凉表情冷淡。   说话间,只见一个面孔马长,皮肤异常枯黄,又瘦又高,活像根长竹竿的老头率着两列弟子匆匆赶来。   “剑君,”这马脸的老者施了个礼,道,“剑君座下第七弟子柳清音,涉嫌盗窃先蒙剑髓,且与秦云奚合谋,杀死数位正道人士!还望剑君不徇私情,容老朽将人带回刑堂,细细讯问!”   “什么?”柳清音气乐了。   她望向魏凉,委屈地说道:“师尊,这些日子我被大师兄劫走,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脱身回来的!这刚一回来,老邢他就要没事找事和我过不去!什么盗窃什么杀人,我会做那种事吗?!您快赶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这位邢长老向来最反对她与魏凉待在一起,从前魏凉虽然清清冷冷不露情绪,但她知道,其实他见着邢老头也是无比头疼。虽说“赶走他”这样的话过分了一些,但柳清音相信魏凉一定会找个借口把这个讨厌的老头给打发了,以免妨碍师徒二人久别重逢。   好一阵子没见着魏凉,柳清音想他想得有点糊涂了,一时竟忘了不久之前才在他面前吃过不少瘪。   王卫之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讥讽。   师徒情深,果真名不虚传。瞧瞧这清冷高傲的柳大剑仙啊,在她师尊魏凉面前原来也是会撒娇卖痴的么。魏凉也是个蠢物,怎么会看上这种表里不一的女人呢?这种女人啊,装不了一辈子的,待她得到她想要的,保准变脸给你看!见多了,真是见多了!   王卫之沧桑地叹了一口气。   而林啾却敏锐地发现,表情一直清冷平静的卓晋,眉头忽然紧紧皱了起来,眼神里颇有些厌恶和懊恼,似乎还有些后悔。   魏凉瞥他一眼,然后抬起眼睛望向刑堂的负责人邢长老,淡声道:“我徒弟的话,邢长老可听清楚了?”   那邢长老显然是早已憋了一肚子气,说话的口气顿时冲了不少:“剑君你是天下正道修士的表率,还请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莫要给天下人错误的引导!师徒不伦已违常情,徇私枉法更是天理难容!”   魏凉下颌微扬:“我从不在乎这些所谓禁忌。”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个个色变。这话要是从王卫之嘴里讲出来,不过是叫人骂上两句“竖子猖狂”罢了,但正道之首、以清严守正驰名的剑君魏凉,怎能……   柳清音高傲地扬起了下巴,美目中满是得意,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终挑衅地与林啾对视,唇角盈满笑意。   林啾倒是不以为然,她知道魏凉这个家伙肯定又憋着劲儿要使坏。   果不其然,魏凉再一次开口,很欠揍地说道:“所以,我对座下弟子没有任何男女私情,并非因为什么禁忌,而是因为,不喜欢。”   众人:“……”闪了腰了。   魏凉又道:“既然逆徒不想见邢长老,那邢长老不妨歇着,也该放手让座下的弟子独当一面了。”   邢长老嘴角一顿乱抽。   他教出来的那些个兔崽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二个如狼似虎,只要稍微盯漏了那么一会儿,他们就能把手下的犯人折腾得不想做人了。把柳清音交给他们?呵呵呵。   魏凉不再理会这件事,示意王卫之、卓晋和徐平儿随他前往主峰。   柳清音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望着魏凉的背影,颤着唇,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   就连邢长老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忍,毕竟柳清音也是大伙看着长大的,虽然性子被宠得娇蛮了些,却也只是犯过些女儿家的小错误。这次的事情,八成是受了秦云奚的蒙蔽——秦云奚之前出事必定和王氏脱不了干系,他死里逃生之后找上王氏复仇,倒也算是有因可循。   至于窃了先蒙剑髓之事,大家也能理解——人被仇恨蒙蔽双眼时,自然容易犯错。有了先蒙剑髓,便能对王氏的大剑仙实施报复。秦云奚动机昭然,而最终事件的结果也与众人的推断分毫不差。   柳清音显然是被他利用了。   原本邢长老也只打算意思意思,将柳清音狠狠关上一顿,让她招出秦云奚来也就算了。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敢这般任性,把剑君也给惹恼了!这下还能怎么办?一个字,罚呗。   邢长老摇摇头,挥手示意座下弟子用伏仙索将柳清音捆了,押回刑堂。   柳清音倔强地不愿走,眼睛死死盯住那几个将要消失在半山云雾中的身影。   忽然,走在最后的卓晋回转头来,望了她一眼。   柳清音的瞳仁紧紧收缩,倒抽了一口极长的凉气——此人长身玉立,回眸凝望的样子,与记忆之中的师尊,竟是彻底重合了!   “不!”她急忙冲着邢长老大声喊道,“不对!那个人不是师尊!师尊他绝对、绝对不会那样对我!邢长老,快,快去寻找大师兄,此人是魔主!不是真的师尊!大师兄他可以作证!还有,还有,这个卓晋!这个卓晋他才是师尊!大师兄有所怀疑,所以才要杀他!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众人:“……”这是被刺激得太狠,失了智吧,瞅瞅这胡言乱语的。   邢长老叹息着,伸出枯树般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怜的娃。有点失心疯了呢。就说不该搞什么师徒不伦恋嘛!瞧瞧,这就是下场!   “先把她关在思过岭,冷静三日之后,再行讯问。”邢长老同情地挥挥手,示意座下弟子将柳清音带走。   此刻,林啾等人已走到了半山腰,还能隐约听见柳清音在失控地大叫。   林啾不禁叹了一口气,望了望身边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生无可恋地想道——   ‘陷害女主,难道不该是我这个恶毒女配的工作吗?’ 第39章 飞升   林啾五人很快便回到了主峰。   因为有客人,所以魏凉没往新房的方向走,而是岔上了另一条小路,将人引到后山。   只见竹林中环立着一排青色的木制厢房,厢房前有四方的木桌。   魏凉将众人领到木桌前,一挥袖,桌上便整整齐齐摆满了酒水和食鲜。   林啾:“……”这个技能好,超级想学!   魏凉抬抬手,对卓晋道:“请。”   卓晋让徐平儿先落座,然后坐在她的身旁,等到魏凉等人也落座之后,便举箸开始夹菜。   两个人动作快、声音轻,急急吃了起来,也顾不得客套。   王卫之眼珠转了转,忽然有些汗颜——这一路,几个修士压根就没记得凡人需要吃食这件事情,还好卓晋随身带了干粮和饮水。偶尔吃喝的时候,王卫之还颇嫌烦。   魏凉见林啾双目发直,怔怔地盯着桌上的吃食,不禁有些好笑。   “想学?”   她猛地回神,连连点头。   魏凉正要说话,只听那王卫之大笑一声,道:“傻子!他把东西从乾坤袋里取出来而已!你不会以为这是他变出来的吧!”   魏凉:“……”   林啾:“……”莫名觉得好像被打断了什么情趣的样子。   王卫之丝毫也不自觉,拎起那只青铜大壶,头一仰,让清冽酒水从壶嘴中倾泄而下,然后张口去接。   他的动作十分豪放,姿态潇洒,长相英俊秀气,一身红白相间的袍子隐隐泛着微光,倒是相当俊朗迷人。   魏凉唇角勾起一丝浅笑。   下一刻,只见那王卫之像是一只被扼住了脖颈的公鸡一般,嗓子里憋出一声怪叫,将那青铜大壶一扔,躬下腰去“呸呸”直吐。   “酸!呸!魏凉!你竟用臭酒待客!”   卓晋奇怪地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道:“是好酒。”   “怎么可能!”王卫之瞪起眼睛,“分明就是酸臭的!”   他鼓起眼睛瞪人的时候,那双细长的眼睛会微微地肿胀起来,像一只金鱼。   魏凉眉梢微挑,语气漫不经心:“你不会以为这是我变出来的吧。”   原话奉还。   王卫之:“……”   若还不明白魏凉这是故意整他,那他也白活这些年了。   “好,好。”王卫之气恼地拧过身,发起小儿脾气来。   卓晋圈起右手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   徐平儿也放松了许多,她并没有故意凑到唯一的女子林啾身边套近乎,只时不时抬起眼睛,友善地望林啾一眼,然后冲她傻乎乎地笑一下。   林啾看她更加顺眼了。   饭毕,卓晋放下筷箸,对魏凉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凉“嗯”一声,目光落在王卫之身上,迟疑了片刻。   王卫之笑了:“怎么,怕我拐跑你媳妇?话说当年我王氏的祖宗,就曾拐跑过老剑君的妻子哪!你这担心,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忽听“铮”一声剑鸣,王卫之腰间佩剑竟然自行掠出剑鞘,刺穿腿间的袍子,直通通地插到石凳子里,贴着皮肉,“嗡嗡”颤动不止。   魏凉面无表情:“远来是客,留不足你三日,算我招待不周。”   说罢,引卓晋走向竹厢房。   王卫之呲牙咧嘴,“嘶嘶”倒抽凉气。   他悄悄往后蹭,自己的剑便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也跟着蹭了蹭,险险要划到要紧处的皮肉。剑虽是热剑,王卫之却感觉自己的皮肤凉飕飕地直起鸡皮。   冷汗涔涔,再不敢乱动了。   “沸霄,你变了。”他垂下眼睛和嘴角,气鼓鼓地望着自己的本命宝剑,语气委屈得很。   林啾和徐平儿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你活该,”徐平儿道,“哪有你这般说话的,活该被罚。”   王卫之白了她一眼:“喂喂喂,你是白眼儿狼吗?这一路过来,姓柳的看你不顺眼,处处挑你刺,是谁罩着你的?嗯?!”   徐平儿红唇微撅:“是是是,谢过王少侠照拂之恩!”   她与王卫之也有几分熟稔了,见林啾温柔无害,便不设防地说道:“我着实也是想不明白,那位柳仙子容颜绝美,修为高深,气质也不是我这样凡俗中人可比的。表哥说那句话,分明也只是气话,她为何就处处看我不顺眼呢?”   林啾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你表哥说了什么?”   徐平儿俏脸微红,不好意思开口。   王卫之道:“卓晋眼瞎,说柳清音不如徐平儿美。我倒是不觉得,要论长相,还是柳清音美得多了!”   林啾:“……”难怪姓王这货娶不到老婆!   徐平儿倒是丝毫也介意,连连点头道:“的确如此,我虽有两分颜色,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不过凡尘俗脂,与柳仙子,还有这位仙子,根本没什么好比。”   王卫之冷笑一声,抬起一条腿,小心地绕过热剑,把桌上那装着酸酒的青铜大壶踢出“咚”一声巨响,道——   “可惜呀,美则美矣,可惜那女人通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酸臭气,”他指了指自己吐在地上的酸酒,道,“喏,就如这酒吧,看着颜色好,谁喝了也得吐啊!”   徐平儿想起这一路柳清音的种种尖酸刻薄,不由得感慨地摇了摇头。   “那姓柳的女人也是真稀奇。”王卫之眨巴着眼,对林啾说道,“最初的时候吧,卓晋碰一碰她的手背,她都像个贞洁烈妇似的,一副要拔剑砍人的样子。后来吧,卓晋不理会她了,她又时不时凑到人家边上,卯着劲儿要把人家表妹给比下去。啧啧,我在一旁瞧着,都替她尴尬得紧,那秦云奚更不必说了,脸色终日阴得要滴水。”   林啾:“……”王卫之此刻的模样真的很像那种聊完八卦就分手的露水闺蜜。   徐平儿好奇地看向林啾,问道:“您是剑君的妻子吧?”   林啾有点不好意思,道:“嗯。”   “剑君真好。”徐平儿道,“方才我真是捏了一把汗,生怕剑君心软替她说话。那样的场合,若是剑君出言护着她,那您得多难受呀!说句心里话,若我是男子,被那样一位大美人娇滴滴地看着,我恐怕早就找不着北了!剑君真是令人钦佩,与我表哥一样,都是端方君子!”   林啾噗嗤一笑:“三句离不了你表哥。”   徐平儿的脸刷一下就红透了。   王卫之挑眉笑道:“倒不曾听你怎么提魏凉呢。想好没有,何时跟我走?”   “我为何要跟你走?”林啾真情实感地表示诧异。   “你!”王卫之怒了,正要跳起来,忽然想起自己的本命宝贝边上还插着自己的宝贝本命剑,顿时萎靡下去,蔫蔫道,“你以为魏凉为什么放你出塔?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因为我你明不明白?我要撬了那九阳塔,魏凉怕了,便出来对我说,让我保护卓晋,然后他就放你出来。要不然我没事跑凡界去救人做什么——现在你明白谁是你救命恩人了吗?”   少年的语气十分委屈。   听他这么一讲,不知为什么让林啾有种错乱感——好像他王卫之是那发动水漫金山的白娘子,而魏凉那是被逼无奈不得不放人的法海似的。   徐平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少侠,你错啦!这分明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依我看哪,剑君就是把你支开,省得你在面前聒噪。你没发现我表哥对着你时候,也是十分头痛吗?”   王卫之冷笑道:“果然是三句不离你表哥!你们走开,让我一个人独自待着!”   两个女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身后轻轻传来“嘎吱”一声竹响。   魏凉与卓晋从厢房中走出来。   卓晋的神色更加从容,眉目间的清冷化去了许多,对上徐平儿视线时,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笑容。   魏凉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当真想清楚了?你确定要离开这里,到凡界去生活?蝼蚁间的倾轧不会比这修真界少,下一次你再遇到那种事,又指望谁来救你?”   “我可以自救。”卓晋再一次露出了孩子气的微笑,“从前我以为战场即是地狱。如今方知晓,真正的炼狱只在人的心中。从前,我不愿猜测人心,只当这世间除了魔之外,个个皆是好人——这其实便是自欺欺人。如今我既已愿意睁眼走路,自然便不会再轻易摔跤。”   魏凉微微蹙眉。   卓晋笑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从今往后,你我便各自安好吧。不必再管我,生死有命,当初我既做了那个决定,自然不会反悔。”   魏凉道:“我说过,四十九日之内,你后悔来得及。我与你不同,我之所在,便是本我。”   卓晋慢慢往前走了两步,道:“不必,当真不必。我现在很好,是真的很好,比从前好得多了。如今我方知道,仙、凡,根本没有区别。如我从前那般浑浑噩噩,飞升又有何意义?以凡人之躯来明悟生命的真谛,也未必就落了下乘。你已助我抛下曾经的执念和迷妄,我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平凡的眉眼之间,缓缓浮起淡淡的光芒。   徐平儿看傻了眼:“表、表哥……”   这一刻,她竟觉得自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哥,比王卫之、秦云奚这些人,更像一个……佛?   她急急在心中打断了这个念头——佛,那是要四大皆空的。她还想做表哥的妻子,给他生娃娃呢!不不,表哥可千万不要有出家的念头啊!   徐平儿紧张兮兮地望着卓晋。   卓晋正举目远眺,视线越过竹林,洒向远山。   天地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与他隐隐共鸣。   这种感觉……   他竟从来不曾有过!他天赋卓绝,早早便修成当世最强之人,剑意更是无人能望项背。然而,修真修真,只知修,却始终缺了一个“真”,难怪久久不得悟!   如今,在面前之人的帮助点拨之下,这位曾经的剑君,终于,悟道。   顺着心中那隐约颤动的意念,他的神思跃过千万里,落在一处密林中。   那里,有半把断剑斜插在泥沼中,周遭还四散着不齐全的散碎剑块。   他凭着心中的本能,重重一握!   在这极短暂的一瞬间,无论仙界还是凡界,每一个身携佩剑的人,都感觉到身体微微一坠!   好像腰间的剑有了意识,正向着剑中之君朝拜一般。   那里,一声声清越的“铿锵”之声响彻密林,一道清光迅速凝聚,隐隐凝成一柄剑的模样之后,以划破虚空之势,掠过万里长空,直直奔向万剑归宗!   剑已残缺,看不出本来的形状。它的速度极快,快到与空间接触之处,竟生生擦起了一道明焰!   就好像,天空被它划破,流出天之血,伤痕凝固,仿若永恒。在这方外烈火的淬炼之下,残剑渐渐发生了变化……   修士用最快的速度也得奔袭三天的路程,这把剑,竟是在一炷香之内便走完了。   “那……那是什么?!”   整块大陆,足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能够看见这幕奇景。   它拖着血般的尾羽,掠过万剑归宗七座山头,没于主峰后山之间。   “这……是剑君突破飞升了吗?!”   “师尊飞升啦?!”   “嘶——剑君飞升了!”思过岭的结界外,年轻的弟子欢呼一声,拔脚就往外跑。   柳清音被关入结界中,正是暴郁难安时,忽听这么一句,顿时像是百爪挠心一般。   “你别走!放我出去啊!”她的佩剑已被收缴,只能无力地用脚去踢那结界光幕。   “他飞升?不,不可能!他是魔,如何飞升!骗人,都是骗人!那个人根本不是师尊,早在乌氏地下陵时,我便该猜到的!我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她喃喃自语,抱着手在结界内踱来踱去。   “卓晋,卓晋,这个卓晋才是师尊!天哪!他叫我清音,我竟没有认出他来!”她懊丧地抱着头,蹲在地上,“我该早些认出他来才是!怎么会,我怎么会没有认出他来呢!都怪那个徐平儿!定是她趁机引诱他,害他动了凡心,要不然师尊怎么会不认我呢?”   “这一切,肯定都是魔主的阴谋!他故意害我!他故意离间我与师尊……难怪他看上了林秋!林秋那种人,歹毒险恶,与他们这些邪魔正是一丘之貉!”   她痛苦无比,眸中漫起怨毒:“这些邪魔,这些邪魔!他明明不是师尊,还要假借师尊的身份来羞辱我!我,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要他死!还有林秋,我要……斩妖除魔!我要将这些丑恶的魔物,亲手送下地狱!”   隔着结界,她听到一声幽幽叹息:“终于明白了吗?”   柳清音吃惊地抬起头。   只见秦云奚长剑染血,疲惫地站在结界外,与她对视。   他身后的山道上,每隔百丈,便躺着两具守山弟子的尸体。   “大师兄……”柳清音迷乱的双眸中浮起清晰的讶异。   秦云奚微微一笑:“清音,我来救你了。”   他用染血的玉牌打开了结界。   愈往山下走,柳清音愈是感到惊心:“大师兄……你,你为何要残杀同门!”   秦云奚唇上带笑,目光也温柔,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留着嘴巴,向魔主报信吗?”   柳清音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旋即,她的眼睛里浮起一丝狠意:“是。魔主鸠占鹊巢,将给世间带来滔天浩劫!为了拨乱反正铲除邪魔,牺牲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师尊就是太仁慈,才会失身于魔主!”   秦云奚并没有去纠正她的口误,只顺势引导:“不错,清音,我知道你不想追逐力量,对成仙成神并无执念,然而为了天下苍生,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做。清音,你这般善良,定不愿这世间生灵涂炭吧!”   “大师兄,我们该如何做?”柳清音的眸中燃起了熊熊斗志。   秦云奚抬头望了望那犹如滴血伤痕般的天空,淡淡一笑:“找到命劫,夺取命劫,然后,你我来做他的命劫!”   语气颇为阴森骇人。   柳清音听不明白。但她知道,万余年前,荒川便是没能成功渡过命劫,最终仙体崩殒,泯灭于世。   “你我来做命劫?命劫……可以是人?那原本的命劫又是什么?”   “不一定。”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清音感觉到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她并不关心这位大师兄的情绪。如今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师尊,柳清音觉得自己胸腔中的心脏再一次鲜活地跳动起来。方才,卓晋不是还回头看她么?只要杀了魔主,帮助师尊夺回身体,一切就可以回到从前了!   她垂下眼眸,不让身边这个男人发现她真正的心思。她知道这个人喜欢她,也知道这个人心狠手辣,为了抢夺她,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杀掉师尊。她越来越讨厌他,但如今,她能依靠和利用的,也只有他。   他一定不知道,她的乾坤袋中藏着一件能够装载魂魄的法器,待他杀死卓晋这具凡躯时,自己便偷偷收集师尊的魂魄藏于法器中。再等到他对付魔主时,自己正好找机会让师尊魂魄归位……   柳清音心中大定。   “大师兄不要忧心,邪不胜正,我们一定会赢的。”她抬起杏眸,冲着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秦云奚的呼吸猛地滞住了。   这副模样,他已太久太久没有见到……   “清音……以后叫我……云奚。”   柳清音强压住作呕的冲动,清清甜甜地唤道:“云奚。”   秦云奚猛地别转头,泪水潺潺而下。   原来,他心中真正渴望的,还是她叫他真正名字的模样。   二人不敢御剑,下了思过岭,只要再绕过刑堂,便能离开山门。   方才秦云奚潜进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坐镇刑堂的高手,没想到后山有人飞升,那邢老头反倒折了回来,端坐堂中,独饮老酒。   “老朽早就知道,只要放下那不伦执念,剑君定能立地飞升……”   他抹了把老泪,像个望子成龙的老父亲的一般,欣慰地将另一杯老酒洒在地上。   “无川老友啊,我总算是看到这一天了……你在天有灵,定也十分欣慰吧……来来,饮了此杯,我也要去祝贺剑君啦!”   忽然,邢长老目光一凝,竹竿般的身影掠出大堂。   秦云奚与柳清音刚绕过刑堂,便被截住。   ……   ……   主峰后山。   血剑拖着纵贯天际的赤色尾羽掠来。   斗龙挡到了林啾身前,竖起双耳,身体压低,口中“呜呜”咆哮。   向这个不明入侵者发出了胖子的威胁。   转瞬之间,剑已至。   魏凉甩了甩长袖,漫不经心地走到林啾身旁,轻轻拢住她的肩膀。   眼见那道火光直直俯冲而下,徐平儿惊得两股战战,却倔强地挡到了卓晋的身前,随时准备将他扑到地上,用身体护住他。   最惨的是王卫之。他仍被自己的剑钉在石凳上,眼见那团火光越来越近,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喂魏凉你救我宝贝快点把剑拿走啊啊啊!”   卓晋轻轻拍了拍徐平儿的肩膀,轻轻地说道:“无事。”   此刻,天空已被轰隆音爆声覆盖,但却压不住卓晋的轻声说话,仿佛他一开口,那漫天血火雷鸣都必须让道。   剑,到了。   他抬起手,接住了剑。   与世人的猜测完全不同,这把剑丝毫也不华美,不炫丽,没有血,也没有火。   它平平无奇,看起来比寻常的铁剑更要轻薄一些,剑刃上还有几处不大不小的缺口。就像是铁匠铺以低价回收、准备熔掉的那种弃剑一般。   卓晋那只青白瘦弱的手握住剑柄之时,漫天血火,忽然便散去了。   “这……这……”王卫之两只金鱼要凸出眼眶,“这是飞升?!你一个凡人,怎么就成仙了啊!”   卓晋淡淡一笑:“剑意已通天地,但修为尚无。综而观之,大约便在剑君级吧。”   他深吸一口气,面对魏凉,端正一揖到底:“剑君卓晋,参见前辈。”   立起身,只见卓晋眉眼之间的清冷气息已消失殆尽,此刻的他看起来,比之前更要像一个书生。   魏凉不在意地“嗯”一声,道:“有何打算?”   卓晋道:“自我醒来,已听表妹偷偷念叨过三十八遍聚云斋的酱鸭颈。便先带她回泾京吃上几回罢。”   魏凉意有所指:“你确定别人是想要与你同行?”   卓晋爽朗一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他又揖了一揖,对魏凉笑道:“祝二位早得贵子。”   说罢,一副不愿再耽搁片刻的样子,带上徐平儿便顺着山间小道离开。   林啾看出来了,这个卓晋,便是真正的魏凉。方才这句话的隐藏意思,便是他已彻底放下了曾经的躯壳。   所以……自家这个便宜夫君……能够点拨一个剑君飞升……   好像又赚大发了。   王卫之还在一旁吹眉瞪眼。有外人在场,她也不方便问魏凉,便偷偷拿眼去瞧他。   他逮住了她鬼鬼祟祟的视线,唇一勾,一种自内而外的变化在他身上隐隐发生。还是那般眉眼,却有一种很独特的气势散发出来,如他的字,古朴又俊逸。   “恭贺剑君飞升!”   “恭贺剑君飞升!”   第一波道喜弟子到了。   “恭贺师尊飞……呃?师尊没有飞升啊?”顾飞满面茫然。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他们修为不够,也瞧不出剑君到底有没有飞升。   气氛尴尬无比。   魏凉正要开口,忽然看见一个刑堂弟子连滚带爬冲了过来。   “出事了!柳清音逃出结界,与秦云奚二人,血、血洗刑堂之后逃走啦!邢长老遇害!”   作者有话要说:  柳&秦:去搞卓晋!   啾:emm行叭你们开心就好。   作者:搞起来搞起来!苍蝇搓手.jpg 第40章 碧波潭   “邢长老遇害!”   在场诸位万剑归宗弟子,无不倒抽了一口大大的凉气。   虽然众人早已在心中定了秦云奚的罪,但其实每个人都觉得他情有可原,毕竟王氏在仙魔大战中做出的种种无耻举动有目共睹,若是私底下戳脊梁能把人戳死的话,王氏那些大剑仙早已死过八百回了。   王氏出事,大部分人都感到幸灾乐祸。   若是秦云奚真被捉回来,万剑归宗的弟子八成要写万人血书,求魏凉饶了他的性命,从轻发落。   在大家的心中,秦云奚仍然是一峰之主,剑君座下大弟子,人人景仰的大剑仙,是自己人。而王氏,则是那阴险卑鄙的修真界败类。好人杀了坏人,便会给人一种悲剧英雄的壮烈感,无人不同情。   可是……他怎么能血洗刑堂?!他怎么能杀了邢长老?!   邢长老执掌刑堂,铁面无私,对待所有弟子皆一视同仁,就连魏凉座下七大剑仙都怂他怂得紧——这便是最大的公正公平。   刑堂坐落在那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铁质实心秤砣,沉甸甸地镇压着一切不守序的行动和念头,令人心安。   每个人都怕邢长老,但每个人也都敬爱他。   秦云奚怎么能……杀了邢长老!   直到此刻,众人才惊恐地意识到,秦云奚并非什么惩奸除恶的复仇者,而是一个满手血腥的杀人凶徒。   “师尊……”顾飞长吸一口气,道,“请师尊查明真相,若当真是大师兄和七师妹行凶,弟子请命,前去捉拿二人!”   魏凉沉吟片刻,携了林啾,乘斗龙前往刑堂。   众弟子呼啦啦跟在后面下了山,只留下欲哭无泪的王卫之。   “不是,他真要钉我三日不成?”   刑堂所在的山头是一座矮山,山脚便是万剑归宗迎客的大堂,大堂外是山门。   一路走向刑堂,众人只觉触目惊心!   每隔几步,必能看见倒伏的尸首。鲜血洒在灵气浓郁的绿植丛中,像一朵朵赤色或暗色的花。   每一个死者的眼睛里都残留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显然有许多弟子曾想要逃往后山报信,却因为实力悬殊有如天堑,一个都没能成功脱逃,悉数被无情地斩杀当场。   那个幸存的报信弟子小跑着跟在斗龙旁边,他浑身颤抖,磕着上下牙,向魏凉诉说当时的情形:“秦云奚大剑仙见人就杀,柳清音大剑仙跟在他身后,虽然不曾动手,却也并不阻止他。二人从思过岭下来,本想绕过邢长老的讯堂,不想却被邢长老察觉,将他们截下。”   他的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声音时不时哽住。   缓了片刻,接着说道:“对上邢长老,秦云奚大剑仙仿佛颇有些吃力。邢长老骂他,他也不回嘴。我以为邢长老要赢了,谁知,那秦云奚竟是故意示弱!”   说到此处,他的脸庞涨得通红,额角和手背上爆起青筋,对秦云奚二人也开始直呼其名了。   “趁邢长老放松了心神,秦云奚忽然祭出一式凌厉至极的剑招,与邢长老僵持在一处,二人都一时发不了力。秦云奚便让柳清音对邢长老下手,柳清音却始终犹豫不决。后来,邢长老趁这二人不备,想要放一枚烟讯,不慎被他们发现了。那秦云奚当即对柳清音大喊了一声,‘拖不得了,想想魔主!’之后,柳清音便、便对邢长老下手了!剑君!他们这是入了魔么!灭我刑堂,是为了魔主吗?!”   闻言,紧随在斗龙身后的众人齐齐色变。   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七大剑仙已死了三位。如今再有两位叛宗入魔……   魏凉座下弟子,已凋零到仅存二人。排行第二的顾飞,以及排行第四的慕容春。   刑堂也没了,众人心头都缠上了一团化不去的黑云。这万剑归宗,怕是要就此……衰落了。   正道凋零,邪魔必兴。剑君以一人之力,还能撑得住这即将倾塌的天么?   众人忍不住轻轻哀声叹气。   很快,目的地便到了。   邢长老的讯堂已成了废墟,断柱之间,躺着那道竹竿似的苍老身躯,浑血浴血,惨不忍睹。   报信弟子满面愧疚:“有负邢长老教导,紧要关头,我还是贪生怕死了……我诈死,把师弟的血抹在身上,逃过了一劫……”   “无需自责。”魏凉瞥着废墟中的邢长老,道,“若不是你及时报信,他便真要死了。”   “什么?!”   “什么?!”   闻言,众人的心齐齐悬到了喉咙口。   顾飞已奔了上去。   他急急用灵气护住邢老头的心脉,道:“师尊,邢老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紧张得眼珠都不敢错一错,死死盯住顾飞那只手。   “嗯,”魏凉问顾飞,“方才你提到被魔族攻陷的城池,其中是否有碧波潭?”   “有。”顾飞点点头,眼神忽地一亮,“师尊是打算替邢老去取护心果?师尊请放心,我就算拼了这身修为,也定会护住邢老,待您归来!”   林啾望着一息尚存的邢长老,心中长长地舒下了一口气。   旋即,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柳清音的人性,尚未泯灭。其实如果设身处地想一想,她走到这一步其实是有原因的,并非因为她本性不好。虽然柳清音绝不是一个好人,但也暂时还算不上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若她有秦云奚一半的狠心,邢长老便不会留下这半条命了。   柳清音必定是故意手下留情的。若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也算是有她的“逼不得已”。   林啾悄悄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世间之事总是这样,有人得到,便有人失去。有人好,便有人不好。   她抬起眼睛,望了望魏凉。   她不禁想道:‘如果魏凉是书中的那个人,我会不会落到林秋那般际遇?若我身陷九阳塔,得到力量之后,会不会也心怀怨恨,出来报复这些人?不,我不会。因为我不会像林秋一样,被人挑唆两句便往旁人的杯中下毒,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对我没有半点情义的人而暴露自己的业莲秘技。若魏凉不是眼前之人,此刻我已远走高飞,绝不会掺合这些事情。’   她又想:‘看似被逼无奈,其实每一个人最终踏上的那条路,都是自己一步步的选择走出来的。’   这般想着,胸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渐渐开阔了。   ……   魏凉让众弟子开启了护宗大阵,然后回到后山,解开了王卫之身上的桎梏。   王卫之狼狈地跳起来,双手捂住腿间那个剑洞,正要放上几句少年负气的狠话时,却被魏凉一句话堵得双眼发直——   “祭渊在碧波潭。”   王卫之愣怔片刻,狞笑道:“我这便去找他!”   魏凉语气凉薄:“你打不过。”   王卫之:“……”   荒川曾说过祭渊在撒谎——王卫之的娘根本不在他的手上。   但王卫之认为,祭渊既然说出这话,必定多少知道一些黄银月的消息。   王卫之自小便恨自己有个做魔的娘亲,只可惜一个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因为黄银月的缘故,他的父亲王阳焰早早便被逐出了家族的权力中心,与黄银月一道隐于山林间,每年到了王卫之的生辰时,才会悄悄带着黄银月回来看他一眼。   王卫之天赋异禀,自开始修行之日,就在同辈中绝对无敌。若不是他足够强,就冲他这身世,必定要被欺负得抬不起头——虽然那件事是绝密,只有权力中心那些人知道,但外面总是会有不少风言风语,有说他娘是魔的,有说他娘是娼的,总之绝无好话。   幸运的是他够强,谁不服,就打到服。   久而久之,他的性子便越来越独、越来越倔。他讨厌黄银月,连带着也讨厌起王阳焰来。   前年生辰,黄银月没有来。   王阳焰告诉他说,黄银月被万剑归宗的柳清音伤了,所幸他及时觅得良药,现今已无大碍,只是暂时还不方便走动。   直到这时,王卫之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习惯了这两个人的存在。   他忽然找到了最近三日有些坐卧不宁的原因。   原来,他竟有些期待生辰日的到来,因为这一天,他就可以看见那两个讨厌的人?   只不过他并不会让王阳焰看出他的心思,他知道这个爹最会得寸进尺,若是自己表现出松动的意思,他定会找更多的机会把黄银月带过来!   王卫之讨厌这样。   他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让王氏众人渐渐不再议论他的身世。若是黄银月来得多了,被人撞见,岂不是又要让那些碎嘴在背后嚼舌根?   黄银月每次回来,待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会非常暴躁地赶她走。   他曾无数在这二人面前放过许多狠话,断绝关系的话说过不下八百遍。   然而,当王阳焰当真独自一人前来的时候,王卫之却发现自己非但不开心,反倒心中像是憋了一把火似的,闷得慌。   于是他冷笑一声,对王阳焰说道:“柳大剑仙是没吃饱饭么?那样一个小小的魔族,居然也能从她剑下逃生?”   这便是纯粹的气话了,黄银月修为也是极高,当初与王阳焰不打不相识,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才渐渐发生了纠葛。   他原以为王阳焰会像从前那样板起脸教训他一顿,没想到,那一次王阳焰居然心平气和,只对他说道:“明年生辰,我会带你娘来看你。”   这一年,王卫之修行愈加刻苦了,他卯着劲儿,想要冲刺大剑仙,寻个机会,与万剑归宗的柳清音一较高下。   然而,去年生辰,一个人也没有来。   不仅黄银月没来,就连王阳焰也没来。   王卫之独自坐在自己漆黑的华丽大屋子里,坐了整整三日。   因为往年生辰之日王阳焰和黄银月都要来,所以他从来不让族中那些阿谀之辈替他庆生。   那一日,他第一次感觉到刻骨的孤独。   到了今年生辰,他故意将族中同辈都召了过来,胡天胡地,热闹非凡。度间,他屡屡借口更衣,到漆黑的后院晃荡一圈,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两个人。   宴席闹到一半时,他气冲冲地掀了桌,将人全部赶走。   他又等了三日。   再后来,战争便开始了。   他魂不守舍,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杀到了魔族的疆域内,误打误撞就发现了荒川秘境。   他用这件事填满了心头的空洞,一心只想取得荒川传承,其他的事……通通靠后。   没想到无心插柳,在秘境中,倒是听见祭渊说起了黄银月的下落。当时王卫之只觉得自己悬了两三年那颗心“噗通”一下落到了实处。他很高兴王阳焰没有说谎——这两年来,王卫之觉得黄银月可能已经死了,所以王阳焰没脸再来见自己。   荒川说祭渊在撒谎的时候,王卫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失望。就像是一根坏掉的弦一直绷着,绷啊绷啊,好像就没什么感觉了。   少年就这般纠纠结结,不愿面对自己的高傲的内心。   离开秘境之后,救林啾,又被他当成了心头首要的执念——用来与那无边的焦虑对抗。   今日林啾这边的事情也算是了了,恰好听到了祭渊的消息,如何叫他不激动——在他眼中,那便是黄银月与王阳焰的消息。   “我得了荒川传承,别太小看我!”王卫之拂了下袖,“你等着,我这就去杀了祭渊给你看!”   刚转了半个身,只见他屁颠颠又转回来,脸上竟是挂了个别别扭扭的笑容。   语气谄媚得怪异:“那个,剑君啊,你看这斩妖除魔的事,作为正道魁首,你也不能置身事外的对吧。”   于是三个人便一起出发了。   ……   林啾发现,斗龙大宝宝居然会飞!   它从半山腰往下蹦,四条粗短胖的腿齐齐张开,腿下有一层肉翼,呼地展开时,整只狗子就像一个狗形翼装人。   王卫之御着剑跟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搐。   “太慢了!”震惊过后,王卫之开始嫌七嫌八,“等你这坐骑慢慢爬到碧波潭,祭渊早跑出八百里了!”   斗龙大宝宝偏过磨盘大的毛脑袋,鼻翼翕动,酝酿少时。   然后对着王卫之,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只见那清亮的鼻水兜头盖脸扑向王卫之,他猝不及防,呼一下浇了个透心凉。   一头迎风肆意翻飞的黑发蔫蔫地贴着头皮,红白相间的华服干一块湿一块,他正要发怒,只见那肉胖子斗龙四腿一扇,居然“呼呼呼”地开始加速,几下就蹿没影儿了。   王卫之:“……”日了狗了。   赶了小半日,他终于追上那只趴在山头上吐舌头的大胖茸毛怪。   衣裳和头发早就干了,满肚子怒火倒是还在,没被高空的罡风给吹熄了。   王卫之开始没事找事,冲着魏凉嚷道:“你就这么放着秦云奚和柳清音在外面?再有人出事的话,你拿命赔么。”   魏凉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你认为秦云奚接下来会做什么?”   王卫之大翻白眼:“我哪知道。”   林啾叹息一声:“原来修仙的人,真的经脉发达,头脑简单。”   王卫之非常不服气:“那你又能猜到他要做什么?”   林啾道:“他们以为飞升的是魏凉,肯定要像缩头乌龟一般蛰伏起来避风头。等到他们知道卓晋离开了万剑归宗回到凡界之后,定是悄悄去找他麻烦!”   她薅着斗龙的毛毛,满脸幸灾乐祸。秦云奚行事肯定十分谨慎,发现卓晋的行踪之后,他定会花上许多时间仔细观察他的周围有没有被魏凉设下陷阱。等到他确定无人跟着卓晋,准备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手的时候……便是剑君卓晋清理门户的时候了。   “算你说得有道理,”王卫之果断转移话头,“我倒是很期待那两个人发现打不过卓晋的时候,将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魏凉淡淡一笑:“解决了碧波潭之事后,你若还有闲心,自去看戏就是了。”   王卫之轻哼了一声,道:“碧波潭是我王氏宗家的属城,若不是秦云奚杀了我王氏那么多大剑仙,区区魔族,又哪里能攻得进来。”   说话间,碧波潭到了。   远远在高空向下一望,林啾不禁轻轻地抽了一口凉气。   这座城之所以被命名为“碧波潭”,是因为城中心有一方巨大的水潭,说是湖也不为过。整座城环潭而建,数座极长的木桥在潭上相连,勾通四面八方。   既然是“碧波”,想来平日这潭水定是清澈碧绿的。   但如今,它已成了一池血潭。   潭中有无数物体浮浮沉沉,一望便知是泡胀的尸首。   木桥断了好几处,支楞在染成了赤色的潭水中,大老远便能闻到腥味冲天。   那污浊不堪的潭水正上方,悬着一个妖艳至极的红衣男人。   祭渊。   上次见到祭渊时,他用的是王寒令的身体。整个秘境中,他给人留下的印象一直是扭曲、凄惨、可怜巴巴的。随时瞥他一眼,不是在接断骨,便是呕出一腔鲜血来,剩个软塌塌的躯壳瘫在那里。   那画面太美,让林啾几乎忘记了这是一个何等姿容的美男子。   阳光下,祭渊双目微阖,赤色的眼影在这一潭血池的映衬下,更显妖娆。   王卫之双眉微压,目光微微闪动。   这是一个花孔雀见到另一个花孔雀时的本能反应。   祭渊很快就发现了这几个不速之客。   他扬起那张风情万种的脸,赤红的唇勾出一抹邪美逼人的笑:“哟,本座这是看见了谁呀!”   斗龙张着四肢,从底下望上来,只能看见一张巨大的毛茸茸的毯子。   祭渊没认出这家伙,也没看见骑在斗龙大毯子身上的两个人,他只见着了王卫之。   “小东西,”祭渊满脸轻蔑,“在秘境中猖狂过头了么,居然敢上门来送死?”   王卫之根本不跟他啰嗦,热剑一荡,那朝阳般的剑意顺着剑锋倾泄而下,直直向着祭渊斩去。   祭渊长袖一扬,一道赤练血蛇自袖中荡出,绞住王卫之的剑意,相互撕咬。   他游刃有余,闲闲地抱起胳膊,调笑道:“这么大火气哪?看来你小子也没讨着好,怎么,跪在柳清音小美人儿的石榴裙下了不成?”   二人对招的功夫,斗龙大飞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它找了一段完好的木桥,轰隆一下降落在桥面上。   木桥不堪重负,发出危险的吱吱声。   斗龙骇得四肢一瘫,像板鸭一样趴倒在木桥上。   祭渊美目一转,红色的眼影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他先是看见了林啾,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分神的一霎那,王卫之杀到了,长剑携着烈焰重重一斩,祭渊不得不回过身,举起双臂挡下这一招。   “荒川传承,我得了。”王卫之挑唇一笑,“你输了,所以我替你把林秋给带了过来——愿赌服输,她现在是你的了!”   王卫之果断祸水东引。   祭渊瞳仁紧缩,倒抽了一口响亮的凉气。当时确实是自己嘴欠,以为区区一个秘境传承十拿九稳,便与王卫之打赌说,谁输了林秋就是谁的。   林啾也一阵牙酸,恨不得一巴掌把王卫之给扇到潭子里去。   魏凉的脸上却露出了微笑。   林啾偷瞄着他的脸色,赶紧解释道:“不是那样的,其实赢的是我!”   魏凉:“……所以你现在想要几个。”   林啾:“……”   魏凉的笑容更加温和无害。   那一边,祭渊“切切切”地怪笑起来:“小事情,我这便杀了你,再杀了这个花痴女人!那么赌约自然就作废了!”   说着,他再次甩起艳红的水袖,一道道赤霞直袭王卫之。   一潭赤水之中,凝出一道胶状的赤练,直直通向祭渊的身体,与他的左手相连。   乍一看过去,好像这一潭血都是从他左臂流出来的一样。   祭渊此刻显然有些行动不便,他的余光早就瞥见了魏凉,根本没有半点恋战之心。但这“百婴降血”大术施到一半,若是强行打断的话,不知得倒退至什么程度,现在放弃,祭渊心有不甘。   碧波潭的血池是最完美的一处,里面蕴藏的怨念居然令他也感到头皮发麻!他正琢磨着怎么犒赏那个得力的魔姬,却没想到,刚刚开始大肆享用美食,搅局的人就杀到了。   此刻,必须拖。   只要将底下这些全部吸收完,“百婴降血”至少能够进晋至七成。七成,便可以尝试着凝结血偶了!   他一边故意扮弱与王卫之缠斗,一边急急抽取血潭中的怨念幽血。   他心分四用,留意着魏凉那边的动静的同时,口中发出了诡异的低调,召唤潜在底下凝聚怨念的魔姬,以及四周的魔物,一起攻击魏凉和林啾。   祭渊打了一手好算盘——自己佯装与王卫之斗得半斤八两,魏凉自持身份,必定暂时不会插手。这个时候只要往他嘴里送菜,他自然便会被引开注意力。   待血偶一成,说不定能将这个重伤未愈的剑君永远地留在这里!   祭渊眸光闪动,唇角的佞笑更加猖狂。   魔物听从他的召唤,立刻便乌压压地聚了过来。   林啾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不对劲的问题,她吃惊地眨巴着眼睛,问道:“王卫之的生母是魔族?”   魏凉没看她,“嗯。”   “那为什么他没有染上魔翳?”   世人并不知道与魔族在一起会染上魔翳,就连《剑之娇》这本书里也没有提到这件事情。林啾之所以知道这个隐秘,是因为她刚刚在九阳塔中,见过那个早已“死了”数千年的先代剑君秦无川,听到了他的故事。   魔翳这般凶猛,王卫之与其父,又怎么会幸免?   魏凉语气淡淡:“很快便会知道了。”   林啾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大好。   她想,肯定是因为那个赌约。   若是当时她知道他并不是原著中那个爱徒如命的师尊的话,她肯定不会满脑子想着逃离他的身边。   她那时压根就没把自己当成魏凉之妻,哪里又会顾忌着要在外人面前给他留什么颜面?笑话,原著中的魏凉与柳清音脱衣疗伤时,也没见给女配林秋留什么颜面啊!后来没休妻时,师徒二人便公然出双入对,又给女配留什么颜面了?   林啾又不知道魏凉换了芯子,所以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全怪她——谁爱做这“原配型小三”啊?!明知道身边的男人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随时准备一脚踹开自己扶心上人上位……这种情况,当真是谁留下谁犯贱。   谁能想得到此魏凉非彼魏凉呢?   林啾本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她能想出一堆理由来糊弄魏凉,反正他当时也不在场。但现在站在他的面前,她却一点也不想为自己狡辩,因为这个人待她是真的很好,她不能欺骗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   有错就得认!   略作思忖之后,她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地对他说道,“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跟别人乱开玩笑了。”   魏凉明显一怔。   他的视线从那池浑浊的血污中抽离,慢慢落到她的小脸上。   林啾感到一阵紧张,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抬眼望着他。   她看见他的瞳仁先是缩了一下,然后便温柔地散开,那双漂亮至极的狭长眼眸中,仿佛亮起了点点星光。   精致的唇角扬起之时,她好似看到春风拂过、万树花开。   他的声音低沉缱绻:“嗯。知道了。” 第41章 不许伤她一根头发   “嗯,知道了。”魏凉的声音低沉缱绻。   林啾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也从未有人这样专注认真地对她说过话。   分明是一句简单至极、毫无信息量的话,却让她的心跳稍微加快了少许。   她没谈过恋爱,但她看过许多关于爱情的小说和电视,理论知识是很丰富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对魏凉也就是有一点好感和依赖,远远不到那种什么天雷勾地火,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地步。   他要是死了,她敢肯定自己百分之百不会殉情。   而他对她的好,那叫做宠。她要是死了,他也绝对不可能殉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的时候,林啾竟然悄悄松了一口气。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她不动声色,冷静地把视线从对方那张惊天动地的帅脸上挪开。   空中的魔物仍在盘旋,伺机而动,而赤血潭中,早已悄悄潜来了许多低阶的魔物,只等有人一声令下,便会掀了这破木桥,上下夹击林啾二人。   祭渊的身上接连出现数十枚骷髅幻影,将王卫之暂时逼退之后,他再度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只见那道与他左臂相连的赤练飞速地蠕动起来,大股大股化成了胶状的血水从潭中抽离,涌入他的身体。   魏凉视线微凝,手指远远一挑。只见血池中一具面朝着下的尸体突兀地翻个了身,仰面朝天,露出一张被血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脸,纵然如此,也能看出他的嘴巴夸张地扭曲着,张得极大。可想而知,此人生前定是遭遇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他的丹田处破了一个碗口大的洞,血液像是活物一般,在他的身体内蠕动着,与血潭之中的污血粘连在一起。这具尸体早已凉透,但总给人一种错觉,以为此人经受的苦难并没有完结。   “百婴降血。”林啾轻轻地抽了口凉气。   她知道祭渊这大术的名字,却没料到居然是字面的意思!   所以元婴修士的离奇失踪,便是祭渊干的好事了。   林啾举目环视,只见巨潭四周处处浓烟滚滚,仿若人间炼狱。   就像万剑归宗的弟子们忽然意识到秦云奚并非善类一样,林啾在这一刻,也感觉到一个惊雷在耳畔炸响——只因祭渊此人生了一副好容貌,性子也邪魅迷人,便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恐怖的魔鬼。   魔物暴戾嗜血是本能,但祭渊做这一切,显然只是为了追逐力量。他本是人,故意沾染魔翳走上魔之道,靠着这般邪恶残忍的术法来修炼,当真是天理难容。   ……等等,那么魔主呢?   林啾头皮发麻,望向魏凉。   刚刚萌动少许的心脏,被她一巴掌摁了回去。他做魔主的时候,若也做过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那么,就连薛定谔都救不了他。   那种“我炼化这天下,赠你不死仙丹”的恐怖宠爱,林啾自问承受不起。   她不知道他从前做过什么,却知道他杀起王氏的人时,根本没有半点心慈手软。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王氏的大剑仙,个个都该死?或者,他原就是这般冷血之人?   她看着魏凉发怔的时候,魏凉再一次将视线投到了血潭之下,目光里泛起寒意。   此时,天空与水下的魔物,齐齐杀到了!   脚下的木桥被一个长着犀牛脑袋的魔族重重掀到半空,漫天魔物展开魔翼,亮出獠牙,就要发起攻击。   魏凉一动未动,双脚稳稳地踏在高高荡起的木板上,反手捉住林啾的腕,目光睥睨,视这些来势汹汹的魔物如同蝼蚁。二人就像是在冲浪一般,踏着那截不长不短的断桥,自浪峰跃起。   斗龙动了。   只见这只板鸭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呵欠,然后抖着毛,慢慢站直了身体。   “吼——”   这一刻,它一点也不像一个胖子。   只见斗龙的身影化成一道灰白色的闪电,掠到半空,扑入魔物群中。   它巨嘴一张,将一个尖嘴魔物拦腰衔住,左前爪嵌入一个魔物的肉翼中,右前爪摁住另一个魔物的脑壳。两条粗而短的后腿临空一蹬,毛尾巴一甩,便将四五个聚在一起的魔物横着劈成了几段。   牙齿轻易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衔在巨嘴中的魔物被它咬断,扔向一旁。它借力一跃,又薅住了另外几个新鲜的魔物。   白色的毛毛瞬间被魔血染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数头魔物惨叫着从天空坠落下来时,林啾脚下那块被魔族从水面高高顶起的破木桥,正好升到腾空与坠落之间的交界点,在半空微微一滞。   失重感传来的时候,斗龙所经之处,已“哗啦啦”地下起了血雨。   “魔、魔神斗龙!”一个反应最快的魔物扯着嗓子怪叫起来。   “啊——是魔神斗龙!”   跟在魔主身边的斗龙,被修士们称作“魔宠”,但在魔族中,它却有个响当当的名号——魔神!   平时魔族中人也不大能见着这家伙,魔主深居简出,甚少露面,斗龙也和它的主人一样神秘莫测。   但只要它出现时,必定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便如此刻。   方才它像板鸭一样肥肥地趴在地上,反差太大,真没叫人认出来。   此刻认出来也迟了,众魔物心胆俱裂,根本顾不上祭渊大人的召唤,各自掉头就开始逃命去了。   “吼——”见魔物散去,斗龙也不追,它展开四条胖腿下面的肉翼,掠向自家主人。   那破木桥刚好落回水面,正与水面的浮力僵持,哪里还经得住这么一颗肉墩墩的狗弹轰砸?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水花飞溅,二人一狗连同那破木桥,齐齐往下沉。   林啾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凡事靠自己。此刻面临落水之灾,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向身旁的魏凉寻求帮助,而是飞快地开始转动脑筋寻找脱困的办法。   她现在还无法御剑凌空。   附近没有保存完好的木桥,就算甩出灵气锁链也找不到锚点。   那便只有将灵气附在体表,抵挡这污浊血水,然后再游上岸。   若是在水中遇到了攻击,那便沉到湖底和他们打!一边打一边向岸上靠!   不过一两秒钟,林啾便已在心中做好了计划,顿时心下大安。   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忽然听得身旁响起清脆的冻结之声,脚下的木板已“咣”一下落到了实地。   赤浪在身边冻成了咆哮的姿态,几滴溅起的水花诡异地凝在半空,仿佛迟疑了片刻之后,“叮叮咚咚”齐齐往下坠,落在血色冰面上,接连打了几个滚。   二人一狗一桥只向下陷落了两三尺。   魏凉抬起手,轻轻弹掉林啾眉尾沾上的一粒小冰珠。   他微微躬身,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不疾不徐地踏出冰坑,向着祭渊所在的方向走去。   黑靴踏在血潭之上,每一步落下,足底的血浪都会凝成坚冰,将他稳稳地托住。   这一幕,着实吊诡,却也帅气逼人。   斗龙亦步亦趋,每一步落下时,蹄下的血水也会适时地凝结起来,血潭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溜人足印和一溜儿狗蹄印。   方才有魔物大叫“魔神斗龙”时,祭渊便也认出了斗龙这个家伙,心中愈发觉得不妙。   此刻见魏凉直直走来,他连忙气声下沉,低喝一声:“幽姬!动手!”   王卫之正打得畅快,大笑着叫道:“怎么,血魔祭渊也要呼唤帮手了么?!是嫌小爷没把你伺候好不成!”   祭渊单手掐诀,身形暴退:“法印——义魔踏浪!”   只见他足下瞬间掀起一个直径百米的巨大血漩涡。漩涡飞速盘旋,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祭出绝式后,祭渊再也无法遮掩大魔修的气息,只见雷云飞速向着碧波潭正心汇聚,道道赤色闪电蜿蜒游走,开始朝着祭渊身上招呼。   落雷降下之时,巨浪漩涡之中,一只通体流淌着黑血的巨大义魔爬了出来,一个照面,便伸出巨掌,直直拍向王卫之。   祭渊疾疾退到碧波潭边缘,躬下腰,张开魔口。   只见又一道仿若凝固的胶状赤练自血潭之中被抽离出来,两道赤练相互交叠,疯狂涌入祭渊的左臂和血口中。   他眼皮上的赤红色更加妖娆闪亮,一双狭长凤目中闪烁着红光,肤色更显青白可怖。   不得不说,哪怕知道他喝下的是又腥又臭的血水,但这个大魔修看起来还是十分邪魅帅气,怪异的姿势也有种独特的吸引力,让人既有些作呕,又忍不住紧盯他不放。   果然一俊遮百丑!   就在祭渊退至血潭边缘时,魏凉面前,忽然掀起血浪。   一个身穿暗血色长袍的魔姬踏浪而出,她的外观与林啾在剑灵空间中看到的那个红衣女人有些类似。   林啾心头一跳,暗想,‘当初便十分疑惑,那千歧关战死的分明都是英雄豪杰,为何亡者会对乌孟侠那般仇恨,这其中定是红衣女在捣鬼。如今看来,这一切必定都是祭渊的阴谋——今日兴许便能水落石出!’   这个女人的双眼中也不见眼白,只有两片阴森森的暗红色,十指生着又尖又长的青黑色指甲,雪白的脸蛋上爬着几缕暗色血纹,隐隐蠕动。唇也是暗红色,像是两抹凝固发臭的污血。   “剑……君……魏……凉……”   “敢坏祭渊大人的大业,你给我去死!”   此女猛地一张口,口中喷吐出无数暗色血点,像是马蜂一般,兜头盖脸浇向魏凉。   她的修为显然要远远高于乌氏地下陵中的那位。   魏凉冻住那漫天马蜂之后,此女的身形突兀地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站在了魏凉身后。   她那张既美艳又可怖的青白脸蛋上,浮起阴恻恻的笑,慢慢抬起右手那青黑的长甲……   魏凉头也没回,随手从斗龙身上薅下两缕死毛,扔向后方。   只听“铮”一声,两缕狗毛凝结成冰针,刺穿了此女的咽喉和心脏。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只见那身暗红色衣裳渐渐变淡,青白的脸却开始发红,不多时,此女从头到脚竟化为了同一个颜色,与脚下的血潭融为一体。   只听“哗啦”一声,她散成了浪,汇入血潭。   “无实体的怨力幽姬。”魏凉语气平淡,继续走向祭渊。   不远处,王卫之斗那义魔颇为吃力,很快就落了下风——他本也只是化神初期的剑仙,自废修为至元婴探了荒川秘境后,虽得了剑意传承,但他此刻的综合实力也就比从前略微强了少许,大约在化神中期的水平。   而祭渊,却是实实在在的神魔境大魔修,若要按修士的修为来算,他已经半只脚踏入大乘了。   要不是想要故意拖时间,王卫之早被他摁到潭底喝汤去了,哪容得这小子猖狂。   祭渊在意的,从一开始便只有魏凉一个。   就连斗龙他也没放在眼中。   魔主都死了,还怕一个叛变的畜生?   祭渊再一次加快了抽取怨念幽血的速度。   那幽姬顶不了太久,加上义魔,至多能拖住魏凉一炷香。   时间差不多!   祭渊体内发出一声咆哮,两片嘴角顿时齐齐向着耳根方向撕裂开来。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扯声响起,那张俊美邪恶的脸,忽然便分成了上下两片。他像蛇一般,彻底撕开了整个下颌,疯狂吞噬这水潭中的血色胶质。   魏凉再往前踏了两步,忽然冷笑一声,旋身向右。   一道血箭擦着他的左臂直直掠上半空。   魏凉踏住脚下的冰浪花,微微一震。   只听一串清脆的冻结声一掠而下,眨眼之间,一根莲花般大小的冰柱直贯潭底。   那幽姬的身影在水下显了形,隔着浑浊的血污,影影绰绰看不大分明,只知她身上某一处被冻住了,正在水下疯狂地撕扯挣扎,掀起一圈圈血涟漪。   魏凉的目的并非杀她。   见制住了幽姬,他脚步不停,继续走向祭渊。   林啾有点没看懂——若是他赶时间,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   大敌当前,他就这样抱着她,大喇喇在水上行走,着实是让人有些害臊。莫非……他在等待什么?   没走出几步,林啾感觉到水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同时,一道极沉闷的呜咽声随着水波开始扩散。   随后,附近的潭面很明显地一晃,一道破浪声自身后袭来。   恐怕是那幽姬不惜舍弃被冻住的肢体,也要追上来拖住魏凉。   林啾忽然想起乌氏地下陵中的那一位。那一位脸上贴着桃形的花钿,临死时惨叫一声“我还要和祭渊大人——”   嗯?还?   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啾从魏凉宽阔的肩膀上探出眼睛,望向身后。   果不其然,这暗色衣裳的女子眼中流着黑红的血泪,挥舞着一只左爪,怒气冲冲地杀将过来。   她的右臂已经消失了,空荡荡的衣袖中淅淅沥沥洒着血水。   “去……死!”   “后面,后面。”林啾扒住魏凉胸前的衣裳,伸长脖颈瞪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   魏凉下意识地垂了下头。   便看见林啾那道白皙纤长的脖颈毫不设防地舒展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她的皮肤极薄,既像丝又像瓷。她侧颈向后望,颈侧那道软筋便微微凸起,在他面前鲜活地轻轻跳动。   令人忍不住想……   魏凉喉结微动,闭了闭眼。   一道来不及收回的沉重呼吸却已落到了她的颈间。   林啾猛地一僵。   她忽然发现,他的呼吸竟然是热的。   从前,只有吻了她很久之后,他的呼吸才会变得微微一点点温度。   此刻为何……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体寒是因为神魂不稳,再有二十余日便好了。到如今,虽然不足二十日,但他已和“卓晋”见过面,二人在竹屋中已做出了某种决定。   所以,“他”,已经是真真正正的魏凉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忽然重重地蹦了一下,仿佛被他的呼吸烫到了一般,她的脖颈开始微微发红。   魏凉一睁眼,便发现她白皙的肌肤染上了浅绯色,更叫人心旌荡漾。   此时,身后的怨力幽姬已杀到了,她猛地刹住了脚步,头一低,身后那头海藻一般的黑发便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翻卷到身前,带着凌厉风声直袭魏凉。   魏凉旋身,抬脚轻轻一踏。   只见一道冰痕自他足底飞速向着幽姬所在之处蔓延。他根本没有理会那蓬袭来的头发,而是直击对方的要害本体。   林啾觉得这一幕简直帅呆了。   就像是那种,两个将领在马背上交战,一人持枪戳来,另一人不避不让,长戟一送,刺入对方心口。   而对方的枪尖,堪堪碰到自己的铠甲,再不得寸进。   果然,那黑发尚离魏凉三尺多,幽姬已被冻成了一根冰柱子。   林啾正要鼓掌叫好,忽然感到后背发寒!   头皮之上,丝丝缕缕过电般的细小感觉在不断攒动,她的心脏猛地一悬,下意识做出了一个反应——   召出琉璃剑,朝着脑后重重一荡。   头皮微微一紧,然后又是一松。   一头秀发向着潭水坠落。   魏凉的胸腔微微一僵,疾退两步,便见到原本站立之处,一蓬海藻般的头发阴森森地从潭中卷出,缠住了林啾的发尾,爬向她的头皮。   幸而已被她干净利落地斩断。   幽姬在身影在水下一晃而逝。   狠心断臂之后,她竟先造了一个无臂的假身发起佯攻,真身却已悄悄潜到了潭底,偷袭林啾!   因为那气机并非针对魏凉,而这潭中又有强烈而恐怖的怨念扰他心神,是以,就连他也未曾察觉幽姬的杀招。   这个狂傲至极的男人,第一次隐隐感觉到后心发凉。   这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垂头一看,只见怀中的小娇妻已失去了一头长发,断发只及肩头,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   他的双眼中顿时浮起了一层薄冰。   隔着白翳一般的冰雾,魏凉的眼神显得特别漠然无情,好似九天之上的神祗在俯瞰大地。   他依旧继续向前走。   每一步落下,不仅是落足之处被冻结,那霜花还迅速向着四面攀爬,“嘎吱”声不绝于耳,转瞬之间,抬眼望去已只见一片冰雾氤氲。   义魔正把王卫之锤得步步后退。   它正在乘胜追击,一只巨足却忽然拔不动了。   冰霜顺着那条魔足蜿蜒向上,“咔咔”的冻结声响起,眨眼之间,不可一世的义魔冻成了一座巨型冰雕,缓缓向着潭面砸落。   而此刻,四周的血潭早已冻成了坚冰。   只听“轰擦”一声巨响,义魔摔成了满地冰渣。   王卫之的热剑也被冻熄了。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足底已牢牢粘在了冰面上,丝丝寒意顺着腿骨往上爬,仿佛要连他也冻起来。他骇得大叫:“剑君手下留情!”   魏凉却并没有留情,两道冰冷无情的视线紧紧追逐着在碎冰之间拼命挣扎穿梭的那道暗影。   终于,抓住了。   那幽姬在水下拼命挣扎,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彻底凝滞不动了。   魏凉唇角浮起半抹冷笑,眼神一晃,目中冰雪消融。   只听四周齐齐响起了清脆的碎冰声,不到一息的功夫,冰雾消散,那仿若万年不化的坚冰,齐齐融成了春水。   凝固的浪花“哗啦”一声垂落,血波涌动,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不曾发生。   但有些事情还是变了。   譬如那幽姬,已随着碎冰彻底融化成水。潭中漂浮的那些元婴修士的尸体也消失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应该是一种解脱。   王卫之御剑而起,心有余悸。   这特么是什么寒冰剑意,简直太恐怖了。   旋即,他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念头又活络了起来——待自己彻底领悟了荒川的剑道,晋级剑君之后,是不是一出手便能制造一大个岩浆池子?!   有点刺激!   少年脑中开始幻想自己与魏凉对决的画面。只见魏凉脚下插着一柄寒剑,冰封千里。而自己,发带飞扬,唇角含笑,漫不经心地将剑往地上一掷——便见那赤橙色的熔岩自剑尖涌出,触到魏凉的冰霜,立刻将其融化。雪白的大地渐渐变成一片赤色,魏凉退无可退,大惊失色呼道:“王佑然!三日不见,竟令人刮目相看至此!”   王卫之忍不住“噗嗤”一下发出闷笑。   林啾顺着笑声抬头一看,只见王卫之一双黑靴底下各自吊着一块大冰砣,双脚在剑身上溜来溜去,竟也不曾察觉。他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想得特别入神,嘴角还挂着少年人那种志满得意的笑。   魏凉轻轻碰了碰林啾的头发。   他的手指触到被琉璃剑齐齐斩断的发尾时,好像是在抚着她的伤口一般,异常小心。   他一开口,便是带着暗哑的嗓音:“疼吗?”   林啾:“……”虽然知道他是关心她,但会不会有点过了。   理发会疼吗?会疼吗?会吗?   这是什么神奇的超级玛丽苏展开啊啊啊——   原来“不许伤她一根头发”,也是字面的意思吗?   魏凉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口误,他看了她片刻,轻轻用冰霜把她的发尾冻起来。   林啾:“……”这是什么神仙待遇?   这个小小的插曲绊住了魏凉,那边,祭渊已缓缓将两道胶质赤练彻底吞入腹中,眼皮上红芒闪烁,双手叠于胸前,阴笑出声——   “血、偶、降、世!”   作者有话要说:  论不同物种之间的壁有多厚——   凉:“天啊!啾儿居然断了头发!这得有多疼啊!啾儿好坚强,都忍着没哭qaq!”   啾:“……浮夸了啊。” 第42章 替身梗?NO!   “血偶降世!”   王卫之与魏凉未必知道这具血偶的威力,但林啾却清楚得很。   凭着这一具血偶,祭渊便可以在人族修士的地盘上肆无忌惮地横着走,杀得正道步步退缩,只有各大宗门的护山大阵才能暂时拦下这个御血狂魔。   就连魏凉也敌不过祭渊与全盛血偶的合击。   祭渊聪明,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所以从不会离开血偶半步。   正道诸人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将祭渊和血偶拆开分别击杀,反被他将计就计,设了几次陷阱,折了正道好几个大剑仙。当时林啾隐约有种感觉,觉得“魏凉”其实也不算太聪明,反倒有些急功近利……   等等!书中那个“魏凉”,也不像卓晋啊!   虽然与卓晋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但林啾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小油条,看人的功力还算是有几分。卓晋是那种悲悯型的老实人,悟道之前应该是有一点迂腐顽固、墨守陈规,倒是符合“魏凉”这个人物最初的面貌。   这种人会急功近利?   不可能。   这样一个人,认定一个死规矩,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所以,哪怕再怎么情难自禁,也绝无可能在尚未休妻的时候,与徒弟柳清音开始腻腻歪歪。   那么……“魏凉”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答应迎娶林秋那一日,他虽去了惊鸾峰,却并没有与柳清音见面,这一次应当是他在转变之前做得最出格的一次。但这一次,他其实也并无任何逾越的举动,无论柳清音故意隔着石壁如何骂他,他也始终没有再往前踏一步。   他与柳清音之间真正有了暧昧,是在柳清音喝下女配林秋放在她杯中的情心引后,毒性发作的那一次。那次,魏凉本可以让百药峰替柳清音解毒,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当着众人的面将柳清音抱回了自己的洞府,卸下衣裳,贴身替她驱毒。   虽然当时林啾看到这一幕的心情是“嗷呜呜呜”,但此刻冷静一想,却发现其中大有问题。这事儿,明显不是魏凉那种死板规矩的人能干得出来的。   这两个时间节点之间,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变化?要说比较重要的事情,那林秋嫁进万剑归宗算一件,秦云奚之死算一件。   秦云奚?   秦云奚他……为何称自己是……魏凉?!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念头迅速在脑海中划过。林啾将它暂时搁置,继续去回想与血偶相关的事情。   书中祭渊之死,柳清音功不可没。   她被祭渊看上,设计掳走,囚于寂魔岭。   在寂魔岭,柳清音与祭渊百般周旋,险而又险地保住了自己的贞洁。除了没有真正做到最后一步之外,二人几乎把男女之间能办的事都给办完了。   祭渊大约也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便也不着急把她彻底吃下,而是颇有闲心地一次次佯攻,乐此不疲。他一次比一次更过火,看着她越来越绝望的眼神,他就像戏弄羔羊的恶狼一般,从中得到了十足的快意。   直到最后那一次。   魏凉与王卫之二人潜到寂魔岭,向柳清音传了讯。   柳清音佯装被祭渊彻底攻破心防,答应与他成就好事,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把血偶调到洞府外面守着。   祭渊色迷心窍,应下了。   血偶刚离开洞府,便被早已守在一旁等候的王卫之截住。魏凉趁机杀入洞中,与柳清音合力灭杀了祭渊。祭渊一死,那血偶自然也散成了一滩浓血。   柳清音是被魏凉抱出洞外的,她的身上裹着他的外袍,一只莹白诱人的纤足在王卫之面前晃过,令他久久失神。   ……等等!   王卫之在书中并没有得到荒川的传承,他如何能在短短不到一年之间,就拥有了足以牵制血偶的实力?!   当初林啾与王卫之并没有深入接触,只以为此人其实心计深沉,所以能够顺利拿下王氏掌家之权,修为亦是突飞猛进。但如今看来,王卫之就是个还没长大的毛孩子,有着少年人独特的自大中二,勇武有余,谋略不足。   所以他是怎么做到的?   林啾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个脚踩冰坨的少年。   《剑之娇》只讲到魏凉与柳清音携手踏天便结束了,林啾并不知道这二人后来并没有飞升成功,也不知道被咒印控制的痴情男二王卫之在九十九年之后反了水,更不知道王卫之背后竟还站着一个高人。   ……再等等!   林啾仿佛听到自己的脑海中传来“叮”一声脆响。   秦云奚知道当时牵制血偶的人是王卫之!   那一日在荒川秘境入口,她为了从秦云奚的剑下逃脱,故意说自己是曾经牵制血偶的“故人”,以扰乱秦云奚心神。   秦云奚回过神时,曾脱口喊出一句:“你绝不可能是王卫之!”   寂寞岭伏魔一战,在场的人只有魏凉、王卫之、祭渊和柳清音四个人。   排除掉没有异常的王卫之、柳清音和祭渊之后,剩下那个便是答案!   秦云奚,就是书中的魏凉!   再结合之前的推断——书中,正是在秦云奚死了以后,魏凉逐渐发生了变化,与柳清音开始了一系列的暧味……   所以,现在这个自称“魏凉重生”的秦云奚,的确是上一世的“魏凉”!他与魏凉性情相近,所以前世他夺舍了魏凉之后,根本无人发现。   夺舍魏凉?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一次,他又为什么没成功?   林啾压下纷乱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对魏凉说道:“不要轻敌,血偶很强。”   “无事。”魏凉目光不动,“等的便是这一刻。”   血潭边,祭渊缓缓抬起眼睛,与魏凉对视。   撕裂的唇角虽然已经合上了,但两道血线却是固执地自嘴角延伸至耳下,邪美异常。   ……   “血偶?!”   碧波潭之上,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巨大的烈焰孔洞。雷与火在云层之外翻涌咆哮,酝酿着,准备给底下这个有违天道自然的邪恶之物致命一击!   数千里外,也能够清晰地看见这一幕恐怖的天地异象。   王氏一座规模很小的属城中,一对面容普通的男女坐在茶棚下,遥望着这幕奇景。   “这便是祭渊的血偶?”女子刻意压着嗓说话,掩去清新冷冽的音色。   “不错,娘子。”男子扶了扶头上的方巾,道,“血偶既出,旁人便顾不得我们了。”   虽然是扮作夫妻来隐藏身份,但听他大言不惭地称她“娘子”,女子眼底还是浮起了一丝愠怒,但很快便被她强压了下去。   她道:“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你我前世的事情。林秋是什么时候死的?”   “那是解决了血偶之后的事情,”男子那双沧桑的眼眸中又一次流露出哀伤,“答应我,不要再执着于林秋,好不好?前一世,她几乎成了你的心魔,你飞升失败,便是因为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答应我,不要那么在意她,我从来也不曾给过她半分好眼色,她逃出九阳塔想要置你于死地时,亦是我亲手了结了她。为何,你就是放不下呢……”   女子唇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那是戴着假皮的时候很难控制的细节。   她心中根本不以为然。眼前之人,口口声声说他就是前世与她在一起的“魏凉”。从前她可能还将信将疑,但如今她已找到了真正的魏凉——卓晋。既然已经找到师尊,她又怎么可能被秦云奚蒙骗呢?这个男人,她从来也不曾爱过,以后更不会爱。   她心中暗暗一哂,想道,‘你对我再好又有何用?你对林秋怎样,我根本不放在心上,我只关心师尊待她如何。若真有前世,而我前世因为林秋而飞升失败,那必定是因为师尊被那林秋迷惑,才害我生了心魔。’   秦云奚对她的了解极深,虽然她的脸遮在平平无奇的面具下,但他还是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其实也想不明白——前世的林秋,从头到尾的确没有捞到半点好,家破人亡,处处遭遇冷眼嘲笑,还与洞庭王氏那王寒潭搅在了一起,被采得面枯脸黄。此事被揭穿之后,林秋再也无颜见人,消失了许久。那时候,清音当真是没有半点把这个人放在心上的。   再见林秋是血偶降世之后,自己第一次与血偶对上,颇有些轻敌,险些中了一记毒掌。当时林秋忽然出现,用了一式谁也不曾见过的魔族招式替自己承受了那一击。   此事之后,林秋修魔之事暴露,被自己亲手关进九阳塔。   当时清音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在意的模样,在她的眼中,林秋只不过是一个痴求而不得的可怜人,她还曾替林秋求过情,求自己不要太过苛待林秋。   再后来,林秋从塔中逃出,非但半点不感念清音对她的怜悯之情,反倒痛下杀手!   看见清音负伤,自己急怒之下,当场斩杀了此女,就此也算是了结了一段孽缘。   他一直以为林秋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万里之行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这个早已被遗忘多年的女人,竟成了清音的心魔。   到底为什么?   他当时猜不透,现在也还是猜不透。   前世的林秋尚且成了清音的心魔,今世再这样下去……恐怕更是心劫难消!   重生归来,初见林秋之时,他恨不得将她活活撕了。   但当他冷静下来之后,却知道自己恨得没什么道理。与清音相伴多年,想要取代她的女人当真是如同过江之鲫,数也数不清,她们花样百出,对清音恶意满满,甚至还利用自己来伤害过她。但这些女人都没有成为清音的心魔,就连那个媚术过人,险些害自己中招与她沉沦爱河的木柔佳,清音最终也释然了,不再计较。   与这些女人比起来,林秋甚至可以算是最无害的一个。   可偏偏,就只有她变成了心魔。   他苦思冥想,找不到答案。   于是他只能更恨那个人——若不是那个人迂腐软弱,答应了郑氏的无理要求,林秋又怎会嫁得进来?   林秋若是没有嫁进来,之后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魏凉!若不是他的懦弱无能,林秋便不会嫁入万剑归宗,最终成了清音的心魔;若不是他不通谋略又固执,自己又怎么会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若不是他正邪不分,又怎会把身躯让给了魔主,反倒把自己赶回了这具修为低微的躯壳!若不是他取代了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位置,那万剑归宗的宗主之位,本该是自己的!清音爱上的师尊,本也该是自己!   鸠占鹊巢的是他!自己不过是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今血偶降世,万剑归宗不可能再多派人手来对付自己和清音,要做什么,此刻倒是最好的机会。   ‘魏凉,不,卓晋啊……只要你敢离开万剑归宗,我便会第一时间,将你送去你该去的地方!’   他压下心头所有的思绪,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她说道:“出发,去碧波潭。”   柳清音满面迟疑地望着他:“你不是说血偶在那里么?我们去做什么?”   秦云奚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径自起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却见她并没有跟来。   他的眼睛里浮起了一丝无力——从前他做事之前从来不需要向她解释,显得从容淡定、运筹帷幄,她喜欢的,是这样的自己。然而现在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他不解释清楚,她就根本信不过。那样怀疑的视线,比任何言语都更要扎他的心。   他只好回头,重新坐在她对面,道:“魔主与祭渊之间,定然早已离了心。血偶既出,魔主必定不会放任不理,我们不要靠得太近,就在远处看一看形势,若是他们两败俱伤的话……此等良机,岂容错失?”   柳清音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认为还是需要慎重一点考虑。毕竟你我现在的实力都没有恢复。”   秦云奚的心中头一次对她升起了隐隐的不耐烦。   从前,无论他做了什么决定,她总是毫不迟疑地跟在他的身后。她说她自己脑袋笨,想不来那些弯弯道道,干脆就什么也不想,埋头潜心修行,做他的助力便好了。   如今,她怎么连她自己有几斤几两也认不清了?!   她认为?她能有什么认为!不过是下意识地驳斥他罢了!   秦云奚说一不二惯了,多日的忧郁烦躁攒上心头,当即袖一挥,冷声道:“你在此等着便是了!”   说罢,大步流星挤进了人群之中。   秦云奚赶到碧波潭附近时,魏凉和祭渊已经不知道打斗了多久了。血浪翻涌,二人落在潭底,整潭水被搅得天翻地覆,一个个无比庞大的巨型漩涡在潭中飞舞,漩涡壁上都能行船。   血偶与记忆中分毫不差,通体赤红,脸是魔主的模样,与祭渊站在一起,两张脸都是邪美的极致,简直就是在争奇斗艳。血偶的行动比祭渊快上百倍不止,一掠而过时,阵阵音爆声“轰隆”不绝,而搅起的风,也被它同化为血色利刃。杀机盈然,步步惊魂。   魏凉且战且退,长袖挥舞,将祭渊与血偶那凌厉至极的攻击冻结成冰。他每退一步,都会在这万丈血潭中搅起新的巨型漩涡。道道落雷从无垠的天外垂落,轰击在血偶身上,此情此景,真真是刀山血海,如同炼狱来到了人间。   秦云奚视线一转。   远远地,他看见林啾和王卫之两个人站在一潭血水边上,斗龙蹦蹦跳跳,从附近衔来魔物,叼到林啾面前。   他动了动杀林啾的心思,然而顾忌着王卫之和斗龙的实力,没敢贸然出手。   他静静地潜伏下来。   碧波潭上的动静实在太大,秦云奚有心潜踪,林啾和王卫之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这二人已在潭边站了许久。祭渊召出血偶之后,不再有任何留手,与魏凉斗得天翻地覆。这样的战斗,莫说林啾了,就连王卫之也插不上手,只能远远退开,留心着战况。   初时还十分紧张,生怕魏凉不敌。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林啾和王卫之都看出来了,魏凉与祭渊血偶,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所以现在是棋逢敌手,越打越痛快,双双沉迷其中了。   看这情形至少还要再斗个三天三夜。   于是林啾把斗龙叫过来,让它到附近捉些魔物回来——要活的。   然后她便把斗龙衔来的魔物一个一个清理“干净”。   这些魔物与秦无川不同。   他们自出生起,便是魔。所以即使林啾替他们抽走了魔翳,不再受那苦痛折磨,他们也仍旧没有人性。虽然他们也说人话,但眼神与人类完全不同。   大约便像是会说话、有智慧的兽人。   虽无多少人性,但林啾替他们解除了苦痛,他们还是会懂得感恩的。就像人类救助小动物的时候一样,他们的眼睛里虽然装满了警惕,却也愿意尝试着向她稍微表现出一点友善。   王卫之看呆了。   “你……你做了什么?你是怎么控制魔族的?”   话音未落,两个刚刚被林啾救治完毕的魔族当即冲着他恶狠狠地亮起獠牙:“放你娘的屁!你个屁股长在脑袋上的傻叉才是被人控制了!”   王卫之:“……”   这两个魔族大笑着,故意朝他呲牙咧嘴,摆出一副佯攻的架势。但任谁也看得出来,此刻这两个家伙心情好得很,就像是躺在阳光下晒肚皮的猫,朝着人懒懒地亮爪子的模样。   王卫之的眼皮一阵狂跳,忽然身体一震,声音略尖了一些,冲着林啾叫道:“你解决了他们身上的魔血焚身之痛?!他们、他们不会再疯狂地想要杀人了?!”   在荒川秘境中,王卫之以神魂状态,曾亲身体验过魔翳的厉害。   他的心脏通通直跳,紧张得抿住了唇线。   “对。”林啾也懒得瞒他。   反正王卫之知道的已经太多了,不差一件两件,若有什么不对,让魏凉灭了他的口就是了。   小事情。   王卫之深吸了一口极长的凉气。   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生生瞪成了杏眼。   片刻,他站了起来,整理衣裳。   “你要干什么?”林啾警惕地盯着他——难不成这小子还会读心术,读到她要灭他口了不成?!   只见王卫之长揖到地,久久不起。   半晌,憋出一句:“等我寻回我娘,请你帮我治好她。”   林啾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不用那么客气,我本来就要做这件事啊。”   王卫之抬起眼睛,盯了她一会儿,忽然蹦出一句:“魏凉娶到你,真是赚了。”   林啾微微有一点羞涩,正要说两句客气话时,只听他又补充了一句——   “到时候他的地位被我取而代之,他也不用担心饿死,凭你这手医术,开个医馆养活他是绰绰有余了。”   林啾眉尾一挑,凉凉道:“他倒是用不着我养,你不知道,他写了一手千金难求的好字,不像某些人呀……呵呵呵。”   王卫之的俏脸一下就白了:“你,你竟然偷看我写给魏凉的信!”   林啾:“说得好像你对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似的。”   王卫之:“……你别再和我说话了!”   没过多久,他又扭扭捏捏地开口了:“若是……修为更高的魔族,治起来会不会比较困难?”   林啾看了看他,问道:“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的耳朵微微有一点发烫,心跳也加快了少许,不知为什么隐隐有种错觉,好像在偷偷翻老公的旧相册,寻找他的白月光似的。   王卫之抿了抿细长的唇线,道:“就那样呗。爱笑,不爱说话,一双眼睛都粘在我爹的身上,腻歪得紧。”   “啊。”林啾淡淡应了一声。   王卫之又道:“实力么,大约就比祭渊差一些吧。听我爹说,魔主也喜欢我娘,阴魂不散的,若不是我娘自己有两把刷子,恐怕早就被捉进魔宫去做魔妾去了,那也没机会和我爹好了。”   林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更快了一点。   “那你爹呢,你爹又是什么样的人?”   王卫之奇怪了:“你到底是对我爹娘感兴趣,还是对我本人感兴趣?你若喜欢我,直说便好了,我又不是不敢与魏凉争女人。”   林啾有点紧张,一边摆弄刚到手的一个新魔族,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爹与魏凉相比,如何?”   王卫之满脸牙酸:“不是,不带这样拉踩的啊!我爹又不像魏凉那般爱出风头,他娶了我娘那个魔族女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前程可言了。要论修为,虽然我爹是稍微低一点,那魏凉也不是世间第一啊,这有什么好比的。”   林啾见他一副护短的架势,不禁有些好笑,便道:“无论修为高低都能治,只要把人带到我面前就行。”   “好!”王卫之眯了眯眼,道,“我定会把她带过来。”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竟愣住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说这句话的语气,与三年前王阳焰对他说“明年生辰,我会带你娘回来看你”的时候,竟然一模一样。   从前他年纪太轻,竟听不出来,这样语气中,有多少忐忑,多少焦心,多少……自己骗自己!   所以那个时候,王阳焰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是这样的吧?   他吸了口气,不再胡思乱想,长身一掠,抓住一个晕晕乎乎从旁边飞过的魔族,将他摁在林啾面前:“治!”   林啾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有个问题已经在她的唇齿之间盘桓很久了,她犹豫着要不要问。   若是问出来,王卫之的答案是“是”的话,她该何去何从?   魏凉对她太好了。   好得过了头。   好得有些,令人不得不疑神疑鬼。   她的心里向来憋不住事,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王卫之,你娘和我,长得像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王卫之(抓狂):“不是,我想做你男人听见了没有!男人!男人听见没!不是儿砸!!!” 第43章 共情   “王卫之,你娘和我,长得像吗?”   林啾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王卫之呆呆地望着她,望了很久。   终于,回她一句:“你没毛病吧?”   林啾反正已经豁出去了,便追问道:“像,还是不像!”   王卫之嘴角直抽,半晌,憋出一句话:“我随我娘,你觉得你和我,像不像?”   林啾:“……”那还真是一点也不像。   王卫之生了一双丹凤细眼,鼻梁极高,嘴唇薄而红,是那种英气勃勃的俊美。   林啾则生得美艳。这张脸本是那种标准的恶毒女配脸,漂亮极了,甚至带着点狐媚。然而相由心生,林啾没动脑筋坑人的时候,便是个懒懒散散的呆货,配上她那双习惯性发愣无神的眼睛,就有种奇特的娇憨。   与王卫之,简直是南辕北辙的相貌和气质。   很好,不是替身梗。   正当她微不可察地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听到碧波潭底传来魏凉的声音——   “王卫之。”   王卫之下意识地神色一凛,挺了挺脊背。   一双丹凤眼里清清楚楚地浮起了疑惑——好像没说错什么话吧?怎就被点上大名了?   旋即,他反应过来魏凉是在叫他。   他看了林啾一眼。   只见林啾已经干脆利落地爬上了斗龙大飞毯的背。   方才魏凉与祭渊血偶开始打斗之前,特意用一蓬冰雾把斗龙浑身上下涮了一遍,此刻它一身毛毛又干净又蓬松,还散发着清冽的冰雪味。   林啾薅住斗龙颈上特别长的鬃毛,轻轻向后一拉,斗龙便四肢离地,腾身而起。   王卫之急急御剑跟上。   忽然之间,天翻地覆。   只见血偶站在满是污血泥泞的潭底,舒展双臂,整个身体由固态转成了半液态,像一大滩飞速颤动的血。   祭渊站在血偶身后,神色极致专注,张开了口,与那血偶同步发出极为奇特的低闷的颤音。   波涛翻涌的一池潭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托了起来,整整齐齐、一滴不剩地往天上浮起。翻江倒海,不外如是。   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撼感袭上心头,王卫之和斗龙急忙倒退,擦着那叫人心惊胆寒的血水边缘,险险往下掠。   此情此景,令人难辨上下。   “这也……太强了!”王卫之白皙的腮帮子上爬起了鸡皮疙瘩。   “这算什么,砸下来的时候才强呢。”林啾淡定道。   王卫之:“……说得好像你没在下面似的。”   二人一斗龙此刻的确已潜到了潭水之下。   王卫之加快了速度,“噌”一下便蹿到了斗龙前头,朝着魏凉急急掠去。   这万顷碧波潭已变成了一池浑浊污血,升空以后,血水将阳光尽数挡在了外头,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暗沉的血色。就连那天降劫雷也尽数落在了潭水中,与潭中的污血接触,爆出了阵阵怪异浓郁的扑鼻恶臭。   潭水之下,飘着鹅毛大雪。   雪刃如刀,急速回旋。这便是魏凉的“意”。   祭渊的红袍被割裂了无数口子,就连脖颈上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似乎被割了颈脉。   暗色的血染红了他半边身体。不过魔修的身体韧度远远优于人类修士,祭渊修的本就是血术,所以算不上重伤,只待他腾出手来,将这些血通过体表吸收回身体中,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血偶已经停止了动作。它的颅心牵出一道血线,直直通往浮到半空的那一潭污血之中,一发拨千钧,搅动这万顷潭水,令它变成一只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的、铺天盖地般的大漩涡。   连接二者的血线不断涌动,漩涡中的血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沉,越来越……不祥。   威压罩下,无路可逃。   “剑君啊剑君,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不舍得拔剑么!”祭渊狂笑道,“这世间,竟有比我祭渊还要狂妄自大之徒!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挡我这一式血翳天降!”   话虽然说得满,但此刻却是他最不敢松懈半分的时候。血翳天降尚需几息时间,他得防着魏凉在最后关头祭出绝强剑招来。战到这一步,他已不敢再有丝毫留手。为了保护血偶不受半分干扰,他的本体已受了不少轻重不一的伤,尤其颈间那一处,已是他数千年来吃过最重的一记了。   魏凉的声音清冷如昔:“血偶并未大成,你这是自寻死路。”   祭渊自然知道血偶并未大成。此刻“百婴降血”大术刚刚修至七成,想要大成,至少还需要三百个元婴修士的性命,这一时半刻叫他上哪里去找。   “对付一个使不出剑招的剑君,绰绰有余。”祭渊拖长了声调。   魏凉一直不动剑,他便一直放不下心来。   最后三息了……魏凉是真的对“血翳天降”束手无策了么?   祭渊虽然知道剑君魏凉并不是那种狡诈多智的人,但他生性谨慎,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余光忽然瞥见王卫之御剑而来。   “啧啧!”祭渊一边幻出血蛇和血骷髅挡住雪卷风刃,一边大笑道,“怎么,怕一个人上路太寂寞,还要拉上别人来陪你?这不是你的作风啊,我的剑君大人——”   长长的眼尾闪烁着赤色的光,在这暗沉的血色炼狱中,异常妖邪惑人。   话音刚落,王卫之便到了。   他反手收了剑,潇洒利落地跳到魏凉身边。   只听“噗叽”一声,一双黑靴直直没入潭底的泥泞血污中,迅速没至膝盖。   王卫之:“……”好坑。   远远地看见这二人一偶端端正正站在潭底,他根本就没有多心。谁曾想,这几个居然是虚浮在泥巴上面,真是一群心机狗!   他狼狈地跳起来,灵气一转,也像他们一样虚虚地浮在泥血表面。   斗龙大飞毯“噗噗”笑着,轻盈地降落,四只梅花蹄松松地踏在浮血上,根本不沾半点泥泞。   王卫之:“……”怎么不让这畜生走前面?   斗龙把磨盘大小的脑袋转向他,湿湿的鼻头喷出一个音节:“嗤。”   此刻,祭渊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已开始飞舞。   他不避不让,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接住几记雪刃,猩红的唇微微开合:“血——翳——天——降!”   那血偶口型与他一般无二,血口无声开翕:“血——翳——天——降。”   悬到半空那满潭血水巨漩涡,忽然之间失去约束,微微一滞之后,轰然而降!   那血腥不祥之意已是铺天盖地,虽然恐怖的巨漩涡降到地面还需少少时间,但身处潭下的人,已能感觉到有如实质的威压沉沉罩下,竟是让人打从心底升起浓浓的无力感。天上地下,无路可逃!   祭渊的嘴角总算是浮起一丝真正放松下来的笑容:“剑君,来世见了。”   魏凉目光不动,再一次淡声道:“王卫之。”   王卫之:“……”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魏凉并不是在叫他。   所以他是自作多情跑到这下面来和他一起扛灾?   魏凉踏前一步,冰冷的目光盯着那具五官略有些模糊的血偶,再次开口:“王、卫、之。”   王卫之心头一凛,顿觉头皮发麻,浑身冰冷。   什么意思?魏凉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管这具血偶叫王卫之?!   该不会像什么话本子里的志异故事一样,自己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吧?!什么鬼!什么鬼?!!   林啾坐在斗龙热乎乎的脊背上旁观这一幕。   她的心,忽然往下轻轻一坠,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悲悯。   上方,那宛如行星殒落般的巨大阴影,已越罩越近!   再有两到三个呼吸的时间,那疯狂旋转搅动的血漩涡,将把潭底的一切悉数搅碎!   魏凉再度前进一步,与血偶的距离已不到一丈。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清冷,毫无波澜:“王。卫。之。”   祭渊缩在血偶身后,“切切”怪笑道:“剑君魔怔了么,临死不喊媳妇,倒喊一个大男人的名字做什么!”   他的声音微微有一点空,像是从空荡荡的腔子中发出来的一般。   此刻倒是无人顾得上这个细节。   风卷狂雪之中,魏凉微微提高了音量,骤然发声:“王卫之!”   王卫之快要哭了:“……”我对自己的名字快要有阴影了。   天地之间,蓦然一滞。   只见那血偶的口型微微发生了变化,不再重复“血翳天降”,而是亦步亦趋,与魏凉一样,无声地说道——   王……卫……之……   血凝的眉眼,忽然便是一松。   王……卫……之……   口型继续发生变化——   王卫之……佑……然,佑……然……   血偶的面部线条渐渐发生了变化,五官消失,变成一片柔和的扁平。   只余一个口型,继续无声喃喃——   佑然啊……   王卫之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从脚底到头顶,渐渐僵硬。   就像是足膝沾到的泥泞开始凝固,将他整个人都封住了一样。   他双唇发白,声音颤抖:“……娘?”   那血偶忽然抬起右手,捧了捧心。   风,已向着四面被荡开。   毁天灭地的巨大血漩涡,距离潭底已不足十丈!   那血偶的脸上,忽然真真切切地出现了极度痛苦之色,一张血口拼命张大,满腔难以言说的滔天愤怒苦痛,最终化为一声无声而惨烈至极的咆哮——   “……”   血口疯狂颤动,连接着整具半凝固的血质身躯也开始筛抖。   它再度仰头无声咆哮:“——”   足以毁灭一切的巨型漩涡,忽然便乱了。   血偶那血质的脸孔上,神情愈加疯狂,它一次又一次撕开血口,从脸至胸几乎裂成了两半。这张巨口对着俯冲下来的血漩涡不断吼叫——   “……”   “……”   “……”   狂暴无匹的戾气仿佛能够透过这个足以挡下雷劫的血漩涡,直冲天际。   本就是它搅弄出来的血漩涡,在它的疯狂反噬之下,快速崩溃。   血偶也在最后一次无声咆哮之后,散成了一滩浓血。直到这时,几个人才注意到,藏在血偶身后的祭渊,早已金蝉脱壳,不知所踪。   王卫之已彻底僵住了。   他呆呆地望着血偶那只融在了潭底血污中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轰——哗——”   如坚铁一般,正要绞杀一切的暗血漩涡,轰然炸裂。   紫黑的污血之雨,泼洒而下!   虽然污浊至极,却已不再有任何杀机。   林啾的肩膀上轻轻落下一只温暖的手掌。   魏凉一手揽住她,一手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黑伞。   漫天血雨,恰好降至。   黑色大伞下,撑起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将第一波泼洒而来的血雨尽数拦下。   伞面传来“啪啪”的雨落声,大大小小的凹陷在黑伞上此起彼伏,仿佛在跳舞。   伞骨上很快便凝聚了细细的血泉,一缕一缕滑落,像是帘幕一般,遮住了外头的血雨腥风。   黑伞之下,魏凉眉眼温柔。   林啾的视线落在那只撑伞的大手上。那只手修长漂亮,指节分明,充满了力量感。   她忽然有种错觉,眼前这双手,能够撑得起天,擎得住地。   斗龙没敢打扰自己的主人,只怔怔地望着王卫之这个可怜的家伙。   他站在暴雨中,被浇了个透彻。   斗龙觉得他应该连底裤都湿了。虽然它平时不大看得惯这个鼻孔长在脑门上的幼稚家伙,但这一刻,它能感觉到这个家伙很可怜,非常可怜,可怜到让它连一点点欺负他的兴致也提不起来。   这场暴雨,是满潭血水所化,它会不停不歇,下到填满整个碧波潭为止。   魏凉撑着伞,不紧不慢顺着盆状的潭底往高处走。   斗龙在他的示意下,偏头衔住王卫之的衣角,拖着木偶人一样的他,紧紧跟在魏凉身后。   它倒是不介意淋一淋血雨。   平时它就喜欢撕裂猎物,把它们的血染满自己的毛毛,可惜主人不喜欢,它只能常年按捺住自己浮动的狗心。这一次算是公然放假了,它撒着欢,一会儿用尾巴拱王卫之的背,一会儿用脊背蹭他的手,一边安抚这个可怜的娃,一边变着花样地淋雨。   漫天血雨降下来,无边的帘幕仿佛化成一块巨大的幕布,幕布之上,开始上演一幕幕爱恨情仇。   林啾吃惊地回身去看。   “看什么?”魏凉沉声问道。   “亡者之怨。”林啾喃喃道。   大约是因为在乌氏地下陵中吸收了大量的亡者之怨,她竟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飞速冲刷而下的雨帘,就像是那种一帧帧从眼前晃过的静止图像一般,在她眼前组成无数故事片断。   她看到,魔族攻陷这座临潭小城,开始大肆屠杀之后,便有怨力幽姬娇笑着飞掠而过,往每一具将死未死、濒临断气的躯体中注入紫黑色的魔血。   垂死之人,立刻变得痛苦至极,张口便吐出紫黑色的血,身体亦渐渐融化,只余一具枯骨。   那些血,一道一道蜿蜒而下,聚到碧波潭中,渐渐将它染成了暗浊的血色。   无数元婴修士被绑来,悬吊在潭水上方。   祭渊用特殊的方法腐蚀了他们的丹田,他们的身体渐渐出现碗大的破洞,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修为、血精,化作污浊之血,向着血潭中流去。这个过程痛苦至极,他们全程在抽搐痉挛,惨叫时,生生自己扯脱了下颌。   像是无声的电影,更有一种难言的凄厉恐怖。   林啾望着这一幕一幕,心中的愤怒远远盖过了恶心难受。   她不知何时召出了琉璃剑,握住剑柄的手越攥越紧,心中暗道,‘乌孟侠前辈,我已找到了始作俑者,祸乱之源头。您请安心,我定会发奋修行,斩奸除恶,绝不让祭渊再为祸人间!’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   人,不是天生就爱做英雄。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入了眼睛,便会扎根心底,再也无法置之不理。   雨更大了。   潭底已积蓄了一汪血水,凄风苦雨更甚,哗哗雨声渐渐侵入每一个人的心神,在这雨幕范围之内的人,奇异地与此地怨念最深的亡魂共情了!   林啾仿佛浮到了半空。她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共情的状态,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将在自己的眼前重现。   风雨声消失了,头顶是一方碧蓝如洗的天,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底下绿珠般的潭水。   阳光下的罪恶,更是令人心惊。   一个满面胡茬的男人被牢牢缚住双手,押到了木架桥正中。   “九侄。”王氏家主王明浪面色威严,对这个满面胡茬的男人说道,“想好了没有?密钥在哪里,说!”   满面胡茬的男人回道:“玄门密钥代代相传,每一代,都是由上一代保管者来挑选出心思纯正的族中后辈,来做继任保管者。老家主将它交于我手,看中的便是我王阳焰这九头牛也拉不回的犟脾气!想要密钥?与其逼迫我,不如回去好好教导儿孙!”   王阳焰。正是王卫之的生父,王阳焰。   家主王明浪还未说话,边上的宫装女子王明珠先笑出了声:“是哟,所以九侄才鬼迷心窍,跟一个魔族女人厮混这么多年哦!好一个犟脾气!”   王阳焰眯起一双略有些憔悴的眼睛,沉声问道:“银月是不是被你们抓走的?”   宫装女子王明珠娇声笑道:“是啊,真是多亏了万剑归宗的柳大剑仙呢,否则,还真难抓到黄银月这个小贱婢。我说九侄呀,反正密钥传来传去,不也就是在家族里面换着人保管嘛,你又何必那么固执,就是不肯把它出来呢?”   王阳焰深吸一口气,道:“要密钥没有,要命一条,要杀我便杀,放了银月!”   王明珠差点笑岔了气,纤纤玉指戳上了王阳焰的脑门,道:“九侄你和魔族厮混久了,是不是脑袋也坏掉了哇?我们怎么会杀自家人啊!要杀,也是杀外人嘛。”   她冲着家主王明浪眨了眨眼。   王明浪语气沉沉:“九侄,我最后问你一遍,密钥,在哪里。”   王阳焰抿唇不语,额角有青筋突突乱跳。   王明浪等待了片刻,耐性耗尽,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王阳焰身后的人将他押到木架桥边上,摁头往下望。   只见那清澈的潭底沉着一个人。   她被捆成粽子,直直地立在潭水下面,脑后松松绑了个发髻,在水底轻轻飘动。   王阳焰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妻子黄银月。她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吃力地仰头往上看。隔着一潭晃动的碧水,夫妻二人对上了视线。   像他们这般的修为,沉在水下倒是不会淹死。他正要松一口气,便见王明珠笑着跳入水潭。   她沉到黄银月身后,拎起斜插在潭底的一柄大锤,在黄银月身后轻轻抡动。   王阳焰倒抽一口凉气,瞳仁中映出了惨无人道的一幕——王明珠手中的锤,突然重重砸在了黄银月的后脑勺上。   只见她的脑袋向前重重一倾,旋即,一道笔直的血箭自她的口中飚射出来,在碧澈的潭水中,异常触目惊心!   “不——”王阳焰双眼突出眼眶,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   王明珠轻巧地在水下旋了个身,抡着那只锤绕身一周,再次自下而上,击中黄银月的后脑。   王阳焰双腿一软,跪在了木架桥边:“不——住手啊!你们打杀了我吧!不要动她!不要动她啊啊啊!”   又一道血箭从黄银月口中飚出,很快便散在了一潭碧水中。   她抬不起头了,脑袋微微下垂。她的脚上坠着金铁,身体依旧软软地立在潭底,一串串细小带血的水泡从散乱的长发下面冒出来。   林啾的胸腔又酸又涨,此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王阳焰正在承受的所有痛苦。   心口像是有刀在插,有火在烧。这种煎熬,堪比魔血焚身!   王明珠扔下铁锤,掠出水面。   王阳焰盯着她,双眼中有血在烧。   她轻笑一声,道:“还没死呢。”   他眼中的恨意半分不减。   王明珠轻轻哼道:“你恨我做什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斩妖除魔,人人有份!”   另一人跃入潭中,落至黄银月身后,抡起了锤。   王阳焰几近崩溃:“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们杀我吧!放了她!”   家主王明浪抬了抬手,底下那人停止了动作。   “这都不愿说么。”王明浪摇头笑起来,“其实我早已猜到了,密钥就在佑然屋后的小桂树下,是也不是?”   王阳焰浑身一僵。   王明浪偏了偏头,道:“明珠,取他的血,去小桂树下,开启乾坤境。”   王明珠掩口一笑,走上前来,刺破王阳焰左手无名指尖,取了血,御剑而去。他们早已猜到密钥所在了,只不过王阳焰脾气实在太倔,若不是略施小计让他心神崩溃的话,恐怕他宁愿自爆,也绝不会让他们取走他的精血。   此刻,他必定已失去了那玉石俱焚的勇气。   王阳焰双目颓然,委顿在木桥上,死死地盯着水下那个一动不动的脑袋。   那是他的妻子,他儿子的娘。为了那个承诺,他竟眼睁睁看着她这般受苦……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他,会不会怨恨他……   不知过了多久,染血的秀发轻轻晃了下,她吃力地仰了仰头,仿佛想要抬头看他。   王明珠很快便取了密钥回来了。   她冲着家主王明浪笑道:“哥哥英明,密钥已拿到了,我将它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王明浪点了点头,急急走到一旁,向着负手站在边上看戏的锦袍男子恭恭敬敬地施了个大礼。   此人正是王氏老祖王传恩。   “祖宗,密钥已到手。”   “好,”王传恩淡声道,“密钥便由你们保管,我要用时,自会来取。”   他的视线往潭中一掠,语带嘲讽,“若当家的是我,我看哪个小辈敢和魔类牵扯不清!”   说罢,王传恩踏浪而去。   家主王明浪吃了数落,脸色微微发白,抬起手,重重一挥!   只见立在桥上的众人,纷纷掠入水中。   王阳焰目眦欲裂:“密钥已经到手了,你们还要做什么?!”   王明浪冷笑:“小辈学坏,这些做长辈的难辞其咎。今日,便是教导你,如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又凝聚气声,对着水下喝道:“魔物!今日你该知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枉你苦心引诱我王氏子弟一场,替他生儿育女,然而你在他的心中,连一把密钥都不如!今日之祸,乃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那只铁锤不停地在众人手中轮换。   黄银月的身体像是一根晃来晃动的海草,纤弱无助。   到了后头,已分不清黄银月哪面是脸,哪面是脑后了。   魔族不易死。王阳焰被家主踏在足下,跪在木架桥边,生生将自己吼成了一个吐血的哑巴。   黄银月在水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光天化日,木架桥上偶尔还会有人经过。碧波潭水柔浪静,和风习习,谁也没有注意到桥边一站一跪的两个人究竟在看什么。谁也猜不到,这碧波之下,竟然在发生何等惨绝人寰的事情。   幻象渐渐消失。   林啾浑身冰冷,手足颤抖。   虽然她与王阳焰夫妇二人全无交集,但此刻共情太深,仿佛溺水一般,喘不上气来。王阳焰的情绪深深地影响着她,她跟随他一起,经历了那般撕心裂肺之痛,感同身受。   一张口,便是嘶哑痛呼:“啊——”   一只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耳旁响起男人低沉的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这些人已被我杀掉了。”   他单手把她揽进怀中,轻轻吻着她的发顶,也不知该如何哄自己的小妻子,便道:“别难过——我把王传恩捉来给你杀怎么样?”   单听这语气,倒让人误以为“王传恩”是件什么宝贝。   林啾怔怔地抬起眼睛。   只见漫天血雨已开始停歇,天色隐隐放睛,逐渐亮起的天光中,黑伞下的魏凉,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她深深地怔住,隔着双眼中朦胧的泪雾,定定地望着他。   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杀啊啊啊啊——”   王卫之。   作者有话要说:  ps:黄银月和啾啾没有前世今生的关系。共情画面是两三年前在碧波潭发生过的事情。 第44章 湮莲变   难怪碧波潭中的怨气比千歧关还要重。   千歧关中的死难者,比此地多了数十倍不止,然而并没有凝聚出这冲天的怨气。   原来此地曾死过一个大魔,而且是这般的惨死。   林啾终于明白了魏凉那句话的意思。   他曾对王卫之说过,解决了碧波潭的事后,他若还有闲心,大可以去卓晋那里看戏。   王卫之确实不可能还有那闲心了。   魏凉必定早就知道黄银月惨死碧波潭。他故意放任祭渊吸收潭中的冲天怨念,凝出血偶。血偶初成,并不稳定,魏凉步步紧逼,逼得祭渊不得不勉强使出“血翳天降”。   这个时候,便是血偶最脆弱,最易被唤起残留意志的时候。   父母对孩子的爱,足以超越生死。   魏凉无情地戳破一切,一来毁了祭渊的邪术,二则让王卫之看清真相。   王卫之那张英气俊秀的脸已红到紫涨,丹凤眼中血丝密布。   他仍在咆哮:“啊啊啊啊——杀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啊啊啊——”   他跪在了地上,姿态与幻象中的王阳焰一般无二。   “杀啊——”   许久许久,他的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去。   他极慢、极慢地抬起了眼睛。   他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他恶狠狠地望着魏凉,问道:“王阳焰在哪里?我要杀了他。”   魏凉那水墨画般的眉眼微微一垂,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无论王阳焰交不交密钥,黄银月的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少年意气便是这样,心中火气,总是下意识地朝着最亲近的人发作。真凶尚在人世,脑子里想的竟先是轼父。   看在他年少无知又大受刺激的份上,魏凉没有说难听话,只轻轻一哂,道:“凭什么我要知道。”   王卫之重重点了点头,道:“是了。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解决。”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空,半晌,他愣愣抬起眼睛看了看魏凉,轻声道:“就此别过。”   魏凉嗯一声,揽住林啾,用黑伞牢牢护住她,径直走出了碧波潭范围。   王卫之站在原地,目光越来越冷漠平静。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跟着这两个人了。   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密钥。就是因为密钥。密钥害死了黄银月。王阳焰保管的密钥害死了黄银月。王阳焰害死了黄银月——难怪,他再也没脸来见自己!   那件东西,落到了王明珠的手上,可是王明珠已经死了。   只有她知道的地方,会是哪里呢?   王卫之的脸上浮起一个狰狞怪异的笑:“王传恩,你因密钥杀我娘亲,我必找出密钥,亲手毁了它!”   然后他慢慢抬手解开发带,将它扔在地上,重重踩上一只脚。   “如今实力不够,不可叫那些人发现……我已……知道真相!你们……都给我等着……”   少年一步一步向前走,脊背越挺越直,离开碧波潭百丈时,他的脸上已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   十七岁,该做一个大人了……   青年王卫之反手“铿锵”出剑,稳稳地御着风,向宗家所在的方向掠去。   ……   断壁残垣中,秦云奚倒抽一口长长的凉气,将心神从共情中抽离。   密钥!密钥!   他的眼睛燃起了火光。原来前世,王卫之得到了密钥!   王氏代代传承的这把密钥,能够开启真与幻之间的玄门。这样东西,说紧要,算是至关紧要,说无用,却也无用之极。   修士想要飞升,必渡两次问心劫。结婴时一次弱劫,大乘飞仙时一次强劫。   以王氏密钥开启玄门,便能闯入他人的幻劫之中,干扰他人渡劫。这是损人不利已的事情,一着不慎,元神折在人家的幻劫里,那才叫做自掘坟墓。   而清音便是大乘心劫时种下了心魔。   这般看来,前世心魔一事,定是王卫之干的好事了!   秦云奚隐隐有些激动——被动挨打这么久,总算第一次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只要先王卫之一步找到密钥,便能打乱他们的全盘计划!   只是……王卫之究竟为何会恨毒了清音?莫非就是因为清音伤了黄银月,害她被王明浪捉了?   秦云奚忍不住摇头冷笑:“竖子无知,谁是仇人都分不清!”   他隐匿身形,一边急急离开碧波潭,一边思量密钥的所在。   王明珠……   若是旁人,秦云奚还无处着手,但如果是王明珠……   此女,曾与他有过一点交情。   许多年前,他救过她一次。   那一次,他还看尽了春光。   在那小山洞中,她曾对他投怀送抱,但他心中想着清音,最终拒绝了她。   会不会在那里呢?他暗暗思忖着,抱着万一的侥幸念头,他转掉方向,遁着记忆,往曾经第一次见到王明珠的那个小山洞的方向寻去。   与此同时,浑浑噩噩的林啾,被魏凉带到了一处繁华的凡间集市。   她的身体依旧时不时轻轻地颤抖两下。   王阳焰的痛苦太深,令她久久无法将心神从共情状态彻底抽离。来到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她还是一阵阵感到浑身发冷,双臂又酸又麻,脑袋又涨又痛——那是心神最激荡的时候,从心脏涌向全身的苦痛烙印。   洒在身上的阳光也是冰冷的。   魏凉收起了大黑伞,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替她挡开人潮。   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从眼前晃过,林啾呆呆地看着那些或是喜悦或是烦恼或是悲伤或是麻木的脸,看着他们一个个闯入视野,然后又消失在视线之外。   不知行走了多久之后,她的心中浮起一个渐渐清晰的念头——   碧波潭其他的死难者,难道就不比黄银月更悲惨吗?痛苦和死亡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为何面对其他死难者的时候,心中只有熊熊愤怒以及替他们复仇的冲动,而无法感同身受?   答案是共情。共情时,王阳焰的所有情绪波动,都分毫不差地投射到她的意识中。在那一刻,她便是王阳焰。   旁观他人的苦难,永远不会有切肤之痛来得真切。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不会明白那些情绪、那些苦痛是如何一丝一缕爬满魂魄和肉体,是怎样将一个人缠在茧中,无法呼吸,几近失控。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真正明白那些苦难降临时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寻常的安慰只是隔靴搔痒,劝人放下仇恨,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没有经历过,根本没有资格谈超脱。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并不是因为圣人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而视之为刍狗,而是因为圣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是刍狗。   那么……何为天地不仁?   林啾感觉到业莲在识海中急速转动,心脏“怦怦”地跳得厉害,她不自觉地反手攥住了魏凉的手。   他的脚步微微一滞,眼眶张大了少许,片刻后,他反手将她那只纤若无骨的小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步伐轻快了许多。   他见她若有所思,便没有将她带往目的地,而是漫无边际地随着人潮在这座都城中绕圈圈。   今日仿佛是什么节日。   到了傍晚时,街上行走的年轻男女越来越多,等到夕阳西下,街上已看不见老人和孩童,路边的摊贩收起没卖完的货物,给灯摊腾出了位置。   一盏盏形状各异的花灯被点燃了烛芯。   林啾恍然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站在了仙境之中。   月华初初越过树梢,朦胧斑斓的灯火映着满街华裳,年轻男女被华灯添了妆,个个面容皎皎,平增几分颜色。   她偏头去望魏凉,却见他的脸色很不好。   眉眼结了寒霜,冷冰冰地睨着那些想要上前搭讪的男女。   他们这一对,容色气质实在是太过灼目。即使二人携手同行,仍有许多自信心爆棚的青年男女忍不住想要上前横插一脚。   被魏凉冷冷一瞥,无论男女,立刻便像是斗龙一样怂了眼神,不自觉地往后靠。只是街道上的青年人实在是太多了,吓退一批,很快又围上来另一批。   林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小手被他整只团在掌心。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干脆假装没发现,任他牵着往前走。   走了两步,她猛地顿住脚步,倒抽了一口凉气:“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魏凉颇有些好笑地望着她这副跳脚的模样,微微偏一点头,声线低沉:“嗯?”   “邢长老!”   魏凉轻轻“啊”一声,旋即很自然地说道:“在潭底与血偶打斗时,我已收集了数枚护心果。此药子夜服用最佳,是以不急。”   林啾狐疑地望着他。   也不怪她多心,方才他“啊”的模样,一望就知道,他是刚刚才想起这件事来。   他瞥了眼树梢的月,道:“你若心急,我便回宗一趟,然后再来陪你观灯。”   他那只温热的大手渐渐失去温度,一两息之后,他将一枚不到巴掌长的冰棱放在她的手心。入手极寒沉,晶莹通透,有一头十分尖锐,泛着一点凛冽寒光。   “此物,神仙也杀得。”他微微一笑,“自己当心些,半个时辰我便回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啾觉得他的身影好像黯淡了许多。   他挤出人群,很快,老槐树后流过一道光。   林啾紧紧握住掌心的冰棱。虽然触感冰寒彻骨,但却有一阵阵暖意在她的身体里涌动,让她不禁有些担心它会不会化在她的掌心。   她能感觉到,这样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路人渐成双。   林啾含笑谢绝了一个又一个邀约。握着冰棱的掌心在微微地跳动,让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眼前尽是欢声笑语和浪漫华灯,她感受到了蓬勃的喜悦和洋溢的希望,共情带来的情绪波动逐渐消退,直到彻底消失。   此刻,她已经半点都不纠结魏凉为什么要杀王氏诸人替黄银月报仇了,因为如果她有能力的话,也会像魏凉一样,冷冷静静地让那些凶手付出代价——无论是祭渊,还是王氏。   脑海中忽然回忆起很久很久之前那一幕,那时,魏凉曾微眯着眼睛对她说,“取聚灵姝后,便前往荒川秘境……杀人,夺宝。”   杀人,夺宝。   王氏这些人,不就是为了一把密钥而杀人吗。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王氏自酿苦酒,罪有应得。   林啾时不时抬头看一看越爬越高的月,心中默算着时辰。   从万剑归宗到碧波潭,带着她起码要走上大半日。魏凉独自来回,竟然只需半个时辰吗?这样的速度简直是骇人听闻。   所以,他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实力?   林啾一面想一面走,不知走出多远,忽然看见前方闪烁着一整片华光,映满了小半面天幕。那璀璨晃动的光影,竟让她忽然有种错觉,以为那里有一扇门,能够通往繁华的现代大都市。   她怔怔前行,来到一块巨大的空地边上。这是一处小小的盆地,盆底,数不清的花灯被绑在一起,组成了一片花灯海。   四边的平缓斜坡上站满了青年男女,他们一对接一对,携手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灯小心地绑在花灯海中。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光映着光,绚烂无边。   “这是在做什么?”林啾随口问身旁的女子。   女子道:“等到大家的花灯都齐了,国师会作法,将它送到月宫去。灯神会保佑有情之人,就算相隔千山万水,也定会月下重逢。若是还未寻到心上人,灯神便会留心牵一道红线,让人心想事成!”   林啾轻轻地“啊”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中只有魏凉留给她防身的冰棱,并没有灯。   身旁的女子掩着口笑了笑,从旁边男子手中接过一盏小灯,递给林啾,道:“喏,送你!”   林啾:“?!”   女子眉眼弯弯:“我和夫君各自带了一盏灯,我的那盏便送你了!我与他共用一盏即可!”   林啾忍不住问道:“萍水相逢,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女子偷偷瞥了一眼直直站在旁边的夫婿,压低了些声音,道:“你人好。”   林啾:“?”怎么,现在流行一个照面就发好人卡了?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夫君生得好颜色,而我普普通通。今日出来,对他大抛媚眼的女子数不胜数。而你,生得这般美丽,又是独自一人,却对他视而不见,只与我说话。”   林啾:“……”不好意思还真没注意到边上站着个男的。   她偏头看了一眼,只见男子人高马大,长相在凡人中算得上俊朗,但与魏凉等人自然是完全没得比。   男子看见林啾,微微一怔,眼中掠过惊艳之色。   林啾冲他笑了笑,抱拳施礼,道:“多谢二位赠我花灯,我代夫君谢过二位,祝你们白头偕老,一世安康!”   男子猛地回神,急急垂下目光,见自己妻子笑脸盈盈,满目温柔。   夫妇二人携手向林啾回了礼,直道不必言谢,又祝她与夫君和和美美。   林啾挤到前面,将女子赠的花灯绑进了那片灯海中。她的心头闪过一个隐约而模糊的愿望,她没有仔细去捕捉,带着一丝羞意,任它像游鱼一般滑走。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花灯的海洋寄托了无数喜悦的情思,站在边上,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柔软的海洋,其中盛满了干净纯粹的心念。   她将手中的花灯牢牢系紧,起身时,听到赠灯的男子与女子仍在说她。   女子窃窃低语:“这位姑娘,可不比那几个掐尖冒头日日在你面前献殷勤的好看百倍?与她一比,那些简直难以入眼!”   男子语声含笑:“夫人多心啦。那几位都是咱们的熟客,不过是爱开玩笑些罢了。要论颜色,其实夫人与这位姑娘倒是平分秋色,远胜于旁人。”   明知是假话,但女子还是被哄得心花怒放。   林啾远远瞥上一眼,见这二人头凑着头,正在甜蜜说笑。   众人翘首以盼,等待国师的到来。   林啾反正闲来无事,便跟着人群一道站在平缓的矮坡上,等着看放灯。   那一面灯海升腾而起的时候,必定极为壮观华美。   她也有些激动。   约摸一炷香之后,一大队官兵分开人潮,腾出一条道路。   “国师来了!”众人齐齐欢呼一声,然后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林啾微微蹙了下眉头。   她的识感比凡人敏锐无数倍,甫一接触这些官兵,直觉便不大好。   国师出现在视野中。此人相貌普通,身穿白色曳地长袍,袍上绣着金纹,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   林啾不禁一怔。凡界之所以是凡界,便是因为这些地域几乎没有灵气。   极少有修士愿意久居凡界。对凡间帝王俯首称臣的修士,说出去更是要令家族和宗门蒙羞。   国师走到那片花灯海面前,缓缓开口。   “今日,是淳孝忠勇贤亲王的头七之日,举国同哀。百姓有心,自发为亲王放灯祈福,祝愿亲王贤魂登仙,佑我渭国国君福寿永昌!”   众人听着这话有些不对,但今日确实是那个横死的马王爷头七之日,国师要拿花灯节来做点文章倒也无可厚非。虽然有些膈应,但就当是为那个名声不大好的马王爷顺道祈个福,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于是众人也应和道:“贤王登仙,佑我大渭。”   国师面露满意之色,挥了挥手。   便有两队士兵,手中拎着白漆大木桶,跑到那花灯海的边上,将大股的白漆往灯上泼去。   众人还没回过神,便见那片五彩斑斓的灯海已面目全非,泛着浓浓的死气。   白漆顺着上层的花灯往下渗漏,没多久,整块盆地中的气氛已变得惨白阴森。一些花灯被浇破灯面,弄熄了灯芯,更多的只是厚厚地裹上了漆,灯火隐约透出一丝惨白,像是行将就木一般。   人群后知后觉地炸了锅。   花灯节是渭国千年的传统,百姓信灯神,历代国君都十分尊重这一盛大的节日,从来也不曾被这般破坏过。   若是早说今日不许放灯或者只能放白灯那也罢了,先时不说,现在却突然来这么一出,不过就是要弄个声势浩大的面子工程给天子看罢了!   践踏的却是无数年轻人的心愿。   几个出声抗议的青年瞬间就被抓了出来,摁跪在那一片死气沉沉的灯海面前。   渭国大多数女子都极信灯神,见到花灯被毁,便以为和心上人再无可能,当即呜呜地哭泣起来。   白漆泼得更加猛烈,很快,一片华光变成了真正的坟场。怨气缭绕,众人敢怒不敢言。   国师更加满意了。他站在高处,回首望向皇城。   林啾一眼便看出,此人已经被权势熏昏了头,一身修为于他而言,只是助他往上攀登的筹码,以及让他久久享受权欲的本钱。   她虽然不信这一盏小小的灯便能左右一段情缘,但心中亦是被挑起了些火气。   仗势欺人么?谁还不会了。   一桶桶白漆见了底,国师满意地拍拍手,便有士兵上前,解开了牢牢系在四周木桩上的灯绳。   结丹便能灵气外放。   只见这国师抽出了剑,咿咿呜呜装模作样念叨一通,然后剑尖指向那一面要升不升的灯海,口中疾喝:“去!”   便有一缕劲风从剑尖荡出,宛如游龙一般在灯海下翻卷,灯海终于开始上浮。本该是一片璀璨华彩,此刻却只余阴森的白。   国师也有些吃力了。   往年那五彩华灯轻盈无比,热浪烘熏,无需借力便能自行浮空。他只要稍微在底下使点儿劲,那灯海便“蹭蹭蹭”向上蹿,说是能蹿到月宫去,这些愚民也会信。   今日为了在皇帝老儿那里讨个好,再给自己加封一个“神师”封号,便借灯献佛,让皇帝老儿看看,百姓有多么怀念他那个惨死的幼弟。   谁知道,浇了白漆之后,那些湿甸甸的灯,居然他妈这么重!?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额头上开始冒出汗星子——结丹修士本是很难流汗了,但此人久居凡间,又不忌色,身子骨早已被掏得虚空。虽然靠着丹药还能维持境界不跌,但早就外强中干,修为基本是报废了。   他强撑着,一边将那灯海往上送,一边交待随行小童,速速请陛下至登星阁,欣赏这一幕哀悼之景色。   小童领命而去。   国师在空地上飞舞,看似花样很多,其实只是用来掩饰气力不济。   人群已散了大半,赠林啾花灯的女子也低低地抽泣着,被她夫君搀着往外走。   “夫、夫君,”女子上气不接下气,“早知道,我便许愿叫那些女人不来纠缠你,那该多好啊!就算灯神罚我,让她们日日来……来就来呗,我怕了她们还是怎样啊!我就不该,不该求孩子的,我,我……”   男子急忙安抚:“夫人不要着急。灯神知道我们不得已,必不会降罪的!”   “我们成亲已经整整两年了,若再怀不上,你便休了我罢!那白漆,仿佛是浇在我的心上,我知道,我再无怀孕的可能了!”女子面如死灰。   “不会的,不会的……”男子的安抚也像那缓缓上浮的灯海一般苍白。   林啾拦下了这夫妻二人。   她道:“你信灯神吗?”   女子呆呆地抬起一双泪眼:“信啊。”   林啾自信一笑:“灯神庇佑有情人,今日之事,灯神要怪,该怪何人?”   女子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   林啾道:“当然是要怪那毁灯之人啊!你且看着,若是灯神显灵降罪于国师,那你自然无需忧心被灯神责备。若是灯神不显灵,那,它既然连毁灯之人都不管,如何还要管你这个无辜的人呢?”   女子怔怔地眨了眨眼,思来想去,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竟是完全无法反驳。   男子抱拳,低声道:“感激姑娘宽慰拙荆,但,人多耳杂,姑娘仔细说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啾无所谓地挥挥手,径直走到高处。   国师费了这老半天的劲儿,总算是把那一片灯海给送到半空了。   他呼呼喘着气,不停地回望皇城的方向。   终于,二十丈登星阁,亮起一片明光。   天子,登台了!   国师又大肆褒扬那马王爷一番,只见那白色灯海之上,简直是怨气冲天。   林啾荡出一缕头发丝粗细的暗金色灵气链,挂在灯海底下,催动业莲,猛地一抽——   百姓千万年来寄托在灯神之上的愿力有多深,此刻愿力所化的怨气便有多重。   只见业莲第二圈,第八莲瓣,开!   灵气澎湃激荡,识海之中波滔汹涌。   继惊莲破之后,林啾再得秘技!   此刻,国师舞至巅峰,长剑一荡,灵气爆涌。   他本欲将那灯海像往年一样送至肉眼看不见的高空,但今日显然没这力气了,只好将错就错,打算在天子面前爆开这一亩灯海,让那点点白光从空中飘下来,以寄托哀思。   就在灵气削断连接花灯的绳索,灯海即将散开之时,林啾唇角浮起坏笑,低低地开口。   “湮、莲、变。”   只见一缕暗金色一闪而逝,从地面掠向灯海。   下一刻,一朵暗金色的璀璨巨莲,映在那灯海白幕之上,轰然绽放!   它只存在了一瞬,下一瞬,它竟是分成了千千万万朵小型暗金莲,在每一盏灯底下旋转片刻,然后再度爆开!   万点暗金色的星光,将半面夜空映得暗彩斑斓。原本惨白的灯面,竟成了绝好的衬布,将那暗金华光衬得灵动至极、华贵至极。漫天炫彩奔腾流转,已非人间可见的景色。   这一幕,已经不能用寻常的言语来描述,它俨然神迹,绚烂至极,庄严至极。   人群沸腾了,疯狂了。无数人双手合什,热泪盈眶。更有甚者,直接跪伏在地,泪流满面。   “灯神显灵啦!”   “灯神保佑!”   光华持续了几息,即将熄灭之时,忽见一道低调的流火剑光不知从何处升腾而起,划过那即将熄灭的暗金星光,再度将它们点燃!   “轰——”   暗金色与赤色交相辉映,渭国上空,绽放出世间最华丽的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  嗯,马王爷就是被王拽拽干掉的那位。 第45章 可   绚烂的光影终于渐渐消散。   国师面若死灰,一头半干不湿的头发粘粘地耷拉在耳旁、脸上。   “查!查!给我去查!谁在灯里藏了药火!给我把他抓出来!”他有气无力地冲着士兵们吼道。   他原本只是一个资质普通的外门弟子,一次天降奇遇,走在路上竟然碰到了一个重伤垂死的高阶修士。他抢了对方的乾坤袋,发现里面装了许多丹药,最贵重的莫过于一枚成丹丸,以及一株奇草聚灵姝。   他逃到凡界,服下成丹丸与聚灵姝,将修为提升到金丹期——便是那种空壳子的金丹期。   他利用灵气外放的光影效果,赶走了渭国原本的国师,顶替人家的位置,开始在人间享受权势。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样的小虾米在仙域就是做炮灰的命,还不如在凡界苟着,享受生活。何况那个重伤的高阶修士最后也不知道死了没有,若是没死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从逃到凡间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打算回去。   他修为低,在仙域待的时间短,从未见过高阶剑修或魔修的招式。   修士都不信鬼神,所以,他便将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归因于有人在灯中藏了药火,就希望能找个替死鬼,糊弄了皇帝老儿,省得他再去找新东家——也很麻烦的。   此刻,做了“坏事”的林啾,正踮着脚,四下张望。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道剑影。   那道替她助势的剑影,是卓晋发出来的。   卓晋以剑道飞升那一日,他的剑浴火而来,正是方才那样划破虚空一般的火光。只不过他今日收敛着气息,没有放出丝毫剑意威压。   卓晋既然在这里,徐平儿必定也在。   良辰美景,能与友人同游,那是再好不过。   只可惜这里人挨着人,都在欢呼祈祷,一时之间竟然无处可寻。   林啾寻了一会儿,找不着人,便将视线投向那个手舞足蹈的国师。   那国师仍在叫嚣:“给我把那个使用药火的不法之徒逮出来!”   “唔,药火?”林啾心中好笑,指尖凝出一缕不到头发丝粗细的灵气,像蛛丝一般,轻飘飘地越过众人头顶,准确无比地钩住了歪在空地上的一只大木桶。   桶中原本装着白漆,大部分白漆已被泼洒到五彩花灯上,只剩下少量半干不干的漆,沉在桶底的角落里。   林啾坏笑着,手指一挑,那只大漆桶顿时离地而起。   她故意绕着手指,让它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三两圈。   人群哗然,连呼“灯神显灵”。   就在那国师茫然抬头去看的一刹那,只见那只白漆桶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啪”一下倒扣在了他的头上!   漆桶很大,国师又生得矮,这一罩,竟是直直罩到了腰。   方才还不可一世,正在发号施令的国师大人,当场就懵圈了。   他顶着大木桶,愣愣地走了两步。   正要用手去掀,只见另一只大漆涌也离地而起,依旧风骚地旋转两圈,“啪叽”再叠了上去!   人群:“……”对不起虽然你很惨,但实在是太想笑了。   半干不湿的漆顺着桶壁和国师的身体缓缓往下流淌。   国师每每想反抗,便有一只新桶兜头罩下。   很快,他的身上就叠了十来只大木桶。   他歪歪斜斜,顶着一溜儿堆叠的漆桶,在原地转来转去。剑早就掉了,两只手从桶下探出来,一边乱抓一边叫道:“帮忙,帮忙呀!”   既是神灵降罪,旁人哪里还敢帮他。   脚步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重。   终于,那国师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嚎出了声:“灯神饶命——”   那声音在桶中瓮瓮地回旋,带着油漆味儿荡向四方。   百姓心头畅快,纷纷向灯神祈祷祝福。   林啾干完坏事,得意地踱到高处,四下环视。   忽然,便看到了卓晋二人。   徐平儿站在卓晋的身旁,满面激动之色。她并没有看见林啾,那双眼睛里只装着卓晋一人,此刻正眉开眼笑地对他说话。   林啾向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走了过去,远远便听到徐平儿清脆的嗓音传来,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鸟。   她道:“表哥表哥,我就知道灯神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太好了太好了,灯神显灵,我的愿望,它一定听到了!”   卓晋单手负在身后,趁她不备,将出鞘的那把普普通通的破剑插回了剑鞘中。   正是他助了林啾一臂之力,让她的湮莲变在熄灭之后再度绽放了一次璀璨光彩。   卓晋的声音十分柔和,他轻声对徐平儿说道:“表妹的愿望,定会实现。”   徐平儿望着这张相貌平平的脸,竟是有些痴了。   林啾正要打招呼,忽然看到流光一闪,卓晋身旁,突兀地多了一位佳人。   这位佳人身穿一件粗布衣裳,不施脂粉,不戴饰簪,却是难掩那极致清丽的颜色——正是摘掉面具的柳清音。   “师尊!你是师尊!”柳清音微微地喘着气,双足刚一落地,一双杏眼便直勾勾地盯住卓晋。   徐平儿下意识地把卓晋护在了身后。   “你要干什么?”她奶凶奶凶地问道。   她对柳清音本就没有好感,在万剑归宗时,曾亲耳听到刑堂那位长老说,柳清音乃是盗窃和杀人的嫌犯,要被捉拿到刑堂关押的。   这样一个不怀好意又危险的人突然出现,必定没有好事。   柳清音此刻着急得很。平时秦云奚像块牛皮糖一样粘着她,她根本找不到机会独自出来。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秦云奚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抛下她,独自一人去了碧波潭。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秦云奚前脚一走,她后脚便急急跑到卓晋曾居住过的泾京,想要在他的住处留个信。没想到一进那院子,居然发现了徐平儿进出过的痕迹。   柳清音不假思索,循着气息火烧火燎地寻了过来。   她心事太重,连天上的奇景都不曾留意,只以为燃放了几朵凡间烟火。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不能让秦云奚发现她偷偷溜出来寻过卓晋。   她心中焦灼,见徐平儿挡道,一张俏脸顿时阴得滴水,恶声道:“你算什么东西,让开!我有急事要禀告师尊,耽搁了正事你担待得起么!”   自从与林秋有过争执之后,柳清音也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但她并不想收敛,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她相信终会有拨乱反正的一天,到了那天,大家就会明白这些日子她受了多少委屈。   徐平儿被她骂出了火气:“我不是东西,我是人!你才是东西!算了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东西!”   柳清音一时居然无言以对。秀眉微蹙,略有些懊恼——自己什么身份,怎么能和一个乡野泼妇吵嘴呢?此刻碍于师尊在场,也无法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只能暂且忍耐。   她深吸一口气,隔着徐平儿,再次唤道:“师尊……”   卓晋轻轻拍了拍徐平儿的肩,温声道:“平儿,无事。”   徐平儿忽然想起自家表哥好像悟了什么道,拥有了一把会飞的剑,一定是厉害极了。想到这个,她的眉眼顿时松泛了,应了卓晋一声,便老老实实退到他的身旁。   柳清音忍不住横了徐平儿一眼,又盯着卓晋从徐平儿肩膀上收回的那只手发怔。   师尊最是守礼,到凡间怎地也学坏了,男女授受也不顾了么?   定是这徐平儿表面清纯,暗里狐媚,以表哥表妹的名目迷惑师尊,叫他松懈了心防。   柳清音知道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便深吸一口气,对卓晋道:“师尊,您瞒得我好苦!您信不过别人便罢了,如何竟连清音也不信!我若知道您的困境,便是拼上性命,也会护着您的呀!”   她带上了一点撒娇的鼻音,想让卓晋忘记之前那些不愉快,勾起往昔的美好回忆。   卓晋淡笑道:“我很好,无甚困境,不必挂心。前尘往事已随风而逝,你不再是我的徒弟,不必那样称呼。”   卓晋也无意瞒她。这件事本就是自己心甘情愿,如今一切安好,剑意更是与天地相通,说是绝世机缘也不为过。他的心态早已平静祥和,若是世人误解魏凉,他愿一个一个说服他们。不过他也知道,那个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师尊!”柳清音见他一脸佛相,当场急眼了,“您哪里好了!您现在怎么可能好!您……怎能自暴自弃!您还有我啊!师尊您听我说,若是秦云奚他前来杀你,你不必担心,只管让他杀死——我会用凝魂盏替您藏好魂魄。等到我将魔主驱逐出您的身躯之后,便将您送回自己的身体!师尊,我连固元草都替您准备好了呢!”   听她张口闭口杀啊死啊的,徐平儿再一次火气上涌:“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可不可以离我们远一点!”   柳清音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在她眼中,徐平儿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懂什么,”柳清音冷声道,“你不会以为师尊被囚在一具凡躯中,就能和你一样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吧!他的世界,你根本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见徐平儿的脸微微发白,柳清音再度冷笑,“你该不会以为我师尊还是你那个凡人表哥吧!别痴心妄想了,师尊的气质风华,岂是凡人可比!师尊仙体长存,届时你已是耄耋老妪,莫不是还要赖在他身旁?”   徐平儿的脸顿时白如霜雪。   卓晋也呼吸微滞。他拍了拍徐平儿的肩以示安抚,然后轻咳一声,对柳清音道:“你既有嫌疑在身,何苦逃出宗门?在旁人看来,岂不是畏罪潜逃么。”   “师尊!”柳清音急了,“难道你不知道占据您身躯的是魔主吗!您怎能将宗派交到魔的手中……”   她自知失言,赶紧俯首道:“弟子失言了。师尊不必过于忧心,魔主害怕暴露身份,暂时并不敢公然行恶。您只需安心等待,弟子定会助您夺回身躯。我的事,师尊不用管,我自会证明清白的。”   “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这一次,卓晋没有再唤过她的姓名。   柳清音也知道此人最是固执,上次与秦云奚、王卫之同行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他如今一时信不过自己也在所难免。   她思忖片刻,道:“师尊,终有一日,一切会水落石出,到时候你便会知道我的冤屈和不得已。此刻您不信我,我十分伤心,但我不怪您,因为您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只希望到那一天,师尊不要对我有什么愧疚,因为我从来不曾怪过您,从前不会,往后亦不会!”   她说得情真意切,卓晋也难免略有几分动容,一两句恩断义绝的话盘旋在嘴边,终究只化作一声轻叹。   徐平儿抿着唇,垂下了头。   柳清音拱手道别之前,又补充道:“您终要归位,还望您不要与凡人多有牵扯,以免误人误己!”   说这话时,隐隐带上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威压,罩向徐平儿。   徐平儿面如死灰,此刻她的心情,就像是花灯被国师浇熄的那一刻。一种奇怪的,犹如实质的东西像胶一般将她裹入其间,令她的心一沉再沉,隐约间仿佛有神谕直击心底,压制摧毁她一切的希望。   不可能了……她与他不可能了……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卓晋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徐平儿只觉呼吸一轻,仿佛溺水之人浮上了水面。   只听卓晋的声音沉沉响起:“我与平儿已是夫妻,这种话往后不必再说,你既然知道仙凡有别,那么日后,也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与平儿。”   柳清音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徐平儿比她更吃惊,她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咸鸭蛋,她也不怕被柳清音听见,只愣愣地对卓晋说:“表、表哥何时与我竟成了夫妻……”   卓晋神秘一笑:“平儿不是要给我生孩子么,我已应了,你若反悔,就不怕灯神发怒?”   徐平儿的脸蛋“唰”一下红成了苹果,声音更加结巴:“我、你、你怎、怎么知道,我的灯,我……”   卓晋将负在身后的那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徐平儿僵硬地接过来,放在眼前一看。   正是她藏在花灯中的那卷小布条。   上面写着——我想给卓晋生孩子。   底下端端正正写着一个极为方正的字——可。   这一块,的确是她亲手缝中灯中的布条,上面的字也是她红着脸,一个一个写上去的。此刻布条一角染到了些许白漆,正是方才国师令人浇上去的那种漆。   徐平儿愣愣地看着那个“可”字,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他是何时把字写上去的?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他又是何时把布条从花灯中给取出来的?   “啊,是灯神!”她欢快地跳了起来,“一定是灯神把它送回来的,对不对?”   卓晋目光温柔:“对。”   柳清音的脸已青得渗水了。   这一瞬间,她竟有种冲动,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拔剑把这对狗男女给砍了。   旋即,她被自己的念头骇得心惊肉跳。   仿佛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不远不近之处,忽然传来一声低呼:“哎哟我看见谁了——徐平儿!哎哟喂!还有卓晋!我找到杀害马王爷的凶手啦!”   一个满面精明的中年汉子急急凑到官兵头领面前,双目放光,指着卓晋向官兵头领告密。   “当真?!”官兵头领神色一震,当即发号施令:“速速捉拿杀害贤王的凶徒——卓晋徐平儿!”   这群官兵本是来护送国师的,对国师的所作所为,心中也颇有些不齿,只不过军令在身也没什么办法。如今国师在灯神面前吃了瘪,众人正恨不得立刻有个什么由头可以甩了这桩倒霉差事呢,忽闻找到杀害马王爷的凶手,那感觉真是叫瞌睡来枕头。   一群如狼似虎的甲胄官兵顿时呼啦啦涌上前,将卓晋等人团团围住。   柳清音也被围在了其中。   精明的中年男子负着手踱了过来。此人正是那一日在茶楼外,指挥一群恶仆痛打卓晋,又亲自敲碎卓晋膝盖的那个王府走狗。   他挑眉怪笑:“好大的胆子呀卓先生,居然还敢回来!行了,在这里我也懒得与你废话,到了天牢中,先请你好好享受个整整齐齐的全套‘伺候’,然后你爱招不招吧。”   马王爷的脑袋是在卓晋的院子外找到的。只要拿到卓晋,便已是大功一件了。至于他究竟与何方江洋大盗勾结,竟能灭了王府满门……到时候审出一桩大案来,功劳也少不了自己一份。   说罢,他屁颠颠又跑回官兵头领面前,细诉卓晋的“罪状”。   柳清音并不理会这些凡人。她面色冷凝,语气隐隐带着威胁,对卓晋说道:“师尊想清楚了?是当真要赶我走么?日后再不相见?师尊若这般绝情,那清音此刻掉头就走,再无二话!”   她心中有些悲哀地想道:就算他不怕死,难道徐平儿的性命他也不顾了么?只要他开口相求,自己便原谅他一回,日后再好好与他算帐。   卓晋眉眼平静,只像从前教导完毕的时候一样,轻轻对她挥了挥右手,“去吧。”   柳清音见他顽固,气急道:“师尊!”   她不可能放任卓晋死于凡人之手,但若要她出手相救,便宜这个徐平儿,她更是一万个不情愿。   救、不救?!   忽然,她觉得自己有点傻。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一起救呢?   她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借机带走卓晋,把徐平儿留在这虎狼坑。   主意一定,心中焦躁顿消。   柳清音的脸色迅速平静下来,语气中正,低声而快速地说道:“凡界之事,仙门不得插手,这是规矩。徒儿不能出手伤害凡界之人,却有义务将师尊带出凡尘漩涡。师尊,得罪了。”   柳清音踏前一步,准备动手掳人。   恰好,官兵头领也重重一挥手,命令士兵们动手捉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道清光破空而来。   粗麻布衣也难掩那芝兰玉树的本色,秦云奚从剑上跃下,稳稳地落到了柳清音身旁。   只见清澈凌厉的剑影一荡,欲动不动的士兵们,齐齐一顿。   “笃。”   一根断掉的长矛掉落在地。   大约两三个呼吸之后,围在卓晋四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然后缓缓倒下。连人带矛,已被齐齐斩成二段。   瞬息之间,血流成河。   谁也没有料到,秦云奚竟一个照面就直接动手杀人。   他仿佛只是随手收起了剑一般。   卓晋的剑意虽然已通天地,但秦云奚残杀凡人并不需要调动气机,仅仅是没有刻意收敛剑势罢了,所以直到士兵齐齐倒地时,卓晋才反应过来他竟杀了人。   人群中的林啾也怔住了。虽然曾亲眼看见刑堂惨状,知道秦云奚已不再顾忌人命,却没想到他竟连这些对他毫无威胁的凡人也不肯放过了。   人群后知后觉地发现出了大事,他们像是受了惊的鸟兽一般,相互推搡着向外逃命。   人推人、人挤人。林啾的身影像灵活的游鱼一般在人群里穿梭,她不露痕迹地解决了一处处踩踏隐患,顺便将自己藏在人群中,不叫秦云奚和柳清音发现。   她知道,此事卓晋不会希望有外人插手。他更愿意自己处理与这两个徒弟之间的恩怨情仇。   秦云奚已是罪无可恕,只不知卓晋狠不狠得下心来清理门户?林啾盯着秦云奚的背影,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冰棱。魏凉曾说过,它连神仙也杀得。   经历了碧波潭一事之后,林啾对这些肆意滥杀无辜之人已是深恶痛绝。   卓晋的模样微微有一点呆,他望着满地血泊,依旧有些不敢信:“云奚……”   秦云奚呲牙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些人居然敢对师尊不敬,弟子既然看见了,自然得出手教训。”   卓晋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怎可滥杀无辜!”   “只是让你更清楚地明白现状罢了,师、尊。杀些凡间蝼蚁算什么,我与清音血洗了刑堂,邢长老,亦是清音亲手送走的。”秦云奚满怀恶意地说道。   卓晋静静地直视着他,目光渐渐变冷。   柳清音倒抽一口凉气:“大师兄你!”   她的心头像是被重拳砸中,一时思绪纷乱,竟不知应该先震惊于哪一个念头——他,他竟承认了卓晋是师尊,那他还要公然欺师灭祖吗?他为何上来就出卖自己,难道不怕被自己记恨吗?他为何连装也不肯装了?!还有,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秦云奚眉间带笑,温柔地望着她:“怎么,难道不是事实。清音啊,事到如今,你莫非还要自己骗自己么?或者,你要骗这位曾经的师尊?骗他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他还能回到从前?”   “你,你……”柳清音微退半步,有些惊慌地望着他。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个人变了。莫非,他根本就没有去什么碧波潭,只是故意试探、跟踪自己不成?   秦云奚捕捉到她眸中的惊慌,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凄苦:“清音啊,你何苦背着我,走得那么急?竟连乾坤袋也落下了!”   他将手中的褐色小袋子抛给她。   柳清音的俏脸顿时霎白!   她的乾坤袋中,有凝魂盏,还有固元草!   秦云奚不是个笨蛋,只要看见这两样东西,怎么可能还猜不到她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秦云奚又道:“你知道我出去做什么吗?我为你去取了王氏密钥,有了这样东西,等你渡大乘心劫时,便不会被人趁虚而入种下心魔。这一世,我就会保你顺利飞升!可是,当我回来时,却发现你已不在……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等我离开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是不是?你准备了这些东西,便是想要助他回去原本的躯体,然后将我一脚踢开,是也不是!”   不久之前,他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初与王明珠相遇的小山洞,在那洞中当真寻到了玄门密钥。当他兴冲冲带着密钥回到他与柳清音暂居的民宿时,却发现她已不知所踪。她走得急,竟连乾坤袋都落下了。   看到袋中之物的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林啾凝神听着秦云奚话,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心魔?!这两个人没能飞升?!   秦云奚此人,执念便是柳清音。   他做的一切,可以说八成是为了她。前世他与她分明是一对恩爱夫妻,他重生归来,本以为可以弥补所有遗憾,却没想到她不认他、厌恶他、背叛他。   扛了这么久,他终于忍无可忍,要撕破脸皮了。   林啾藏身在一块高大的土坷垃后面,小心地隐藏好气息。   柳清音的俏脸白了一瞬,然后慢慢变得通红。   她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干脆便破罐子破摔,眸中含泪朝着秦云奚大声嚷道:“是!是!你说得没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欺师灭祖吗!我怎么可能放任你杀死师尊!秦云奚你太可怕了!你怎么变得那么可怕!师尊对你那么好,而你为了我,却想要杀了他,取代他!爱情不是这样的!爱情不是占有,而是成全!你这根本不是爱!你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秦云奚重重一怔。   她以前也对他吼过,不过从前她说的是“爱情就是绝对的占有!你若能分出一点给别人,那你就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变了,变了……   一切都,面目全非……   他的笑容更加让她看不懂了,他紧逼两步,道:“清音,我没有错,错的是他!”   他狠狠指向卓晋。   “你本就该是我的!若不是他曲意逢迎,讨了我父亲的欢心,我父亲又怎会将万剑归宗传到他的手上!清音,你爱上的宗主、师尊,本该是我,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柳清音也怒火上头,“你以为我爱的只是身份地位这些肤浅的东西吗!我告诉你秦云奚,不是!不是!我爱师尊,爱的是他这个人!就算你是宗主,是剑君,我也对你毫无感觉!”   秦云奚笑容惨淡:“是么。是这样么。如果我长着魏凉的脸呢?”   柳清音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吗?你错了秦云奚,师尊就算像现在一样相貌丑陋,但他在我心中,也依旧比你好一万倍!”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除了她自己之外,个个都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这么信誓旦旦地自己骗自己啊?   简直已经无耻到可爱了。   再说,人家卓晋也算不上丑吧?   “是么。”秦云奚收敛了所有神色,冰冰冷冷地望着卓晋,道,“那,你连死人,也爱吗?” 第46章 恍然   秦云奚神色阴沉,眼中杀意盈然,望向卓晋。   “清音,我倒要看看,你爱一个死人,能爱多少年。”   风中,传来了卓晋幽幽的叹息。   “是我,疏于教导。”   他道:“云奚,今日我当真庆幸,当初没有如你所愿。”   秦云奚的脸色更加阴沉,一双眼睛低低地盯着他。原本四四方方的大眼,竟生生被他的满腔怨毒不甘压成了三角蛇眼。   “说实话,那时我很是意动。”卓晋毫不在意地负着手,向着秦云奚的方向连走了好几步,停在距离他不到一丈之处。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就像是当初指导他们修行的时候一样:“你们都以为我是因为优柔寡断,才接受了郑子玉的无理要求,答应迎娶林秋。其实不然。我那么做,一来,是为了斩断那一丝还没有发展成祸患的孽情。二来,也是希望借着娶亲之事,让你知道你与清音还有在一起的希望,能够振作一点,醒转过来。”   秦云奚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震:“你说什么?你早就知道我对清音……”   卓晋的脸上浮起了长者慈祥的微笑:“怎可能不知?我看着你们,便像是父亲看着孩儿一天天长大一般,你们那点小心思又如何瞒得住我。那时你重伤昏迷,我每日去看你时,都会故意在你面前提起我即将娶亲一事,你既然神魂尚在,为何就是不肯醒来呢?”   秦云奚唇角浮起讥讽,并不回答。   这个问题林啾知道答案——自从魏凉答应娶林秋,柳清音便照三餐地跑到秦云奚那里去哭。就算是个正常人,恐怕也要被哭得心烦意乱、丧失正常思考的能力,更不必说秦云奚了。他的元魂受了重创,本就十分浑噩。   卓晋道:“林秋进门那日,我心中既牵挂着你,又想到自己从此便要多背负一份责任,多少便有些心下焦灼,以致伤后本就不稳的元魂更加动荡。你的剑与我的剑,本是你父亲留下的一对双子剑,你我苦修剑意,与剑早已心神合一。于是那一日,你我的神魂借着双子之剑,共鸣了。”   卓晋又向着秦云奚走出一步,道:“你责备我能力不济又不知变通,害宗门损失惨重,反倒让那王氏逍遥。你怪我负了清音,不该囿于迂腐规矩,害她痴等多年。你更恨我趁你不在的那些年里,夺走了你父亲的喜爱,被他当作亲子来抚育教导,还接下了你父亲的衣钵。你说换了是你,定能解决好一切事情,定会护好全宗上下。你说一切的错,源头都是我,若换作是你,那些不幸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发生。”   卓晋目露追思:“那个时候,我确实很是意动。我知道,若当初师娘没有追随王传恩而去,将你生在了外头,那么你就不会辗转蹉跎了那么久,以致落下了修为。我得到的一切,本该是你的。而我,继承了老剑君的衣钵,却没有能力护好大家,我也曾想过,若换了是你,仙魔一战,结局未必那般惨烈。是以,我当时的确意动,决定把一切都还给你!”   秦云奚眼神闪烁,抿唇不语。确实是这样的,自己在元魂消散之前,顺应本心与剑共鸣,不料阴差阳错,竟然直接与师尊神魂相触。当时自己并没有想那么多,只将满腔怨怼和不忿尽数倾倒给他,而他听完之后,居然提出愿意自毁神魂,将粉碎归元的魂力全部当作养分送给自己,帮助自己在他的躯壳之中复生。   他也的确那么做了。   再后来,自己便成了“魏凉”。因为得到了他的全部魂力,所以后面的一切都没有那么难,苦心练习之后,便彻底掌握了他生前的所有招式以及剑意。   再再后来,便与柳清音水到渠成……   但,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这一世,他反悔了!   卓晋不知道秦云奚的思绪已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他轻轻地叹息道:“直到那一日,我才知道原来你心中竟积蓄了那么多不满。云奚啊,其实我早已决定,在平荡魔祸之后便带着林秋离开,将万剑归宗还给你。至于你与清音将来如何,便看你们自己的缘份。”   “我不信。”秦云奚冷笑。   卓晋微微一怔:“是了,你不信也是应该的。毕竟我反悔之后,在你这里已是信用全失。”   秦云奚咬牙切齿:“那你这一次为什么要反悔!是因为魔主挑唆么!”   卓晋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眼神里有些失望。   “云奚,这个问题,你该问你自己。你先问问你自己,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闻言,秦云奚怒极反笑:“我好好与你说话,便是好意让你多活一会儿,你——竟然找死?!你敢骂我!”   卓晋轻轻摇了下头:“你真忘了么。在我打碎元魂时候,你,吃了云奚。”   秦云奚如遭雷击。   不错,这一世,他重生归来的时候,恰好是师尊自毁元神,准备助自己夺舍他的躯壳的时候。   他刚要感慨时机正好,却发现在场的,居然还有另一个魂魄——便是那个绝处逢生,正摩拳擦掌准备接手师尊躯体和魂力的“秦云奚”,那个还不知道未来将有多少风波苦厄的“秦云奚”,也就是,曾经的自己!   他重生归来,是要逆转乾坤的,而不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重复一次曾经的悲剧。   于是他毫不迟疑,扑杀上前,凭着本能吞掉了那个比自己弱小很多的“秦云奚”。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件事情。留着曾经那个弱小的、将要走无数弯路的“自己”做什么呢?!再说,那不就是自己吗?自己吞了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以为那个时候师尊已魂飞魄散,正准备安心接手他的一切。却不料,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竟被踹回了自己那具半死不活的躯体中。   当时柳清音正伏在手边哭。   秦云奚还没缓过神,便见柳清音满面欢喜地冲了出去,说要通知师尊,大师兄醒了。   他当时浑浑噩噩,满脑袋迷茫不解,居然没反应过来柳清音的欣喜并非因为他醒了,而是因为这件事足以搅黄师尊的洞房花烛。   他躺在那寒玉床上,花了不少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一次,师尊并没有将躯壳给他,也没有将魂力给他,而是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一脚把他给踹开了!师尊反悔了!居然反悔了!师尊怎么能反悔了!   他困在自己几乎动弹不得的躯壳中,那一刻,几欲发狂。   幸好,他毕竟是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魂魄,他强行逼着自己镇定了下来。   见到林秋和魏凉携手而来的那一刻,他险些破了功。幸好神魂与身体契合度太低,他连表情也做不出来,便也没露出多少破绽。   接下来的日子里,种种小心和试探自不必说。他发现魏凉对他,并无半点包容或是原谅,而是彻彻底底的漠然,于是他松了一口气,猜测定是魔主趁虚而入,夺舍了身躯,吞噬了魂力。   若要他选,他甘愿魏凉是魔主,而非本人。   因为在师尊的魂魄面前,他秦云奚,永远是赤裸裸的——正如此刻。   卓晋再度发声:“你吃了云奚,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秦云奚下意识地驳斥,“我不是东西!”   徐平儿本来十分紧张,一双小手紧紧攥着卓晋的衣角,一听这话,没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   秦云奚此刻根本没有闲心理会别人,他紧紧盯住卓晋的眼睛,重复道:“我不是什么东西,我就是秦云奚,本尊!我重生归来,岂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我夺舍我自己,又有什么问题?!我做这一切,为的是清音和天下!我何错之有!而你呢?你背信弃义,将身躯让给了魔主,你枉为正道之首!如今天下祸乱将至,你便是祸源!”   柳清音忽然在身后轻笑出声:“你总算承认自己不是师尊了。大师兄。”   秦云奚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道:“清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继续盯着卓晋。   卓晋道:“所以你来找我,想杀我,是因为前世我也复生成为了‘卓晋’么?在前世,我曾做了什么对你有威胁的事情么?我的存在,让人质疑你不是真正的剑君,是这样吗?”   “何止!”秦云奚冷笑道,“你扶持王卫之,处心积虑害清音飞升失败,又步步设下圈套,令我和清音信了你的弥天大谎,最终害我身殒道消,所求皆不得!”   卓晋斩钉截铁:“不可能!我绝无可能这般行事!”   “事实如此!狡辩无用!”秦云奚眸中寒光毕现,“这一世,你不会再有机会了。玄门密钥我已到手,今日先杀了你,明日我再杀了王卫之!这一世,我看谁能阻我!”   “云奚。”卓晋的声音里带着痛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的心思已经入邪,滥杀无辜之人,已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我既是你师傅,又岂能容你继续为祸人间?云奚,我对你,没有半点私怨报复,我杀你,只因为杀人偿命乃是天理。”   他微微蜷起左手无名指。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便是起动杀机的先兆。   “哈哈哈哈哈——”秦云奚捧腹爆笑,“怎么,你要到阎罗王那里告我的状不成?师、尊。”   说话之时,他已不再耽搁!   只见他的身体在原地微微一晃,便有一道弧形剑影在他与卓晋之间爆出。   修为过人者,便能看出一道残影——秦云奚的身影掠向卓晋,掠至一半时,反手拔剑,刺穿卓晋咽喉,然后抽剑,掠回原处。   长剑斜斜指着地,一道细细的血泉蜿蜒而下。   秦云奚收剑入鞘,背转身,不再多看卓晋一眼。   “师妹,走了。”他语气森寒,“世间,再无……师、尊、了。”   柳清音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她不禁有些瑟缩,她毫不怀疑,若是此刻不照他的话去做,他会把她也杀死在这里。   虽然他已经把乾坤袋还给了她,但她的手指重逾千斤,根本提不起力量和勇气,去收集后方的魂魄。   况且,听了这二人的对话,她心中已十分清楚,师尊他,回不去了。   他魂力已失,如今,便只是个拥有曾经记忆的凡人罢了。   她不自觉地重重吞了下口水,视线微颤,向后望去。这一刻,她已做出决定,不再忤逆秦云奚——她只想看看徐平儿会怎么哭。   忽然便怔住了。   徐平儿的确在哭,但却是捧着卓晋的手腕在掉泪。   卓晋并没有倒下,他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平静地望着秦云奚的背影,眼神仿佛忽然老了十岁。   再下一刻,秦云奚迈出的左腿,忽然重重向地下一跪。   旋即,右腿也紧随其后,膝盖“嗵”一声磕在了地面。   他双膝跪地,口中喷出一大蓬鲜艳至极的血。额心,一道细细的血线缓缓裂开。   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一件事,便要了他的命——那日在万剑归宗后山飞升的人,竟是卓晋这具肉体凡胎!   秦云奚的身体倒向一旁,挣扎着,回头望向卓晋,双眼圆睁,满满难以置信:“你、你……”   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只见卓晋腰间的破剑在轻轻晃动,仿佛刚刚归鞘的样子。   他断了一腕,徐平儿正咬着唇,撕下裙摆替他包扎。   温和的声音随着夜风飘了过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不教,乃是为师之过。你犯下滔天大错,为师愧对天下,断腕以作惩戒,以此来铭记教训,他日再不收徒,以免误人子弟。”   原来方才他竟是用手腕挡住了秦云奚的剑。   秦云奚之所以不曾察觉,是因为卓晋的剑意已通天地,若是他愿意,就算让秦云奚的剑当场反噬主人也不是做不到。   卓晋没躲,不是因为躲不了,而是他认为秦云奚今日之错有他自己教导无方之过,他在自罚。   柳清音怔住了。她的视线在卓晋与秦云奚的剑上来回扫视,这一刻,她竟有种错觉,身材样貌都普通的卓晋,仿佛变成了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令人仰望。   那样的魅力……那么强……强到令人心折。   这个人,才是师尊啊!无关身份,无关相貌,令人倾心的,就是他本身。   她正要不自觉地抬脚走向卓晋,裙摆却被秦云奚扯住了。   她垂目看了看濒死的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蹲在他的面前。   剧烈的惊骇过后,秦云奚意识到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眼前还没有开始回顾过往的走马灯,他知道这是卓晋故意留给他时间,用来交待后事。他其实,已经很累很累了。此刻他的心中除了恨意之外,剩下的便是无尽空虚,灵魂仿佛无处落足。   直到这一刻,他脑中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卓晋方才问他的话——他这一生,究竟在追逐什么呢?   为什么到了濒死之时,竟这般的茫然空虚?上一世死前,心中尚有深刻的执念,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他有预感,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深深地望着面前这个自己爱了两辈子的女人,见她那仰望倾慕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他的心中竟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会不会让她一辈子忘不了。   他要走了,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   “清音,”秦云奚虚弱至极,吐字却颇为清晰,用只有柳清音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玄门密钥,千万收好。万万不可让它落到王卫之的手上。只要密钥不失,你定能成功渡过心劫,顺利飞升。但是,魔主与林秋,必定会难为你,若是实在走投无路,可以通过王传恩,去找他侍奉的那位‘尊主’,切记,若非山穷水尽,万万不要走这一步。”   “师尊性子执拗,他既然已经认定了徐平儿,必定不会再与你多有牵扯,你千万不要自取自辱!远离他们,方为王道。你附耳过来,我将几处机缘和秘藏,说与你听……”   柳清音犹豫片刻,终是将他的身子扶靠在自己身上,二人交颈贴耳。   秦云奚伏在柳清音耳畔,说了许多。   他细细地嗅着她的馨香,思绪已飞回了前世。   前世,就是这般……亲密无间。   卓晋这一剑虽然刺穿了他的颅脑,但他却并不痛,只是虚弱至极,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   他细细碎碎地与她说了一会儿,终于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将密钥置于她的掌心,大手重重一握,将她的柔荑捏在掌中。这个动作给了他回光返照的力气,他回忆着魏凉曾经的模样,学着他的动作,轰然震碎了自己的神魂!   一阵恐怖至极的撕裂剧痛,瞬间将他拉入了生不如死的炼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个始终面容淡淡的师尊,究竟是承受过怎样的痛苦。当时,师尊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勉强和疼痛,那些魂力融入他的神魂时,他只觉一阵平静安详。   所以……那个人,是心甘情愿……是爱着自己的!这一瞬间,秦云奚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原来,师尊他爱自己的弟子,当真是如同父母爱着子女一般!   是自己……狭隘了!   为何,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都说自己与师尊性情相似,原来,自己自始至终,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他知道,自己的魂力绝不会像师尊的那般纯粹柔和。剧痛令他无比清醒地看见,那些龌龊,那些丑陋,那些不堪,深植于自己的神魂之中,如附骨之疽。   但那些,也都是自己的爱,虽然与师尊相比不足万一,但,那也是自己的一片心。   他愿将这片心奉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即便它没有多么美好。   最后一刻,他终于向自己坦诚。   魂力顺着二人紧握的手,迅速渡给了柳清音。   秦云奚蓄起最后的所有气力,重重一口,衔住了她的耳垂。   并非暧味亲密,而是发狠一般,要在心爱之人的身上,留下自己最后的印章。   柳清音正在惊讶地接收这一蓬强大的魂力,猝不及防吃了痛,下意识地伸出手,猛地一推,将秦云奚重重推了出去。   他软软地向后跌落,那双眼睛中,已然失去一切生机。   柳清音愣了片刻,忽感一股极其强大力量自神魂之中荡涤出来,瞬息之间,竟已悄悄脱胎换骨。她呆呆地望着秦云奚那具气息全无的尸体,终于缓缓流下了眼泪。   见秦云奚已死,林啾也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她的脑子里还有一点晕乎,不过大致是明白了。   前一世,魏凉心甘情愿把身躯和魂力都让给了秦云奚,秦云奚以“魏凉”这个身份活了一世,与柳清音终成眷属。最终,却被卓晋和王卫之联手坑死。   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秦云奚死后又重生了,便是这一世。这一世,他没能成功夺舍魏凉,而是被赶回了自己的躯壳。   因为他的魂魄比原本强大得多,又没有受创,所以很快就成功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这也是林啾一直有些纳闷的事情——洞房那夜相见时,秦云奚分明还是个全身不遂的病人,怎么第二天就能坐着轮椅出门了?魏凉替他取回固元草之后,他更是短短几日就恢复了实力,竟能跑到云水谣去帮助柳清音了。   伤势复原速度堪称bug。   原来,这是个强大的老魂。   竟是这样。   他并不确定这一世的魏凉到底是谁,所以屡次小心翼翼地试探魏凉的身份,而且先发制人,找到了上一世的敌人——卓晋。   当他发现卓晋是真正的魏凉之后,便以为找到了卓晋前世与自己为敌的原因,以为杀了卓晋和王卫之,一切就能结束。   这就是当局者迷。   林啾百分之百确定,上一世的卓晋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卓晋。按着秦云奚的描述,前世的卓晋是个心机深沉,智多近妖,百无禁忌的家伙。与眼前这个略有些迂腐顽固,认死理,弟子犯错自断一腕的君子比起来,根本就是南辕与北辙,决计不可能是同一个魂。   人一旦偏执起来,就会自己蒙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去看、去听、去感受那些显而易见的事实。秦云奚,便是个极端偏执的人。   事实便是,卓晋是个真正的君子。他要杀你,便会坦坦荡荡地杀,给你讲道理,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他不通谋略,并非因为笨拙,而是君子端方,只愿直道而行。   这样的人,林啾十分钦佩。   不过若要说喜欢,她更喜欢的还是那种心有底线却无拘无束的人。   卓晋像个教导主任,就适合徐平儿这般的乖乖女。   林啾被自己的脑补逗得“噗嗤”一笑,再想起卓晋本是个教书先生,心中不由更是大叫贴切。   视线一转,只见“乖乖女”徐平儿疾步走到了柳清音面前,施了一礼,恳求道:“能不能请您帮个忙,替卓先生接续断腕?”   徐平儿并不傻,一切既然已经挑明,她自然不会再叫卓晋“表哥”了。   柳清音不禁有些怔忡。   思绪瞬间飞到数日之前,卓晋被马王爷派来的狗腿敲断了膝盖,正是自己替他接的骨……   她的心脏轻轻一揪,道:“不必你求,我自然会照顾师尊。你无事,便先回去收拾一下屋子。”   徐平儿咬了咬唇,没看卓晋,点点头便要走。   她知道柳清音对卓晋的心意,心中自然百般不愿让他们二人独处。然而接续断腕这种事情,并不是自己有情便能办得到的,她只能求助于人。柳清音既要支开她,那她便离开——他的身体最要紧。   徐平儿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卓晋悠悠对柳清音说道:“云奚说,邢长老命丧你手,可有此事?” 第47章 凉哥的凉   “云奚说,邢长老命丧你手,可有此事?”卓晋的声音很平静,不带半点谴责之意。   柳清音倒抽一口凉气,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她又怎敢忘记,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是怎样冷静地说完秦云奚的罪行之后,干脆利落地送他上了路。   是不是只要她点点头,他便会出手杀了她?   她低头一看,只见他果然微微蜷起了左手无名指。这,便是他动手的前兆。   柳清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恐惧。她从来也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大恐怖,从前她看似莽撞、不畏生死,那是因为她知道,师尊和几位师兄师姐永远会关注着她、爱护着她。   就像只身深入云水谣那次一样,慕容春和秦云奚都及时地赶到了。   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任性,都不会是一个人。   她的身后永远有许多坚实的后盾。   然而这一刻,最坚不可摧的后盾,竟变成了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怕了。害怕之中,又带着许多委屈。   “师、师尊……”柳清音的唇瓣轻轻地颤动,声音细若蚊蚋,“您真的相信,清音是那种人吗?”   卓晋定定地望着她。   他虽然不是那种观察入微的聪明人,但有句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在自己面前当真是如同白纸一张。   所以得知秦云奚对他满怀怨怼的那一刻,他才会受到了那般强烈的冲击。   他一度以为,这个大弟子只是心中有股不平之气,卯着劲儿想要赶超自己。却没料到,秦云奚心中的恨意竟已酿成了毒汁。   柳清音呢?他又了解她多少呢?   卓晋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能轻易地看出,此刻的柳清音十分心虚,但也满腹委屈。她与秦云奚终究不一样,她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她只是走岔了路,若是尚未酿成大错,还是可以救得回来的。   座下七大弟子,如今已只剩下三个。但凡有一丝挽救的余地,卓晋都不愿赶尽杀绝。   “你可以为自己解释。”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断腕仍在滴血,他随手取下发带,牙咬着一端,草草绑了个结。   徐平儿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但她嗅着那边的气氛,知道此刻不容外人插足,便只能死死咬住唇,强行按捺。   林啾赶紧上前,牵住了徐平儿的手。徐平儿悚然一惊,抬头见是林啾,眼睛里亮起了光芒。   林啾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带着她稍微走远了几步。   那一边,柳清音听着卓晋的语气,感觉似有转圜的余地,立刻松了一口气,道:“师尊,清音当时,确实是迫于无奈。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大师兄到底背着我做过什么事。他的确是杀了宗派里许多人,但当时,我被关在思过岭的结界中,对此一无所知。等我出来时,刑堂的人,已被大师兄杀光了……”   她为自己辩解道:“我若是事先知晓,一定会阻止他的!但我真的真的想不到,他竟会那么做……当时我见到他残杀同门,当真是吓得傻眼了,但我也骂了他的。师尊……大师兄凶起来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害怕,我也是有些吓懵了,才会浑浑噩噩地跟着他离开。我真的真的,没有畏罪潜逃,我本就是冤枉的!”   卓晋目光微冷:“邢长老呢?”   柳清音深吸一口长气,道:“我绝对没有杀害邢长老!师尊,我可以向您发最毒的毒誓,我绝对绝对,没有杀害邢长老!我若杀害邢长老,便让我死无全尸,魂魄永不得解脱!”   她确实没有杀死他,她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若是他最终死了,那只能怨他自己没能挺过去,却不能说她杀了他!   所以柳清音敢发誓,敢发最毒的誓。   她避重就轻,从头到尾没提到自己重伤了邢长老。   卓晋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倒也是信了几分。这种事毕竟很容易就能求证,柳清音也不是那种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的人。他观她的神色,倒是十分坚定,没有半点心虚。   “那,你可曾滥杀过一个无辜之人?哪怕一个?”他问。   柳清音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已经顺利渡过难关了。   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不曾。师尊,我谨记您的教诲,不曾杀过一个好人,日后也绝不会。”   她要杀的,都是坏人。   卓晋思忖片刻,开口了:“我暂且信你。你回宗去,将一切如实说明,该领什么罚便领。”   “我不!”柳清音见他无手无名指已经松开,知道他已信了自己,便开始撒起娇来,“我要跟在师尊的身边,师尊也好看着我呀!弟子犯了错,不是就该跟着师尊好好学,认识自己的错误吗?师尊,你教我,好不好?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什么罚都认,只要让我跟在您的身边!”   她从前犯了小错的时候,便喜欢这样赖皮。   外人都说柳清音大剑仙性子冰冷,是个冰山美人,只有他知道,在他面前,她依然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时不时就会撒撒娇,耍耍赖。   卓晋的心微微有一点发软。   远处,徐平儿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发生了变化。   好像有些……不容他人入侵了。   她的心渐渐向下沉去。   林啾心头早就有火气在“噌噌噌”往上蹿,她耐心地等到柳清音表演完毕,这才一把攥住了徐平儿的手,将她拖到了卓晋面前。   柳清音方才便看见了林啾,只不过危机当头,一时顾不上她。   此刻与师尊刚有和缓,便见讨厌的林啾拉着讨厌的徐平儿过来搅乱,顿时气得紧紧咬住银牙。   林啾大大咧咧到了近处,“呀”一声,大惊小怪地说道:“这手再不接,就真要废掉了!清音啊,还不赶紧帮着你师娘一起,替你师尊把断腕给接上?”   柳清音:“……”   本以为林啾要过来找事,正愁着要如何应付她,没想到她不找事,却更加可恶了。   清音,清音也是她能叫的吗!   还师娘,什么师娘,她就永远只会这一招吗!   徐平儿俏脸通红,偷眼打量着卓晋的脸色。   卓晋虽然性子迟钝些,但林啾这般阴阳怪气,他又怎么会听不懂话中的意思?   当即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用没受伤的手扶了扶徐平儿的肩,缓缓说道:“无事。柳清音,你自行回宗去认错。”   这一回,再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师尊!”柳清音满心不甘。   徐平儿忍不住插话:“你的手……”   卓晋微笑着,用没受伤的手抚了抚她的头,声音温柔:“我身负残疾,平儿难道会嫌弃么?”   徐平儿急急摇头。   卓晋道:“那我便放心了。”   柳清音气得吐血:“师尊!”   林啾抄起手,闲闲地道:“清音啊,你且安心回去。你把邢长老刺成重伤,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罚你,没什么好怕的。”   柳清音:“……”   卓晋脸色一变,发冷的目光直视柳清音:“你敢欺瞒?你还敢发誓?”   柳清音急忙辩解:“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杀害邢长老!大师兄逼我杀死邢长老,我若不动手,等到大师兄出手,邢长老焉有命在?师尊,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伤邢长老性命!”   她几欲吐血。刑堂分明已没有一个活口,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邢长老是被自己刺伤的?!方才好不容易避重就轻,用毒誓把师尊给糊弄过去,谁知道这个女人又跳出来搅局!她会不会还知道别的……不对,自己心虚什么?自己也没做过别的啊!所有的坏事都是秦云奚干的,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柳清音定了定心神。   “师尊……”她咬着唇,脸上满是委屈,“我真的,只是轻轻刺了邢长老一剑。大师兄在一旁看着,我若不做得逼真些,他是一定会出手杀死邢长老的。两害相权取其轻,那样的时候,不是保下邢长老的性命更重要吗?”   卓晋目光不动。   柳清音又道:“师尊,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方才我便说过认罚,我并没有想要逃避什么,待邢长老醒来,我会好好向他解释,他要打要杀,我都认!”   “若你此言属实,邢长老应当也不会如何怪责。”卓晋道,“此事内情复杂,你被卷入其中,也是情非得已。若我没有料错,你一定以为万剑归宗那位剑君是魔主,所以行事才莽撞偏颇了些。但是,无论一个人动机如何,只要做了错事,造成了错的结果,那便是错了。”   “难道他不是魔主吗?”柳清音微微睁大了眼睛。   林啾在一旁听着,心脏也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   来了来了,知情人要大爆内幕了?!   “他不是魔。”卓晋轻轻一叹,“圣人不仁,不仁,亦是至仁。”   林啾:“……”请说点不需要翻译的话。   卓晋却不说了。他的目光微微有一点泛空,让林啾不禁想起了当初荒川提到那位“不羁、无定”的奇人之时,脸上那种迷之崇拜的表情。   所以,当时把秦云奚的神魂踹回他自己身体的人,一定是魏凉就对了——现在这个魏凉。   柳清音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尊对任何人露出这般欣赏仰慕的意思,她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浮起了那个人的模样——确实,令人目眩神迷。   一股酸楚自心底泛起,怂恿着她,不自觉地张口控诉道:“师尊!就算如今那位魏凉不是魔主,但,这个林秋,绝对已经入魔了!”   林啾:“……”吃瓜群众被瓜砸了头。   柳清音指着林啾,神色激荡:“弟子亲眼见到她以魔功伤人,还有,在荒川秘境时,她与血魔祭渊极其熟稔亲密!祭渊与几个王氏修士缠斗之时,她曾帮着祭渊对付别人!最终若不是我偷袭了祭渊,将他踢出秘境的话,荒川大能的传承,保不齐就要落入魔人手中!”   “还有!”她又想起另一事,神色更加激动,“那次,祭渊阴险偷袭,同时绑了我与她二人,我誓死不愿与魔类为伍,拼尽全力与那血魔相斗。可她呢,她非但不与我配合,反倒故意顺从祭渊,帮着他逃走!师尊,弟子敢发誓,所言句句属实!每一件,弟子都敢与她对质!”   林啾:“emmmm……”   事情是那么些事情没错,只是从她柳清音嘴里说出来,怎么件件味道都怪怪的呢?   她正要开口,柳清音急急抢答:“师尊方才不是还说过,一个人无论动机是什么,只要做了错事,那便是错吗!”   卓晋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又认死理,便轻咳一声,转向林啾,问道:“她说的,可是实话?”   林啾微微一笑:“所以我没有错啊。清音啊,你讲的这一大堆,无非是想说,我的‘动机’不纯。然而,你怎么就不谈结果了呢?结果是什么,那一次被祭渊捉住,因为我机智地与他周旋,你我二人最终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而荒川传承,也是王卫之在我的帮助下取走的,与魔无关。结果既然都是好的,你非要和我谈‘动机’,便是耍流氓了啊!”   卓晋微微点头,面色略缓。   方才以剑意点燃林啾的湮莲变,其实也带着些试探的意思。这样的功法看起来确实是很像魔的“意”,只不过卓晋并没有在其中感觉到暴戾嗜血,便没有妄下判断。   “至于我的功法呢,”林啾笑了笑,“只不过非主流了一点。我就喜欢炫酷的,一出手便是万众瞩目的大动静,这有什么问题?”   卓晋圈起右手,放在唇下轻咳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笑意:“咳,没什么问题。”   柳清音见到卓晋竟然也冲着林啾笑,当即气得双目赤红,还要再辩,却听得林啾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来——   “对了清音,方才秦云奚不是说过,他为你取了王氏密钥么?那样东西对王卫之很重要,你走之前,记得把它交给我,我会物归原主。”   柳清音先是一怔,然后急忙矢口否认:“大师兄并没有给过我什么东西!”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其实秦云奚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根本不以为然。却没料到,一转头,林啾竟真的开口向她讨要那密钥,还说要把东西给王卫之!秦云奚临死之前的耳语中,正是提到过,王卫之上辈子利用密钥害自己飞升失败!千万千万,不能让密钥落到王卫之的手中!   柳清音本来有些不信,因为王卫之和自己无怨无仇,她不信王卫之会处心积虑对付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地开始重视秦云奚曾经说过的那些“疯话”。   她忽然意识到,师尊根本就不是无条件地包容自己,在他心中,什么正义啊原则啊规矩啊,每一样都比自己更加重要。慕容春也是,那一次若不是他开口替林啾说些“公道话”,林啾早就因为对自己下毒而被赶下山去了,哪容得她蹦跶到现在?那个“魏凉”更不说用,鱼目与珍珠都分不清楚,处处护着这个女人!   是这个女人,抢走了自己的一切!   不,不,没有一切,大师兄,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世上唯一一个会为了自己不惜与天下为敌的人,只有秦云奚。   ‘大师兄……’   心中忽有一股又酸又热的暖流泛起,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秦云奚极偶尔冷下脸的样子,竟是那般令人心跳加速。   那样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他已经死了!   柳清音仿佛听到自己心中传来一声破灭的脆响,旋即,一切豁然开朗!   她的脑海里迅速有新的计划在成型。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如今大师兄已经没了,自己所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一个!绝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她取出了乾坤袋,交到卓晋手上:“师尊大可以搜查。大师兄并没有将什么密钥交给我,他既然认为那样东西十分重要,不可落到旁人手中,那一定是把它藏起来了。他临走前,只与我说了些陈年旧事,并没有再谈那些打杀算计之事。师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师兄真的只与我回顾了过往。如今他尸骨未寒,我,又怎还有心隐瞒什么不相干的东西!”   她说着,便掉下了眼泪。   情真意切,就连看她极不顺眼的徐平儿也跟着红了眼眶。   卓晋当即信了。   不过他还是检查了一下乾坤袋,又以剑意共振,确认柳清音身上确实没有藏什么东西。   卓晋并不知道,那密钥能够开启真与幻之间的玄门,本身便是介于真与幻之间,秦云奚临死之时,用魂力包裹了密钥,将它直接放进了柳清音的识海。   便像林啾的业莲一样,外人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探查,都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林啾自然是不信柳清音。她猜测秦云奚也许是将密钥藏在了什么地方,然后只告诉了柳清音一人。她若咬死不说,那还真没什么办法——这种头疼的事,便让王卫之自己去搞定吧。   “那……”柳清音哀哀戚戚地开口了,“我这便回宗,自领责罚去了。师尊,在我走之前,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   “让我看一眼您的剑。”   这也是他们师徒间的习惯。卓晋从前剑意每有进益,柳清音便会讨过他的剑,大肆夸奖一番。借着夸剑,实则夸人。   卓晋眼前不禁浮起了少女曾经俏皮的模样。其实早的时候,他真的把她当作女儿一般……只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有了那一丝不该的孽情。也怪自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心中很清楚,柳清音这一去,必定会被罚面壁百年以上,再相见已不知是何景况。   他不忍拒绝,身后破剑出鞘,掠到了柳清音的手中。   柳清音双手捧剑,像从前一样,笑着赞它聪明、厉害。一滴清澈的泪水落到剑身上,她不再留恋,干脆利落地扬起手,把剑掷给卓晋,道:“师尊,再会了!”   “铮”一声,秀剑出鞘。   “师尊,你日后便知,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柳清音要御剑而去之时,只见她忽然身体倒旋,一弯薄到极致的弧形新月,直斩林啾!   林啾:“???”不是,吃个瓜而已,关我什么事?   什么仇什么怨!   一切在她眼前变成了慢动作。   那样凌厉的剑招与杀意,根本不同以往!在云水谣和千歧关时,林啾早已把柳清音的招式都看腻了,此刻,她百之百分敢确定,柳清音绝对晋阶了!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必定与刚刚死掉的秦云奚有关。   这一刹那,卓晋也出手了。   剑一动,便知不对。他忽然记起来,自己的剑有个“睡穴”,只要弹一弹剑柄底下一寸半的地方,它便会散功三息。   他倒抽一口凉气,再要凝聚剑意,已是来不及了!这样级别的战斗,分毫之差,便能决定胜负生死。   只见那弯薄如蝉翼的新月,直直将林啾劈成了两半!   以林啾的速度,自然不可能避得开这种程度的攻击,所以她用了虚实镜,遁入虚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尸身”旁边。   她握住魏凉留下的冰棱,心中杀意炽盛。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此女既然痛下杀手,自己又怎能心慈手软!   她反手重重一握,将冰棱上的尖刺朝向柳清音,身形一晃——   只听“呲”一声奇异的脆响,虚空被划破,林啾的真身显露了出来……   林啾:“……”   好坑!这玩意儿和虚实镜犯冲,怎么不早说啊!很好很好,这是破碎虚空的神器呢!   林啾简直想要狞笑。   柳清音眸中寒光一闪,又一轮新月斩向林啾!   地上的假身幻象仍在,虚实镜自然不能再用第二次,二人差距有如天堑,林啾颇有些手忙脚乱,一边扔出湮莲变,一边下意识地扬起手中的冰棱,挡在身前。   那枚新月利落地斩破了巨莲,柳清音不顾散成莲刃的万千小莲,身剑合一,穿过莲爆的区域,誓要将林啾斩杀当场!   只见林啾手中的冰棱寒芒一闪,忽然化成了一块纯澈透明的冰盾,将她护在后面。   这块冰盾与冰棱的形状略有些类似,一头宽,一头尖,像一枚形状奇特的心脏。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啾忽然感觉周遭的一切都重重颤动了一下,空间隐有不稳崩塌之兆。   新月斩在冰盾上,如同头发丝撞上了绝世神兵的兵刃一般,飞速溃散。   柳清音人还在飞掠途中,竟被反噬之力生生迫出了一口心头血。   而林啾心头也生起一种极怪异的感觉,直觉告诉她,继续使用此物,对魏凉极为不利!   余光瞥见,卓晋的剑上重新泛起了暗火。   林啾心一横,旋身避过要害,口中大喝:“收!”   冰盾顺应她的心意,一晃,便化为冰棱,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周遭奇怪的崩塌感消失了,林啾心下一定,然后身上便是一痛。   柳清音的剑,直直刺入了她的左边锁骨下方,透体而过!   卓晋的剑也到了。   柳清音不敢停留,抽剑,与卓晋对拼一记,口中再度喷出鲜血。借着对冲之势,她像一只蝴蝶般掠过夜空,远远遁走。   卓晋身无修为,只能放剑去追。   柳清音熟悉他的剑意,很快便顺利从剑下溜走,破剑无功而返。   这一边,卓晋与徐平儿也不知林啾是真伤了还是又装死,迟疑地走到面前,上下打量。   “嘶——疼疼疼!”林啾右手虚虚环着左肩,疼得躬成了虾米。   那剑伤火辣辣地跳动,虽然她已用灵气及时止住了血,但却无法缓解撕裂般的剧痛。   徐平儿急得大哭了起来。   此刻,卓晋断了手,林啾又被捅了个对穿,场面竟是惨烈之极!   便见一人,踏月而来。   正是魏凉。   气氛微微一滞之后,卓晋剑上的暗火被齐齐冻熄,冰霜顺着剑身,爬向他仅剩的那只手。   “敢伤吾妻!”   林啾抬起泪汪汪的眼,望着眼前俊美无俦、怒意滔天的男人,心头忽然就涌起了十足十的委屈。或许是受伤的缘故,或许是夜、月和灯都太美,又或许是方才的一切实在惊心动魄。   在这一瞬间,她那层冷冰冰硬梆梆的外壳上,忽然就裂开了一道小口子。   她嘴一扁,像个小女孩一般告起状来:“是柳清音干的!她跑了!我好疼!”   眼泪“啪嗒”落了两行。小脸惨白,唇色淡淡,眼眶红红。   魏凉的腿明显软了一下。旋即,高大的身影化成一道光,掠到她的身旁,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手指一挑,挑开了她的衣裳。   看清伤处之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像冰冻她的断发那般,用冰霜将她的伤口封了起来。   凉丝丝的,还是很疼。   他的声音带着心疼,也带着一丝笑意:“断发都没见你哭,这点小伤反倒向我撒娇——是想我了么。”   林啾:“??!!”   这点小伤?!   林啾偏头看了看自己齐肩的秀发,再看了看锁骨底下贯穿前后的剑伤,嘴角不禁重重抽了两下。   听他这话的意思,头发还要更痛一点?   很好,被他这么一“哄”,她现在一丁点儿都不想哭了。   徐平儿倒是哭得贼大声。   林啾偏头一看,只见卓晋半个身体都给冻成冰坨坨了。   她赶紧对魏凉说:“不是卓晋伤我的。”   徐平儿一顿狂点头。   魏凉冷冰冰地扫过一眼,那层寒霜慢慢爬离卓晋的身体。   卓晋冻得脸色发青,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断腕仍旧被冰霜封着,疼痛已大大减缓。   他并不是个蠢人。深知若是魏凉有心伤他,这具凡人身躯哪里能顶得住,一息之间便能冻成冰粒子。   魏凉只是责怪他保护不力。   卓晋也十分惭愧,甫一能动弹,便急急上前抱拳:“是在下粗心大意,照顾不周。请前辈责罚。”   他的剑意虽然已通天地,但身上却半点修为也无。柳清音在他的剑上做了手脚,他救援不及,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怎么一个坏了,又一个坏了……   他既迷茫,又痛心。   他抬起眼睛,下意识地望着魏凉,像一个渴求答案的孩子。   对上魏凉视线的一霎那,卓晋意识到,对方知道为什么。   但很显然,此刻的魏凉没有半点闲心给他答疑解惑。他已准备带着林啾离开了。   “等,等下。”怀中的林啾忽然动了动,呲牙咧嘴地用眼睛去瞟不远处的地面。   魏凉循着她的视线一望,看见地上倒了一溜儿大漆桶,桶底下落了只乾坤袋。   乾坤袋?魏凉蹙了下眉。   眼神一动,那乾坤袋便被抓了过来,他用冰霜把它涮干净,然后交到林啾的手中。林啾趁机把那枚冰棱还给了他——直觉告诉她,这样东西对他很重要,在她手上会很危险。   魏凉微微挑眉,收回了冰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是那国师身上掉下来的。”她用气声说话,这样不会牵动伤口。   虽然声音极小,却能听出她很高兴——捡到钱的那种高兴。   魏凉眼皮直跳。   林啾兴致勃勃地一掏,再一掏。   里面只有一些寻常的丹药,一粒大约能有个几年道行。   掏到底,林啾发现了一封信。   取出来展开一看,信是写在白绢上的,除了最后几个感叹号之外,林啾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写的什么?”   魏凉匆匆扫过几眼,脸色微变。   徐平儿好奇,也凑上来看,一边看一边念出声。   “吾儿,妾侍之事已无可转圜,爹能为你做的,便是寻一枚成丹丸,一株聚灵姝,助你尽快结丹,以免遭采补之难。见信之后,不要犹豫,速速将丹药灵草服下,莫声张,莫让你娘和你弟知晓!千万千万!切记切记!!!”   妾侍?采补?娘和弟弟?   该不会这么巧,这国师正好捡了林秋亲爹的乾坤袋吧?   林啾一激动,伤口顿时突突地跳着发作起来,疼得她“嘶”了一声,打了两个寒颤。   魏凉脸色一沉,道:“先治伤。”   他不再耽搁,长袖一荡,将怀中的人团团圈住,抬脚往虚空一踏,三五步之后,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林啾知道魏凉行走在天上,但她却完全感觉不到一丝风。   被体贴地保护着的人,总是容易犯矫情。   她偎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扁了会儿嘴,默默想了几句遗言之后,忽然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死。   因为电视里面,快死的女人总是蔫蔫地躺在男人的怀中,男人得不停地冲她大叫“不要睡,千万不要睡”。   而她,一点也不困。魏凉也没有半点要朝她吼的意思。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了。   林啾抬起眼睛,先是看到线条利落的喉结,然后便看到他微微绷紧的下颌。   他侧脸的弧线极其完美,唇、鼻、眼、眉、额,被月色蒙上一层微光,像一幅圆融的画。   他垂眼看了她一下。   偷看被抓包,她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身体一紧,牵动了伤口,疼得蜷成只虾米。   魏凉脸色一寒,只见不远处悠哉飘荡的两片云齐齐冻成了碎冰晶,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场面巍为壮观。   林啾忍不住拨开一点广袖,呲牙咧嘴地垂眼去看。   只见两面广阔无比的冰扇雨向着遥远的大地落去,半空有风吹过,它们齐刷刷地随着风,不断地偏离原本的轨道。   “你这是意吗?”林啾用气声问道。   魏凉也用气声答:“嗯。”   怕她听不见,他特意距离她近了些,热热沉沉的鼻息贴着她光洁的额头。   “是魔族用的那个‘意’吗?”   魏凉发出不屑的嗤声:“他们也配。魔用的是‘翳’,不是‘意’。”   虽然发音一样,但林啾瞬间秒懂。   他微微躬着一点身,双臂环着她,气息笼罩着她。   她忽然就有那么一点犯困了。   林啾心头一凛,紧张地睁了睁眼。   魏凉轻吻她的额头:“睡吧。”   林啾:“???”这剧本果然不对!让她去睡不是要她去死么!啊啊这个无情无义的狗男人果然要抛弃她了!   长袖一拂,魏凉体贴地替她蒙上了眼睛。   林啾:“……救命?”   魏凉靠她极近,听她嘤咛有声,心中又是一软,待听清了她在叫“救命”之后,他的嘴角不禁再次抽了两下。   这个小妻子,真的是……戏极多!   冰霜温柔地降下,将她的抗拒无情镇压。   林啾被睡了。 第48章 惊心动魄   林啾是被冻醒的。   醒来时,视线一片白茫茫,朦胧的冰雾氤氲四周,整个身体都沉在冰池子里,只有脑袋露在水面上。水面凝了浓浓一层白霜,看不见水下的情景,偶尔有一两个小泡泡钻出水面,“啪”一下炸开。   后背贴着一个温暖结实的东西。   她轻轻挣了下,发现自己被一双胳膊牢牢圈住,以防滑到水中。   偏头一看,正是魏凉。   他的肩膀和半个胸膛在水面之上,穿着衣裳。   林啾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嗯?”他的胸腔颤了下,发出闷笑,“见到我穿着衣裳,你很放心?”   林啾:“……啊。”   他的手在水中挪动,换了个地方待。   林啾忽然便僵住了。   他是穿着衣裳没错,但她没有。   感觉到一点点让他心头发痒的变化之后,他收回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你怎么这样,我身上有伤。”林啾又羞又急。   旋即,她便发现这样的动作竟然一点也没有牵动伤口。   不对,其实已经牵动了,只不过伤口似乎已经复原了?!   ……说好的不能睡觉一睡就会死呢?   她动了动左边肩膀,想要把伤口露出水面,看看是不是真的痊愈了。   魏凉低低地闷笑着,将她转了个身,稍微抱高了一些。   林啾垂头一看,只见那道细细的剑伤果然已经结了痂,隐痛还有一点,却已经完全不厉害了。   魏凉又把她摁回了水里。   正面对着他,她羞得不好意思抬头,便没话找话道:“还要泡多久?太冷了。”   “唔。”魏凉沉吟片刻。   林啾明显感觉到温度提升了很多。   原本那白雾下面偶尔会冒上几个气泡,这会儿咕噜咕噜冒个不停,倒像是温泉一样。   林啾:“???”   魏凉见她微张着眼睛,微偏着头,一副又好奇又呆滞的神色,不禁十分好笑。   他道:“本就是冰火。冰火焚药汤,好得更快些。”   林啾记得,上次斗龙可没这待遇!   心中刚冒起一丝得意,立刻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得意个屁啊得意,居然跟狗比!出息!   他单手揽护着她的背,挑起一绺秀发,模样颇有些心疼:“怎么丝毫不见好转。”   林啾:“……不然试试何首乌?”或者霸王?   魏凉长眉微挑:“灵草?”   林啾:“……也许?”   他眼中颇有些迫不及待,长袖在水下划过,池中的温度再次明显地爬升。   “马上带你去取。”   林啾热得不行。   “别……”她的脸蛋被熏得通红,一开口,呼吸中的清香更加浓郁,“受不了了,太热了。”   魏凉眸光微暗,嗓音也带上了喑哑:“好。”   降下些许温度之后,他忍不住俯了俯身体,轻吻她又香又软的红唇。   林啾心尖一悸,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心头涌起了许多委屈和依恋,她微微启唇,第一次回应他。   唔,他的嘴唇很薄,冰冰凉凉的,冷香萦绕在呼吸间。   感觉有点晕乎。她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裳。   她能感觉到他在跃跃欲试。   他的手悄悄绕到她的脑后,仿佛已经算计好,在他发起进攻时她会往哪里逃。到时候他便会果断出手,封住她的逃跑路线。   她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有些慌张。   呼吸越来越乱,剧烈的心跳仿佛在拍打着水面,她甚至能感觉到一圈圈涟漪在身边荡开,让人轻易便能看出她隐藏的那些慌乱。   心中羞意更浓。   脑后那只大手若即若离,让她的头皮阵阵发麻。   她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搅动池水,以为只要打断了池中的涟漪,他就不会发现她乱了的心跳。   突然,那只划来划去的爪子被逮住了。   十指紧扣!   林啾凌乱的呼吸猛地一紧。   他发现她在划水了!   不是,她其实并没有划水啊,她很认真在亲的。   早已部署在脑后的那只大手也不再客气,他摁住她的脑袋,不容半点迟疑退缩。   她毫无抵抗之力,被他吻了个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她,声音里满是浓浓的笑意:“头发没好,今日便放过你了。”   林啾迷迷瞪瞪地抬眼看他,一双美丽的眼睛中满是朦胧水雾。   樱唇极红,脸颊上也染了绯色,像一枚鲜甜至极的果子。   她的心脏在轻轻地抽,分明泡在热热的池水里,却时不时轻轻地打个寒颤。   一想到方才他那肆意探索的动作,她的头皮只觉一阵阵发麻,手指也抖个不停。   亲个嘴而已,怎么这么惊心动魄?!   不是,等等,他放过她,是因为她的……头发没好?!   emmmm……有点一言难尽……   池水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魏凉把她抱出水池。她羞得蜷起身体,垂着头。   他并没有看她,目不斜视踏出池子,衣袖一拂,二人身上沾到的水珠便齐齐冻成了冰晶,再一拂,叮叮咚咚掉了一地。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月白色的宽袍,替她罩上,然后温柔地帮她系好了衣带。   理顺了衣角之后,他又取出一把软软的象牙梳,轻轻替她顺了发,仍用冰霜冻住发尾。   林啾忽然感觉自己变成一个被照顾周全的小孩了。   除了头发底下吊着一串晶莹的冰花,显得有那么一点非主流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完美。   “有何首乌的线索吗?”他严肃正经地问道。   林啾:“……没有。”   “无事,”男人自信一笑,“只要这个世间有,那我便能寻得到。”   除了叹息,林啾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也许修仙的世界,大家都不会秃头吧,就连魏凉这种无所不知的人,手上居然也没有生发秘方。   她的剑伤已经痊愈了,皮肤上只能看出一道细细的、微微发红的线。灵气聚在那里,像是无数勤劳的小蚂蚁一样,替她把最后的伤痕一点一点搬走。   难怪大家怕的都是经脉神魂受创。肉身的伤,实在是太好治了。这么一看,似乎魏凉也没错——头发剪了确实长很慢啊……   林啾不知不觉也被带偏了。   魏凉牵着她离开了药池。   一个小老头哭丧着脸坐在洞府门口,见到魏凉,嘴一扁,都快哭了:“剑君啊,百药峰存了五百年,就攒下这么点儿宝贝,您可千万省着点儿花啊……”   林啾:“……”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药池已经只剩清汤了。   魏凉长眉微皱:“百年的灵草药性太差,上千年还可勉强一用。”   小老头:“……”   魏凉微一思忖,问道:“百药峰可有何首乌?”   小老头:“……没有。”   魏凉:“嗯?”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百药峰名不副实”。   略作沉吟,他决定不耻下问:“你可知,何处有这奇草?”   小老头嘴角微抽:“……凡间药铺应当有售。”   魏凉的额角重重跳了两下,长目微垂,望向林啾,眼神颇有些危险。   林啾:“啊,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啊。”   二人离开了百药峰。   因为一点小伤就掏空了百药峰的底子,林啾心中其实十分过意不去,便对魏凉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叫做回云涧,就在洞庭西边的雪山断崖下。听说那里生长着许多药草,要不我们去看看?”   回云涧是一个天然的药材宝库,那里是四山五川的地脉灵气交汇点,千万年沉积下来,谷中的土壤已进化成了最适宜灵草生长的息壤。它能自生,也利他生。无论多么珍稀的灵草,只要种下一株,很快便能发育出一小蓬。   书中,回云涧正是柳清音的小金库。柳清音发现回云涧是在祭渊的血偶降世之后,按照书中进程,起码还需要两到三年。   林啾从前便是打算着,在离开魏凉之后,先人一步占了回云涧,发家致富。   如今她已不需要逃离魏凉身边,又见百药峰的小老头可怜巴巴,便决定把回云涧直接变成万剑归宗的小药库,省得将来便宜柳清音——如果她还有将来的话。   秦云奚的死,并没有给林啾带来很大的触动。因为书中的秦云奚本来就是个死人,若是用玄乎一点的说法,那便是不受天命眷顾。   柳清音却不一样。她本来就是那种摔一跤都能捡到宝的天道亲闺女,如今既然已破釜沉舟,必定更是步步机缘,不发育成个绝世魔头都对不起她那女主身份。   先拆了她的小金库,断她口粮,实在!   阳光下,林啾弯弯地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一样。   魏凉盯着她,看了片刻,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好。”   二人便出发了。   寻找回云涧并不难。   毕竟魏凉是满级大佬,探索个低级地图什么的,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二人很快便绕过重重迷雾,降落在谷底。   此地果然灵气浓郁至极,只不过走进那道葫芦般的山谷后,林啾瞬间愣住了。   原本该密密地长满药草的谷地,此刻已是一片废墟。   品质较好的药物和灵草已被洗劫一空,品质稍差些的横七竖八倒伏在地,地面的息壤已被毁得彻底,地下的灵气根茎被刨得一干二净。   林啾的视线缓缓扫过整座山谷,很快,便发现四处都留下了新月和满月剑痕。   是柳清音。   她取走灵草之后,又泄愤一般,毁了这座山谷。   林啾的心微微往下沉了沉——   从前的柳清音是个典型的恋爱脑,满脑子想的只有那些男女情爱。虽然秦云奚一口咬定他是重生的魏凉,但很显然,柳清音根本不信,而且并没有半点想要利用他所知道的“先机”来行事的意思。   但从今日开始,再不能用旧眼光来看待柳清音这个人了。   ‘她和我之间,必定要死一个!’林啾心下暗忖,‘那自然只能死道友了。’   魏凉面露冷笑,长袖一拂,只见无数细碎的冰霜降下,瞬息之间,将整个谷底覆盖。   片刻,他眉眼凝冰,声音带着森森寒意:“已离开两个时辰了。”   柳清音能在受了伤的情况下与卓晋硬拼一记,显然她的实力已不比剑君差多少了。两个时辰,足够她潜藏踪迹,远遁千里。   魏凉视线微凝,只见漫山遍野的冰霜开始向着废墟之下渗透。   林啾知道他这样做自有他的目的,便没有出声打扰,只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将那些被践踏过的,品质稍次一些的灵草收集起来,放入乾坤袋——国师捡到的那一只,现在它已经属于林啾了。   林啾仔细看过乾坤袋中的丹丸后,已确定乾坤袋原本的主人并不是林秋那个亲爹。因为按照剩余的丹丸数量来推算,国师得到这只乾坤袋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恰好,有另外一个家庭也要将女儿送入王家做侍妾,父亲瞒着妻子和儿子,替女儿寻了药,助她成丹,不必沦为悲惨的炉鼎。只可惜这个父亲不知遇到了什么意外,最终没能把东西交到自己女儿的手上。   也不知那个女子如今怎样了。   最遗憾的是,恐怕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父亲曾经为她做过什么。   林啾的情绪刚刚开始有几分低落,一只温热的大手便及时扶上了她的肩头。   魏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找到息母了。”   林啾蓦地回神,偏头看他。   只见他的眉眼之间带着几分怜惜,清冷的目光变得温柔,他望着她的眼睛,问道:“想爹娘了吗?”   林啾快速地摇了下头,别开视线,语气轻快地问道:“息母是什么?”   她这副模样,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不愿将伤处露于人前,只会自己藏在暗夜里轻轻地舐。   魏凉喉结微动,揽紧了她的肩,扬起另一只宽袖,修长的手探出袖口,轻轻向下一抓。   只见一团颜色极深的泥团,被冰霜裹着,从地底浮了上来。   它像是活的一般,轻轻地收缩舒展,吐出一粒粒鲜嫩润泽的新泥。   林啾惊奇地看了一会儿,问道:“这个,好养活吗?”   魏凉忍下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很好养,放泥里就能活。”   “它吐出来的,便是息壤吗?”   “不错。”   很好,这才叫捡到宝!柳清音杀鸡取卵,却把真正的大金鸡刨出来送人了。   林啾顿时心情大好:“太好了!我们赶紧把它带回去,养在百药峰!”   魏凉眸光轻轻一晃,声音低沉温柔:“好。”   “留一块地,种些跳跳蜂,给斗……”林啾声音一顿,“龙呢?斗龙哪去了?”   魏凉:“……”   忘了。   进泾京观灯之前,他把它变成柴犬大小,扔在了城外暂养牲畜的栅栏里……   然后便忘了。   林啾见他的表情微微僵硬,忍不住道:“啊,无事,跳跳蜂什么时辰服用都没有关系。”   便是在调侃他,昨日明明忘记了要给邢长老送药,却故意说护心果子时服用最佳。   魏凉闭了闭眼,有些无奈地说道:“邢长老,已无大碍。”   他卷起息母,送回百药峰。   百药峰的小老头正对着空荡荡的珍药池抹眼泪呢,见到魏凉和林啾带了息母回来,差点儿没当场乐晕过去。他天然便爱与花花草草打交道,接掌百药峰之后,更是把整只山头都种满了药草,对各类土壤如数家珍,自然认得息壤是何等宝贝。   这个“息”,是生生不息的息。寻常土壤支撑不起灵草的消耗,必须不断地更换才能保证灵草得到充足的灵气滋养,然而世间哪有那么多灵气丰沛的土壤呢?这是一件又麻烦又浩大的工程,灵草难种,原因便在这里。   息壤则不同,它能够汲取天地间的灵气,消耗了多少,便自动补足多少。   用息壤来种植药草,足足能把生长周期缩短数十到数百倍!   小老头高兴得满脸通红,蹦蹦跳跳召来一大群弟子,围在那息母边上赞叹不止,恨不得把这宝贝疙瘩给供起来。   余光瞥到魏凉与林啾,小老头微微有点心虚——方才还偷偷在背后嘀咕了半天来着,没想到人家剑君大人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有这息母在,早晚能把整只山头都给弄成息壤!啧啧,到时候别说什么百年灵药了,哪怕千年的灵药,也可以当大白菜来种哇!   魏凉漫不经心地道:“息母是夫人赠我的。你们好生看护,不得有失。”   林啾顿时收获了一波铺天盖地的好感。   走出大老远,还听到有人在说剑君赚大发了。显然在这些爱药之人心目中,息壤的地位是要远远超过宗主大人的。   魏凉带林啾去看过仍在昏迷的邢长老之后,便离开万剑归宗,直直向着泾京掠去。   接狗子。   到了城外拴牲畜的栅栏一看,只有一匹老马孤零零在嚼地上的干草。   斗龙大宝宝不知所踪。   林啾顿时急眼了。   叫过看守栅栏的人一问,方知今日有位张将军进城,见这只大白狗毛色漂亮,长相讨喜,便牵进城去了,说要进献给皇帝陛下。   看守栅栏的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小卒,哪里敢多说半句废话。   林啾:“所以那家伙进宫了?”   她与小卒说话,魏凉便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家小妻子无论做什么,模样都比旁人可爱得多。   小卒劝道:“看姑娘这穿着气度,也是大户人家。就当破财免灾吧,下回买到好狗,千万记得别随便拴在外头了啊!您也别太担心,狗儿进了宫,必定是被好好伺候着!”   林啾:“我倒是不担心狗子。”   就怕一个不小心被它改朝换代了。   二人穿过城门,进入泾京。   昨日灯神显圣,今日处处都在议论,涉及神灵,自然也无需顾忌国师的身份,个个眉开眼笑,将灯会上的一幕幕说得绘声绘色。尤其那漫天暗金莲,更是被吹到了九重天外。   “唔,”魏凉淡定点评,“还是差点火候。”   林啾心头一动。   他既然连卓晋都能点拨,那么是不是随便对自己说上两句,自己便能闻道升天了?   “如何提升呢?”她像小学生一样,眼巴巴地望着老师。   魏凉闲闲地垂眸瞥她一眼,唇角微挑:“与我双修。”   林啾:“……”   魏凉扬起下颌,一副风流纨绔的模样,闲闲散散地说道:“阴阳相合……”   “嘶——”林啾倒抽一口凉气,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   魏凉的低笑声一阵阵拂着她的掌心,夕阳下,他的脸和她的手,好像都镶上了一层金色的朦胧光晕,美好得不似人间。   “这是梦吧。”林啾怔怔收回了手,顺便在胳膊上重重一拧。   果然不疼。手感也不对。   低头一看,只见拧的是魏凉的手背。他见到她要拧自己,便以身代劳。   一只大手猛地摁住了她的脑袋,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若是你的梦,那这个梦永远不会醒。”   他揉了下她的头发,顺手牵住她的小手,拖着她往前走。   她偷眼一看,看见那完美的侧脸上,唇角微翘一点。   她不禁有些疑惑了。   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随便娶到一人,便轻易认定这个人了吗?   真的很像网上那些婚恋骗子啊……   她再次抬起眼睛看了看这个目光睥睨的家伙,心中虽然腹诽不休,唇角却忍不住轻轻弯了起来。   二人很快就大大咧咧踏入了皇城。   像魏凉这般的修为,已经不需要对凡人动手了。   他想向前走,便只管径自往前走。想要上前阻拦的人,只要接近三丈之内,便会感觉到发自心底的深沉畏惧和战栗,就像面对着自然造化一般,莫要说阻拦了,能控制住自己不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已经算是意志坚定。   林啾知道修士威压的厉害。化神之上,便能释放威压。   不过她还真没见过什么威压能让人又哭又笑的。   魏凉颇有闲心,带着她,沿着那朱红的宫墙,一路走向皇帝所在的大殿。   若要问林啾什么感觉……   大概就像是一对小情侣在逛故宫。   只不过他们的关系比较奇怪。   名义上,二人早已是夫妻。他们也做过一些只有热恋中的情侣才会做的事情,每每想起来,依旧让她心尖颤抖。但其实,他们并不算熟。   她只知道在他的身旁,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他太强了,总是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若是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的话,她早晚会变得又笨又懒,到了那一天,她便只能彻底依附他,一心讨好他,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抛弃。   那些被养坏了的金丝雀,可不正是如此?   那些最初说着“我养你一辈子”的男人,到了最后,哪一个不嫌弃家中的主妇?   最初养她的心是真诚的,最后嫌弃她没有外面自立自强的女人们迷人,也是发自肺腑。   所以……若要并肩而行,那她得尽快跟上他的脚步。   林啾再次偏头看了看被夕阳镶上一道光晕的俊美男人,心道,‘看来得像当年攒首付那样拼一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你们怎么会觉得我要写副cp啊,我从来不写副cp哒!   卓晋和平儿就是搭着揭秘提一嘴,用过就扔,后面不会有什么柳清音插足的狗血戏份啦~   请看我严肃的渣男脸。 第49章 见色忘狗   魏凉牵着林啾的手,大大方方踏过白玉桥,向着皇城里最恢弘的大殿行去。   夕阳已沉,华灯初上。   宫廷中,夜宴正酣。   魏凉没有再用威压欺负人,而是随便使了个障眼的法术,二人便隐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日,泾京来了几个高鼻碧眼的异邦人,是西域大丽国的使者。   他们带了几条大丽国特有的恶犬到中原来耀武扬威。   因为中原人听不懂他们说话,所以几个人毫无顾忌,用异邦的语言高声谈笑,无外乎便是嘲笑中原的人孬狗也孬。   龙椅上的皇帝头疼得很。昨日刚刚灯神显圣,他正愁着要怎么处理国师才能平息神灵之怒,这边异邦人又凑到面前来挑衅。大渭国并没有蓄养狂犬的传统,挑了几条凶猛的大狼狗来,都被几口撕成了碎片。   这异邦狗,毛极长,体型似熊,一身硬皮连刀剑都难以轻易砍穿。几张血盆大口呼呼地喷着腥气,这架势,恐怕连老虎也能活撕了。   那几个异邦人嘀咕了一阵,领头的站出来,一拱手,用僵硬的中原话说道:“我的侍从告诉我,贵国大将军张,今日向尊贵的皇帝陛下,进献了一条好狗。皇帝陛下,请让我手下这些没见识的使者们,开开颜姐!”   后面几个穿长毡的大胡子使者毫无顾忌地用异邦语谈笑,虽听不懂,也知道他们在笑话这中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好狗,能叫他们开眼界的。   皇帝脸色微沉,道:“张将军送来的,乃是观赏犬,并非斗犬。”   异邦头领大笑道:“不斗,不斗!就只是看一看,看一看。他们都说中原人最小气,我从来都不信的!皇帝陛下是中原最有钱的人,肯定不小气!”   皇帝的眼神阴得滴水。   那只喜气洋洋毛光水滑的大白狗,已被他赏给宠爱的贵妃了。   若是牵出来,虽然能叫人护紧,不至于伤了性命,但必定要被吓破胆,变成一条废狗。   若是拒绝,这些夷子想必能蹦跶一夜。   皇帝眼肌轻轻跳了两下,目光在那几条异邦恶犬身上一定:“把张将军进献的犬带上来。”   身旁大宦官接到皇帝的眼风,当即心领神会,叫来心腹小太监,吩咐了下去。   天子之怒,唯有鲜血才能平息。这几个异邦人不怀好意,那便遂了他们的愿,故意挑两个体弱的小太监带着犬过来,命令他们不计代价保护好贵妃的爱犬。只要闹出人命,便有正大光明的借口,可以宰了这几条恶犬以平息皇帝之怒了!   林啾和魏凉此刻就站在皇帝的边上。   “人命当真是如同草芥一般。”她摇头叹息。   魏凉目光不动,语气平静:“这样的草芥,是要抢着做的。”   林啾愣了一会儿,想不明白。   魏凉道:“宫中一日要添多少亡魂。那些人,没了便是没了。”   林啾恍然。   在这深宫之中,底层的小宫女小太监是最没人权的,做错事、得罪人、看见不该看见的,甚至只是上面的贵人心情不好,他们都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这样死掉的人数也数不清,不明不白就没了。   而今日若能抢到这桩差事,落个“忠心护主”的褒奖,家中定是少不了赏赐。   多少人辛苦地活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意的人过得更好一点。   林啾的眼眶微微有些发酸。   “为什么众生那么苦?”她喃喃自语。   “因为不公。”   林啾看了看威势满满的皇帝,道:“换一个人做皇帝,也一样。”   “是。”魏凉眼中根本没有这些人与事,他只是看着她。   “总有一天会好的!”她忽然笑了笑,抬起眼睛来看他。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出几点烛光,险些晃晕了他的头。   “来了。”他掰正了她的肩膀。   只见斗龙打着呵欠,被人牵了上来。   昨天主人让它老实待着,它也不知道怎么算老实怎么算不老实,于是干脆扔掉了脑子,人家牵它去哪它就去哪,这样总不会出错了。   它打呵欠的时候,两边嘴角快咧到了脑后,看起来更是一张巨大而谄媚的笑脸。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几乎贴到了一起,角角垂到脑后,蠢萌得无药可救。   它抖了抖毛毛,一抬眼睛,便看见殿中几条恶犬正摩拳擦掌,冲着它发出“呜呜”低吼。   斗龙:“……”愚蠢的凡人,俺是斗龙!不是斗狗!   再一抬眼睛,便看到自家两个主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自己,斗龙顿时就精神了。   “欧……”它晃着脑袋,冲着主人亲切地打招呼。   皇帝立刻心情大好,心中无限得意,只道这狗果然极通人性,知道自己是真龙天子,便俯首帖耳,向自己示好来了。   又见这狗憨憨傻傻,竟直接无视了那几条气势汹汹的恶犬,不禁感慨真是傻狗有傻福。   “把它牵到朕的面前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也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   昨日灯神显灵降罪国师,皇帝心中也有些惴惴。今日见这喜气的祥瑞异兽向自己示好,心中的阴云终于渐渐散去。   斗龙被人牵着,大摇大摆走向主人。   途经那几条恶犬身边时,它们更加发狂,手腕粗细的精铁锁链几乎都要束不住了,几座恶犬就像是几座肉山一般,“呼呼”吐着血舌,拼命挣扎着想要扑向斗龙。   斗龙:“……”送你们个轻蔑的眼神自己体会。   异邦头领颇有些诧异。   方才牵进来的那些狗,要么色厉内荏地冲着自己这几条宝贝熊犬乱吠,要么直接吓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就没见过这样的。   这条狗吧,嘴巴倒是挺大,但一看便是性子温吞。   再看看那一身圆滚滚的肥肉和白白亮亮的毛……果然只是一条观赏犬。还是那种,连危险都感觉不到的蠢狗。   异邦头领心念一动,朝着手下微微偏了偏头。   只见其中一个牵狗的人忽然手一滑,掌中的精铁锁链脱手而出。那恶犬本就扑得身体腾空,这下乍然一松,当即拽着长长的锁链,向着斗龙扑杀了上去!   走在斗龙身旁的小太监早就是竖着浑身寒毛在等在这一刻。见那恶犬扑杀而来,小太监心一横,双臂一张,死死闭着眼睛挡在了斗龙面前!   “护驾!护驾!”大太监尖叫起来。   阶下的带刀侍卫抽出佩刀,将皇帝牢牢护住。   只待那小太监一死,这群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便会将那恶犬砍成碎片。   魏凉挑了下眉尾。   斗龙“嗷”一声欢呼,扬起毛茸茸的前爪,搭在挡在身前的小太监肩膀上,把他轻轻往下一摁。   那小太监感觉到双肩重重一沉,然后便有一张呼呼冒着热气的大嘴悬到头顶,当场便吓得尿了裤子。   他正闭眼等死,忽然一阵血雨就兜头罩了下来。   那血又腥又咸又浓,小太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直接就到阿鼻地狱。他不敢睁眼,连哭也不敢哭。   四周也没有声音。   所有人都惊呆了——   异邦恶犬立起身子时,比人要高出许多,它扑向斗龙和小太监,便如泰山摧顶。   却不料,那只浑身白毛的憨狗,居然趴在小太监的肩膀上,自下而上,一口咬断了这异邦恶犬的喉管。   姿态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恶犬发不出声音,在斗龙嘴下无声地挣扎,却只能加速自己的死亡。它的血大股向下喷洒,生生把那可怜的小太监洗成了个血人。   三五息之后,它只会轻轻抽搐了。   斗龙随口把它甩到一边,用爪子下的肉垫拍了拍小太监的头。   可怜的娃,咋就吓得尿了裤子咧?   “别——别让它靠近陛下!”大太监反应最快,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斗龙这会儿才顾不上什么陛上陛下,它抖了抖毛毛,伸展前肢,趴在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摇头晃脑地起身,迷迷糊糊走向另外几条恶犬。   异邦头领还傻着呢。   他的手下反应倒是快,急忙把手中的锁链一抛,扯住这个呆呆愣愣的头领,躲到大渭官员的案席后面。   大渭的官员们都吓得不轻,不过害怕归害怕,心中却也是十分痛快。   胆大些的,已在给斗龙拍手叫好了。   “咬得好!咬死这些畜生!叫他们知道我大渭的厉害!”   “哈哈哈我看这些畜生还敢不敢猖狂了?哼哼!有眼不识泰山!”   “这就叫做——吠得凶的狗咬不了人!”   连人带狗一起骂了。   那几条恶犬根本没有意识到斗龙的厉害。   它们都是斗惯了的犬,生死见得太多了,同伴的死,更激发了血液中的凶性。   只见四条恶犬躬着背,围向懒懒散散的斗龙,呲起长长的獠牙,鼻翼耸动,口中发出低呜声。   众人不禁再一次紧张起来。   方才还有些畏惧斗龙,此刻又齐齐替它悬起了心,怕它斗不过这四条恶犬。   它们一起上了!   斗龙肉垫一弹,轻轻蹦到了半空。   胖子飞起来的时候,带来的视觉冲击是极其强烈的!四条恶犬呆呆地扬起头来看它,吼声生生憋回了嗓子眼里。   只见那圆滚滚的大肉球往下“呼”地一坠,一只看起来丝毫无害的爪子,正正拍碎了一条恶犬的脑壳。   “啪叽。”   就像摔西瓜一样简单。   皇帝躲在一群带刀侍卫身后,脊背上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脑海中全是下午贵妃搂住这大白狗的画面,心里不禁暗叹,不愧是贵妃,果然命够大!   一条恶犬攻向斗龙的后腿。   斗龙再次伸了个懒腰。   它伸懒腰的时候,肥胖的身子生生拉成长条,两个前爪卯着劲向前抻,两条板鸭似的胖后腿向后蹬。   这一蹬,直接把偷袭的恶犬捅了个对穿。   另外那两个总算是发现厉害了,它们并没有退缩逃跑,而是更加凶悍,不再迂回,直接双双从正面攻向斗龙,欲咬它的喉咙。   结果毫无悬念。一口一个,干脆利落。   被魔族称为“魔神”的斗龙,和凡间的凶犬打斗,已经是赏了它们天大的面子。   它甩甩头,又开始打呵欠。   殿外,一个身穿繁丽华服的昳丽女子冲了进来,远远地便在叫:“陛下……救救臣妾的乖乖……”   待她看清一地血泊中的恶犬尸身,再看到那浑身浴血,懒洋洋朝她打招呼的斗龙,不禁白眼一翻,叫一声“我滴乖乖”,然后便晕了过去。   斗龙屁颠颠回到了主人身边。爬那金阶的时候,腿太短,没办法一步一步迈,只能蜷起两条前腿往上一阶一阶、“吭哧吭哧”地蹦过去。   御前侍卫赶紧护着皇帝撤到了一边。   大太监战战兢兢拍着马屁:“陛下乃真龙天子,瑞兽定、定是来朝见……”   魏凉撤去障眼法,长袖一挥,便将斗龙身上的血渍清理得干干净净,随后漫不经心视线一转,穿过人群,冷冰冰地瞥了皇帝一眼。   然后便见斗龙的身体不断变大,直到脑袋足有磨盘大小才停了下来。它老实地伏在主人脚下,驼起二人,四蹄一刨,直直飞出殿外,融入夜空之中。   许久,许久。   殿中忽然爆出惊呼:“神仙!神仙啊!”   “天、天佑我大渭!”   众臣齐呼万岁,只有皇帝心惊胆颤,脑海中尽是魏凉临走前那道冰冷漠然的眼神。   往深处一想,便知那神兽发威,是为了保护小太监。   皇帝一夜未眠,次日便下了罪己诏,从此勤政戒奢,体恤百姓,倒是成就了一代明君。   ……   魏凉带着妻子和狗子回到了万剑归宗。林啾搂着斗龙毛茸茸的大脖颈,把脸埋在鬃毛两旁的软绒毛毛里面,蹭了整整一路,压根没理会这个见色忘狗的男人。   刚一落足,便听到弟子来报,说是魔族已过了洞庭,直直向宗门奔袭而来!   顾飞和慕容春已率了人,出发迎敌。   这个消息十分轰动,令得人心惶惶。   魔族从来不行偷袭之事。并不是因为他们光明磊落,而是魔物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嗜血杀欲,走到哪便是血流成河,根本掩藏不了行踪。   若是他们出现在洞庭,那只能证明一件事——自洞庭至云水谣一线,又被魔族攻陷了!   那可是近万里的疆域啊!   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这是何等骇人听闻!   但魔物已到洞庭,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魏凉刚要动身,便看见一道青光掠来。   慕容春。   他的神色有些奇怪,见到魏凉,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师尊回来得正好!我恰好打算给您燃讯香呢。”   “怎么回事?”魏凉目光不动。   慕容春简单地行了个师徒礼,禀道:“魔人足有五百之数,境界从婴境至神魔境不等。我与二师兄率三百人前往拦截,本以为将是一场恶战,不料一见面,那些魔人便大喊休战,说是不远万里而来,就为了见万剑归宗的宗主夫人……”   魏凉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啾一眼。   林啾一秒甩锅:“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肯定有人冤枉我,对,一定是柳清音又在造谣我与魔物勾结。”   慕容春轻咳一声,继续禀道:“我与二师兄自然不信,但那些魔人的确没有半点要打的意思。我们动手,他们竟也不还手,只让一个神魔境的大龟魔祭出盾壳,将一群魔人藏在下面。二师兄故意卖了几次破绽,也不见那些魔人有攻击的意思——仔细看时,发现原来魔人分作两批,其中一批,自愿被捆缚起来。而另一批魔人,则转了性一般,竟能和和气气与人说话。”   林啾大概明白了。   果然又听慕容春道:“那批被捆缚的魔人,仍是狂暴嗜血的模样,见到我们便开始发狂,但另外那批却丝毫没有半点失控的迹象,反倒死死压制那些被束缚的魔人,不让他们挣脱,只说要见宗主夫人。”   魔类无法抑制体内的暴躁嗜血本能,所以才会走到哪里残杀到哪里。   在魏凉与祭渊血偶战斗的时候,林啾闲来无事,便让王卫之和斗龙捉了不少魔人过来,抽走魔翳,助他们从无边的痛苦中解脱。   魔人是有智慧的,他们也有亲人和朋友。   于是,被林啾治好的魔人,就带着另外一些“病人”上门来求医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而林啾,正需要魔翳来攒首付,买魏凉。   如今业莲已盛开了两圈莲瓣,能够清晰地看出业莲共有五层。也就是说,她还能再得到三式业莲秘技,一式比一式更强。   那一日用湮莲变硬撼柳清音的新月剑,虽能稍微抵挡一下,但瞬间便被她斩破了。林啾留心看过,湮莲变散化小莲之后,只有在柳清音不备时,能给她造成一些轻微的皮肉伤。   依着惊莲破和湮莲变的差距来推算,下一式业莲秘技,应当能伤到柳清音。再下一式,便有杀她的可能。   林啾冲着魏凉眨了眨眼。   魏凉道:“将他们带回来。”   “是!”慕容春丝毫不会质疑魏凉的决定,当即转身御剑而去。   ……   万剑归宗三百执剑弟子“押送”五百魔人进宗时,天空刚刚翻起了鱼肚白。   魏凉与林啾站在八百级石阶上,清晨的风偶尔拂过,拂起她齐肩的乌发,时不时便飘到他的肩头。   魏凉眉心微蹙,又给她冻了起来。   林啾:“……”   方才他把一只何首乌交给百药峰的小老头,让他把这何首乌种在息母的头顶上。   看来这个人是一定要和她的头发过不去了。   第一缕阳光蹦出远山。   台阶上,一对白袍身影自下而上,一层一层被照亮。   仿佛暗灰色的薄幕掀开,露出台上一对鲜亮的主角。男的俊逸如仙,女的秀发及肩。   石阶上那三百弟子、五百魔人,齐齐看愣了。   “人修的发型可好看咧。”一个女魔人抓了抓自己的大辫子,开始研究从哪里下剪刀。   魔物不懂得掩饰,只知率性而为。见到林啾在朝阳下美得如同神仙一般,女魔人们当即按捺不住了,要么用手扯,要么用牙咬,“吭哧吭哧”把自己弄成了和林啾一样的发型。   八百级石阶上,落满了大蓬小蓬的头发。   到了近前,魏凉视线一扫,冷笑了起来:“断发?呵,倒是有几分诚意。”   他以为女魔人们断发,是因为那幽姬害林啾断发,所以在自罚。   林啾:“……”   那些魔人也不废话,一见林啾,当即摁着身后被捆成粽子的同伴,求林啾救治。   林啾也不废话,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挨个把这些魔人身上的魔翳清理得干干净净。   “真、真的!居然是真的……”   每一个被治过的魔人,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廉兼那个死鬼还不信!不愿意过来!等我回去,看我不把他的腿打断,抬也抬过来!”一个大胡子魔人怪笑道。   另一人指着他的断腿,笑得摔倒在地上打滚:“要不是你爹敲断你个小兔崽子的腿,你肯老实跟来?!现在知道笑你弟弟啦!”   “你笑个屁!”断腿的魔人指着他后脑勺上的大包,“你娘不打晕你,你肯来?”   笑着笑着,众人都流下了眼泪。   对于普通人来说,最是寻常不过的无病无痛,对魔人来说,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奢望。   闹了一阵,众魔人整整齐齐站起来,学着修士的模样,郑重其事地向着林啾行了大礼。   “那个,万剑归宗的宗主夫人,请问,我还能不能再带几个朋友过来?”一个尖嘴的姑娘扭捏问道。   林啾沉吟片刻:“不要,来来回回太麻烦了。你们在仙域行走,一旦被发现就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众魔人失望地垂下了头,齐刷刷地扁了嘴。   林啾道:“半月之后,我会去千歧关。你们把想要治病的人全部带到那里等我。”   魔人顿时欣喜若狂。   他们还没有学会掩藏情绪,一双双眼睛像是兽类般明亮。   林啾还不太适应这种明晃晃的、沉甸甸的感恩之情。她的心头有些发软,鼻子有一点涩。   “派人护送他们回去吧,免得路上引起惊慌。”   说完,她背转身,假装平静地走向后山。   魏凉盯着她的背影,望了片刻,长袖一甩,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已揽住了她的肩。   林啾带了点鼻音:“我知道几个地方,都是些天材地宝以及秘藏的位置,若我所料不错,柳清音定会挨个前往这些地方,我们一处处寻过去,试试能不能堵到她!”   回云涧提前被毁让林啾意识到,重生的秦云奚已把这些未来才会发现的机缘和秘藏都告知了柳清音。   她又道:“走完一圈,正好去千歧关——希望他们能多带些魔人过来。”   魏凉轻轻挑了挑眉,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小妻子一本正经地安排行程、发号施令的样子,更是可爱极了。   要魔人?小事。 第50章 天道亲闺女   不得不承认,柳清音果然是天道亲闺女。   林啾记得,像回云涧那样的地方共有六处。   她与魏凉去了其中三处之后,发现柳清音总是先他们一步取了东西离开。魏凉都气乐了,故意打断原本定下的顺序,先去了最远处——极北之地,取那万年寒火。   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   从北地回来之后,魏凉顺道去了沙丘,却发现沙蛇王已死在了巢穴中,胆被取走。   魏凉冷笑不断,风驰电掣般赶到最后一个地方。   这里是一个古墓。   二人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却没想到,这座千年古墓居然封印未破。   墓室修在地下,是一处巨型墓葬,地面上只竖了一块很普通的黑碑,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底下有一处被封印的大墓。   “诶,她还没来!”林啾揉了揉眼睛,满目惊喜,“蹲她蹲她!”   忽然无所事事,二人之间的气氛很快就变得奇怪起来。   林啾感到微微有一点尴尬,便抱着手,慢悠悠地踱到墓碑后方,装模作样地察看四周。   此地是一片又黑又密的柏树林。一座巨型古墓,足以影响整座山头的风水,站在树林中,总觉得风特别冷,四周特别昏暗。   一阵阴风拂过,林啾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墓碑前的魏凉。   只见魏凉恰好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冲着她,呲牙一笑。   林啾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见过这般诡异的笑容。鸦青的树影之下,他的脸特别白,白得泛着一点青,牙齿更白,仿佛还有一点尖。   笑容浮起时,脸颊上的肌肉异常僵硬。   林啾的头皮瞬间就麻炸了!   她现在已经是半只脚踏进了元婴的修士,要放在凡间,那便已经是仙人了。   什么厉鬼,什么僵尸旱魃,在她眼里就是初级小怪,杀了都不涨经验的那种。   她以为自己已经百无禁忌了,却不料,魏凉一个阴渗渗的笑,差点叫她破了功。   “魏……凉?”她感觉后颈的寒毛一根接一根倒竖了起来。   他的笑容逐渐消失,不回答,只直勾勾地望着她。   她头皮发麻,正要拔剑时,只见魏凉脚步一动,面无表情地绕过墓碑走向她。   他神色冰冷,对她说道:“还不下墓,在等什么。”   林啾高悬到了半空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她眼珠一转,大叫一声:“我又不知道路!”   魏凉拂袖转身:“跟着我。”   只见地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条阴森幽黑的通道。   在她迟疑时,魏凉已踏了下去,回头看着她:“怎么不动。”   林啾莞尔一笑,跟了上去。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了解魏凉,魏凉也不了解她。   但此刻,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人虽然长得和他一模一样,但她瞬间就知道是个假货。   神态、动作、语气,处处是破绽,根本不需要费神去分辨。原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记住了他的种种细节,哪怕这个人故意做出一副高冷的姿态,她还是一眼就能拆穿。   发现他是人不是鬼,而且还是个东施效颦故意模仿魏凉的人之后,她就一点也不虚了。   她故意大声说话,真正的魏凉却没有出现,这意味着她误入了结界。虚实镜并不能帮助她离开结界,而她也不想贸然暴露自己的底牌。   于是她假装中计,看看这个“魏凉”打算耍什么花招。   这片林子本就昏暗无比,走进幽黑通道后,背后那一点可怜的天光很快就彻底接续不上,没走出多远,眼前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金丹期无法在黑暗中视物。   林啾放出灵气,凝成一盏暗金色的小灯,用一道细细的灵气牵着,飘在自己肩膀上方。   她小心地操控着一缕缕细微得几不可见的灵气,自灯上散向四方。看似是灯光,实则是将灵气凝成细丝散向周围,罩住整个身体,好让她时刻感知周遭的状况,以及防备危险。   通道凿得很粗糙,一股股石块深埋地下特有的霉潮味道从通道底下飘出来。   走了一会儿,灵气仿佛触到了一层像水膜一样的东西。   林啾留了神,看着“魏凉”。只见此人穿过这层“水膜”之后,身高着装发型立刻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他转过身,满脸阴笑,盯着林啾。   “美人儿,来都来了,请吧。”   林啾假装吓了一大跳:“你不是魏凉!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把我骗到这里!”   这名男子的长相其实算是中等偏上,只不过生了一双蛇形三角眼,看人的时候阴恻恻的,好像随时在打坏主意,便给人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算你倒霉咯,”男子耸了耸肩,“谁叫你发现了墓道?”   林啾:“???”   她真没发现啊。那鬼林子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若不是这个人扮成魏凉带她下来,她还真没发现地上有条路……   男子笑道:“你不要指望魏凉来救你。木师妹早已在墓外布下了水镜结界,她对付魏凉,我和师弟取了墓中宝贝,然后……便会放你离开。”   林啾被社会毒打多年,早已不是谙世事的少女。   见这男人目中闪烁着银邪之光,她自然能猜到他的龌龊心思。   ……等等,木师妹?!   林啾心头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木柔佳。   后期最重要的女配,若是在男频小说里面,定会被男主收进后宫的那种重要女配。   此女精通媚术,差一点点就在墓中和男主成就了好事。幸好最后关头柳清音及时赶到,搅黄了这对野鸳鸯。但经过一番暖玉在怀的缱绻温存之后,秦云奚对木柔佳终究也是动了几分男女情,事后屡屡对此女心软,害柳清音吃了不少苦头。   难怪柳清音没来这里——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   秦云奚没有告诉她这处古墓的存在,便是要留给木柔佳。   “真是有情有义秦云奚。”林啾啧啧赞叹。   其实仔细想来,前一世的柳清音还挺可怜的,前期苦苦追求师尊这座冰山,好不容易追到手了,冰山却渐渐融化了,从此虐身虐心,狗血大戏一出接一出。   男主反正都是“不得已”,都是被暗算的。   女主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反正坏的都是女配。   林啾忽然呼吸一滞。   这个男人刚才是不是说……木柔佳正在对付魏凉?怎么对付?用她对付秦云奚的那一招吗?   林啾记得书中木柔佳是怎样对付秦云奚的。   在那幽暗的古墓之中,木柔佳幻成了柳清音的模样,一颦一笑,无不风情满满。一转身,一拧腰,一甩发,仿佛自带浓香暗影,令人目眩神迷。   秦云奚以为柳清音又中了什么招,当即上前揽住了她。   但见怀中佳人口吐芬芳,眼儿如丝,道:“郎君,再不救我,我便要死了……啊,请,快一点……”   秦云奚神色略有挣扎,终于难敌心中的爱意,便将外袍摘下,铺在那棺木之上,怀抱佳人,缓缓倾倒……   若不是真正的柳清音打破结界冲了进来,秦云奚与木柔佳,便要将这阴森墓室生生变成洞房花烛。   结界破灭,木柔佳露出真容。   虽不及柳清音容颜绝美,却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姿,清昳异常。   因为她只是以身引诱,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秦、柳二人也没道理杀她,只能放她离开。   木柔佳临走之前,将开启墓中密室的钥匙交给了秦云奚,她告诉他,这处秘藏她多年前便发现了,苦于没有钥匙,打不开最后的密室。这一次也是机缘巧合,她无意中寻得线索,拿到了钥匙,便只身再探古墓。   不料刚到此地,便遇上了秦、柳二人。她自知不敌,便设计将柳清音困在墓外,引秦云奚入墓,试图用媚术控制他。既被识破,她也无话可说。   她感念郎君不杀之恩,道出实情,交出钥匙,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秦云奚心中,这个女子留下了既美好又旖旎的印象,引发了后续不少风波。   林啾草草回忆了一遍,双唇不自觉地越抿越紧。   魏凉满脑子都惦记着和自己双修,会不会中计?现在回头“救”他,还来不来得及?林啾的心微微下沉,仿佛要直通通地沉到丹田去。   这种事,怎么防?仙魔一战之后,仙域各大宗门陆续登场,其中不乏天资绝艳之辈,高阶修士个个肌肤无暇,冰肤玉骨,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修媚术的尚且下乘些,更多的女子却是相貌、心性、气质皆为上等。   防得过来吗?   若是魏凉自己不警醒,或者说不愿警醒,那与前世的秦云奚便没有什么区别了。书中的柳清音在与男主彻底确定关系之后,每日斩妖除魔之余,便是忙着斗小三小四小五……直到飞升。好在她的身边还有个王卫之,每每她在男主那里受了气,便彻夜不归,和王卫之对月饮酒,让男主也好好受受虐。   越虐情越深。   林啾忽然便笑了。   这种感情,要来做什么?男人若是有意放纵,那他遇上的每一个女人,都有可能是绿茶白莲。   真正贱到极致的人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正常人碰了壁便会离开。绿茶这种生物,十个有八个是那些当断不断的男人养出来的、惯出来的。   既然她方才一眼就看出这个三角眼瘦男修并不是真正的魏凉,那么,若是魏凉眼瞎,辨不出木柔佳假扮的自己……这种男人还留着过年呢?   林啾那颗微沉的心顿时稳稳地回到了腔子里,不再犹豫要不要返身出去。这里道路不止一条,有这三角眼带路,倒是能省下不少功夫。   正要继续往前走时,铺展在身后的灵气末梢忽然触到了一个人。   林啾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狞笑的胖子已堵住了自己的退路。   “想走?别做梦了!”   她看不穿这二人的修为,但她一点也不虚。   她发现“看穿别人修为”这件事,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玄乎。   并不是说修为高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修为低的人究竟是什么修为。也不是说修为低的人看修为高的人,便是一团迷雾。   修为又不是顶在头上的经验条和数字,看穿修为,并非那么简单。   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分析和判断。   修真之路,道阻且长,每每进阶一小步,要花费的都是无穷的精力和苦力。有些经验,只有自己亲身体验过之后,才会明白。   因为修真等级划分很细致,每一步都需要不同的领悟和过程,所以高修为者看低修为者,便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对灵气的掌握到了哪一个地步,是游刃有余还是捉襟见肘,瓶颈在哪里,灵气收支情况如何……从种种细微之处便能找到足够的确凿证据,知道对方此刻处于哪一个阶段。   到了元婴期,与天地灵气的感应便会更深。具体来说,与金丹期的不同,便是元婴可以做到真正的远程操纵灵气。   譬如林啾,她可以灵气外放,但这些外放的灵气必须是牵引到她身上的,就像锁链一般。一旦中途被截断,那么,那些离体的灵气便会弃她而去,回归天地,不再属于她。   但是到了元婴期,便能把灵气当成回旋飞镖来用。同时也能够感应旁人的灵气波动,以此来判断对方修为。   像林啾这种靠着业莲晋阶的异类,没有一步一步经历过苦修,所以她看不穿别人的修为,别人也看不穿她的修为。   修为更高者,只能大约知道她是个金丹修士。而她,也只能辨认自己的同类——比如纯粹靠着丹药来升级的国师之流。   林啾看看前方的三角眼瘦子,又看看身后满身横肉的凶煞胖子。   书中,木柔佳在墓中引诱秦云奚的时候,修为是元婴中,这两个人既是她的师兄,那么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撑死就是化神,八成只是元婴。   林啾的判断没有错。截住她前后的两名男修,修为都是元婴期。   他们这一门,走的是邪修之路。男女都修习房中媚术,靠着采补来走捷径。明面上,都讲究你情我愿,也会同门之间互助互修,所以正道之士虽然看不惯,却也只能是口头谴责,无法定他们什么罪。   再说,修真第一大世家王氏,不也利用玉心经来坑人么?王氏一日不曾没落,这些邪门邪术便一日不会被肃清。   自然,明面讲究你情我愿,背地里,却不知做下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   便如此刻。   将林啾骗入墓室之中,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林啾唇角带着笑,缓缓开口:“道友,我说要走了么?都到这里了,肯定得进墓室看看啊。”   二人微微一怔,胖子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莫不是脸上的狞笑还不够明显,这个傻乎乎的金丹女修没看出危险来?   墓道幽森,少女的面庞在暗金色的灵气小灯下显得更加艳丽动人。   两个元婴男修喉头发干,对视一眼。   “墓室里更宽敞。”三角眼瘦男修意味深长地对胖男修说道。   “嗯。”胖子用拇指抹了抹唇角,“快走!”   他们故意让林啾走在前面。   二人在背后嘀嘀咕咕,也不避着她。   三角眼道:“待会儿悠着点,这般品相,可以留着慢慢玩耍,实在憋得狠了,就到外边随便抓几个普通货色来玩死就是了!”   “知道知道,”胖子瓮声瓮气,“魏凉还在外头呢,木师妹的九转燕体再精,应当也就采他两三个时辰便要承受不住,这点时间,也不够咱尽兴的。”   “你们在说什么啊?”林啾回眸一笑,“为什么我听不懂?”   胖、瘦二人邪笑道:“马上你就明白了。”   林啾轻轻一哂,继续往前走。   她知道那间打不开的密室中,藏了一株聚灵姝母种。   书中,秦、柳二人得到木柔佳的钥匙之后,打开密室,便见一株母种被养在水晶缸中,缸里还余一点灵液。若是再迟来几年,灵液耗尽,这株母种便要死去了。   聚灵姝母种极其珍贵,若是有足够的灵壤来栽种,它便会源源不断地“分娩”出聚灵姝植株来。品质有好有坏,并无上限。寻常的母种栽种得当,也能够产出阴种阳种这样的稀有品质。   可惜拿到这株母种的时候,柳清音的修为已步入大乘,就算是阴阳聚灵姝合用足有千年灵气,对于她来说也只是聊胜于无。于是柳清音将母种栽到回云涧药库之后,并没有多么上心。   更让她烦闷的是,此事之后,木柔佳渐渐开始阴魂不散,动辄出现在男主身边。男主每次问起那株母种,都会顺带提及木柔佳这个人,很快便让柳清音恨乌及屋,连回云涧都不愿踏足了。   ‘恋爱脑,当真要不得!’林啾大摇其头。   万剑归宗虽然也混入了一些品行一般之辈,但绝大部分的人都是那种一心为了苍生的标准正道修士。如今宗派凋零,人心惶惶,这样的时节若能种一批聚灵姝出来,说是雪中送炭都太轻了,简直堪称救命圣药。   这种时节,与其费心费力去斗那些男主身边的女人,还不如养好这聚灵姝母种,手握大把聚灵姝,好生拉拢人心。男主爱和其他女人掰扯,便随他去,他有那闲心在外面陪女人,自己便好生修行,在宗门站稳脚跟,将他架成个空壳子。   他若惹自己不痛快,一脚把他踹出去,叫他明白何为孤家寡人。   到时候受千夫所指的是他,被骂负心薄义的是他,除了外头那些莺莺燕燕之外,他会发现自己身边根本没有站着任何一个人。   恍然回首时,他才会意识到,本该好好珍惜的那个女人,如今已是光芒灼目地立于云端,自己也只能仰望了。   不错,林啾此刻正在思量的,便是魏凉若是甘心被木柔佳引诱之后,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   这般一想,心中更是大定。   那个神秘、强大、很会撩、魅力十足的魏凉,此刻在林啾的脑补中,已经成了一只小可怜。   连斗龙都不正眼瞧他!只要他敢和那木柔佳……   林啾忽略了心底那一丝淡淡的失落,唇角飞扬,一脚踏进墓室。   头一抬,便和一个身披金甲的方脸壮汉对上了眼!   林啾悚然一惊,正要退,忽然发现这只是一具干枯的古尸,连棺材带尸体,被人直通通地立了起来。   四壁装着长明灯,这几个人打开墓室之时,长明灯被灌入的风给点燃了,幽幽地亮着。   墓室已被掏了个底朝天。东南角有一道暗门,门上有个梅花钥印。   暗门四周的墓墙已被撬得八零八落,露出底下和门一样材质的六面墙壁来。看来这几个人为了打开这扇门,已花了不少力气。   林啾心下暗忖,想来这三人发现外面来了人,便让木柔佳拖住魏凉,两名男修想办法破密室的门。不料这三角眼男修见色起意,把自己骗了进来。   “看看木师妹那边如何了,”胖男修搓了搓一双肥厚的手掌,道,“弄完还得先把小娘皮藏起来,说不定咱师妹本事过人,让那剑君神魂颠倒,进来替她开门也不是没可能!”   “嘿嘿。”三角眼男修邪邪一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面黑色水镜。   灵气灌入,二人探头一看。   “……怎么回事?”   水镜之上,只有一片漆黑。   ……   一炷香之前。   魏凉看着林啾蹦蹦跳跳绕到了墓后。   他知道她有些不自在,便没有跟去,只负起手,微眯着眼睛看她。   距离稍远一点,更能看清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姿态。   她背对着他,不知在看什么。   看了许久,忽然,她回头,冲着他甜蜜一笑。   那样的笑容绽放在那张绝色的小脸上,当真是风情万千,令人心醉。   眉眼之间,满是浓浓春意,嫣唇微启,欲拒还迎。   贝齿丛中,一点殷红慢慢游弋。莹白如玉的手指慵懒举起,轻轻将散发拂到耳后。   红唇微微一张,欲语还休。   魏凉的眼神,却是瞬间冰冷。   这不是他的妻。   寒意冲天而起,清脆的破灭声在墓碑之上炸响。   只见那黑色墓碑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一面一丈长宽的黑色水镜。魏凉看见的“林啾”,竟是水镜结界制造的幻象。   水镜破碎,墓碑之后,一道纤细妖娆的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一条幽黑的地道斜斜通往墓碑下方,潮湿的、带着浓重霉味的阴风自底下一股一股卷出来。   魏凉的双眸,再一次被浮冰覆盖。 第51章 色令智昏   墓室中。   林啾静静地看着这两个色令智昏的元婴修士。   “你们想干什么?”她平静地问道。   此刻,这二人正在着急忙慌地脱衣裳。   “干什么?”三角眼男修挑高了一边唇角,邪魅地吐出两个字,“干你”   “若我不从呢?”林啾满脸淡定。   两个已经不着寸缕的男修对视一眼。   “不想从的多了去了,”胖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劝你别找死。好好伺候,要不然休怪哥俩把你吸成人干!”   三角眼瘦子怪笑:“一会儿你就喜欢了!乖乖的自己脱,让哥看看你身材如何。”   林啾淡淡地扫过这两具丑恶的躯体,目露嫌弃:“身材极差。”   湮莲变已在指尖,蓄势待发。   她只是在盘算从哪个方位动手才不会把那间密室给埋了——把它从土堆里刨出来终究是件麻烦事。   忽然,一道纤细至极的影子像风一般掠了进来。   “东西拿到没有,魏凉识破我了!”极轻极软的嗓音,着急说话时,仍是糯糯的。   这阵风卷到了面前,见这一胖一瘦光溜溜赤条条,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啾定睛一看,只见此女面容极度清秀,看着像个弱不禁风的娇小美人儿,一双眼睛如小鹿般惊惶,红唇小小一点,微微地喘着气,让人一看便心生爱怜。   林啾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她娇娇弱弱地把墓室钥匙捧给秦云奚的模样。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谁都难免要心软了。   “你们在干什么——”她着急地大叫起来,“为什么不去开门,为什么!”   “木、木师妹……”两个男修在她面前顿时矮了不知道几个头,讪讪地用手遮着要害,跳着脚,去取地上的衣裳穿。   “蠢笨如猪的东西!”木柔佳怒骂道,“要脱也是先脱她啊,这样子就算被人坏了好事,也能饱饱眼福!这么好看的姑娘没看成,亏不死你们!”   她生气骂人的时候,还是娇娇糯糯的,倒像是一个十岁的俏女孩在冲人撅嘴撒娇。   “不是,师妹,魏凉不是识破你了么。”三角眼男修无比狼狈地套上了中裤。   “我像你们一样蠢吗,我不会在半途用水镜把他引到那条假墓道吗?快点走啦!”木柔佳不忘俏皮地冲着林啾眨了眨右眼,“魏凉真好,你捡到宝贝啦!日后等我玩够了,要寻道侣时,便寻个如他这般的!”   林啾:“……谢谢夸奖?”   墓室之中,气温蓦然一降。   “啊哦。”林啾耸了耸肩,“你就不该管这两个蠢货。”   木柔佳双眼红红:“也不是啦,我主要还是想看看暗室的门有没有打开。早知道没开的话,我才不会进来呢,早就跑掉啦。”   魏凉人还未至,一股寒风已先卷了进来,无数细碎的冰晶将林啾环在了正中。   “姐妹,替我求个情啦。”木柔佳双手合什,可怜巴巴地望着林啾,“我什么也没做,真的,我都快被他吓痿了!”   林啾:“……噗。”   此女除了喜好采补之外,倒是没做过什么坏事。那些被她引诱的男人也个个是心甘情愿,以她这等姿色和技术,不知多少人求着牡丹花下死呢。   从柳清音的视角看,木柔佳就是那种最不要脸的狐狸精,骨子里风搔至极,令人恨之欲死。   但不知为什么,林啾居然觉得她有点……萌……   墓室之中,气温再降。   魏凉面无表情走了进来,连肩膀上都凝了一层白白的霜。   木柔佳朝着林啾作揖连连,果真是半眼都没敢看魏凉。   那两个男修还不知厉害,此刻已歪歪扭扭穿好了衣裳,见魏凉进来,忍不住故意嘀咕:“剑君魏凉怎也行这窃墓的勾当了!”   围在林啾身上的冰霜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见她无恙,他眉毛上的冰霜化去了少许。   林啾看着这个凛然不可侵犯的男人,心头不禁涌上一股细细的暖流,又微微有一点酸。   她冲着他笑了起来。   自走进墓室起,魏凉的眼睛里便一直只有她。   见她笑得憨憨的,他不禁也轻轻勾了下唇角。   平心而论,与方才木柔佳用她的脸笑起来的模样相比,这个本尊当真是一丝风情也无。   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可爱至极。   “可有伤到一根头发。”他绷起脸。   旁人听不出其中深意,林啾却知道,这已经是最严厉的指控了。   她老实地摇摇头,道:“没有伤到。”   魏凉看着这两个衣裳不整的男修,自然已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自家小娇妻为何毫发未损……   “呵,”魏凉冷冰冰地笑了下,“你本事大着,区区两个元婴,自然是伤不到你。”   这般说着,墓室之中的气温再度骤降。   林啾福至心灵,忽然意识到自家的大冰柜在生气!   这种时候,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她赶紧笑道:“这两位道友也是可怜得很,不知得了什么热疾,看着好像很难受的样子,进来就把衣裳脱光了!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他们实在是可怜,竟被热成这样——夫君来得正好,帮他们降降温。”   开玩笑,包庇强间犯?怎么可能!   果不其然,转移了火力之后,魏凉望向她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不少。   他身形一闪,站在了她的身边,重重揽住了她的肩。   广袖挥过,只见那一胖一瘦二人,被无形之力攥住了脖颈,腾身而起,双双坠入那具被立起的棺木之中。   再下一刻,棺盖“嘭”一声合起,冰霜降下,呼吸之间,那千年不腐的黑金檀木,竟被生生冻成了半透明的冰棺!   里面二人自不必说。   只见那二人根本没有半点抵抗之力,除了死死搂在一起取暖之外,竟是做不出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二人越搂越紧,没过多久,竟是生生地嵌进了彼此的血肉之中!   木柔佳在一旁看着,脸色更是惨白如纸,纤薄的身体筛糠一般抖动起来,唇抿得只剩一个微微撅起的白点,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   “这个呢?”魏凉淡淡地瞥了木柔佳一眼,“她方才扮你。”   这可怜的姑娘顿时吓得眼泪都缩了回去。   她一眼都没敢看魏凉,只巴巴地盯着林啾,两只手合在下巴底下,像仓鼠一样无声祈求。   “那你中招了吗?”林啾问。   魏凉挑眉一笑:“你说呢。”   林啾弯起了眉眼:“若是中招,那该罚的便是你。没中招,便不罚你了。左右都与她无甚干系。”   魏凉微微一怔,旋即眉眼之间豁然开朗。   精致的唇角浮起一丝坏笑,他的音色低沉了许多:“啾儿想如何罚我,只管来罚。”   林啾:“……”这人说话,怎么就是让人觉着不正经呢。   木柔佳“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大大的口水,弱弱地举了下手:“要不,我,我还是不要妨碍你们两个说贴心话啦?”   林啾悄悄对她比了个“ok”。   木柔佳虽然看不懂手势,却能看得懂眼色,当即不声不响,拎着裙摆踮着脚,倒退着悄悄遁了。   待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墓道之后,魏凉重新板起了脸。   “下次,原地等我。”   他难得地正色对她说话,语气十分严肃。   目光沉沉有如实质,竟生生将她的脑袋摁得低垂了下去。   “嗯。”林啾垂着头道,“方才她在我面前将你一顿好夸,哪知人一走,你便要开始训我了。”   模样是十足十的委屈。   魏凉不禁失笑,抬起手,揉了把她的头发。   林啾脖子微微一缩,自下而上,抬眼望他。   魏凉的目光明显一软。   他迅速转开眼睛,藏起笑意,问道:“东西就在密室么。”   “对!”林啾指着角落,“需要一把梅花钥,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现在还没人知道。   因为那把钥匙是木柔佳几年之后无意中得到线索才寻到的。现在就是逼死了她,她也答不出来。   “唔。”   魏凉沉吟片刻,双瞳渐渐变成了白色。   只见一簇簇冰霜渐渐在梅花钥印中生成,它们凝实至极,仿若金玉。   但它又是软的。   只见那金玉般的软雪顺着那些复杂的钥印开始渗透,不多时,梅花锁的深处,传来“咔哒”一声脆响。   魏凉用广袖轻轻护住林啾。   梅花钥印开始转动。   很快,便有一束束碎土扑簌扑簌从门头上方掉落下来。   密室之门,缓缓开启。   蓝莹莹的光芒顿时洒满了整间墓室。   林啾吃惊地望向密室内,只见一方白玉台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尺把长的水晶缸,缸底还余一小汪幽蓝幽蓝的灵液。一株矮矮胖胖的聚灵姝趴在缸边,仿佛是有意识的生命一般,懒懒地打量着两个闯入者。   “嗯,聚灵姝母种。”魏凉的语气平平淡淡。   林啾觉得他的语气就像是那种带妹刷低级副本的满级大佬,无论掉落了什么极品装备,他都只会觉得“哦,还行”。   长袖一拂,连缸带草收入了乾坤袋中。   距离与魔人的半月之约尚有五日。   魏凉带着林啾回到万剑归宗,径直去了百药峰。   他道:“再有三五年,那灵液便会消耗殆尽。”   林啾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书中,柳清音和秦云奚找到这株母种的时候,灵液恰好就快没了。   “剩那么一点,又有什么用呢?”她问。   魏凉神秘一笑。   百药峰的小老头见到魏凉,目光便是一怂。   这个人就是最典型的那种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老实人。   不过老实人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偶尔也会做不老实的事。譬如现在,他就没有依着魏凉的吩咐把何首乌种在息母头上,而是在那灵气至为浓郁的地方栽了一棵护心果。   此刻,护心果周围的息壤中,已有数根细细的护心果芽儿冒了出来。这便是息母的神奇作用。   林啾生怕魏凉生这小老头的气,赶紧对他说道:“我那日忽然想起来自己记岔了,何首乌并没有生发的效用,便让小老头长老换了护心果。”   话一出口,魏凉和小老头都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   半晌,魏凉轻咳一声:“何长老姓何。”   林啾:“……”天天在心里叫人家小老头都习惯了。   百药峰的何长老呵呵干笑:“叫什么都行,挺好挺好,都挺好。”   魏凉赶紧把满脸通红的林啾揽到了息母旁边。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那只水晶缸,随手把缸中那一汪幽蓝泛光的灵液倾倒下去。   小老头惊得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追在身后大叫:“剑君!这是灵液?!灵液?!唯有天地灵气密聚至极之处,酝酿千百年才得一滴的灵液?!您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不是,等等,这绝世宝贝您怎么往土里倒啊啊啊啊——”   “唔,”魏凉漫不经心,“夫人赠我的。”   魏凉随手抖了两下,见那水晶缸的缸壁上还剩余少许灵液,干脆将整只水晶缸冻成冰块,捏碎,洒在息母头上。   小何老头一阵眩晕:“等,等等,这不是能让所盛之物千年不腐的灵蕴水晶么……”   息母被端端正正地种在地里,松松软软的泥土包裹覆盖着它。一粒一粒滚圆的息壤被“噗噗”吐出来,穿过软泥层,滚向一边。   此刻,幽蓝的灵液和那细碎的冰晶已透过松软的薄土层,渗了下去。   “剑君你怎么拿灵液来浇花啊!”小何老头痛心疾首地连连跺脚,恨不得把地板给踩穿。   下一刻,他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只余“嘶嘶”的抽气声。   只见那蓝色灵液渗下去之后,息母吐出来的息壤,竟每一粒都是幽蓝幽蓝的颜色!   “这……这这这!”小何老头震撼得语无伦次,“灵液变息壤啊不息壤变灵液了这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天哪!”   用膝盖想都知道,用这样的灵壤来栽种灵草,生长周期恐怕能缩短千百倍!   短短几息之间,那株护心果竟是生生蹿起了尺把高,旁边的小幼芽更是飞快地抽枝,以肉眼都快追不上的速度往上“噌噌”乱飙。   魏凉随手就把它们拔了,扔在一旁,淡定地掏出一只何首乌……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一把从他手上把何首乌和乾坤袋都薅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刨出那株聚灵姝母种,正正地栽了下去。   这一幕,堪称玄幻。   只见那聚灵姝母种伸了个懒腰,茎杆上那团滚圆的芽瘤微微向上一提,然后便“卟卟卟”地往下沉,真如产子一般。再下一刻,只见它附近地土地开始涌动,无数幼苗摇头晃脑,破土而出!   息母不甘示弱,喷吐幽蓝的息壤的速度竟瞬间提升了百倍不止,只见一粒粒圆润饱满,蓝光闪烁的晶状息壤不断地喷洒出来,“哗哗”向着四方铺展。   那聚灵姝母种同样憋着劲,与它杠上了。   便见那幽蓝光芒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四面八方飞速散开,蓝色的海洋之上,一株株嫩绿的芽儿破土而出,疯狂地汲取幽蓝的养分,迎风招摇,迅速拔高。   “沙沙”声极富韵律,转眼之间,整座山头竟已变成了一幅蓝绿相间的画卷,美不胜收。蓝绿光毯继续向着山下铺去,惊叹抽气声响彻百药峰每一个角落,直到将整座山彻底铺满,息母与植母的较量才停了下来。   它们不再向外扩展,而是开始哺育这满山新植。   “这、这一天,得顶一年哪!明年今日,这漫山,都是三百年以上的聚灵姝了!”小何长老头晕目眩,“宗主夫人当真是、当真是……”   他也找不到词儿来感叹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高尚的人?!这么多宝贝,说交给百药峰就交给百药峰了,这是何等高义!这是何等情操!她!她怎能如此无私!   “剑君,夫人,”小何老头仍然难以置信,“这些,真的,真的真的就交给我来打理了?”   “不然呢?”魏凉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不然谁种?他?啾儿?可能么。   小何老头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半晌,他郑重其事地整理衣襟,行了最正式的修士礼,正色道:“何济定不负所托!草在人在,草亡人亡!”   百药峰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冲到了山顶,望着这梦幻般的一幕,个个欣喜若狂。此刻他们还没有真正地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恐怖——再过两三年,这漫山遍野的灵草,株株都是千年以上的聚灵姝!   离开百药峰后,林啾有些忧心:“如今宗派实力大损,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不少有心之人将蠢蠢欲动。要不你留下来看家吧,我自己去千歧关就行了。魔族定会不惜一切保护我,再加上有虚实镜在手,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魏凉笑了:“无妨。万剑归宗不会没人管。有卓晋,有秦无川,还有顾飞慕容春,底下剑仙元婴加起来足有数千人。”   林啾默默点头。   忽听他喟叹般说了一句:“而我却只有你。”   林啾心底一震,慢慢地张大了眼睛,一时竟连走路都忘了,怔怔地停在原地。   魏凉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便回头望她。   对上他的视线,林啾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急急转开了脸,却没能掩藏起两行滚落的泪。   “没有我的日子,究竟是吃了多少苦?这样也哭。”他的影子沉沉罩住了她。   “为什么,”她语声哽咽,“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低头找寻到她那双泛红的眼睛,理所应当地说道:“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不对喜欢的人好,莫非要对不喜欢的人好?”   林啾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慢慢止住了抽泣,道:“以后我会尽量对你好。”   他轻笑出声,拉住她的袖子,将她带回主峰。   新房中的大红布幔早已撤去了,这间木屋恢复了简简单单的样子。   林啾觉得,若是他想要今日圆房,那也该圆了。   她也有点想知道,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之后,他待她,还会不会如现在这般。   他拉着她到了木榻前,扶她坐下。   然后他起身,阖上了门。   她的心脏悸动得厉害,不知为什么,一股股冲动不断涌上心头,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在了一起。   冰霜降下,将整间小屋牢牢罩住。   ‘嗯,隔音也做好了。’林啾心中暗暗嘀咕。   她心一横,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衣带。   魏凉布置好冰霜结界,回头一看,只见林啾身上已只着一件白色中衣,纤细窈窕的身形在中衣下能够看出若隐若现的轮廓。她微抿着唇,满面羞意,还要去解中衣。   魏凉喉结一动,音色略哑:“夫人,结婴不必脱衣裳的。”   林啾:“……”   不是,这个人怎么回事?该正经的时候死不正经,该流氓的时候他却……   他疾步上前,眸中燃着暗色的火。那火仿佛能炙到人。   他将她重重搂在怀中,紧紧箍了两下,好听的嗓音更加沙哑:“结婴已迫在眉睫,拖延不得了。啾儿,且稍微忍耐,渡了问心劫之后,为夫一定不叫你失望。”   林啾也察觉不妥了。她的心尖再一次轻轻地悸动,一股奇异的牵扯之力出现在身体中,丹田里仿佛也有一颗心脏在跳动。   原来方才的冲动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要结婴了!   这一刻,感受更加分明。   丹田中的金丹停止了旋转,就像是胚胎发育一般,它先是像稀泥一样变软,片刻后,一根一根“枝丫”从丹体上抽出来,像个海胆似的,招招摇摇。   很快,这个似人非人之物,慢慢将双手置于身前,盘膝悬坐,脑袋四肢逐渐分明。   魏凉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玄门密钥在柳清音手上?”   “嗯。”林啾又羞涩又紧张,“怎么办,我现在是要像生孩子一样生吗?”   魏凉道:“她可有你的生辰八字和精血?”   “……唔?”   见林啾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魏凉神色更加严肃,抓住她的肩膀,躬身问道:“啾儿,好好回答我,柳清音手上,是否有你的精血?”   生辰八字恐怕柳清音是记得的。   林秋进门之前,合八字那些琐事柳清音必定要搀一手。   “生辰八字她应该是有,精血嘛,”林啾定定神,“她上次伤我,用的是剑,而非灵气!那剑上恐怕是染到血了。”   魏凉双目微眯:“知道了。你安心结婴,问心劫时,我与你同渡。”   林啾道:“你的意思是……柳清音会利用玄门密钥,干扰我渡劫?”   “不错。”魏凉的声音满是冷意,“得了秦云奚的魂力,她确有这个本事。”   林啾微微沉吟。   魏凉冷笑不止:“她若敢动手,便叫她有来无回。” 第52章 夫纲难振?   “什么是问心劫?”林啾问道。   魏凉思忖片刻,从乾坤袋中扒拉出几本册子。   他道:“我从未渡过什么劫,只知大概。”   林啾此刻紧张得很,她能感觉到周身灵气以及自己的神魂,正以一种很奇异的方式在与元婴共振。   魏凉快速翻动手上的册子,从中挑出一些有用的段落,说给林啾听。   孕育后代,乃是阴阳相合,无中生有。   结婴类似,只不过是天地灵气与人相感,由无知无觉的金丹,孕化出与元婴主人神魂相通的灵性婴体。   此刻,便是将灵气灌注金丹,以神魂塑造婴魂。等到婴成,便能借助元婴,让神魂直接与天地灵气相通,从此能够施展御剑、以灵气化实形等神通。   想要结婴,便要先渡问心劫。   劫起时,神魂便会进入化境,对于渡劫者而言,化境中,亦是真实的人生。   渡劫者需要再一次直面此生中最为在意的人与事,一切情景重现。唯有自始至终坚信自己问心无愧,方能成功渡劫。   林啾觉得这个倒是简单,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之事。   最在意的人与事……   她的心脏微微一揪。   便是前世死前那一幕了。   是否问心无愧?自然是问心无愧!她没拉着他们一起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魏凉,”林啾神色略有些恍惚,“劫境之中,身上有修为么?”   他略一回忆,刷刷翻回几页之前,道:“除心性之外,其余皆与幻劫之中的事件发生时,一般无二。”   也就是说,若是回到前世那一幕,她不是结丹修士,依旧是个柔柔弱弱、身染绝症的女人。   她的目光有些空:“柳清音也没有修为,对不对。”   魏凉道:“虽无记载,但她若是入你幻劫,便会化身为劫中之人,自然是没有如今的修为。我亦然。”   她轻轻笑了下:“那就好。你不用帮我,我自己可以解决。”   那是她心中最深的伤痕,到今日仍是血淋淋的。她无法将它展露在魏凉的面前。   魏凉不置可否,继续翻看手中的册子。   半晌,他轻轻“唔”了一声,道:“入劫之后,你不是你。”   “嗯?”   魏凉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册子上的字:“渡劫者会以旁人的身份,直面曾经的自己。旁观者清,但凡心中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生出质疑不满,便不能算作问心无愧。”   林啾不禁眯了眯眼。   也就是说,入劫之后,自己也许会是前世那个生性懦弱、重男轻女的妈,是那个时常家暴、独断专行的爹,或者是那个极度自我中心的弟弟。   换了是她,站在父母或弟弟的角度,看着“林啾”在城里买了新房,会对“林啾”心生质疑和不满吗?   不会。   若她幻作一个父亲,她必定不会酗酒好赌,用家暴来巩固地位,以掩饰自己的无能和懒惰;   若她幻作一个母亲,绝不会因为性别不同而苛待自己的女儿,这其实是林母对自己性别的自卑,而林啾,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孩而自卑;   若她幻作弟弟……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天天只知道躺着混吃混喝,得活成什么烂泥样?就这,还有脸怪别人不多扶自己几把?扶个几把!   林啾冷漠地笑了笑,心道,‘就算柳清音跳进来,她也翻不起什么浪。’   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柳清音那种人,会怎样摆出一副慷他人之慨的嘴脸,责备林啾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在林啾眼中,这种人与跳梁小丑无异,根本不可能撼动她半点心防。   她心中大定,唇角浮起了释然的笑容:“魏凉,渡劫之后,我愿意和你说一说我的曾经,还有我的小秘密。”   他微微皱了下眉。   “所以你不用帮我,在这里等我。”她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望了他片刻,身体前倾,在他唇角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魏凉,我……”她的神情忽然凝固了,眼睛里失去神采。   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他揽住她,慢慢将她放平,替她阖上眼睛。   盯着她的睡颜看了片刻,他轻笑出声:“刚成亲便软了耳朵的话,他日夫纲难振。夫人,恕难从命了。”   他的额心沁出一缕至为通秀的冰雪,隐约是花灯那日交到她手中的冰棱模样。   这缕冰雪落在她的额心,缓缓渗下……   ……   林啾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痛得就要炸裂了。   “嘶——”一抬手,便摸到额上鼓起一个大肿包,一碰,钻心地疼。   头顶横着一道木梁。屋顶构造很简单,木条搭得干脆利落。   她思索片刻,竟记不起何时住过这么一间屋子。   她转了下视线,恰好看见一个身穿白袍,头顶双髻的姑娘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林啾不禁一怔——怎么是古装?   还没回过神,便见这个姑娘扑到木床前,“啪”一掌拍在床边上,把林啾震得抖了三抖。   不对啊,这是有内力的啊!林啾大吃一惊。   “乌季!柳师姐都在思过岭跪了三天三夜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装死!还不给我起来,到刑堂给柳师姐求情去!”   乌季?乌季是谁?柳师姐?这又是谁?不会是柳清音吧?   这,这特么不会是柳清音的问心劫吧?!   林啾真情实感地震惊了。   “别以为你爹乌孟侠有什么了不起!”这个姑娘再一次把木床拍得灰尘四溢,重重哼道,“不过是守个要塞罢了,有什么厉害的,魔族都几千年不敢进犯仙域了,你还以为你爹是什么重要人物吗!”   “啊……”林啾不禁感慨缘份这东西真的很神奇。   所以,自己的劫身,乌季,是乌孟侠前辈的女儿吗?   忆起乌氏地下陵中的不灭英魂,林啾心头一热,两行眼泪涌上脑门,烫烫地滴落下来。   “哭!哭!你这母老虎,装什么柔弱!”小姑娘气得跳脚,“你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柳师姐!”   林啾摸了摸额头的大肿包,又听到柳清音被罚跪,心中大约便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她擦掉眼泪,慢悠悠地说道:“谁叫她推我。”   “你还有理啦!”小姑娘气得柳眉倒竖,“分明是你使诈假装认输,等到柳师姐来扶你时忽然出手偷袭!要不是柳师姐反应快把你推下去的话,她岂不就输给你这个无赖了!你怎么就不会替别人想一想?就算你今年输了那又怎么样,下次再考不就行了?迟几年进内门你能死不成?!可是柳师姐她呢?她若输了,会被那个无良父亲送去做炉鼎的呀!”   哟,炉鼎?   “她爹无良怪我咯?她修为不精输给我怪我咯?”林啾依旧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慢悠悠道,“或者你想说刑堂处事不公?”   小姑娘怒道:“哼,必定你借着乌氏先祖的英雄事迹给刑堂施压!难怪柳师姐一个劲儿让我们都不要替她求情,什么苦水都往她自己肚子里吞!你这种人,真是愧对自己的姓氏!”   “嗤。”林啾揉着脑袋坐起来,道,“修行治不好歪屁股,别在这瞎耽搁了,回家治病去吧。顺便眼睛也治治。”   刑堂会循私?也就这些脑子没跟上个子的傻子能被柳清音忽悠。   “你!”   小姑娘还想骂人,被林啾悠悠哉哉打断了:“有正事就说,没有那慢走不送。”   小姑娘气得俏脸通红,半晌,恨恨道:“剑君说,此次选入内门的弟子中,将挑出一人,做他的亲传七弟子。你与柳师姐的比试出了意外,结果作废,待你伤好再重新比试,剑君会亲自裁决!”   “啊……”林啾恍然。   敢情柳清音结婴之前,心中最在意的便是这件事了。   《剑之娇》这本书,一开篇柳清音便已是大剑仙,元婴之下这种低端局根本提都没提过。原来这便是柳清音当初入门前的过往。   这一次比试的结果不必说,柳清音自然是战胜了乌季,进入内门,一跃成为剑君的第七弟子。   原来,柳清音也有过差点做了炉鼎的黑历史啊?   林啾心中一点都不同情,只觉好笑。   如果这便是柳清音结婴时渡的问心劫的话,就凭她那手自欺欺人的好本事,必定是“问心无愧”的。   所以她对乌季做过什么呢?   林啾下了木床,双脚往黑布鞋中一套——什么东西在硌脚?   拎起鞋子一抖,居然抖出一绺黑油油的秀发。   林啾:“……”   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柳清音的!   看来乌、柳二人相当不对付啊,在林啾看来,这种小女孩之间的心思算计,无异于……菜鸡互啄。   林啾扔了那头发,揉着脑袋往外走。   要是早知道柳清音这么大方,居然邀请自己到她“家”里玩的话,林啾一点也不介意带上魏凉过来旅游。   此刻林啾的心情非常好,倒是有几分感激柳清音。那些过往自己虽然丝毫不惧,但那道伤口实在过于血肉模糊,若是能选择,林啾永远都不愿意重新撕开它。   柳清音,可真是个好人啊……   思过岭下,一道雪白的身影跪得笔直。   柳清音恍然回神时,一口老血差点儿没直直喷了出去——   方才,她分明已闯进了林啾的问心劫,看到了林啾的过往。她利用密钥改变自己的劫身,将自己化成林啾唯一的那个朋友。   只等林啾入劫,便趁她病要她病,彻底摧毁林啾的心防,叫她知道她是怎样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是如何众叛亲离。   就在柳清音美滋滋地盘算着一切的时候,眼前忽然一花,再回神,已跪在了思过岭下。   她愣了半天,呆呆地想要站起来,却被一道沉沉威压打中膝盖,又跪了下去。   她恍然回神——这,这不就是自己结婴时渡过的问心劫吗?!   只不过结婴那次,自己的劫身是那乌季。对乌季,自己从来问心无愧,乌季落得那个下场是她咎由自取。哪怕站在乌季的角度,柳清音也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   要不是乌季因妒生恨,心思歹毒,又怎会落得那么个下场。   柳清音的指甲慢慢嵌入掌心。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明明是林啾在渡问心劫,怎么会跑到自己的劫境中来?   莫非是使用玄门密钥的时候出了什么差池?   柳清音慌乱了一阵之后,慢慢定下神。   林啾,林啾,这个来自异界的邪魔,她的劫身,定是乌季了!既然来了,便让她走一遍乌季的老路,让她走火入魔!   柳清音稚嫩的唇角浮起一丝狠厉的笑意。   她对林啾的恨意,要远远胜于徐平儿。柳清音也觉得理所当然——林啾是个邪魔,斩妖除魔,乃是替天行道!   她扬起脸来,自信一笑。   笑容忽然便僵住了。   只见那乌季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面前,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自己。   柳清音差点又喷出一口老血——自己就像在跪她似的!   “柳清音?”乌季顶着个大肿包,声音有点飘忽。   柳清音扯唇:“林啾。”   她知道受规则制约,任何道出自己或旁人身份的话,以及与劫境相关的话,都会被规则抹除。   所以林啾只看见柳清音难看地笑了笑。   无需柳清音道破,林啾与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便知此人正是以密钥强行闯入自己问心劫的那个“柳清音”。   “这么快就见面了。”林啾淡然一笑,“平身吧。”   柳清音:“……”   恰好,一道威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外门弟子柳清音,刑罚已毕,起——”   柳清音只能含恨平身。   林啾上下打量她。   十四五岁的柳清音,下巴尖尖,眼睛明亮,已能看出是个难得的大美人。   乌季生得也漂亮,从衣着用度来判断,这个小姑娘大约有点大小姐脾气。她与柳清音是强有力的竞争关系,所以两个人应该是从一开始便气场不合。   乌季骄纵,自然不像柳清音那般得人心。   “听说剑君要从我们两个中,挑一个做亲传弟子呢。”林啾笑吟吟地负起手,微微往前躬着腰,耳语般亲密地对柳清音说道,“我会夺走一切,你将一无所有。”   乌季个子高,足足比柳清音高出半个头。   边上已三三两两聚了好几个外门弟子,指指点点,议论乌季又在仗势欺人。   柳清音见到边上围了人,当即双眼泛红,摆出一副坚强的模样,道:“乌师姐,上次害你跌倒是我不对,但我已被罚跪三日,与你两不相欠了!希望你心中不要有什么芥蒂,下一次比斗,我们便各自拿出真本事来好好打一场,可以么?我不图做剑君弟子,只希望公公平平地与你比试一次,我就只有这小小一个要求了。”   此言一出,周遭议论声更大了。   “柳师姐真是可怜,身世那么惨,历尽千辛万苦才拜入宗门做了外门弟子,勤修苦炼那么久,终于盼到内门招人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乌季——不就是个丹药堆起来的大小姐么,在哪里磕药不是磕啊,非得抢人家的位置!”   “就是,三日前的比试,她分明就要输了,故意喊认输骗柳师姐放松了防备,趁人家不注意出手偷袭!要不是柳师姐反应快,被推下比斗台的就是柳师姐了!明眼人都知道是那乌季的错,刑堂罚的却是柳师姐……啧啧,难怪柳师姐只想求一个公平。”   “什么剑君收徒,分明就是内定了这个乌大小姐呗!柳师姐是真的可怜,没有家族在背后撑腰,受了欺负也没处诉说。我们知道内情又有什么用,剑君也听不到我们这些底层外门弟子的心声啊!要我说,像乌季这种人,连外门都不配入!”   林啾听着这些故意说给她听的话,心中不禁暗暗一叹——乌季只是个小姑娘,听着这种话,心中自然百般愤懑,更加看柳清音不顺眼。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静得下心,发挥出正常的实力?   此时的乌季,修为只在筑基中期,与林啾刚穿越的时候正好一样。   柳清音大约也是半斤八两。只不过,此刻的柳清音在剑之一道上,造诣可要比多年前深厚太多了。   林啾倒也不怵,在乌氏地下陵的剑灵空间中,她拎着一支骨箭与那些骷髅没日没夜地战斗,招招都是短兵相接的肉搏,生死之间,早已练出了一身似是而非的“剑法”,虽然没有什么招式、姿势也不好看,但出手便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杀招。   而柳清音,后期精修的都是那些需要大量灵气来支撑的华丽剑招,以方便远距离、大面积杀敌。这些现在通通用不上、使不出。   两个人差不多还是半斤八两。   林啾笑了,扬声对众人道:“公平不公平,也不是你们这些菜鸡能说了算的!我与柳清音的比斗,你们看得懂么。”   人群哗然,哗过之后,个个的眼神都有点怂,没有一个敢和林啾对视。   欺软怕硬是本能。他们对乌季,向来也只敢在“背后”议论,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倒是那个冲进屋中骂林啾的小姑娘还有几分真性情。   林啾踏前两步,轻蔑地笑道:“兵不厌诈,战场上轻信敌人,那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更是对身后的战友不负责!我骗她,并未违反规则。而她究竟对我做了什么被罚……呵,你们眼睛白长了吗,连这都看不懂?怎么办,你们就是这么菜,怪我咯?”   其实林啾也不知道柳清音为什么受罚,不过刑堂既然罚了柳清音,那她必定就是错了。   对,林啾就是邢长老的无脑吹。   “谁弱谁有理是吗?”林啾继续咄咄逼人,“不好意思,你们若是永远把自己代入菜鸡的角色,为菜鸡鸣不平,那么,你们也永远只会是菜鸡。”   她下颌扬起,环视四周。   乌季个子高,林啾气场又强,这般看人时,尽是一派睥睨姿态。   没有一个敢和她对视,众人讪讪想走。   林啾道:“今日,我便与柳清音比试,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柳清音视线一凝,断然拒绝:“不行,我绝不会做趁人之危的事情!你头上的伤……”   又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说柳师姐就是太心善,始终惦记着乌季那点小伤。   “嗤,”林啾笑道,“是了是了,你跪了三日 ,现在还软着腿呢!万一在台上一个不敌给我跪了,那可真是折煞我也。你倒是体贴,确实会为他人着想。”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比斗的话,的确是柳清音更吃亏些。所以她拒绝现在比斗,并不是为了照顾乌季。这般一想,不知为何,感觉隐隐有点微妙起来。   柳清音虽然勉强维系着镇定的假面,但眼睛里却已是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银牙紧咬,道:“三日为期。你让人安排吧。”   此言一出,更是坐实了乌季的“内定”身份。   林啾才不会计较这些挠痒都算不上的非议之声。她要做的,便是把柳清音干倒在比斗台上。   林啾不屑地笑了笑:“行了。少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受了欺负的弱鸡模样——我最爱欺负的就是弱鸡,那又怎么样,你弱,就得给我受着!停,眼泪留起来,三日之后有得你哭。”   怼完柳清音和她的马仔们,林啾神清气爽,脑袋上的肿包好像也消减了几分。   既然柳清音想让自己做“恶毒女配”,那便好好陪她玩一玩。   林啾悠悠哉哉回到住处,一抬头,便看到屋中木桌上端端正正放了一只白玉瓶,一股淡淡的类似红花油的气味飘荡在屋中。   她随手便把它扔出了窗户。   乌季孤家寡人一个,谁会给她送药,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而柳清音这个三日之期,林啾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罚跪三日,对一个筑基修士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有影响,也是微乎其微。柳清音于剑之一道上,已浸银了几十上百年,不可能连这么一点自信都没有。   她偏要拖三天,什么目的?   于是林啾小心提防着,防了三天,身边却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直到三日之后,外面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   林啾挤到人群之中一看,只见八百级石阶之上,端端正正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身影。不必说,定是剑君魏凉。   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修带着两名小辈,正拱手与魏凉说话。   “领头那个是王阳焰,后面那两个是王氏这一代的天骄——王寒令和王寒玉。听说咱们万剑归宗在考核入门弟子,便带着两个小辈过来切磋,想要压我们一头呢。”   林啾听到“王阳焰”这个名字,先是眉毛一挑,再听到熟悉的“王寒令”,顿时嘴角一抽。   荒川秘境中,祭渊正是控制了王寒令的躯体。   等等,王寒令是天骄?大几十年后他也就修到金丹期,这也算天骄?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这不就是欺负十七岁化神的王卫之还没出世么。   林啾腹诽不已。   很快,消息便传了下来,万剑归宗派出乌季、柳清音,对战王氏的王寒令和王寒玉。剑君会亲自观战,这一战之后,便会定下亲传弟子人选。   林啾不动声色地观察柳清音,发现她唇角带笑,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想来,这场对战中,必有什么玄机。   林啾正在琢磨,忽见石阶之上又有了新的动静。   “剑君下来了!”   “剑君要亲自叮嘱乌师姐和柳师姐!”一个弟子满面通红地跑下来,兴奋道。   柳清音俏脸泛红,眸中柔光四溢。   林啾暗暗沉吟,心中想道,‘这个剑君,该是卓晋吧?’ 第53章 菜鸡互啄   魏凉很快便来到了近前。   他面色清冷,淡声道:“切磋而已,点到即止。”   “是。”   柳清音率先抱拳颔首。   林啾盯着魏凉那张熟悉的脸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异样——面无表情也很难表现出什么异样。   她闲闲散散地抱拳,拖长了调子,懒声应道:“是……”   魏凉好似多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额角那个略肿少许的角包上微微一转。   然后他便负手走向比斗台。   林啾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抬手碰了碰自己头上的包——不疼。   柳清音紧跟他的步伐,那边王阳焰也示意王寒令和王寒玉二人跟上。   林啾悠悠哉哉吊在最后。   见到王阳焰,林啾心中不禁有几分感慨,特意多看了他两眼。   共情幻境中,王阳焰满脸憔悴,胡茬密布,与此刻判若两人。   此人生得相当英武,很精神,唇角微微下撇,一看就是那种比较认死理的武夫。除了一双丹凤细眼之外,他和王卫之的长相再没有半点相似,诚如王卫之所说,他随他娘。   可惜共情幻境中,始终没能看清黄银月的脸。   林啾轻轻叹息一声,挪开了视线。   走了三百级石阶,然后顺着左边的石板道拐入一处空旷的场地之后,便看见了比斗台。   比斗台是一块巨大而平滑的黑石,拔地而起,约有三米高。   林啾用指尖在黑石上敲了敲,贼硬。   她的脑门顿时有点隐隐作痛。   四个比试者顺着台阶爬上比斗台,林啾视线一扫,见魏凉率着许多人站在另一处突起的平台上,距离不远不近。   一个身穿刑堂弟子服饰的青年御剑飘在比斗台旁边,看模样就是裁判。   他朗声宣布——   “万剑归宗弟子乌季、柳清音对王氏王寒令、王寒玉。三局两胜!何为败?失剑则败,断剑则败,坠台则败!现在,你们且静心调息,一炷香之后,比斗开始!”   台上四人两两相对,拱手行了礼,然后各自退到一边,等待比斗开始。   林啾听到王寒令凑在王寒玉的耳旁说道:“好表弟,这次你可得好好帮我一把。你也知道我花了多大的价钱,才叫柳无极松口答应把清音许配给我!若是她成了剑君的亲传弟子,我那不要脸的岳丈肯定要反悔。”   王寒玉的声音有些无奈:“你说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这么个心比天高的。表哥你听我一句劝,就算这次把她打下来了,你也别傻乎乎掏出一颗真心。这种女人,就得让她做侍妾,好好磋磨!”   王寒令不屑:“你这种花花公子根本不懂爱情。清音她就是我的妻子,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要什么侍妾!”   王寒玉叹息:“懒得和你说,你呀,以后有你苦头吃!”   “别说了别说了,”王寒令不爱听,“反正先把她打下去,但千万千万不要伤到她。”   王寒玉的叹气声拉得更长了:“我就不懂你。这乌季难道就不比柳清音好吗?你瞧瞧柳清音那双眼睛,都快粘到剑君身上去了,人家看不上你,你还不明白?”   林啾不动声色,瞥了眼柳清音。   只见她死死抿住唇,眸中怒焰闪动,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   王寒玉说得没有错,柳清音这个人,正是心比天高。王寒令想要娶她,而不是拿她当炉鼎侍妾。   王寒令长得不差,是个妥妥的小白脸。既然是这一代的“天骄”,那修为也差不到哪里去。论家世更不用讲,修真第一世家王氏,这是何等门第。   柳清音嫁给他,真没吃亏的。   她修为只在筑基中期,父亲卖女求荣,论起来,她的条件其实与女配林秋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凭什么她可以不甘,可以挣扎着向上爬,女配林秋就得认命去做炉鼎?都是抱剑君大腿,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林啾默默叹了口气。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她心中疑窦渐深——既然王寒令、王寒玉二人要针对柳清音,为什么乌季还会输?   这显然是三打一的开局啊,柳清音是如何扭转乾坤的?   林啾忍不住又瞥了柳清音一眼。   只见此女双眼微红,眼眶中蓄着泪,走路略微有些踉跄,紧紧抿着双唇,一派楚楚可怜又倔强硬撑的模样。   诶?怎么像是刚被……咳!林啾及时掐断了很不正经的思绪。   四人走到黑石筑成的比斗台正中,互相又施了礼。   柳清音双膝明显软了一下。   她又一次用饱含委屈的声音对林啾说道:“乌师姐,我已罚跪了三日,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们好好配合,不要丢了宗门颜面。”   一听这话,王寒令顿时炸毛了,一双眼睛狠狠盯住林啾,一副恨不得跳过来扒她皮的傻叉样。就差来一句“敢动我寒令的女人?!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   林啾有点失望。   还以为柳清音会使什么诈呢,没想到还是利用男人这一套。   乌季就这样败了?真是太可惜。   林啾看了看王寒令,不禁轻叹出声:“脑残者,无药医也。”   王寒玉深表赞同,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自家表哥,摇头不止。然而他毕竟和王寒令站在同一战线,只能道一句“得罪”,然后二人双双攻向林啾。   上来便是狠手。   切磋时,用的是木剑。   王氏的剑意十分刚猛霸道。灵气灌注于木剑之中,剑招大开大阖,颇有些枭雄气质。   乌季只是个小姑娘,以一敌二,上来便面对这么强势的攻击,必定会手忙脚乱。   柳清音在一旁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帮忙是不可能帮忙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帮忙的,只有做好一个演员,才能顺利出线这样子。   林啾一边吐槽,一边闪身避过这两把刚猛劲道的木剑。她与王卫之也算是有些交情,王氏的剑法一脉相承,见惯了王卫之那精致唯美版的王氏剑法,再看这二人,简直是破绽百出,幅度、角度、力道,哪哪都没舞到位。   林啾把乌季那点可怜的筑基期灵气灌入木剑中,加固了木剑之后,几个疾点,点中二人剑身,瞬间化解了一波攻势。   “乌师姐当心!”柳清音娇斥一声,举剑加入战局。   她不加入还好,一加入,林啾顿时绊手绊脚。   柳清音是个天生的演员。你说她与王氏二人联手对付林啾吧,她绝对没有。说她故意放水,那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她的确是招招到位,一心想要击败王氏二人的,只不过她对他们造成的压力,尽数转移到了林啾的身上。   林啾身上的压力立刻便增大了数倍。   很快,林啾就被逼到了黑石比斗台的边缘,王寒令二人寸步不让,柳清音“焦急”不已,屡次想要助林啾突围都以失败告终,反倒让林啾更没了退路。   两把木剑带着凶狠的剑意直往身上招呼,林啾很快就避无可避了。   若是用剑去挡,一抵二,必然要断剑,断剑即败。   “没有办法了!”柳清音气喘吁吁,大声道,“乌师姐,这局我们认输吧,下一局好好打,不要一开始就失误了。”   她的声音清凌凌地传出老远。   林啾顿时尝到了千夫所指的滋味。   认输?不可能。   林啾冷笑一声,用灵气护住左臂,直接抬起手,用胳膊去挡王寒令的木剑。   同时,右手举剑一挑,击中王寒玉剑身那灵气流转的枢纽处,骤然发力!   眼见,王寒玉的剑便要断了!   只要王寒玉一败,局面便是二打一。只剩一个王寒令,柳清音再怎么演也没办法再让自己陷入困局。   代价不过是,左臂上挨一下狠的罢了。   就在这扭转胜负的一瞬间,只见柳清音娇呼一声,合身扑了上来!   林啾猝不及防,竟被她扑个正着,二人一起滚下了黑石台!   王寒令的木剑落在了柳清音的肩膀上。虽然他发现剑下是自己的心肝宝贝时已及时收了力,但木剑击中柳清音时,仍发出了一声轻脆的“啪”响,一听这声音,便知伤到了骨头。   御剑的裁判冷冷宣布:“第一局,王氏胜。一炷香之后,第二局比斗开始。”   林啾跌坐在黑石台下,冷笑连连。   柳清音捂着受伤的肩,劝道:“乌师姐不必愧疚,下一局不要再失误,也不要那么莽撞,我们还是有希望能赢的!乌师姐,一起努力吧!”   她扎实、沉稳的打法,舍身护同门的情操,引得观众纷纷赞叹不止。   林啾不必去听也知道,旁人会如何议论自己的“失误”,责怪自己拖了柳清音后腿,还害她替自己挡了一剑。   这下林啾心中是彻底有数了。   既然已经摸透了敌方的套路,接下来……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第二局开始。   四个人相互行了礼。   柳清音腿伤了、肩也伤了,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样,更惹得王寒令心疼不已,恨不得一下把林啾送走,好生安抚清音一番。   林啾不动声色,默默将灵气灌入木剑中,等待裁判喊开始。   “万剑归宗乌季柳清音,对王氏王寒令王寒玉,第二局切磋,开始!”   柳清音不疾不徐,缓缓举剑——反正两个王氏子弟,都会针对林啾,她大可以慢慢……   黑眸之中,瞳仁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只见林啾出剑如风、如电。   那一星木剑剑尖上,竟是凝聚了全部灵气!   剑尖指向,正是柳清音手中的木剑!   柳清音根本没有半点防备,只听“咔擦”一声脆响,木剑之上已裂开了一道寸把长的裂缝,眼见就要断了!   断剑便出局!   柳清音本能地收了剑往后退去。   方才她正“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勉力强撑”着,乍逢变故,绵软的双腿一时还没能及时转换状态。   便见她连连倒退,险些自己绊到自己。   “你……”   林啾才不会给她喘息之机!只见林啾足尖一点,斜着飞起一记重踢,正正踢中柳清音不盈一握的纤腰,将人踢得横飞了出去,只来得及留下一个“你”字。   然后人便摔到了黑石台下面。   “呀!失误了!”林啾大声道,“没有关系!开局失误也不要紧的!我能行!我可以!我还能战!”   裁判:“……柳清音败。”   底下一片哗然。   “乌季疯了吗!”   “她怎么一点都不顾大局啊!方才就是因为她的失误才输了第一局,现在她又对柳清音出手,她是存心要害我们输么!”   “我早就说过,乌季跟人家柳清音没得比!这下好了,宗门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不就是上次柳清音害她摔了一跌么,这种时候报那点私仇?这人脑子坏了吧!”   王氏二人也懵了:“……”   林啾放肆一笑,扬着下颌,冲着二人轻慢地招了招手:“来,一起上。”   没了柳清音这块绊脚石,林啾的身形更加灵活,像游鱼一般,在这十丈黑石上飘来飘去。   王氏剑招大开大阖,这二人技艺不精,灵气耗费极大,追着她砍了半天连片衣角都没碰到,反倒是双双开始喘起了粗气。   林啾也不着急出手,悠悠哉哉地戏耍着二人。她如蝴蝶穿花,两个寒字辈的喘气声越来越重,到了后头,双双把剑拄在地上,躬着腰,无奈道:“你倒是打啊……”   林啾莞尔一笑,手腕一翻,把闲闲拎在身后的剑立到身前。   “上!”两个寒字辈对视一眼,举剑攻向林啾。   二人此时已有力竭之兆,破绽更加明显。林啾连踏两步,便将他们使到一半的招式憋在了半途。   她出剑时,没有半丝冗余动作,干净利落的剑风,令两个王心头微凛。   很快,林啾便毫不费力地挑飞了二人手中的剑。   黑石台上,独领风搔,仅存一人。   裁判冷漠地宣布:“第二局,万剑归宗,乌季胜。一炷香后,决胜局开始。”   林啾傲然环视四周,朗声道:“一个人能胜,两个人却败,谁的问题不言而喻!认输?我能以一敌二,凭什么要认输!”   根本没有必要和那些脑子拎不清的菜鸡解释,不服?打到服!   爱议论?便用实力,让他们闭上嘴!   林啾环视一圈,虽然知道她望不到那样远的地方,但她的视线扫过时,许多人不由得讪讪地垂下了头。   至于第三局……   第三局开始。   柳清音眸中的恨意已经很难再遮掩。   王氏二人知道林啾难对付,便有想要与柳清音联手的意思。   柳清音二话不说,举剑便攻向林啾。   战局立刻变成了三打一!   林啾方才可以那么浪,是因为王氏二人的剑法走的是重剑路线,既要沉稳刚猛的话,灵活机动必然是不足的。   但加上一个柳清音就不一样了。   第一局的时候,柳清音只是使使绊子,都能让林啾被一步步逼入绝地,更遑论此刻她毫无遮掩,招招冲着林啾的剑招呼,誓要报那一踹之仇!   经历了一系列变故,柳清音的心境早已不复从前。   如今,大师兄死了,师尊有了徐平儿,其他人都被这个林啾骗得晕头转向——天下那么大,自己竟无一容身之处!   心中的烈焰烧到了眼眸中,柳清音的招式愈加狠辣,黑石台上,王氏二人竟是渐渐插不上手了。   这比斗也没规定不能同门相残,是以裁判也未叫停,只是目光越来越冰冷。   今日万剑归宗这个脸,可是要丢到五湖四海去了。   林啾与柳清实力相当。   越打,林啾心中越是清楚,两个人恐怕不大好分出胜负,到了最后必定两败俱伤,让王氏白白捡个便宜。这样一来,万剑归宗的脸,是要彻底被扔在地上踩了。   虽然心知这只是劫境,但林啾只要一想到万剑归宗被指指戳戳,心头顿时大觉不爽——这种感觉也颇为奇妙,她不在意旁人议论自己,却无法容忍旁人对万剑归宗有丝毫质疑。   因为堕了万剑归宗的威名,最难受的会是邢长老、小何老头以及顾飞慕容那些死板又老实的家伙。   林啾与柳清音长剑相抵。   肩触着肩。   林啾朗声笑道:“两位王道友,为免你们不服气,我与柳师妹已向你们展示了我们万剑归宗的真本事!现在可瞧清楚了?瞧清楚的话,我要来对付王寒玉道友了!柳师妹便要向王寒令道友请教!可别怪我没提醒哦!两位,当心啦!”   语毕,警告地压了压手中的剑身。   柳清音恍然回神。   是了,要打,也该解决了那两个王氏再打。   这事也太操蛋了——明明是林啾先动的手,现在好人又是她来做!   柳清音压下一口涌起的老血,心中气极,却无计可施——林啾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若自己不下这个台阶,还要继续追着她打的话,回头肯定得叫唾沫淹死。   她深吸一口气,放声道:“王道友切莫误会了,我与乌师姐只是演示剑法而已,现在便要向你们讨教了!”   二女身形一分,一人去找王寒玉,另一人去找王寒令。   说实话,真的有点欺负人。   柳清音早已是大剑仙,虽然没有灵气可用,但要论战斗经验,却远非这初出茅庐的两个小青年能比。   而林啾,看惯了王卫之的套路后,这两个人在她面前完全就是刚入门的小菜鸟,又笨拙,又粗糙。   两个王道友瞬间便被扔了下去。   林啾早就卯着劲儿在等待这一刻,就在柳清音怒气冲冲把王寒令扔下台子的刹那,林啾一个倒掠,提足向后飞踹,一脚踹在了柳清音后臀上。   柳清音猝不及防,再一次被踹了下去。   “啊!又失误了!”林啾趴在黑石台边,冲着几欲发狂的柳清音伸出了自己的尔康手,“好师妹,快,拉住我的手,我扶你上来!”   裁判铁青的脸色刚有好转,便被这辣眼睛的一幕刺激得嘴角直抽:“第三局,万剑归宗胜!三局两胜,今日切磋比斗,万剑归宗胜!”   他看了眼林啾,毫不留情地赏了她一记眼刀。有责备,更多的却是欣赏,便是那种“嗔”意。   而柳清音,裁判连眼角都没赏她一个。   柳清音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强行按捺。   魏凉与王阳焰等人缓缓从观战平台走下来,一面点评,一面走向比斗台。   明眼人都已知道今日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了,只有少数拎不清的还在拿林啾说事。   “乌季怎么能这样!柳师姐为了保护她都受伤了,她倒好,把人家柳师姐踢下去两次!怎么会有这样的白眼狼啦!我都替柳师姐叫屈!”   但这样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嗯……虽然乌季是有点过激吧,但她说得也没错啊,第一局确实不应该认输的,她一个人都能打两个了,干嘛二对二还要认输啊?是柳师姐太轻率了吧!修真之人,承受力这么差怎么行?”   “不错,第一局本就不该输的。其实我没觉得乌季哪里失误了,倒是柳清音有些碍手碍脚!是吧?你们也觉得乌季没有失误吧?柳清音干嘛老说她失误,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那乌季便‘失误’给她看喽,没毛病!”   “说得没错,而且我瞧着第三局的时候,柳清音是发了狠在打乌季呢!若不是乌季及时喊停,万一真叫王氏捡了便宜,回头不得把这事传遍仙域啊?到时候,万剑归宗的脸往哪搁!”   “这有什么,大不了解散宗派就是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飘起来,“万剑归宗也不过如此,识人不清,鱼目和珍珠都分不清楚,这种宗派早晚得解散。”   旁人一看,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在外门混了三十年都没能混进内门的老混子。整个宗门里,最“失意”的便是他,最“怀才不遇”的亦是他。   平日不觉得,今日听着这话,顿时想起了乌季说过的那句——“你们若是永远把自己代入菜鸡的角色,为菜鸡鸣不平,那么,你们也永远只会是菜鸡。”   再回味一番方才乌季那力挽狂澜的表现,众人忽然便醍醐灌顶了。   老混子进不了内门,是他自己既没天份又不肯用功。   这阵子大伙都在替柳清音打抱不平,便是将自己代入了柳清音的角色——身世平平,将要被世家出身的乌季抢走进入内门的位置,这,何等不公。   心中既抱怨不公,自然也不肯好好修炼,修为落下,更是没有半点被选中的可能。   修为在退,心境亦在退,何等不值!   乌季出身是高,但人家的实力是远远超过在些在背后议论之人的。设身处地想一想,今日上比斗台的若是自己,表现可及人家十分之一?   这般想着,众人望向林啾时,目光中更添了许多惭愧。   林啾走下黑石台时,已感觉到了这些变化。   很快,魏凉便到了近前。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相貌气质都比较出众的弟子,林啾认出了其中三个——秦云奚、顾飞、慕容春。   她留神多看了秦云奚两眼。   这个时候的秦云奚,看起来对柳清音并没有什么意思。   他已是大剑仙,目中并无这些筑基弟子,只不过跟随师尊出来走个过场罢了——毕竟七师妹入门,做师兄师姐的,总不能面也不露。   另外三人林啾没见过,二女一男,都死在了仙魔大战中。   看着这些人,林啾不禁有些唏嘘。   魏凉到了近前,站定。   柳清音指尖颤抖,眼中蓄着泪,要哭不哭的。   魏凉清冷的声音响起:“今日切磋,结果,尚可。你二人中,将有一人进入内门,做我第七弟子,你们可有异议?”   “无。”柳清音一开口,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忍不住一直偷看他。久违的,真正的,师尊。当初的比斗并不是这样的,乌季的表现极其狼狈,对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威胁,师尊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可今日……   她也知道自己搞砸了。如果师尊选了乌季,选了这个林啾……   柳清音面如死灰,只觉铺天盖地的绝望向着自己涌来。   她望向人群,期盼着众人为她说话——从前便是这样,所有的人,都会站在她这一边,替她说出公道话。   然而今日,这些人仿佛约好了一般,谁也不看她。   他们都望着乌季,用一种柳清音从未见过的,钦佩折服的目光。   柳清音的心飞快地往下沉去,坠坠地吊在了腹中。   而魏凉那清冷平静的声音,更像在宣布处刑——   “今日入我座下的第七弟子,便是……” 第54章 “嘎。”   此刻,就等魏凉发一句话。   林啾微微挺了挺胸脯,心道,能看上柳清音的,必定是眼瞎了。卓晋虽然有点傻,却也不瞎。今日就当是替乌季讨一份迟来的公道。   魏凉的视线在二女身上慢慢扫过,薄唇一动,道:“今日入我座下的第七弟子,便是……”   “……柳清音。”   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此刻,就连魏凉身后站着的六位亲传弟子,都已经将目光放在了林啾的身上,冲着她微微颔首。   静了片刻,一道道迟疑的视线落在了魏凉的身上,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或者是,剑君记反了这两个外门弟子的名字?   柳清音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怔怔地望着魏凉,开始掉眼泪。   林啾愣愣地歪了头,慢慢歪成一个直角。   不是吧?原剧情这么强势的么?人力不可逆转的?   “师尊……”第一个开口质疑的人,居然是秦云奚,“今日表现更出色的,当是乌季。”   其余五位亲传弟子都默默点了头。   这几人,修为最低的也即将踏入大剑仙了,又怎会看不清楚比斗台上究竟是怎样的状况?   柳清音显然心性不佳,为了赢过乌季而不择手段。   第一局故意借王氏二人向乌季施压,稍有劣势,便嚷着认输扰乱乌季心神,更在有可能翻盘的情况,借着挡剑将乌季推下了比斗台。   第二局一开始,柳清音便被乌季踹下比斗台,众人都觉得她是活该。而乌季以一敌二,虽不轻松,却也稳扎稳打,屡次挑出王氏二人的破绽来借力打力,表现可圈可点,很给万剑归宗长脸。   第三局更不必说,柳清音不顾大局挑起内斗,若不是乌季机智,恐怕要被王氏捡个大便宜!最后被踹下去,还是活该!   三局打下来,实力、资质、心性都已看得十分清楚。   这种情况下,魏凉居然弃乌季,而选柳清音?!   林啾微微一哂。   “不服气?”只见魏凉负起手,慢慢从台阶上踱下来。   林啾心头又一次涌起了怪异的感觉,她盯着这个渐渐走近的男人,眼睛里露出些许迷惑。   魏凉声音清冷平静:“无论任何缘由,都不该对同门动手。乌季,这便是你落选的原因。确实,是你先动的手,你可有话说?”   林啾哂道:“没有。”   秦云奚的声音不大不小,从魏凉后方传来:“师尊太认死理了,早晚要吃大亏。”   “咳,咳,大师兄!”慕容春低低地提醒他注意措辞。   “不是么。”秦云奚道,“让柳清音这样的人做我师妹,呵,我倒甘愿他一个不选。”   林啾颇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柳清音更是惊愕。在她的记忆中,进入内门之后,六位师兄师姐都对自己百般照顾,处处包容。而大师兄,更是在死前将一切都给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什么只要有这个林啾在,一切就会变得那么糟糕?!   幸好,幸好还有师尊……   魏凉已走到了二女的面前。   “乌季,”他淡声道,“你可以继续留在外门,等待下一次内门考核。”   “不必。”林啾转身就走,“告辞。”   魏凉唇角微勾,紧走两步,与她并肩。   高大的身影微微俯下,他在她的耳畔说了一个字。   “嘎。”   然后他负手,转身,头也不回,径直顺着石阶往主峰方向走去。   嘎?!   林啾脑子先是一懵,不明白自己怎么又穿越到韩剧里面了。   方才魏凉那神态,那语气,那磁性的声音……真的真的很像是韩剧男主啊!   再下一秒,一股不知是酸是甜的热流,从足底往上涌,穿透心房之后,奔腾而上,直击眼窝。她的心脏开始“怦怦”跳动,那样强烈翻涌的感情,竟让她一时无法承受。   那只黑鸦蹲在肩头,微偏着脑袋,黑眼睛里一片傲慢,就是这么对她说,嘎。   她不敢再往下继续深想,她需要时间来缓冲。这样的情感实在是太强烈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要爆炸。   脚步微微一顿之后,她没有回头,快速地小跑着,奔向自己在外门的住处。   “乌季好可怜啊!我看到她哭了。”一个女弟子抹了抹眼泪,“剑君怎么这样啊!明明是……”   “平时看不惯她嚣张,可方才她在比斗台上对着王氏嚣张的样子,是真的真的很厉害啊!剑君也太死板固执了!”   “叫你们天天说乌季是内定的,现在看到了吧,究竟谁才是内定的!想不到这柳清音平时装得柔柔弱弱,背地里手腕倒是不小哪!不知什么时候竟入了剑君的眼!”   “不会吧……剑君不像这种人啊……定是那柳清音又拿身世可怜作文章了!”   林啾回到住处时,指尖还在轻轻地颤抖。   面对恶意,她从来也不曾感觉委屈,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她只会迎头痛击,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要叫他们知道惹错了人。   她最吃不消的,就是别人对她好。   别人对她一好,她就想哭。   而这个人,更是锲而不舍地,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拆卸她的心防。   他怎么能是那只乌鸦呢?他怎么能是那只乌鸦呢?   秦云奚的剑划过来时,那只乌鸦毫不犹豫地挡在她面前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那是最本能的反应,没有丝毫的迟疑。   它被劈成了两半,濒死之时分明痛到肌肉抽搐,但看到“她”被割下脑袋的时候,它竟像是忘记了疼痛一般,挣扎着扑过来,用翅膀无望地托了托她的头……   那只乌鸦,怎么能是他呢?!   林啾蹲在木屋正中,掩面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她慢慢爬起来,擦干了眼泪。   他来了。   他故意让事情按着原本的轨迹发展,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林啾慢慢镇定下来,她的心脏仍在一阵接一阵地轻轻抽悸,每每想到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想到他对她的好,便有一股股热流从心底涌上来,叫她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在九阳塔时,她曾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说是若有来生,她要做乌鸦的妻子?!   林啾:“……”当面表白可还行?   难怪他一丁点儿都不生气,他怕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爆笑出声吧?!   林啾恨恨地薅了两把自己的头发。   此刻,魏凉率着座下七位弟子,来到了平时指点他们修行的太极顶。   这里是一处空旷的山间石质平台,平台上用黑、白二色巨石铺设,组成巨大的太极图案。   柳清音激动不已,一双美眸死死盯在魏凉背上。   本就看她不大顺眼的六人,目光中更显鄙夷。这个女弟子实在心思不端,就差把觊觎两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自打知道魏凉要收小七开始,六人便已隐隐留心着这一届候选人的情况,原本觉得柳清音还算不错,身世可怜,资质高,人又勤奋,是个不错的苗子。   但今日一场比斗下来,柳清音在六人心中的形象已经跌落谷底了。   还未站定,便听见身后响起了喧哗。   竟是王阳焰不顾阻拦,带着王寒令和王寒玉又回来了。   王阳焰已怒不可遏:“剑君!此女好生歹毒,竟用暗劲毁了寒令!”   王寒令脸色惨白,眼眶里还兜着泪,嘴上却不住地替柳清音说话:“九叔叔误会了,不关她的事,真的,只是我自己不小心!九叔叔我们快回去吧,治一治便好了,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嗯?”魏凉长眉微蹙。   柳清音不以为意。她确实用暗劲伤了王寒令那传宗接代之处。当年便是,劫境中亦是。   此人出言调戏在先,又故意举止不端,举剑相击时,几乎将那丑恶之处凑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不过是顺势落下剑柄,给他一个教训而已,当初闹起来,所有人都向着自己,叫这王氏三人碰了好一鼻子灰。   魏凉座下一位女剑仙行上前去,抓起王寒令腕脉一探,面色微变:“伤到根了,若不及时医治,日后恐怕难行人道。”   “什、什么?”王寒令瞠目结舌。   王阳焰怒发冲冠:“剑君,此事,万剑归宗恐怕得给我们一个交待!此女,实在是恶毒之极!”   柳清音回忆着往昔,开始垂头抹泪,一副受尽委屈却有苦难言的模样。   “不,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几位师兄师姐都会出声维护自己,逼问之下,王寒令承认觊觎她的美色,在比斗过程中对她说了些调戏的话。再后来,秦云奚与王阳焰,便会“切磋”起来,没有人指责她半句不是,个个都上前劝慰她,直斥王寒令咎由自取。   万剑归宗的人,就是这么护短。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王阳焰质问,“王寒令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你故意伤人,又是何等居心!”   柳清音等了一会儿,发现非但没有一人替自己说话,这几位师兄师姐反倒齐齐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的心微微一沉——是了,本来那个乌季心神大乱,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自己以一敌二,又遭遇言语调戏,一时失手也算情有可原。但今日有林啾横插一脚,自己与王寒令一对一,在占了绝对优势的形势下伤人,便让人误会是自己故意了。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柳清音委屈地看着王寒令,“他,他对我说了些十分不堪的话,我……”   王寒令吃惊地张大了眼睛:“不堪么?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心意,我想娶你为妻,一辈子好好待你,与你携手共度一生。这,这十分不堪么?”   柳清音此刻别无选择,只能甩锅给王寒令。她心一横,怒道:“方才你可不是那么说的!你分明是说了些极其下流不堪的言语,还故意、故意边说,边用那、那不堪的地方来碰我,若非如此,我怎会羞怒之下,不慎失手?”   王寒令长长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一瞬间,他心中的疼痛竟是远远压过了身体的疼痛。   那句“难以人道”仍像炸雷一般在脑海中回响,心心念念惦记了许久的清音,善良美好的清音,竟是信口雌黄,毫不犹豫就往自己头上扣了这么一个使盆子!   王寒令急怒攻心,加之身上剧痛阵阵袭来,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喘不上气。   柳清音见他一副快要厥倒的模样,银牙一咬,继续煽风点火:“师尊,诸位师兄师姐,还有王前辈,弟子所言,句句属实!方才在台上时,王寒令对我说的那些话极其不堪,我实在难以复述。他背着身对我做出的那些举止,更是令我羞愤欲死!”   “如今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已无颜面再面对大家了。”她没有用手去抹,故意放任眼泪爬过娇俏的面庞,“今日离去,我便寻一处庵堂,清静度过余生。只希望王前辈给我一个承诺,约束好王寒令,莫让他再度逼迫我的家人!”   此言一出,魏凉身后六位弟子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王寒令若是公然逼迫过万剑归宗的弟子,还在比斗时动手动脚,口吐污言,那么……让他做太监也没什么不好。   两个女弟子脸上顿时露出一些同情之色。   就连王阳焰也竖起了眼睛,回身瞪着王寒令:“此事当真?!”   王寒令满头冷汗,又痛又气,一个劲儿直抽凉气,嘴唇不停地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师尊,不若这样,”慕容春站出来,拱手道,“王寒令的伤势拖不得,不若先将人移到百药峰救治,弟子定会彻查此事,给各方一个交待。”   柳清音心中大定。王寒令本就买通了自己那个赌徒父亲,要逼迫自己跟他,此事知情者甚众,他没得抵赖。至于在比斗台上他究竟说了什么……呵,用那种话污自己的耳朵,可不就是痴心妄想的污言秽语么!   接下来,只等这两个寒字辈的心中不忿,今夜与那乌季勾结,联手来伤害自己了。柳清音佯装抽泣,眸中却已浮起了一丝得意之色。   王寒玉在一旁听着,渐渐冷笑出声。   他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物。   “说来也巧,”王寒玉生得唇红齿白,细声细气地说话的模样颇像一条好整以暇的蛇,他轻笑着说道,“上山时,恰好捡到了一块影石。这东西说珍贵也不算珍贵,作用也不大,就是难得。也不知何人,竟将这稀罕物什落在了石阶上,偏叫我捡到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   影石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也比较少见。这是一种天然的奇石,一旦灌注灵气,便能将四周的景象和声音摄入石中,持续十几息。再度灌注灵气,石上便会将记录的画面复原一遍。   使用一次之后,影石便报废了。因为只能一次性使用,是以此物着实不多见。谁会将这种东西扔在台阶上呢?六大剑仙目露怀疑。   王寒玉道:“第三局一开始,你们万剑归宗就开始自己打自己,我觉着很有意思,便用影石把那打斗画面记录了下来,想要带回去给别人开开眼。”   柳清音的眼睛越睁越大,唇色愈渐惨白。   “没想到,”王寒玉摇头叹息,“居然只能用在这里,替我可怜的表哥洗刷冤屈了!遗憾遗憾,真是太遗憾了!”   柳清音下意识就伸手去抢夺,被王阳焰一剑鞘拍中了手背。   柔嫩的肌肤顿时红肿起一大片。   王寒令呲牙咧嘴,将手伸向王寒玉,道:“表弟,算了,我们回去吧。”   王寒玉哪里会依,他身体一拧避开王寒令,二话不说,灌注灵气!   只见那影石泛起淡淡的白光,很快,便将几个略有一点模糊的身影投射在众人面前。   正是比斗台上的一幕幕。   这一回,他们将林啾的风姿瞧得更加清楚了。   王寒令那几句真诚的求婚话语也被原原本本地复述下来。他以为柳清音必定要输给乌季,于是便趁机告诉她,他会一直等她,娶她为妻,愿与她共白头。   而柳清音,眸中浮起狠厉,竟是毫不犹豫地用剑柄击中了王寒令的要害处。   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不可能……不可能……哪里来的影石?!分明没有的!”柳清音神色颇有些失控,“一定是林啾,一定是林啾,一定是她害我!还有王寒玉!你说!你和乌季是不是已经勾结了!你有影石怎么不早拿出来!”   王寒玉笑了:“自然要等你把戏演完全套啊,要不然你花言巧语一番,又把我表哥给骗了怎么办?你这女人狡猾得很,又会装,这不,若不是我有影石,这些人不得被你骗得晕头转向?”   柳清音急得倒抽冷气。若是此人早早把影石拿出来,她还能想想对策,现在倒好,方才说的那些话,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打回了自己的脸上。   “师尊,”秦云奚拱手道,“此女心性卑劣,实在是丑恶不堪,不若就此逐出宗门罢!”   柳清音震撼抬头:“大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秦云奚简直被她的无耻逗乐了:“你这句大师兄倒是唤得很顺口啊,你莫不是以为如此行事之后,师尊还会收你为徒吧?”   柳清音呆呆地看着他。虽知这里只是劫境,但,境中之人的言语行事,都会是他们原本应有的模样。   就连他也……   不可能,不可能!   柳清音几欲癫狂:“大师兄,是我啊,清音啊!你不要被骗了!那个林……那个乌季,她是邪魔啊!你一心想要杀死的邪魔啊!”   秦云奚:“……”这个女人怕不仅仅是心思歹毒,而且脑子也有点问题吧?被这个一个又疯又毒的女人连声唤大师兄……真是无妄之灾!无妄之灾!   魏凉静静看着,半晌,轻轻抬手,阻止了众人议论。   “先将伤者送入珍液池治疗。此事尚有疑点,待我查明一切,自会给王氏一个交待。”   王阳焰冷笑:“好,那我便与两个侄儿在你万剑归宗小住两日,我倒要看看,这么多双眼睛看见的事实,剑君还要怎样替此人开脱抵赖!”   他冷笑一声,拂袖就走。   顾飞在魏凉的示意下,疾步上前,将他们引往百药峰。   柳清音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抬起泪汪汪的眼,巴巴盯住魏凉:“师尊……您一定要查明真相,替我洗刷冤屈……”   六个弟子:“……”这年头,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也能混进宗门来了。   遗憾的是,那个榆木脑袋的剑君,好像依然没有认清柳清音的真面目。   只见魏凉面色清冷,语气平静:“你且回去,静待结果。绝不会冤枉你的。”   六位剑仙:“……”师尊醒醒啊,这个世间,真的有坏人,真哒!   对于此刻的柳清音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拜别了魏凉和六大剑仙,回到自己的住处。   “不要急,今夜,王寒令二人就会勾结乌季,对我下手……无所谓,这只是劫境,就算天下人都与我为敌,那又怎么样?只要能废了林啾,让她渡不了问心劫,我的目的便达到了!”   “况且,师尊仍和从前一样对我好,哪怕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们都变了,都想落井下石踩我一脚,但师尊却没有!他仍是信我的,他仍是信我的……其他的人,我一个都不放在眼里!只要他,只有他……”   此刻,被柳清音念叨的魏凉,已来到一间平平无奇的木屋外。   长眸一垂,便看见窗外歪歪斜斜躺着一只白玉瓶,瓶塞都快摔掉了。   他走到窗边,朝屋中一看。   只见那个心大如盆的女子正躺在床上睡觉,额头的肿包还略微凸起一点。   他摇摇头,五指凌空一抓,抓起那只白玉瓶,踏进屋中。   他用指腹沾了少许药液,轻轻涂在她的额角。   林啾是真的困了。   这具劫身修为只是筑基中期,前面三日她防着柳清音下黑手,根本没敢怎么睡,今日比斗耗力气又耗神,还被魏凉感动得大哭了一场,真真叫做累成狗。   她只是想要稍微眯一下,没想到头一歪便睡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感觉脑门有点凉,睁开眼,梦中的人和眼前的人竟然诡异地重合了。   “魏……凉?”她呆呆地坐起来,随手抓住了对方的手。   憋了半天,又想问乌鸦,又想问此刻的状况,结果脑袋一抽,憋出一句问候——   “你是鸟人?”   魏凉:“……” 第55章 你好坏   “魏凉……你是鸟人?”林啾脑袋一抽,便对着自家夫君来了这么一句。   魏凉:“……”这你叫我怎么接。   好巧不巧,秦云奚爱惜乌季这个人才,心中有意将她收入自己的门下。那边散了之后,便来到外门,让管事引着路,寻到了乌季的住处。   刚到屋外,便听到乌季这一声娇嗔。   秦云奚心头微惊,令那管事站在原地,自己隐下气息,来到窗边。   便看到自家那个清冷无情的师尊坐在床头,被人攥着手骂鸟人,也不恼。   秦云奚:“……”   这,这,这……   看来这其中的内情,还真有那么点复杂啊……   难怪师尊不收乌季!做了师徒,又怎能那啥那啥?   “嘶——”秦云奚一阵牙疼,悄悄遁了。   魏凉坐在床边,与林啾对视片刻,唇角浮起笑意,道:“你只管安心养伤,我自会安排一切。”   “伤?”林啾一头雾水,“什么伤。”   他把手中的白玉瓶放到她的手心,修长的手指虚虚点了点她的额头。   林啾心头微微一热,默默接过白玉瓶,紧紧攥住。   远远传来了脚步声。   魏凉唇角一勾,道:“是王氏的小子。无论他们说什么,你只管应下照做。”   林啾点头之后,魏凉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她的木屋。   前脚刚走,后脚便传来了敲门声。   林啾拉开门,与王寒玉望了个对眼。她偏头往他身后看了看。   王寒玉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安心,无人跟着我。”   林啾:“……”你误会了大兄弟,我只是想看看魏凉是怎么遁走的。   她把王寒玉让进了屋中。   “找我做什么?”   “你说呢?”   王寒玉笑了笑。这个人生得俊秀,笑起来显得有点阴毒,是那种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斯文败类。单凭在比斗台上他对王寒令说的那番话,便知这是个聪明人,看事情透彻得很。   但林啾却不记得这号人。   他与王寒令二人既然是寒字辈的天骄,为何数十年后王寒令只是寻常的结丹期,而这个聪明的王寒玉,竟然完全没有半点消息?   莫非……折在这里了?   林啾心神一凛。   她忽然想到,若柳清音只是利用王寒令和王寒玉,斗败了乌季成功进入内门的话,这件事不应该变成她在结婴之前最在意的事。   那样的话,根本就不是事儿。   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   林啾冷冷地看着王寒玉:“你不会是想要对付柳清音吧?别傻了,她现在是剑君座下第七弟子,你惹得起么。”   “噗嗤!”王寒玉笑出了声,“我正是要来告诉你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柳清音非但做不了剑君弟子,反而要被逐出宗门了。”   林啾一点也不意外。   既然魏凉是魏凉,那他干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咦?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王寒玉奇了,“莫非你早就发现我用影石记录了柳清音故意伤我表哥命根子这件事?”   林啾:“……”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聪明!”王寒玉竖了竖大拇指,道,“果然我找对人了!乌季,我们合作,让柳清音出个大丑,怎么样?”   林啾默默叹了口气。   来了,标准的害人不成反害己的反派套路。   记起魏凉的叮嘱,林啾生无可恋地点点头:“好啊。”   王寒玉劝道:“你且放一百个心,我保证……诶?什么,你答应了?”   林啾脸上的表情和嘴里说出的话简直南辕北辙,王寒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答应了啊,让柳清音出丑嘛。”林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今日,她出的丑已经不少了,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王寒玉定定地盯着她,盯了片刻,微微皱眉:“你不会想坑我吧?乌季,我是好心和你谈合作的,你不要以为我们的立场敌对。这会儿我不代表王氏,你也别代表万剑归宗,我们要对付的,就是柳清音这个人,仅此而已。”   林啾:“我说好啊,要我答应几次。”   王寒玉:“……”大姐你答应得这么敷衍实在是显得太没诚意了啊。   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掏出了一只瓶子。   “这玩意,可厉害了。一旦服下去,不出一炷香时间,人就会……嘿嘿嘿,只要见到个雄的,哪怕是个猪,也能叫她发狂。你把这个喂给她吃,我牵头公驴过来……嘿嘿嘿!”   林啾静静地望着他。   目光平静,却让王寒玉心头发毛。   所以,又是这一套。   为什么恶毒男配女配们,永远就只会这一招呢?   当年,乌季就是这样走上歪路,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吗?   难怪柳清音敢问心无愧!在她看来,她确实没做错什么,却遭人嫉妒暗害,她只不过是让这些恶人自食其果罢了。   林啾不禁想起了熊雨莲那事儿。当初熊雨莲怂恿她往柳清音的茶中放情心引时,林啾便隐隐觉得不对,猜测其中有柳清音的顺水推舟,如今看来,根源便在这里了。   在这种事上,柳清音是有经验的。   就在王寒玉以为林啾会把他赶出去时,林啾淡淡地开口了:“好。入夜我便去找她。”   王寒玉阴阴地笑了下:“我果然没看错人。乌大小姐,你是个能成大事的!”   “是吗。”林啾摇摇头,目光有些怜悯,“剑走偏锋,便该想好其中的风险有多大,自己是不是能够承担得起。”   她已然确定,这件事当初曾毁了乌季和王寒玉,却让柳清音得到更多的同情和支持。   “你放心。”王寒玉道,“发生这种事,她没脸出去告状的。你只管安安心心骗她服下,实在不行你自己也可以服些,让她放松警惕——我这里有解药的。”   “那你把解药给我啊?”林啾偏头看着他。   只见王寒玉的目光微微一闪:“我这便回去给你取来。”   林啾又一次定定地看着他。   看得王寒玉浑身发毛,哪哪都不自在。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错觉,以为乌季能看穿他的所有心思——没道理啊,这样一个娇蛮大小姐,年纪也比自己小,怎么可能看穿自己呢?   不错,他的确是看上了乌季。今日这一招,毁了柳清音为表哥出气倒是次要的,他最重要的目标,却是乌季。   乌季长得漂亮,出身够好,实力也强,能与乌氏联姻的话,自己在族中的分量便会更重许多。   王寒玉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像乌季这样的小姑娘,对柳清音的恨意足以让她丧失理智,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只要乌季与柳清音一起服下药……自己便会带走她,好生“照顾”。   林啾一看他这躲闪的神色便知道他不会把真正的解药给自己。   她接过王寒玉手中的瓶子,打发他离开。   乌季的乾坤袋中灵石不少。林啾取了灵石,到外门供应吃食的地方换了三壶桃花酿和一袋小菜,拎到柳清音的住处。   王寒玉果然牵了驴,不远不近地守在外头。林啾将其中一壶酒给了他,让他在外头饮着酒静候佳音,然后独自悠悠哉哉走到柳清音门前,敲门进去。   天色已暗,柳清音却没点烛,只一个人阴恻恻地盘着腿坐在木床上。   见到林啾拎着桃花酿进来,柳清音隐在黑暗中的唇角不禁高高挑起。   而林啾也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进屋后,点起木桌上的烛,将酒菜放置在桌面上。   “来来来,恭贺柳师妹成功拜入剑君门下。”林啾冲着阴影中的女子招了招手。   柳清音冷冷一笑,声音微有沙哑:“王寒玉没找过你么?他没告诉你,我即将被逐出宗门么。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乌、季。”   林啾哂道:“只要剑君没开口,一切仍是未知之数。剑君这人啊,真是……”   大摇其头。   “是啊,”柳清音不禁也有些动容,“师尊待我,向来极好。任你们如何污蔑,他都不会信的。”   “确实如此!我好气,但又能怎样?”林啾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卓晋确实心太软,又将人想得太好,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被糊弄了。   只可惜,眼下这个剑君,并不是卓晋。   林啾冲着柳清音招了招手:“上次你说请我吃饭,害我白跑一趟好没意思,今日我干脆自己带了酒菜过来,你可别再扫我兴了。”   柳清音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上次”是哪一次。那一次,熊雨莲给了她情心引,让她下在自己的茶水中,结果被她反将一军,把熊雨莲给送到刑堂去了。那么这一次……   柳清音定定看了林啾片刻,嘴角缓缓浮起了笑容。   同样的招术,还想用两次么。   她知道林啾和几十年前的乌季不一样。乌季又蠢又坏,带了药酒来害人,一壶有毒,一壶无毒,被自己轻易调了包。   乌季喝了大半壶毒酒而不自知,以为柳清音中了招,便将守在外头的王寒玉叫了进来。   王寒玉得意之下,喝光了乌季剩下的小半壶药酒,双双发作起来。   柳清音故意饮下事先倒在自己杯中的少许毒酒,然后将门一拴,三人一驴便关在了狭小的木屋中。她蜷在墙角,用剑不断地割自己的手臂来保持清醒,冷静地看着那二人一驴在面前做出了恶心又恐怖的种种事情。   后来……动静这般大,自然引来了旁人。   柳清音无辜受害,非但没有受到半点责备,反倒惹得六位师兄师姐心疼不已,替她解了毒,送来许多疗伤圣药,还说服了百药峰的何长老,让她的伤臂在珍液池中泡了整整一夜。   再后来……乌季自尽了,王寒玉也被乌孟侠提剑砍死了,王氏和乌氏的梁子便这么结下,只不过事情实在太过不堪,知情者都被勒令封口,很快风声便彻底平息下来。   柳清音眼前晃过一幕幕过往,目光渐渐凝在了林啾面前那两壶桃花美酒上。   所以,哪壶有毒,哪壶无毒?   柳清音一想就明白了——林啾不是个笨蛋,她必定是故意把有毒的那壶放在她自己面前,一旦闹起来,她好倒打一耙,说自己害她。上一次,她不就是这样害了熊雨莲么。   是不是这样,只看她喝不喝面前的酒便一清二楚了。   林啾果然不喝,只一个劲儿示意柳清音吃菜饮酒。   柳清音便跟着她。   林啾吃什么,她便吃什么。   半晌,林啾放下木筷,笑了:“看来柳师妹生怕我在菜食中下毒啊?我是那种人么。”   “你是啊。”柳清音也懒得装样子。   林啾撇撇嘴,拎起面前的小壶,倒在柳清音杯中。   柳清音瞳仁紧缩,死死盯住林啾的手。   倒完柳清音的,林啾又给自己盛满一杯,然后举杯:“干。”   柳清音不动,林啾便自斟自饮,很快就把面前的桃花酿喝了个底朝天。   柳清音的眉头越锁越深——猜错了?难道不是么?那壶酒中居然无毒?莫非她就只是过来取笑自己一番?   不多时,外头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柳清音目光一凝,掠了出去。   只见小竹林中,王寒玉已发作起来。他扯烂了自己的衣裳,满面赤红,额头爬满青筋,“呼哧呼哧”喘着重气,抱着驴臀在发疯。   他的脚下扔了一只空酒壶。   这一幕柳清音早已见识过了。   她呆呆地立在门边,心下暗忖,‘这个林啾果然与乌季不同,狡猾得很,难怪我屡屡在她手上吃亏。只是,她为什么要坑王寒玉呢?真的是想要向我示好不成?’   林啾慢慢走过来,与她并着肩,手中拎着原本放在柳清音面前的那壶酒。   她朝着王寒令与驴子的方向扬了扬手中的壶,道:“喏,有酒、有菜,还给你带来了一出大戏,我这番恭贺,算得上是很有诚意了吧?”   柳清音冷笑道:“不用假好心。你知道这点小伎俩坑不到我,你若敢对我动手,只会自食恶果。不下手,算你聪明。”   林啾摇头笑道:“你却不太聪明。”   柳清音讥讽一笑。   林啾高高扬起手中的壶,将壶嘴对着自己的嘴,凌空饮下一大口,然后信手将壶递给柳清音,动作十分潇洒。   柳清音此刻已彻底卸下了心防,于是接过酒来,也学着林啾的模样,将余酒饮尽。   王寒玉很快就结束了。   然而他结束了,驴子却来了兴致。   场面更加不堪,动静愈大,终于引来了人。   这一幕着实令人瞠目结舌,有人想要救王寒令,却见他发疯一般抱着那驴,不许旁人抢他的卿卿。   很快,连魏凉和王阳焰都被惊动了。   柳清音扶在门框上,痴痴地望着那个清冷如玉的身影率着众人前来。   然后她便发现自己身上越来越热。   柳清音心头一惊,瞪向林啾。只见林啾的脸颊也泛起红色,眸中闪动一片波光。   “你……你……”柳清音立刻反应过来,刚刚饮下的这壶酒有问题!   好一个林啾!   她是摸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步一步,逐渐骗自己放松了戒备。   看到王寒玉出事时,自己便彻底被她带入了误区,以为只有王寒玉手中的酒才是有毒的。却忘了当时桌上,仍有一壶酒,谁都没有喝过。   就在心神最为松懈的时候,林啾率先饮了这壶“安全的酒”,自己便落入了最终的圈套。   柳清音气结:“你以为这样便能让我在师尊面前出丑么,别做梦了!”   她抽出佩剑,狠狠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几下,以保持神智清醒。   此刻,那驴子已被怒发冲冠的王阳焰一剑给劈了。王寒玉冲过来抱他的腿,被他毫不犹豫用剑柄击晕,团成一团拎在手上,强压着怒气对魏凉单手一拱,道:“还请剑君代为照看寒令侄儿,我先将王寒玉带回去,查问清楚了,再来向剑君请罪!”   魏凉颔首,目送王阳焰离开,然后便转过身,清冷如月的目光落在了柳清音和林啾的身上。   柳清音踉跄着扑上前去,血染衣袖,梨花带雨,一派可怜颜色,凄声道:“师尊明查!弟子饮下乌季带来的酒之后,便极度不适……”   她微微地喘着气,俏面通红,美目中满是潋滟春色,一望便知是中了那等下流之毒。   再想起王寒玉方才那副疯狂的模样,众人心中隐隐已有计较。   闻讯赶来的并不是那些低阶的弟子,而是在万剑归宗中颇有声望的管事以及高阶修士。   眼前这件事,稍微一想便能猜到,定是那王寒玉心怀不轨,想要替王寒令报仇,没想到害人不成反害己。至于乌季究竟有没有与他合谋……   其实经过白日那一场比斗之后,众人对乌季的为人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欣赏之意,根本不信她会做这种事情。   “剑君,”百药峰的何长老拱手道,“此事内情如何,可等到解毒之后再行查问。”   柳清音愤怒地瞪着他:“这般明显的事情,还需要查什么?乌季骗我喝下毒酒,而王寒令亦是发了情一般,自然是这二人狼狈为奸想要害我,结果却出了岔子!”   此言一出,站在魏凉身后的几位剑仙齐齐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其中一位女剑仙偷偷拽了下秦云奚的衣袖,低声问道:“大师兄,你不是相中乌季,想收她到你云鹤峰做弟子么,怎地她被冤枉,你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你不着急?”   秦云奚无比淡然:“师尊绝对会……禀、公、处、理。”   嘿,这要着急,那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亲眼见证过师尊与乌季的“奸情”之后,秦云奚早已经佛了。   “啧,禀公处理?”女剑仙有些牙酸,“师尊这人就是心太软,瞧着柳清音可怜,便多偏信一些。我怕乌季性子刚直,要吃大亏。”   秦云奚神秘一笑,道:“五师妹,你且瞧着吧。”   他悠哉抱手,望向魏凉。   魏凉垂目看了看柳清音,又望了望正悠哉走过来的林啾,眉尾微微一动,道:“将柳清音带至珍液池治伤,乌季留下,我有话要问。”   柳清音心头大喜——果然,师尊就是心疼自己!从前便是让自己去珍液池,如今依然是这样!她唇角带笑,目光不屑地扫过几位曾经的师兄师姐,心道,即便你们不信我,那又如何,只要师尊不变就好了。等着看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一双美目更加迷离。   “剑君!”小何长老第一个不答应了,“珍液池……”   魏凉打断了他:“我意已决。”   “可……”小何长老还要再说话。   魏凉道:“什么也不必说了。”   排行第五的那位女剑仙亦是心直口快,当即“哈”地笑出声,道:“师尊真是好心又大方!自家孩子都不舍得给肉吃,偏喂豺狼!”   可惜抗议无效,万剑归宗向来令行禁止,何长老即使百般不愿,也只能迈开两条小短腿,飞快地带着柳清音往百药峰去了。   “散了吧。”   魏凉摆摆手,令众人散去。   垂眸一看,只见林啾双颊红扑扑,像一只可爱的苹果。   她的目光亦是变得朦胧,夜色下,她的身上仿佛镶上了一圈毛茸茸的白光,像是娇憨的月中仙子来到了凡间。   他躬身把她打横抱起来,身形飞掠,掠过几座山头,回到了他的洞府。   林啾强压着愈加升腾的燥热不适,嗔道:“你想对乌季做什么?”   他把她轻轻放在软榻上,俯身,呼吸若即若离:“在我眼中,你便是你。不是林秋,不是乌季,而是你。”   林啾的心脏再次重重一揪。   所以他是知道的,对吗?他早就知道她根本不是林秋。   所以他喜欢的,是她本身?   他忽然俯身,轻吻她的眼皮,让她闭上双眼。   他的声音沉沉地带着笑:“我知道,夫人很珍惜你我的洞房夜,不愿用劫身草草了事。安心,只是替你解毒而已。”   毒性开始凶猛地发作,林啾难受得直想往魏凉怀里钻。   等到他用灵气逼出她体内的药时,她已浑身是汗,软软地倚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解毒过程中,他倒是正经得很,她却屡屡破功,想要放飞自我。此刻药效一退,回忆起那些画面,不禁羞得把头垂到了自己的胸脯上。   等等!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为什么让柳清音去泡珍液池?”   他有这么“好心”?   魏凉正挑起她耳畔一缕长发,绕在手指上玩。听她一问,他便笑了。   语气漫不经心:“因为王寒令在那里治伤啊。”   林啾愣了片刻,“噗”地笑出了声:“你好坏!”   虽已解了毒,但她的脸蛋仍旧红得美妙,眸中波光潋滟,红唇微撅,嗔得人心头发痒。   魏凉眸色转深,呼吸略有不稳,颇有些招架不住。   “魏凉……”林啾转过身,望着他的眼睛,“好像有句话我还没对你说完。”   “你说。”他的声音依旧镇定,嗓子却已经哑了。   “我很愿意,做你的妻子。”   他愣了片刻,眼中有星辰绽开。   他将她揽进怀里,声音更加平静,尾音却是沉沉地颤了下:“嗯,知道了。” 第56章 身体力行   百药峰。   何长老将柳清音送到洞外。   他的神色有些纠结:“珍液池里有……”   柳清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师尊的命令你敢违抗么!不敢便闭嘴,不要再啰嗦。”   她已经没有耐心再与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们虚以委蛇了。   她大步踏入洞中。   何长老撇了撇嘴,手一挥,关闭了洞府。   听着身后的石门沉沉合上,柳清音闭了闭眼,终于吐出一口放松的长气。   她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身体里像是有一万只滚烫的蚂蚁在爬,她一面走一面宽衣解带,到了那一方泛着绿莹莹光芒的药池边上时,她已按捺不住,大口喘着气,放肆地在这处无人的洞府中发出令人耳热之声。   珍液池是治外伤的。不过此刻柳清音恃宠而骄,根本没打算只把手臂放下去,而是打算待在里面,好好泡上一泡,缓解白日比斗带来的满身疲累。   衣裳扔了一地,佩剑也被远远丢到一边。   柳清音双眼已经迷蒙,她跌跌撞撞走入池中,并没有留意到,池中泡着一个人,只露出一个脑袋。   此人倚着池壁,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望了许久。   正是被伤了命根的王寒令。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恐怕就这样了,却没想到,心中惦念了那么久的女神,居然从天而降!不着寸缕!   而且,她好像很难受很难受,需要人帮帮她啊……   王寒令觉得自己的伤正在飞速痊愈。   如今,他对柳清音已不再是从前那般单纯的心悦了。经历了白日那一档子破事,他早已看清了柳清音的真面目,虽说旧情仍在,无法对她彻底狠下心肠,但他却一点儿都不介意顺水推舟,与她成就好事。   至于娶不娶……娶还是要娶的,只不过他不再保证一生只有她一个就是了。   王寒令眸光越来越绿,他一步一步,划着水,向那个美妙无比的身影走去……   “不!不!不!不啊——”   这一夜在柳清音的记忆中,全然支离破碎。   受那药效支配,她根本没有半点推开王寒令的力气,任她咬碎银牙,心中万般不情愿,可身体却极为配合,缠着王寒令,不顾他伤势未愈,不眠不休,求索无度。   直到次日百药峰的人开启洞府时,二人尚未停歇。   珍液池旁,一片狼藉。   何长老与众弟子:“……”   所以剑君这是好心办坏事反倒成全了一桩好事?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魏凉耳中。   魏凉带上林啾,来到百药峰。   此刻,柳清音已被几个女弟子摁着灌下了解药,穿好了衣裳。   王寒令一脸魇足,唇角满是坏笑,目光仿佛能穿透柳清音的衣裳,死死粘在她的身上。   “师尊!”见到魏凉,柳清音喉中溢出一声痛呼,“我……”   魏凉看看她,再看看王寒令,面露了然:“柳清音,你不愧是我万剑归宗的弟子,很有担当。”   柳清音:“???”   魏凉语气温和:“既然你已主动治好了王寒令的伤,我若再罚你,未免不近人情了。柳清音,你便随他去吧,既往不咎。”   柳清音大惊失色:“师尊!我不是……”   仿佛一团棉花堵住喉头,柳清音忽然语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说自己不是主动的吗?可是王寒令脸上脖颈上,处处是挠痕和吻痕,那些青红的痕迹,那满地的污渍,好像一个个巴掌,甩在自己的脸上。   怪谁?怪师尊吗?不能!师尊他那么好,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可他仍信!他那么关心自己,力排众议,护着自己,还让自己到珍液池治伤!   他只是让自己来治手臂上的伤,也没让自己脱掉衣裳跳到池子里去啊!他分明处处维护自己,满心要对自己好,可自己偏偏把一切都搞砸了……   怪何长老?似乎怪不上,何长老每次想要说话,都被自己不耐烦地打断……   都怪林啾,都怪林啾……都怪林啾害了自己……   她想要把一切的错都推到林啾头上,可是这小小的洞府之中,仿佛还回荡着昨夜自己的纵情之声,空气中那些令人难堪的味道就连珍液池的药味都掩盖不去。   就算是林啾害的那又怎么样?就算杀了她那又能怎么样?自己在师尊的心中,已经脏了、废了啊……   面对着魏凉,柳清音终于骗不了自己了——是自己不对,是自己对不起师尊,师尊他那么好那么好,自己却已经变得这么肮脏了……这件事,如何能怨师尊,如何能怨师尊!   完了,完了!竟让他看见了最不堪的自己,此情无望了!还有这些人,还有这些人……自己的身体,自己与王寒令苟合的模样,全被他们看去了!那些鄙夷的目光,那些丝毫不加掩饰的议论声,就像无孔不入的鞭刑,一下一下抽在身上……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状若癫狂,抓住自己一头乱发,像母兽一般,发出了最原始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啾站在人群中,望着发了疯的柳清音,渐渐感觉到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四周景象变成了拉长的漩涡,一切声音与画面都在逐渐远去,问心劫,渡了!   所以,被魏凉这般设计之后,柳清音她,终于问心有愧了吗?   像柳清音这样的恋爱脑,也就唯有这件事,能够攻破她的脸皮和心防了。   一切尽在魏凉的掌握之中。   林啾脊背丝丝发凉,忽然想起了秦云奚口中提过的那个,前世将他与柳清音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那个隐在王卫之身后,冷笑着操纵一切的人。   这个人是谁,已无需怀疑。   恍然回神时,林啾发现自己躺在新房中,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身旁是那个熟悉的人。   男人眸色深沉,单手揽着她,丝毫不掩饰目中的热烈。   彻底离开劫境了!   林啾:“……”所以被这样一个心机与实力双担的大佬看中,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啾儿,方才在劫境中,你最后一句说的什么?再说一次,我忘了。”   他语气平淡,手掌悄悄抚上她的脸庞。   “我,我……”林啾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嗯,知道了。”魏凉唇角浮起坏笑,俯身吻住了她。   林啾的头皮一下就炸了。此刻她的心很乱,乱成一团搅在一起的大毛线。   他知道她很紧张,于是慢条斯理地吻她。   她每放松一些,他便更近一步。   很快就像温水煮蛙一样,把怀中可人的小娇妻烹煮得鲜香扑鼻,适宜食用了。   林啾渐渐不那么紧张了。   她被他的气息环绕着,那样带着幽淡冷香的气息,令人心醉。他的身体是热的,唇是温柔的,他的怀抱安抚着她,帮助她一点一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衣裳。   她准备好了,眼见便要水到渠成。   他忽然温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把她翻了个个儿。   林啾的脸顿时埋进了软枕中。   “唔?”她下意识地挣扎,肩和后颈处却被他牢牢摁住。   旋即,他坚定地把她变成了他真正的妻子。没有迟疑,半步不退。   “啊!”   灵气流转,微小的伤势即刻治愈。   他摁着她,亲吻她的头发。   林啾屡次想要偏头看他,都被他制得死死的。他的动作十分强势,呼吸沉沉地落在她的耳后,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沙哑了许多,更加魅惑人心。   他道:“乖,别看。”   很快,她就顾不上考虑姿势的问题了。她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双手死死抓住软枕,不自觉地颤抖着抓挠它。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喃喃——   “魏凉……魏凉……”   “嗯。我在。”他身体力行,向她展示他的存在感。   林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厥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反复醒了多少次。无论梦中还是醒时,她都浮在天上。   他的好,的确是到了极致。   原本不需要睡眠的元婴大能,终于在男人的怀中彻底睡去。   他鸣金收兵,将她翻转回来。   她像一只无骨的小猫一般,软软地倚在他的身上,脸蛋泛着红色,微微地喘着甜丝丝的气,浓长的眼睫在轻轻地颤动。梦中显然也有他,她的身体时不时很小幅度地收缩,仿佛惊悸。   他唇角笑容愈深,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闷笑。   “太弱了,这样就受不了。”   ……   林啾一觉醒来,第一反应便是,手机好像充满电了。   昨夜成功渡了问心劫,她的修为已顺利提升到了元婴初。   到了元婴,本就虚化的经脉变得更加玄乎了,原本它就像是水渠,灵气在水渠中流淌循环,要被那水渠的宽度、深度制约。   元婴之后,那层本就玄妙无形的“壁障”便不存在了。昨夜她发现自己的经脉好像变成了一片海,只不过是一片干涸的海——她储存在识海中的所有灵气都用来结婴了,婴成之后,体内空空如也。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这片海,便被魏凉送上了天。   再后来……谁还顾得上什么经脉灵气的。   想起他的温度、他的热烈、他的低沉耳语、他的动作和气息,她的心脏再一次轻轻地抽搐起来。   哦,对了。   此刻她的经脉之海中,已装满了浑厚的灵气。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双修”带来的宜处——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别的可能性。   他不在屋中。   她慢慢坐了起来,感觉腰腹一阵酸软。   神魂也像是被折腾了一通。   是肾虚的感觉,虚到魂里去了。   她下了地,发现脚趾也有点抽筋。一些记忆瞬间涌入脑海,让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呼吸也凌乱了许多。   她平复着呼吸,慢慢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   眼前,只有一片坚固的冰晶。   看来魏凉是真的不在。   林啾微微皱了下眉——男人果然狗得很,提上裤子就跑没影了!什么事后温存软语海誓山盟,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她伸出食指,重重往那冰晶上一戳。   只见指尖下的冰晶忽然开始攒动,几个呼吸间,便在她面前凝出一朵玄美至极的霜花。   “诶?”林啾被这幕梦幻般的场景攫住了心神。   她双手连点,指尖与冰晶接触之处,泛起一丝丝细微的冰霜涟漪,很快,便有一朵朵霜花自涟漪之中绽开。   窗外的冰墙很快就霜花密布。   林啾兴冲冲地跑到门边,“吱”一声拉开了木门。   只见面前冰霜恰好如水幕一般向左右分开,魏凉身穿一件暗红的袍子,穿过冰层,站在她的面前。   林啾的心脏停跳了两拍。   她怔怔望着这个好看得犯规的男人,耳朵渐渐变得滚烫。幸好双耳藏在齐肩的乌发中,他看不见。   她有一点紧张。   “醒了。”魏凉的表情倒是与平日没有什么区别,他抬抬手,撤去冰霜结界。   “……嗯。你,回来了?”林啾镇定地望着他,手指轻轻揪住了自己的袖口。   “明日便是你与魔人约定的十五日之期。该出发了。”   林啾一怔:“啊,是了。问心劫中整整花了四日。”   魏凉摇摇头,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一边带她往屋里走,一边覆在她耳畔,低沉缓慢地说道:“渡劫其实只用了一日,另外三日,是为夫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林啾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所以她被他摁在枕头上,足足……三天?!   她把头别向一边,手却不自觉地攥住了他的衣裳,把那层精致繁重的布料攥进掌心,揉成一小团。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目光有点飘,神色又惊又羞,活像一只受惊之后更加依赖人的小猫。   “夫人,没有话想要对我说么。”   林啾镇定道:“你这件衣裳,也是喜服吗?”   魏凉:“……嗯。”   他把她带到了木床边上。   “……不要了吧?”林啾顿时双腿有点软。   他捉住她的肩膀,三下五除二扒去她身上那件凌乱的中衣,从乾坤袋中取出与他身上同色的女式长袍,慢慢替她披上,仔细系好衣带和扣子。   原来是给她换衣服。林啾悄悄松了一口气。   “啾儿可还记得,当初在九阳塔中,我曾说过一句话。”   “嗯?”林啾看着这个正在一丝不苟地倒饬自己衣裳的男人,心中泛起丝丝甜意。   “待你情浓时,脱口唤我什么,什么便做我的字。”   林啾本以为已经度过了危险路段,没想到他一个急转,话题又向着不可描述的方向疯狂漂移了。   她抽了一口凉气,有些结巴:“我、我不记得了。”   魏凉的动作停在她的腰间,语声低沉:“嗯?是不记得九阳塔中我说了什么,还是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唤我的?”   林啾:“……那也太、太……”限制级了吧!   他的手掌悄悄爬到她的脸庞上,大拇指抚着她的眼角:“叫得最大声时,你唤我魏凉。”   林啾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羞涩还是该松一口气。   “便是它了。”魏凉替她扯平了衣裳上的褶皱,手掌落下,牵住了她的小手,引她往外走。   “你一个人的,魏凉。”他道。   她忍不住侧头看着他。   “为什么不让我看你。”她问。   魏凉眸光不动,唇角微弯:“这不是在看了么。夫人还要怎么看?”   这是拿准了她说不出口。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无奈地放弃了。怎么问?xx时为什么不让我看你?要死。   没办法,谁叫她的脸皮不像他那么厚呢。   林啾抿抿唇,心想,他大概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动情失态的模样?   虽然他的表现已经十分完美,但林啾心中总是觉得隐隐有一点遗憾——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她真的很想搂着他,还想亲吻他。   被他脸朝下摁在枕头上,感觉挺……走肾的。   算了,下次吧。   林啾定定神,松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笑道:“出发吧,我来试试御剑!”   她蹦蹦跳跳出了门,召出琉璃剑,提心吊胆地踏了上去。   魏凉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身影,眸光轻轻一闪,旋即便是一片深沉。   林啾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感觉有点儿像冲浪。   到了元婴期,她已经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天地之间充斥着雾一般的灵气,灵气和水一样,是有张力的。   御剑飞行的原理基本符合空气动力学。   区别在于,灵气的能量、密度、与人体之间的感应和相互作用是要远远强于空气的。所以修士能够随心所欲地在空中加速、减速、急转、倒飞。   林啾还不会飞的时候,就已经尝试着凝出灵气锁链,让自己在空中荡来荡去,也算是打好了飞行的基础。   所以她很快就掌握了飞行的窍门。最开始还有些蹒跚,像是婴儿学步,但很快,她的姿势就越来越流畅,进步肉眼可见。魏凉晃了几次神的功夫,便看见她已经在风搔地倒飞了。   元婴之后,与天地灵气之间的联系已彻底圆融,飞行在天上时,并不会受到罡风的影响——就算真有风,对于元婴修士强悍的体表来说,也难以起到丝毫作用。   林啾越来越浪。   寻常女修御剑的时候都会特别注重仙气飘飘的形象,她不。她微微矮下一点身体,屈膝半蹲着,双手摊在身旁保持平衡,一会儿倒飞,一会儿侧飞,还在云雾之中连翻了一串跟头。   山间的浓雾被搅动,留下一道道或长或短的痕迹,她的笑声传出很远,引来许多弟子驻足眺望。   魏凉身形一晃,把这只很不老实的鸟儿捉进怀中,向上一掠、一抛。   林啾被扔到了云层之上!   沐着毫无遮挡的阳光,脚下是一团团浓密的,像海浪一样的云,前后左右都是无边的云海和湛蓝的天幕。   林啾的心一下子就飞了起来。   魏凉负着手,踏着云,声音在这无比空旷的云层上显然特别清越空灵。   他问:“怕不怕。”   林啾完全不虚。她御着剑俯冲入云层之中,在外头看着像棉花一样纯白绵密的云,深入其中之后,却只是特别浓郁的雾。根本托不住人。   钻了一会儿,她慢悠悠飘到了他的身旁,道:“不好玩,我以为可以在云上面打滚的,没想到一点也不软,还把衣裳弄湿了。”   魏凉广袖一挥,替她冻掉了那些丝丝潜入衣缝中的水气,然后不再耽搁,带着她掠向南边。   魔族攻陷云水谣之后,便散成了喇叭花的形状,各自为阵,向着人族的领域发起乱七八糟的攻击。   林啾本以为一路会看到不少惨状,却没想到云水谣之外,竟是安安静静,不见什么战斗的迹象。   到了云水谣上方,她垂目一看,惊得头皮发麻——底下这千里大地,竟被暗色的涌动潮汐给覆盖了!   “这是……”   魏凉贴在她的身后,低低笑道:“夫人圣名远播,这些都是慕名而来的魔人。”   林啾一路抽着气,来到了千歧关。   只见她救治过的那数百人手中各自举着一面小旗帜,指挥着那些绵延至天际的魔族大军,浩浩荡荡地从千歧关蹲到了云水谣。   这一幕,有种诡异的熟悉。   很有著名景点在十一长假期间的即视感。   魏凉携林啾降落到千歧关内。   千歧关正中处,已收拾出一个平整的大圆台子,台子上放置了一张舒适的大软椅。   林啾:“……这跟我想象中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魏凉漫不经心,眯着长眸,缓缓扫视底下众魔。   “太老实了一点,数量也太多了一点。”林啾很没形象地挠了挠脑袋,“我以为他们不过能绑个几百人过来,我治好之后,再引更多的魔人过来……循序渐进这样子?”   魏凉淡笑着,眼风一掠。   几个见到人族忍不住要呲牙的魔人顿时怂了回去,乖乖垂首蹲着。   “治。”他言简意赅。   林啾忽然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把她弄晕之后,会不会就是跑出来干了这事儿?   她偷眼望他,见他依旧是那副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模样,目光淡淡地在众魔中晃过,偌大千歧关,竟是安静到落针可闻。   在那几个举旗魔人的指挥下,一个接一个魔人垂着脑袋走上圆石台,来到林啾面前,战战兢兢地任她抽走魔翳。   救治完毕之后,魔人脸上的神情一半狂喜一半恐惧,仍不敢大声喧哗,只低低地、虔诚地对她道一句:“多谢圣主!”   然后便快速退至千歧关以南,将位置让给身后的魔人。   林啾:“……”   圣主又是什么鬼?睡了一觉而已,怎么感觉好像错过了魔族大革命的样子。 第57章 找到,便死了   卓晋已经很久不曾午睡了。   今日用过午膻之后,莫名感觉困意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他叮嘱徐平儿,若有状况第一时间唤醒他,然后便倒卧于木榻上,陷入沉眠。   奇怪的是,他的神智始终是清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卧于榻上,只是身旁不见了徐平儿。   破剑在床头,微弱地颤动。   卓晋心头微微一动,似有所悟。他将剑取过来,放在膝上,静静地等待着。   那一次,秦云奚借剑意与他神魂共鸣,便是如此。   云奚……他还未离开吗?卓晋目光微凝。   “师尊……师尊……”   仿佛有人在哪里唤他。   卓晋凝神分辨,却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   像是秦云奚,也像是死在仙魔大战中的老三、老五、老六。   蓦地回神,他意识到这个声音是他们全部,他们一起在唤他。   于是卓晋收剑入鞘,悬于腰际,然后离开木榻,往外行去。   走出木屋,发现面前人头攒动,一派繁荣景象。众人聚于一方黑石平台前,正在议论万剑归宗与王氏即将开始的切磋比斗。   卓晋略有些恍惚。   抬眼一望,先是看见了魏凉。他的身后,站着秦云奚六人,个个面容鲜活,仿佛不曾逝去。   他走近了些,发现旁人看不见他。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比斗台。   比斗台上,三局两胜。   一些早已落满了灰尘的记忆重新浮入卓晋的脑海。他想要拂去尘埃,却发现往事早已模糊不清,而眼前的一切,却是栩栩如生。   “云奚,为何将我带回过往记忆中,你想让我看什么?”   卓晋立在一旁,将视线投上比斗台。   他只隐约记着万剑归宗胜出,柳清音表现最好,被自己收入门下,做了第七弟子。这个阶段,他的剑意久久不得突破,便想要再收一个弟子,从头回望一遍,寻找欠缺和契机。   王氏二人十分针对乌季,他当年便看出来了。只不过他丝毫也不在意。因为真正的战场上,敌人从来也是不讲道理的,若是承受不住逆境压力的话,在这里只是输赢,到了战场上,便是生死。   他不记得乌季表现如何,只记得当初下意识地选了柳清音。当时,他并没有很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   渐渐地,他蹙起了眉。   第一局,确实是输了。原因在柳清音,而非乌季。   卓晋不禁有些茫然——当初,分明已看出来了,为何到最后,仍选了柳清音?是了,后两局,乌季心神大乱,表现实在是过于糟糕。   选柳,只不过是矮子中拔高个罢了。   第二局一开始,卓晋便缩起了瞳仁。他看见乌季一脚把柳清音踹了下去。第三局自不用说,若不是乌季当机立断的话,万剑归宗当真是要颜面扫地。   所以……   他走近了些,看见“魏凉”平平静静地宣布将柳清音收入门下,而乌季,则因为对同门动手,惨遭淘汰。   卓晋看着“魏凉”,默默点了点头。是了,自己确实会这么做。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替乌季打抱不平的秦云奚,眸中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云奚,你是想要告诉我,当初你对柳清音其实并无好感吗?”   他摇了摇头,自语道,“然而已经太迟了啊。”   众人散去,卓晋尾随着“魏凉”,来到太极顶。   王阳焰带着王寒令与王寒玉闹了上来。   卓晋平静地看着事态发展,面对着曾经的“魏凉”,他微微有一点疑惑。他能感觉到“魏凉”与自己是不同的,但不知为何,眼前这个“魏凉”,做出的每一步选择,都符合自己心中所想。   等到王寒玉拿出影石时,卓晋那一方宁静的心湖,仿佛被掷入一块千钧巨石,掀起惊滔骇浪!   原来,当年的真相竟是如此么!王寒令其实并无那般不堪,他只是,痴心错付!   而柳清音,践踏了王寒令的一片真心,却搏得自己数十年同情。   心神剧颤,眼前的一切逐渐恍惚。   再一晃神,人却依旧端端正正坐于木榻上,膝上放置着破剑。   只是面前多了一个人。   秦云奚。   “师尊……”秦云奚咧唇一笑。   卓晋发现,眼前的秦云奚分明还是当初的模样。虽开朗不足、心中有结,但神情却磊落坦荡,整个人便像是被薄云遮住的太阳。   这,才是记忆中的秦云奚啊,那个自己决定要把宗派交到他手上的秦云奚。   没有对比时,差别尚不明显,此刻一看,卓晋只觉自己被温水煮蛙,竟未发现秦云奚是怎样逐渐变成了最后那般清冷阴郁的模样。   莫非也是,耽于情爱?   “云奚。”卓晋怔怔伸手,抚了抚他的肩,“你,是什么?”   秦云奚安静地笑了笑:“我是一缕有幸回头的残魂。”   卓晋不解:“回头?莫非你又……重生了?”   “不,”秦云奚目中一片释然,“因为祖父讨得了那位的一个承诺,是以,他保下我一缕残魄,带我回顾过往,认清了一切原本该有的样貌。师尊,事到如今,我不怪柳师妹,只怪自己心性不坚,一步一步,耽于心魔,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卓晋微微蹙眉。   秦云奚道:“师尊,如今我更是明白了我与你之间的差距,心中再无任何一丝不甘和芥蒂了。”   他站起来,先施了个礼,再道:“顺境之中皆善人。想要认清一个人,或者认清自己,必要等到逆境、绝境,方知真正的心性。我遇挫折,步步生魔。柳师妹,亦是如此。而师尊失去仙身,成为凡胎,受欺侮折辱,却仍能坚守本心,与做剑君之时并无不同,如此,才能涅槃破茧,重归仙途。弟子敬佩、惭愧。”   卓晋不禁动容。他起身,搀住秦云奚。   秦云奚抬眸,目中带笑:“而我与柳师妹今日所受之祸,皆是咎由自取,一步错,步步错,终至深堕迷障,不得解脱。弟子已彻底明悟,这便心甘情愿复归天地去了。”   “云奚……”卓晋喉头哽咽。   “师尊,”秦云奚俏皮地眨了眨眼,“您现在可知道自己究竟多么死板固执了?您呀,就该多与那位圣人接触,学学别人的为人处事之道。”   卓晋:“……咳,为师这便回宗去,略尽一两分绵薄之力,不在外头蹉跎了。”   秦云奚微笑着,再施一礼,然后身影渐渐淡了。   卓晋恍然回神,发现自己侧卧于榻上,泪流满面。   徐平儿单手托腮,担忧地看着他。   “平儿……”卓晋道,“随我,回宗。”   ……   千歧关。   林啾虽然一头雾水,但下手却极为干净利落。   她知道魔翳凶残,这些魔人“自愿”蹲在这里排队,定是忍受着多重的煎熬。   举手之劳,便能帮助他们解除苦痛,而自己也能得到极好的回报。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   林啾撸起袖管,开始了不分昼夜的爆肝之旅。   抽取魔翳是一件不费力但是比较伤神的事情。   魔族千万年来被魔翳深深感染,血肉神魂中都会带有少许魔翳气息。林啾抽光魔翳之后,若不及时打断业莲,便会将这些魔人抽个半死。   每次换上一个新的魔人,刚刚开始抽取魔翳时,便是林啾放松身心,调整状态的时刻。遇到神魔境之上的魔人,便能放放心心,开启挂机模式先抽个小半炷香的时间,然后再打起精神,准备随时叫停。   而那些婴境之下的小魔,就颇为费神。甫一接触,就得时刻准备打断。遇上连续十来个都是婴境小魔时,林啾觉得自己简直是黑云罩顶,连脸庞都黑透了。   而连续遇上几个大魔时,日光都仿佛明媚了几分,照得脸庞子直冒白光。   这种时候,她便有闲心与魏凉聊上几句。   “柳清音的神魂是困在了我的劫境中么?她出不来的吧?”   “嗯。”魏凉倚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看她。   “她会死吗?”   魏凉道:“找到,便死了。”   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谈论一只真正的蝼蚁。   这种不在意的冷漠和无所谓的杀心,便有一种不可逾越的俯视感。林啾有刹那恍惚,觉得自己与他的距离十分遥远。   眼神刚微微一暗,便有一只大手抚上脑门。   他俯着身子凑近了些,低声道:“累了?”   林啾抬头望了望绵延无际的魔族,摇摇头,道:“不累。”   “说谎。”魏凉淡淡一笑,长袖一拂,从圆台子上跳了下去。   林啾一个激灵,叫道:“别!”   他的表情实在是很像那种变态病娇,就是那种见到媳妇为病人忧心,令他心疼,干脆拎把刀把病人通通干掉的那种。   魏凉偏过头来,呲牙一笑。   平和的笑容看在林啾眼中,更是阴恻恻的,像极了变态。   他径直走向那些修为低微的魔人。   林啾心尖一颤,以为自己救治小魔时,不经意地流露出了愁容,让他上了心,记恨上这些小魔。   “别,别动他们,我真不累!”她爬起来,追到圆台子边缘。   魏凉假装没有听见,伸出那只如白玉一般的手,摁住了一个低阶魔人的脑袋。   “魏凉!”林啾急眼了,“住手!”   魏凉并没有住手。   下一刻,林啾直接就懵掉了。   魏凉手中的小魔并没有被冻成冰棍。不知他做了什么,只见这个低阶魔人身上的气息“噌噌噌”就开始往上蹿。不多时,魔气四溢,头顶竟是有劫雷开始聚集。   林啾:“……”   敢情他是看出来了,她在救治神魔境大魔时,可以划水放松。所以……他这是在帮魔人提升修为?!他为什么可以帮助魔人提升修为?!   这……不是,等等,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她目瞪狗呆时,那个一脸懵逼的婴境小魔人已被强行提升至神魔境,头顶的赤雷已在雷云中蜿蜒游走,这个速成的神魔境小魔人吓得瑟瑟发抖,抱着肩膀,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安静如鸡的一众魔族也开始有点坐不住了。   只要第一个雷降下来,他们小心隐藏的气息便瞒不住了,天雷只会越引越多,源源不断。此刻又不敢跑,蹲在这里纯挨劈的话,谁也遭不住哇!   那道暗红色的身影所经之处,众魔畏惧得眼神都在发抖。   魏凉后知后觉,发现天色暗了。   清冷的眉眼间流露出少许不耐,暗红的宽袖朝着天空划出一道冷厉的弧度。   第一道雷,正好落下。   只见一道赤色的弧形电光自云中逸出,尾部还勾在团团雷云上,首部却已劈到了第一个被强行提升修为的小魔头顶。   那小魔也知道自己的快餐修为不顶事,又不敢跑,虚得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直发抖。   等了半晌,只等来了周遭一片抽气声。   他战战兢兢抬起头,只见那赤色雷电竟已被冻成了一道半透明的冰棱,自云中悬下,在自己头顶上慢慢崩散。   冰霜仍在蔓延,酝酿了无数赤色雷电的云团逐渐被冻住,像是一面巨大的冰镜悬在高空,折射出梦幻般的幽光。一道道赤色雷电尚未钻出云团,便被冻在了镜面中,姿态万千。   这一幕,堪称人间绝景。   魔人们想欢呼,却不敢,只能憋着。他们不敢直视魏凉,只用余光偷偷瞄着那华贵的暗红色袍角,看着他走近,或是远去。   厚重衣袖无风自动,魏凉一眼都没往天上看,径自走向下一个浑身颤抖的小魔,摁住他的脑袋。   林啾凝望着他,目光有些复杂——她知道,魏凉从前虽然很强,但绝对没有这么强。   总不能是因为……采补了她吧?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声,他微侧过半张脸,似笑非笑,冲她挑衅一般挑了挑眉。   林啾:“……”   手一抖,差点儿把面前的女魔人给抽扁了。   女魔人要哭不哭:“圣、圣主英明,知道俺想减肥咧。”   林啾:“……”   魏凉开始作弊之后,来到林啾面前的魔人,每一个都是神魔境了,神魔境对应修士便是化神。   林啾知道,魏凉并不能直接帮助人族修士提升修为,否则当初早就让她直升金丹,然后吃干抹净了。   就算与他双修后,她的修为也就是稳固在元婴初。   所以他与魔之间的渊源,恐怕比她的猜测还要更深得多。   林啾知道自家这位便宜夫君不似寻常人,他若不说,那必定有他不说的道理,于是她也不纠结,静下心,加快了抽取魔翳的速度。   如今,业莲已盛开了两圈莲瓣,第三圈莲瓣的颜色明显要亮丽许多,像是快要褪去暗色薄纱的金莲。   它需要的魔翳也多到令林啾有些绝望。   不眠不休忙活了近半个月之后,总算是颤颤巍巍、不情不愿地绽开了一片莲瓣。   莲瓣开启之后,林啾发现它的内花面果然已不再暗沉,不是暗金色,也不是那种金灿灿的金色,而是磨砂般的表面,略有一点乌蒙蒙,是低调的金。   不是土豪金。   开启了一片莲瓣,便能看到下一圈是什么模样。   林啾吃惊地发现,业莲并不像她预估的一样有五层莲瓣。   其实只有四层,但蕊心处,显然另有玄机。   第三圈第一片莲瓣开启时,一蓬带有金属质感的灵气涌入了四肢百骸,沉甸甸实沉沉的感觉。她尝试着远程操纵灵气,凝出一朵小小的暗金莲,飘在魏凉的身后。   她的元婴与天地灵气共鸣极深,她可以利用灵气相感,“看”到那朵暗金色小莲四周的景象,像是装了个移动监控似的。   林啾试了试极限距离。以她如今的修为,正好可以让暗金色小莲在整个千歧关内自由活动。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等到化神之后,她便可以让自己的身体融入天地灵气之中,随心移动到这朵金色小莲所在的位置。这便是高阶修士们使用的“瞬移”之术。   林啾激动不已。原来这些非常不科学的、违反自然规律的神通,居然可以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实现。整个过程有迹可循,并没有那么玄幻,与从前的世界相比,区别只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可以与灵气相互作用。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考虑发明一些高科技神通?林啾蠢蠢欲动。   想得入神,忽见魏凉转了个身,险险没有发现跟在他身后的暗金小莲。   林啾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她的侦探莲移走,不叫他发现。而他,也“恰好”没有看到她甜蜜的小动作。   没日没夜的爆肝之后,乌泱泱的魔人却根本没有减少,而林啾的业莲第三圈,已成功开启了三片莲瓣。   她的修为自然地提升到了元婴中期,可以凝出两朵暗金小莲来探查四周了。那种感觉很奇妙,分明是一心二用,却丝毫没有混乱感。   “肝,我还能肝!”送走一小群头上长角的魔人之后,林啾望着无边无际的魔族大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魏凉也是闲极无聊,帮助魔族提升实力之余,他让那几个手举小旗的魔人把大军分了类,外观大概相似的便排在一起,这样一来,林啾多少有了一点盼头——大鼻子方阵顺利送走,接下来要通过主席台的是秃顶方阵……   日头不断东升西落,不知不觉间,业莲第三圈,绽至七瓣。   想到即将得到一式更强的业莲秘技,林啾不禁心旌荡漾,连日爆肝的疲累也减缓了许多。   她隐隐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一道细小的灵光在游来游去,像灵活的鱼一般,凝神捕捉,它总是从指缝间溜走。   此刻,她的修为已提升至元婴大圆满。她可以心分四用,同时召出四朵小金莲,散在千歧关各处。   从各个角度看这些魔人,林啾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他们对魏凉的畏惧有多深。而她,也从各个不同的方位,不经意地记住了他的所有风姿。   真的,这个人,随时随地、任何姿态、任何角度,随便截下一张图来,都可以做屏保。林啾觉得自己快要肤浅地被一个人的颜值彻底攻略了。   ……等等!   林啾猛地醒过神。   她停下了抽取魔翳的动作,闭眼,凝神。   面前的魔人吓得不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或是曾经得罪过林啾,生生吓瘫在她的面前。   林啾此刻也顾不上这个可怜的家伙,她凝神感受着四朵分散各处的暗金小莲,心念一动,催动业莲,与其相通!   一种奇异的共鸣感袭来。   林啾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毫不迟疑地操纵四朵小莲,分别落在了四个魔人的肩膀上。   业莲转动,无形的共振同时降临。   四朵业莲同时开始抽取魔翳!只见莲瓣之上隐隐泛起红色,像是浸泡在血水中一般,莲瓣逐渐饱胀通透。   抽光了魔翳之后,林啾心念一动,四朵业莲即刻回到她的体内,复归灵气的模样,将魔翳送入识海。   林啾大喜,再度召出四朵小莲,掠向四个魔人。   面前那个可怜的家伙惨遭插队,也不敢讲,高大的身躯团成一团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用视线呼唤林啾……   天边忽有雷鸣阵阵,一道身影携着落雷向千歧关赶来。   蹲在千歧关内的魔人们看着云里蜿蜒的赤雷,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雷劫令他们恐惧又厌恶,然而人力无法胜天,他们只能想办法躲避,从来也无人生起过反逆的念头。   而眼前这位……先是在数日之前用一场杀戮盛宴令他们彻底臣服,又在此地向他们展示了冻结劫雷的逆天之力。   众魔无不俯首,无不心甘情愿地在心里发誓,誓死效忠。   大伙这会儿,都在兴致勃勃地等着这团雷劫过来送死。   携雷劫而来的是一个神魔境后期的女魔人。   她面孔俏丽,皮肤是蓝绿色。她行走匆忙,顾不上潜藏气息摆脱落雷,一路展翅飞来,身后带起串串音爆声。   到了魏凉面前,她扛着一道落雷,急声禀道:“大人,寻到祭渊了!他藏身寂魔岭,正在祭炼一个人修!我本要率人直接拿下他,无奈寂魔岭铺满禁制,由怨力幽姬操纵,我们攻不下来。”   魏凉并没有替她泯除雷劫,只淡声问道:“那你如何知晓他在祭炼人修?”   女魔人垂首禀道:“因为那个人修的叫骂声实在是……大而惨烈!他说他王卫之若是不死,定让祭渊也尝……”   魏凉的眸中顿时浮起一层薄冰。   乍然爆起的寒意,令女魔人噤了声,浑身颤抖。   林啾也轻轻抽了一口气。   魏凉瞬移到林啾身旁,带着她掠往寂魔岭。   作者有话要说:  凉哥(冷漠脸):把卓晋搞回去看家,我好带着啾儿出去玩。 第58章 你可愿救?   王卫之出事了!   他落到了祭渊的手上,正被祭炼!   林啾迅速捕捉到这两条讯息。   此刻,魏凉已搂着她,掠出了千余里。   两件厚重华美的暗红色喜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林啾偏头去看魏凉,见他眼中浮冰仍在,精致的薄唇微微抿在一起,眉心微蹙,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仿佛有点不耐,有点烦心,有点怒意。   林啾忽然想起了魔主那桩绯闻。都说魔主看上了王卫之他娘,黄银月。但此刻林啾忽然福至心灵,觉得魏凉对待黄银月的态度,应该与他此刻听闻王卫之出事时,表现出的态度一般无二。   这一次,是不是就会知晓他与王卫之一家的渊源?   王卫之……他还活着吗?   林啾脑海中不禁浮起了许多画面。在碧波潭时,她曾在亡者之怨中,见识过祭渊是如何祭炼那些元婴修士。   恐怖、残忍、惨绝人寰。   过程漫长而痛苦,那些修士痛苦哀嚎,竟能生生扯脱自己的下颌,可想而知,其中的痛苦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承受得住的。   林啾不敢深想。   她与王卫之的交情说深不深,说浅却也不算浅。经历碧波潭一事之后,她对王卫之不禁多了些同情和怜惜。她希望他能撑过这个坎,成长起来,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后,向那些仇人报复。   到那时,她丝毫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这个意气风发、狂傲不羁的少年,还没有长成沉稳可靠的青年,便折在祭渊那魔头手上的话,着实是太可惜了。   她遥望着前方,微微眯起了眼睛,眸中迸出一丝凶意。   她并没有留意到魏凉在看她。   行了半日,四周的天色明显暗沉了下来,空气中处处飘荡着黑色浓雾,一座山岭掩在雾色之中,远远看去,树木都是灰黑色的。   寂魔岭,到了。   这座山岭设满了阴暗禁制,魏凉本欲直接降在岭峰,不料那团团黑雾中,竟是密密麻麻铺满了禁制,虽然破除极为简单,但那禁制一层一层接踵而至,像是剥洋葱一般,无休无止。   禁制下藏着无数怨力幽姬,每破一层禁制,怨力幽姬便会疯狂地扑杀上来,用性命阻拦魏凉的脚步。新的禁制迅速生成,虽然不及魏凉破得快,却已大大拖延了他的脚步。   禁制之下,寂静无声。   林啾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那个报信的魔人说,王卫之的叫声大而惨烈。   此刻一片宁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成功被祭渊炼化了?   魏凉连破了百余层禁制之后,耐心耗尽,带着林啾降到了岭下。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深藏玄机。   林啾知道他是在寻找禁制的枢纽。   二人绕来绕去,始终在寂魔岭底下转圈。   昏暗的密林、冷浓的黑雾、腐烂的石块和泥土、倾倒的墓碑……阴风阵阵,湿寒凛凛。   林啾的心一直往下沉。   终于,魏凉停在了一块半掩半露的黑碑前。   他偏过头,望了望林啾,语气平静:“王卫之若死了,你会不会哭?”   林啾思忖片刻,回道:“大约不会。我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嗯。”他抬起脚,漫不经心地踏住面前的黑碑,道,“若死了,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谁。”   话音落时,脚下的黑碑也应声而碎!   浓雾仿佛受了惊一般,“吱吱”地怪叫着,飞速退向两旁,一条林间小路显露出来,蜿蜒通往山岭之上。   魏凉脚步不疾不徐,行进速度却极快。   怨力幽姬纷纷聚来,拼尽性命想要阻止魏凉前行。   林啾荡出四朵暗金小莲,催动业莲,将触碰到的怨力幽姬抽成一蓬蓬黑灰色的粉末——怨力幽姬不是魔人,而是纯粹的怨念灵体。   魔族嗜杀嗜血,但并不会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们就像是未开化的野兽,捕猎是因为本能。在林啾看来这并不算是恶,真正的恶,是魔翳。所以她很愿意替他们解除痛苦,也不追究他们从前是否造过杀孽。   但祭渊这样的魔修则不同。他们本不是魔,为了追逐力量而引魔翳入体,用各种残酷手段残害性命,令受害者体验极致的痛苦绝望,激发怨气,利用这些怨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这样的行事手段,单单一个“邪”或“恶”,已不足形容。   就算驱离了魔翳,祭渊这样的人会收手吗?不会的。这种恶魔,就该到地狱里面待着去。   越往前行,怨力幽姬的攻势便愈发密集。耳旁都是女子尖利的叫喊,嘤嘤嗡嗡,吵得林啾头痛。   这些怨力幽姬个个都不要命,一心只惦记着祭渊大人。   林啾着实是有些看不懂,她忍不住问魏凉:“祭渊魅力当真有这么大吗?为何这么多怨力幽姬为他死心踏地?”   魏凉唇角微勾,不屑道:“魑魅伎俩罢了。”   林啾望着不要命地扑上来的幽姬,又是心烦,又是大惑不解:“男女之情不都是专有独占的么?这是什么后宫邪术能让无数女子为他赴死?”   魏凉忽然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夫人是否在暗示,我‘做’得还不够好,不足以让夫人死心踏地?”   林啾:“……我不是我没有。”   她惊羞之下,终于不再眉眼郁郁。魏凉看入眼中,微微勾起一点唇角,揽紧她,倏地瞬移。   一处幽暗潮湿的洞窟出现在眼前。   “到了。”魏凉垂目看着林啾,眸中略有一丝担忧。   “我准备好了!”她坚定地点点头。   林啾对魏凉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她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他还能出言调戏,必是因为马上就要直面最惨烈的景象,他故意那么说,是在替她调节情绪。   暗红色的繁厚喜服在这阴沉沉的寂魔岭中移动,仿佛一抹流出身体许久、即将干涸的血。   魏凉长袖一挥,洞窟口传来清脆的破碎声。   他揽着她踏入洞中,身后冰霜蔓延,封住洞窟入口,将无数尖声咆哮的怨力幽姬封在洞外。   林啾的心脏高高悬了起来,“噗通噗通”地,仿佛在喉咙口跳动。   他们这般入侵,祭渊必定早已经知道。   他会不会已经逃走了,只留下王卫之的尸首?   林啾深深地呼吸。   洞窟比想象之中要宽敞千百倍。   没走几步,魏凉与林啾便停在了悬崖边缘——整个寂魔岭底部都被掏空了,黑暗沉沉地蔓延,仿佛要直直通到地狱中去。   一股强大而邪恶的气息从深渊底下弥散出来,一触,便令人心惊胆寒。   “碧波潭时,你不是已经毁了他的血偶吗?”林啾惊奇道,“短短一点时日,他怎么比从前还要更强了?”   碧波潭一战之后,祭渊便隐匿了行踪。正道一直在搜寻他,然而始终无果。   他根本没有机会制造大的惨案来晋阶——从前做下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恶事,还借助了碧波潭中那滔天怨念,也就将百婴降血大术修至七成。如今血偶已毁,他又没机会大量杀害元婴修士,怎么修为不退反进了?!   “王卫之。”魏凉眉眼带霜。   林啾的心脏重重一跳。   魏凉一说,她也感觉到了。这股气息虽然邪恶至极,却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不是祭渊,而是王卫之!   所以……王卫之到底怎么了?   魏凉揽住她,直直跃入面前的无底深渊。   他并没有施展任何神通,而是放任身躯自然地下坠。   底下,隐隐传来波涛声。   越往下,腥味越加刺鼻。林啾把探测小莲掷了下去。   那无尽深渊之下,竟是一方血海!   林啾心念一转,催动业莲,让探测小莲尝试着抽取那血海中的魔翳。   不料甫一接触,识海便传来了针扎般的剧痛。   探测小莲,竟是瞬息之间便被生生撑爆了!   林啾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抬起手,捂了捂额心。   魏凉将她重重往怀中一带,道:“别动,让我来。”   林啾:“……”这句话仿佛不久之前刚刚在哪里听过。   “若是看到幻象,不必惊慌。我在。”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   “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地之垠。”   地之垠?   越往下,林啾越是觉得不对劲。二人已经降到了方才探测小莲接触到血海的地方,但脚下仍然只有一片黑暗。   血海哪去了?   魏凉揽着她,表情依旧漫不经心。   二人继续自由落体。   林啾能够感觉到,与那邪恶恐怖的气息之间,距离在逐渐缩短。   照着这个深度来看,恐怕已经跑到地幔了吧?   然而这里温度并不高,身后的石壁照旧又湿又沉。到了元婴期之后,黑暗中也可以视物,这是另一种“视觉”——   通过元婴,与密布天地之间的灵气相互感应,望向何处,元婴便会将灵气相感收集到的信息转化为熟悉的“视觉”,呈现在修士面前。   灵气能感应到的信息是全方位的,也就是说,元婴修士不但可以看到远处的一朵花,还可以嗅到它的香气,摸到花瓣的质感。   这种感觉,乍一听觉得很玄奥,其实只不过是多了灵气这种媒介而已,就好比蝙蝠可以利用超声波来探测地形。   林啾嗅了嗅,发现石壁上并没有硫磺的味道。   难道说,这里不是真正的地底?   地之垠,是什么?   底下的涛声时近时远。   此刻,她已被魏凉团在了胸前,他单臂揽着她的背,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她感到十足的安全。   鼻尖缭绕着他的气息,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虽然隔着厚重精致的衣料,但他的温度仍然包围着她,这一瞬间,林啾心中不禁生起一股倦怠和依恋之意,想要和他就这样相拥坠落,直到地老天荒。   思绪戛然而止。   意外猝然来临。   林啾听见了风声。她抬头一看,只见一具无比巨大的尸体,沉沉向着二人袭来。   这具尸体好像被浸泡了一万年。它没有化去,只是吸足了水份,皮肤被撑得透明肿涨,手臂足有林啾整个人那么大。皮肤底下是黄绿红黑四种颜色交织的脓水。   它摊着双臂,脸朝下,携着腥风坠向二人,距离越拉越近。   极肿的脸上,五官已模糊不清,两只巨大眼球被挤到左右两侧,像是蜻蜓的眼。   乍然看见这么个恶心恐怖的东西,林啾脑海里第一反应竟不是生命安全,而是这玩意儿可千万别炸在身上!   “魏凉……这是幻象么?”林啾抽着凉气,拽了拽他的衣裳。   “不是。”他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来,显得异常空旷阴森。   林啾的心忽然便是一紧。   她感觉到他的语气很不对劲,急忙抬起眼睛来看他。   目光划过他的喉结时,她看到它动了动,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下来:“我才是幻象啊……”   林啾的头皮“唰”一下就麻炸了。   她看到他抬起一只布满了黑色血管的手,一下就扼住了她的颈。   这只手上指甲极长,在她颈后合围,金属般的指甲相互摩擦,在她脑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并没有感到窒息。   他只是强迫她抬头看他。   她看到,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亦是布满了黑色的血管,它们一道道凸起在皮肤表面,缓缓地蠕动着,骇人至极。   她不禁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微微用力,她逐渐喘不上气,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喉中溢出痛苦的气声。   “我长这样……你怕么。”他问。   她看见他的唇角浮起了诡笑。她感觉到自己颈侧的脉搏在他的手指下快速跳动,异常脆弱。   ‘是幻象。’林啾告诉自己,‘相信魏凉。’   前一刻她还倚在他的怀中,她不相信有什么力量能从他的怀里把人夺走。   “嗯?你怕不怕?我长这样……你怕不怕?”   他的手掌继续收缩。林啾感受最深刻的,便是那几根长长的指甲在脑后摩擦的怪声。就像是用指甲刮黑板那样令人难受。   她的脑袋有些眩晕了。   她不自觉地把嘴巴张得更大,像是濒死的鱼儿一般,大口喘着吸不进肺中的气。   他俯身,吻了下来。   唇是惨白的颜色,狞笑微启的双唇之间,露出黑色的牙和舌。   窒息令她的身体轻轻抽搐,她强行摁下反抗的冲动,闭上了眼睛。   “不怕。”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你长什么样,我都不怕。只要是你,魏凉。”   她合不上口,微微吐着舌,也不知他能不能听清自己的呢喃。   他的唇落到她的唇上时,大股新鲜的空气蓦地涌入她的肺部,她剧烈呛咳起来。   脑中一片清明。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脖颈上并没有什么乌黑的手。   她只是被幻象所迷,自己憋住气、断去了内息。   抬头一看,看见魏凉眸中同时燃烧着冰与火。   他依旧单手揽护着她的背,另一只大袖,却在风中不断地舞动。每划过一道弧,便有清脆的破碎声在黑暗中爆开。   “哼,这不是你自己的心念给她制造的幻象么,你打我做什么?没良心的家伙,要不是我出手,那个小血人儿早就跑掉啦……”一道细语呢喃充斥了整个黑暗空间。   是个女声,魅惑至极,令人头骨发酥。   “找死。”魏凉牙缝中迸出两个字。   林啾从未听过魏凉用这样可怕的语气说话。   “哼哼,我才不跟你打呢,这么凶,是想轼妻么?来呀,我就在天之极等你回来,我的好夫君,你终究是要投入我的怀抱……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呢,反正玩腻了你便扔了……”   语气暧味至极。   一声极清越的碎金声之后,女声突兀地消失了。   林啾还没回过神,魏凉的脸已重重贴了上来。   他蹭着她的脸颊,将冰冷强大的力量渡入她的身体助她复原。他声音低沉,压抑着怒意,“不要信。”   林啾已调好了呼吸,她的嗓子依旧有些沙哑,开口说话时,喉咙干涩疼痛,她笑道,“你说过,娶妻很麻烦,一次就够了。我信你。”   魏凉待她有多好,眼不瞎都能看得到。虽然她与魏凉之间的感情还算不上深厚,却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跳出来,三言两语便能挑拨的。   “嗯。”他仿佛也不知该说什么,胸腔中闷闷发出一个气声。   “天之极。”林啾轻声问道,“那是……你来的地方吗?”   “嗯。”魏凉的手掌轻轻抚上她脑后的乌发。   天之极,地之垠。   林啾抬头看了看,见那具沉沉坠下的尸体已消失无影了。   下一刻,她听到脚下传来了浪涌声。   低头一看,只见那无边血海,竟已近在咫尺!   血海之上,悬着一个人。   浑身赤红,涌动的血液凝成了英俊的眉眼,半液态半固态,却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正是王卫之。   不,他已经不是人了。   这是一具血偶,王卫之模样的血偶。   邪气冲天,血腥味熏得人几欲晕厥。   林啾瞳仁紧缩,震惊地盯着血偶王卫之。余光忽然瞥见,底下的血海波涛之中,有东西在浮沉。   定睛一看,正是王卫之的尸身。   他仰面朝上,双目怒睁,面容狰狞至极。腹部有个碗口大小的腐烂空洞,皮肤惨白干枯,体内已不剩一滴血液。   但他至死没有屈服。   他的脸上没有半丝惧意,剧痛折磨没有摧毁他的意志,然而意志再坚强,也无法助他逃离死亡结局。   祭渊就浮在他的尸身边上。   依旧一身大红衣裳,眼皮上不再是晶亮的闪粉,而是两道仿佛用手指抹出的长长血痕,自眼睑起,延伸至鬓发中。   “呵,呵呵呵……”见到魏凉,祭渊阴声狞笑起来,“恕我眼拙,居然把魔主大人给认成了剑君,真是太失礼了!”   魏凉没有看他,视线如冰,落在酷似王卫之的血偶之上。   祭渊邪魅坏笑:“魔主大人借尸还魂,死而复生,做属下的,必定要准备一份好礼,孝敬大人呀!”   看到魏凉怀中的林啾,他没有再假模假样表现出“怕”她的意思,而是轻轻勾了下唇角,眸光一掠,不再看她。   他这般有恃无恐,是因为血偶已经大成。   原著中,大成的血偶连魏凉也无法抵抗。更何况这里不知何故,竟是血海滔天,可以想见,血偶与血魔的实力,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将得到多大的加持。   林啾心念一动,轻声问道:“这里就是‘地之垠’吗?”   “嗯,边界。”魏凉貌似懒散悠闲,眸中却已浮起了一层白霜。   话音未落,就见祭渊脸上的坏笑凝固了,那张邪美的脸庞变得僵硬,一道冰霜裂缝缓缓自额角迸开。   魏凉一出手,便已是至强杀招。   这个人打架并不讲究什么君子之风,说动手就动手。祭渊以为多少要与他对上两句狠话,一个不查便吃了一记狠的。   幸而身下便是血海滔天,他的身体蓦然一散,化成一捧浓血,洇入这无边血海。   同时,血偶动了!   只见王卫之模样的血偶张大了嘴巴,自嘴部开始飞速颤动,在这颤动的影响下,半液态的身体迅速化成了一个人形的大漩涡,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猝然袭向魏凉与林啾。   魏凉单手平抬,只见那血偶身前不断出现一张张精致炫美的冰霜结界,血偶合身撞上,结界破碎,发出清脆的碎冰声。   同时,血偶的身体表面亦冻上了一层白霜。   只见那颤动的血液哗哗流转,顷刻之间,白霜冻住的那部分体表便解除了冻结状态。   血偶渐渐逼近。   祭渊在血海上重新凝出了身形。   这一次,他把一腔鲜血都塞进了王卫之的尸身中。   便像荒川秘境中的“王寒令”一样,祭渊怪模怪样地扭动着王卫之的身体,徒劳地拉扯着腹部那个大洞周围的烂肉,仿佛想要把自己修补完好。   “魔主大人——”祭渊拖着长长的声调,用王卫之的声带说道,“本来,你忠诚的下属,也就是本座我,是要将你当成制作血偶的主料的,谁知,这天地之间,居然寻不到大人你半点气息,本座以为你已经归墟了,还伤感了好多日子哪……”   他假模假样地抹眼睛:“若是早知道你夺舍了魏凉,那我哪还能看得上黄银月王阳焰这种小菜?哪怕拼上我祭渊的性命,也是要来找你的。现在可怎么办,我都选了王卫之了,只能辜负大人,送你去死了呀!”   “哦对了,”祭渊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心,“这小子真是蠢死的。本座不过是放了点消息,说是王阳焰在寂魔岭,他居然巴巴就杀上门来了,还想轼父,真是笑死本座!”   林啾紧紧抿着唇,没理会聒噪的祭渊,只用心留意着魏凉与血偶的战斗。   四朵暗金小莲在战局外转动,替魏凉侦查防备着祭渊的偷袭——虽然他未必需要她帮忙。   她发现,魏凉对这具血偶,明显手下留情。   “啾儿,”他双眸发白,声音颇有些犹豫,“王卫之还有一线生机,你可愿救?” 第59章 亡魂   一线生机?   林啾望着面前急速颤动的血偶,只觉心中一阵阵发紧。   “救!”她道。   她知道,此刻魏凉不可能走得开。他要牵制住血偶,还要防着祭渊利用底下的血海来偷袭。   所以,救王卫之的任务,只能交给她。   “一炷香。”魏凉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若是一炷香之内无法唤醒他,不要有丝毫迟疑,立刻回来。”   他的手中凝出那枚冰棱,放到林啾掌心。   “它能够带你回来。千万记住,一炷香之内,必须回来。”   林啾点点头:“放心,王卫之还不值得让我舍命。”   魏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怔,紧抿多时的唇角浮起一丝浅浅笑意。   “对不住,让你为我涉险。”他目光微凝,抬手在林啾额心轻轻一抓。   林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被魏凉抓在掌心。   她愣愣地四下一看,见到“自己”仍好端端地被他单手揽在怀中。   所以……她这是魂儿被勾出来了?   此时,魏凉话音将落。   为他涉险?林啾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用说对不住,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很高兴可以为你做一点事情。’   她这般想着。   况且,她也想救王卫之。   她感觉到魏凉的手指微微发紧,片刻迟疑之后,一层朦胧霜光罩住了她,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支飞箭,“嗖”一下,直直穿过层层冰霜结界,落进了血偶王卫之张开的大嘴里。   林啾:“……”要不要这么刺激!   眼前光影变幻。   林啾感觉自己好像是穿过了无数层光怪陆离的水膜,与神魂直接相触,她能在交汇的瞬间,感受到这些水膜中包裹的残念。   痛,无尽的痛。   霜光在周身柔和地闪烁,替她承受下水膜中袭来的苦痛。   林啾知道,这种来自神魂的痛苦是不可能被冰霜消泯的,她既然感觉不到痛,那就意味着魏凉替她担下了一切。   她的心脏轻轻一揪。   她不敢再深想,定了定神,心道,‘定要在一炷香之内,将王卫之带回去。’   一炷香……   修士通常是利用灵气的周转速度来计时。   林啾则是通过业莲。她的业莲会在识海中自转,每转一圈,便正好是一炷香的时间。   她凝了一粒灵气水珠,置于旋转至正北方向的莲瓣尖尖上。   等到这枚“指针”转完一周,回归正北,便恰好是一炷香的时间。   做好了钟表之后,霜光也将她带到了目的地。   竟是碧波潭。   只不过,面前一潭池水,是漆黑如墨的颜色。   她发现自己又重新拥有了身体。   右手掌心,仿佛有一颗冰冷的心脏,在不紧不慢地跳动。   林啾知道是那枚冰棱,那枚可以刺破虚与实,将她从这个神魂空间带回现世的冰棱。   她握了握手掌,心神大定。   左前方,传来了兵刃切入肉体的声音。   林啾神色一震,抬眼望去。   一眼,便看见了王卫之。   他那身红白相间的衣裳已被鲜血彻底浸透,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流出的血。   只见他面前的潭水中,一具接一具,不停地爬出血尸。   再看王卫之,他神情隐忍,额头上迸出一道道青筋,目光有些迷茫,手中挥剑的动作完全是凭借本能。   “王卫之!”林啾试着轻轻唤了他一声。   王卫之的反应极其迟钝,直到林啾以为他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时,他才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望了她一眼。   “林……秋。”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   林啾心头一喜——这样,算不算唤醒他了?他不是已经认出自己了吗?   王卫之的脸上缓缓绽开了笑容。   笑容失控地往两旁扩大,他的唇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下面。   “还是你最好……你来陪我了。”   林啾顿时头皮发麻。   王卫之仿佛活回来了一般,动作不再僵硬迟钝。只见他蓦地收了剑,身形倒掠,掠到了林啾身边。   她发现他的衣摆已被碧波潭中的黑水浸透,丝丝有如实质一般的黑汁顺着衣摆往上爬,蔓延到腿。   “你在这里干什么。”林啾摆出一副无害的表情。   “我来杀王阳焰啊。”他指了指那一潭漆黑的水,平静地对林啾说道,“你看,为了杀他,我已经弄死了这么多族人了。你说这些人有什么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在里面喝酒呢,一个一个,走出来送。”   林啾揉着眉心,指着潭水中新爬出的一具血尸,道:“这个,是人?”   王卫之长眸一斜,冷笑着飞掠上去,将血尸劈成两半,然后又掠了回来。   “嗯,”他道,“我就等他们一个个出来,这些都是王阳焰的狗腿爪牙,我先拔光他的牙,最后再弄死他。”   林啾感应识海,发现那枚带着灵气露珠的莲瓣已移出小小一个弧度。   她试探着问道:“王卫之,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寂魔岭啊,”王卫之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收到消息,王阳焰那厮藏在寂魔岭,率着一群狗腿子饮酒作乐,我便来取他狗命。”   “这是碧波潭。”林啾沉下脸,“寂魔岭没有王阳焰,只有祭渊——你还记得谁是祭渊么。”   王卫之用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林啾:“废话。要不是他把我娘炼成血偶,我特么还不知道王阳焰这个混帐害死了我娘!”   林啾抬起头,望了望阴沉沉坠在头顶的天空。   “你看看清楚,这里到底是碧波潭,还是寂魔岭。”林啾问。   王卫之“噗”地笑出了声:“林秋你是不是想我想傻了。”   他指着面前黑沉沉的潭水,道:“你看看这间黑漆漆的大院子,喏,喏,边上这两片黑林子看见没有,这些雾看见没有?还有这漫山遍野的烂墓,看见没有?”   他甚至往水中走了几步,黑水再一次浸透了他的衣摆,他却丝毫不觉。   他抽着嘴角,道:“这里是碧波潭你特么是在逗我。”   他的眼睛里满是纵横交错的血丝,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不痛吗?”林啾问,“为何我觉得你现在很难受?”   他那张白净的面庞上青筋爆出,肌肉因为痛苦而僵硬地时不时抽搐几下,然而他却恍然未觉。   虽不觉,但每每做表情的时候,都异常怪诞。   一笑,嘴便咧到耳根,唇角撕裂他都感觉不到痛。   “不痛啊!”王卫之轻飘飘地抬了抬双臂,“我好得很!一想到马上就能宰了王阳焰那条老狗,我心中不知多么快活。痛什么?根本不痛!我会心痛他?笑话!”   “可是我痛。”林啾平静地直视着他。   为一对父母心痛。   王卫之愣了下,然后便笑了起来:“心疼我啊?啧,我就知道,魏凉有什么好的,哪及我十分之一。怎么,被我撩拨几下,动真情了啊?你别急,先陪我杀了王阳焰,我自会去找魏凉讨你。”   林啾很想一脚把他踹水潭里去。   她闭了闭眼,道:“王卫之,你当真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   “什么。”王卫之满脸不以为然,随手往身后发出几道剑芒,把刚刚爬上岸的几具血尸斩成了碎片。   “你还记得在碧波潭,你与谁共情?”   “王阳焰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   林啾只定定地看着他。   “所以,什么是共情?”   王卫之“噗嗤”笑出了声:“怎么,林秋,你大老远跑来,是要学夫子,给我讲那些小儿皆知的道理?”   林啾望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遍:“所以,什么是共情。”   王卫之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与怨念最深的亡魂,神魂共鸣……”   他忽然,长长倒抽了一口凉气,表情逐渐冰冻,瞳仁缩成了虚无。   林啾清清楚楚地看见,王卫之白皙的腮帮子上,瞬息之间爬满了鸡皮疙瘩。   “与怨念最深的亡魂……”王卫之喃喃自语,“亡魂……”   “亡魂……”   他的眼睛里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看着林啾:“亡魂……碧波潭的亡魂……碧波潭中,怨念最深的亡魂……是……王、阳、焰。”   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仰天长啸。   “王阳焰是亡魂,是亡魂……他早就死了,没等我杀他,他便已经死了……啊啊啊啊啊——”   他的嘶吼声与那次发现黄银月凄惨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痛彻心扉。   林啾耐心等了一会儿。   直到王卫之剧烈的喘息声略微平复,她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   王卫之慢慢垂下头,看着她。   他时不时便会轻轻地倒抽一口气,这是痛极之相。   “我……”他的嘴角扭曲,声音破碎,“我其实,若真见了他,未必会直接杀他。我,我只是更想要问清楚,问问他究竟为何不救我娘。他是大剑仙啊,哪怕拼到死,也能试着去救救她的,不是吗?”   他慢慢望向眼前的潭水,眸光顿时凝滞。   “这里,当真是碧波潭。”他茫然地转头望着林啾,“为什么是碧波潭?我为什么会到了碧波潭?”   林啾同情地叹了口气:“其实,这里是寂魔岭?”   王卫之嘴角一顿迅猛抽搐:“别耍我好吗?我现在没有心情。”   “你真的不痛吗?”林啾问。   王卫之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林秋,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被祭渊,做成血偶了。”林啾直言不讳。   凝露的莲瓣已走过了四分之一段距离,她的时间所剩不多,实在是无法照顾着王卫之的情绪,让他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是么。”王卫之道,“我不记得了。”   “有人听见你在大叫,说若你不死,定要祭渊血债血还。”林啾道。   王卫之嘲讽地笑了笑。   “随便吧,”他说,“没意思。我累了,你从哪来,回哪去,就当没认识我这个人。”   林啾看出,他没什么生志了。   恨是最深刻的爱。   自小,他就恨死了自己的父母。这样的出身,注定了他只能做一只长满尖刺的刺猬,拒绝与任何人接近。   身边的人个个与他有血缘相连,然而他却没有一个亲人。   那两个只在他生辰之日才能悄悄回来看他一眼的人,被他足足恨了十七年。   其实有个念头早已在心底发芽了,只是他不愿承认——他恨他们,恨的并不是他们给了他这样不堪的出身,而是,他们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   为什么要把他独自一人,扔在那个满是虚伪的大家族?   他恨的,是他们不爱他。抛弃他。哦不,没有抛弃,每年还会回来一次,在他面前刷刷存在感,不是吗?   每年都要提醒他一次,他只是一个被父母扔掉的可怜虫。   黄银月的死,他其实并不意外。   每一年,在生辰前的两三日里,他总会无数次地想——那两个人会不会已经死在外面了?今年若不出现,那必定就是死了罢?死了可就真是太好了!   看到王阳焰独自出现时,他心中其实已经当黄银月死了。从此他更冷、更独、更看不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碧波潭共情之后,他一心想要轼父,最深层的原因却是,为了那份爱与恨都酝酿到了极致的亲子之情。   他无法接受自己深爱着这两个人,于是只能恨。   恨到要他死。   王阳焰的不作为,正好给了王卫之一个要他死的理由。   而此刻,他却忽然发现,一切爱与恨,其实早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既然自己已经死了,那死就死了吧,也没什么不好。   他虽然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最深刻的潜意识却敲响了警钟,告诉他,那些回忆,他绝对不想重新记起。   林啾看着王卫之,见他的表情慢慢变得平静,面孔微微泛起了红色,皮肤表面轻轻地颤动,而衣摆上的黑色,已快要蔓延至他的胸膛。   照这样下去,不等一炷香的时间走完,王卫之便要彻底沉沦了。   “你就不想知道王阳焰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林啾大声问道。   王卫之颤抖的皮肤忽地一凝。   “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林啾指了指他身后的碧波潭,“但我们既然出现在这里,定然不是无缘无故。王卫之,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王卫之微微眯起了细长的眼睛:“好。现在怎样做?”   “先动手再说。”   林啾双手叠于身前,齐肩乌发无风自动。   “湮、莲、变!”   王卫之瞳仁收缩,惊诧地盯着林啾身前。   只见一朵直径三丈的巨大暗色金莲乍然出现,材质像是金属,却又有一种奇异的虚幻感。   王卫之极力分辨,仍无法看出它究竟是真是幻。   下一瞬间,巨大的暗色金莲没入黑色碧波潭中,轰然爆裂!   只见那黑水被荡起百丈,无数血尸被炸上了半空,碎肉肢体横飞,与那黑色潭水一道,淅淅沥沥洒落下来。   暗金莲爆开之后,散成无数小莲,像是漫天细碎金屑,旋转飞舞,将范围覆盖内的一切都绞成了碎片。   顷刻间,一切回复平静。   王卫之发现潭水变少了。原本二人就站立在水边,而此刻,那漆黑的潭水向后收缩,距离二人将近一丈之遥。   他心念一动,不再留手。   王氏剑招走的是厚重之风,王卫之没有弄那些龙吟虎啸,而是挥出一记记朴实无华的重剑,重重斩在面前的潭水中。   每一道水浪消失,潭水都会向内收缩一尺有余。   林啾反手一招,琉璃剑出现在手中。   被先蒙剑髓强化过之后,琉璃剑已变成了寒冰一般纯净通透的无色剑,剑心凝着一缕银芒,三滴荒川血凝成小小的花瓣形状,镶嵌在银芒底部,靠近剑柄的地方。   林啾信手一挥,灵气化作绸缎般的暗金色扇面,弧光一掠,没入黑潭之中。   只见那道暗金色的长弧在水下飞速掠过,将触到的一切尽数绞碎。   二人合力之下,潭水水面快速地下降,不断露出被浸成了黑色的岸泥。   时间也在快速流逝,眼见那莲针,已走过一半。   只剩下半炷香的时间了!   林啾不再留手,惊莲破和湮莲变相继在潭中爆开,四朵暗金小莲在身旁飞掠,琉璃剑被舞得“飒飒”作响。   王卫之见她这般拼命,眼眶不由得微微泛起红色。   他亦不留任何后手,重剑劈过,那水浪竟能从水潭这一头,直直破到了对岸。   全力施为之后,他开始能够感觉到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痛。   这样的剧痛,渐渐激活了一些出于本能保护而被刻意遗忘的记忆……   破碎,凌乱。   血,腐,痛。   王卫之大呼痛快,手中重剑更是舞得虎虎生风。   时间走得很快,林啾看着指针与正北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   此刻,二人已站在了干涸的潭底。   然而这里,什么也没有。   再看王卫之,他脸上的痛苦已然浮于表面,他不停地抽着气来缓解剧痛折磨,双眼中布满血线,牙龈被咬得崩裂。   “不行么?”他扯了扯嘴角,“算了,不怪你。林秋你走吧,若有来世,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便在此时,落雨了。   被二人合力蒸发殆尽的黑水,终于化成了雨,潺潺而降。   林啾用灵气在头顶凝了一张大莲叶,把二人挡在莲叶底下。   黑雨降下,雨幕之中,开始出现一幕幕幻景,从眼前急速掠过。   天空是黑色的,赤色落雷将降未降。   祭渊浮在潭水之上,他的身下,跪着一个人。   王阳焰。   祭渊的怪笑声在风雨中显得怪异而凄厉:“好你个王阳焰,为了复活你老婆,居然情愿跪我这个邪魔!好!好!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啊!今日,我便给你一句准话,我祭渊,的确有办法让黄银月重回人间。”   王阳焰并未抬头,他并不知道此刻祭渊脸上的表情是多么恶意奸诈。   林啾与王卫之,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答应过佑然,定会将他母亲带回去。”王阳焰的声音中满是疲惫。   祭渊脸上笑容更盛:“是啊,好一个夫妻情深,好一个父子情深。你现在,需要做一件事情。只要做了这件简单的小事,我便帮助你凝聚黄银月的怨气,让她重回人间。”   他抬了抬双臂,大红衣袖在风中飞舞。   林啾一眼便看出来,此时此地,根本没有任何怨气波动。   “骗子。”王卫之咬碎了一颗牙,“别信。”   王阳焰抬起了头,双目无光:“我做。”   祭渊的笑容更加灿烂:“像黄银月一样,死在这里——还原那一切,她死了多久,你便要死多久。不过,我可不愿沾这种血腥,你得自己来。你放心好了,黄银月是魔主大人要的人,我哪敢欺骗魔主大人呢?只不过,我就是借机想要你的命,你觉得怎样啊?”   王阳焰的脸皮微微一颤,然后便答:“好。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他从桥上跳入潭底,站在了当初黄银月被绑的位置,用一团沉重的锁链将自己的脚踝锁住。   他召出重剑,一声声沉闷至极的“砰”响从水下传来,血,很快就在潭底弥漫。   林啾浑身发冷,转头去看王卫之。   只见他口中的牙一粒接一粒被他自己咬碎,顺着唇角,和着鲜血流淌下来。   祭渊开始放声大笑。   “傻子!傻子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蠢材!难怪要蠢死!”   王阳焰此刻已动弹不得了。他动手之前,已将灵气灌入飞剑之中,飞剑一丝不苟,仍在执行主人的命令。   即使听到了祭渊的声音,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直直悬在潭底,任重剑一下一下击打着头颅。   潭面上,阴风密布。   “终于出来了吗?”祭渊桀桀怪笑,“黄银月啊黄银月,你可真给我们魔族丢脸,死得这么惨,居然没有怨念的吗?你看,我多好啊,多贴心啊,我把你男人骗来啦,让他也尝尝你当初是什么滋味。”   阴风呼啸,仿佛想要吞了祭渊,然而,它只能无力地从他的身上刮过。   风中仿佛有女子尖利的呼叫:“不——不——”   祭渊道:“不够,还不够呢。黄银月,你真是太软了,不配做我的血偶。不过没有关系的,还有你的男人,他可比你凶煞得多了!对自己都能这么狠,他日成了我的血偶,必让我大杀四方,让这天下变成一方血海!”   阴风徒劳地撞击着潭面。   然而,风只能吹皱池水,掀不起大浪。   潭底的动静终于平息了。   一丝丝鲜血渐渐渗入了风中,阴风坠上了血珠,开始往潭底沉去。而潭底的血,早已被祭渊布置的禁制收集在一起。   “王阳焰,我祭渊说话算话。将你老婆制成血偶,她可不就是重回人间了吗?当然,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们夫妻永远在一起啦,开心不开心啊?啊,也不必那么感激,事还没完呢。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死啊?”   “因为你那个好儿子,才是最好的点睛之材啊!哈哈哈哈哈——你们一家三口,马上就要团聚啦!是不是很高兴啊?”   阴风愈烈。   祭渊继续煽风点火:“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的儿子,在死前受尽你们想象得出和想象不出的所有痛苦和折磨,我会彻底摧毁他的心智,让他每时每刻,都只恨一件事——为何要来到人间。”   “啊——”   “啊——”   “啊——”   是风中的尖啸。   祭渊不紧不慢,开始将这一团怨气冲天的污血炼化。   “嗯,”他沉吟道,“魔主大人得知此事,会不会也很开心呢?得找个幽姬,将这件好事仔细禀给大人才行呢。”   祭渊的身影淡去。   业莲莲针,几乎要与正北重合!   “祭渊……祭渊……”王卫之面色狰狞至极。   他在挣扎,然而,方才染黑了他大半个身子的黑水,仿佛变成了活物,拼命往上爬,像是一双双乌黑的手,将他死死拽在潭底!   “林秋!帮帮我!我绝不可以死!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我要报仇!我要报仇!!”他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两分少年人焦急无助的神色。   业莲指针,已至正北!   一炷香时间,到了! 第60章 我的血脉   “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林秋,帮帮我!”王卫之的声音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绝望。   一炷香时间,到了!   林啾感觉到一阵剧痛袭来。   皮肤表面,仿佛忽然扎入了一万根银针。   痛楚直往身体里钻,要直直钻进神魂中去。   右手手心,冰棱快速跳动,仿佛在催促。   王卫之仍在挣扎,然而他的躯体却逐渐沉重凝固。   林啾现在总算是知道了祭渊变强的原因——正是因为王卫之。祭渊的血偶以黄银月和王阳焰的怨念为根基,虽然在碧波潭时,魏凉激起了那二人的爱子之情,令祭渊前功尽弃,但只要祭渊抓到王卫之,将他折磨至死,便能将黄银月和王阳焰二人的怨气重新凝聚回来。   此刻血偶已然大成。   魏凉虽然不惧血偶,但若是就这样放弃了王卫之,击杀祭渊与血偶时,王卫之便会随之死去。   这样死去的话,恐怕亡魂亦会像黄银月和王阳焰一样,困于苦痛深渊,永远不得解脱。   林啾不愿放弃,可是一炷香时间已经到了!   那层淡淡的护身霜光消失殆尽。针扎般的剧痛刺入林啾肺腑,从体表到骨髓,无一处不痛。   ‘一炷香,是魏凉可以为我保驾护航的时间。我,其实还可以再撑一会儿!’   林啾心中一定,强忍着剧烈痛楚,将灵气凝于剑尖,割向王卫之身上那件发黑的袍子。   那件袍子此刻已然和潭底淤泥融为一体,像千万只从地狱中伸出来的黑手一般,死命拉扯着王卫之,要将他拖入无尽深渊。   琉璃剑切入那件衣裳,林啾耳旁立刻听到了一声尖利至极的惨叫。   王卫之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除了脑袋和脖子之外,丝毫也动弹不了。   割开衣裳之后,林啾看见那黑色的血泥已渗入了王卫之的皮肤,淹到了胸口以上。   琉璃剑有强大的辟邪效果,林啾灌注灵气,轻易就将那件怨念织成的衣袍彻底撕碎,然而面对着王卫之那身凝固成石质的皮肤,她束手无策了。   此刻,深深扎入身体中那些“针”,开始横冲直撞,试图将林啾的神魂从内部撕裂。   剧痛猝然来袭,她两眼一黑,两耳听到尖锐蜂鸣。她知道,此刻自己伤的是神魂。   王卫之动了动惨白的唇,哑声道:“杀了我。林秋,杀了我,然后离开这里。”   林啾重重一咬牙,身体轻轻掠起,手中紧握琉璃剑,将一道道暗金色剑芒击入潭底。   “别、别撑了……”王卫之的咽喉已然石化,他艰难地说道,“快,杀我。我就快要彻底沦陷了,一旦我失去神智,你,会死在这里。”   林啾恶声道:“这样放弃,那我与魏凉不是白吃了那么多苦头?!”   剑风更加凌厉。   几息之后,那个禁锢王卫之的物体,逐渐出现在眼前。   它是一只巨大的黑瘤,表面爬满了一道道赤红色的血管,汩汩抽动着,顶端抽出许多老树根一般的枝芽,连至王卫之的脚下,将他包裹、同化。   林啾狠狠一剑扎入黑瘤中,口中大喝:“王阳焰!黄银月!睁眼看看清楚!这是你们的儿子王佑然!你们要拉着他一起死么!”   凄厉至极的哀嚎顿时随着黑瘤上的剑洞倾泄而出,整个阴暗空间内,处处回荡着地狱般的嘶吼声。   灵气顺着剑尖流淌,入侵黑瘤中,大肆破坏。   林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像是破棉絮一般,从内部被撕成了一绺一绺,仿佛风再大些,便要整个散开。   那种痛苦是她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   然而此刻,她没有生起半点放弃的念头。不单单是为了王卫之,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与魏凉之间的差距,何止天堑。   与他同行,就会吹到他那个层次的风,淋到他那个层次的雨。既然已经牵住了他的手,她便不会轻言放弃。   虽然她知道,就算她失败了,无法救回王卫之,魏凉也绝不会生气,亦不会看轻她半分,但,若是起步时便开始打退堂鼓,今后,她又上哪里去寻回勇气,来面对前方的狂风骤雨?!   以后的荆棘之路还长着呢,脚下,只是第一步。   “魏凉……我绝不认输!”   林啾痛得几欲发狂,她紧咬牙根,祭出湮莲变,顺着剑气切开的缺口,直袭黑瘤内部,轰然爆开!   “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啸声愈加激烈。   余光瞥见,王卫之已被黑泥淹到了下唇,他死死盯着林啾,眼睛里落下两行泪。   “别……别管我了……”   林啾落到黑瘤之上,将剑往瘤心重重一插,强捺痛意,让自己的声音直直灌入瘤中。   “王阳焰!黄银月!给我睁开眼睛!看看被你困住的人是谁!他是王卫之,王佑然啊!”   暗金色的灵气顺着剑尖向着四周溢开,林啾的声音在湮莲变炸出的无数通道回旋。   “王卫之……王卫之……”   “王佑然……王佑然……”   林啾掠向上方,用剑去斩牵连在王卫之脚下的黑色藤状物。   斩断一道藤,那血便喷涌而出,极其骇人。   王卫之那道高得异于常人的鼻梁,渐渐被黑泥同化。   他使劲睁大眼睛,仿佛在与一股难以抗拒的主宰之力博弈。   若不是见到林啾强忍剧痛在为他拼命,此刻他早已经放弃了。   他仍在坚持,是因为林啾不依不饶的模样,令他胸腔中那颗冰冷石化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   这是一种极其新奇的体验。   它不是亲情,也无关男女,而是被另一个生命的坚韧顽强而打动,这份坚韧,是为了救他的命。   他无法不回应这种至真至纯的情感。   ‘林秋,若我不死,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林啾的身影在黑瘤四周飞掠,她不断地在黑瘤上制造大大小小的剑痕,然后将莲技轰入黑瘤内部。   “王阳焰!黄银月!”   她的嗓音渐渐沙哑了,然而那怨念之瘤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大约是在王卫之被折磨至死时,王阳焰和黄银月二人已彻底泯除了神智和人性,化为了至凶之物。   林啾体内的灵气耗尽了。   体内撕裂的痛楚渐渐平息。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也许,已经开始回光返照了。   她掠到了王卫之的面前。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平静得令他心惊。   “王佑然,对不住,我已经尽力了。”   他眨了眨眼。   ‘嗯,我知道,谢谢你。’   林啾轻声叹息,举剑刺入他的心脏。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手杀人,竟是杀一个熟人。   就在那锋利至极的剑尖切入柔嫩的心头软肉之时,一股温和而又不容抵抗的力量自剑尖返来,将林啾推得微微后退了半步。   “这是……我的血脉!嘶——这这这这!我就说,瞧着这小子分外眼熟,像我那个不争气的大崽儿!这,这是我荒川的血脉啊啊啊——”   琉璃剑中,银光大炽。   那三滴凝成花瓣模样的荒川血开始飞速转动,缕缕血光淌过银色剑心,泄向王卫之那具彻底石化的身体。   它们离开了琉璃剑,汇入王卫之的心脏。   只见那层将王卫之同化的黑色流质仿佛冰块扔进了岩浆中一般,“吱吱”怪叫着,飞速融化,向下淌去。   林啾的脑袋瓜子在不断地胀大、收缩。   一时反应不过来出了什么事。   她其实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剑中还住着个荒川。   不是,等等,王卫之,是荒川的血脉?!荒川的大崽不是秦无川吗?王卫之像秦无川?除了眼睛细,哪里还像了?真是自己看自己儿子都不嫌丑的?林啾的脑袋里茫然地掠过一串念头。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王卫之时近时远。   黑质退去,他恢复了白皙的容颜和身段。   只是……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林啾割碎了。   林啾此刻也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见王卫之已从那黑瘤的禁锢下逃脱,她急忙一把薅住了他的手,道,“走了!”   右手举起,重重一划。   奇异的破碎声响起,仿佛裂帛,又仿佛只是风从空间中刮过。   切割开的裂缝中,刺目至极的白光快速闪动,仿佛直直扎入神魂。林啾本就是强弩之末,受这强光一激,当即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沉眠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咬牙切齿,恨声在她耳旁说道:“放手!”   她下意识松了手。   然后便有一股清凉清凉的液体涌入她的额心。   林啾沉沉睡去。   ……   此刻,祭渊正操纵着王卫之的尸身,爬出血海,悬停在血偶的后方。   他狡诈至极,对危机的感知也敏锐至极,若非如此,上次在碧波潭时,早已被魏凉一锅给炖了,哪还能活得到现在。   发现这一方血海,纯属意外。   他藏身寂魔岭,花费了整整七日七夜,才成功将王卫之这个小杂毛炼化。本来,他完全可以在魏凉闻讯赶来之前带着血偶离开这里,暂时先避一避风头,却不料刚收起术法准备离开时,冥冥之中,竟感知到了那道让他追寻了一生的气息。   千百年来,为了寻回她,他不惜用最残酷的手段虐杀无数妙龄少女,将她们制成怨力幽姬,从她们身上找寻她的影子。   他疯狂追求力量,便是为了有那么一天,能够将这全天下的女子都做成幽姬,这样一来,无论她转世到了谁的身上,他都可以重新找到她、得到她……   就在血偶大成之时,他,竟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洞窟中,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他操纵血偶,发了疯一般向着地下挖掘。   而这寂魔岭下的泥土,仿佛有了意识一般,很自觉地为他让道,不断向着下方崩溃坍塌,恍惚失神之间,便已坠到了万丈悬崖之下。   这下面,是一整片血海。   祭渊觉得,一定是她在帮助他,她想要助他在这里解决掉魏凉,永绝后患。   是啊,她一直是这样,付出一切来对他好,直到最后为他而死。   她,是祭渊唯一的软肋。   正因为如此,此刻祭渊已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却强行忽略了那一丝爬上心头的危机感。一想到冥冥之中她正睁眼看着他,他便豪情万丈,想要让她亲眼看看,如今的他,已和从前大不一样。   他已是屹立在世间之巅的真男人了。   他缓缓平抬双臂。   身前的血偶也做出了相同的姿势。   万顷血海,开始攒动。   短短两三息之内,四周的海,忽然便“站立”起来了。   原本祭渊与魏凉是在血海上方对峙,眨眼之间,二人仿佛坠入无底海渊之中,而四壁那直插天际的浪滔,正要合围!   海啸的轰隆声震耳欲聋,腥风有如实质,几乎要渗入魏凉的衣袍中。   他没管自己,只用冰霜将怀中沉睡的林啾封冻起来,然后微微扬起下颌,漠然地望着祭渊。   祭渊缓缓合拢双臂。   血偶的动作比他更要快上几分。   双掌合拢的刹那,血偶化成了一道赤色的闪电,直直撞向魏凉!   祭渊长眉微凝,眯起了王卫之尸身上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并没有下令让血偶攻击。   血偶的确会反噬主人。所以在炼化血偶的时候,祭渊已留下了无数罩门,只要这血偶有所异动,必会被他察觉。   然而此刻,万顷血浪已轰然砸下。   这样的威势,就连祭渊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一时顾不上那只有些不大正常的血偶。   他心中虽然知道不对劲,但血偶既然攻向魏凉,那便意味着它此刻并不是想要噬主,而是凶性狂发,有些许失控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   祭渊并不担心血偶会败在魏凉手上。   碧波潭时,魏凉只不过是利用黄银月和王阳焰的护犊之情化去怨气而已,如今血偶已然大成,王卫之又是个无情无义的崽子,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唤醒他的神智。   便让血偶好好陪曾经的魔主玩一玩。   “梅娘……你在哪里……你看好了……我这便打败天下第一给你看……”   血浪之中,祭渊的神色有刹那恍惚。   他缓缓用指尖沾了一缕扑面而来的腥血,涂在自己的眼睑上。   王卫之眼睛细长,面皮瓷白,这般一抹,竟比祭渊本人还要更像一个戏子。   做好了妆容,祭渊眯起眼,望向那铺天盖地的血啸。巨浪滔天,仍盖不过里面那场惊天大战掀起的波澜。   万丈翻滚的血浪之中,血偶王卫之的手掌,穿越腥风血雨,与魏凉重重对轰一记。   二掌交接之处,浅淡的白光不断闪烁湮灭,而血偶,则全身颤动,由外而内,荡起阵阵涟漪。   血偶那英俊邪气的唇角,缓缓挑起。   “不错嘛,有几分真本事。”它用口型说道。   视线碰撞,心领神会。   魏凉冷冷一笑,下手毫不留情。   血偶最强大之处,便是那几乎可以称之为不死之身的诡异形态。   再厉害的剑招打上去,也就是将它打爆,散成一蓬血水。但这些血水立刻就会蠕动着,重新凝结起来。   更别提用剑刺它、劈它、砍它。这样的打法,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拥有不死之身的敌人,便是最可怕的敌人。更遑论,这血偶既可以将一身血液凝成足以摧金断玉的坚固形态,又可以像魔修一样,以“意”化形,施展出堪比修士绝强剑式的恐怖杀招来。   “你打不死我。”血偶继续用口型嘲讽,“气不气?魏凉,你若把林秋让我,我便与你联手对付祭渊,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吧?”   “找死。”魏凉薄唇微动,冷冷吐出两个字。   他的眸中浮起白霜,血偶的行动立刻就变得迟缓了许多。周遭的翻腾血浪被冻成一道道冰柱,它们像一只只冰霜巨手,每每血偶掠过,便会被牢牢粘在那些冰柱上。   它只能不断舍弃自己一部分肢体来逃脱。   冰冻之声,仿佛金玉相击。   不多时,便见魏凉那只泛着白光的手,一把扼住了血偶的颈项。   冰寒涌入,酷肖王卫之的面庞逐渐凝固。   它瞪圆了那双细长的眼睛,艰难地翕动双唇,冲着魏凉做了几个求饶的口型。   万丈血雨倾盆砸下,透过那重重血幕,祭渊惊恐地发现,血偶,被打散了!   ……   不知睡了多久之后,林啾眼皮颤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魏凉怀中,二人在无边的血海上方飞掠。   一道红色的影子像游鱼一般潜在血海下,飞速遁向远方。   魏凉唇角噙着冷笑,每一步踏出,都会掠出近千米。他不疾不徐,追在那道游影身后,看他惊惶失措、狼狈逃窜。   “王卫之呢?”她一开口,便感觉到脑袋里传来剧烈的刺痛,仿佛被塞进了百来把小刀。   魏凉的脸色刚刚一沉,便看见她因为疼痛而拧起了小脸,眼睛里氤氲起泪雾。   薄唇微抿,他吞回了原本要说的话,淡声道:“在前面,堵祭渊。”   林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好。   她瞄了瞄他的脸色,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轻声道:“他没事就太好了。第一次替夫君办事,我真怕搞砸了,叫你失望。”   嗯,主要是为了你,不是为了王卫之呢。   她感觉到他的胸腔微微震了下,旋即,平静无波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会。”   敏锐依旧的她,从他故作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笑意。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想,一个真心在意自己的人,真的很好哄。   眼前的光线忽然变暗。   那张帅得惊天动地的脸,沉沉俯下,额头抵着额头,他道:“回去,定会好好犒赏夫人。”   然后他便擒住了她的唇,重重辗转之余,霸道地抵开她的牙,将她的心海搅起了万顷波涛。   一只大手拨开了他自己替她系上的衣带,划过厚重的衣料内衬,重重抚在她的身前。   “下次……”他吻她的间歇,恨声道,“再敢逞强,便将你……”   重重喘了两下粗气。   “就地……办了!”   手上和唇上的动作加重,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这绝不是威胁。   林啾被他的吻堵得有些喘不过气,双手无力地抵着他,发出轻微的气声,“嗯,嗯”地应着。   他松开了她的唇。   大手也撤出了她的衣裳,体贴地替她系紧了衣带。   林啾差点儿都忘了现在正在追杀祭渊。   魏凉仿佛有读心术一般,低低地笑道:“不必我出手。若是王卫之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他也不需要活着了。”   林啾点点头。   她其实很想知道王卫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她求生欲很强,所以紧紧闭住了嘴,没有再问。   犹记得,昏迷中,曾听到过一声“放手”。   放什么手?   自然是王卫之的手。   带王卫之离开时,她正是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拖出来的。既然魏凉能看到神魂的“手”,那他必定也看到了,王卫之是赤条条的一只大白鱼。   所以……   不能想,一想就是修罗场。   不能谈,一谈就是佛跳墙。   这会儿整个人偎在魏凉怀中,也不方便召出琉璃剑来见荒川,于是林啾只能按捺下心头的好奇,老老实实窝在魏凉的胸前,任他带着她,追在祭渊身后准备看戏。   这血海无边无际,令人心惊。   头顶上,是无尽的黑暗。   血海之中,浪潮和暗流疯狂涌动,并不是什么风平浪静之所在。   地之垠的边界?   林啾心头越来越惊。   莫非,这世间真有无间炼狱不成?   魏凉的唇角缓缓浮起了冷笑。   只见快速游遁的那道赤色身影,忽然便撞上了一堵滔天血浪!   相撞之势刚猛至极,祭渊在血海中倒翻了三五个跟头,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这一撞,将他撞到了海面上。   祭渊回头往天空中望了一眼,见魏凉就跟在不远处,当即毫不迟疑祭出一尊血海义魔截住魏凉,身体一抖,化为浓血,从王卫之破损的躯体中涌出,想要遁入深海。   恰在这时,一道异样的血浪,正正打到了他的身上!   那滩正要遁入血海的魔血,被血浪团团围住,挟裹着,逼回了王卫之的残躯内。   而那一团围堵住祭渊的深色血泊,亦是涌动着,从王卫之的七窍以及腹中孔洞处,钻入他的死躯!   魏凉长袖一挥,血海义魔寸寸成冰。   他漫不经心往前一踏,停在了王卫之那具浮在血海上的残尸面前。   此刻,这具尸身之中,容纳了两具血身。   一具便是“百婴降血”大术大成,能够将自己彻底融成污血的祭渊,另一具,便是被祭渊炼化成了血偶的王卫之。   残破的躯体中,热血碰撞奔涌。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61章 本就是我   王卫之的残躯之中,疯狂涌动着大量的血。   那些血液令他的皮肤鼓胀了起来。   林啾旁观者清,一看便知道,那堵困住了祭渊的血浪,正是王卫之所化。   现在的王卫之,并非活人。   她是遁入血偶之中,将王卫之唤醒的。   也就是说,王卫之即便醒来,也无法复活,而是被困于那具血偶之中,成了一具拥有自主意识的血偶。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   祭渊说过,王卫之是他用来“点睛”的,正因为如此,才给他留下了那一线生机。   王阳焰与黄银月是在死去之后,被祭渊收集了怨念,用做凝聚血偶的“主料”,而王卫之,则是在维持神魂不灭的情况下,被祭渊生生抽出了满腔鲜血,炼入血偶之中,完成那点睛之笔。   正因为如此,在魏凉与林啾赶到之时,王卫之的神魂仍未彻底泯灭,尚有唤醒的可能。   但,神魂醒来,事情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血偶是祭渊的衍生之物,只要祭渊死了,血偶便会随之化作一滩污血。   所以,王卫之想要真正地活回来,必须反噬祭渊,亲自动口,将他吞掉!   这件事,旁人的确是插手不上的。   魏凉算计了祭渊,方才故意让他看见血偶被打散封印,这样一来,祭渊一时就顾不上检查血偶是否有异,而只会想要化为浓血逃遁,恰好方便王卫之以血液形态来狩猎他!   眼下,祭渊已落入陷阱,与王卫之彼此纠缠,正在王卫之那具残破的尸身中展开激烈的角逐。   一副身躯,两腔热血。   翻腾的血海之上,尸身浮浮沉沉。虽是无声的较量,但神魂却可以感知到,那具尸身之中不断发出阵阵刻入魂魄的剧震,嘶吼、咆哮直击神魂,那是世间最凶残的战斗,因为每一次攻击和防御,彼此都是倾尽全部。   二者都是血态,纠缠争斗时,是用自己的所有,去硬撼对方的所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尸身沉浮,战斗激烈至极。   无人能够插手!   面对只能静心等待结果的状况,林啾的心态一向佛得很。   她举目望到天边,只见这所谓的“边界”处,除了无尽的血海之外,再找不出第二样景色。   “魏凉。”林啾抓着魏凉胸前的衣掌,抬眼望他。   “嗯?”他垂眸看着她,目中一片深沉平静。   “刚才,我心中一直想着你。”她道,“我不是为了王卫之而拼命,我只是想着,若是没有拼尽全力,又怎好意思腆着脸,告诉你我做不到?”   他眼中眸光一晃,似有动容。   “是我给了你太大压力。”他沉声道。   “不,我很喜欢迎风飞翔的感觉。”林啾冲着他笑。   情绪略一激动,便牵动了神魂的伤。   她的小脸刷一下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魏凉的脸顿时黑了:“别以为哄我两句,我就会放过你。”   他狠狠地抬起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脑门。   冰冰凉凉的气息顺着额心涌入,虽然治标不治本,却是大大缓解的她的疼痛。她能感觉到这样做对她的伤势帮助并不会很大,但他的损耗却非常厉害。   林啾胸口涌动着热流,她把视线转向一旁,快速眨了眨眼睛,摁下泪意。   目光一掠,便落到了正在血海上浮沉的王卫之身上,只见王卫之尸首的额心处,缓缓渗出了三滴晶莹剔透的血液。它们凝于皮肤表面,轻轻氤氲出三枚桃瓣般的形状。   正是那三滴荒川血。   林啾眉头一挑,反手攥了攥魏凉的衣裳:“看!”   见到这三滴血,她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向自家夫君交待。   “那个,魏凉,有件事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是在荒川秘境中发生的事情。你离开之后,我……嗯……我……那个……”她欲言又止。   “嗯?”魏凉眼睑微压,沉沉看着她。   他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快速地滑过一丝狡黠。   她道:“其实,荒川剩下的那缕残魄,跟在我的剑上,随我一道出来了,之前我向你讨剑髓,便是为了喂养他。”   魏凉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的小心思,他一眼便看穿了——故意先误导他,叫他猜疑她是不是在秘境中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然后再说出只是荒川跟她出来了。   这样一来,他便会觉得“还好,不是什么大事”,却下意识地忽略了一样——她把这件事瞒了他那么久。   所以,她从前信不过他,如今信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她头皮发麻,还以为自己那点小伎俩被他看穿了。   半晌,他弯唇笑了笑:“小事。一个剑灵而已,又不是养不起。”   林啾明显松了一口气,眼神稍微有一点飘,语气中露出一丝得意:“呵呵,是啊,夫君富可敌国!”   魏凉憋住了笑。他眸光一掠,望向王卫之的尸身。   王卫之额心的桃瓣颜色不断在转深,原本是晶莹剔透的血色,渐渐转成了深沉的鲜红,几十息后,竟是化为乌黑。   旋即,三粒黑血一粒接一粒破开了口子。   一丝丝半凝固的纯黑色血浆渗了出来,爬在尸身惨白的面孔上,异常骇人。   很快,王卫之的额头上密密地布满了蜿蜒交错的黑血,它们顺着两边鬓发往下淌,汇入血海中。   血流越来越疾。   从蜿蜒爬行的小溪,渐渐变成了奔涌的小泉。三枚“桃瓣”之上,黑色血泉汩汩喷溅,那张惨白的面孔上四处溅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血点。   那血仿佛永远也流不完。   尸身下的血海中,就像被泼入了大量墨汁。一望无际的血色里,一团浓黑,簇拥着一个人。   渐渐地,额心喷出的血不再浓黑,颜色开始逐渐转淡。   王卫之的身体不再鼓胀,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球一样,软绵绵地浮在血海上,无声无息。   “结束了。”魏凉淡声道。   话音刚刚落下,便听到那具尸身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倒气声。   他一动,浮力失衡,身体向着血海下快速沉去。他似乎还没搞明白状况,“咕咚咕咚”接连灌进了数口污血,手脚在血海中胡乱地抓刨。   半晌,他总算是回过神了。只见他向上一蹿,反手重重拍在血海表面,身体借力腾空而起,带起一蓬巨大的血花。   在空中悬浮了半晌之后,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袍子,嫌弃道:“嗤。”   听到这熟悉的嗤声,林啾那颗悬到喉咙口的心脏总算是稳稳地落了回去!是王卫之,王卫之赢了!   她如释如重,长长呼出一口气,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所以,现在是成功把人救回来了吧?   王卫之发现了不远处的魏凉和林啾。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行白惨惨的牙。   他死了之后,牙龈逐渐萎枯收缩,显得牙齿特别长。   此刻他满脸黑血,容颜看不清楚,两列大白牙倒是异常醒目。   林啾只觉眼前一花,也没见王卫之如何动作,便看到他已逼到了近前。他二话不说,举起手掌便劈向魏凉。   “来战!”   林啾大怒:“王卫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旋即,她感觉腰身一紧。   魏凉揽住她,身影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哟!”王卫之吃了好大一惊。   化神期,便可以适当地施展瞬移神通,可是带着人一起瞬移,却是闻所未闻。   正在他愣神时,脊背上忽然挨了重重一击。   他毫无半点抵抗之力,身体直直坠入血海,发出“咚”一声巨响,血浪溅起百丈有余。   一串串气泡从水下冒了起来,有大有小。   踹了王卫之之后,魏凉长袖一拂,带着林啾快速往上方飞掠。   血海逐渐消失在脚下的黑暗中,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林啾知道,又要经过那一段会出现幻象的地带了。   魏凉将林啾护在胸前,低低道:“安心,不会再出事。”   身边再一次出现了幻象。   林啾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和魏凉毫无阻碍地从一块块布满了血肉纹理的巨石之中穿过。   她悄悄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劲瘦的腰,裹在厚重的暗红喜袍中,臂感极佳。她忍不住想起了那股令她脸红心跳的力道。   她抬头看他,见他眸中一片雪白。   她知道,他是防着那个柔媚入骨的女声再度对她下手。   天之极……   魏凉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样的?   忽然,一道怪叫自下方传来,打断了林啾的思绪。   “我草!这他妈是什么鬼玩意!”   “啊啊啊啊——”   “嗖嗖”的破风声响起,一听便知道,王卫之挥舞着两只半干不湿的衣袖,在和幻象打斗。   林啾笑道:“听着声音倒是挺精神的。”   此刻,她与魏凉正穿过一颗正在“怦怦”跳动的巨大黑心脏。   她开口说话,像是一口咬在那脉动的黑色血管上,然而她却毫不在意,把这恐怖的幻象无视得彻底。   魏凉眉梢微挑,颇有兴致地望着她。   她的适应能力当真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啾儿,你不怕?”   “怕什么?”她看了看身旁一颗颗黑色的心脏,“这个?不怕。”   看起来切了片就能蘸着蘸水吃的样子。   王卫之的怪叫声越来越近。   “嗷——魏凉你别跑!小爷这就来报那一脚之仇!”   魏凉冷笑一声,长袖随手往下一拂。   半息之后,底下传来了额头砸在冰面上的脆响。   林啾一点也不同情王卫之。肚子上还破着个大洞呢,可把他浪得!   顷刻间,王卫之又怪叫着追了上来。   “嗷——砰!”   “嗷——咣!”   回到寂魔岭时,王卫之那满身血污已被魏凉的冰霜清理干净了。   他微微地喘着气,细长的丹凤眼半睁半闭,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洞窟外传来的淡淡天光。   他腹部的大洞仍在,不过腐肉已被鲜血浸透,血团之中,新鲜的嫩肉已初初冒头。他的脸色不再惨白,反而泛着一点异样的红晕,是干涸已久的肌肤乍然充血之后呈现出的病态。   “不打了?”魏凉冷冷问道。   王卫之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洞外的暗淡光明上收回,重重落在魏凉身上。   片刻后,他“砰”一下,单膝跪地,拱手道:“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魏凉还没说话,便见王卫之嗖一下瞬移到了洞口。   他的声音沉着镇定,远远喊道:“既然剑君未看出我是魔身,还没来得及动手斩妖除魔,那便容我先去报了仇再说!”   林啾:“……”敢情这小子一路都强压着魔血焚身之痛,在跟魏凉演哪。   谁也没说要斩妖除魔啊?   他倒是挺能自娱自乐。   魏凉薄唇刚一动,便见王卫之像是出笼的野兔一样,嗖一下窜没影了。   “随他去吧。”魏凉声线凉薄,唇角露出讽笑,“傻子。”   林啾摇头叹息。她召出琉璃剑,发现荒川又一次陷入了沉眠。   “好像又得喂食了。养剑灵貌似很烧钱的样子。”   魏凉揉了揉她的脑袋。   ……   王卫之在风中疾掠。   虽然依旧是原本的身躯,但体内这一身魔血却是炼化了无数怨念,且吞噬了祭渊之后的至强之血。   这样的力量,换作人修的话,应当已是剑君级了。   “真不该告诉魏凉我是魔……嗤,他都没看出来,我干嘛要告诉他……”   “嗯……他对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瞒着他倒是显得我不够君子。”   “也无所谓!反正小爷又不是打不过他,只不过他于我有恩,我不愿和他动真格的罢了!”   “王传恩……小爷来了!”   王卫之一路叨逼叨,却没有发现,其实自己的眉眼之间,已是稳重的青年神色。双眉微微蹙着,眉心隆起一个小小的“川”字。   他下意识地在掩饰,在抗拒,他不想让这些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掠过一处凡间小镇时,王卫之的目光,忽然便是一凝。   四周环着青山,镇中有清溪蜿蜒,溪上架着小石桥,几个女子正挽着袖,在溪边浣纱。   王卫之心脏骤停,胸中涌起了无尽的杀欲。   撕碎她们……让鲜血染红整条溪水……体内的剧痛便会得到缓解……渴望……最深层的渴望……   王卫之狠狠骂了两句脏话,艰难地将视线从脚下的小镇移动远山之间。   一群飞鸟仿佛察觉到了危险,振翅从林间飞出。   王卫之的喉头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他艰难无比地吸着气,强行按捺下飞掠过去将这一群鸟撕碎的冲动。   做魔,真的好难……   纵然在荒川秘境中已深有体会,但此刻的感受却更加直观而实在。若荒川秘境中的嗜血之痛算作隔靴搔痒,那此刻的感受无异于刮骨疗毒。   他的眼前,浮现了黄银月的脸。   那个女人,嘴角永远挂着浅笑,用水一样的目光望着王阳焰,或者自己。   王卫之的眼眶,忽然便湿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支撑着这样一具魔躯,那般温柔地注视着一个人。   人。   “啊啊啊啊——”   泪水在半空肆意横飞,他挥舞着衣袖,震散了一片又一片的云。   等等。   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   王卫之的眼眶,忽然重重抽搐了两下。   林秋,她不是可以替魔族解除痛苦吗?碧波潭边,自己还腆着脸,向她讨了一个救治黄银月的承诺……   林秋可以驱除魔翳!   所以,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   自讨苦吃?   王卫之一阵牙疼。   他急急转身,飞掠回寂魔岭。   寂魔岭中,早已没了魏凉和林啾的踪影。   一群怨力幽姬围了上来,呲牙咧嘴。王卫之被自己干的蠢事气得纵声大笑,他手中凝出一柄血剑,“哗哗唰唰”,把寂魔岭上的幽姬清巢得一干二净。   “啊啊啊啊——林秋你在哪里——”   此刻,魏凉带着林啾,正泡在一处黄雾氤氲的天然温泉池中。   她神魂受创,禁不住剧烈动荡,是以他只是温柔地将她环在身前,撩起热水,仔细替她清洗一根根发丝。   从那满是血腥之地出来,虽然身上不曾沾染到血海中的污血,但那些气味却无孔不入,早已糊了一头一脸。   就像是吃完麻辣火锅一样,身上的味道挥之不去。   她被他弄得懒懒的,身体在热汤中半浮半沉,闭着眼,任他倒饬。   “你护着王卫之,是因为他是荒川的后人吗?”她闲闲地问道。   “是。”不等她再问,魏凉便主动答道,“秦无川是荒川独子,他与元配夫人生了一子,便是秦云奚。而那个令秦无川身染魔翳的魔族女,离开他身边时,亦是怀有身孕。产得一女,便是黄银月。”   “啊……”林啾迷迷糊糊地感慨,“难怪人家都说魔主看上了黄银月。”   “不是。”魏凉正经地答道,“我对荒川作出承诺,便是言出法随,身陷因果。照拂黄银月,只是因为应下了荒川。”   他垂眸看了看她的脸色,道:“黄银月对我,亦无其他念头。我救过她的性命,而她,也只是与王阳焰相识之后,求过我一次。”   林啾蓦地睁开了眼:“原来如此。”   魏凉微微挑眉:“嗯?”   林啾恍然:“难怪王阳焰与王卫之都没有染上魔翳,原来是你帮了他们。”   魏凉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垂目打量着她,发现她的脸上当真是一丝醋意也无。   “嗯。”魏凉道,“我替黄银月,将体内的魔翳都封印在颅脑。”   “啊……”林啾轻轻吸气,“那她岂不是每日头痛得要死?”   “她愿意。”魏凉道,“她极爱王阳焰。我帮她,亦是为了成全她与王阳焰。”   他不动声色地撇清。   林啾想起共情画面之中黄银月死时的惨状,眼眶忽然便湿了。   “你没来得及救。”   “嗯。”魏凉道,“她含怨而逝,受因果之力反噬,我亦是受了重创。前往碧波潭途中,便遇上了……卓晋。”   林啾知道,那就是剑君与魔主险些同归于尽的一战。   她的后背隐隐有些发寒,蓦地转身,直直望进他的眼中,急切道:“那,若是今日王卫之也枉死,你是不是也要被反噬?”   “是啊。”魏凉目光温柔,“啾儿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幸好她没有放弃!   王卫之这么重要,魏凉却没有告诉她,他只对她说,一炷香之内必须回来。   要是她放弃了呢?要不是恰好她的剑中住着荒川呢?   今日,他是不是又要和祭渊同归于尽一回?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这一切,当真只是针对王卫之一家吗?会不会……其实目标是你?”   “本就是我。”魏凉唇角浮起淡笑,“啾儿,不用怕,那些人无法来到这里,只能在暗中使些魑魅手段。你的夫君不会死,永远,不会。”   她还想问,他却十分及时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渡入丝丝清凉的气息,助她抚平神魂上的伤痛。   林啾又一次被吻得七荤八素。每每她强行凝聚了神智,想起还有问题没有问清楚时,他便会强势地夺走她的所有注意力,令她不得不应和着他,陷入最美妙的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她肿了唇,迷迷糊糊地被他揽在了身前。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他的背上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峰,他力扛千钧,却那般风轻云淡地、漫不经心地,向她走来。   “魏凉……”她低低呢喃。   “夫人,”他的嗓音再一次哑了,“现在不可以,不要诱惑我。”   他抱着她踏出了热汤池,替她换上一件晚霞色的柔软长裙。他自己则穿上一件纯黑的袍子,像是黑夜正在等待拥抱晚霞。   林啾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恨恨地瞪着他。   谁诱惑他了?   二人返回千歧关。   千歧关内外,依旧密密麻麻聚满了魔人。   虽然魏凉与林啾已离开了很久,但这里依旧鸦雀无声,每个魔人都老老实实地蹲着。显然,魏凉积威甚重。   只见那个被插了队的魔人依旧可怜巴巴地蹲在圆台子上,双手托着腮,脊背躬成一只虾米,双眼望天,要多无助有多无助。   见到林啾和魏凉回来,他的眼睛里突突往外冒红心,拦都拦不住。   林啾神魂受创,无法再召出小莲。   她挽了挽衣袖,将手伸向魔人的脑袋。   这魔人也是惨,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吧,突然被插了队。插队还不说,什么姓王的人修出事,圣主一跑就跑没影了好几天,真是愁得他头都秃了。   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林啾回来,而且没有要让人插队的意思……   终于,终于轮到自己了!魔人两只眼睛里不由得“哗啦啦”就开始淌泪,忍不住嘴贱道:“太好咧,圣主不用那个小的莲花,叫旁人插队咧。真是太好咧!”   太好了?   魏凉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抬脚一踹,便将这个倒霉孩子踹到了队列末尾。   魔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凉哥保下秦云奚一缕残魂让他心甘情愿复归天地,主要是为了自己不被因果反噬。   套路,都是套路。 第62章 太监   九阳塔内。   秦无川与卓晋长谈完毕,对坐在一片黑暗之中,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空旷的塔壁内终于回荡起秦无川的声音——   “好。为师这便随你出塔。”   卓晋重重叩首,然后摆起来整理了衣襟,上前搀起秦无川。   “师尊,”卓晋道,“我知道,您不会计较我杀死云奚之事,但我却无法不与自己计较。是我对不住师尊。”   秦无川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那是帮他,是救他。孩子,不必计较,这数千年,老夫早已将生死彻底看淡,血脉断不断,更是无关紧要。只求往后余生,能为这天下苍生多尽几分力,不枉白活一场,也就是了。”   “是,是弟子狭隘了。”卓晋定定神,“‘那位’,已将宗主令交到我的手中,师尊认为……”   秦无川摆了摆手:“你我,就以长老身份做事。”   “是,”卓晋轻轻舒了一口气,“如此,他偶尔回来,便如归家一般,一切都不曾改变。”   黑石重门,缓缓开启。   一道颀长身影立在塔门外,冷眼打量着师徒二人。   “魏凉呢?”王卫之问道。   “王卫之?”卓晋重重一怔,“你身上的气息……你入了魔?!”   王卫之满脸不耐烦:“我问,魏凉呢?”   卓晋淡眉微蹙:“他不曾回来。”   王卫之脸色一变,转身要走。   卓晋的破剑自剑鞘中掠出,荡至王卫之身前,拦下了他。   王卫之背着身冷笑道:“怎么,卓剑君想要和我动手?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   “小友,你误会了。”秦无川缓步上前,道,“其实我们宗主已寻到了解决魔翳的办法,晋儿只是想要帮你,并不是要与你动手。”   王卫之满脸暴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秦无川自己染过魔翳,自然知道此刻王卫之的状况,他道,“九阳塔能够迫出体内魔翳,虽然无法根除,却能适当减缓痛楚,小友要不就留在此地,等待剑君回来,如何?”   王卫之:“嗤,想把我关起来,想疯了你们的心。”   秦无川慢悠悠掀起眼皮,眸光落到王卫之的脸上,忽然重重一怔:“小友!你的相貌……仿佛与我十分相似?”   王卫之抬起正眼,在秦无川那张肖似刻薄老妪的脸庞子上扫视一圈,嘴角疯狂抽搐起来:“老伯,你怕不是瞎。我能像你?”   “不,不是,”秦无川道,“年轻时候,我便是长你这个模样。”   王卫之更难受了:“你是想说,我老了便会和你一样丑呗?放心吧老伯,我就算老死,死在这里,也绝无可能丑成你这个德性。”   卓晋饶是性子平和温吞,此刻也很想翻白眼——好好的说着魔翳这等大事呢,话题怎么会歪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   “等……等下!”秦无川的眼睛瞪得更大,“你是魔,莫非,你是黄花娘的孩子?!你莫非是我和黄花娘的孩子?!不对啊,我与黄花娘的孩子,怎可能只有十几二十岁。”   王卫之头大如斗:“老伯你别乱认亲戚行不行。我爹叫王阳焰,不是你这个丑老伯。咦,你这老伯,倒是与荒川生得像极了!”   秦无川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你,你年轻轻轻,怎会见过家父的模样?”   王卫之比他更吃惊:“不是,荒川是你爹?!那他怎说我是他的血脉?!他说我像他大崽,这大崽,总不能就是你罢!”   “正是我啊!你,你娘是谁?”秦无川急急问道。   “我娘叫黄银月。”王卫之压下了心头的暴躁。   秦无川倒抽一口凉气:“黄银月……银月定是我与黄花娘的孩子!当初我与黄花娘相好时,她曾说过,最爱天上那银月,若是生得女儿,就取名银月……”   王卫之一脸呆滞:“所以,老伯你其实是我外祖父?”   秦无川伸出双臂重重一薅,将王卫之整个薅进了怀里,从头发摸到手掌。   “真小,真软!好可爱啊,像我,像我!”秦无川老泪纵横,“啊我的孙!太好,太好了!今年几岁了呀?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我孙儿长得这般好看,应当早早成家,给我再生个小重孙孙的!”   王卫之嘴角眼角一顿狂抽,强行按捺下把这自来熟的老头捏碎的冲动。   卓晋也眼皮乱跳——方才云淡风轻,压根不在意香火断不断的人是谁呢?   “百药峰的何长老大约知道宗主去了何处,”卓晋道,“我这便过去,替你问上一问。”   这幕祖孙叙旧,实在是辣眼睛。   卓晋问了整整半个时辰,回到九阳塔时,见那一老一少终于抱完了,双双坐在塔下的石阶上,动作神态一模一样。   “宗主去了千歧关。”   王卫之腾地起身,“好,我先去寻他,回头再来看你……外祖。”   他有些别扭。   虽然和秦无川一点也不熟,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从心底和口头上,同时认可了一个人的亲人身份。   转过身时,他发现自己的眼眶热了。   他掠出千里,唇角终于浮起一丝笑容:“嗤,没用的老头,这样便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我才不会哭。”   王卫之长发一甩,掠向千歧关。   半途,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与祭渊之间,还不算完!   ……   云水谣西北一千五百里处,有一处□□桃人木偶的大城。桃人木偶灌注灵气之后,可以做一些扫洒之类的粗浅活计,世家和小宗都会用桃人木偶来代替仆役。   王卫之唇角含笑,一掠而下。   走在人群中,体内的魔血依旧奔涌沸腾,令他躁郁难安。魔血又烫又痛,身体却极冷,正是这样强烈的反差,让魔族极度渴望撕碎眼前的一切,用旁人的热血洒满自己的身躯。   而此刻,王卫之的身体表面,仿佛依旧残留着秦无川的温度和气味。它们就像一层薄薄的保护膜,令他心头的躁狂减轻了不少。   他隐隐有点明白黄银月是个什么状况了。   ‘这老头,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那股子馊臭染了一身,吹了一路风,仍然阴魂不散。以后,休想再碰到我一下!’   王卫之嫌弃地撇着嘴,走进一家木偶铺。   “给我来一百个。要最好的桃木偶人。”王卫之语声带笑。   “好嘞!”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女子,修为在金丹中期。   在此地做买卖的修士,都是那种天赋不足,却有一技之长的人群。他们修炼起来效率不高,便另辟蹊径,赚取灵石来购买丹药灵草,以磕药的方式晋级。   “全要男的。”王卫之重重咬了咬‘男’字。   胖胖的女掌柜边取偶人,边笑着调侃道:“小公子这般玉树临风,便是买女偶人,也无人会误会你的!”   王卫之淡笑不语。   身为王氏宗族第一天骄,灵石向来是不缺的。   他大方地多付了两倍灵石,将一百桃木偶人收入乾坤袋,然后继续赶往千歧关。   王卫之刚过云水谣,他的行踪便被魔人报到了千歧关内。   他奔行一路,心惊一路。   魔族打不过人修,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们没有章法,各自为阵,像是一盘散沙。而此刻,绵延数千里,挤满了乌泱泱的魔人,却是齐齐整整,落针可闻。   王卫之此刻虽然是魔,但一颗心不禁悬到了喉咙口,暗暗思忖着等到见过林啾之后,便要赶紧到万剑归宗去,将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外祖父——魔族,恐怕要大举进犯了!   一支有纪律的魔军究竟有多可怕?   没有人知道。   因为他们若是守纪律、有组织地进犯仙域的话,人族恐怕早就灭绝了!   “魏凉真在千歧关?这会子在千歧关,只怕已是一具尸体了。”   王卫之一路忐忑,心中也隐隐有些奇怪——这些魔人分明发现了他,却毫无动作,任他一路南下。   所有的疑问,在看到千歧关中的景象时,全部烟消云散。   王卫之差点从云头上栽了下去。   只见魔人大军排成整齐的方阵,一个一个走上千歧关正中央的圆石台上,朝圣一般,虔诚地蹲跪在林啾的面前,垂下头,等待救治。   王卫之揉了揉眼睛,迟疑地降了下去。   此刻,那个之前惨遭插队,后来又被魏凉一脚踹到队末的魔人,终于又一次轮到了林啾面前——众魔人多少沾亲带故,大伙都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几个安排方阵的举旗魔人给他悄悄开了个后门,把他送到了前排。   他提心吊胆,生怕被守在一旁的魏凉认出。他重重垂着头,一颗脑袋快要垂到了肚皮上。   魏凉并不记得他的模样,但魔人粗枝大叶,谁也没注意到他臀部还留着魏凉一个大脚印,于是这个细节华丽丽地把他出卖了。   林啾见魏凉微微眯起了眼睛,好像还想抬脚踹的样子,赶紧一把薅住他的手,示意他放过这个倒霉孩子。   魏凉冷笑一声,退回她的身旁。   那魔人长长吐了一口气,把地面的细小沙砾都吹了起来。   刚等到林啾把手放在他的脑壳上,忽然听到利落的衣袂破风声,王卫之从天而降,一把薅起这个魔人,将他扔了下去。   众魔人:“……”倒霉孩子,作孽哟!   “林秋,快给我治。”毫无素质的插队者王卫之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将手腕伸到林啾面前。   他厚着一张脸皮,完全无视了一旁的魏凉。   顶着那清冷如刀的冰封视线,体内滚烫的魔血仿佛也冷凝了几分,舒适得很。   林啾不必看也知道,自家大冰柜肯定十分不爽了。   “哦,那个,王卫之啊,”林啾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拒绝插队。听我夫君安排,到后面排队去。”   魏凉轻笑出声。   王卫之刚呲了下嘴,忽然感到后背阵阵发寒。   回眸一看,只见底下万千双眼睛都盯在自己的身上,仿佛只要魏凉挥一挥手,它们便要一拥而上,将这个不请自来者撕成碎片。   “凉哥……”王卫之从善如流,回过头,摆出一张虚假的笑脸,“让嫂嫂先救救我呗。”   魏凉:“……”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虽然魏凉依旧绷着个脸,却也没再为难他,让林啾先替他吸走了魔翳。   魔翳离身,王卫之顿时浑身舒爽,摇头晃脑感慨万千。   “嫂嫂这是神魂受伤了吧?”王卫之自己爽了,便开始体贴林啾的伤,他对魏凉说道,“凉哥,那合花宗有一味秘药,叫做髓玉花凝露,最宜修补神魂,比固元草好用得多。这固元草,不对症呀!”   一嘴一个凉哥,嫂嫂,叫得顺口极了。   魏凉漫不经心的视线微微一凝。   这圆台子上,已铺了密密一层用过的固元草,魔人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四方收集了灵草送过来,然而林啾看起来并无好转。   魏凉自然知道固元草不对症。固元草的功效是融合魂魄与肉身,用固元草治神魂上的伤,就像是用最珍贵的药材来填饱肚子一般,浪费事小,关键还不好用。   “去取。”魏凉道。   王卫之连连摆手:“凉哥你有所不知,合花宗那地方,我是真的怕。那些女子……啧,像八爪鱼般,缠得我动弹不得。我倒不是不愿去,只怕把时间耽搁了,东西还未必能取到。”   合花宗,便是木柔佳所在的宗门。男女皆修媚术。   王卫之还是个少年,血气方刚,招架不住那些莺莺燕燕也在所难免。   魏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唇角浮起浅淡笑意,轻飘飘地对底下魔人说道:“任何人接近圣主一丈内,杀无赦。”   “是!”整整齐齐的咆哮声直冲云霄,将云端的大雁生生震下来一小群。   王卫之嘴角抽搐,十分自觉地倒跳一大步,落到石台边缘。   魏凉轻轻抚了下林啾的头发,低声道:“我即刻便回。”   合花宗距离此地足有万里之遥,林啾神魂受创,实在不宜长途跋涉。而魏凉独行的话,只需要几个时辰便能回来了。   “嗯,放心。”林啾此刻是真的一点都不虚。   别看这些魔人在魏凉面前老实得跟兔子似的,其实他们依旧是凶悍的魔物,身处魔人的保护圈里,绝对比躲在万剑归宗的护宗大阵里还要更安全。   况且身旁还有一个王卫之。   这人虽然桀骜不羁,性格却也恩怨分明,若是真有什么强敌来袭,他必定会拼尽全力护着她。   魏凉说过,“那些人”无法来到这里。所以,除了魏凉之外,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也不过是剑君级。   王卫之和这亿万魔人,足以把几个剑君撕成碎片。   林啾无所畏惧。   魏凉黑袖一甩,消失在风中。   王卫之急急凑向林啾,刚要踏入一丈,忽然感到阵阵凶煞之意自身后扑来。   他险险地停在了一丈分界上,抬起双手,向众魔人示意自己没有越界。   众魔收起獠牙,紧紧盯住他,防贼一般。   王卫之就地一坐,冲着林啾扬了扬下颌:“喂,你就不担心魏凉被合花宗的女子拐跑了?啧,我给你说,那些女子,一个赛一个厉害!媚功了得!要是魏凉当真跑了,你也别气,还有我呢,我就不会被拐走,你看,我会自觉避开那是非之地,绝对不踏足半步。”   林啾:“幼稚。”   王卫之挥了挥手,道:“到时候你可别找我哭鼻子,我可不是故意陷害魏凉的,只是那秘药当真有助你的伤。你是不知道合花宗的厉害!那什么莺娇柳翠,玉桃碧茶,个个拉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媚人,更不必说那合花宗第一美人木佳柔,啧啧,便是魏凉见了,也得软了骨头……”   “噗嗤。”林啾道,“我看你心情很好的样子,怎么,一日不见,遇上什么好事了?”   王卫之没想到自己隐藏的心思一下就被拆穿了。   他呆了呆,不自在地笑了下:“嗤,什么好事,不过是遇到一个糟老头子罢了。”   不等林啾再问,他便自觉说道:“就是那万剑归宗的先代剑君秦无川,原来此人是黄银月的亲爹,也就是我外祖父,嗤,看他可怜我才认他。糟老头一个。”   林啾被他那轻飘飘的语气感染了,心情也莫名好了许多。   “挺好的,将来若是能替荒川凝个肉身的话,你还能多个祖宗。”   王卫之扯起唇角一笑:“是呗。荒川不是将那祖传的房中术都传了我么,林秋,要不你别跟魏凉了,就他那冷冷冰冰的死板模样,我觉着跟了他,床笫之间恐怕要少许多乐趣,还不如跟我。真的林秋,男人实力再强,那个不行也是废的……”   林啾沉下脸,声音冰冷:“王卫之,过了。”   “嗤,没劲。”王卫之见她真的翻脸,当即意兴阑珊,走到一旁随地坐下。   林啾压着火气,继续救治魔人。   虽然魏凉发了话,不许任何人靠近她一丈之内,但她作为圣主,一个能够爬到魏凉头顶上的恃宠而骄的女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权力,可以让魔人一个个上来接受救治的。   送走几个魔人之后,林啾的心情略微平缓了一些。   书中,王卫之也对柳清音说过这样的话,柳清音并不生气,而是娇羞。   林啾正好相反,她一点都不觉得害羞,就是气得炸毛。   她知道王卫之这小子口无遮拦,说话不过脑子也不过心,遇上谁都是这般言行无状。她也知道他有口无心,并不会真动什么歪心思,恩将仇报,觊觎自己。   但她还是很气。   也不知道那气从何来,隐约只觉得,她与魏凉之间,好像多了一种令人很舒适的气场,容不得外人触碰分毫,开玩笑也不可以。   哪怕他不在,她依旧一点就炸。   林啾迷迷瞪瞪地想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心头的好奇渐渐盖过了火气。   她送走了面前的魔人,视线一扫,便看见王卫之面前多了一个三尺来高的桃木偶人,他手中拿一把小匕首,从那桃木偶人身上一点一点切下木屑来。   桃木偶人大睁着眼,大张着嘴,脸上是活灵活现的惊惧痛苦。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play?   王卫之仿佛后背长眼,感觉到了林啾的注视。   他没有回头,一边慢悠悠地切光了桃木偶人的手指,一边向她解释道:“是祭渊,我留着他,慢慢收拾。”   林啾微微蹙眉。   王卫之偏头一看,不悦道:“林秋,你是不是想劝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别那样,那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知道他对我和我的家人做过什么,我只恨不能让他再惨千百倍!”   “不,”林啾道,“我觉得你这是在养虎为患。”   她一点也不介意让祭渊吃尽苦头。若是魏凉来做这件事,她只会拍手称快,但王卫之……对不起,她实在是信不过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王卫之不屑地轻笑出声:“嗤,祭渊翻不起浪了。我只留了他一缕元魂,除了能真切地感受各种痛苦,任我搓圆捏扁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林啾叹息:“你是要吃多少亏才能长记性。”   王卫之不悦:“我不和你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林啾可不是躺平任怼的人,她冷冷一笑,拨了拨自己齐肩的头发,指着王卫之那条长长的马尾道,“不错,头发长的,见识短。”   王卫之:“……”   他独自气了半晌,忽然抬头闷闷道:“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嗯?”   王卫之道:“想听的话,就别绷着脸了。方才我说魏凉那话,是无心的,我没想破坏你们的关系。”   林啾挑了挑眉:“嗯。我不气了。”这小子,还算有眼力。   王卫之叹息一声,道:“祭渊这么疯,是为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是个唱戏的,叫梅娘。”   “哦?”林啾顿时想起了祭渊的妆容。   “你知道祭渊没入魔之前是什么吗?”王卫之凑上前来,神秘兮兮地吐出两个字——   “太监。”   林啾:“……” 第63章 温文尔雅   祭渊没入魔之前,是个……太监?!   林啾是真情实感地震惊了。   难怪书中祭渊把柳清音捉去之后,百般的亵玩,却始终没有做下最后那一步……   敢情,他没这功能啊?!倒是自己高估柳清音了,还以为她是凭着真材实料保下了最后的贞洁。   王卫之得意地“噗噗”笑了起来,“没想到吧?我把他吞掉的时候,顺便扫了眼他的记忆。可把我乐坏了。他修这血术,就是为了给自己做个假几吧。”   他猛一下抿住唇,紧张地瞄了瞄林啾脸色。   见林啾依旧是一副兴致勃勃等着听八卦的样子,王卫之不禁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看来只要不说魏凉坏话就行了。   “祭渊是个太监,他生了一副兔爷的样貌,在宫中,自然是混得风生水起。”王卫之神秘一笑,“你若不懂是什么意思,那也不必懂,只消晓得,祭渊靠着一张脸,年纪轻轻便爬上了高位,贴身伺候皇帝老儿便好。”   林啾淡笑不语。   王卫之继续道:“你也知道,这世间有很多女人,眼睛里全装着金钱权势,祭渊又钱又有势,贴他的女人自然是数也数不清——啧啧,祭渊那一手假功夫,便是这般练出来的。”   他眯着细眼,笑吟吟地把那桃木偶人切成了太监。桃木偶人脸上的痛苦凝滞了,大张着嘴,仿佛喘不过气来。   “这些女人之中,有一个戏子,叫梅娘。这女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就动上了真情。平时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祭渊得势时,她闷着声,不起眼。后来皇帝死了,新帝看不上祭渊这个兔爷,而他得势之时又得罪了太多人,自然是要被整治。”   他一下一下敲着那桃木偶人的头,感慨万千。   “别的女人早都跑没影了,就剩这个梅娘,赶也赶不走。这祭渊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攒下的钱财都用去保命了,还是没逃过牢狱之灾。梅娘为他四下奔波求救,反正最后是把人弄出来了。”   桃木偶人那僵硬的五官轻轻抽搐,一双木刻的眼睛凶狠地瞪着王卫之——心底最深的伤口被扒出来当笑话的滋味,令他恨之欲死。   “你想想,一个唱戏的女子,哪能有这等本事?自然是爬了不知道多少床,做了多少旁人做不到的事。祭渊心中清楚得很,待这梅娘……啧,爱极也恨极。你也知道,那种地方有残缺的人,心思必定比旁人重了太多。”   他随手一刀挥掉了桃木偶人的头,伸手在额心一摁,吸出一缕细细的污血,然后从乾坤袋中又取出一只新的偶人,将那污血掷入偶人体内,从十根指头开始折磨。   “咦,我的命牌好像丢了。”他又在乾坤袋中掏了掏,“大约丢在那偶人店铺了,回头魏凉归来,我便再出去一趟。顺便再多买些偶人回来,一百个,我怕满足不了这个死太监。”   林啾才没心情理会什么命牌,只催促道:“说祭渊。”   “这梅娘把祭渊从大牢里捞出来之后,二人便搬到贫民窟,想要隐姓埋名过日子,”王卫之细细地开始切割桃木偶人的手指,像是在雕刻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一般,口中继续说道,“不料,祭渊这身好皮肉,又叫一个恶霸给看中了。”   “祭渊不从。呵呵,一个废物,还挺有骨气!也是,装过皇帝老儿的金鸟儿,又怎么还看得上下里巴人的土雀儿?”王卫之丝毫不掩饰恶意,“他不从,那恶霸便要打死他。怎么办,当然只能由真爱梅娘替他顶着了。”   “那恶霸想要的是男人,梅娘却是个女人。啧啧,那恶霸自然不满意喽。当着祭渊的面呀,哎呀呀,好几个人一起,一起,把那梅娘给活活弄死了,整了小半日呢。”   “那个什么,这梅娘,还替祭渊收着他入宫净身时留下来的那玩意,恶霸让人整梅娘时,拎了那玩意拍进祭渊的嘴里……呕呕呕……”   王卫之又凝出一把小小的血匕首,一下一下拍打在桃木偶人的嘴上,“怎样,那些画面,记忆犹新吧?梅娘临死前说了句什么来着——你不是男人!”   “对,祭渊,你真不是男人。你就缩在那里,只盼着那恶霸不要弄你。弄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没给人弄过!来来来,小爷这就帮你重温一下个中滋味。”   王卫之嘻笑着,将手中的匕首扎进了偶人身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折磨。   “梅娘死后,那恶霸招呼着众人,要对祭渊下手。便在此时,他入魔了,将面前的人全部撕成了碎块。啧,真是便宜他了。不过没有关系,他失去的,小爷会长长久久地帮他弥补回来。”   王卫之怪笑着,不断折磨那附着了祭渊元魂的桃木偶人。   林啾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没有魔翳,他是怎么入的魔?”   王卫之愣愣回忆了一番:“……不知道啊。”   “你再好好想想!快想!他到底是怎么入的魔!”林啾眯起了眼睛,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问题。   王卫之竖起手:“等等等,你别吵我,好像……等下,容我想想。”   恰在此时,有魔人匆匆行来,向林啾禀告了一个消息。   说是云水谣外,来了一队高阶人修,领头的是个剑君,从那几个人的谈话中,魔人们听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说是发现王卫之连屠了好几座城,一路追踪而来。   此刻,几十个神魂境后期的大魔正在与他们交手,阻挡这一行人前进。   王卫之一听就炸毛了:“我屠城?我屠他祖宗!”   “剑君?”林啾奇怪地皱起眉头,“是否长相平平无奇?或者长得特别……奇怪?”   这万里疆域内,剑君便只有卓晋和秦无川。   传讯魔人摇摇头:“甚美。”   林啾与王卫之对视一眼,御剑掠向云水谣。   数百个神魔境后期的大魔浩浩荡荡跟在林啾身后,为她保驾护航。   到了云水谣外,看见半空中的战斗十分激烈。   魔人忌惮魏凉,既不敢对人族修士下死手,又不敢放他们过去,此刻十分被动,处处掣肘,不断挨打。若不是魔人皮糙肉厚,恐怕已经折损好几个了。   而这一队人族修士见到前方密集的魔族大军,也不敢贸然深入,只在云水谣外的半空中与这数十个神魔境后期的大魔缠斗。   这一行人,个个身着云雾一般的浅色纱衣,长相极为出挑,气质尤其清华。   领头之人是个男剑修,容颜绝美,气质如仙,仿佛身形一晃便要扶摇随风——便是魔人口中的那位“剑君”了。   林啾降在了魔族大军前方。   数百神魔境后期的大魔虎视眈眈,在她身后一字排开,场面尤为壮观。   “别打了。”她气沉丹田,朝着半空那一团团绚丽光影喊道。   身后,百万魔军齐声低喝:“别打了了了了——”   正与人修缠斗的大魔急急收拢翅膀,降到林啾身后,动作整齐划一。   那一行人迟疑片刻,也降了下来。   “是个人修?!”一名仙女般的白纱女子低低惊呼,“人修怎会与魔类搅在一起。”   为首之人竖起手,制止了身后的议论。   他行前一步,不卑不亢施了个随手礼,道:“吾乃蓬莱无极宗,林秀木。敢问阁下是?”   说是追踪王卫之而来,但此刻见到王卫之,他却恍若不觉,一双桃花眼睛只定定望着林啾。   林啾回了礼:“万剑归宗,魏凉之妻,林啾。”   她很了解魏凉,知道他根本不介意任何人的议论。这种情形下,若是自己隐瞒身份,反倒会令他不怎么开心。   林秀木温雅地笑了笑,道:“有礼了。吾此行,为的是几桩灭城惨案。”   他半句不提林啾与魔物的关系,若是忽略那铺天盖地的凶悍魔人,只看这谈话二人的话,还以为此时此刻,二人是坐在万剑归宗的迎客大堂中饮茶说话。   他抬了抬手,身后走出一个眸光暗闪的女剑修,将几件东西托在木盘上,示意林啾去看。   一个被粗暴地从身躯上撕扯下来的脑袋,一个沾满鲜血的小玉牌,数枚断剑,几处嵌在皮肉中的剑痕。   王卫之的目光凝住了。   林秀木抬手,示意林啾看那盘中头颅,口中平静地说道:“此人是一家桃木偶人店铺掌柜,她死时,手中牢牢握着这个命牌,命牌上镌刻得清楚,此物属于王氏子弟,王卫之。而几座城池中,凶徒留下的剑痕亦显示,行凶者用的,正是王氏的剑法。”   “吾与门人寻踪而来,只为缉凶。”   王卫之冷笑连连:“蓬莱的人?怎么,嫌你家仙境不够住了,跑到我中土来抢地盘?小爷遗失个命牌,你便以为能够借机兴风作浪?”   林啾对这蓬莱仙境的印象几乎没有。记忆中,与蓬莱相关的,唯有一个名叫浅如玉的貌美女修。此女与木柔佳恰好是两个极端,一个娇媚至极,一个圣洁至极。   彼时秦云奚正好被木柔佳和柳清音吵闹得有些心烦,浅如玉的出现,就像是一汪清爽至极的甘泉,注入颇有些油腻的三角关系之中。   虽然秦云奚与浅如玉自始至终没有发生什么实质的关系,却是把柳清音又翻来覆去虐了好大一通。   秦云奚对浅如玉是极度欣赏,张口闭口就是她的美、她的仙、她的气质高华,只恨不得告诉柳清音,他会将浅如玉当作心头永远的白月光。   若不是柳清音在一次险恶暗境中替浅如玉挡了一剑身受重伤,令浅如玉愧疚远走的话,浅如玉这事,恐怕能拖到那二人飞升。   林啾不动声色,视线向着林秀木身后扫视了一圈。   便看见一众出挑的男女之间,有个芙蓉般的女子尤为出色,眉目脸庞仿佛是用透玉雕琢而出,散发出淡淡的白光,缭绕着浅浅清气。   此女应该便是浅如玉了。林啾暗忖,果然是美人如玉。   林秀木看向王卫之,眉目不动,语气平缓:“吾此番来到中原,是有要事与魏凉剑君相商。不料路遇惨祸,无法置之不理。阁下既是除魔世家王氏子弟,当知灭城惨事干系重大。请不要抵抗,随吾前往万剑归宗,若有冤枉你大可向魏凉剑君申诉。”   他又转向林啾,温和地说道:“阁下既是魏凉剑君的妻子,实不该与魔类为伍,此事吾自会与魏凉剑君分说。此刻,吾要带走行凶嫌疑甚大的王卫之,还请不要阻挠。”   林啾被他这慢慢悠悠温温吞吞一本正经的语气弄得有点毛燥。   “我若偏要阻挠呢。”她老实不客气地说道。   林秀木仿佛吃了一惊,错愕地抬头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半晌,绝美如画的双唇动了动:“那吾……会向魏凉剑君多告一状。”   林啾:“……”   “尊主!不必与这等肖小客气!”林秀木身后步出一个男剑修,双手一拱,“属下愿替尊主拿下这二人!”   王卫之踏前一步,把林啾挡在身后,偏头低低对她说道:“这也是个剑君,那几个女的里面,还藏着另一个剑君!你退回去,当心他们使诈。”   三个剑君一起来到中原?   林啾微微蹙起了眉。   总不能是过来找魏凉喝个茶吧?   若是发生过什么大事的话,书中为何只字未提呢?   而且,书中也并没有发生过偶城惨案,秦柳二人飞升之前,曾在一处乡间木屋中小住过一段时间,买了几只偶人,替他们养了一群鸡和几条犬,因为柳清音亲自试一试,是否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一切都变了。   蝴蝶效应,恐怖如厮。   林啾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王卫之的衣领,把他扔到一旁。   王卫之:“……”我妈都没这么拎过我。   林啾上前一步,道:“此事我们万剑归宗自会查明,不劳远客费心。”   只见身后那仿若大海一般的魔人,齐齐踏前一步!   地动山摇,轰然之间,众人站立不稳。   林秀木一行神色凝重,微压眼睑,盯住林啾。   人修与魔类勾结虽不是常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祭渊这样的大魔,手下便有许多人族的探子。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个探子,可以在魔族中这般一呼百应。   此女自称是魏凉的妻子,林秀木等人并不尽信,他们也知道中原这边水深得很,并不愿多事,只想将王卫之拿住,算是远方来客送给此地主人的一份见面礼。   但此刻……   只见林秀木温和一笑,再度向林啾拱了拱手,腰间的空剑鞘轻轻晃动。   林啾视线一凝,不假思索,将灵气注入虚实镜,留下假身立在原地,真身遁入虚空,退回无尽的魔族大军之中,眸光剧烈闪动,心脏怦怦直跳。   对方居然敢动手?!要不要……留下他们?!可是,下令魔族攻击人类,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在她迟疑的刹那,只见林秀木礼毕之时,王卫之站立之处,一株参天大树破土而出!   枝蔓急飞,坚若金石的树干将王卫之封入树腔内,眨眼之间,巨树立起了百丈高,这一幕,也不知是真是幻,令人心胆俱颤。   林秀木果然出手了,只是,他只针对王卫之,并没有动林啾。   林啾的假身,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林秀木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她。   只见林秀木对着那假身作了个揖,声音依旧温和平淡:“虽然吾已拿下了嫌犯,但,仍会向魏凉剑君多告上一状,告你与魔为伍、包庇王卫之。”   说罢,他转身就走。随行之人跟在他身后,御起剑,化成流光,倏尔便消失在天际。   只见那参天大树连根拔起,无数根须凝成了两条巨足,轰隆轰隆迈开脚步,跟在那林秀木身后往北面行去。晃个神的功夫,参天巨木在视野中,已缩成了远方一株小矮树。   众魔见到林啾好端端站在原地,没发话让他们追,便只能面面相觑,呆滞地看着那株巨树越走越远。   “好……好厉害!”   泥土涌动,化成血身的王卫之从地下钻了出来,站在林啾的假身旁边,摇摇晃晃凝成了人形。   “林秋你好没良心!”王卫之控诉,“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抓走?!诶?林秋你怎么了林秋!你别吓我啊林秋!”   假身破灭,林啾的身影出现在众魔之间。   王卫之气极而笑,撇下那破灭假身,蹿回了众魔之中,对着林啾叫道:“你倒是跑得够快!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林啾道:“这不是没事吗。”   “娘的,这林秀木,好生厉害!我觉着,比起魏凉也不逞多让!”   林啾面无表情,顺着众魔自觉分出的通道走向千歧关,一边走,一边淡声对王卫之说道,“还不是让你给跑了。”   王卫之心有余悸:“若无这血身,一时半会,恐怕还真的无法脱困。什么剑招能变成个铁树捆了人就跑啊?!当真闻所未闻!”   林啾道:“应当是那把剑。”   此刻,她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虽然她知道王卫之肯定有办法自保,但想起方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回到千歧关时,她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看。   她继续替魔人们抽走魔翳。   业莲第三圈,也就剩下最后一片莲瓣未曾开启了。   王卫之站在一丈外,眼神有些发飘。   “喂,林秋,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我吗?我是说,我去买了偶人,也把命牌丢在了那里,证据那么多……当时我魔翳缠身,你就不怀疑,当真是我失控杀了人么?”   说实话,被魔翳缠身时,王卫之的确是无数次涌起了将面前这些鲜活的人一个个撕碎的冲动。   见到那胖胖女掌柜的头颅,以及种种“罪证”时,就连他自己也心神恍惚了一会儿,以为是不是曾经失控做了那些事,而不自知。   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了,林秋居然信他?   林啾没看他,淡声道:“就算是那又怎么样,这里这些魔人,哪个手上没有沾过血。”   王卫之重重一怔:“你是说……哪怕真是我做的,你也不怪我?”   林啾道:“我既然选择了不追究他们的过错,又岂能因为你是王卫之,便特意苛责?”   王卫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只不过,”林啾续道,“你若真的犯下了那样的罪过,便与他们一样,不是我的朋友了。”   王卫之心神一震:“林……”   林啾笑了笑:“但是我信你。王佑然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是敢做不敢认的懦夫。”   “是,是啊……”王卫之怔怔道,“若,我真的没管住自己,干了那等坏事……那我便干脆破罐子破摔,从此就做个魔头,谁要杀我,只要有那本事,只管来杀!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林啾了然一笑,问道:“那你觉得,王氏哪一个人最有嫌疑?”   王卫之凝神思索片刻:“那些剑痕,与我一般无二。”   “所以凶手修为远胜于你。”林啾笃定道。   “不错,”王卫之点头,“模仿我,连屠几城,那必定是游刃有余。”   他咧唇笑了笑:“如今王氏被秦云奚杀得不剩几个大剑仙了,倒是省去了不少排查的功夫。”   林啾:“……”这倒霉孩子还不知道杀死王氏大剑仙的真凶到底是谁。   “所以会是谁干的呢?”王卫之目露茫然,“我前脚遗失了命牌,他后脚就假借我的身份屠城,这是故意坑我,还是顺手嫁祸给我?”   “不好,”他忽然站了起来,“这林秀木到了万剑归宗,岂不是要跑到外祖那里告我黑状?不行,那糟老头年纪大了,恐怕受不得这么大的刺激,我这便回去与那姓林的说项!”   “坐下坐下。”林啾一脸不耐烦,“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   “干嘛?”王卫之不服气,“我哪又错了。”   “万一这事和林秀木有关呢。”林啾冷冷一笑,“你是要送羊入虎口?”   “嘶——”王卫之抽了一口凉气,“那,那他们,会不会对外祖不利!”   “应当不会。那只是万一的猜测,况且,就算真有阴谋,他们明面上还是会像方才那样,装成谦谦君子。”林啾虽然语气镇定,但心中亦是有一点焦急。   不久之后,便有魔人来报,说是林秀木一行去而复返,在云水谣外徘徊许久,最终忌惮魔族之威,无奈地退去。   “别想再骗小爷出去!”王卫之得意起来,翘着脚,仰倒在石台上。   后脑勺刚一着地,便见他“蹭”一下蹿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睁得浑圆,见鬼一样盯着林啾。   “等,等一等,有件事,我,我好像犯了个大错。”王卫之的脸绿了。   林啾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绪,淡定道:“说吧。”   “我把祭渊,留在那树里了。”   王卫之满面铁青。   林啾连闭了几次眼,才按捺住命令众魔把他活撕了的冲动。   “怎么办?”王卫之嘴角直抽。   林啾冷笑:“能怎么办,不过是一缕元魂而已,任你搓圆捏扁。”   她用他早些时候那不屑的语气嘲讽了回去。   “是了是了,”王卫之搓搓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那林秀木说不定一会儿就把它扔了,我这便出去,沿途找找。”   “坐下,闭嘴。”林啾觉得,再和这拎不清的家伙待下去,自己的肺迟早得气炸了。   难怪书中柳清音和秦云奚都不曾怀疑过王卫之有鬼。就他这智商,怀疑他那是抬举他!   什么男频精英流男主沦落为深情男二,就他?放到男频小说里,就是个炮灰!出场声势浩大趾高气扬,分分钟被打脸便当的那一种!   林啾心中闪过一串串素质三连。   ……   魏凉归来时,看见自家妻子一脸郁闷,一边抽魔翳,一边泄愤一般把面前的魔人给薅成了秃顶。   视线一转,发现王卫之坐在圆石台子边上,蜷着腿,像个鹌鹑似的,气场缩至一尺长短。   “你终于回来了。”   见到他,她也没表现出半点高兴的样子,整个人都有些发蔫。   魏凉微微错愕,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天色,声音依旧清冷平静,但语速却是比平日快了许多:“耽误了一个时辰,是因为恰好遇上新鲜的髓玉花在凝露,我便将它一道取来。那一个时辰,我独自守在那里,身旁并无第二人。”   他不动声色地解释。   林啾送走了手上的魔人,抬眼一看,见魏凉眸光深邃,正探究地望着自己。   她心底一酸,起身攥住他的衣袖,道:“出事了。王卫之差点儿就被人抓走,而祭渊,已经被蓬莱无极宗的林秀木带走了。”   魏凉见她扁着红唇,满眼懊恼,不禁失笑:“小事。”   林啾郁闷地垂下头:“我有点轻敌,而且也无法说服自己出动魔族去对付人族。”   他摇头笑着,将她整个揽进了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道:“这点事也值得愁眉苦脸?我先助你用药,然后便去把木偶取回来。”   林啾吃惊地抬头看他:“你怎知祭渊被王卫之封在木偶里?”   王卫之也瞪起了眼睛,见鬼一样望着魏凉,又惊心又佩服。   魏凉眼风一掠。   林啾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见圆台子上还躺着一只残破的偶人,脑袋被削下来,滚到一边。   好吧,什么事也瞒不过他。   听着他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说话,林啾顿时觉得罩在头顶的乌云散去了大半。在他面前,天大的事,仿佛都不是事。   她怔怔地看着他,生生把他那厚如城砖的脸皮看得浮起了一丝绯色。   他将她拉回大软椅上,摁她坐下。   手一招,掌心出现一团泛着微光的雪白凝露。   他用冰霜裹了,慢慢渡入林啾的额心。   她的脑海深处顿时溢开了一团暖流,就像是干涸了多日的大地上,降下了一场甘霖。   “啾儿,愿不愿意,与我再亲密一些?” 第64章 不灭印痕   王卫之蹲在圆台子边上,见这二人郎情妾情,双双无视他,心头便有些不爽。   若是换了往常,依着他的性子早就单枪匹马杀出去了,但如今吃了太多亏,多少也长了几分记性。   ‘她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若那林秀木当真和族中哪只老王八勾结了,要一起害我的话,祭渊便是他们手中绝好的诱饵。’他一边思忖,一边把圆台子边缘夹缝中的野草一根一根往外薅。   ‘哼,小爷不是怕了他们,只不过这样中计的话,倒让他们以为小爷我蠢笨!’   他偷眼一瞄,见魏凉把林啾扶到大软椅上坐下,俯着身,凑在她耳旁,细细碎碎不知在说些什么。   王卫之长叹一声,将视线投向面前密密麻麻的魔人。   此刻,魏凉正轻轻揽着林啾的肩膀,在她耳畔说道,“啾儿,愿不愿意,与我再亲密一些?”   林啾吓了一跳:“???”   “让我进入你的识海,替你疗伤。”魏凉眸光深沉,眼底压抑着一丝跃跃欲试。   她并不介意与他神魂相交,但她的识海与旁人不同,里面藏着一朵业莲。业莲与她心意相通,此刻,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业莲十分抗拒。   林啾迟疑了。   她知道,若是魏凉执意要进入她的识海,她其实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他征求她的许可,是对她的尊重。   “我……”   “算了。”他蓦地收回视线。   林啾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垂下头:“对不起。”   他会生气吧?   她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发顶,半晌无声无息。   她的心慢慢悬了起来,后悔倒是不后悔,就是有些难受。感觉就像是丈夫和孩子闹了别扭,而自己无力调和一样。   “魏凉……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识海……”她闷闷地说道。   她看到他的胸腔闷闷地颤了下,旋即,一只大手重重摁在她的发顶。   带着低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你在乱想什么。我只是在想,让谁走一趟蓬莱,替你去采髓玉花。合花宗的髓玉花引自蓬莱,只要多用上三五倍,自然也无需我出手了。”   林啾抬眼看他,见他脸上果真没有一丝郁色。   “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他那张绝世帅脸忽然靠近,几乎与她唇贴着唇,他的声音低哑了许多,语气暧味,“夫人,你我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欢喜的,不是么。”   林啾心尖一颤,竟被他这沙哑带钩的声音撩拨得重重喘了几口气。   “嗯?”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望进了她的眼底。   她的脸颊泛起了团团红晕,眼睛里起了雾,心脏在胸腔中重重蹦了两下。   魏凉愉快地低笑两声,轻轻啄了啄她微启的唇瓣,然后缓缓偏头,俊脸若即若离地挪到她的耳畔,声音暗沉,“不入识海,也有办法令夫人神魂颠倒。”   “只待你伤势好转……”低低的坏笑伴着灼烫的呼吸,沉沉拂在她的耳后。   透明的耳尖迅速染上了绯色。   他抚了抚她的脸颊,然后松开她,起身,道:“王卫之。”   声音清冷平静,仿佛刚刚那个附耳低语的丈夫并不是他。   王卫之正坐在圆石台边上发愣,听见魏凉叫他,下意识打了个冷战,偏头道:“什么?”   “去蓬莱,采髓玉花。”魏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蓬莱没有八爪鱼,误不了你的事。”   王卫之:“……”所以魏凉这厮不但顺利把合花宗的髓玉花给采了,还把这药材的产地也给问明白了。   魏凉微微眯起一点眼睛。   王卫之赶紧从地上跳起来:“保证完成任务!那凉哥,屠城的事,还有祭渊的事,就拜托你了。还有我外祖,就是秦无川,也拜托凉哥照看了。你给他说一声,我不是畏罪潜逃,而是替你办事去了。”   林啾:“……”这小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狗腿的?   王卫之御起剑,消失在东面天边。   “走吧。”魏凉替林啾将脸颊上的散发别到耳后,揽住她的腰,便要出发。   “等一等。”   林啾拎起裙摆,从圆台子上跳下去,径直走向一个魔人。   正是那个,惨被插队之后傻等了好几日,然后被魏凉踹到队伍后面,好容易轮回来了,又被王卫之扔到远处的魔人。   见到林啾向他走来,他颤着唇,都没敢开心——就怕头顶亮起的那点火苗又啪叽一下给人拍熄了。   这一次,总算是没出意外。   林啾正好缺了这一点魔翳,治了这个倒霉孩子之后,业莲快速转动,第三圈莲瓣,完全开启!   第三式业莲秘技,叫做解莲渡。   林啾神魂虚弱,虽得了大蓬金属质感的灵气,令元婴隐有颤动破茧之兆,但她心知此刻不是冲击化神和尝试施放莲技的好时机,便摁下了心头的冲动,回头冲着魏凉甜甜一笑。   “走吧。”   二人没有绕道去查看那几座被屠的城池。而是追着林秀木一行的气息返回万剑归宗,顺便沿途寻找桃木偶人。   并没有找到。   天色渐暗时,魏凉的身影直直落在了万剑归宗的迎客大堂前。   大堂中,端端正正坐着林秀木一行人,秦无川与卓晋正在查看证物。见到魏凉回来,秦、卓二人,眼里都闪动着波澜,气氛凝滞片刻之后,二人双双上前,拱手施礼。   “宗主。”语声竟是略有些凝噎。   林秀木等人也从座椅中起身,与魏凉见过礼。   看见林啾时,林秀木的神色并无丝毫异状,只微笑颔首,中规中矩。   卓晋禀道:“我已让顾飞和慕容春前往那几处城池查看,单看证物的话,王氏王卫之,的确嫌疑最大。”   魏凉点点头,看向林秀木,语气平静:“不知林剑君将王卫之带走之后,囚于何处?”   他摆出一副冷冷清清的脸,正气得不得了。仿佛不久之前把王卫之派去蓬莱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林秀木不疾不徐,回道:“是吾大意了,返程途中,让他逃脱,惭愧。魏剑君既然回来了,那么有一件事,吾想问个清楚明白。”   魏凉走到上首坐定,示意林啾坐在他的身旁,然后朝着林秀木微微颔首:“请说。”   “吾与门人,曾在云水谣外,亲眼见证尊夫人统御百万魔族。敢问魏剑君,贵宗是否已一统中原人魔两界了?”   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卓晋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这一行人来到宗门已有数个时辰,卓晋全程招待,与林秀木也说了许多话。整个过程中,林秀木并没有表现出半分异状,只字不提万剑归宗宗主夫人与魔族有勾结嫌疑之事,直到魏凉归来,才突然兴师问罪。   此人,真不简单。   秦无川并不是什么好脾气,当即把座椅扶手拍掉了一个角,怒道:“林剑君,慎言!”   林秀木温雅地笑着,一双桃花眼只落在魏凉的身上,压根不在意秦无川这个暴走的老剑君。   魏凉道:“蓬莱与中原远隔重洋,交通不便。中原魔患,自古至今都是中原人自己解决,向来不劳远方道友操心。”   蓬莱岛地处远洋,灵气浓郁,并无魔患,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虽然无极宗与中原各大宗门世家也曾互通有无,但遇到仙魔大战,他们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会来趟这浑水。   魏凉这话听着好听,其实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关你屁事。   林秀木半点也不恼,绝美的唇角微微扬起,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道:“是吾多事了。魏剑君既然知情,那必定有万全的计较。魏剑君,此次吾前来,其实是有一件要事,与你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魏凉牵住林啾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林秀木微微错愕,旋即,快步跟上。   林啾听着林秀木那慢吞吞软绵绵的大段说话,早就昏昏欲睡了。她迷迷糊糊被魏凉拖到外头,整个人都是懵的。   到了一株仙梧树下,她才发现身后还跟着个林秀木。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都有些无语。   林秀木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道:“魏剑君携夫人同行,不知何意?”   魏凉道:“省得转述。”   林秀木嘴角微抽:“魏剑君真是……直人快语。”   他思忖片刻,道:“吾有一位门人,天生通灵。不日前,她感应到一线天机外泄,得知中原某处,降了两道飞升劫殒者的不灭印痕。”   魏凉目光不动:“哦?”   林秀木一向温文的脸色变得凝重了少许:“魏剑君应当知晓,这世间的飞升劫殒者,自古至今,便只有荒川大能一个。荒川大能的不灭印痕,正是被家父得到。家父潜心汲取了其中奥妙,这才修为大涨,开辟了蓬莱之境。此事,吾亦不敢瞒着天下人。”   魏凉唇角露出一丝讽笑:“不是蓬莱尊主有心瞒着天下人,只是从来无人问过此事。”   “不错,”林秀木的脸丝毫不红,“若是有人问起,吾必定如实相告。魏剑君,吾已将事情和盘托出,还望剑君也给吾一句准话——中原,究竟是哪两位飞升劫殒了?只有找到更多线索,吾那位门人才能继续寻踪。”   魏凉淡声道:“林剑君以为殒落的是我罢?”   林秀木咧唇一笑:“不瞒魏剑君,未见到尊驾之前,吾的确有过这样的猜测。见到尊驾安好,吾便……再无头绪了。这中原,还有谁人,修为剑意能强过尊驾呢?”   “那便是你门人错了。”魏凉眉目不动,“中原并无什么飞升者。几位是打算在我宗内小住几日,还是返程蓬莱?”   林秀木摇头苦笑:“魏剑君不信吾所言?”   “你说呢。”   林秀木知道,魏凉这是表明了态度,禁止他们一行人在中原地区随意行走。   林秀木思忖片刻,道:“魏剑君还请慎重考虑。不灭印痕事关天机,若无明确指引,决计不可能被寻到。若是拒绝与吾合作,那便是白白扔掉了通天的机缘。”   他总算是收起那些虚礼客套,像个商人一样,摆明了价码。   “魏剑君,吾可以许诺,两道不灭印痕,吾将拱手让出一道。为表诚意,尊驾可以先行取走第一道不灭印痕。吾信得过尊驾,相信得到印痕之后,尊驾定会全力助吾寻找另一道印痕。”   魏凉淡淡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可。”   林秀木道:“如此,吾便等待魏剑君的好消息。”   他拱手告辞。   原来林秀木一行人来到中原,为的是这个。   魏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迎客大堂中,然后垂眸看向林啾。   只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睛里闪烁着一点迷迷糊糊的光。   他不禁有些好笑,揽住她,走入山间云雾中。   “啾儿可知,何为不灭印痕?”   他知道她不知道,便径自道,“若是渡不过命劫,一身修为便会化为至精至纯的无主灵蕴,封印于劫中。这个带有灵蕴的‘劫’并不会消散,便是不灭印痕。得到不灭印痕,等于一步登天。”   林啾回道:“所以这个林秀木的爹,在得到荒川的不灭印痕之后,不敢留着自己用,而是把这些灵蕴花费在开辟蓬莱境之上。”   魏凉点点头:“不错,若是取了飞升者的灵蕴,那便会成为下一个飞升者,命劫即刻降临。”   林啾忍不住感慨:“这世间,当真是能人辈出。不知哪个山旮旯里,竟躲着两个大能,不声不响便飞升,无声无息便殒命。”   魏凉淡笑:“夫人不必这般感怀,他日待你飞升,必定不会有任何意外。”   她偏头望着自家大佬,忍不住嗔道:“我要被你惯坏了。”   他愉快地低笑着,用广袖拢住了她,道,“在我身边,夫人无需为任何事烦扰——祭渊的气息就在林秀木身上,大可安心。”   林啾轻轻“啊”一声,半悬的心脏落到了实处。   二人正待亲热一二,忽见一名弟子御着剑,匆匆行来。   “出事了!”   他鬓发散乱,见到魏凉,便急急掠下,顾不得施礼,快速地禀道:“剑君,顾大剑仙与慕容大剑仙,双双陷入那失事的城中,进去寻人的师兄弟,一个都没能出来!”   顾飞与慕容春,正是去了那几处被屠的城池查探消息。   原以为只是调查一桩大型的惨案,没料到,竟连大剑仙,也陷在城中。   魏凉带着此人回到迎客堂,令他细细诉说着事件始末。   那弟子呼吸仍未平复,略有些紧张地从头道来——   因为林秀木带来的证据出自偶人城,所以众人去的便是此处,到了城外,只见城池中血色氤氲,放眼望去竟像是一片血池。   慕容春生性谨慎,便让众人停在城外,只让顾飞带着几个弟子先行入城查探。   说好一炷香之后无论有无发现,都派人出来说明情况,谁知足足过去半个时辰,仍不见有人出城。   慕容春便率了人,御剑在城池上空查探。然而飞遍整座城池上方,却根本找不到顾飞一行的踪影,只见城中处处是碎尸与淋漓鲜血,腥气冲天。   他带着其余的人从空中御剑落入城中,只留下一人在空中察看下方的状况——便是这报信之人。   此人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消失在那氤氲血雾之中,仿佛融化了一般,再无任何踪迹。   他心惊胆寒,等待了一炷香之后,仍不见一个人出城,便急忙赶回宗派报信来了。   弟子禀完事件始末,迎客堂中鸦雀无声。   秦无川先动了。   他重重一拍,又拍掉了木椅另一边扶手。   “林剑君,这便是你口中除了尸首别无他物的被屠之城?!”   林秀木也满面错愕,跟随在他身后的门人更是面面相觑,神情难以置信。   “吾……吾愿率亲自前往城中,将人寻回。”   此刻说什么也是惘然,当务之急,是速速前往事发之地,将人救回,或者收尸。   魏凉让秦无川留守宗门坐镇,令卓晋率人前往其余几处被屠的城池查探外围,寻找线索。   他带着林啾,前往偶人城。   林秀木令其余门人与卓晋同行,他点了浅如玉,二人跟在魏凉身后,随他一道向着偶人城进发。   夜幕降临,魏凉一身黑袍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他踏风而行,星斗缀了满身。   抵达偶人城外时,仍是深夜。   暗夜中,整座城池之上笼罩的赤色血雾发出幽暗的光芒,百丈外,能照得见人影。   此情此景,仿佛炼狱来到了人间。   城门洞开,厚重的城楼之下,倒伏着许多尸首,尸首旁边散落着凌乱的佩剑、符印、法器,还有几扎束好的草傀儡。   寻常的景象笼罩在血色之中,更叫人脊背发寒。   林秀木偏头,低声对身旁的浅如玉说道:“试一试通灵。”   林啾暗暗记下,心道,‘会通灵的门人,原来就是浅如玉。书中倒是不曾提过这一茬。’   浅如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她轻轻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平平抬起了双臂。   白色轻纱在血雾外飘动,她的容色更似画中之仙。   林啾偷眼打量魏凉,见他的视线也落在浅如玉身上,目中一片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看吗。”她轻声问道。   魏凉唇角微勾,垂眸看她时,眼中溢满星辰。   浅如玉很快便返身回来,她走到林秀木面前,轻轻摇了摇头。   “此地并无强大怨灵。”林秀木长袖一挥,只见腰间青剑出鞘,化作一道碧绿的光,直直荡入城门。   少时,青剑归来,被他反手接住,放在眼下看了一看。   “无禁制、无结界,亦无魔息。”   魏凉踏前一步,淡声道:“走吧。”   林秀木点点头,带上浅如玉,率先步入城门下。   “无事。”魏凉轻轻揽住林啾的肩,带她往城中走去。   血已干涸,化成了纵横交错黑色污渍。脚踏上去时,略微还有一点粘意。   “抱你?”魏凉躬下一点身。   “不用。”林啾面皮一红。   城门极厚,城门之后是长长的城墙通道,一眼望去,视野中的出口竟有些收缩,可见这墙是十足十的厚重。   城墙下面尸体倒不是很多,只是越往里走,那血雾越是浓郁,腥气无孔不入,让她恍惚之间,以为回到了寂魔岭下的血海之中。   一股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   ……   此刻,王卫之已到了东海之滨。   东面天亮得早,海平面上的天空已翻起了鱼肚白。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脑海中始终是乱糟糟一团,直到此刻面对着茫茫无际的大海,他才感觉胸中那一大团乱麻好像也随着这洋面化开了,变得一片空旷宁静。   宁静之中,忽然便抽出了一道细丝。   他想起来一件事。   祭渊曾在炼成血偶之时,感应到了梅娘的气息。   寂魔岭之下,怎会有梅娘的气息?   王卫之在洋面上飞掠,一双细长的眼眯了起来,脑中迅速搜索祭渊的记忆。   这是梅娘死去之后,祭渊第一次真切地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怎么会存在呢?   梅娘……等等!   王卫之一个急刹,身影顿在了半空。   脑海中,浮起林啾的声音。   “没有魔翳,他到底是怎么入的魔?!”   “他到底是怎么入的魔?!”   祭渊净身时切下的那样东西,一直被他保存在宫中。   后来新帝登基他失了宠,直接被投入大狱,住处早已被翻了个底朝天,抄的抄,扔的扔。梅娘一个戏子,是怎么把手伸进宫里,将他那玩意儿找回来的?   而祭渊在入魔之前,唯一接触过的一样东西,便是那玩意儿!   王卫之的心头,越来越敞亮。   不错,祭渊入魔前后,根本没有半点征兆,也无任何意外事件。祭渊一直龟缩在地上,恶霸把那玩意拍到他嘴里,梅娘临死前,骂他不是男人,他牙一合,咬碎了口中之物……   然后,他便入魔了!   王卫之后脑隐隐有些发凉,忽然,脑中灵光又一闪。   桃木偶人城,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他本就是过目不忘的天骄,此刻心中生疑,急急回忆了一遍,将飞越桃木偶人城池上方的记忆全部调遣出来,脑中形成了一张极为清晰的地图。   然后又寻出祭渊的记忆,一一对照。   越对比,越惊心。   虽然历经无数岁月之后,那座城池已不再是凡城,而是纳入了仙域,但,道路布局、水井、城墙、门楼,竟是一一对应上了!   所以,祭渊当初化魔的城,便是那座,桃木偶人城!   王卫之倒抽了一口长长的凉气。   所以这其中,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头皮被海风吹得丝丝发麻,寂静洋面上,仿佛回荡着他略重的心跳声。   “是即刻返程告诉魏凉这件事,还是先取髓玉花……”   忽见前方海域中,缓缓浮出一座城。   如梦似幻,仿佛海市蜃楼。   蓬莱仙境,近在眼前。 第65章 鸡同鸭讲   就在王卫之“顿悟”之时,林啾也忽然重重抓住了魏凉的手。   此刻,二人正跟在林秀木与浅如玉身后,穿过那无比厚重的城门门洞。   魏凉垂目一看,发现林啾双眼睁大,瞳仁正中闪烁着点点精芒。   “我知道祭渊是怎么入魔的了!”她看了看走在前方的林秀木和浅如玉二人,然后偏过头,低声对魏凉说道,“祭渊身边那个叫梅娘的女人有问题!应该是她将魔翳置入祭渊的……一点私人物品中,然后祭渊……误食此物,便入了魔。”   “梅娘?”魏凉微微一怔,旋即,唇角浮起淡笑,“我知道了。无妨。”   他不动声色,五指一张,反客为主,将她那只小手牢牢圈在掌心。   她的手很小,骨头仿佛是软玉做成的,随便一抓,就能把它整个拢起来。   林啾听着他沉稳平静的声音,心中顿时大定。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攥在掌心,一股不可名状的安全感紧紧环绕着她。   他的手比她的大了许多,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手掌温热干燥,略有薄茧,一点也不像一个用冰杀人的魔头。   她的视线顺着他的衣袖往上滑,落到他的侧脸上。他并没有看她,目光平直,望向前方。唇角勾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漫不经心。   黑暗和血色之中,这样一张侧脸,更是惊为天人。   林啾的心跳漏下半拍。   魏凉察觉到她的注视,眸光一动,斜瞥着她,语气似笑非笑:“夫人,当心脚下。”   这般说着,却是旋了半个身,长臂一探,揽住她的腰,将她贴在身前抱了起来,越过一具倒伏在她面前的碎尸。   倚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她的心跳又快了两拍。   他带着她绕过几具尸首,然后把她放在稍微干净平整的地面上。   一行四人没有刻意敛藏气息和动作,沙沙的脚步声回荡在城门下,一路无事发生。   很快,便穿过了厚厚的城门。   眼前,豁然开朗!   看清面前的景象时,就连一路行来始终沉默不语的浅如玉也不禁发出了轻轻的低呼。   “这、这是……”   方才在城门底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城中一片破败血色。满城残垣断壁,墙面和路面上都洒满了血痕。   然而踏入城门之后,只见眼前竟是一条干干净净的大道,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初醒的城,空中有修士御剑往来,店铺中有人流进进出出,出售或者购买各种丹药、法器,或是这座城中最出名的桃木偶人。   浅如玉偏过头,檀口微张,怔怔地望着林秀木。   林秀木站定,回身,望向魏凉。纵然城府极深,此刻他的眼中依旧泄露了一丝惊异。   他将双手合于身前,结了个繁复的手印。   旋即,一阵绿意自他的剑中爆出,瞬息之间,藤蔓升空至百丈,轰然爆开,洒下漫天绿叶。   那绿叶其实是剑意。   只见片片绿叶落入大大小小的店铺和行人之间,林秀木小心地操纵着漫天飞舞的叶,割裂几面旌旗,切断几处雕花木棂,划过瓦片以及路人的剑鞘和衣角。   每一片绿叶剑意给他反馈的讯息都一样——这,是一座真正的城,这些人,也全是好端端的大活人。   “不是幻境,亦不是结界。”林秀木的神色凝重了许多,“魏剑君,昨日,此地并非如此,吾并无半句虚言。”   魏凉的声音清冷平静:“我知道。”   林秀木弄出的动静有点大,一些修士已注意到了他,只不过桃木偶人城中往来的多是元婴或金丹期的小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没有贸然上前询问。   “出不去吗?”林啾回头望了望后方干净整洁的城门。   城门下有金丹修士进出,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正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林秀木纱袖一拂,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径直穿过城门。   片刻后,他从城外掠了进来,面色更加凝重:“城外亦无异常,仍是这座活城——来路,仿佛已经消失了,吾等,似是如传说一般,踏破虚空,进入了另一界之内。”   难怪进入城中的人都没有回去。   “通灵试一试。”浅如玉道。   她的声音柔而不媚,甜而不腻,一开口,便令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林啾望向她,只见她又一次抬起了裹在白色轻纱中的藕臂,双目微阖,樱唇缓动,绝色的脸庞上泛起了浅浅的白光,阵阵仙气缭绕在身旁。   半晌,她收回双臂,摇了摇头,道:“只有少许怨念残留,并无异常。”   修真的世界总是弱肉强食,虽然明面上各大宗门世家团结友爱,一致抗魔,但私底下杀人夺宝、寻仇报复之类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的。   偌大一座城,有几个冤魂再正常不过了。   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林啾盯着街上往来的修士们看了半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她可以确定,这些人的神情动作都没有任何异样,绝无可能是特意安排在此地的杀手。   那种淡淡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正待细想,忽然听到一个半生不熟的声音从半空传来——   “师尊!”   四人循声望去,只见顾飞满面欣喜,从空中一掠而下,降在了魏凉面前。   双手一拱,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师尊,叫我好找!”   见到顾飞,林啾的心不禁放下了一大半——想来这些被困在城中的弟子暂时都还安好。   顾飞的视线落在林啾身上时,忽然便怔了下,目中浮起一丝清晰的疑惑。他迟疑地把目光放回了魏凉脸上,转了两圈,忍不住又看了林啾一眼。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少许。   林啾上下打量着顾飞,心中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他穿着一件立领的长袍,面孔隐在领口中,笑得太灿烂了一些——就算看见魏凉很激动,也不该笑得这般没心没肺吧?   这也太不给鬼城面子了。   她悄悄捏下了魏凉的手,提醒他注意。   魏凉反手攥住她的手指,指腹缓缓摩挲安抚。   顾飞的目光倏地落在林啾与魏凉牵在一起的手上,眼角重重跳了两下,愣了两三息,又迟疑地抬起眼睛看着林啾。   虽然顾飞刻意压抑着脸上的表情,但林啾仍然觉得他好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个发现让林啾心头有点发毛。   她忍不住问道:“我哪里不对吗?”   顾飞脸颊上的肌肉跳了跳:“没、没有。”   “其他人呢?”魏凉问道。   顾飞眼中浮起一丝茫然:“我一个人来的,师尊,慕容师弟寻到了暗境所在,他带着人,守在那边清剿魔物,让我回来给师尊传信。您不在宗里,讯香也没留,叫我一顿好找。”   林啾听得一头雾水,偷眼看看魏凉,却见他满面镇定。   她心道:‘顾飞这番话,完全是牛唇不对马嘴。明明是身陷诡城,但他说出的话,却仿佛在寻宝探秘似的——不过,此刻的境况本就诡异,且先看一看再说。’   又见顾飞转头向着浅如玉拱手施了一礼,道:“浅如玉道友,数日不见,旧疾可好些了?”   一听这话,林啾心头的怪异感更是浓郁万分——顾飞这般自然的模样,就好像数日之前和浅如玉常常见面似的。   仙魔大战蓬莱的人并没有参与,大战之后顾飞一直留在宗里处理杂事,他和浅如玉,怎么都不该扯得上关系。   浅如玉茫然地眨眨眼,淡眉微蹙。   这是她第一次到中原,从前根本没见过这个人。而且,她也没有什么旧疾。   虽然心中疑惑万千,但她还是敛衽还礼,道:“久仰。”   “柳师妹呢?”顾飞极自然地向浅如玉询问。   林啾更懵了——柳师妹?万剑归宗的门人不是一直在寻找柳清音那具失去了神魂的肉身吗?他怎么会这么自然地问出这句话,而且还是问一个八竿子也打不着边的浅如玉?   奇怪的错位感……就好像鸡同鸭讲。   浅如玉为难地偏头看向林秀木。   她是真接不下去了。要不是这个人能够叫出她的大名,她真觉得对方可能是把她错认成了别的什么人。   林秀木呵呵一笑,走到顾飞身前,颔首道:“吾乃蓬莱林秀木,初次带着门人到中原来,她不懂礼节,请勿见怪。不过,吾等当真没有遇见尊驾的师妹,门人不是故意失礼的。”   顾飞怪异地看了看他,神色古怪之极。愣了一会儿,一对浓眉紧紧皱了起来,仿佛看见了真的鬼。   “蓬莱林秀木……”顾飞也顾不上失礼,整个人都怔怔的。   林啾盯着顾飞看了半晌,又望向城中,目光在行人身上划过,忽然,心头灵光一闪。   趁着顾飞在与林秀木和浅如玉说话时,林啾悄悄把魏凉拉开两步,低低地对他说道,“魏凉,他们的衣裳,款式不对。”   “哦?”魏凉挑了挑眉。   “我从未见过任何人穿这个样式的袍子,立领的。”   她知道,魏凉虽然智多近妖,但他毕竟是一个大男人,像他这种实力超绝,脑子里塞满计谋的家伙,肯定不会留意时尚潮流这种东西。   她到这个世界已有近两个月了,从来就不曾见谁穿过立领的袍子。但此刻,无论是顾飞还是路上行人,个个都穿着另一种款式的衣裳,在她看来,显得有些新潮过了头。   再加上顾飞与他们牛唇不对马嘴的对话,林啾心头顿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这里若不是幻境,那很可能是几十年之后的世界!这个顾飞,也许并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顾飞……”   眼前的顾飞,穿着新潮的衣裳,说话没头没尾,所以他并不是陷入桃木偶人城的顾飞。   就在林啾说出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之时,林秀木也恰好问了顾飞一个问题——   “请问顾大仙剑,魔主伏诛那一战,距今有多少年了?”   林啾侧头去望,正好和林秀木看了个对眼。只见林秀木神色稍有一点凝重,冲着林啾微微颔首。   她不禁有些心惊——这个人,不容小觑。   顾飞虽然也被弄得一头雾水,但蓬莱友人这般礼貌地问他问题,他也没有不答之理,于是便耐心地回道,“距离魔主伏诛,已有九十一年。”   九十一年!   林秀木瞳仁微缩,不动声色道:“时光当真晃眼即逝,令吾惶恐。”   穿过一道城门,便是穿过了九十一年么?!   林秀木心头骇然,神色却依旧温和,道,“当初那一战,吾虽远居蓬莱,亦知贵宗的英武事迹……”   顾飞被这温吞吞的林秀木拉着说话,一时也找不到理由撇下他,心头无奈之极,只能频频看向魏凉。   魏凉安抚地握了握林啾的肩,带着她走向顾飞。   “师尊,”顾飞定定看着魏凉放在林啾肩膀上的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纠纠结结地说道,“您和柳师妹,又闹别扭了?师妹小孩子心性,您也多担待些啊,毕竟也结了道侣,这三天两头……”   虽然话只说了一半,但在场四个人,都能明明白白看出他咽回去的那半句话是——您怎么也像个小孩子似的。   林秀木长眉轻挑,幸灾乐祸地望着魏凉。   心说,这就有意思极了,九十年后,魏凉原来和别人结了道侣啊?如今已被他夫人知晓了,不定该怎么闹腾。   魏凉面无表情,只道:“多事。”   顾飞挠着头笑道:“师尊莫怪,弟子也是有一说一。您与师妹每次一闹别扭,老邢便要拉着我和慕容春念叨,说什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如今悔之莫及。又怪我们不好好劝着,如今把师母唤作师妹,全乱了套。唉,我们两个耳朵都被念起茧子了。”   林秀木更加幸灾乐祸,轻咳一声,示意浅如玉稍退两步,站在既能听八卦又没什么存在感的位置。   顾飞看着魏凉怀里的林啾,长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魏凉道:“师妹上次确实是过了些,但我与慕容可以作证,师妹真的不曾做出任何对不住您的事情,您误会她了!”   见魏凉不接,顾飞又道:“师尊也别嫌我僭越。您与师妹再怎么闹,也不该故意寻个长得这么像林秋的女子来气师妹啊……趁着师妹还没看到,您赶紧将人打发了吧。”   听到这样的话,林啾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眨巴着眼睛,无辜地望着顾飞,道:“为什么要打发我?”   顾飞瞥了她一眼,满脸牙疼,道:“剑君有道侣,你不会不知,为何还要这般……自取其辱?”   “啊,我真不知道呢!他有道侣吗!”林啾斜眼睨着魏凉,控诉道,“上次你说待我结丹便要与我结为道侣,如今我都元婴了,你还一直拖着迟迟不办,原来你都是骗我的!我恨死你了!啊,我要和你分手!”   魏凉:“……”这个戏精。   顾飞:“……”看不出来,师尊居然真骗人家的感情啊?   林啾怒气冲冲瞪着顾飞:“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和别人结成道侣的!”   顾飞一阵牙疼:“二、二十余年了。”   林啾暗暗一算,时间果然全部对得上。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她继续跳脚,指着魏凉义愤填膺道,“你——休想再碰我一根头发!”   “夫人……”魏凉扶额,眼神又是无奈,又是宠溺。   顾飞目瞪口呆:“师、师尊,你,你叫这个女子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师妹虽然任性些闹腾些,但你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   情急之下,连“您”也不说了。   “你这样做,对得起师妹吗?”顾飞双眼发直,“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都不曾在人前唤过她一声夫人……”   他倒退两步,目光又是震惊,又是失望。   恰在此时,一道流光掠来,只见一个人疾疾落下,紧走两步,扑到魏凉身前,只看动作姿态,仿佛携了万钧风霜,沉重哀痛至极。   看衣裳装饰,倒像是万剑归宗的高级弟子。   林啾心中一跳,目光落在此人的衣领上,见是平领,便知此人是陷落城中的门人。   此人重重一拜,声音闷闷传出,悲恸不已:“师尊!出事了!与我同行回宗的人,已尽数殒落!此地万分险恶,当心自己!千万千万不可被自己看到!”   什么叫做当心自己、千万不可被自己看到?   城门之下,气氛突变。方才还是情情爱爱的三角戏码,一转眼,便有血雨腥风迎面扑来。   来者虽然身上不带一丝血腥气味,但那沉痛的语气,却像是一座大山,令人心中一坠,直觉不详。   只听语声,便知发生了极惨烈的事情。   此人一抬头,林啾猝不及防之下,只觉耳旁响起一个炸雷,炸得她连头发根都丝丝倒竖了起来!   是顾飞!   看清了顾飞的面容之后,林秀木与浅如玉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惊诧的表情,迟疑地望向站在旁边的另一个人。   两个都是顾飞,两个人的气息都没有任何异常。区别只有着装和神色。   一个立领,另一个无领。   一个愕然无语,另一个惊惧悲痛。   林啾先前便猜到那个身穿立领长袍的顾飞并不是自己在找的人,此刻看见了另一个顾飞,心中的猜测更是彻底得到了证实。   她的心脏先是一松,然后又是一紧。   那么,千万不可被自己看到……又是什么意思!   她瞳仁微缩,死死盯住面前两个顾飞。   只见先到的那个张大了嘴巴,讶然地盯着面前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后来者。   而刚刚赶到的顾飞,也目露惊恐,僵硬地梗起脖子,与“自己”对视:“你……我,怎么会在这里!”   魏凉眸中浮起淡淡薄冰,只见一层霜幕陡然出现在两个顾飞之间,将他们分隔开来,但,已是来不及了!   骇人的一幕,在眼前上演。   就在二人视线相触的刹那,刚刚赶到此地、面上满是悲痛的那个顾飞,身体忽然像面条一般,不断扭曲拉长。   他倒抽一口凉气,惊恐的目光投向魏凉,求救的声音像是被投入水波中一般,绵延悠长,随着那已不成形状的躯体一道,化成扭曲流光,向着那个惊诧无比的顾飞淌去。   魏凉目中白芒一闪。   只见又一道凌厉至极的冰霜幕斩切入两个顾飞之间,然而那道扭曲流光却丝毫也不受影响,直直没入了另外那个顾飞胸前。   白霜散去,魏凉神情冰冷。   两个顾飞,只余一人。   林秀木与浅如玉双双祭出兵刃,直指那个满头雾水的顾飞。   “邪魔?!”   顾飞此刻也顾不上别人,他脸上的惊恐比任何人都要重得多,他不断用手挠自己胸口,仿佛想把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怪物抓出来。   面对这骇人的一幕,纵然已是大剑仙,也难以稳下心神。   顾飞的声音带上了慌乱,“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和我长一样,还跑我身体里面去了!师尊救我!”   魏凉抬起手,阻下林秀木与浅如玉的兵刃。   他慢慢走到顾飞的身边,目光冰冷,语气却和缓平稳:“无事。你回宗去,开启护宗大阵,严禁任何人出入。”   顾飞的慌乱得到了极大的安抚,他嘴唇微颤,抬眸看向魏凉:“是……师尊。可是……”   “无事,”魏凉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轻轻一摁,指尖在那竖起的立领上拂过,“幻象而已,勿生心魔。谨记,不得让任何人出入宗门。”   “原来是幻象啊,”顾飞松了一口气,“弟子定会守好山门。这便去了!对了,那暗境的位置便在西南一千八百里,与魔域交界的那处黑针林中,慕容师弟带着人守在那里,师尊一去便能看到。”   临走前,顾飞忍不住又多看了林啾两眼,又嘀咕了一句:“师尊,听弟子一句劝,别和师妹闹了。”   魏凉浅淡一笑:“不会。”   顾飞叹息着,御剑而去。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林秀木长长呼了一口气,道:“吾大致明白了。应当是时间之乱流,将吾等送至九十年之后——世间无可能同时出现两个‘自己’,是以,遇上‘自己’之时,便会被九十年后的自己吞噬。魏剑君令门人封锁山门,实在是当机立断。”   “可是,”浅如玉道,“若是当下的‘顾飞’死在了此地,九十年之后又为何还有顾飞这个人?”   林秀木举起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言之有理!所以无需惊慌,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夕之间老了九十岁而已。呵呵呵呵。”   他微笑着,抚了抚下颌,仿佛那里已白须飘飘。   林啾倒是不似他这般乐观。   她已百分之百能够确定,这里并不是九十年后的现世,而是——   书中那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说,就是某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让主角们穿越到了真正的《剑之娇》里。 第66章 一个人的修罗场   这里……是书中那个世界!   林啾头皮发麻,脊背蹿起一股又一股寒意。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一只大手悄悄拢住了她的肩膀。   “不用怕,”魏凉的声音沉沉在耳畔响起,“是‘他们’做的,借的是不灭印痕的力量。寻到不灭印痕,此局便破了。”   当着林秀木与浅如玉的面,魏凉并没有解释得很明白,但林啾捕捉到了“他们”和“不灭印痕”这两个关键词,心中的迷雾顿时散去了大半。   “他们”,指的必定是他的来处——天之极的那些人。魏凉曾说过,他们无法来到这里,只能通过一些魑魅手段搞事情。   所以,是“他们”利用了不灭印痕的力量,扭曲时空,让这座被屠的血城成为了连接两个世界的虫洞。   林啾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无论再诡异离奇的事情,只要能找到一个比较科学的解释,好像就变得一点都不吓人了。   魏凉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他发现自己的妻子好像非常容易接受现状。   林啾很快就彻底镇定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局势——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找到幸存者,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顾飞’方才提过,说慕容春发现了暗境,正守在那里抵挡魔族,所以,我们要找的慕容春应该暂时还没有出事。与他们会合之后,寻找不灭印痕,破局。”   林秀木缓缓点头。   “昨日,是顾飞最先带着人进入城中的,”林啾道,“进了城,发现被屠的城池恢复了原貌,他们必定惊心不已,退出城外想要与慕容春等人商议。到了城外没有找到慕容春,顾飞便选择带人返回宗门。”   林秀木道:“当是如此。”   魏凉侧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唇角带笑。   林啾又道:“顾飞带着人回到宗门,这些门人遇上了这个世界中的‘自己’之后,接二连三便出事了。顾飞发现自己无力阻止这一切,便急急返回偶人城,想要拦住后来之人,以免重蹈覆辙。”   “不错,”林秀木嗟叹,“因为这个世界的‘顾飞’正在外面寻找魏剑君,所以顾飞回宗之后幸免于难,又来到了这里。不幸的是,两个顾飞,还是在这里撞见了。”   想起方才眼前那骇人的一幕,林啾仍然心有余悸。虽与顾飞不熟,但心头难免还是有淡淡的哀伤。   她抿抿唇角,接着说道——   “而慕容春,是在顾飞等人失踪之后才进入城中的,他们进入此地之前,已知道这里有问题。所以,发现城中异常之后,慕容春和我们一样,应该很快就能猜到众人已误入了另外一个时空。是以他们应当不会四下乱走,而是谨慎地在附近寻找脱困的线索。”   “夫人所言极是。”魏凉唇角微挑。   林啾知道魏凉早已做出了相同的判断,否则他便不会让‘顾飞’回宗开启大阵,禁止任何人出入。这是为了防止后续再发生惨祸。   依着魏凉的脾气,肯定懒得向林秀木和浅如玉解释,只好由她代劳。   林啾望向林秀木与浅如玉,语气变得十分凝重:“此刻最危险的人,是浅如玉。方才那个‘顾飞’见到她,神情自然,张口便问她柳清音在何处,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中的‘浅如玉’,也许就在附近。”   浅如玉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恍然回神时,已是俏脸发白。   虽然不知道被未来的自己吞噬之后到底会不会死去,但方才那骇人一幕已在心头留下了浓厚的阴影,挥之不去。   谁也不想经历那样的事情——身体被活活扭曲拉长,融入另外一具身躯。   林啾无情地打破了他们最后一丝念想:“你们莫要以为被九十年后的自己吞噬,只是记忆的融合,并不会死去。不是的,被吞噬,人就没了。否则,方才顾飞多少应该表现出一些异样来。”   “是啊。”浅如玉不自觉地倒退了半步,话也多了起来,“若方才那二人融合了记忆的话,他不该是那样的表现……所以,他问我柳师妹在何处,是不是意味着——九十年后的现在,我与那位柳师妹一道,身处这桃木偶人城?”   “不错。”林啾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此刻,城中应当是三人同行。”   林秀木脸上渐渐浮起了怪异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望向魏凉:“那魏剑君可要当心了啊。”   一语双关。   既是要当心碰到这个世界的魏凉,更要当心,携二美同行被自家夫人撞见。   魏凉目光不动,语气淡淡:“不劳费心。”   他揽住林啾,自乾坤袋中取出两只面容普通的小泥人,手中掐了个诀。   便见二人身上的气息迅速发生变化,面容身形变成了小泥人的模样,而泥人的五官也开始发生变化,几息之后,两个小泥人变得面容精致、栩栩如生,长相正是魏凉与林啾的模样,身上还隐隐散发出二人的气息。   再看魏凉与林啾,样貌身形已泯然众人,像是一对街头随处可见的寻常夫妇。   与泥人对换了外观和气息。   若不是亲眼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此刻林秀木与浅如玉恐怕已认不出他们二人了。   林秀木道:“魏剑君,可否借吾……”   魏凉把泥人收回乾坤袋,冷冰冰地打断了他:“我的方法护不住你门人。”   林啾知道他不是在推脱——魏凉并非与柳清音同行的那个‘魏凉’,而林秋早就是个死人了。也就是说,此刻转变形貌,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并不是为了防止被‘自己’吞噬。浅如玉的情形与他们不同,只是掩藏气息和容貌的话,未必就能逃过一劫。   林秀木见魏凉拒绝得干脆,只好叹息着,祭出了那柄青色的宝剑。   只见青光一闪,神剑没入地底。俄顷,浅如玉站立之处冒出一株松树,将她封在了树腔之中,气息全无。   林秀木单手把树连根拔起拎在手上,正要说话时,眸光忽然一凝。   他看见,‘魏凉’正穿过城门,直直走来。他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位绝代佳人,左边那位清丽如莲,眉间缭绕着淡淡郁色。而右边那位,皎皎似玉,周身仿佛浮着一层浅淡仙气,正是浅如玉!   林秀木喉头发紧,重重看了林啾一眼,目中满是感激。   若不是她及时提醒,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林啾也发现了穿过城门的三个人。   她忍不住先侧头看了看身旁的魏凉。只见他面色平静从容,仿佛在看着那三人,但任谁也能看得出来,他并未把这几个人放在眼中。   此刻,魏凉已用秘法将容颜和气息置换到了小泥人之中,看起来平凡无奇。然而林啾面对他时,丝毫不觉他的面孔陌生,对他身上的气息也无一丝一毫排斥。   她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个人无论装在什么样的壳子里面,都可以成功吸收到她的注意,包括乌鸦。   而正在穿过城门,徐徐行来的那个‘魏凉’,虽然生着完美无缺的容颜,散发出高贵清冷的气质,但却像是画上了一张皮一般,通身上下尽是华贵的虚伪感。   ‘制作精良的赝品。’林啾在心中默默点评。   她知道这个‘魏凉’是秦云奚。哪怕不是事先看过书,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秦云奚清冷气质之中透着的那股子阴郁实在是太显眼了,也就柳清音这种恋爱脑看不出来。   此刻亲眼看见这二人同行,林啾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秦云奚明明爱极了柳清音,却偏要与那么多女子暧味了。   毕竟,他是顶着别人的脸和身份,和她在一起的。   他的心底极度自卑却不愿承认。正因为自卑,他才需要更多的优秀女子围绕身边,以获得虚假的自信。   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身旁男人的眼神已变得危险。   他微微躬身,覆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   “好看吗?”   她偏头看他,见他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一双黑眸却依旧深邃,二人的视线对接在一起时,她情不自禁扬起了唇角,用眼神告诉他她的答案。   于是魏凉看见,她那双弯弯的眼睛里,溢满了星辰。   他再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胸腔中有心脏在跳动。   ……   秦云奚三人很快就穿过了城门,向着城中走来。   林秀木急急背转了身,以袖掩面。   忽然听得浅如玉淡淡“咦”了一声,脚步顿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背对着她的林秀木出神。   “浅姑娘,怎么了?”秦云奚低低地问道。   其实早在这三个人进入视野之时,林秀木早已用秘术变幻了容颜和气息,但不知何故,他并没有假装若无其事地直视这三个人,而是背转了身。   不料反倒引起了浅如玉的注意。   林啾看见,浅如玉的眼眶慢慢变成了粉红色。   唇色却是白了许多。   半晌,她摇摇头,语声微带哽咽:“无事,看错人了。”   秦云奚的视线沉沉扫过来。   林啾若无其事地与他对视一眼——她才不怕被认出来呢,书中根本没有她的姓名,秦云奚能看出问题才有鬼了。   只见秦云奚的视线漠然地从她脸上掠过,在魏凉身上稍微停顿片刻,然后便落在了林秀木的背影上。   他微微侧头,对浅如玉说道:“只是个寻常的元婴修士,灵气属木——是让浅姑娘想起了蓬莱尊主么?”   声音虽轻,却瞒不过耳聪目明的林啾等人。   只见林秀木竖起了耳朵,凝神想要听一听自己近百年后,在旁人口中是个什么形象。   “嗯。”浅如玉绝美的唇角扯起淡淡假笑,“我无事。”   声音里却是带着化不去的悲伤。   秦云奚极自然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瘦削的肩。   看着这一幕,站在另一侧的柳清音唇角浮起冷笑,眸中燃烧着冰与火。   “夫君,”她垂眸敛下怒意,道,“有什么安抚的话,不妨迟些再说,王佑然已在城中等候多时了。”   秦云奚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三分。   林啾的心,却是重重一跳,想起了一个极可怕的问题。   王卫之在这里?!   如果王卫之就在这里,那么,隐在他身后的那个“卓晋”,会不会与他同行?魏凉遇上这个世界中的自己,会不会也……   她的心像是一个沉重的皮球,忽地下坠,“嘭”一下触底,然后弹跳起来,“噗通噗通”地乱蹦。   她猛地仰起小脸,急切地望着身旁的男人,眸中满是担忧。   魏凉见她像一只乍然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弹了起来,不禁失笑,顺势将一个轻轻的吻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无需担忧,我不喜那小子,断不会与他同行。”   “诶?”林啾表情凝滞,呆呆地望着魏凉。   她好像并没有和他聊过什么前世今生的话题啊。他怎么知道她知道前世的卓晋是他?他怎么知道此刻她在担心什么?他又怎么知道她要问他什么?   瞪了他半晌后,林啾吐了口气,心神松懈下来——真的,替他操心什么的,那真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一边,秦云奚听到王卫之的名字,脸色已难看得快要绷不住了,他冷硬地问道:“他何时到的?”   其实是想问,柳清音何时背着他,与王卫之联络上了。   柳清音唇角微挑,眼中闪过淡淡的快意:“便是昨夜如玉姑娘旧疾复发,你替她不远千里跑到云水谣寻药之时。”   秦云奚轻轻吸了一口气:“清音,浅姑娘这一次旧疾复发,是因为替我挡那一记神魂重荡的缘故。”   柳清音轻飘飘地淡笑:“我知道啊,我也十分感激呢,要不然我也不会让王佑然四处寻找那髓玉花的线索了。他已寻到了暗境的位置,等到取了髓玉花,替如玉姑娘治好旧疾,便能了断这桩因果,预备飞升之事了。”   闻言,林秀木忍不住放下了掩面的衣袖,目中闪烁着细碎精芒。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蓬莱盛产髓玉花,浅如玉若是需要髓玉花治疾,何需求这两个外人?回宗去取不好么?   所以,她是叛了?   还是说……那件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林秀木微微眯起了桃花眼。   林啾此刻也在思考同一桩事。她悄悄别开了脸,眼角不断抽搐——该不会是,王卫之那小子,把蓬莱的髓玉花给搞绝种了吧?!   要不然浅如玉想要髓玉花,为何不回蓬莱去取呢?何必找什么暗境,这么麻烦。   暗境中发生的事林啾倒是了若指掌。前头的机关陷阱倒是小事,唯有一具隐在阴暗之中的干尸特别棘手。秦云奚追那干尸,不慎与柳清音浅如玉二人分开,没想到那干尸狡猾至极,竟是藏身附近,待秦云奚一走,便出手偷袭浅如玉。   秦云奚发现上当,回转过来时,恰好看见柳清音挡在浅如玉身前,替她挨了一剑。   事后,他再也无颜与浅如玉暧味,而浅如玉也感恩惭愧,独自远走,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二人身边。   从前林啾倒是没有想太多,毕竟浅如玉只是个女配,虽然不恶毒,但所有的女配都是要千方百计粘在男主身边的,三人同行,也不稀奇。   但如今林啾与浅如玉已有过接触,在她看来,浅如玉并不是那种拉得下脸来,死皮赖脸跟有妇之夫厮混的女子。   秦云奚曾欠她人情,现在要去暗境取髓玉花来还她人情。事情本来很简单,只不过秦云奚自己心思不纯,才掀起了醋海狂潮。   这么看来,浅如玉最终的离开,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愧疚,只不过是交易完成,各回各家。   林啾忍不住瞥了眼身旁的林秀木,以及被他拎在手中的浅如玉。   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也开始看不明白了。   浅如玉对谁都是淡淡的,像是随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漠不关心。而林秀木这个人,永远一副虚伪假面,对谁都温和客套。   这样两个人,就算再过一万年,应该也是现在这种平淡如水的上下级关系才对。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浅如玉看到一个相似的身影便红了眼睛?   果然看书不能看表面。   林啾抚了抚额,看着秦云奚三人从面前走过,踏上最宽敞的街道。   “跟上。”林秀木眉头微拧,抬脚便走。   于是三个不伦不类的元婴散修,便大摇大摆跟在了那三位仙气飘飘的高阶修士身后,穿过三条街道,到了一间古朴的黑木茶楼下。   二楼窗边,靠坐着一个风流倜傥、眉目英俊的青年,红色发带顺着窗棂垂下,肘弯倚着窗榻,食指点着额侧,神色略微有些阴鸷,正是王卫之。   见到柳清音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出一个巨大的笑容,举手招呼道:“清音,这里。”   等到秦云奚三人上了楼,王卫之这才装作忽然看见旁人的样子,惊诧地对秦云奚说道:“哟,剑君也来了,何必,你陪着你的浅姑娘,我与清音替你去暗境走一遭便是了。”   “佑然。”柳清音回道,“已经十分麻烦你了,怎好意思再让你涉险?你且先回去,回头我再好生谢过。”   王卫之挑眉:“我想要的你又不给,你还能拿什么谢我。”   “佑然!”柳清音轻轻跺脚,“别乱说话。”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剑君大人又得冲我拔剑了。”王卫之嬉皮笑脸,“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了。清音啊,记住你我的约定,王氏宗妇的位置,我永远给你留着!剑君若是与这位浅姑娘不小心深入交往什么的……你便是我的了!”   柳清音俏面微红,嗔道:“别胡闹。”   王卫之嘿地一笑,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张牛皮纸,纸上用黑墨绘出清晰的纹理。是一份地图。   他将牛皮纸递给柳清音,道:“那我去了,回头再联络。我已有了一些线索,下回见面,我带来的东西应当对你飞升大有裨益。不过,这是你与我之间的秘密,别人,想都别想。”   秦云奚立在一旁,怒意沉沉已快要压制不住了。   王卫之哈哈大笑,展开双臂,像一只红白相间的大鸟一般,从窗口一掠而下。   林啾:“……”   她侧头去看魏凉,只见他满脸嫌弃。   坐在正对面的林秀木已是目瞪口呆,饶是极注重身份脸面的他,也忍不住把双手在唇边合了个喇叭,悄悄对魏凉说道:“要不,还是吾独自在这里守着吧,贤伉俪可以四处逛逛别的?”   他是真情实感地震惊了。   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家夫人看到数十年之后,自己左拥右抱,被别的女子唤作夫君,那将是怎样一幕血流成河的景象。   而面前这个剑君夫人,好像呆呆傻傻的,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原来陷入情爱的女人,是真的看不到自己夫君的背叛吗?   说句心里话,林秀木很想摇醒这个傻女人,对她吼一句:“喂,你夫君出轨了!就在你面前啊!当着你的面爬墙啊!你是不是瞎啊!”   然后坐山观虎斗。   遗憾的是,只能想想。哪怕看魏凉再不顺眼,也不敢这般公然得罪,毕竟……还有求于他。   林秀木同情地看了看林啾,叹了一口老母亲般的长气。   那边,秦云奚三人坐了下来,将地图铺在桌面上。   他的脸色阴得滴水,柳清音却视而不见,美眸中带着一丝胜利的笑意。   她是早已看明白了,自家这个夫君就是这么贱,只有用王卫之来刺激他时,他才无心与别的女人眉来眼去。   茶楼虽然宽敞,但整个二楼上的气氛却是压抑又沉闷,好像挤在了逼仄的夹缝中一般。零星几个修士渐渐坐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离开,偌大的二层楼上,就只坐着秦云奚三人,以及林秀木三人一树。   秦云奚与柳清音都没顾上别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欢得失之中,唯有浅如玉,在看完地图,默默记下之后,美眸一转,看向林秀木。   林秀木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旋即,他仿佛有些懊恼,复又抬起头,望向浅如玉。   便见浅如玉眸光一颤,别开了头。   她的眼眶又一次微微泛起了红色,这一次,那道长长的红纹自眼尾向着鬓发蔓延,泪意仿佛有些压制不住了。   她并没有刻意避着人。   她的神情带着淡淡的疲倦,好像并不在意世间的一切,也无需在旁人面前掩藏心事。   于是林啾一眼就看了出来,浅如玉喜欢林秀木。即便转换了时空,隐匿了气息,她也敏锐地在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察觉到了他的影子。   这份喜欢,恐怕还不是一星半点。   平时还真看不出来,完全看不出来。   她的视线落在了林秀木手旁的那株松树上,暗自沉吟。   所以,林秀木他知道吗?他对浅如玉,又是什么样的心思?   两个姓林的开始操心起了彼此的婚姻大事,都在为对方叹息。   而浅如玉的频频回眸,很快就引起了秦云奚的注意,只见他缓缓起身,向着林秀木走来。 第67章 家   林秀木好整以暇,仰靠在座椅上,等待秦云奚走近。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然极其难得地生起了三分毫无来由的火气。   虽然火焰微小,却连他那深沉的城府都无法将它压下,两朵细小的焰,在眸底跳跃,瞒不过任何人。   “阁下有些眼熟。”秦云奚不请自来,只能自己开口打破僵局。   林秀木唇角勾起浅淡的微笑,瞥了坐在对面的魏凉一眼,然后笑道:“吾……唔,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号人呢。”   秦云奚不恼,负手道:“我只是个寻常剑修。不知阁下从何而来,准备去往何处?”   林秀木眉尾一挑,不疾不徐道:“西南一千八百里,黑针林暗境。怎么,道友有兴趣同行?”   便是刚才从顾飞口中得知的消息。   秦云奚瞳仁骤然收缩。   此人口中说出的位置,正是方才王卫之带来的牛皮纸上标记之处!   他压下浮上眼底的情绪,心头已是不爽之极——顾飞慕容春也着实是没用,王卫之能找到的地方,他们这么多人寻了这么些天,竟还没有任何消息。   那暗境分明就不是什么隐秘的所在,否则为何随便一个路人都能说出它的位置?   秦云奚定定心神,道:“很巧,某正打算去往此处。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林秀木淡淡一笑:“崔之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远处的浅如玉,指尖已掐入了掌心,死死抿唇不语。柳清音在一旁冷眼瞧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秀丽的唇角时不时便浮起一丝嘲讽的笑。   “崔道友,在下姓秦,不巧也刚好得知了暗境所在,崔道友若不嫌弃,不如同行?”秦云奚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谎报’了自己真正的姓氏,且邀林秀木同行。   林秀木悠然一笑:“同行可以,不过事先得说好,找到的东西一人一半。”   “可以。黑针林外见。”秦云奚答应得干脆,转头便招呼柳清音和浅如玉,顺着黑木梯,离开了茶楼。   林秀木望着秦云奚三人的背影,目光变得深邃了许多。   他沉吟少时,回转过身,定定望向魏凉,郑重其事地拱手道:“拜托魏剑君觅人之时,顺便替吾照看门人。”   魏凉的视线在那株松树上停留一瞬,淡声道:“梧木苍穹。你信得过我?”   梧木苍穹,便是林秀木那把神剑。林啾曾亲眼见证过,它化成苍天巨木卷了王卫之撒腿奔跑,那一幕着实是震撼——这是一件极为厉害的神器,可攻可守,举世无双。   林秀木神色肃穆:“自然信得过。吾本该与尊驾一道寻人救人,奈何有些事情干系实在太大,吾不敢错过‘先机’,必须随这个‘魏凉’走一趟。便等回来时,再向尊驾请罪。”   他的眸光落在化成松树的浅如玉身上,微停一瞬,然后斩断视线,毅然离开茶楼。   林啾的视线随着林秀木一道,没入了楼道口。   心中暗暗思忖——   这位蓬莱尊主,果真不简单,与秦云奚短暂交锋之后,他已然确定此魏凉非彼魏凉了。   他不惜将神剑梧木苍穹和浅如玉暂时交托给魏凉,必是为了从秦云奚这些“未来人”口中,探听对他影响至关重大的讯息。   林啾仔细回忆了一番,却没记起书中讲到暗境这一段时,秦、柳二人身边究竟有没有‘崔之风’这个人。   林秀木用秘术敛了修为和气息,看起来只是个元婴修士,就算书中他也在场,但一个元婴修士若是有心隐在一群万剑归宗弟子之间的话,那当真是丝毫也不起眼。   魏凉轻轻叩了下木桌,将林啾飘远的思绪唤了回来。   “他想知道,蓬莱究竟有没有覆灭。”   林啾睁大眼睛:“……”又一次被剧透满脸。   魏凉道:“蓬莱,是林秀木之父利用荒川的不灭印痕,开辟出的一方灵境。不灭印痕中的灵蕴一旦消耗完,蓬莱便会覆灭于归墟。”   “啊,难怪他不惜与你合作。他急了。”林啾道。   “本不该那么早。”魏凉正要细说蓬莱之事,忽然语声一顿,“慕容春。”   林啾也听到了慕容春的声音。   自楼下传来。   “师尊?……师妹?!”   林啾头大如斗:“嘶——”   好巧不巧,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慕容春一行,正正撞上了秦云奚?!   林啾与魏凉对视一眼,急急下楼。   慕容春身后跟着十余个万剑归宗的弟子,每个人身上都穿着旧式的无领长袍,正是林啾与魏凉想要搜救的那一队人。   看方向,他们是从城北过来的,到了城南恰好就遇到了踏出茶楼的秦云奚。   “从何处来?”秦云奚问道。   慕容春略微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看了看他身旁的柳清音,抱拳禀道:“弟子刚率着人,将整座城池检查过,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找到二师兄。师尊是何时到的?”   秦云奚听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明白慕容春为什么要检查这座平平无奇的城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二师兄。   他自恃身份,不可能问出这种一听就很傻的问题,便只点了点头,道:“我已知晓暗境所在,你们不必再浪费时间寻找了。”   语气略有一点重,隐有指责之意。   慕容春面露不解,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半晌,憋出一句:“小师妹……安好?”   柳清音倒是没觉出什么异常,只点点头道:“一切安好。”   慕容春憋了一会儿,又憋出一句:“邢长老已经醒来,没有大碍了,师妹也不必再躲着。”   柳清音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只是出来寻找暗境线索,并没有躲着谁。倒是四师兄你,暗境还没找到,怎么有闲心在此地闲逛?”   慕容春:“……”谁能告诉我,暗境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   林啾方才便经历过一次鸡同鸭讲,此刻看着熟悉的一幕,不由扶额叹息。   看来慕容春这一队人傻人有傻福,只是迷迷糊糊在这城里逛了一圈,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至今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比之下,顾飞等人的遭遇,更是令人扼腕。   秦云奚听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心中不由升起几分烦闷,不悦道:“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出发,前往暗境。”   说罢,带头御剑而起。   慕容春一头雾水,迷迷瞪瞪祭出宝剑,就要跟随秦云奚出发。   林啾心头发紧。   这个世界中的慕容春,正是率着座下弟子守在暗境外。   这一去,岂不是要正正撞上?   若是出声阻止慕容春的话,总得有个理由。当着秦云奚的面,绝不能表明身份,否则更是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正在急急思索借口,忽然见到林秀木果断抬手,拦下了慕容春,扬声对着秦云奚喊道:“道友这就不地道了,说好了共探暗境,东西一人一半的。怎么,是要反悔不成?”   秦云奚已飘到了半空,闻言心中更加烦躁。他只是见浅如玉对此人有兴趣,便与他搭了几句话,意欲试探,不想此人竟知道暗境之事,提起了他的好奇心,便随口邀他同行。   至于一人一半这种事……取了髓玉花之后,随便送这个崔之风一些丹药灵草,对于元婴修士来说已是莫大的机缘。   他还想怎么样?!   秦云奚御剑回转,语气已不怎么友好:“某自是不会亏待你。”   林秀木嘲讽一笑:“带这么多人,不就是想要以多欺少么!你若无此意,便让这些人留在此地,与我的同伴在一起,彼此监督。”   区区一个暗境,秦云奚本也不需要带慕容春等人同行,闻言便挥挥手,让他们留下。   林秀木回眸,冲着魏凉眨了眨眼。   魏凉微微颔首,领了他的情。   秦云奚三人与林秀木,终于一道消失在视野中。   林啾看了看一头雾水的慕容春,颇有些心累地招呼道:“进去坐吧,说来话长。”   半个时辰之后,慕容春总算是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知道顾飞已经出事,他不禁红了眼眶,后悔不已。   “没想到竟是如此凶险,我就不该让二师兄先带人入城的!”慕容春懊恼地用拳头捶打桌面,神色隐忍,颤抖的手压抑着力道。   “师傅节哀,这不是您的错。”身后的弟子劝慰道。   慕容春平复了心绪,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道:“幸好师尊无事。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师尊安排。”   这半个来时辰,魏凉一直在走神。   此刻听到慕容春唤他,眼皮轻轻一动,淡声道,“寻一处青楼住下,足不出户,静静等待便可。”   慕容春:“什么?!青楼?!……师尊!我,我……”   一张白皙的面皮霎时涨得通红。   魏凉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无法忍受那种地方?”   慕容春又羞又气:“不错!”   “所以安全。”魏凉语气平静,不容置疑。   慕容春愣神片刻之后,微微抽气,垂首道:“师尊英明!”   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所以,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自己绝对不会踏足的地方。   一炷香后,魏凉与林啾目送慕容春一行人进入了一间青楼,就像是给烈士践行一般。   一行人浩浩荡荡,还扛着一棵松树,个个神色凛然,仿佛在赶赴刑场。   若不是灵石给得足,青楼的老板娘肯定不愿接待这么一队怪人。   被遗忘在树中的浅如玉:“……”所以今后要在青楼做一株盆景了吗?   “我们现在是去暗境吗?”打发了慕容春一行人之后,林啾眨巴着眼,问道。   “夫人英明。”魏凉拉住她的手,几步踏入云外,“既有髓玉花,那自然不能便宜了旁人。”   林啾:“……”   “不灭印痕中的灵蕴,不该那么快就用尽。所以,蓬莱定是出了问题。”魏凉道,“这便是我让王卫之去蓬莱的原因。”   林啾不解地偏头望着他。王卫之若是出事,他不是也要受牵连吗?   魏凉淡淡一笑:“王卫之性子狠绝,唯有他,才会将蓬莱的髓玉花席卷一空,如此方不浪费。”   林啾:“……”   无言以对。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尾:“长了许多。等到离开此地时,应当便能恢复如初。”   林啾重重一怔。   听他话中之意,仿佛要在这里待上很久的样子。   隐约之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魏凉等了半晌,不见她回话。   他垂眸一看,见她樱唇微启,仿佛有些忧思。   “怎么了?是否记挂着什么事?”   林啾愣了一会儿,慢慢摇头,道:“奇怪了,分明也无甚要紧事,但一听你说要在这里待上许久,心头便总觉得有些牵挂,大约也只是斗龙啊、百药峰的灵草啊、千歧关的魔人啊……”   “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紧迫的,但心中就是有些乱。”   魏凉的笑容变得温柔了许多,他轻轻将她的脑袋揽在身前,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缓声道:“你这是把那里当做家了。”   林啾身体微震,眼眶顿时泛起了湿意。   魏凉低低笑道:“既然夫人想要尽快回家,那,七日后便回。”   她眸光一动,视线顺着他的喉结往上爬,寻到了他的眼睛。   平凡的容貌掩不住那睥睨天下的气势。   林啾忽然有种错觉,她若说她要星星,他也能当场给她摘来。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这是句废话。   魏凉细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唇角不自觉地扬起,道:“不知道,等啾儿带我寻找答案。”   林啾忽然便被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成功攻略了。   “啊……”她叹息着,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口。   从来没有过一刻,她比此时更想回家。   和他一起,回家。   但她的脑子却更加清醒了,她轻轻倚着他,道:“不着急回去的,就按你原定的计划行事。”   她隐约已经猜到了。   依着她知道的书中剧情,以及秦云奚的强势番外剧透来推断,王卫之会在那个痴爱柳清音的咒印消失时,反手给秦云奚和柳清音一记重击,害他们飞升失败,仙体殒落。   咒印持续九十九年,如今既然是仙魔大战之后九十一年,那就意味着,只要不横加干涉的话,再过八年,柳清音与秦云奚便会飞升劫殒,留下两道不灭印痕。   只要耐心等到这二人劫殒,浅如玉自然能够得到足够的线索,以通灵之术寻找到他们的不灭印痕。得到不灭印痕中的力量,便可以破了这个局。   如果想要提前破局,最方便有效的办法,便是出手帮助秦云奚和柳清音,让他们原地飞升,然后劫殒。   但这样一来,就会打乱这个世界中的魏凉正在进行的那些事情,对他肯定有所损伤,说不定还会引发极其严重的连锁灾难。   林啾不是头脑发热的人,八年而已,她等得起。   况且,她也不是一个人……   “与回去相比,我更想知道,”她抬起眼睛,带着笑意看向他,“你曾经是怎样把那些人玩弄于股掌的。”   魏凉失笑:“对阴谋诡计也感兴趣么?”   林啾连连点头。   他摇摇头,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颇有些不屑:“不是什么局,只是闲得无聊罢了。那时没有你。”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忽然令她的心跳又加快了少许。   她问:“你怎么知道那时没有我?”   魏凉答得理所当然:“有你,便不会闲得无聊。”   林啾将信将疑,虽然她知道魏凉从秦云奚那里得来的信息很多,完全足以清晰地推断出前一世的种种,但她总觉得他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   他又道:“你太弱了,资质又差。助你提升,已足够令我绞尽脑汁,没空理会其他。”   林啾:“……”讲道理,她的升级速度已经在飞了好不好?两个月从筑基飞升至即将化神,还想怎样?   黑针林,已在眼前。   ……   秦云奚看见守在黑针林暗境入口处的慕容春等人时,神色不禁有些愕然。   不是让慕容春别跟来么?这个人今天说话做事怎么都有点阳奉阴违?   隐约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秦云奚凝神思索许久,却找不到令他感觉异常的原因。   他的弟子,旁人是绝无可能冒充的。   “师尊!”慕容春上前见礼,“禁制已经破除,可以进入暗境了。”   秦云奚刚一皱眉,就见林秀木从身后大步踏出来,十分不见外地说道:“既然禁制破了,那我也懒得和你计较,走走走,出发!”   慕容春:“?”   哪里来的一个元婴散修?好像和自己很熟的样子?   慕容春一头雾水,望着秦云奚,等他发话。   秦云奚的剑意在慕容春的本命佩剑上流转而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凌厉的视线一转,扫向满面笑容的‘崔之风’。   秦云奚的心中忽然浮起清晰的直觉——种种异常,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正待出手试探,忽见浅如玉又在盯着崔之风发怔。   那种眼神,秦云奚从未见过。浅如玉对谁的态度都一样,冷淡至极,却又不会显得失礼。这样的女子,便如九天谪仙,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不为之意动。   只不过他已有了柳清音,所以虽然极为欣赏浅如玉,却从来没有打算与她走得更近。   而浅如玉对谁都不感兴趣的态度,也让秦云奚有种莫名的心安——虽然自己与佳人无缘,但她若孤独终老,心中便只觉淡淡的遗憾,而不会意难平。   可是,今日的她,却屡屡对着一个哪里都不如自己的男人,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注。   秦云奚心中便十分不爽快。   他的不爽快迅速传染给了柳清音。柳清音与他相伴多年,自然能感觉到他因为什么不爽快,这个原因,令柳清音更加不爽快。   柳清音冷眼在一旁看着,唇角的冷笑几乎有些狰狞了。   秦云奚正要动手试探‘崔之风’时,忽然听到柳清音满怀同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玉姑娘是否又在思念蓬莱尊主?逝者已矣,都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   秦云奚瞳仁微缩,不自觉地望向了浅如玉。   只见浅如玉的眼眶微微泛红,唇角浮起极不自然的笑,摇摇头道:“我无事的。”   她垂下头,正好错过了那一瞬间林秀木脸上出现的精彩神情。   林秀木急急敛眸,压下眼中的惊涛骇浪!   逝者,思念,这么多年……   所以,九十多年后,自己只存在于旁人的记忆中了么。   一时之间,万千感慨浮上心头,再深的城府也法阻止指尖微颤。   林秀木不自觉地退了半步,眼神微闪,心脏高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面前这几个人。   柳清音向着浅如玉靠拢两步,面上带着安抚的微笑。   她用低而柔的声音说道:“可是如玉姑娘,你也知道蓬莱尊主是有道侣的。当初你就做得很好,从来没有让他知晓你的心意,坏了与蓬莱两位尊主的情分。如今人已不在,你怎么反倒钻了牛角尖,越活越回去了。对已有道侣的人动心,那并不是什么好事,应该及时止损,不是么?”   浅如玉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柳清音的话中之意。   秦云奚眼角微跳,心中怒意上涌,想要打断柳清音,却也知道此刻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引发数不清的麻烦。   林秀木极慢极慢地转动眼睛,望着浅如玉,眸光复杂。   浅如玉的耳朵和脖颈渐渐变成了红色。她垂着头,既羞愤又哀伤。她并不是非要那髓玉花不可,只是,那是已经覆灭的故乡在世间留下的最后印记,她又怎么舍得错过?   她摁下泪意,尽量令自己语气平静:“我,从未觊觎任何人的道侣。两位尊主是我的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浅如玉,不敢对父亲有非份之想!”   纵然与世无争,但并不意味着她是一只软柿子。既然柳清音非要挑衅,那便不要怪她戳她死穴了。   此言一出,柳清音差点气得原地爆炸,但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浅如玉的确从未做过任何越矩之事,无论是当初与蓬莱尊主,还是如今与‘魏凉’。无论她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思,至少在表面上,她与任何人都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秦云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清音,过了。”   柳清音丝毫不意外他会帮浅如玉说话。她冷冷一笑,转头对慕容春道:“四师兄,带我下去!”   慕容春早就头痛无比,一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道:“暗境险恶,诸位千万打起精神来!出发吧!”   此刻,魏凉已带着林啾潜到了近处。   虽然林啾方才已从魏凉那里知道蓬莱出了问题,但从旁人口中听到蓬莱覆灭,林秀木已逝的消息时,仍是心神震撼,久久无言。   她望向不远处的林秀木。   见他的身影立得笔直,看似平静,却透着抹不去的萧瑟。 第68章 她的容颜   秦云奚等人与守在暗境入口的慕容春会师之后,便陆续进入暗境之中。   魏凉弄晕了两个走在最后的弟子,从乾坤袋中取出泥人,一番短暂的折腾之后,他与林啾变成了这两个弟子的模样。   混在人群中,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这一路,气氛尴尬而沉闷。   浅如玉本来就是个闷葫芦。   秦云奚与柳清音双双憋着气,一语不发。   而林秀木,更是只想静静。   黑针林底下的暗境,是一方光线昏暗,呈深棕色的泥沼。   放眼望去,天空只有一片暗色混沌,无日无月,仿佛笼罩着一层浓厚的棕色云雾。视野中的大地支离破碎,被阴冷的黑水分割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块,脚踏上去,能陷入尺把来深。   于是元婴之上的人便御起了剑,元婴之下的只能趟着泥。   幸好泥沼里生长着许多枯树,底下树根密布,连水域也爬满了纵横的根须,人踏着根须行走,便不会陷入泥或黑水中。   慕容春手中握着一枚星盘,道:“此处暗境的核心,大约是在东北方向。现在可以分散搜寻,到了目的地附近,再仔细排查。”   秦云奚和柳清音被情丝所困,此刻状态都不大对劲,并不是很关心眼前的事,只在心中纠结于那些情爱纷扰。   林啾倒是不觉得奇怪,书中这二人的关系本就是这样的,你虐虐我,我虐虐你,飞升事小,情爱事大。唯有他为她受伤或者她为他受伤时,才能稍微安生那么一小阵子。   林啾忽然便是一怔——为了存款买房,自己连续多年全年无休,日出而作,日落不息,睡眠严重不足。是什么样的意念支撑着自己,把这么一本狗血无聊的小说给从头看到尾的?   此刻回忆起来,发现根本想不起更具体的细节——什么时间看的书?在哪里发现它的?电子还是纸质?它大约有多少字?作者是谁?   一片模糊。   就像一场记不起开头的梦。   林秀木不知何时慢慢掉了队,走到了魏凉和林啾的身边。   “你们都听到了吧?”他平视着前方,嘴唇几乎不动,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林啾奇了:“这你都能认得出来?是我们哪里露出破绽了么?会不会被他们发现?”   林秀木唇角微勾:“没有,是魏剑君用树枝打我。”   林啾:“……”   “都说命运无可抵抗,”他的声音有些缥缈,“魏剑君,你怎么看?”   魏凉轻轻一笑,漫不经心:“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林秀木神色微震:“你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魏凉淡淡瞥了他一眼:“是我,不是你。”   林秀木:“……”   林啾倒是颇有些同情林秀木。换了任何人,突然知道自己注定家国覆灭,身死道消,恐怕心情都好不起来。   若是他有能力做出改变,那九十年后便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既然结局如此,是不是就意味着,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果?   于是林秀木钻进了死胡同。   他并不知道,其实在真实的世界中,一切早已发生了严重的偏离,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是最终结局。   不过她一点也不想安慰他。   毕竟这个人心怀叵测,别的不说,他身上不是还藏着祭渊人偶么?   叫他玩心眼,活该受折磨。   世间之事往往很是玄妙,就在林啾想起祭渊这个人的时候,一道极其细微的神念忽地映入识海——   ‘梅娘?梅娘!‘   三个人的脚步齐齐一顿,面面相觑。   林秀木重重一拍脑门,从乾坤袋中大大咧咧地掏出了一只残破的桃木人偶。   “是它。”   只见桃木人偶的脑门上贴着一张玉质的小咒符,上面用朱砂抹了几个奇异的符号。此刻,那几个符号正在微微闪亮,神念便是从那符号中散发出来。   ‘梅娘!梅娘!是梅娘!’祭渊的神念无力尖叫。   林秀木低声道:“这是那凶徒王卫之落下之物,门人与之通灵,得知木偶中封存了一个无辜受害者的魂魄,但因为惊恐过度,它暂时无法回忆起生前之事——门人便用髓玉护魂符将它滋养起来,只待它能记起一切时,既可以做指控王卫之的人证,亦是物证。”   林啾眼角轻轻一跳。   敢情错怪这林秀木了。   通灵的人是浅如玉。她心思单纯,祭渊这个老司机轻易就能骗得她的信任。   于是浅如玉先入为主,同情了祭渊,在向林秀木禀告始末的时候,她自然便偏向他。祭渊谎称失忆,给出的信息本就极少,浅如玉与林秀木不察,也属正常。   林秀木晃了晃那桃木人偶,低低道:“你是想起什么了么?梅娘,是你的爱人么?”   他手中掐了个诀,只见桃木偶人额上的玉质咒符微微泛光,将祭渊的意念扩大了许多倍,足够让不能通灵的人清晰感知。   魏凉与林啾隐藏极深,祭渊并没有察觉两尊凶兽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   ‘我感应到了我妻子的气息……’祭渊的神念弱不禁风,急迫之意却是跃然于玉符之上,‘求求你,帮我找她,就在东北方向,我感应到了!’   林秀木眉眼微凝:“可曾记起你从前之事?”   祭渊停顿了一会儿,弱弱地回道,‘还是记不起来。可是恩公,我的梅娘,她就在这里!绝计不会有错!’   此刻,林啾早已发现了‘梅娘’这个人大有古怪,也与魏凉通过气。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只默默看着祭渊表演。   且看看,他想利用林秀木做什么事情。   东北方向,正是暗境的核心处。   林啾知道那里有一个隐秘的洞穴,干尸与髓玉花,都藏在那个洞穴之中。   看来,祭渊并不是无的放矢。   梅娘?莫非这个暗境,还藏着什么玄机不成?   ……   这一路并没有遇到多少凶险,零星有些陷阱凶兽,都被万剑归宗的弟子轻易铲平了。   一两个时辰之后,掩映在枯藤之下的洞穴,出现在众人眼前。   洞穴幽深黑暗,慕容春只点了两个弟子,跟随秦云奚入内——人多拥挤,在这阴暗狭窄的洞穴中反倒相互掣肘。   林秀木收起祭渊偶人,大大咧咧就跟了进去,魏凉与林啾自然不会客气,在众人微微讶然的注视下,大摇大摆也钻进了洞穴。   与书中的描述一样,这个暗境里除了那具干尸之外,并无其他凶险。   那具干尸能够潜入洞穴四壁的泥污之中,就像在泥坑里钻来钻去的泥鳅一般,无比油滑。它偶尔从难以防备的位置冒出来偷袭一下,一击不中,瞬息之间又潜入地下,难以捕捉。   因为周身粘满了黑泥,所以完全看不清它的容貌,只从体征上能分辨出是一具女尸,它故意隐藏着实力,一路上屡屡偷袭,表现出的力量大约只相当于元婴中期。   若不是林啾早就知道它的真正实力的话,大约也会和旁人一样,被它糊弄过去,对它掉以轻心。   这具干尸,其实可以发出堪比剑仙级别的一击!   它偷袭了一路,却只能略微阻挡众人的脚步,起到一点骚扰效果。一行人很快就破除了所有的陷阱,来到了最后的泥窟面前。   泥窟逼仄,只容一人出入。   “若是暗境中当真藏着髓玉花,那便在此处了。”秦云奚偏头望向浅如玉,道,“我替浅姑娘将它取出来,如何?”   “有劳。”浅如玉的声音客气而疏离。   秦云奚知道,一旦浅如玉拿到髓玉花,便不会再多加逗留。此刻望着她那谪仙般的面容,他的眼中不由得就泄露了三分不舍。   虽然最初与浅如玉交往时,大半原因是和柳清音赌气,但一路同行,他对她的欣赏却是逐渐加深,虽不到男女情爱的地步,亦是超过了寻常友人。   秦云奚并没有刻意压制逐渐偏移的心思——反正,清音不是也有至交好友王卫之么,自己与浅如玉只要清清白白,那谁也无话可说。   只可惜,浅如玉这一去,恐怕此生再也无望相见。   这般想着,不由得有些羡慕那些坐享齐人之福的凡俗中人。   柳清音就站在他的身旁,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虽然他隐藏得极好,外人看来,依旧是一副清冷无波的面容,但她毕竟是他的枕边人,自然能捕捉到那些缱绻难舍。   她的唇角浮起惨笑。   这一刻,林啾忽然清晰地听到了柳清音的心声——就像那些故意发狠伤害自己,只是为了让父母心痛的孩子一般,柳清音恨不得寻个机会替他去死,让他悔之莫及,遗恨终生。   林啾不禁轻轻叹息一声。   旋即,手被人牵住了。   偏头一看,只见自家便宜夫君目不斜视,正正望着前方,仿佛做了小动作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林啾心头温暖,忍不住垂首一笑。   好巧不巧,慕容春恰好回头看了一眼。于是他便看到,座下两个素日闷声不吭气的男弟子,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其中一人垂首含笑,面容羞喜,活脱脱像个女子一般。   “嘶——”慕容春好一阵牙疼。   前方,秦云奚已矮身进入了泥窟之中。   林啾悄悄捏了捏魏凉的手,低声在他耳畔道,“那具女尸有问题,我怀疑,它有可能就是祭渊感应到的‘梅娘’。”   “嗯,知道了。”魏凉侧眸看了看她,唇角不禁浮起一丝好笑。   此刻,她置换成一个男弟子的面貌和气息,然而与他说话的时候,神色表情却依旧能看出是她,呆呆的,又带着一丝丝狡黠,十分可爱。   林啾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问题,她看着魏凉这张新鲜的脸,不禁有些失神,唇角浮起了憨憨的笑意。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的慕容春:“……”   顷刻之间,秦云奚便顺利取到髓玉花,从泥窟中走了出来。   一身白衣不沾半点尘埃,矮身离开泥窟,然后抬头望向众人时,那股清冷的光辉仿佛霎时洒满了洞窟。   柳清音的身躯微微一震,眸中浮起了深深的慕恋——他,怎么就这般好看呢,就像致命剧毒一般,令人心神迷醉,又让人痛到断肠。   浅如玉的视线只落在秦云奚手中的髓玉花上。   它被封存在一只透明的灵匣中,像是刻意摆放在此处,等待蓬莱遗民一般。   秦云奚行前几步,将灵匣交到了浅如玉手中。   二人的指尖不经意相触,浅如玉微微一震,抬眸看他。   便见秦云奚唇角的笑容隐忍惨淡:“浅姑娘,你我之间,便算两清了。”   “嗯。”浅如玉点了点头,然后紧紧抱着灵匣,退出两步。   因为欣喜,她面颊上浮着淡淡的红晕。   秦云奚略微有些失神。   别离在即,他不介意稍微过火一二。他紧走一步,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浅如玉额旁的鬓发,道,“一个人在外,万事切莫逞强。若有什么为难事,不妨回来找我。我们依旧是朋友的。”   “多谢了。”浅如玉只顾着看手中的髓玉花,漫不经心地应着,唇角浮着一抹从心底绽放出来的迷人微笑。   柳清音胸腔颤动,已是忍无可忍。   便在此时,四周泥泊之中,传来细微的响动。   众人心头一凛,知道那具干尸又要偷袭了。   它身上没有任何气息,无法被灵气探测到,而这洞穴又狭窄泥泞,不适宜使用剑招来对付它,这才让它来去自如。   只见脚下泥泞中,忽然隆起一道细线,直直钻进了秦云奚方才取髓玉花的小泥窟。   瓮中捉鳖!   秦云奚不假思索,返身掠入泥窟。   林啾冷眼瞧着,知道这是女尸的调虎离山之计。   果然,一道暗息不声不响,潜到了浅如玉身后的泥壁中,一柄满是锈痕的古剑如电光一般窜出,直指浅如玉心口!   虽然知道柳清音会替浅如玉挡刀,但林啾的心还是高高地悬了起来,紧紧攥住了魏凉的手,恳求般重重捏了下。   魏凉唇角浮起淡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指,低低道:“有林秀木呢。”   便见他开口之时,地底泥泞中忽然横出一根枯藤根须,绊住了柳清音的脚。   柳清音也察觉到了干尸在偷袭浅如玉,她眼神微闪,短暂一瞬,心头已划过无数个念头——救,不救,救,不救?   心神松懈时,忽然感到一股不容抵抗的巨力自身下袭来,失神的一瞬间,身体竟是不由自主往前一扑,将浅如玉推到一旁。   此刻,秦云奚已发现上了当,正从泥窟中倒掠出来。   于是他便看见柳清音合身扑上,推开浅如玉,胸口正正中了一剑。   “清音!”秦云奚剑光如虹,刺入泥壁,将那来不及回缩的女尸死死钉住!   掷出本命神剑后,秦云奚掠至柳清音身后,拦腰将她抱住,急急替她点穴止血,灌注灵气,封住剑伤。   柳清音也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就绊了一跤,干脆将错就错,面露哀戚:“你……如今还疑心我对如玉姑娘有什么恶意么?”   鲜血自唇角涌出。   直到此刻,秦云奚忽然发现,自从与自己在一起之后,清音她身上的重伤便从来没有好过——若非如此,半只脚迈入剑君级的她,又怎么会轻易被一具化神实力的女尸所伤?   秦云奚哀痛欲绝:“清音!是我误会你了!你不要说话了,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令你伤心!”   慕容春率人蜂拥而上,将那女尸从泥壁中掘了出来。   “傀儡符。”无需怎么搜索,便发现女尸后颈中正正镶嵌着一枚菱形符纂。   取出傀儡符之后,那干尸便成了一具真正的普通的尸首,再无伤人能力。   “驭符者定在附近!”慕容春沉声吩咐,“离开洞穴,分四人一组,散开搜寻,发现可疑之人切勿动手,及时传讯!”   话音未落,便听到洞外隐隐传来了喊声:“什么人!”   众人心神一震,急急追向洞外。   秦云奚怀中紧紧抱着柳清音,眼神又痛又悔又怒,身形如电,掠了出去,誓要捉拿凶徒。   谁也没有留意到浅如玉和‘崔之风’这两个外人仍然留在原地没动。而魏凉与林啾,亦是悄悄落后几步,隐回了洞穴中。   魏凉一面退,一面从乾坤袋中取出泥人捏碎,撤去了置换容颜的术法。   ……   慕容春与秦云奚等人到了洞外,便有弟子上前禀告,说有一道极强大的气息蓦然掠过,向着暗境出口方向去了。   追出几步,忽然看见两个男弟子晕晕乎乎地走来,满面茫然——正是被魏凉打晕之后,借用了容貌的那两个人。   慕容春眼角一通乱跳。方才在洞中,这二人趁着光线昏暗,以为无人察觉,便手牵着手眉来眼去,此刻又装出这副懵懂的样子给谁看呢?!   慕容春心头仿佛有大象在咆哮奔腾。   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眼皮子底下,两个大男人居然就这么好上了。装,就看着他们再装!   罢罢罢,先解决了眼前之事,再与他们计较!   慕容春满脸怪异悲愤,率人向着前方追去。   ……   洞穴中。   浅如玉怀中抱着灵匣,怔怔地望着林秀木,欲言又止。   林秀木微垂双眸,并不看她。   “崔……崔道友。”浅如玉率先憋不住,低声道,“我是否,误会了什么?我看见你出手了,你的驭植手法……”   她不是擅长演戏的人,方才在秦云奚等人的面前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已是极为不易。   “没有误会。”林秀木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浅如玉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可,可我亲眼看着您……怎、怎么……”   林秀木慢慢抬起眼睛,眸光剧烈波动,仿佛海啸。   “你也亲眼看见眉双死去了吗?”   浅如玉面色一肃,迅速收起了脸上所有不该有情绪,垂首答道:“女尊主与灵境一道沉入破碎归墟,弟子无能,只眼睁睁看着女尊主陷落。”   林秀木定定看着这个面无波澜的门人,许久,发出了轻声的叹息。   “何苦。”   “尊主,您是借尸还魂么?这些年来,我数次尝试通灵,皆不能感应你与女尊主的亡魂。”   浅如玉面色恢复了平淡清冷,仿佛她与林秀木之间并没有隔过生死,方才亦没有在他面前泄露过任何情绪。   只可惜,微微发白的面庞和泛着红色的眼眶一时无法恢复如初。   林秀木沉默片刻,侧了身,不让任何人看见他脸上的神色。   声音温吞平淡:“你是眉双一手带大的,应当能认得,这傀儡符便是出自她之手。”   浅如玉唇角微抿,垂头不语。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林秀木道,“不必愧疚自责。”   “是。”浅如玉答话的神情,与慕容春对魏凉没有丝毫差别。   虽然已隔了一个世界,但此刻二人之间,又恢复了原本那种平淡疏离的态度。   “尊主,”浅如玉踌躇片刻,又问,“您与女尊主的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分明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亦亲眼看见女尊主眉双与蓬莱一道陷落归墟。   为何,林秀木会出现在此地?   为何,眉双也出现在此地,还御驭一具女尸攻击自己?莫非,女尊主早已看出自己对她的夫君……   浅如玉重重皱眉,心中痛悔——都是自己的错!就算管不住心动,但却不该自欺欺人,一直留在他们身边。   “浅如玉。”林秀木回转身来,语气难得有了几分严厉,“吾说,你没有错。”   “……是。”语声哽咽。   林秀木长叹一声,闭了闭眼,转向魏凉:“魏剑君,在下可否腆颜,再拜托你照看一下门人?”   操纵尸首做傀儡的人是他的道侣,他又怎可坐视不理?   闻言,浅如玉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魏剑君?这世间姓魏的剑君,除魏凉之外,还有何人?   说话时,林秀木已撤去了术法,恢复了原本那张男生女相的绝美脸庞。   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浅如玉便看到了隐在暗处的魏凉与林啾。   二人也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浅如玉不禁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方才那位,又是什么人?魏剑君是被人假冒了么?”   虽然知道有些失礼,但浅如玉仍忍不住多打量了魏凉与林啾几眼,目中有些恍然之意,“与方才那位比起来,尊驾风度更甚。”   与秦云奚接触时,虽然他也不曾逾越,但浅如玉时常有种淡淡的被冒犯感,心中对那位‘剑君’始终有些膈应。而眼前之人,气质风华更胜十倍,一望便知一个是珍珠,另一个只是鱼目。   “有眼光。”林啾笑道。   浅如玉微微冲她颔首。   林秀木见她们搭上了话,便舒了一口气,迫出一滴心头纯血,在一枚髓玉符上画了个印记,交到浅如玉手上。   “有事与我通灵。”   蓬莱的髓玉配上浅如玉的能力,便能实现实时传讯,不像其他宗门世家,只能利用设在固定区域的法阵和讯香来传信。   在林啾看来,那就是这个世界只普及了座机,而浅如玉则是个小灵通。   她被自己的脑补逗得一乐。   林秀木不再废话,朝着魏凉重重一拱手,身形化为一道青光,掠向洞外。   他一走,林啾顿时面露沉吟,迟疑道,“梅娘和这个眉双,会不会……”   魏凉唇角微勾:“迟些便知。”   正待往外走,忽然听到浅如玉发出低低惊呼,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二人回眸一看,只见跌坐在洞壁下的女尸脸上泥污滑落,露出一张惨白美丽的面庞。   浅如玉掩着唇,回首望着林啾,震惊得眼球颤动。   “怎,怎么会……” 第69章 量子纠缠   谁也没有在意这具普通的尸首。取出傀儡符之后,它便被随意扔在洞壁边上,直到此刻,女尸脸上的污泥滑落,露出惨白美丽的面庞。   “怎、怎么会……”浅如玉望着林啾,满面震惊。   这具被人操纵,用来攻击浅如玉的女尸,竟生了一张和林啾一模一样的脸!   女尸张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阴差阳错之间,竟和林啾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拔了丝一般,无限拉长。   林啾听到自己脑袋里传来“轰”一声巨响,然后便是一片空白。   任谁猝不及防地看见自己的尸体,都会像她一样,震撼到失神。更遑论,此刻她心中清楚,在这个世界中看到自己,便是终结。   难道,这个局,针对的是她?!   她微微张大了口,仍然觉得呼吸不畅,脑海中什么也没有想,但胸腔里却像是有海啸在撞击。   “我……”   魏凉已挡到了她的身前。   他双手一张,那枚冰棱出现在两手之间,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洞窟之中,霎时结满了冰花,一串串冰棱自黑泥之中沁出,将洞外流进来的少许的光芒折射得暗彩斑斓。   瞬息之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林啾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绷得极紧,能看出躯体在衣裳底下轻轻地震动,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知道他的双眸必定已变得雪白。   不知过了多久,林啾终于倒抽一口气,回过了神。停滞了多时的心脏仿佛死而复生,疯狂在胸腔内撞击。四肢又酸又麻,因为过度的紧张而绷得发痛的肌肉松懈下来,整个人好像成了一堆破烂的棉絮。   洞窟已彻底被冰霜覆盖。   她冷得发颤,一只僵硬的手,慢慢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开口,便喷出了大蓬白雾:“魏凉……我无事。”   他仿佛愣怔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他极慢极慢地回转身。   林啾看见他的双眸中,白色厚冰正在化去,他的额心仿佛有什么印痕消失了,仍残留着几丝凝为实质的寒气,缭绕在双眉之间。   唇边也溢着寒气,仿佛发生过一些细微的变化。   手臂一探,他将她重重揽在了身前。   冰雪消融,洞窟中的黑泥化成了泥水,自洞顶和洞壁冲刷下来,汇成黑色的泥流,涌向洞外。   那具女尸,已被彻底冰封。   魏凉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直至狰狞。   “那不是我,是林秋。”林啾也心有余悸,大口喘着气,“幸好,不是我。”   “是啊……我知道……”魏凉的声音回荡在冰雪消融的洞窟中,显然异常阴森。   两个人其实都知道林啾不是林秋,但乍然看见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时,都本能地失控了。   浅如玉呆呆地站在一旁发颤。   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只是乍然看见身旁大活人的“尸首”,被吓了好大一跳,还未回过神,又被扔进冰窟窿狠狠冻了半天。   此刻她的身躯与思维都陷入了彻底的凝滞,但在魏凉开口说话时,她仍感觉到了难以抵御的森森寒意,仿佛直透神魂。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怔怔地望着面前相拥的一对璧人。   ……   一片冰雪之中,唯有魏凉的身躯是热的。   林啾偎在他的身上,心绪缓缓平复下来。   她思忖片刻,道:“我此刻回想起来,发现进入偶人城的时候有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与寂魔岭下遭遇那个叫你夫君的女人时,极为相似。这是她为我设的局,对吧?”   她一边问,一边抬头看他。   只见那张绝世容颜之上,虚虚地浮着一个冰冷的狞笑。   “嗯。”   片刻后,他收敛了神色,垂眸看着她,“我虽遗忘了许多事,但却记得你是我的妻子,也记得娶妻很麻烦,一次也就够了。”   林啾不假思索:“我信。”   魏凉一怔,然后失笑:“夫人也太好哄了。”   “因为哄我的是你啊。”   她的脸上挂着从心底溢上来的笑容。   方才他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的模样,仿佛昨日重现——那只黑鸦,便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了后面。   在这两个瞬间,从绝世强者身上不经意间泄露出的淡淡无力感,令她的心又苦又甜,又酸又胀。   她可以肯定,无论扑面而来的是什么,他都会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扛住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她何其有幸,竟然遇上了这么一个人。   “魏凉……”   浅如玉:“……”两位,是不是忘了边上还站一个可怜的伤心人?这些话是不是可以留到私底下再慢慢谈呢?   ……   虽然已经确定林秋的尸身无法对林啾造成伤害,但魏凉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它给拆成了肉眼不可见的碎冰碴,深埋到地下,也算是入土为安。   “林秋已死了多年。”事已至此,林啾也懒得绕圈圈,便直言道,“她早在数十年前,便被秦云奚亲手杀死了。”   “我知道,”魏凉道,“秦云奚夺舍‘魏凉’之时,我看过他的记忆。”   “啊!”林啾恍然,“难怪你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连她没看过那些番外都有!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羡慕嫉妒。   魏凉淡笑:“即便不看,我也能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是是是,”林啾道,“你最厉害。”   他忽然俯身,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低沉暗哑的声音说道,“这句话留着,很快,你有的是机会对我说。”   林啾:“……”   很快,林啾就知道魏凉要干什么了。   他并没有去追眉双,而是径直将她和浅如玉带到了回云涧。   这个世界的回云涧是柳清音的小药库,只不过如今柳清音修为高了,看不上这里的东西。   如今的回云涧已处于半荒废状态。   魏凉将冰霜渗入地底,刨出了息母放入乾坤袋中,然后径直越过了千歧关。   九十年后,魔族已被打回了千歧关以南,几座关隘以及附近的仙域被王氏占据,在家主王卫之的带领下,王氏的势力膨胀了近百倍,成为一头扎根在整个仙域的庞然巨兽。   幕后推手是谁,自不必说。   魔族攻不破那些座要塞,嗜血杀意又无法抑制,便只能开始自相残杀。数十年过去,如养蛊一般,行走在南部大地上的魔物无不凶残暴戾。   魏凉三人掠过横断山,魔族便如海中嗅到血腥味道的鲨鱼一般,蜂涌而至。   林啾倒是早已习惯了,无论魔族如何凶残,她对他们的印象都已根深蒂固,只记得他们蹲在千歧关中可怜兮兮地排队的样子。   浅如玉就不大好受了,一张俏脸白了又白。   从前生活在蓬莱时,她从来没有见过魔族长什么样子。蓬莱覆灭后,中原仙魔之战已彻底结束,魔族被赶出关外,她来到中原后也不曾与魔族面对面接触过。   今日,她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魔族,一见便是铺天盖地,令她头皮发麻,连剑都几乎御不稳了。   她是矜持自律的人,纵然骇到浑身发软,却也没有半点要向魏凉求助的意思。她紧抿双唇,硬着头皮跟在魏凉身后,直直掠入魔群之中。   只见魏凉双眸微微泛着白光,目不斜视,径直往南行。他的周身,仿佛罩了一幅无形的杀戮之幕,但凡魔族接近他周围十丈之内,便会由内而外,爆成一朵朵血冰花。   无一例外。   强势、冷血。   魔族越聚越密,三人御剑当空,却仿佛是在纯黑色的洋底穿行一般。所经之处,掀起阵阵血雨腥风。   最初,魔族像是疯了一般,前赴后继扑在那直径十丈的杀戳圈上,如飞蛾扑火一般死去,同伴的死无限激发了他们的凶性,令他们更加疯狂。   渐渐地,聪明的魔族开始迟疑了,不再闷头往前扎,而是缩在后头等待时机,想要寻找魏凉的漏洞。很快,他们便意识到此人根本没有丝毫破绽,亦无半点力竭之兆。   再到了后来,无论多蠢的魔物,也不再往上硬夯了。他们并没有离去,而是极精准地围在魏凉周身十丈开外,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极偶尔,一两只没把握好分寸的魔物误入杀戮圈内,爆成一滩碎冰花,更将其余魔物震慑得服服帖帖。   再前行一段之后,胆子大性子直的魔物,开始高声叫喊表示愿意臣服。   又行一段,魏凉降在一处平地。   只见那铺天盖地的魔物齐刷刷收起翅膀,落在四周的平原上,单膝点地,俯首帖耳。   这一路行来,林啾逐渐琢磨出了一些道道——强大、冷酷、规则明确,便容易收服人心。他征服魔族的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有效。   魔物的心思不像人类一般复杂,魏凉用他们的命划出道来,他们很容易便上道了。   魏凉往前踏出一步。   魔族大潮齐刷刷后退一步,始终与他保持十丈以上的距离。   此地已是魔族的大后方,无数魔人闻讯赶来,要么在外围被同类撕碎,要么老老实实加入臣服的大军行列。   魏凉满意地点点头,踱了一圈,画出一块百丈方圆的空地来,将息母种在地下,然后让浅如玉把那株髓玉花种在息母的头上。   浅如玉本有些不情愿,因为她担心魔族的土壤不适宜栽种故乡最后一株遗植,但魏凉气势太强,反抗之心刚刚冒了个头,就被冻了回去。   看看周围这些是什么,想想违逆是个什么下场。   她不甘不愿地把髓玉花种下,心想大不了舍弃这一身灵气,以灵养花便是了。   孰料,不到半炷香之后,便见那株髓玉花周围冒出了无数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   息母,恐怖如厮。   浅如玉:“??!!”   魏凉拉着林啾,走到略高的地方,用冰霜替她清理出一块巨大光滑的青石板,扶她坐下。   “累了吧。”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住她的额心,渡入冰凉的灵气。   救王卫之的时候,她的神魂受了重创,几乎被活活撕裂。合花宗只存了两株髓玉花,虽然极为对症,但远远不够助她伤势复原。   受伤之后,她的头一直痛得厉害,只不过痛啊痛啊就有点习惯了,反正叫苦也无用,她干脆一直硬撑着,几乎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来。   直到被林秋的尸体吓了一跳。心神失守的刹那,伤势发作得迅猛起来,她强行忍耐,不想表现出异常,但人却难免有点发蔫。   她不想叫他发现,没想到他还是看出来了。   难怪,他放弃了与林秀木一起追击眉双,而是带上息母跑到魔族领地来种田。   可是这样,不会放跑了敌人吗?   他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   他的唇角浮起笑意,语气温和,却掩不住刻骨冷酷,“他们会明白,死亡其实是一件幸事。”   林啾不禁提前为他的敌人默哀了三秒。   “魏凉,”她轻轻把头斜靠在他的肩上,问道,“你我,是不是有什么很深的渊源?”   他垂头看她,满眼不解:“你是我的妻子,难道还不够深?”   视线忽然一凝,魏凉若有所思。   “唔……不够……深?”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太阳穴突突乱跳,气急败坏道:“魏凉!”   这人,怎么这样!   “嗯?”他唇角一挑,笑得无辜。   她瞪了他一会儿,自暴自弃地往下一滑,躺在了他的腿上。   正午太阳当空,将头顶的天空照成了灰白色,天幕四周,颜色逐渐加深,渐变成碧蓝。   艳阳高照,微风和煦,倚着恋人,悠闲地看一位绝代佳人种地。   舒心悠哉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   仿佛只是小憩了一会儿,浅如玉忙碌的身影便已淹没在花海之中了。   这段时日,魏凉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偶尔垂下头,凝视林啾片刻,与她说上一两句话。当她伤势发作时,他便不会吵她,而是把双目放空,投向别处。   他的目光始终是清冷的,有时落在天边的云上,有时落在无尽的服帖魔族之间,有时落在花海,有时目光也会不经意间扫过浅如玉,不回避,亦不停留。   他看它们的时候,便像是看树下的蚂蚁搬家一样,黑眸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偶尔对上他的视线,浅如玉也不会有丝毫异样的感觉。她发现,这位魏凉剑君,与任何人都不一样,他好似站在云端之上,与人永远保持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就像被天地或是神明俯视。   心中不会,亦不敢有任何波动。   ……   魏凉让浅如玉与林秀木通灵,得知林秀木追着眉双的气息,去到了蓬莱沉没的归墟附近。那里灵气躁动紊乱,地域宽广,搜寻极为不易。   他与林秀木约定了碰头的日子。   再一日,髓玉花开。   那当真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碧绿丛中,低垂的花苞一朵接一朵扬起了脑袋,绿合翻向四周,将早已鼓胀难忍的花朵吐了出来。   霎时,万花齐放。新蕊在风中摇曳,柔嫩的花瓣迸开时,发出轻微的“噗噗”声,连绵不绝。   绿叶丛中,霎时铺满了棉朵一般的髓玉花。   “可以取用了!”浅如玉双颊泛红,拎着裙摆跑到林啾身边,脸上绽放着克制的笑容,“种子我已留好了,这里的花尽可拿去用。”   魏凉起身,扬起两道宽袖。   寒霜降下,百花凋零。   无数髓玉花被制成凝露,渡入林啾体内。   她体内积蓄的灵气早已足够冲击化神了,此刻伤势复原,加上大量髓玉花的滋补,整个人就像是补过了头一般,鼻腔发热,头昏脑涨。   该化神了!   她急急盘膝坐下,调匀了呼吸。   魏凉轻挽广袖,点住她的额心,替她护法。   化神的感觉,极为玄妙难言。   元婴之上华光闪烁,仿佛即将崩溃碎裂。   林啾有点虚,但魏凉渡入额心的那股冰霜寒气极其坚定,指引着她,助她流转灵气,汇入那即将破碎的元婴。   这真的真的没问题吗?   再撑,元婴就真的要爆了。   不破不立!   她心一横,从识海中抽调出大蓬金属质感的暗金色灵气,循着魏凉的指引循环一个周天,然后狠狠冲入元婴!   眼前,霎时浮起无边白芒。   脑海里传出一声轰鸣,丹田内,刺痛与膨胀交织,元婴急遽扩大,婴体内的华光掩盖不住,从破损缺口溢满丹田。   很快,元婴彻底破灭,婴体化作万千神魂碎片,打入她的魂魄之中,万点刺痛自识海深处传来,神魂仿佛被打碎重组,一点一滴,破碎,融合,然后涅槃。   方才汇入神魂的髓玉花凝露像是一层温暖服帖的膏药般,替她安抚着破碎又新生的神魂。   林啾很快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脱胎换骨。原本神魂只是一个很模糊的存在,唯有神魂受伤时,才能真切感觉到“它”的存在。   但成功化神之后,她便能够清晰地觉知到神魂的存在了,正是它掌控着身躯,意志来源于它,喜怒哀乐也自它所出。   与天地灵气的感应,更是抵达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心念一动,林啾默默念道:“解,莲,渡。”   这便是她一直没来得及尝试的业莲第三式秘技。   旋即,她的身体消失在原地,化为万千介于虚与实之间的暗金色小莲,散向四面八方。   她感觉到自己融在了风中,无处不在。   心念再一动,与一朵飘到髓玉花尖上的小莲相互感应,绝美的女子,翩然若仙,立于花端。   这一式,原来不是攻击技。   她,从此也拥有鬼魅一般的身法了!   林啾回眸望向魏凉,满目欣喜,“来抓我呀!”   只见他的唇角浮起淡笑,长袖一拂,身体消失在原处。   “诶?”   林啾本以为自己化神之后,便能捕捉到旁人的瞬移轨迹,不曾想,直到整个身体落入男人温暖的怀抱时,仍是一脸懵懂,完全没反应过来。   魏凉故作一本正经:“夫人,承让。”   林啾:“……”躺平不挣扎了。   浅如玉:“……”同情同情可怜的单身花农吧?   等到那二人腻歪完毕,浅如玉抽了个空档,上前说话。   “我便不去归墟了,”她道,“我帮不上什么忙,去了反倒拖累。劳烦剑君与夫人遇上尊主时,与他说一声,告诉他我很好。”   她抬起头来,望了望无边无际的魔族大地,道,“余生,大约我便会留在这里种花了。我要将这里,种成第二个蓬莱。”   林啾见她满目憧憬,心中不禁微微叹息。   浅如玉当真是十分天真,见这些魔人老实,竟以为失去魏凉制约之后,他们仍旧不敢妄动,会乖乖蹲在旁边守着她种花。   怎么可能?   除非浅如玉也能帮他们驱除魔翳。   林啾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令她头皮发麻的念头。   她心念一动,凝出一朵几乎褪去暗色的金色小莲,抬在指尖。沉吟片刻,用意念将它缓缓一剥为二。   “啪。”碎了。   她又召出一朵小莲,继续尝试。   “滋。”坏了一半。   她继续尝试。   魏凉不解其意,挑眉看着她。   一次又一次失败后,她渐渐可以将一小部分暗金莲一拆为二。拆分出的两份莲瓣一模一样,完美复刻。   做这件事的时候,她是颇为吃力的,很快便有些精神不济,但她并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失败了,便立刻召出一朵新的小莲来,继续尝试。   ‘想要两朵莲花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召出来?’魏凉与浅如玉的心头,都冒出了同一个疑问。   饶是魏凉这种无所不知的大能,此刻也被自家小妻子的举动给搞糊涂了。   渐渐地,他看出了门道——她在阴阳分离。便如那太极图一般,将灵气化莲拆成一阴一阳,相融相感。   林啾的神魂中传来一阵阵虚弱和刺痛。   她知道这是神魂使用过度了。   最好的一次,手中的暗金莲成功剥离了三分之二,可惜,剥离最后一部分莲瓣的时候还是失败了。   虽然没有成功,但她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可行。   剥开的两朵暗金莲之间,涌动着极为玄妙的感应。她已有预感,若是能将它成功一分为二,必定会如她所愿,得到神迹一般的能力。   她揪住魏凉的衣襟,踮起脚来,重重在他的唇上“叭”了一下,汲取动力。   在他伸手捉她之前,她散成万千幻莲,逸出他的怀抱,飘到远处凝出身形,继续尝试她的拆莲大业。   天光渐暗时,她终于成功了。   只见两朵同样大小,同样质感的暗金莲出现在她的指尖,操纵其中一朵时,另外一朵便会随之发生一模一样的变化。就好像,两朵暗金莲之间立了一面镜子,其中一朵只是镜中之影一般。   魏凉注视着她,目光渐渐凝重。   “这叫量子纠缠。”林啾得意得双眼放光,“我成功了!”   她将其中一朵小莲交到浅如玉手上,道:“你试一试,用它去碰魔人。”   她自己则化身散莲,一掠掠出了三千丈——在这个距离上,她本已无法感知和操纵浅如玉手中的莲了。照理说它该散去的,然而它仍在,并没有散去。   浅如玉不解其意,却也不多问,等到林啾的身影消失之后,她老老实实捧着那朵小莲,走到附近一个魔人边上,用它触碰魔人的手指。   三千丈之外,林啾手中的莲上,顿时传来了清晰至极的触感。   心念一动,双莲共振,魔翳被林啾成功抽走!   “我做到了!”林啾欣喜若狂。   这样一来,只要她手中的金莲不灭,那么无论相隔多远,她都可以通过浅如玉手上的“量子莲”,来实现超远距离通讯和吸收魔翳,甚至伤敌。   她隐有预感,这将成为修真世界的里程碑事件。   什么超远距离实时通讯、万里之外强势护崽、打了小的来老的……种种常见的男频修真套路,即将遍地开花。   “好厉害!我也是能够改变世界的人了……”   月色下,林啾略有些呆滞的神情,映入了魏凉眼底。 第70章 灾难   浅如玉发现,手中的暗金莲触碰到魔人之后,便能令他们的情绪得到极大的安抚。   一双双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下迅速褪去血色,暴躁不安的气息也消失了。   他们瞪着她,目光是满是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感激。   浅如玉被这样真诚炽烈的感情惊得连退了几步,语音微微地发颤:“不是我,帮助你们的人,是魏剑君的夫人林啾。”   “都是俺的恩人!恩人哪!”魔人双手捧心,对月长啸。   若是此刻林啾在场,便会发现这个早早被救治好的幸运魔人十分眼熟——正是千歧关中,被插队然后被魏凉踹最后又被王卫之扔下台子的那一个。   魏凉带着林啾折返回来时,见到浅如玉已和魔人们打成了一片。   浅如玉的性子看着冷淡,其实她只是不知道怎么与人打交道。遇上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直来直往的魔人,反倒一拍即合,彼此都敞开了心扉。   被救治过的魔人已自觉跑到花海里面,替浅如玉照看那些刚刚出土的髓玉花幼苗。绝代佳人与一众形貌骇人的魔人混在一处,竟有一种迷之和谐感。   林啾:“好像完全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了。”   魏凉淡淡一笑,揽住她的腰,几步掠入云上。   二人向着东海行去。   这一路,林啾时不时便取出那朵量子莲,轻轻拨动莲瓣,神秘兮兮地对它说道:“如玉如玉!你好不好呀?”   很快,莲瓣回颤,浅如玉略有些羞涩的声音传出来:“我很好,啾啾。”   魔翳源源不断,从浅如玉的莲上渡来。   她是个极称职的医师,发现了手中的小莲可以救治魔人伤痛之后,她便没有歇过半刻。   极热忱、极负责。她靠着观察魔人的体征,来判断是否已经将对方身上的魔翳抽取完毕,然后及时打断动作。   她不眠不休,几日之后,林啾收到的魔翳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加速膨胀的势头。   “我只是掌握了一点技巧,”浅如玉很不习惯这样轻松的实时对话,语气仍然羞涩,“谢谢你啾啾,我很喜欢做这件事情,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另一个意义。”   “嗯,喜欢就好。”林啾及时掐掉了通讯,鼻头微微有点发酸。   “魏凉,”她道,“我有点喜欢她了,也喜欢蓬莱的髓玉花,就连林秀木,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了。”   蓬莱覆灭,遗民只剩浅如玉一人。   林啾相信浅如玉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其他的人都为家园而死,只有她,背负着全族最后的希望活了下来。活着,只是为了蓬莱血脉不断。   见到林秀木那一瞬间,她的身上陡然爆发的情感,并非单薄的男女之情,而是对族人和家园的哀思。   林啾别开了头,在风中眨眼。   魏凉胸腔微颤,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夫人想救蓬莱么,小事。”   林啾的嘴巴重重一扁,没能忍住,回身扑在他的胸前,把眼泪蹭了他一身。   幸好真实的世界中,蓬莱仍未覆灭,一切还来得及挽回。   二人到了东海之上。   林啾本以为,蓬莱的覆灭多多少少将对这一片海造成不好的影响,在她的想象中,东海应该是黑沉沉的洋面,空中漫卷阴云,海水浑浊,飘着许多残木和器具。   不曾想,这片海静谧无波,蓝色的天映着蓝色的海,海风和煦,时不时有银鱼跃出海面,溅起一串晶亮的小浪花。   愕然之余,心中更是涌起一股伤悲。   时间不会为谁而停留,世界,也不会因为谁的逝去而改变。   魏凉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闷了一会儿,她道:“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   问的,便是前世那个‘卓晋’。   魏凉唇角浮起淡淡讽笑:“秦云奚无能,根本摸不到我行踪。”   林啾也只能叹息。   对于前世那个神秘莫测的‘卓晋’,秦云奚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怜,只知道他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一步一步,将秦柳二人拖进无底深渊,身死道消。   林啾简直怀疑,秦云奚是不是直到临死之前才看见了对方的真容。   “荒川那道不灭印痕中的灵蕴,少说还可以再支撑千年。”魏凉转了话题。   林啾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有人偷走了不灭印痕中的灵蕴,导致蓬莱提前覆灭!”   “不错。”   林啾的心脏‘怦怦’直跳,心中有股激动之情上下翻涌:“所以,回去之后我们只要找出这个人来灭了他,就可以阻止蓬莱之祸。这个人……我怎么觉得就是那个哪哪都不对劲的眉双呢?”   魏凉淡笑:“此人的确嫌疑最大。不过可以再看看,以免先入为主,影响了判断。”   “嗯,”林啾点头叹息,“林秀木不知出了内鬼,还以为灵蕴即将耗尽,便想要出来寻找新的不灭印痕挽救蓬莱。难怪蓬莱之祸发生时,谁都没能逃脱——必定是那个贼忽然将灵蕴全部偷走,令人猝不及防。”   “嗯。”   “可恶!”林啾眸光剧闪,“那他自己,不也沦陷在破碎归墟了么!怎会有这种害人害己的蠢货!”   “贪婪与愚蠢,向来密不可分。”魏凉唇角微勾。   说话间,只见洋面上一成不变的景象中,多了一些异常的东西。   空间隐约有些扭曲,一道龙吸水般的灰色云状物自空中垂下,落入大洋之中。   再近些,便看见洋面上赫然躺着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漩涡。海在眼前消失了,万丈浪滔斜斜向下,直达洋底,涡壁上的海水泛着灰色,浑浊的海水中,偶尔便会看见一两样残破的遗址旧物在浮沉。   整个巨型漩涡中,四处游走着雷电。   这片区域,天地灵气极其暴乱,神识和灵气都被雷电干扰,无法探测一丈之外。空间破碎,处处是极为凶险的陷阱。   漩涡太大,又直达洋底,在这样广域复杂的区域,要搜寻一个人,的确不易。   魏凉用衣袖拢住林啾,顺着漩涡的涡壁向下掠去。   其实现在的林啾已不像魏凉以为的那么弱小了,化神之后最深刻的感受,便是好像从陆地上转入了海洋中,空气中的天地灵气,每一缕都可以被清晰地捕捉和感应,就像是鱼儿游在水里时,可以感觉到水中传来的细微波动。   不必刻意放开神识,便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传来的动静,凝神感应的话,神识覆盖范围内的每一样东西,都好像近在眼前,可以随心查看。   林啾能够感觉到那些在漩涡壁上游走闪电中蕴藏着巨大的威能,碰上去恐怕情形不会太妙。   雷电也就罢了,这一片区域中更可怕的东西,是那些空间破碎之后留下的黑色裂隙,它们就像传说中的“纯二维线”一般,只有从特定的角度望去,才能捕捉到它们的存在。   但凡不慎撞上去的物体,便会被整整齐齐地切割成两半,断口平滑至极,泛出奇异的耀眼寒光,像是镜面一样。   渐渐地,林啾察觉出了一些规律。   这些雷电与空间裂隙,呈现出一种放射扩张的形态。林啾小心翼翼地用灵气触碰它们外缘,描摹它们的形状和轨迹。   很快,一张草图在她的识海中成型,她的后颈越来越凉,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这些裂隙,是爆炸之后,逐渐向着四面扩展开的。   脑海中,不禁浮起了一幕景象——   美轮美奂的蓬莱仙境,忽然从中央开始溃散。那些奇异的黑线如蛇一般向着四周蔓延,但凡被它们碰上,无论是人或是物,顷刻间便会支离破碎!   没有人能够阻止仙境崩溃,连逃离都无法做到。   灭了蓬莱之后,这些裂隙仍在向着四周扩散蔓延,它像一个黑色的湮灭之球,不断将四周的一切纳入、割碎,变成死地的一部分。   扩散的速度是恐怖的。   林啾的视线掠向天空,心想,恐怕那奇异的灰色‘龙吸水’,便是这些裂隙眼下抵达的最高处。   而下方……崩溃早已深入洋底,这才造就了眼前这个无法看清全貌的超巨漩涡。   这,怕不是有贼窃走了不灭印痕中的灵蕴,而是有灭世魔王引发了灵爆吧!   越往下行,空间扭曲得越是厉害。   林啾的眼前再一次开始出现幻象,有破碎的亭台楼阁,有被切割成碎块的仙鹤,有一株株髓玉花,还有一个个毫不犹豫扑上前去,试图用身躯阻止大地崩溃的人。   她看见了林秀木。   惊鸿一瞥。   那是溃散刚刚发生的时候,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光球,忽然爆发出灼目的异彩。   林秀木手中掐诀,将梧木苍穹化作一枚仙人球,把那溃散黑光裹入其间。   呼吸之间,便有刺目黑光割破禁锢,倾泄而出,林秀木合身扑上,身躯融入神剑之中,回眸,额心荡出一道长逾长丈的灵藤,卷起距离他最近的浅如玉,远远掷向无尽深海。   他的容颜,瞬间破碎。   蓬莱尊主与他的神剑,只保下了蓬莱一缕血脉。   上次在寂魔岭也曾遭遇过幻象,但那时林啾修为实在太低,无法看见幻象之下隐藏的虚空破碎。   此刻,她清晰地感知到,正是因为空间破碎,才残留下了这些影像。   以白玉为基,仙露为泉,繁花作毯,云雾织裳的蓬莱仙境,顷刻之间,分崩离析,沉入破碎洋底。   海啸向着四方奔涌,浓尘直入云霄。   “一场史诗级的灾难。”林啾感到呼吸艰难。   魏凉抬起宽袖,护住她的后脑,将她摁在胸前。   她听到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沉沉跳动,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心。   二人在破碎归墟中穿行了两日,终于看见了林秀木。   林啾瞳仁骤然收缩,一时惊得屏住了呼吸。   只见林秀木独坐在洋底一处密集裂隙的边上,手中攥着半片纹有暗绣的黑色袍角,目光放空,神情呆滞。   白色的长袍已陷进了海底淤泥中,一缕裂隙偷偷扩散到了他的脚边,切去黑靴一角,然而他却无知无觉。   在他身后,三团密聚的空间裂纹已合并在一起,像是潜藏在黑泥中杀手一般,逐渐向着这个废墟中的活物合围。   逃生之路已被截断!   瞬移之术必须与落点的天地灵气共振,但在这破碎虚空中,是无法隔着那些裂痕感应天地灵气的。   “林秀木……”   林秀木听到林啾的声音,回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林啾在他的眼睛里再一次重温了蓬莱之祸。那样一双眼睛,已不再像是人类的眼睛,而像是一方破碎的大地,盛满了哀痛。   魏凉冷笑一声。   只见冰霜如龙,席卷向林秀木身后合围的黑色裂缝。   “铮——滋!”   冰霜与虚空裂纹同时在消融。   林秀木视线一动,与魏凉对视的霎那,眸中忽然泛起一缕活气。   这一霎那,林秀木忽然有种错觉——眼前的男人好像是救世的神祗,只要他愿低头看一眼,垂怜一二,便能救世人于水火。   灰色的死气迅速褪去,林秀木眸中重现生机。   他伸出一只手,摁在了冰霜与黑色裂纹的交界处!此刻,逃生出口,已只剩下拳头大小了。   旋即,只见林秀木的身体像藤蔓一般,不断抽长,绿芒稍纵即逝,他竟是化成一根细藤,掠出了黑纹的包围。   “啵。”   空间裂隙连成了一片,静静地躺在洋底,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过一幕凶险。   “多谢。”林秀木的声音好像带着锈。   他从上方寻下来时,看清了蓬莱覆灭的景象,也看到了自己的死亡过程,心神失守,在所难免。   亲眼见证家园覆灭,族人尽数死去,种种无力绝望,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再加上,他掌中那半片袍角。   魏凉和林啾都知道,林秀木是追着眉双过来的。此刻他独坐在深渊裂隙旁边发愣,手中还抓着半片衣裳,发生了什么事,自不必说。   果然,林秀木低低叹道:“吾无能,竟让道侣误会至此,宁愿死亦不愿见吾——叫二位见笑了。吾,是真的无法想象,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追得急,并不知道被眉双驱御的那具尸身和林啾长得一模一样。   他只以为事情很简单——自己的道侣没有死在那场灾难中,她见到他拼尽全力救下浅如玉的性命,便误会了他与浅如玉的关系,是以对浅如玉下手。   浅如玉用通灵术传讯并不像林啾的量子莲这么方便,这几日里,与林秀木只简单地交换了信息——位置,大致情况。   直到此刻,林秀木仍不知道事情的背后还隐藏着错综复杂的内幕。   “确定是她吗?”魏凉问道。   “不错,进入此地之前,吾曾有一次险些追上了她。”林秀木眸色复杂,“仿佛昨日还与她携手观花,心中着实是复杂难言……她既能活下来,为何见了面,却又想不开?吾真的,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说。”   林啾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思忖片刻,迟疑地问道:“我记得数日前与你传讯时,你曾说过这片区域寻人不易。那也就是说,当时你已经把她跟丢了。”   “是的,”林秀木道,“直到今日,才觅到一些破碎气息,追至此处,然而她已陷了进去。”   他捧起手中破碎的半片衣角,长长叹息,“吾只……强留下了这个。这上面,有她的气息……”   他单手掩面,声音从指缝间传出:“吾……回去之后,定会好生与她说,想来误会是日积月累,点滴积蓄起来的,吾会从最细微之处开始留心,不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便,最终无法阻止蓬莱之祸,至少希望可以夫妇同心。”   林啾正想开口,揽在肩膀上的大手忽然轻轻摁了摁她。   她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魏凉的意思。   在暗境时,林秀木曾暗中出手,卷起柳清音替浅如玉挡了一剑,这足以证明他根本不是什么端方君子,而是一个极度护短的人。而这一路行来,并没有发现万剑归宗门人的半点踪迹,显然是林秀木在中间做了手脚,不让旁人追上眉双。   蓬莱的人和事,只有他能处理,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   若是引起了他的紧张戒备,此人非但不再是助力,反倒会变成极大的阻碍。   这样的人,不能说他不好——对自己的家园和族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拼上性命,在外人面前亦会无条件地庇护,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自家解决。作为家人或者族人,若是遇上了这样的大家长和领袖,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林啾定定神,劝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此时此地,蓬莱已覆灭了许多年,这中间究竟发生过多少事,我们是无法猜测出来的。眉双既然死也不愿见你,那必定有她的道理,你与其为这些尚未发生的事而伤神,倒不如努力寻找脱困之法,回到现世,阻止这一切发生。”   林秀木蓦地抬头看她:“此言甚是!是吾狭隘了!实不该在此自暴自弃。”   “你想通了就好,”林啾欣慰地点点头,貌似不经意地叹息着问了一句,“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吗?”   林秀木摇头:“她远远看见我,便跳下去了……其实吾真的没有要怪责她的意思,她又何必……吾已全速赶到她的身边,遗憾只抓住了一片衣裳。”   果然。   林啾不动声色,看了看魏凉。   只见这个狡猾的家伙依旧摆出标志性的面无表情,连演戏的功夫都省了。   她心中已有了判断——林秀木追到破碎归墟,跟丢了,再寻到人之时,她恰好跳进了虚空裂隙,只捞到衣角。这分明就是一个金蝉脱壳的典型套路。   很显然,眉双来到此地隐匿了踪迹之后,弄了个傀儡,穿上她的衣裳,就等着林秀木寻过来时请他看场好戏。   林秀木穿行在废墟之中时,目睹了家国覆灭,心神震荡失守,轻易就被骗过了。他在这黯然神伤,眉双却早已不知遁到哪里去了。   林啾心中很是为林秀木不值,恨不得立时把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揪出来扔在林秀木面前。   魏凉忽然弯了弯唇角,平平静静地吐出一句话:“这底下便是地之垠的边界,虚空破碎蔓延不到那里。掉下去的东西,说不定还能找出来拼一拼。”   林秀木陡然抬头,桃花眼圆睁:“你,你的意思是,吾还可以,为眉双收尸?”   林啾心中一动,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迟疑地说道:“要穿过这一段破碎区域,恐怕绝非易事……”   林秀木思忖片刻,重重皱起了眉,摇头道:“太冒险了。收尸而已,不值得。”   魏凉淡淡一哂,道:“随我来。”   林秀木和林啾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见魏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二人不由得都有些惊奇。   只见魏凉很随意地从虚空裂纹中间穿过,他很体贴地用冰霜覆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黑纹,防着林啾和林秀木不慎撞上去。   跟在他身后,只觉无限心安。   林秀木的眼神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虽然貌似温吞守礼,但骨子里却是个极为强势的大家长。他这是第一次被旁人的羽翼庇护,心甘情愿地追随旁人的脚步。这种感觉,令他有些抗拒,又觉得新奇吸引。   很快,魏凉便带着他们从破碎的巨球边缘绕了出去。   不错,一个球,总是有边界的。   林啾:“……”   林秀木:“……”   破碎虚空的边界已深入大洋底部。在漩涡巨力下,海底的生物和软土层已被刮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无比坚硬嶙峋的石山。   魏凉负手向前行,面前的坚石飞速凝成了冰,然后融化破碎,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   在海底穿行一段,忽然感到阵阵腥风迎风扑来,闻之欲呕。   眼前渐渐开始出现那纯黑的虚空裂痕,爬在石山内部,像是蜿蜒的蛛丝,越聚越密,这些密聚的虚空裂痕爬行到某一处时,戛然而止。   顺着裂纹尾端望去,只见血海露出一角,仿佛管中窥豹。   林啾心中一跳。   她知道,这血海,便是‘地之垠’的边界。   血海被圈在嶙峋黑石中间,仿佛一汪不大不小的血池,池上飘浮着破碎的衣料,看起来还很新鲜,木屑碎料浮浮沉沉,一望便是不久之前切碎的。   林秀木的脸色,渐渐凝重。   他本就不是傻子,见到这一幕,自然猜到了真相——眉双根本没有死,而是金蝉脱壳了。   正要开口时,神识忽然再一次感应到了祭渊的尖叫。   “梅娘!梅娘就在这里!” 第71章 二哈   梅娘?   祭渊的声音微弱却癫狂。   “梅娘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她就在这里!她在这里啊啊啊啊——”   哭声凄厉泣血,听在林啾耳中却只觉讽刺。   当初既然眼睁睁看着梅娘被人折磨至死,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爱,只不过是后来实力强了便想要弥补缺憾罢了,说来说去,困扰他的执念不过是自己当初的无能。   况且,梅娘本也不是什么单纯无辜、痴恋丈夫的弱女子。   林秀木微怔之后,从乾坤袋中掏出了桃木偶人。   只见桃木偶人疯狂地挥舞着残缺的四肢,剧烈挣扎。额心贴的那枚髓玉护魂符剧烈闪烁,若不是林秀木捏着偶人的肩膀,它恐怕会直接扑进那方血池中去。   林啾心下暗忖——究竟祭渊是想借着这血海逃遁,还是当真把眉双留下的破碎傀儡错认成真人了?。   “你说的梅娘,是否这个气息?”林秀木声音沉着,将始终攥在手心的碎布递到人偶面前。   祭渊人偶重重一怔:“是……”   紧接着,他扬起一条木胳膊,挥掉了那半片衣裳,冲着血池发出利啸:“在那里——在那里——人都在那里了,还要什么衣裳!”   疯狂的模样,仿佛眼中要滴血。   三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祭渊尖叫愈烈,而气氛却逐渐冷凝。   “下面,好像有东西。”林秀木沉声说道,将祭渊人偶扔回乾坤袋,然后双手置于胸前,捏了几个奇异的手印。   只见一缕藤蔓自他脚底蜿蜒而出,像蛇一般吐着信,爬到那血池边上,探了进去。   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林秀木眸中闪动着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恶心的微芒。片刻后,他的脸色蓦然一变,低喝道:“退!”   话音刚从口中迸出,他手中的印已飞速变换,只见沁入血池中的那截藤蔓猝然断裂,他身形一旋,宽大的纱袖中荡出万千绿叶,直直飘向血池。   这便是林秀木的剑意。   眨眼之间,绿叶浩浩荡荡,覆满了血池上空。林秀木手印一变,只见剑叶片片倒转,将尖削的叶尖对准血池,凝成了一张布满杀招的叶网,只待那池中之物探头!   林啾不禁微微屏息,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时刻准备化莲。   一息之内,先是一股极其腥臭的浊血味道迎面扑来,旋即,血浪轰然卷起,一个庞然大物顷刻间填满了整方血池,从血浪之下探了出来。   浊血挥洒而下,它直直撞在了林秀木布在血池上方的叶网上,海底石山中,回荡起一道道沉闷的“噗噗呲呲”声,就像是树叶扎进了猪尿泡中一般。   单听这声音,便让人后脑阵阵发寒。   很快,这个一时难辨形状的东西便穿过了林秀木的叶网,从血池中爬了出来。污血抖落,显露真容。   林啾的瞳仁不自觉地越收越紧。   这个东西,她见过!   这是一具尸首。一具仿佛在海里浸泡了千万年的尸首。   它无比肿胀,皮肉吸足了水份,隆成一团小山般的半透明物体。五官已扩展到变形,两只巨大的眼球吊在左右脑侧,像是蜻蜓的复眼。   寂魔岭下,第一次出现的幻象,便是这具巨尸。   原来,幻象并非只是幻象。这具巨尸,是真真切切存在于血海之中的!林啾心中隐约划过去一个极模糊的念头,但此刻的形势容不得她停下来细细思索。   巨尸,爬过来了。   林秀木祭出的万千剑叶虽然不是绝强杀技,但威力也非同小可。然而,巨尸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被切爆,那些剑叶虽然刺穿了它的皮肤,却很快就在皮肤之下消散湮灭,并没有给它造成实质的伤害。   “啊啊啊——梅娘——”祭渊微弱的意念从乾坤袋中穿透出来,像苍蝇一般嗡嗡回荡在耳侧。   林秀木神色凝重,踏前一步,双手交叠在身前,飞速结印。   人修个个修的都是剑意,像剑君这般实力超绝的大修行者,已经可以不依赖于剑而发出绝强的剑招。剑君之怒,竟没能伤到一具在海底泡成球的尸首吗?   眼前这玩意儿实在是太过于恶心,林秀木不再留手,屈起手指,用拇指指尖刺破无名指,迫出元血,在身前虚空中急急划出几道符印。   蓬莱的秘技与中原的剑招有较大的区别,林啾看着眼前的一幕,逐渐入了神。   只见林秀木染血的手指划过之处,虚空之中不断浮起一枚枚金中带血的小符文,仿若实质,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林秀木身前游弋组合,凝成一个不断变幻的巨型符印,足有林秀木大半个身躯高,像一只竖起的磨盘,立在他的身前。   组成巨型符印的那些金血小符文在挪动时,会发出声声铿锵的金属撞鸣,质感非同寻常。   几次碰撞之后,巨型符印固定了形状,在林秀木身前凝出一个“卍”字,然后飞速旋转起来。   林秀木立于符印之后,右手捏诀,缓收疾出,重重点在“卍”字中心。   便有震撼神魂的呼啸声“嗡嗡”响起,一串串金红光芒从那飞旋的“卍”字中疾射而出,还未临身,道道劲风已令那巨尸皮肉震颤,隐有倒退之势。   不到半个眨眼的时间,无数金红飞芒没入了巨尸之中。直到此刻,才能看清这些金红飞芒是一柄柄泛着佛光的无柄剑,剑上无任何装饰花哨,剑刃宽而重,直直穿透了巨尸的皮肉,钉中了骨。   原以为,隐在皮肉之下的骨头该是泡得稀松腐烂,不曾想,佛剑击中尸骨,竟是发出了极清越的金石相击之声,佛剑,不得寸进!   “这……”林秀木瞳仁紧缩,倒抽凉气,“这已是我本命绝技,耗元血所发,威力绝不亚于梧木苍穹!恕我说句冒昧逾越的话,这一击,便是魏凉你硬扛,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情急之下,他既没自称“吾”,也没敬称魏凉为“尊驾”。   魏凉唇角微挑,发出一个音:“呵。”   林秀木双手疾疾在身前旋转,“卍”字变幻,凝成一只竖起的手掌,掌纹清晰可见。   只见钉在巨尸身上的佛剑支支倒飞回来,没入符印中。   下一刻,巨尸正上方灵气密聚,一声恢宏庄严的钟鸣声回荡在海底,只见一只飞速回旋的金血色大钟出现在巨尸头顶,罩头兜下!   “嗡——”   林秀木唇角微抿,快速地说道:“如此邪气,吾当真闻所未闻,若是吾所料不错,这血池之下,必是藏污纳垢,蓄了不少不为世人所知的邪物!这具异尸只是先锋而已,万万不可将其他邪物引出来。”   忽然,他目光一凝,望住魏凉:“方才魏剑君仿佛提到,这里是……地之垠?魏剑君莫非早已有所了解?如此邪恶之地……”   魏凉唇角忽然浮起一个冷冰冰的笑:“若无浊气下降,何来清气上扬。”   林秀木蹙眉不解。他心知此刻不是谈论这些大道理的时候,急急收拢双手,道:“金钟罩可以持续一炷香的时间,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发现眉双并未掉入虚空裂隙之后,林秀木对这底下的东西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   话音未落,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滋拉”声,仿佛指甲刮擦在墙壁上。回头一看,那金血色的剑钟,竟被由内而外,撕裂开来。   那巨尸的双手上已不见了皮肉,只余两只漆黑的骨手。   骨骼刮在那金属质感的钟壁上,将它一点一点撕开了一道裂缝,然后,它便尝试着挤出来。   能够挤出来的,唯有一具金属般的坚硬骨骼——它将一身肿胀的皮肉都留在了身后。   林啾头皮发麻,完全不愿脑补此刻那钟罩之下将是怎样的景象。   “呵?!”   “呵?!”   “呵?!”   漆黑骨骼之中,发出一声比一声响亮的疑问。   它并没有扑向林秀木三人,而是回转身,扑在那金钟之上,用十根漆黑的手骨疯狂抓挠,仿佛那金钟与它有杀父大仇一般。   “它,是想把肉拿回来吗?”林啾抽着嘴角问道。   林秀木忍无可忍,双手结印,散去了金钟。   漆黑的骨骼猛然回身,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林秀木。   “呵……”   它扑了上来。   这具骨骼其实很秀气,很难让人相信它是从方才那具巨尸中剥离出来的。   它拧了下腰,身体化成一道黑色闪电,直袭林秀木。   虽然来势汹汹,但此物并不能引动天地灵气,除了自身坚不可摧之外,仿佛并无别的本事。速度虽快,却也没到令人惊叹的地步。   初初化神的林啾,也可以精确地捕捉到黑骨的轨迹,她很确定,若这黑骨攻击的是她,她轻易就可以闪避开。   林秀木修为远在她之上,虽然一时没有找到消灭这邪物的方法,但却绝无可能……为……它……所……伤……   林啾的思绪忽然凝滞。   她怎么也没料到,林秀木忽然便不动了!   只听“噗哧”一声,五根尖利的指骨竟是直直嵌入了林秀木的胸口,只待五指一合,便能将他的心脏生生从胸腔中抓出来!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惊得愣怔在了原地。   他怎么不躲?!   莫非,她实力太弱,根本没看清这黑骨身上的玄机?!   就在林秀木命悬一线之际,林啾听到魏凉轻轻笑了一声。   只见嵌入林秀木胸膛的黑色指骨上,迅速覆满一层白霜。捏合之势凝滞了,指骨“咯咯”作响,几乎触到了林秀木那颗滚烫跳动的心脏,然而就是差了那么一线,始终无法取走他的性命。   它扬起了另外一只骨手,想要继续袭向林秀木。   刚张开五指,便被冻在了半空。冰冻顺着两只骨手向后蔓延,这具黑骨的动作很快就陷入了凝滞。   “呵……”   黑色骨口张开,呼出一小蓬腥臭的黑雾。   “眉双……”林秀木仿佛不觉疼痛,只呆呆地立着,盯着黑色骷髅喃喃道,“是你,眉双,为何,为何。”   若不是魏凉及时出手,此刻林秀木口中说出的,便该是他的遗言了。   眉双?!这具巨尸,是眉双?!   林啾瞳仁紧缩,脑中仿佛有惊雷滚过。   “呵……”黑骨并不会说话,它呲牙咧嘴,挣扎着,拼命晃动那两只被冰封的骨手。   林秀木怔怔地抬起手,覆在了黑色骷髅的腕部,指尖细细摩挲一处微不可察的凹痕。   “这是,我们第九十七次争吵时,你发狠自己咬的。”   指尖上移,落在骷髅的臂弯,抚着一枚小小的骨刺,又道:“这是与我结侣之时,交换的刻生骨。”   他把指尖摁在那枚小骨刺上,鲜血落下,骨刺变成了透明的髓玉色。   林秀木的身体轻轻晃了下,然后指尖平抬,虚虚指着骷髅胸骨上的伤痕。   他的声音恍恍惚惚,仿佛从天外飘来:“这是,诸无痕叛离蓬莱时,你为我挡的那一剑。”   “眉双,眉双……”林秀木的眼睛丝毫也没有湿,仿佛生怕泪雾挡住了他欣赏面前人儿的容颜一般,他定定盯紧了面前黑骨,喃喃道,“眉双……你不要生气,我并没有丢下你逃跑,我其实与你一起死了,现在的我只是……我也不知如何向你解释,总之我定会阻止这一切发生。”   黑色骷髅彻底被冰封。   林秀木抬起手,握住扎进自己胸腔的五根指骨,将它们慢慢抽离。这个过程中,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之后,眸色有一瞬间变得深沉。   他的神色,迅速恢复了清明。   他先偏头向魏凉道谢,然后再一次刺破指腹,用血在黑骨上画出道道符文,将它封印起来,放入乾坤袋中。   “梅娘——你终于回来了——”祭渊破音大吼。   林秀木眉头一皱,随手把桃木偶人抓了出来。   “叫谁梅娘。”语气平淡,却令人心寒。   “啊啊啊啊啊——”祭渊失声尖叫,“梅娘!她是我的梅娘!不要把我们分开——”   神念戛然而止。   无数枝芽瞬间刺穿了桃木偶人身上每一处。自它体内萌出,将它彻底拆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她,不是你能侮辱的。”林秀木温和地说道。   一缕浊血想要逃窜,被一枚细小的叶尖精准刺穿。   祭渊残念,灰飞烟灭。   林啾微微皱眉。   魏凉眸光漠然,注视着林秀木。   “魏剑君,”林秀木平复了心绪,长揖到底,“方才,多谢了。”   “这一回确定了?”魏凉问道。   林秀木点头道:“确定,这的确是眉双遗骨,绝不会有错。虽然气息已所剩无几,但仔细分辨,仍能察觉一二,且刻生骨对我的血液也有所反应,她,必定是眉双,绝不会是旁人。”   他眯起了眼睛,目中难得流露出几分狠意:“这具尸骨,沉在此地已有数十年不止。门人并未看错,眉双确实与蓬莱一道,沉入破碎归墟——既然眉双已死,那在外面操纵傀儡伤人,将我引至此处的,又是何人?是谁故意模仿眉双行恶,目的为何?若是叫我逮到,定不会轻易放过!”   林啾看着地上碎成了木屑粉末的祭渊人偶,没有接话。她偏头看了看魏凉,见他唇角浮着一抹淡淡的讥讽,也没有接话。   血池中开始出现异样的波动,仿佛有什么地方正从极远处潜来。   “先离开这里再说。”林啾道。   三个人刚从洋底的黑石山中穿出来,便发现那道从天幕中垂落的灰色“龙吸水”已在不知不觉间卷到了附近,直直冲着三人袭来。   只见那灰色“龙吸水”所经之处,无论是雷电还是破碎的黑色裂纹,都被它卷入其中,空间极度扭曲,恍惚看见了炼狱般的景象。   这是一种极其难言的体验。眼前,分明只有一道直径百丈的灰柱,顶天立地,轰鸣声声。但不知为何,看着它袭来,脑海中却是不断闪过一幕幕昏暗血色,耳旁仿佛有万鬼齐喑。   “大约是方才的战斗动静太大,引动了它。”林秀木瞳仁骤缩,身体御风而起。   魏凉揽住林啾,随意踏出几步,掠到林秀木附近。“龙吸水”虽然速度极快,却无法追上他们,距离渐渐拉开了。   三个人很快就离开了巨漩涡的区域。   然而,那道灰柱仍然没有放弃,锲而不舍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卷来。   海水被搅碎,一道恐怖至极的海沟顷刻间生成,像是活物一般,狰狞扭曲,疯狂追逐着半空中掠远的三道气息。它途经之处,空间隐有被撕裂之兆,雷电四散,像是要将地狱扩散到人间。   “不行。”林秀木目光暗沉,“这样下去,会将灾难带到陆地。得留下一个人,将它引回原处。我来吧。”   魏凉瞥了他一眼。   此刻,洋底血池中正不知有什么恐怖的物体急速潜来,这灰色龙吸水亦不是人力能够抵挡,留下来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只见林秀木面露苦笑,抬了抬手,道:“别,别说。我不是什么舍己为人之辈,只是技不如人。若是能打过你,那做这件事之人,便该是你了。”   “轮不到你。”林啾道,“魏凉,你带着他藏好气息,走远一些。让我来!”   得到第三式秘技解莲渡,正愁找不到机会放手一试。   魏凉淡淡“嗯”一声,将她从怀中放出去。   林秀木瞪圆了桃花眼,瞅瞅魏凉,又瞅瞅林啾:“这……不是,魏剑君,这,男儿生于世上,怎可让女儿家替死!吾……不能苟同!”   魏凉懒得与他啰嗦,冰幕一招,将二人身影罩下。   林啾施放解莲渡,化作万千小莲,飘向四面八方。那灰色龙吸水略微犹豫之后,追着她的身影而来。   林啾得意一笑,身影凝实在数百丈外,双手一张,再度散成漫天小莲。   那龙吸水每每要追上她,她便向前方瞬移,险险与它拉开距离。   巨浪翻腾的洋面上,一道直贯上下的灰柱,追逐着一道娇小的身影,掠回了巨漩涡附近。   林啾知道,魏凉的那枚冰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保护她。就像千歧关内,她悄悄放置在他身后的监控莲一样。   进入漩涡范围之内,林啾蓦地转身,一手召出虚实镜,另一只手攥住了那枚浮在后心处的冰棱,毫不犹豫地将它收入体内。   假身出现在漩涡之上,真身潜入虚空,飞速远遁。   那灰色龙吸水毕竟不是活物,虽然本能地被活物的气息吸引,但却并没有辨别真伪的能力。虚实镜制造的假身,形貌气息都与真人一般无二,足以以假乱真。   只见龙吸水迅速卷过,将那假身搅入腹中拆得粉碎。   此刻,魏凉与林秀木的气息早已消失在汪洋之中,龙吸水消灭了入侵者,复又变得懒懒散散,扭动着灰柱,慢慢爬到巨漩涡正中停住。   林啾远遁千里,身影从虚空中逸出。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乍然放松下来,只觉十指指尖都在微微地发麻。虽然这一次的行动并不算非常危险,但被那么一个毁天灭地的东西追着咬,感觉着实是十分酸爽。   “不错不错,首战告捷。”林啾吐出一口气,正准备召出冰棱来让魏凉感应自己的方位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晰的击掌声。   “不错不错。”   声音耳熟到不行。   林啾乍然绷起的心弦微微一松,慢慢转身,见身后浮着一道颀长身影,红白相间的华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青年模样的王卫之长身玉立,微微眯着一双丹凤眼,凝视着她。   王卫之。是这个世界的王卫之。   这个王卫之,与林啾认识的那个人有很明显的区别。这个世界的王卫之被咒印所缚,痴爱柳清音多年,眉眼之间隐隐多了几分风霜和阴鸷,表面上,却装得更加玩世不恭。   王卫之怎么在这里?林啾微微有些愕然地望着他。   她记得在茶楼中时,王卫之曾对柳清音说过,他要替她去寻什么飞升的机缘,难不成他要找的东西就在破碎归墟?   “他叫我到东海堵人,果然没错。”王卫之得意道,“你,便是害得蓬莱沉入海底的罪魁祸首,蓬莱女尊主,眉双,是也不是!你倒是挺会藏,这么多年了,终于露出一点马脚。来,把你偷走的东西交出来,小爷饶你一命。”   林啾:“……我不是眉双,你堵错人了。”   鉴定完毕,无论哪个世界,王卫之都是一只二哈,纯种的。 第72章 险险错过   “……我不是眉双,你堵错人了。”   林啾无语地望着王卫之。   忽然心头一震,她捕捉到了他话中一处细节——是‘他’叫王卫之到东海堵人的?‘他’?!   这个‘他’,还能是谁?自然是王卫之身后的幕后高人‘卓晋’了。   ‘他’也盯上了眉双吗?不愧是‘他’!   她忽然有一点紧张,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了起来。   “咦?你的实力只有化神初。”王卫之抱着胳膊,单手轻轻摩挲下颌,自说自话道,“就这点本事,你是如何当上女尊主的,就靠着男人么。”   林啾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说,我不是眉双。”   “嗤,”王卫之笑道,“早猜到你不会承认。我也不跟你废话,要么将你从蓬莱偷走的不灭印痕交出来,我放你走。要么,我把你擒回去,有的是办法叫你招。”   林啾冷眼打量着王卫之。   如今她已是化神修为,与天地灵气的感应极为强烈。她能敏锐地感觉到,王卫之所在之处,仿佛黑洞一般,任何探向他的灵气都会被他吞没,无法向她反馈任何讯息。   此刻的王卫之,应当已是大乘剑君了。   林啾的心中浮起了一个计划。   她唇角一挑,向他招了招手:“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小孩。”   王卫之乐了。   他将双臂抱在胸前,颇有兴致地打量着林啾。   “化神初期,剑意全无。你拿什么跟我打?”   林啾半句废话也无。   她眸光一动,在身后的拂来的海风落到背上时,身体随风而起,飘出一尺之后,猝然散成了漫天幻莲!   王卫之挑高了眼尾:“咦?有点本事。”   长剑出鞘,一道重剑气斩向林啾所在之处,纵然身在半空,但百丈之下的海水,却是被那劲风劈出了一道极深的海沟,白浪向着两旁迅速翻涌扩散。   在林啾看来,王卫之随手发出的这一剑虽然浑厚凶猛,但速度却是远远不够,她不需要花费多少心力就可以轻松地避过。   在漫天幻莲即将消散之时,一朵不起眼的小莲,慢慢飘到了王卫之的背后。   林啾身影凝实,手一晃,琉璃剑握于掌心,反手一削。   便见,一缕不长不短的黑发,离开了王卫之的马尾,被林啾拽在了手中。   一击得手,林啾并无半点轻敌之意,她知道,王卫之只是因为太大意,看不起她这个“化神初期”,这才会毫无防备——虽说毫无防备,但若是林啾攻击的不是他的头发,而是他的身体的话,便会被他自发的灵气防御拦下。   断发之后,王卫之便会开始认真了。   林啾轻笑着,一瞬都没有停留,身体直接倒掠,掠出半尺,陡然散在了风中。   王卫之恰好回身横切一剑,斩中万千幻莲。这一记横切,便如同斩向大海中的鱼群一般,只见它们灵活地分开,顺着他的剑风荡起,摇摇晃晃飘出很远。   散成幻莲之时,林啾心中的感觉十分悠远空旷,仿佛心念一动,便能融入天地之间,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万物。   只不过此刻她没空悠闲,凝出身形的间隙,她召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小莲,飞快地进行分离尝试。   虽然已经有过成功的经验,但终究是熟练度不够,连试几次都失败了。再加上此刻一心二用,一边尝试拆分小金莲,一边还得与王卫之周旋,分心之下,成功率难免变得更低。   只见她不停地现身又消失,每次现身时,左手都会藏在身后分离小金莲,右手则握着王卫之那缕断发,在他眼前放肆地摇晃,同时轻笑出声,满满嘲讽。   王卫之的眼前一次一次爆开漫天暗金莲,看得他有些头晕想吐。那笑声如附骨之疽,令他的心头越来越烦躁,加上那缕断发……他只是大意了,却被这个女人抓着小辫子,不停地嘲笑。   她若是逃,必定会露出破绽。但她偏偏不逃,只在他身边现身、消失、现身、消失。   在王卫之看来,这个女人就是在耍着他玩。   怒意上头,他的眼神变得凌厉,慢慢将垂在身侧的左手也握到了剑柄之上。   林啾知道他要发大招了,这一招叫做虎啸龙吟,声势十分浩大,暴涌的灵气流几乎能覆满百丈之内。   恰好,指甲盖大小的金莲,成功分离。   这朵小莲是非常简陋的弱化版本,并不像她留给浅如玉的那一朵一样可以传讯、吸收魔翳,甚至有小小的爆发能力。   而这一朵,它只是单纯地“存在”而已,短短这么一点时间,林啾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步。   “存在”,便足够了。   幻莲聚成人身之时,林啾果断将灵气注入虚实镜!   遁入虚空之时,她屈起手指轻轻一弹,指甲盖大小的金莲没入假身的后颅中,一晃即逝。   虚空中,林啾的唇角浮起狡黠的笑,身体倒掠,湮莲变在身前爆发,与王卫之的剑招一角狠狠对撞!相互湮灭!   借着反冲的力道,林啾倒飞到了百丈之外。   胸口一阵闷痛,气血翻涌,缓了片刻,她才喘上一口气。   虽然只是被那虎啸龙吟刮蹭到一下,却也不是她现在的实力能够抵御的。   她没调息,借着那股冲击力道继续向远处遁去。   而王卫之,已彻底僵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面前被剑意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女人……哦不,碎尸。   他抓破脑壳也想不到,方才还油滑得像是一尾泥鳅的女人,怎么突然就傻乎乎不动了?他并没有使出全力攻击,照理说,至多令她身受重伤失去反抗能力的。   却没想到,她忽然就站在那里一动没动,硬挨了一记虎啸龙吟。   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更遑论,她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化神小修。   王卫之悔之晚矣,眼睁睁看着那个美丽的女人被斩成了百八十块。绝美的事物破灭时,尤其让人心惊。这份心惊动魄,让王卫之没有把爆发在不远处的灵气对撞放在心上,只偏头看了一眼,感觉没有什么异常,便忽略了过去。   ‘完蛋。’他的眼前仿佛浮起了这两个大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打着打着就上头了,明明知道对方修为低微,只能以鬼魅身法和他周旋,只要耐下性子耗上一会儿,就能耗干她的灵气将她擒住。可不知为什么,偏生就失控了。   大约是被割了一缕头发,心中意气难消,大约是她现身时老是发出带着轻蔑的笑声,激起了他的火气。总之,这个女人就是很会拿捏人心,一个劲儿往他心头最不爽的那一块上乱戳!   但……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该站在原地等着挨打啊!   她要找死,也别连累别人啊!   总不能是恰好这个时候她没了灵气吧?这样回去,怎么向那位交待啊?要命了。不如干脆说没遇到眉双?   假身“死去”的短短一瞬间,王卫之的心头浮起一串念头,甚至连借口都给自己想好了。   忽然,眼角晃过一丝亮光。   王卫之视线一凝,急速掠去,一把将那泛光的东西薅进了掌心。   是一朵极精致,极华美的金色小莲。   不是纯金色,微微笼着一层暗芒。   像是灵气凝成的,却又带着明显的金属质感。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它是从这个女人的脑袋里面掉出来的。   “就拿你交差好了!”王卫之的嘴角浮起了微笑,压了压心中忐忑,自语道,“要不是阴差阳错杀了这个女人,恐怕还难以发现她脑袋里有些玄机……这般看来,我倒也不算是做错……反正,这个女人害得蓬莱覆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好鸟,罪有应得,对。没错。他应该不会怪我……吧?”   他没再理会落入大海的那一堆破碎尸首,自然也没有发现,假身在沉入海底的过程中,渐渐虚化破灭了。   林啾目的得逞,遁在远处,看着王卫之御剑的身影如一道长虹般消失在天际。   二哈果然是二哈。   一切都和她的计划分毫不差,他果然就这么傻乎乎地带着量子莲回去交差了。   林啾默默在心中为王卫之的智商点赞。   她召出冰棱来。这样东西与魏凉有奇异的牵连,有些像是她用全力召出来的灵气莲,但它并不是灵气凝成的,仿佛有生命一般,握在手中的感觉非常奇妙。   冰棱轻微地颤动,林啾知道魏凉很快就会赶来。   果然,只等待了几十息,她的后背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男人从身后将她搂紧,呼吸略有不稳,语气极为不善:“怎么受伤了。”   不待林啾回答,他的声音已变得冰冷。   “是王卫之。”   方才打斗留下的灵气痕迹实在太明显,魏凉只扫过一眼,便知道伤了林啾的人是王卫之。   林啾赶紧回身,拽住他的衣袖,狡黠地笑道:“我故意的。”   她抬起左手,邀功一般,把那朵指甲盖大小的小金莲送到他的眼前,语气轻快地说道:“我略施小计,让王卫之把另外那朵‘量子莲’给带回去了。”   见她眼睛里满满写着‘快夸我’三个字,魏凉眸光一软,收回了本想说的话。   他狠狠摁住了她的脑门,渡入冰冰凉凉的气息,助她调息。   淤堵的经脉很快便通畅了,震伤隐隐有一点裂痛,已无大碍。   见她无恙,他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语气也颇为不善:“真是一刻也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哪一次你能不受伤,嗯?遇上王卫之,不会早些叫我么。”   周围气温在持续下降。   林啾却是一点也不怵,非但不怵,她反倒是觉得心脏那里酸酸暖暖的,有些想哭。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用凶恶的语气说话时,能让人感觉这般温暖。   她辩道:“若是叫你来,我就没办法让他把货带回去了啊。”   魏凉冷然一笑:“如何不行?”   看着他的眼神,林啾便知道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正确——此刻魏凉的表情告诉她,若是他在,他一定会敲断王卫之的骨头,把东西嵌进他的骨髓,然后令他爬回去。   王卫之受不受伤,林啾并不关心,但若是王卫之莫名其妙在外面受了欺负的话,站在王卫之背后的‘他’,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若是把那个人也扯进来,魏凉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已经隐隐明朗了,设下这个局的人,要针对的就是林啾与魏凉。所以这个世界的‘他’,便是那些隐在幕后之人为魏凉安排的最大的危机和陷阱。   绝对,绝对,不能让两个魏凉见面!   魏凉的目光渐渐变得危险:“你莫不是在担心我?”   林啾被看穿了心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这个世界的‘他’,和他一样神秘、强大,且先天立于不败之地——只要两个人撞上,眼前的这一个就会被吞噬。   这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林啾做梦都想要掌握那个‘他’的行踪,防着两个魏凉撞上。今日王卫之送上门来,可以说是瞌睡来枕头。   但是对于魏凉这样强势自负的人来说,担心他的安危,是令他难以容忍的事情。这一点,林啾心中十分清楚。   大男人嘛,都这样。   正当她仔细斟酌,在考虑该说些什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替他挽回颜面时,魏凉忽然面无表情地从她的手中拿走了量子小莲。   林啾心下一惊,以为他要像一个霸道总裁一样,将那朵量子莲轻飘飘地扔掉,再来一句“不需要,我魏傲天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担心”。   她正准备捞她的莲,却见他用食指托着它,放到了眼睛底下,淡淡说了一句:“唔,我来盯着即可,你不必费神。”   林啾:“……诶?”   原来她脑补过度了,魏凉能屈能伸,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   林啾暗戳戳地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垮下的肩膀让他挑起了嘴角,他续道:“寻到行踪,我便灭杀了‘他’,以绝后患。”   林啾:“……??!!”哥,凉哥,那是你自己啊喂。   我杀我自己可还行?!   很好,她这一下算是百分之百确定了,若是叫这个世界中的那个‘他’知道真相的话,林啾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百分之一百,也会选择灭掉她身边的这个魏凉,没得商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魏凉见她小脸纠结,心情莫名又多好了几分。   他揽住她的肩膀,手掌一合,不知把量子小莲藏到了哪里。林啾正要问时,身旁有风一晃,林秀木也到了。   “接下来,有何打算?”林秀木问道。   魏凉很自然地回道:“我要带夫人去清静处疗伤,想必你也需要几日,去寻一个好的埋骨之处。”   林秀木深深地点头:“三日应当够了。三日之后,便到那出事之城会合,如何?”   “可。”   望着林秀木的背影消失在天边,林啾松开的眉头又缓缓蹙了起来:“他果然迫不及待要与我们分头行动。”   魏凉低低一笑,长目微眯。   林啾道:“那具黑骨,分明问题极大。若不是他心事太重,又怎么会听不出你话中明显的试探之意……那样的骨头,能埋吗?他居然答应得理所当然。”   魏凉笑而不语。   “就这么放他离开吗?”林啾问,“要不要悄悄跟上去?”   魏凉眸光微闪:“林秀木是只狐狸,若是跟上去,他定会察觉。不必追,他要做的事,与我们并无冲突。”   飞掠中的林秀木仿佛有所感应,身形忽然在半空一滞。   ‘不对,’他面无表情地想道,‘我太急了,那不是台阶,是坑。魏凉不是笨蛋,我能想到的事情,他必定也能想到。所以,他已经看穿了我的意图。’   手指缓缓抚过乾坤袋,视线却是望向了远方。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可是眉双,你与我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任谁……都不可以。”   掠出一个巨大的圈之后,林秀木的身影,又回到了破碎归墟。   ……   此刻魏凉正覆在林啾耳畔,气息温热,声音低沉。   “夫人,迫不及待想要分头行动的,可不止林秀木一人。”   他把她带到了一株巨树上。   这个地方很奇特,山谷之中,唯独屹立着这么一株参天大树,树顶几乎要从两旁的峭壁上探出去。   无数藤蔓依附着这株巨树而生,树枝上也缠满了软软的藤。   许多地方,藤蔓便织成了一张张又宽又大的吊床。   谷中无风,温度适宜。   躺在藤蔓吊床上,头顶覆着密密的枝叶,只有零星细碎的阳光洒进来,光线昏暗,四周安安静静,好像躺在了巨树的心脏中。感觉既安全,又私密。   气温稍有一点高,但那些既坚韧又柔软的藤蔓却是冰冰凉凉的,令人不由自主地变得慵懒放松。   王卫之的剑招没有伤到林啾,她身上的隐伤是湮莲变与王卫之的狂暴灵气相撞时,震荡冲击令体内灵气紊乱而形成的内伤。   这种伤,双修一次便能复原。   此刻从半空望去,会看见一幕极为壮观的景象——参天巨树从山崖下探出伞一般的树冠,华美的冰霜覆在它的周围,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满目碧绿之中立着一株冰树,美得像是梦中的景象。   那是魏凉设下的冰霜结界。   结界中,无人打扰。   林啾被摁在了藤蔓中。   她留意到,这些藤蔓刚刚被冰霜荡涤过,散发出冰冰凉凉的水气。   身体陷下去,然后感觉到后背传来藤蔓的反弹力量,将她轻轻托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魏凉的身影便沉沉罩下,将她锢在双臂之间。   藤蔓又被压低了许多。   他把她抄进了怀里,一句废话都没说,便开始解衣裳。   她的心跳变得又快又急。   此刻,他毫无遮掩,一双黑眸盯紧了她,晦暗而兴奋,唇角的笑意侵略性十足,动作利落而强势,像剥蛋壳一般,将她从衣裳底下剥了出来。   “夫人,好好配合我,尽早治好你身上的伤。”声音低哑,怎么听都不怀好意。   不待她回答,他的吻便落了下来。   这一次,他更加轻车熟路,林啾被吻得脑袋发晕,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了他身上肌肤的温度。   略沉的呼吸让她察觉到了他的急迫。   情渐浓时,他放开她的唇,抓住她的肩膀,又一次把她掀过去。   林啾猝不及防,又被掀了个背朝天。   “不要!”在他动作之前,她急急叫停。   这一回,她有现成的理由。   林啾挣扎着侧过头,道:“我胸口被震伤了,又闷又痛,没办法这样趴着。”   “啊……”她听到耳后传来男人低低的叹息,“是我大意了。”   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   林啾唇角微弯,露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   其实那闷痛,趴着和躺着根本没有丝毫区别。   不料,只转过一半,他的动作忽然便停住了。他捉住她的腿,将她摁成了跨步的姿势,牢牢制住。   她侧着身,还没反应过来时,魏凉便从斜上方发起了进攻。   林啾整个人都懵掉了。   异样的感觉瞬间冲入大脑,她本以为经历了那三日之后,她已经不再是新手了,不料,他竟给她带来了全新的体验。   完全超出想象之外。   这……这姿势……要命啊!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她本来以为,各种花样只是看起来花里胡俏,实际上却是换汤不换药,就像男人常说的关了灯都一样。此刻才知道,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如果说上一次就像在海中冲浪,大开大合,肆意张狂。那么这一次,便像是峡谷漂流,幽曲回旋,每一块突起的溪石都很要命。   脊背紧贴着对方结实的身躯,一双大手揽住她,为所欲为。   她的双眼很快就失去了焦距,迷迷糊糊之间,只知攀着那道极为迅猛强势的灵气湍流,像是溺水者抓着一根稻草。   而这根稻草,却令她战栗不止,呼吸破碎。   伤势不知何时彻底复原了,她发现,这一次他的精力主要是用在替她疗伤之上,待她伤势彻底痊愈,他便开始带着她,将经脉中灵气的运行速度提快了近一倍。   她渐渐有些习惯了他强势的存在。   他的味道、气息和温度环绕着她,当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魏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得发飘,“天是不是快黑了?”   话一出口,她便感觉到他的胸腔在颤动。   他放缓了动作,低沉微哑的声音带着闷笑,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快乐的时光总是飞速流逝。夫人,天已经亮了。”   她错愕,睁大了眼睛。   什么时候天已经黑过了?!   身体微微一紧,她急道:“莲!”   他闷闷地笑着,修长的手指晃了晃,指间拈出量子小莲。   林啾急急把它抓到掌中,眸光忽然一凝。   变故,恰在此时发生了。   只见量子小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成一朵绝美的冰莲,再下一瞬间,轰然破碎!   林啾此刻与魏凉仍是最亲密的状态,她知道他没有动它。   所以……   她的心脏在胸腔中擂鼓一般重重乱跳,她不假思索,果断将正在破灭的冰莲收入识海!   和她的计划分毫不差。   那个‘他’,果然毫不犹豫地出手灭了王卫之带去的量子莲。   神魂之中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这一瞬间,林啾精准捕捉到了另外那朵莲破灭的位置。   她睁大了眼睛,眸中满是惊诧。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她的身体软得几乎要瘫在藤蔓上,指尖的颤动蔓延到全身,牙齿不自觉地轻轻碰撞——   “他……他在破碎归墟!他怎么会在破碎归墟!好,好险……”   险险错过! 第73章 不容抗拒   林秀木在巨漩涡中搜寻了一夜。   东面的天空开始泛起浅白色,海与天交接之处,一道红色霞光渐渐铺满了海平线。   “眉双……眉双……”   蕴足了灵气的呼唤声在破碎归墟内缭绕。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不要躲了……出来见我。”   回应他的,只有纯黑的虚空裂缝吞噬雷电时响起的“噼啪”声。   林秀木之所以毫不犹豫地灭杀了祭渊,并不是因为它胡言乱语,而是因为它敏锐而精准的探测能力。   找到眉双尸骨的霎那,林秀木心神有过短暂的恍惚,以为自己错怪了眉双,以为之前那个驱御女尸攻击浅如玉的人并不是眉双——毕竟她都已经死了几十年了,连尸骨都在血海中化成了邪物,不是么?   那一瞬间,他曾为自己对道侣的不信任而感到惭愧欲死,若不是魏凉及时出手,林秀木心神恍惚之下,说不定就真的随眉双去了。   但,就在将骷髅的指骨从胸腔中抽出来之时,看着渗满衣襟的鲜血,林秀木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本人,林秀木,在这个世界里也早就是个死人了。他亲眼看见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然而现在,他仍然站在这里,会受伤,会流血。   既然他能出现在这里,那么眉双,又为何不能?所以,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那个攻击浅如玉,又将自己引至破碎归墟的女人……正是眉双!和自己一样,穿过九十余年时光,来到了后世的,眉双。   眉双为何会来到这里,为何被一个残魄唤作“眉娘”,为何要御驭一具女尸攻击浅如玉,为何又将自己引到破碎归墟……这些问题的答案,林秀木只愿自己一个人知道。   他不愿让外人插手自己的家事,更不愿让旁人在背后妄议自己妻子的品行。   而祭渊的尖叫,更是敲响了他脑海中的警钟。这个魂魄比任何人都要敏锐太多了,眉双尸骨尚在血池之下时,它便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而自己,却直到那具尸骨将皮肉褪尽时,才从骨骼上的种种细节处辨认出自己的妻子。   留着这个魂魄,虽然有助于寻找眉双,但,也会将这个秘密暴露在魏凉的面前。   所以林秀木毫不犹豫地灭掉了它。   “眉双……出来见我。”   林秀木的眉宇之间隐隐带着一丝焦灼。   所过之处,他的袖中都会洒落细碎的微芒,像是随风飘洒的蒲公英种子一般,不动声色地掌控住整片区域,渐渐向着更远处扩散。它们极为细小,隐匿在天地灵气中很难被察觉,就算察觉,也必定会有所遗漏。   既防着被人追踪,又能用来寻人。   “眉双……别躲了,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是要等我亲手把你抓出来么!”   破碎的风中,林秀木的身影忽然一滞。   逐渐飘远的灵种上清晰地传来了动静。有人触碰到它们了!   林秀木没有转身,一对雪白的纱袖在风中展开,身形由前冲转为倒掠,双袖在风中舞动,几次瞬闪之后,人便出现在了动静传来的位置附近。   刚一落定,林秀木的瞳仁便剧烈地收缩起来——此地距离那带着毁灭气息的灰色“龙吸水”,竟已只有百八十丈远了。   他下意识地隐匿了身形和气息,没有贸然现身。   他小心翼翼,不敢把那个满身秘密的妻子逼急了,他怕她宁愿投进这灰柱,也不愿面对他。   定睛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男人。   看见这个男人,林秀木的眸光微微复杂了一瞬。   王卫之。   在茶楼时,林秀木曾见到王卫之把暗境地图交给柳清音,然后放下话,说要替她去取飞升的机缘。取飞升机缘,为何会来到这里?难道飞升的机缘,便在蓬莱遗址中么?   林秀木唇角浮起冰冷的笑意。   这所谓的机缘还能是什么?定是蓬莱覆灭也无法抹去的不灭印痕了。   看到破碎虚空中残留的画面之后,林秀木已能确定,蓬莱覆灭并不是因为灵蕴耗尽,而是有人试图以强力夺取那枚印痕,不慎引发了灵爆。   知道蓬莱的核心枢纽藏于何处,又能够顺利进入那个地方而不触动任何禁制的人……世间只有三个。   一个是早已不问世事,深居简出,一心等着抱孙子的蓬莱老尊主,林秀木的亲爹林黄泉——正是他捡到荒川的不灭印痕,一手建起了蓬莱。   另一个是林秀木本人。   还有一个,便是蓬莱女尊主,眉双。   林秀木甚至找不到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   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垂在纱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这一瞬间,林秀木心头百感交集,心绪竟是难以言说。所以,之前蓬莱三次动荡,并不是因为灵蕴不足,而是这个窃贼,已在频频尝试夺走蓬莱的根源。   眉双……眉双……   她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生在蓬莱,长在蓬莱,与他一起长大一起修行,形影不离。   她明艳活泼,虽然嘴上每天嫌弃他像个闷葫芦,说他三槌打不出一个屁,火烧眉毛还要先施个礼,但其实他知道,只要站在能看见他的地方时,她的目光从来也不肯从他身上离开半刻。   在她眼睛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背景板而已,他是她的中心,他的身影永远印在她的瞳仁正中,仿佛他已经刻在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一般。   他,也从来没有过别的念头。虽然他的性子天生冷淡,无法像她那样,那么炽烈地将心捧到爱侣的面前,但他知道他是在意她的,她就像是他的血,是他的骨,是他的眼睛,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知道他和她会相伴一世,除了孩子之外,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出现第三个人。而他,将永远是她世界的中心,是她生命的意义。   他一直都是那么笃定的。   发现她御尸攻击浅如玉,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她是在吃他的醋,可是到了现在,事实已经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眉双绝非善类。   但,无论蓬莱覆灭真相如何,既然此刻蓬莱尊主林秀木站在这里,那么,没有人可以当着他的面夺走蓬莱的根基,或是,伤害他的人。   忽然,林秀木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下方的动静。   他的心中忽然掠过一道灵光,不动如山的身影,不禁微微晃了一晃。   原来,他离她曾那么近,只差一点,就能亲手捉到她了。   昨日,眉双必定就潜在那血池之下,所以那个桃木人偶才像是发了疯一般往里面扑——在那具巨尸爬上来时,桃木人偶的反应明显要小很多,显然眉双尸身对它的吸引力,远远不及活生生的她。   下一瞬间,他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只见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从洋底石山中飞掠出来。   阳光洒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体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微光,好像把她变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纯洁无暇的琉璃娃娃。林秀木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身上为什么没有衣裳——她的衣裳被她脱下来,穿在那个木头傀儡身上,当着他的面跃入虚空裂纹中,只给他留了一片衣角。   而她,却已在留下傀儡之后,赤身潜入了海洋底下的血池中。   她去那里做什么?林秀木的脑中刚浮起这个问题,答案便自动撞入了他的眼睛。   只见眉双的手中握着一枚菱形的晶状物,此物在视野中时而浮现,时而消失,正是被镶嵌在蓬莱仙岛的核心枢纽处,维系这一方仙境的不灭印痕。   所以,用傀儡调开林秀木之后,眉双潜入血池,为的是,寻找不灭印痕。   林秀木怔怔张开口,仿佛想说句什么话,但喷涌而出的,却是一口至纯至艳的心头血。   “眉……双。”   他无法再隐匿气息,一步从藏身之处踏出。   他丝毫没理会周遭的虚空裂纹,从中直直穿了出去,眨眼之间,身上便出现了数道纵横交错的血痕,染红了雪白的轻纱。   他嘴唇颤抖,目光死死锁住那道顿在半空的身影。   眉双第一眼并没有看见林秀木,因为她的去路已被王卫之堵住。   “诶嘿……咦?”王卫之道,“还真是金蝉脱壳啊,连壳子都换了。卧艹你还脱了衣裳!”   眉双看着王卫之,面无表情,眼尾却有风情闪烁。   饱满的双唇轻轻一分,赤身女子的声音仿佛带着钩子,直直钩进人的心底。   “嗯?英俊的小郎君,你是在等我么。”   若是林啾听到这个声音,她必定会发现它十分耳熟。   林秀木的心重重一沉。   这是眉双的声音,却不是她的语气。   王卫之怔住,愣愣道:“你是……蓬莱女尊主,眉双?!”   “正是妾身呢。”眉双扬起一条藕臂,将飘到身前的长发拨到了脑后,“你想对我,做什么?”   说话时,身躯已瞬移到了王卫之面前,一根葱般的玉指勾住了他的下巴,吐气如兰。   “嗯?”   王卫之只觉鼻腔发热,虽然心中无甚波动,但身体却极为诚实地作出了反应。他的嗓子变得又干又哑,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血液不受控制地向着难以言说之处涌去。   王卫之并不是没有见过女人,在“爱上”柳清音之前,他也曾经风流荒唐过,以弥补双亲不在的空缺。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见到个果女就昏头的人,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带着一身血腥味。他也知道,她另外那只手里拿的,正是他苦苦寻找的不灭印痕。   然而,就在那个女人对他伸出手指时,他浑身一颤,就像是中了蛊一般,身体僵硬无比,只能梗着脖子,强行将灵气置于身前,防着她出手攻击。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引动了他身体最深处的某些东西,这种身不由已的感觉,就像是爱……   她看着他的眼睛。她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仿佛有几点流星在旋转。   “嗯?想对我做什么呢?不要紧,都可以的。现在你只要帮我解决一个人,然后,我便任你……为所欲为。”   她的唇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   王卫之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行吧。”   林秀木在一旁看着,忽然仿佛溺水多时的人得了一口新鲜空气般,只见他张开了口,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吼。   “呀——”   眉双转过头。   便看见林秀木浑身浴血,双目发直,一步一步,踏着虚空走向她。   他的身上满是被虚空裂纹切割出的外伤,无数藤蔓伴着鲜血自他体内涌出,在他周身肆意张扬,带着令人心惊的毁灭气息。   “林秀……”眉双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你,你怎么了……”   自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林秀木的上下牙齿就一直在轻轻碰撞,闻言,顿时咬碎了一颗牙。   林秀,林秀。   只有眉双,会这样亲昵地唤他林秀。   旋即,她快速用手掩住胸脯,垂下了头。   “怎么,别人可以看你,吾不行?”林秀木的长发无风自动,飘扬在脑后,从他身体里生长出来的藤蔓飞舞得更加放肆。   “呵,说什么呢。你可是我的爱侣呀。林秀木。”她抬起头时,目光中仿佛盛满了蜜糖,丝丝缕缕,飘向林秀木。   她扔开浑浑噩噩的王卫之,下一瞬间,人已倒倚在林秀木怀中。   “你看,我已拿到了不灭印痕,解决这两个人,我们就回家好不好?”媚眼如丝。   林秀木冷冷地垂目看着她,语气依旧温吞:“背叛者,不配做吾的爱侣。”   对上那道冰冷的视线,她便知道美色对付不了他。况且,他与王卫之的情况也不一样,若不是王卫之早就中过招的话,她绝不可能短短一瞬就控制住他。   要对付林秀木……   只见她的躯体微微一震。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眸中的媚色消失殆尽,满眼都是深沉倦色,张口,喃喃道:“林秀……救我……”   她吃力地冲着他笑了笑,极虚弱,却又极为明艳。   林秀木满腔怒火涌到喉头,却生生硬咽了回去。   这一瞬间,他的心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棉絮。他太了解她了,他知道这样的笑容和眼神属于眉双,绝无可能是旁人假冒。   林秀木眸光不动,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蓬莱的事,绝不让任何人插手,此刻应当将她带走,一刻也不多留。   眉双白眼一翻,晕在了他的怀里。林秀木面色冷凝,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纱衣,遮在了眉双的身体上。   那一边,王卫之恍然回神。意识回笼的瞬间,顿时浮起满身鸡皮疙瘩——方才着了这个女人的道了!   他怔怔一抬头,便看见了林秀木。   “真他妈见鬼了!”王卫之瞪大了丹凤眼。   林秀木垂眸,转身欲走。   他已知道屠城之事黑幕极深,就凭王卫之?再让他修炼五千年,他也做不出这样的局。现世的王卫之必定是被陷害的,而这里的王卫之,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边的路人。   林秀木根本无心与王卫之纠缠。眉双与不灭印痕都已经在他的手上,其他的一切,在他眼中已是浮云流水。   但王卫之显然不愿放过他。   重剑出鞘,王卫之越过林秀木头顶,落在他的身前,断了他的去路。   “休想逃走。”王卫之白皙的腮帮子上爬着鸡皮疙瘩,抽着嘴角道,“不管你是人是鬼,今天都得给小爷留下!”   林秀木定定看了他片刻,冷静地开口:“吾只需使出八分力气,便可取阁下性命。”   “嘿!那就让小爷瞧瞧你的本事。”王卫之举剑就劈。   林秀木并不接招。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听到眉双让王卫之替她解决一个人时,他便猜到底下血池那里恐怕还有一个王卫之的同伴,只是不知被什么绊住了。   若是与王卫之缠斗,等到下面那个人上来帮忙时,局势将于己大大不利。   他侧身避过,王卫之却紧紧相逼。   斗了三五招之后,林秀木仿佛有些恼意,招摇在身体周围的那些藤蔓倏地收回身体中,单手掐诀,向着王卫之一点。   只见王卫之脚下忽然冒起无数藤手,他闪到哪里,那些藤手便抽枝发芽,追到哪里。   王卫之认得林秀木,知道蓬莱尊主早就死在了蓬莱那场灾祸中,此刻面对活生生的他,心中着实有几分发怵,又见此人用的是林秀木“生前”的招式,王卫之更是脊背发寒,只顾着躲避那些地狱鬼爪般的藤手,丝毫也不想被它们沾到身。   就在他颤手颤脚躲避那些东西时,真正的杀招,已在头顶生成。   林秀木借着挥洒藤蔓之机,将自己伤口中的元血洒到了王卫之头顶上方,金血小符文涌动,很快便浮起一只佛手。   正是在血池边上,困住巨尸的金钟罩之术。   林秀木无意伤害王卫之的性命,只想速速将他困住,然后便脱身远走。   “嗡——”   王卫之急急抬头,只见那仿若实质的金钟,已兜头罩下!   王卫之脸上浮起狞笑,反手重重一剑柄撞在自己胸口上,迫出一口极纯的心头至血,染血的唇和齿齐齐咧开,笑容俊美带煞。   “来!小爷很久没有这么痛快了!拼呀!”   只见那口心头血喷洒在重剑之上,重剑顿时像是掷入了熔炉一般,通体炽热透明,蒸腾起丝丝白汽。   正待发出绝技,海风之中,忽然传来一个冷静平淡的声音。   “胡闹。”   林秀木的心头,忽然像是被牛犊撞了下。   他敢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但那平淡的语气之下隐隐蕴藏的不容抵抗的气势,他却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见识过。   林秀木瞳仁微缩,望向来处。   和他预料的一样,这个人是从洋底上来的。   他的身上,不见任何灵气涌动的迹象。他的长相平平无奇,目光漠然。他出现时,旁人的气焰不知不觉便矮了三分,就连林秀木的心头都像是压了些什么,心脏微微往下坠,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此刻,金钟罩已距离王卫之不足一丈,而王卫之那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式也即将发出。   林秀木并不认为这个人有回天之力,便带着歉意笑了笑:“抱歉,吾先离开了……”   话音未落,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望着王卫之手中的重剑。   化成了熔岩的剑身,正在急速冷凝,而那只金钟,也在罩住王卫之的时候覆满了冰霜,裂纹一道接一道绽开。   林秀木察觉到怀中的眉双动弹了一下。   “咔擦。”   金钟罩碎裂的同时,金钟上方凝成佛手形状的金血小符文,也一个一个冻成了雪白的饺子,噼里啪啦坠向下方。   此人极强!   林秀木不假思索,荡出藤蔓,身形急速向后退去。   怀中的眉双忽然重重一挣,挣脱他的怀抱,向着侧面掠去。   “林秀木,替我拦住他们!”   林秀木遮在她身上的轻纱被她毫不留情地遗弃,曼妙身姿从纱下钻了出来,拧着腰肢,抓着不灭印痕,逃向远方。   她根本不顾那些密布整个区域的虚空裂纹,只堪堪避开要害,身体上很快就划满了血痕。   林秀木心中一痛,下意识就挡在了眉双和追兵中间。   “吾……”   “愚蠢。”   相貌寻常的男人抬起了一只手。   林秀木顿时感到周身温度急遽下降,他根本不敢迟疑,双手一合,便见一个椰壳般的棕色大球将他圈入其中护住。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已有寒气透过“椰壳”,渗到了林秀木身旁。   他听见“椰壳”之上很快就传来细细碎碎的破裂声。   不必猜,它已被冻成了冰壳,正在破碎。   林秀木心神剧震。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一招,乃是蓬莱最强的护体绝技,便是十八个剑君来斩,也得斩个三天三夜。   在此人手下,竟未撑过一息!若不是他当机立断祭出绝式的话,此刻被冻成冰坨坨的,便是他自己了。   瞬息之间,护体绝技分崩离析。林秀木呆立在半空,一时难以回神。   目光缓缓转动,看见那道身影冲着眉双而去。眉双身前的虚空中已浮起点点碎冰,杀阵即将合围。   眉双慌不择路,距离那道灰色“龙吸水”越来越近……   “眉双!停下!”林秀木声音颤抖,微微带上了破音。   几道冰雾射向眉双,都被她反手用不灭印痕堪堪挡了下来。转眼之间,她已掠入了灰色“龙吸水”的范围,远远看去,竟无法分辨她是不是已被卷入其中了!   “眉双!”   风暴之间,忽然响起一声清晰的娇笑:“想要它呀,到里面去取呀!好夫君,我在天之极等你哟——”   流光划过,不灭印痕被眉双抛出半道利落的弧,落入灰色“龙吸水”中。她毫不迟疑,当即转身向西面全速掠去。   她知道,在此人眼中,她并没有不灭印痕重要。   果然,此人一次瞬闪之后,身体停在了“龙吸水”的边上,仿佛沉吟。   林秀木心惊不已——此人再多犹豫片刻,便要被卷入其中了!   却见,他不疾不徐,斜踏一步,竟像是在后院观花一般,踏进了那“龙吸水”之中。电光火石的一刹,林秀木看见了一张相貌平平、神色淡漠的脸。   这个人并没有被搅成碎片。只见他的周身白芒闪动,“龙吸水”上很快便缺了一个小角。   ‘这,这个人,也太强了……’   而此刻,林啾正好问了魏凉一个问题:“从来不见你修炼,为何竟越来越强?”   魏凉唇角带笑,漫不经心地答道:“与我的力量相比,这还差得很远。神魂融合愈深,便能发挥愈强的实力。”   林啾愣了片刻,忽然倒抽了一口长长的凉气。   那这个世界的‘他’,得有多强?! 第74章 魏凉VS魏凉(上)   一望无际的东海上,微风带着大海的味道拂过发梢。   “我们真要去破碎归墟吗?”林啾心中忐忑不已,攥住魏凉衣袖的小手紧了又紧。   “为何不去。”魏凉神色慵懒,是男人魇足之后最性感的模样。   “可是,这一去,不是要和‘他’撞上吗?”   魏凉长袖一荡,反倒加快了几分行进速度:“不知道他在那里,便是‘撞上’。既然知道了,那就是……狙击。”   林啾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要狙击一个极有可能比他更强大,而且一见面就会将他吞噬的……他自己?!这怎么打?!林啾思来想去,都觉得魏凉根本没有半点胜算。实力相同,见面就死……这怎么打?   等等。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   昨日分明已经发现林秀木想要绕回破碎归墟去寻找眉双,魏凉却毫不在意,所以……他是不是早就猜到那个人会去破碎归墟?所以他才故意将她带到树屋中风流一夜,然后再从后方去突袭那个人?   早在昨日,他便已经计划好了!   可是,怎么打?   “我知道他的弱点,他却对我一无所知。”魏凉唇角微挑,勾起一抹狩猎者冰冷的笑意。   “啊……”林啾偏头望向他,恍然大悟。   只见他面容平静,笑意缓缓隐没在微抿的唇角,略微下沉的唇线呈现出无尽的强势和刚毅。   这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由内而外,拥有极其强大的意志和力量。   林啾知道,面对这样的境况,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和顾飞一样——当心‘自己’,千万不能被‘自己’看到。   可他不一样,他的选择是灭了‘自己’,没有迟疑,没有恐惧,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准对方死穴,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在这个在旁人眼中根本无力回天的死局中,他找到了利刃。   那就是对方的弱点。   知己知己,百战不殆。   林啾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间,她对这个与她无限亲密的爱人,生起了钦佩之心。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转变思维模式了。   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回避和被动,只会把自己拖进深渊,再无翻身的可能!   魏凉的选择才是正确的。如果一味回避的话,隐在幕后的黑手反倒更容易放开手脚,在前路上一次又一次设下陷阱安排两个魏凉相遇,防不胜防。   与其被动挨打,不若主动出击。   不需要有任何心理障碍,因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想道——   既然已决定要与他在一起,那就必须紧跟他的脚步,无论心态还是修为,都要转变成强者的模式。   很难,但是她从来不畏惧艰难。   见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魏凉不禁挑了挑眉梢,心道,自己的小妻子,果然冷静坚强得令人侧目。   念头闪过,他的身躯忽然便是一震,突兀地停在了半空。   林啾吓了好大一跳,急急收回心神,担忧地望向他:“怎么了?”   他的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了许多,瞳仁却是紧紧收缩,且在微不可察地颤动。   林啾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色,她的心慌乱了一瞬,然后迅速镇定下来,毫不犹豫地施展解莲渡,掠向四面八方。   只见漫天幻莲以魏凉为中心,散成一个巨大的球体,将他裹在正中。   她紧张至极,哪怕散身成莲,她也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手指在轻轻地颤抖,肾上腺素急遽涌动,充斥着每一道神经。   神魂调整到最敏锐的状态,她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将散莲扩散到最大的范围,侦探四周。   ‘是……是被‘他’伏击了吗?’   每一朵莲给她传递的信息都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没有任何威胁,没有遇到强敌,没有任何灵气波动。东海之上,风平浪静,岁月安稳。   林啾的心弦并没有放松,反倒更加紧绷。   她知道魏凉的强大超越了想象,那个‘他’,亦是如此。   她高悬着一颗心,在烈日之下,感到浑身冰冷。   “啾儿……回来。”   他的声音轻而平静,淡淡地传入她的耳中。   林啾也快撑到极限了。解莲渡并不能持续很长时间,她已是用尽全力,勉强支撑。   若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一幕当真是美轮美奂的神迹。   俊美无双的男子站在海风中,如九天之上的神君下凡。在他身边,无数幻莲逸散成一个巨大的球体,莲瓣在阳光下散发出金属质感的虚幻光芒,令他的容貌蒙上了暗色光晕,仿佛欲语还休。   在他轻轻开口之后,漫天散莲忽然收缩到他的身旁,凝出一张绝美容颜。   林啾目光警惕,声音冷静微沉:“怎么回事?”   他看着她,目光中有些她读不懂的心疼。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没有记起那些被遗忘的事情,却记起了她带给他的强烈情感冲击——她,冷静坚强得令人侧目。   什么时候?什么事情?   不知道。   只知道,小小的,软软的一个人儿,却那么坚强,坚强得令人心疼。   “无事,只是忽然想你。”他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俯首便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幽暗冷香沉沉罩下,林啾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他的手掌绕到她的身后,摁住她的后脑勺,偏了头,大肆进犯。   她的气息迅速破碎,清甜的花果香气充斥他的鼻端和唇齿,令他的呼吸变得沉重。   许久,他松开了她,嗓子哑了,恨声道:“啾儿是什么做的,怎么吃都不够。”   她的双眼氤氲着水雾,神色本有些迷茫,闻言,泛红的双耳和脸颊迅速被羞意染成了大红色。   “你还想怎么样。”她瞪着他。   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魏凉唇角笑意愈深,目中闪烁着不加遮掩的坏意:“自然还有……更美味的吃法。”   林啾:“……”不,她一点都不想追求刺激,只想返璞归真,用最正常的姿势就可以了!   继耳朵和面颊之后,羞红继续向着脖颈扩散,很快便连锁骨中也蓄起了一小汪红色。   魏凉知道再逗她她就要恼了,便揽住她的肩膀,朗声笑着,踏入风中。   不多时,便看到了那道直贯天地的灰色“龙吸水”。   此刻,它既不是懒懒散散的模样,也不是追逐他们时呲牙咧嘴的凶残模样。   它本是那无数虚空裂纹和雷电凝聚出的混沌破碎,进入其中的一切,都会被搅烂成灰色混沌,与它共沉沦。   然而此刻,它好像吞下了一块无法消化的骨头。   它看起来很“痛苦”,扭着腰,折着肚,疯狂挣扎拧动,好似想要把腹中的异物给驱逐出去。   灰柱上出现了不少缺口,在它挣扎之时,无数小型的灰漩涡从灰柱上被剥离,落到破碎归墟中,像是一淌淌被甩到岸上的污水。   “他在那里。”魏凉的语调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   林啾下意识地偏头去看他。   只见他的眸光变得极度平静,平静得气息全无,好像一个死人。   他的呼吸也消失了,心跳变得极为缓慢。   他轻轻抬手,让她留在原地。   林啾很想像他一样平静,但是不行。她的心跳变得极快,双手必须紧紧攥在一起,才能抑制住颤抖,她的呼吸凌乱,紧张得微微抽着倒气。   ‘不,魏凉,不要去,不要去,回来——’   她的心中在呐喊,但身体却僵硬成了一具木乃伊。她感觉到了恐惧,比自己赴死更深刻的恐惧。   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影都会消失在风中,然后出现在前方百丈之外。   林啾自问是个对感情比较淡漠的人,就算与魏凉已亲密至此,她也觉得她并不像小说电视里面那些陷入爱情的女人们那样,爱他爱得要死要活。她始终留有余地,她知道即使魏凉负心了,她也只会适当地难过,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可是这一刻,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绝对绝对接受不了他死在面前。若是他真的死了,她会与杀死他的人搏命,不计代价,哪怕同归于尽或者飞蛾扑火。   她知道这不理智,但她无法理智。   这就是爱情吗?   原来爱情并不那么神秘,这种感情其实不是只存在于恋爱中的男女身上,换作是生死相随的战友,或者父母与孩子,也同样会有这样的情绪爆发,同样让人失去理智。   爱情,只是人类无数感情中的一种。   她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那么,为什么她愿意为他付出性命,却不能容忍他的背叛呢?   她迅速找到了答案——因为一旦负了心,人就会变,一变,那就不是她喜欢的样子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也将不再是她喜欢的事。她又怎会为了不喜欢的人与事,而寻死觅活?   不确定性,更增加了爱情的魅力,令倾心相爱的时光变得一刻千金。   所以在这一刻,她是爱着他的。   在这一刻,她与他之间的一切,都处于最美好的状态。   破败后的毁灭无法触动人心,唯有最美好的事物夭折于眼前,才会令人心丧若死。   原来,生死相随就是这么简单,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轰轰烈烈。   林啾的心绪平静下来,她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背影,好像一个很寻常的、目送丈夫出征的妻子。   ‘没有关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那样。’   她的唇角浮起笑意。   魏凉心有所感,回眸望她。   她看见,他宁静如海的眸光,忽然便乱了一瞬。   这就是羁绊吧?   林啾扬起大大的笑容,冲着他重重点头。   “你最厉害!”她用口型说道。   魏凉闭了闭眼,笑着轻轻摇头。   他回转身,继续前行,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身姿变得更加飘逸。   林啾重重抹掉眼泪,第一次尝试着以神魂之力冲击识海中的业莲,加速它的自转。   自从化神之后,她心中就隐隐有种感觉,觉得自己能做一些从前做不到的事情。但魏凉的糖衣炮弹已将她腐蚀,她心中的惰性被他激发得淋漓尽致,只愿懒懒地窝在他的羽翼下,坐等浅如玉送来一波波魔翳,静候业莲开花。   直白点说,她进入了托管挂机的模式,坐等升级。   然而此刻,她很想一巴掌拍死那个懒散的自己。   业莲自转便能将附近的天地灵气抽入身体中,这是她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如今业莲已绽开三圈莲瓣,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已超过了寻常化神修士打坐汲取灵气的速度。   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躺着升级。   今日方知,远远不够。   那些敌人可不会等她慢慢发育起来!不能再等了!改变,必须从现在开始,立刻!马上!   神魂的力量带着呼啸声,重重撞击在业莲的莲瓣上。   顿时,仿佛有千万根针直直扎进了脑海,一瞬间的刺痛令她眼前冒起白光,双眼失明了三秒。刚能重新视物,眼前摇摇晃晃的海天景色,复又被罩上了闪着金光的黑幕。   这种痛楚,和救王卫之的时候遇到的神魂撕裂之痛不同。   那时是被动承受,她只需要“忍”。   而此刻,剧痛的始作俑者便是她自己,就好像自己给自己做凌迟手术一般,承受的是双重的折磨。   她仿佛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一动不动,维持着一切开始之前的笑容,连气息也丝毫不变。   不知哪里涌上来的血被她狠狠吞下,她睁着眼睛,努力让眼神变得不那么茫然,以免被魏凉察觉,扰乱他的心神。   多亏这里是破碎归墟。   天地灵气暴躁混乱,他回过一次头,见她面带微笑,神色隐忍,只以为她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他自语:“看来,得更快一点。”   不要让她担心太久。   他的身影再一次穿过数百丈距离,停在了灰色“龙吸水”旁边。   目光冰冷,气息消失。   整个人好像根本不存在。   “龙吸水”在疯狂扭动,而魏凉就像是它的一部分,它退他退,它进他进,二者之间维持着相对的静止。   他知道“龙吸水”中的那个人无法穿透破碎混沌捕捉到他的气息,但他也知道,那个‘他’,一定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魏凉看过秦云奚的记忆,他知道王卫之此行,会成功取到不灭印痕,交给柳清音,助她晋级。   如今不确定的是,秦云奚记忆中那段“历史”,究竟有没有被干扰过?   魏凉一边思忖,一边暗暗分析面前强敌的实力。   片刻之后,他动了。   只见极远之处,两股高速旋转的海水被魏凉隔空抓来,掷入“龙吸水”中。   猛烈的撞击让“龙吸水”的形状发生了变化。   虽然两股海水的冲击力量瞬间被搅碎吞噬,但“龙吸水”中的人,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打乱了原本的步调。   魏凉扬起广袖。   一道又一道海水从遥远的巨漩涡边缘被抓到核心处,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撞在“龙吸水”上。   魏凉没有用冰。那些海水只是平平无奇的海水,只凭着他赋予它们的超高速度,而拥有了超越极限的力量。   即使是世间最坚硬的利器,也无法安然穿过无数虚空裂纹,无损地撞击这道破碎混沌飓风。唯有水。   水,是至柔也至刚的力量。   像她。   灰色“龙吸水”中的人被短暂地打断了节奏,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他并没有离开“龙吸水”去解决外面的敌人,而是继续他原本在做的事情——拆了这道“龙吸水”,拿到不灭印痕。   他的反应告诉魏凉,他并不怎么把外面的这个敌人放在心上。   是啊,不过是剑君级别的实力而已,想杀,随时就杀了。魏凉唇角浮起冰冷的微笑。   他是什么人?   狂妄的人。   知道自己狂妄的人。   即便知道自己狂妄,但丝毫不加收敛的人。   因为他有狂妄的资格。   魏凉的目光更加平静,更多的海水从漩涡壁上被抽调而来,水声轰隆,天与地都在隐隐颤动,仿佛那巨大的漩涡已经崩溃,海水即将灌满这个破碎深坑。   这一幕,有如魔幻。   可惜此刻的林啾无心欣赏眼前的奇景,她仍在疯狂地用神魂撞击业莲。   她已是化神修士,但衣裳却被冷汗彻底打湿了。这是最本能的反应,淋漓的汗水,能够在海风刮过身体时带起一丝丝凉意,稍微吹走那么一缕痛楚。   她的眼前除了黑白交替的画面之外,又多了许多金属质感的彩色斑纹。   她知道这是神魂强行催动业莲时割破的裂伤,这些彩色便是神魂的血。   平时,她能够让业莲短暂地提升旋转速度,催动它快速吸收魔翳。而这一次,她与它都知道,不一样了。   她的要求已超出了业莲的极限,它虽然愿意配合她,但终究能力有限。它已极力收缩尖锐的莲瓣,把自己拧成了风车般的形状,但仍然割伤了她的神魂。   就像自己无法拎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地面提起来一样,这股转动的初始力量,只能依靠林啾的外力来赋予。   神魂疯狂推动莲瓣,被割破时,发出指甲刮擦在金属上面一样的声音,直击神魂,令人头晕目眩,痛苦至极。   “啊——”   “啊——”   “啊——”   神魂在尖啸,她大睁着眼睛,极偶尔眼前凝出模糊的画面,她看见万丈海水如游龙一般,自天边掠来,轰在“龙吸水”之上。   画面摇晃破碎。她知道身旁必定响彻着隆隆水声,然而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耳旁和神魂内只回荡着蜂鸣般的尖啸声。   在这个距离上已看不见魏凉的身形,但她知道他在。   因为那些游龙般的透明海水奔腾的姿态,与他用墨写在纸上那些气势磅礴、洒脱隽逸的字体如出一辙。   他,将这天地当作了画帛,挥动万丈海水为墨,画出了穷尽人类想象的一幅浩荡巨卷。   小小的林啾,就这样站在万千水龙之中。   她很想停下来,恢复视觉,欣赏这幕奇景。   然而她的动作却更加坚决,她倾尽所有,向着几乎拧成了一只风车的业莲,狠狠撞去——   “轰——”   灰色的“龙吸水”之中,忽然响起轰鸣。   静默持续了刹那,旋即,一层浮冰出现在“龙吸水”的根部。那些灰色的混沌在这股气势滔天的冰霜之力面前,渐渐失去了抵抗,被一寸一寸冻结起来。   魏凉知道,在自己的“帮助”下,对方已经成功拿到不灭印痕了。   留着这道混沌飓风的话,它迟早会击破地之垠的边界,把地狱释放到人间,所以,他会拆了它。   并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而是因为——守护平稳的秩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对于本能,不需要考虑为什么。   他懂他。   冰晶飞旋,那道嚣张至极的“龙吸水”,开始自底部溃散。   画面是极其炫美的,好像是七彩斑斓的水晶之手正在荡涤天地之间的污渍。   魏凉平静地凝视片刻,身体消失在原地。   再现身时,他已站在云端之上。   广袖一拂,周遭的薄云被驱逐殆尽,阳光从九天之外直射下来,毫无遮拦。   他抬起手来。   那枚林啾熟悉的冰棱出现在他的掌心,他将它轻轻抛起来。   只见它的体积开始飞速膨胀,冰棱碰撞声不绝于耳,几息之间,它竟是扩展成了一块足以遮天的大冰幕!   不过它并没有阻隔阳光。   从林啾的位置抬头去望,根本无法发现天空已经发生了变化。   只是落在身上的烈阳仿佛冷了三分,飒飒地带着秋的寒意。   虽然看不出异常,亦不能感应那么遥远的气息,但她隐隐已能猜到,魏凉他就在那里。   此刻,她正双手拄着膝盖,喘息不止。   她成功了!眼前,渐渐有了正常的色彩,世界不再晃动,神魂破裂之处仍在刺痛,但她的脸上却是浮起了灿烂的笑容。   业莲在识海中飞速转动,像是一只陀螺。   她心念一动,身边立刻生成了一个狂暴的灵气漩涡,而她正是漩涡的中心,一息之间,方圆百丈内的灵气全部涌入她的躯体中,害她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嗝。   “嗝儿——”   她捂住嘴,望向前方。   只见灰色“龙吸水”几乎已经全部崩溃,一道泛着白光的身影浮在只剩脑袋的灰柱下方,即将令它彻底湮灭!   林啾的心脏猛地悬到了喉咙口。   来了!   解决了“龙吸水”,他们,就要面对面了! 第75章 魏凉VS魏凉(下)   正待上前,林啾忽然发现了一件极恐怖的事情。   周遭向她涌来的,不仅是天地灵气,还有那些游走在破碎归墟中的雷电,以及……虚空裂纹!   林啾:“……”   后臀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林啾捂着屁股蹦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   被打针支配的恐惧了。   她惊恐地回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黑色的虚空裂隙……钻进了自己的身体。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业莲飞速旋转,这道虚空裂纹像是一条温顺的黑色丝线,径直流进了识海,被高速旋转的业莲打碎,化为星星点点的至纯能量,沁入她的神魂中。   林啾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等等,她这是获得了破碎虚空的能力吗?!   更多的虚空裂纹涌入了她的躯体。   她不再迟疑,一边敞开胸怀接收一切,一边加快速度,向着“龙吸水”所在之处掠去。她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虚空裂纹被打碎,浸入她的神魂和身躯之后,她的灵气发生了质的变化。   它们界于虚与实之间,成为了真正的薛定谔灵气。   距离更近了,她已经可以看清楚“龙吸水”之下的那道人影,虽然体形和容貌完全不同,但单凭他的姿态,她便认出了他。   卓晋。   亦是这个世界中的魏凉。   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眸望了一眼。   淡漠。   这样的目光林啾并不陌生,魏凉看魔人,看髓玉花,看浅如玉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眼神。   视若无物。   他不认得她。所以他们的渊源在这里还没有开始吗?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万千思绪涌入脑海,最终只张了张口,停在了原处。   最后一道冰痕闪过,“龙吸水”灰飞烟灭。   卓晋的目光在林啾身上停留一瞬,淡声道:“不是你。”   操纵海水捣乱的人,不是她。   他抬起头来,往天上望去。   ‘不可以让他看见他!’林啾的心脏猛地一揪,她不假思索,向他掷出了一记湮莲变。   出手的一刹那,她已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   她的莲,已彻底介于虚实之间,眨眼湮灭,眨眼涅槃,好像断片一般,闪逝着直袭卓晋。   凭着直觉和本能,她成功打断了他抬头看天的动作。   卓晋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   只见正要四散攻击的湮莲,忽然被冻在半空,寸寸破裂。   果然,与他的实力相比,她连蚍蜉撼树都算不上。   然而令林啾也感到意外的是,湮莲破灭,竟还不是终结。仿佛有人用黑色的画笔勾勒出莲瓣一般,在湮莲消失之处,重新浮起一朵虚幻空心的黑莲,锲而不舍地朝着卓晋掠去。   掠出几丈,乍然破碎,散成漫天碎莲,每一朵,都是只有黑纹勾边的空心幻莲。   只要见识过虚空裂纹威力的人,便绝不会小觑这些看似无害的水墨幻莲。卓晋总算是动了动眉梢,一张冰霜结界出现在他面前,阻下了那些蜜蜂般的小莲。   “是你。”他的声音不大,却穿过了数百丈距离,落入林啾耳中。   不久之前,他冻碎了王卫之带回来的灵气小莲。   此刻看见林啾的招式,他便知道了她是谁——被王卫之错认成眉双的那个女人。   林啾脊背紧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你和你的同伴,想要什么?”他很讲道理地问道。   “诶?”林啾一怔。   他踏前一步,距离她近了许多,唇角带笑,笑意不达眼底:“明知不敌,是想要孤注一掷么。”   当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林啾已感觉到周身气温骤降,话音落下,她呼出的气已经变成了白雾,仿佛天地之手抽走了季节,将夏日变成了凛冬。   幸好在他接近时,她已利用虚实镜遁入了虚空。   “虚实镜。”他的眉梢难得地动了动,长袖一挥,假身破灭。   林啾飞快地退出了他的攻击范围,心跳像擂鼓一般。   作为敌人的魏凉实在太可怕了。若不是她早已知道他动手前绝不会打招呼的话,此刻已被他冻成一根冰棍了。   假身破灭之时,他信手挥出一道白色霜刃,直斩九天!   他不必猜也知道,那个用海水与他隔着混沌虚空打斗的人此刻正隐在空中等待时机。   他并不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可杀,可不杀。   所以他并没有追击遁入虚空的林啾,而是转为对付她的同伴。   白色霜刃像一道流光,无声无息掠上高空。   “叮。”   霜刃前一秒离手,后一秒空中响起了清脆的碎冰声。   “唔?”   撞上了什么,粉碎的竟是他的冰霜之刃?   正要抬头去看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气息在头顶上方生成,没有丝毫停留,便直直冲他而来!   ‘不可能。’脑中率先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这样庞大的力量,绝无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到他的身边。即便当真有什么手段可以完美地隐藏气息,但是蓄起这样毁天灭地的一击必定需要时间,这个过程绝对不可能瞒得过他。   而且,想要发出如此威势,恐怕得抽光整个东海的灵气,然而并没有,天地灵气并未发生明显的变化。   虽然难以置信,但他眼中连一丝茫然也无。   念头转过的瞬间,他已用衣袖挥起万钧海水。只见极远之处的整个漩涡壁像是瞬移一般,被他抓到身前。   大海生生挪移千丈,任凭调遣。这比海啸更要恐怖千万倍,大海仿佛无法回过神来,连漩涡的波纹都还没有来得及改变。   遁在虚空中的林啾瞬间寒毛倒竖,她不假思索,祭出解莲渡。   她凭着本能,直接将身躯化成了那种黑纹空心的水墨幻莲。   解体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海水携着恐怖至极的力量,从她身上穿过,然后瞬间冻结成冰——若是迟一秒化莲,恐怕她会被打出虚空,像一个被海啸挟裹的凡人一般,顷刻间粉身碎骨。   幸好此刻她施展秘技,将自己化成了虚无。   逃到高空避过海墙之后,她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心惊胆战地想道,若不是方才发狠强行将业莲转成小陀螺的话,此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她若是出了事,那魏凉……   念头晃过的瞬间,她已看到了魏凉施展的神迹。   眼前最先浮起的却是一幕回忆。   那时她躺在魏凉的腿上,看浅如玉种髓玉花。等待髓玉花开的日子无所事事,二人便时不时细细碎碎地说些话。   她曾让魏凉用冰凝成凸透镜,聚焦阳光,烧枯叶子玩。他说很喜欢她脑袋里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而此刻,视野可及的整一方天幕,都被他变成了凸透镜。他要借用烈日的威能,烧了底下这个擅长用冰的强者!   从底下往天上望去,太阳已经严重变形,仿佛一个彻底摊平的煎蛋一般,糊满了天空。【危险警告,千万不可以用放大镜对着太阳看,会烧伤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了朦胧光晕,那万顷海水被‘卓晋’抓来,瞬移过程中冻成了坚冰,他挥舞双袖,便见万丈冰龙形成了一股气势冲天的冰霜飓风,比方才那“龙吸水”强撼不知多少倍!   坚冰飞旋,林啾竟眼睁睁看着面前呈现出一幕只有气象卫星才能拍到的景象——无尽的海洋中,铺上了根本望不到边际的白色气旋。涌动的风暴云团其实是凝结成冰的海水,它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然而因为体型实在是广阔无垠,看起来竟像是在缓缓爬行旋转一般。   卓晋长袖挥动。这一刻,浑身泛着白光的他,已不再像是人,而是足以操纵世界的神。   随着他的动作,风暴中心处,一道仿佛可以击落太阳的冰霜飓风冲天而起!   而此刻,以光速袭来的那道毁灭之芒,亦是降临!   被聚焦的阳光用肉眼是看不见的。   但林啾是修士,可以“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样恐怖的气息,只消用神魂“看”上一眼,便足以灼瞎神魂的眼睛。   那是真正的天地之力,它击碎时空,直直轰在了冰霜飓风的最顶端!此刻,它正像一条冰龙一般,引颈长啸。   林啾的头皮轰然麻炸。   这是天与地的对决。   只僵持了一瞬,冰龙的龙头便被蒸发汽化,碎玉之声震得整个空间微微发颤,坚冰爆起的冰雾被染上了七彩斑斓,冰龙被迅速压向地面,一蓬又一蓬汽化的冰雾弥漫在天地之间,借着它们朦胧的渲染,林啾看到了那道毁灭之光的真容。   它其实并没有真容。   只不过四周氤氲着七彩冰雾,而它所在之处,却是将一切都毁灭殆尽。于是,直贯天地的彩雾之中,便出现了一道匀滑平整至极的强光,就像是往冬日的窗玻璃上呵了白气,然后擦出一道透亮的痕迹一般。   眼前,便是以天地为布景,氤氲天地之间的冰雾为画布,神之手指,勾勒出至炫一笔。   林啾的心脏悬到了喉咙口。   盘踞洋面的巨型冰漩涡发出尖锐的呼啸,在那个人至强的召唤下,飞速凝聚到他的身前,冲天而起,与毁灭之光对撞。   顷刻间,灰飞烟灭。   如魏凉所说,他很清楚他的弱点。   眼看那道光,便击中了那个人。   林啾听到自己身躯中的血液在哗哗流淌,她不知道此刻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悬起了一口气。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下一瞬间,一道将空间生生震出波纹的“滋——”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林啾心头一跳,凝神望去。   只见毁灭之光的下方,那个人手持一面冰盾,生生扛住了这毁天灭地的威能。   他的身躯被压弯了少许,冷笑声回荡在冰雾密布的破碎归墟中,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旋即,他手中的冰盾化成一枚成年人身躯大小的冰棱,他发出一声带着狞笑的低吼,顶住恐怖至极的威压,将那冰棱当成利箭,直射天幕!   只见刺耳的“滋”鸣声破空而起,冰棱自毁灭光柱中直掠而上,它的阴影罩住了下方那个人,使其免受强光之害,眨眼之间,它贯穿光柱,重重轰在了高空的“凸透镜”之上!   碎裂声自高空传下,破碎的仿佛是天,是地,是世界。   强光消失了。   天地黯淡了一瞬,旋即,氤氲天地之间的冰雾上,迅速染满暗红。   冰雾下方,那道身影弓下了腰,口中喷出大量的血,他招了下手,很快便见一根破碎的冰棱自空中坠下,落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捏住几乎断成两截的冰棱,将它摁进胸口,然后重重坐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口艳红色的冰雾。   他的眉心裂开一道缝隙,凝出一个雪白的冰霜符印,他的瞳仁变成了纯白色,正中立着一道金色坚瞳,两枚染血的尖牙自唇中刺出,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伯爵。   林啾知道此刻是这个人最虚弱的时候,但他仍然可以轻松地取走她的小命。   她看了他两眼,然后毫不迟疑地化身散莲,向着高空掠去。   她知道高空的透镜是魏凉的冰棱所化,那一声对撞,伤的不仅是下面这个人,魏凉,必定同样身受重伤。   即便借用了烈日的威力,但魏凉与此人相比,生生少了九十年融合神魂的时间,实力的差距可谓天堑——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已让林啾看清了现实,此时此刻,此人的实力是远远胜于魏凉的。   若是上下颠倒,被烈日之威能偷袭的人是魏凉的话……   她此刻已经丧偶了。   她掠入高空,一眼便看见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虚弱的样子。他的眉心仿佛刚刚有冰雾化去,瞳中的白色正在消失,唇角……亦有淡淡白汽。   所以……方才的他,也是卓晋那副模样吗?   若是这张脸……那简直是帅到炸裂啊。   下一瞬间,林啾的色心被一抹血色给淹没了。   他的胸口赫然一个大洞,那枚冰棱裂开了几道可怕的口子,此刻被他镶在了心脏的位置,凌乱地跳动着。   林啾扑上前去,架住了正要往前倾倒的魏凉。他看着瘦,但骨骼异常结实,沉沉压在林啾肩膀上时,她不由自主向下矮了三分。   她急迫地找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唇角扯起一抹笑,抬起手来,抚了抚她的脸。   “无事。他没死吧。”一开口,暗红的血便顺着唇角往下流。他的手上也染了血,待他发现时已经迟了,她的脸颊被他抹上了艳丽的绯色。   林啾忽然觉得神魂的裂伤一丝一毫也不痛了,痛处转移到了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摇摇头:“他也受了重伤,但性命应该无虞。”   “嗯。走。”   他本是像扶拐杖一样扶着她,说出“走”字之后,那只染血的手蕴了蕴力,重重抓住她的肩膀,想像从前一样带着她飞掠。   然而此刻的虚弱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险些带着她栽进了冰雾中。   林啾急忙反手扶稳了他,道:“你别用力,让我来。”   魏凉斜眼瞥着她,意味深长地坏笑道:“好。你自己来。”   林啾:“……”   她现在可没闲心和他闹,因为正下方有一道带着血煞的凌厉气息正在飞速掠来。   林啾心中凛然,催动业莲,将周遭的天地灵气疯狂吸入识海,然后自身后疯狂喷涌而出,形成一股巨大的推力,推着二人向前飞掠。   魏凉饶有兴趣地斜眼看着那道搅动了风云,渐渐凝成白气的长虹。   这股灵气风暴对全盛的魏凉来说,至多便算是拂面的清风,然而此刻,两个魏凉都虚弱至极,这道涌流竟是生生阻住了身后那个人追击的脚步。   距离逐渐拉开,远方出现海岸线的时候,身后的气息已彻底被甩脱了。   “夫人,这又是什么新发明?”   林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喷气式飞机?”   她不敢大意,带着他去了几处人潮涌动的大城,留下许多误导追兵的痕迹,然后将虚实镜交到他的手中,让他遁入虚空,而她同时散成虚空墨莲,二人一起彻底抹去了最后的气息。   隐匿踪迹的次日,林啾找了一座仙门大城,寻了家灵泉驿栈住下。   屋中有一方天然灵池,林啾小心地扒去魏凉的衣裳,扶着他走入池中。   虽然已是老夫老妻了,但她还是羞红了脸,没好意思拿正眼去瞧他那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她扶他坐在池中的石阶上,察看他的伤势。   身上倒是没有受伤,唯有胸口那个坦露出冰棱的大洞,有点触目惊心。血都是从那里涌出来的,被他不小心弄了满身。   她能看出,那个伤口是他自己撕裂的。想必当时情急之下,他是生生撕裂自己的胸膛,将这枚冰棱镶嵌进去的。   所以,这是他的……心脏吗?   她把灵气蓄在掌心,小心地替他医治外伤。   当时,她也见到了卓晋的“心脏”,那枚冰棱穿过毁灭之光,与魏凉的冰棱撞击时,同样受了重创,几乎断成两截。   此刻回忆起当时的一幕幕,她仍然心胆俱颤,手足冰凉。   她用手温柔地抹下他的眼皮,令他闭目养神,然后小心翼翼用灵气裹住他胸口的外伤,开始替他清洗一身血迹。   他闭着眼,忽然开口说话了。   “又受伤了?”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却一如既往地强势。   话音落时,他张开了眼睛,眸光重重落在她的身上。   “嗯,小事,”她淡定地解释道,“不是他伤的,我只是闲在那里无事,便试了试新的修行方法。伤在神魂,回头找如玉取些髓玉花便治好了。”   魏凉微微发白的唇挑起一角:“有髓玉花,倒是更让你肆无忌惮了。”   林啾赶紧回道:“哪里,哪里。”   “回头我一把火全烧了。”他轻轻磨着牙,发出低低的威胁。   林啾正撩着水替他清洗肩背,闻言便笑了。   “你用冰,又不用火。”   “忘了冰火么。”他坏笑出声。   林啾便记起来了。   他们第一次非常正式地亲吻,便是她挨了柳清音一剑之后。   当时他把她带到百药峰,泡在药池子里面,用冰火煮沸了一池药汤,熏得她又热又羞。那个吻,着实是动魄惊心。   微乱的呼吸声令他心情大好。   擦完后背,她发现他的外伤已经愈合了,但他看起来丝毫也没有好转,仍是那样虚弱。   “什么药有助你的伤?我们去取。”她问。   魏凉摇了摇头:“无。只能等它自动愈合。在此之前,我无法使用冰霜源力。”   “啊,”林啾点点头,“他也一样?”   “一样。”   难怪方才没有被追上。   她若有所思地看住他:“所以,你的目的并不是杀了他,而是把他逼入幕后。”   魏凉神秘一笑,眼睛坏坏地弯了起来,那意思便是——你猜?   他伸出长臂,将她拽进了怀里,轻轻吻着她的发顶。   “啾儿,啾儿。”   他轻声地唤她。   他坐在灵泉中的石阶上,她坐在他的身上侧倚着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令她脸红的变化。   “衣裳湿了,不难受?”他似笑非笑,动手剥她那件穿到水中的衣袍。   “魏凉……”林啾无语地瞪他。   他的眸光已变得一片晦暗,声音嘶哑:“只想与你多亲密一些。安心,你有伤,我不会乱来的。”   “嗯。”她知道自家这个狂上天的家伙一定不会承认是他自己伤得不轻。   但她还是低估了他的流氓程度。   她站起来,把袍子扔到池边。再倚回他怀中时,被他抓住一摁,竟是直接摁成了紧密相连的姿态。   “……”   她下意识要跑,却被他摁得更深,然后紧紧箍在了怀里。   “不动,就这样。”他的声音仿佛在哄骗,贴着她的耳朵沉沉响起。   她倚着他的胸膛,身躯迅速发软。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最亲密的姿态下看着他的脸。   他果然没有乱动,只是搂着她,眸光一片温存,呼吸逐渐平稳,神色尽是柔情和满足。   ‘现在敢让我看脸了么?原来他在失控的时候,脸会变成那个样子。其实那个样子……帅到炸裂啊。’她心中暗暗思忖着。   她很快便发现,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变成了一样的频率。体内的灵气运行也不再囿于自身,而是变成了二人互通的更大周天。   魏凉的嗓音懒懒的,带着浓浓笑意:“双修。”   林啾瞬间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双修。所以这个死流氓不受伤的时候根本耐不下性子来与她双修就对了。从前发生的那些,只是单方面的灵气灌注。   她正要说话,他的手指忽然压住她的唇。   有人。   林啾顿时浑身紧绷。 第76章 捉   隔壁来人了!   灵泉旅栈这种特殊的场合是严禁释放神识的,四壁上都设有防止神识窥探的禁制。   若是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话,那谁也不敢带着道侣到这种地方玩耍了——仙门中人还是很注重隐私的。   林啾心念一动,指尖凝出一朵虚空幻莲。   她小心地操纵着它,碰了碰墙壁上的禁制。   禁制一动不动。果然,寻常的禁制结界是无法拦住虚空之力的。林啾脸上露出坏笑,指尖轻轻一顶,便见那朵如同水墨勾勒出的中空幻莲悠悠哉哉穿过墙壁,潜到了隔壁竹室探查。   隔壁新来的客人,也是一对男女。   看清这对男女的面容时,林啾当场就惊呆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来到隔壁的人,竟是柳清音与王卫之。   林啾实在是没办法理解柳清音的心态。   这里是灵泉旅栈,一男一女来到这种地方,目的不言而喻。   就像此刻她与魏凉一样。   若不是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的话,在这暧味又温暖的水池中,必定早已开始搅风搅雨了。   柳清音怎么就不明白‘避嫌’二字怎么写呢?   转念一想也是,反正她总是清白无辜,就算和王卫之睡觉,那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林啾心头微哂,想要俯在魏凉耳畔告诉他隔壁的情况。   乍然看见了熟人,她一时竟忘了此刻正在与他双修。身体一斜,顿时僵住,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令魏凉低低地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望着她。   她进退两难,轻轻推他结实的胸膛,想要起身,却被他箍得更紧。   “别乱动。”沙哑的气声钻入她的耳朵。   她双颊通红,慢慢调了一点姿势,伏在他的耳畔,低低道:“是柳清音和王卫之。”   声音微微发着颤。   魏凉扯了下嘴角,毫不掩饰目中鄙夷。   “盯着。”他道。   林啾定定心神,透过幻莲,继续监视隔壁动静。   刚一探头,便听得柳清音一声娇斥——“坐好!”   坐、坐、坐好?   林啾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又害魏凉破了功。   水墨幻莲往上飘了几寸,便看见了被柳清音呵斥的对象——斗龙。   乍然看见斗龙,林啾心中顿时一喜。   旋即,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淋下,将林啾的喜悦彻底浇熄。   怎么忘了,怎么忘了,这个世界中的斗龙,早已被抹杀了神智,阉割了神魂,变成柳清音的一条狗了,不,连狗都不如,狗的眼神是灵动的,是有灵魂的。   而眼前的斗龙……   它双目无神,机械地按着柳清音的指令,跪坐在她的身边。   她满意地点点头,像女王一般抬起手,将不知何时蹭在雪白手背上的一小块污渍递到斗龙嘴边。   便见斗龙伸出红红的舌头,像狗一样舐掉了那块污迹。   林啾胸中升腾起一团怒焰,身体不禁轻轻地颤动起来。她的视线透过水墨幻莲,死死定在斗龙的身上。   依旧是那张憨厚讨喜的脸,一身灰白的长毛看起来十分衬手,撸上去又减压又治愈,四条短胖的腿支撑着圆滚滚的身躯,萌到没朋友。   可是它的眼睛是死的。   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柳清音满意地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手背,拍了拍斗龙的大脑袋,语气带着警告:“不许乱动!”   王卫之翘着腿,吊二郎当地坐在温泉边上,冲她招手。   “还管什么狗,赶紧过来,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宝贝。”   “什么?”柳清音看了他一眼,见他神采飞扬,一副得意满满的样子。   不知为何她竟是忽然蔫了下来,恹恹道,“佑然,我与你相处,并不是图你什么东西。今日只是心情实在糟糕,这才出来散散心。你别给我东西,我什么也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王卫之一脸不在意,“知道你心情不好,隔了十万八千里,我都闻到姓木的女人那股子狐骚味儿了。魏凉那小子,着实是没眼力,竟连木柔佳那种千人骑的货色也看得上!你到底还要和他厮混到什么时候?”   林啾在一旁听着,心中颇有些不爽——秦云奚这个人,当真是玷污了“魏凉”这个名字。   “别说得那么难听。”柳清音绷起脸,“他是我的道侣,况且,他也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与木柔佳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只不过木柔佳惯会曲意奉迎,我又不愿迁就他,这才……”   “呵,呵呵,”王卫之冷笑,“得了吧,你这伤才好几天呢?嗯?刚替他的红颜知己浅如玉挡了一剑,这才过了几天,他怎么又有脸当着你的面和那姓木的勾搭了?”   柳清音抿紧了唇,眼中很快便蕴满了泪水。   是啊,直到现在胸前的剑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怎么就忘了当时是怎样痛悔的?姓木的只不过说了几句好听的,用“找到凶手的线索”当作借口,他便随她出去,一夜未归……   王卫之瞄着她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清音啊,你也不用难过。伤你的凶手呢,小爷已追到了行踪,早晚能把她给你逮来。这次我叫你出来,是要送你一样你猜也猜不着的宝贝。”   柳清音抹去泪水,望着他:“你寻到凶徒了?是谁?快告诉我,是不是和木柔佳有关!”   王卫之想起卓晋的交待,便只摆了摆手:“一个无名之辈,弄些傀儡暗杀术,上不了台面。关键是这个——我替你,把蓬莱的不灭印痕带回来了。”   “不灭印痕?!”柳清音的声音尖利了几分,纤手下意识地掩住了唇,“当真?!”   斗龙见她叫唤,便摇头晃脑蹭到她的身边,发出无意识的低呜声。   柳清音此刻满脑子是不灭印痕,极不耐烦地把斗龙往旁边一搡,美眸闪动着迫切的光芒,盯住王卫之。   自从柳清音和秦云奚闹了别扭之后,她根本无心投喂斗龙,一连数日没有进食,这会儿,它饿极了。   它锲而不舍,拱了回去,继续用大脑袋蹭柳清音,啊呜啊呜地叫唤。   柳清音不耐烦“啧”一声,斥道:“蹲回去!”   斗龙不依。   她用小腿去踢,踢中斗龙前肢,把它掀到墙边。   纤手一指,威胁道:“不许动。”   斗龙趴在了地上。   王卫之耐心极好地看着她,见她训斥斗龙,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几分笑意——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斗龙总会特别暴躁一些。   这一点,柳清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因为斗龙是她的道侣送给她的礼物。与‘野男人’相处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排斥道侣送的礼物,这对王卫之来说,是一件不算好事的好事。   “好了,和一只畜生置什么气,气坏了身子,我该心疼了。”王卫之体贴地笑道。   柳清音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急切,她几步走到了王卫之的身旁,声音中掩饰不住喜意:“不灭印痕在哪?让我看看。”   王卫之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菱状物。   它是透明晶体,堪堪比巴掌大一点,晶体内密布着云絮般的紫色细丝,时不时泛起明亮紫芒,更多的时候则是一片暗沉,一望便知道,里面的灵蕴已耗去了极大一部分。   柳清音目露欣喜,伸手想要把它接过来。   王卫之嘿嘿一笑,猛地收回了手。   柳清音的手,便尴尬地悬在了半空。她恼羞成怒,别过身子:“我又不要你的东西!”   王卫之坏笑着,伸出长长的猿臂,从身后揽住了她。   柳清音正要挣扎,王卫之却把那不灭印痕径直塞到了她的手中。她的动作顿住了,垂眸盯住那枚菱形晶状物。   “我的一切,全是你的。”王卫之俯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我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小小一个不灭印痕算什么,等你飞升,我会寻出你的命劫,灭了它,取而代之。清音,那样我便是你的命劫了,你只管踏着我去飞升,我甘心做你的垫脚石。”   声音低沉,磁力满满。   林啾在一旁听着,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打动了。   柳清音颇为动容,眼中真情实感地泛起了泪:“佑然……你待我这么好,可是,我却无法回报。”   “小傻瓜。”王卫之把热息吹进了她的耳朵里,“我是真的爱你,爱,不一定非要占有,我看着你开心,便心满意足——当然,你若是愿意让我占有的话,那我现在,便能让你知道何为人间极乐。就你那道侣?呵,那种冰冷刻板的家伙,床笫必定无趣。”   柳清音满面羞红,挣开了他的怀抱,气恼地跺脚:“不许胡说这些有的没的!佑然,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太脏了!”   王卫之惊奇地挑起了眉:“不是吧,清音,他不会还没碰过你吧。”   柳清音道:“你再说这些污言秽语,我便不理你了。”   “好好好,”王卫之赶紧哄着,“不说了,再不说了。好了,我来为你护法,你赶快把里面的灵蕴吸收掉。”   柳清音面露迟疑。   王卫之登时恼了:“不会吧!那个男人都跟木柔佳出去风流一夜了,你不会还想把我拼了命夺来的不灭印痕给他吧!绝对不行!”   他是真的发火了,细长的眼尾泛起了红色,气咻咻地盯着那不灭印痕,仿佛柳清音只要敢踏出这门,他就要和这不灭印痕同归于尽一样。   “可是……”柳清音面露为难。   她倒是真没打算把不灭印痕给别人,因为那个男人的修为早已是大乘圆满,而她堪堪步入大乘,更需要这些灵蕴。再说,那个人的心思……   柳清音根本不打算把不灭印痕带回去。   但问题是,吸收这样磅礴的灵蕴,必定会让身上的衣物灰飞烟灭。到时候她无暇顾及其他,王卫之这么爱她,会不会趁人之危?   王卫之仿佛会读心术一般,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清音担心我趁人之危?这可是看低我王佑然了,你可知,替你取不灭印痕之时,有个不着寸缕的女人一直往我怀里扑,想要用色|相阻挠我!啧,那个女人,当真是媚色入骨,可是我呢?我坐怀不乱什么也没做,还把不灭印痕给你带回来啦。”   柳清音不以为然。   她知道王卫之就是嘴上爱逞能,其实他根本不会多看旁的女人一眼。   若是那个人也像他这般便好了……   “喂,你发什么愣,是不是又在想他!”王卫之不悦。   “没有。”柳清音轻轻地否认。   王卫之伸手拽住她的衣带,将她往那灵池里面引去,口中不迭道:“快点快点,赶紧的,吸收灵蕴。小傻瓜,你也不想想,我早已是大乘中期,剑君级,而你只是个大剑仙而已,再加上身上带着伤……嗯,我若是有坏心,想要强迫你的话,此刻你早就在我怀里婉转承情了。”   柳清音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俏脸又一次涨得通红:“王佑然!你若是那种人,我早与你绝交了!”   “好好好,”王卫之低声哄着,“我的错我的错,快点快点,办正事。我保证,在你亲口答应之前,绝对不会与你做那种事!”   柳清音咬咬牙根,最终还是踏入了灵池中,端坐正处,握紧了手中的不灭印痕。   林啾探询地望着魏凉,轻声问道:“柳清音要取灵蕴了,抢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她揽得更紧了几分。   林啾简直有些怀疑,他选择不出手,未必是因为什么计谋,而是单纯地不想破坏此刻二人之间那种温柔美妙的接触。   虽然一动未动,但灵气在流转,肌肤在暧抚着对方。点点滴滴,丝丝缕缕。   这样的感觉,连她都有些要沉醉了。   她忽然觉得,若是要静观其变,不动手抢夺不灭印痕的话,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是不是可以做点事情?比如……看看他藏起来的面孔。   魏凉覆在她的耳边,低低道:“啾儿不是想看看‘卓晋’是如何设计他们的吗?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林啾不禁长叹一口气,替前世的单身汉魏凉感到委屈。   柳清音已开始吸收灵蕴了。   灵蕴,乃是一个飞升劫殒者全身修为凝成,虽然这枚不灭印痕中的灵蕴大部分已用来构建蓬莱仙境和维持它的运转,但剩余的灵蕴仍是恐怖的,足够让柳清音把修为也提升至大乘后期。   这般看来,倒是幸亏蓬莱已经消耗了绝大部分灵蕴,否则谁也无法承受这么恐怖的灵蕴冲击。   很快,柳清音便彻底入定。和她预料中一样,身上的衣物全部破碎了。灵池中氤氲着浓浓白雾,只要王卫之不故意用神识窥探的话,便不会看到池中的身体。   王卫之并没有释放神识,他只是穿着衣裳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池中。   他的眼底浮起了浅浅的阴鸷,他渡到她的身后,探出双臂,圈住她,双手覆于她身前,毫无顾忌地狠狠抓住。他的神色仿佛一头饿极的兽,薄唇覆在她的耳上,低声道——   “清音,我那么爱你啊……我怎么会骗你呢,说了不与你做那种事,便不会与你做那种事……我真是,很感激你的信任啊……”   林啾操纵着墨莲,将王卫之的水下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十指渐次起伏,偶尔五指成爪,在柳清音身前留下道道指痕。   柳清音早已入定,根本不知道外界之事,神色清冷圣洁,仿佛山巅雪莲。   王卫之无良的右手,渐渐向下。   很快,他发出轻轻的“唉”声,眉眼间仿佛有些遗憾。   “清音,你不乖哦。那我便要稍微给你一点惩罚了。”   林啾赶紧把墨莲转了个身。   只可惜墨莲的探测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即使掉了个个儿,也丝毫不影响它将王卫之在水下的所作所为清晰地传入她的识海。   王卫之,也是个老司机啊!   水波荡漾,即使神识全然入定,但柳清音的皮肤仍然泛起了红色。   小小的屋中,气氛和气味越来越奇怪。   王卫之坏笑着,一边搅动风云,一边用威压把伏在墙根的斗龙给赶了出去。   “滚滚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雄的。”   “魏凉……”林啾嘶道,“我,我有点看不下去了。他们,他们在……”   她真没想到会亲眼目睹这么刺激的一幕。书中,除了被祭渊强迫之外,柳清音根本没有和别人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啊。   而此刻王卫之在做的事,简直比祭渊当初还要过分十倍。   本来看个片儿倒也没什么,但此刻她正在双修,会破功的。   “啊,”魏凉漫不经心,扶住她,“不行,得盯着。”   他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欣赏她渐渐泛红的面颊。   正当他磨了磨牙根,准备不顾伤势将她摁进池底时,竹门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两下。   魏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厉色。   “剑。”他的声音很轻。   林啾不假思索,召出琉璃剑,递给了他。   他将林啾从他身上扶了起来,见她腿软了下,他不禁勾起了唇角,扶她坐在他方才坐过的石阶上。   他懒洋洋踏出灵泉,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敞怀的外袍反手披上,然后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却是斗龙拱了进来。   林啾怔住,定定地望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她虽然看到斗龙被王卫之赶出了门,却没想到它居然摸了过来。   看见魏凉,斗龙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惧意。它扬着鼻头,在他身上猛嗅了几下,呲了呲牙,一口咬向他的胳膊。   魏凉并没有躲,左臂一横,送进了斗龙的巨嘴里。   林啾被吓了一跳,正要说话,见他懒懒地用左臂把斗龙带入竹室,然后阖上了竹门。   他用剑柄摁住斗龙的脑袋,将左臂抽回,信手一甩,一小溜血珠溅在了竹壁上。   “你……”林啾低呼。   她知道魏凉身负重伤,却没料到他竟虚弱到能被斗龙咬出血!   被秦云奚抹除了神智的斗龙,实力只有元婴啊!   魏凉用食指压住精致的下唇,对她说,“嘘。”   林啾抿紧唇,紧张地望着他。   只见他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像是一片枯叶一般。斗龙瞬间失去了目标,鼻头耸动了几下之后,它嗅着血腥味道,颠颠跑到竹壁旁边,伸出舌头去舐那串魏凉洒落的血珠。   魏凉反手握住剑,从屋顶飘了下来,落在斗龙身旁。他把手轻轻摁在了斗龙硕大的脑袋上,渗血的衣袖吸引住了它,它刚一回头,便被魏凉一剑刺入颈脉。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在发出惊呼声之前重重掩住了口。她急急转身,不忍去看,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个不停。   很快,静谧的竹室中响起极轻的吸吮声。   林啾有些惊疑,转头一望,只见魏凉伏在仍然轻轻抽搐的尸身上,大口饮血,直至全部吸干。   少时,他慢慢立起身子,转过头来。   唇齿氤氲着血色,眉目冷厉,敞着结实的胸膛。   他走到池边,蹲下来,用一根微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大约是饮了血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带煞。   “怪我吗?”   林啾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着,她抬眸望进他的眼底。   他的眸光依然是坚毅的,不受一丝一毫其他情绪的干扰。她望着他,眼前忽然浮起一幅画面——他满脸嫌弃,却记得时不时从乾坤袋中取出跳跳蜂,扔到斗龙的大嘴里。   现在,他的乾坤袋中依然备了许多跳跳蜂。可他却给了它一剑。   “不。”她轻轻地说。   他语气平静:“我杀它,并不是因为它背叛了我,而是因为它被抹了神智,已是一具行尸走肉。它若是魂魄有知,必定会感激我送它上路……嗯?”   眼眶微微张大,他有点不信地望着她,仿佛没听清她刚刚的回答。   林啾重复一遍:“不。我没怪你。”   魏凉颇有些意外:“为何。”   她沉默片刻,道:“我想,谁也不会愿意被制成傀儡吧。”   魏凉的举动虽然无情决绝了一些,但对于斗龙来说,这也许才是它最好的归宿。男人的心肠,终究是要冷硬许多,遇事理智,直达结果。   “不难过。”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斗龙好好在家里。”   “嗯!”林啾点了点头,“是我救的!是我坚持不抹它的神智,救下了它。”   “对。”魏凉脸上露出了微笑,“它喜欢你。”   他正想俯身吻她时,忽见她的瞳仁迅速收缩。   轰声迟一瞬响起,魏凉不必问也能听出来——隔壁的竹门,被人从外面砍成了碎片。   墨莲忠实地向林啾传递了隔壁的景象。   一道阴沉带煞的白衣身影立在了竹门的位置,冰冷的目光盯紧了灵泉中的柳清音与王卫之,他的上唇像是极怒的兽一样,不自觉地抽搐。   “你、们、在、干、什、么! ”   秦云奚从天而降,抓住了这对池中男女! 第77章 乱入   秦云奚将隔壁竹门斩成碎片,满身煞气,死死盯中灵池中的柳清音和王卫之。   “啊哦。”林啾幸灾乐祸,“被捉奸了。”   魏凉很没有形象地坐在池边,手指轻轻卷起她的头发,懒声道:“既然啾儿喜欢看戏,那我们便迟些再走。”   虽然林啾并没有怪魏凉,但亲眼看着斗龙被杀死,她的心情终究是有几分低落。   此刻秦云奚一番乱入,正好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于是她将更多的心神投到墨莲中,聚精会神看起戏来。   只见王卫之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在那白雾氤氲的灵池中涮了几下,然后把食指立在唇上,道:“嘘——清音正在修炼,你想害她走火入魔么。”   秦云奚也留意到了。   柳清音身上涌动的灵蕴着实是明显,他亦是看清了,她早已入定,是这王卫之趁人之危。   秦云奚非但没有感到安慰,反而更加暴怒。   尤其是看到王卫之忍不住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嗅来嗅去的时候。   秦云奚的手剧烈颤抖,猛然摁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通身散发出浓重的杀意。   王卫之唇角带笑,完全不以为然,反手脱下了身上那件彻底湿透的红白色华服,罩住了柳清音的身躯,仿佛无礼窥探的人是秦云奚一般。   此刻灵蕴已被柳清音吸收转化,王卫之的外袍险险保住了。   秦云奚气得两眼发黑,但此刻他也知道柳清音不能被打扰,便只能强压着怒火,冲着王卫之低声吼道:“滚上来!”   王卫之嬉皮笑脸地扯了扯身上完好的里衣里裤,道:“我与清音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太脏了!”   用的正是方才柳清音嗔他的语气。   秦云奚与柳清音相伴多年,又怎么会辨不出自家道侣的调调?   林啾觉得,如果秦云奚不是个高阶修士的话,这会儿估计已被气得脑溢血或是中风了。   一腔火气还发作不得。   正当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一点就要炸时,一只纤纤玉手,忽然像是无骨的蛇一般,滑上了秦云奚的肩膀。   “嗯?怎么了?”一张清纯至极的小脸从秦云奚身后探出来,正是木柔佳。   “啊呀!”她轻轻掩住檀口,大惊失色地叫道,“这,这,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天啊,柳姐姐你不是有道侣了吗!怎么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呀!”   她一边大惊小怪,一边冲到了灵池边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池中的二人。   恰好,柳清音彻底转化完灵蕴,神智回笼,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便看见了木柔佳。   “木柔佳?!”柳清音瞳仁紧缩,怒道,“你居然敢跟踪我!怎么,凶手果然是你么!”   木柔佳撇撇嘴角,甩了她一记白眼,然后偏过头,无限委屈地对秦云奚说道:“柳姐姐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想帮柳姐姐查找凶手而已,怎么就被柳姐姐说成了凶手呢?剑君你要为我作主啊!”   她撅起红唇,委屈到不行。   “柳清音。”秦云奚声音冰冷,“没有人跟踪你。她也不是凶手。”   本来在这种时候乍然看见秦云奚,柳清音肯定是要慌乱惭愧的,但被木柔佳一搅和,她的心中便只剩下无边的怒气了。   “没有跟踪我?”柳清音冷声道,“那你带着木柔佳到这种地方做什么,是要做苟且之事吗!”   秦云奚气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柳清音,你,你!”   无耻两个字缭绕在嘴边,就是不忍吐出去。好啊好啊,她都与野男人赤诚相见了,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倒打一耙!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住火,咬着牙道:“是你与王卫之,在外面留下了气息。”   王卫之微微仰起头,眼中浮起一抹得意。是啊,他就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没办法啊,他那么爱清音,怎么能容忍她一直待在别的男人身边呢?挑拨他们的关系,也是爱的表现嘛!   柳清音冷笑道:“他只是替我寻来了不灭印痕,助我晋阶而已。而你呢?昨夜便带着这个女人出去鬼混了一夜,今日还带着她到灵泉旅栈来!若不是恰好遇上了我,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在池子里面打滚了!”   秦云奚真想怒吼一句——打滚的是你吧!   然而他不能。   她确实是修为大涨,满身灵蕴。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她和王卫之干过什么苟且的事情。   总不能上赶着做王八吧!   “难道我就不能助你提升修为么。”秦云奚怒到极处,反倒是被深深的无力感打败了,语气心灰意冷,“何必要找王卫之。”   说起这个,柳清音满腔怒火更是压制不住:“助我提升?你每日忙那些莺莺燕燕的事情忙得过来吗!你怎么不回头看看,自己屁股后面还沾着多少事!我伤势刚有好转,你便能彻夜不归,这么不耐烦我,倒不如散了吧!把刻生骨还给我,我们各奔东西!”   王卫之赶紧点头赞同。   秦云奚摁住额角,头痛无比:“清音,木柔佳找到了伤你的凶徒的线索,我才……”   柳清音冷笑着打断了他:“哦?那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呀。真巧,王佑然他还与凶手交过手了呢。”   “与蓬莱有关。”秦云奚语声无力,“昨日彻夜未归,是因为我在东海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迟些自会告诉你。”   谁也没有注意到,隐在墙角的一朵小墨莲轻轻晃了下。   “是吗?真与蓬莱有关?”柳清音望向王卫之。   王卫之犹犹豫豫:“啊,是的。”   “所以果然都是浅如玉自己惹的祸了。”柳清音凄然一笑,“世间应当不会有比我更辛苦的道侣了,不但要帮自己的道侣擦屁股,还得替他的红颜知己们挡刀子。”   秦云奚怒极而笑:“柳清音,谁也没逼你救浅如玉!我以为你是真心将她当姐妹,这才不惜一切舍身相救!”   “姐妹?!”柳清音的声音瞬间拔高,“想疯了你的心吧!好哇,你总算是说出心里的话了!想享齐人之福?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告诉你,爱情就是绝对的占有!你若能分出一点给别人,那你就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她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一般,疯狂从眼眶中涌出来。   林啾小墨莲在一旁看着,津津有味地脑补起来——秦云奚此时是不是该像台剧男主一样,捧心嘶吼,“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好爱好爱你!你怎么能这样践踏我对你的一片真心!我好痛苦好痛苦,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都要裂开了!”   可惜秦云奚并没有这样的战斗力,他只是很烦地揉着额角,道:“不要无理取闹了!”   王卫之见这二人又撕了起来,不由心情大好。   那边,柳清音捂着心口,字字泣血:“我无理取闹?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我哪一次受伤不是为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可是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得了什么丹药法器,你都紧着谁?一个木柔佳,一个浅如玉,还有那华岚宗的云间白,这么多女人,你一双手照顾得过来吗!”   秦云奚头痛无比:“那些东西你也看不上啊!你就不能大度一点?”   柳清音哈地笑出了声:“是啊是啊,但凡我有意见,便是小气善妒!我怎么办?那我不是只能拼上命,替你保着红颜知己了!若那日出事的人是浅如玉,你是不是正好有借口休了我!”   “我与她们,清清白白!”秦云奚也动了真怒,“至少从来不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赤身相向!”   “你说什么——”柳清音难以置信,“你怎能如此污蔑于我!”   秦云奚冷笑着,讥讽地盯住她。   她低头一看,终于发现自己身上披着王卫之的袍子,底下空空如也。俏脸又红又白,一时竟是失语了。   秦云奚气势急转直上,语气凌厉了七分:“污蔑?瞧瞧你自己做的好事!”   柳清音的气势顿时矮了下去,本该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浮上心头的慌乱和惭愧纷至沓来,但很快,心中的种种情绪,全部化成了委屈。   “我,我……我从前也没有吸收过灵蕴,我怎么知道会这样?”柳清音满腔委屈化成了眼泪,滚滚而下,“我只不过是,想要尽快追上你的脚步。我这些年有多辛苦难道你不知道吗?每个人都在背后指指戳戳,骂我勾引师尊,乱了人伦。”   秦云奚满腔怒火顿时被她的眼泪浇得矮了下去。   柳清音继续哭诉:“我只想尽快成长,和你肩并着肩,而不是躲在你后面做你的徒弟。可是你这么忙,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管我,我心中有多着急你知道不知道?”   秦云奚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便被柳清音打断。   她抽噎着说道:“我确实不该这么着急的。我也知道,虽然王佑然是个君子,只把我当成朋友,绝不会做无礼之事,但毕竟男女有别,我不该在这里吸收灵蕴。是我着急了,可是,我为什么这么着急,难道你心中没数吗?”   她擦掉眼泪,质问道,“那个华岚宗的云间白,不是一直想要不灭印痕救她父亲吗?”   秦云奚的气势瞬间又矮下去。   柳清音踏前一步,紧紧相逼:“若是我把不灭印痕带回去,你是不是又要对我说,晋阶事小,生死事大,然后逼我把东西让给她?!”   秦云奚语声艰难:“云老宗主是因我而伤……”   柳清音惨笑:“所以,他的女儿你要负责终生。我现在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了。王佑然拼了性命为我寻来不灭印痕,我若交给了你,你再拱手让人,不但践踏了佑然的一片心,更是毁了我自己的后半生!”   “你说什么……”   柳清音冷笑:“说什么?!你若用不灭印痕救回了云老宗主,云间白她岂不更是非你不嫁了?你舍得让她为你误了终生么!从此以后,不是又要将她带在身边,逼我和她做‘姐妹’么!”   “柳清音,你胡搅蛮缠!”秦云奚涌上心头的愧疚又一次转成了火气,“你一定要为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和我闹吗?”   王卫之长长嘶了一口气,牙疼得不行:“喂,我说,别吵了。清音啊,你眼是有多瞎,这样的男人到底哪里值得你不离不弃啊?把刻生骨还他!你跟我走!我保证,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别的女人休想从我身上偷走一根毛。”   柳清音站在原地,倔强掉泪,冲着秦云奚惨笑:“听见没有,旁人是对待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好累,在我的道侣心中,这天下比我重要太多了。尤其是这天下既美丽又无耻的女子,那么多……”   看了半天好戏的木柔佳迤迤然走了出来,装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什么?柳姐姐,你不是一直说你与王氏家主只是普通朋友吗?怎么又是男人又是女人,又是喜欢的?若你们不只是朋友,那每每相约通宵达旦地饮酒……莫不是早已红杏出墙?”   柳清音猛地转头盯住她,目光冰冷。   木柔佳吓得缩到了秦云奚身后,弱弱道:“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剑君被蒙骗……”   秦云奚虽然平时与这些女子纠缠不清,但她们终究只是他用来掩饰自卑的工具,他的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柳清音,毕竟她是他那么多年的执念,与这些女人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他也冷下了脸,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木姑娘,你回去吧,缉凶之事无需你再插手。”   木柔佳见惯了男人,知道此刻再凑上去只会自讨没趣,便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她走得干脆利索,倒是令秦云奚添了那么小半分失落,心中本对她那莽撞的言语有几分不满,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清音,过来。”   见他赶走了木柔佳,柳清音不禁更加委屈了,方才还稍微收敛的情绪通通爆发了出来,她捂着脸,哭得几欲窒息。   秦云奚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威压与王卫之相撞,两个男人暗暗角力,斗得灵池水波沸腾。   王卫之终究修为低了些,很快就败下阵来,被秦云奚的威压顶出了竹室。   秦云奚将柳清音身上的袍子扒下来扔到一旁。   晋阶之后,王卫之留在她身上的指痕消失无踪,是以夫妇二人都没能想象到方才水池中究竟发生了多少少儿不宜的事情。   他取出自己的衣裳给她披上,低声道:“无事了,先回宗再说。斗龙呢?”   “啊,”柳清音从他怀里探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我……不知道,我入定修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我明白。”秦云奚轻轻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好!”柳清音倒吸了一口凉气,“斗龙凶性难驯,放到外面怕是要伤人!王佑然粗心大意,定没有替我看好它。”   她没说自己着急吸收灵蕴,压根就忘了斗龙。   秦云奚的眼角重重抽了几下。   柳清音这已是第三次没有约束好斗龙了。前两次都伤了人,幸好没有闹出人命,只是令人伤残,还能用灵丹妙药来弥补,这一次……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事。   他揽着她,急急掠出竹门,遁着斗龙留下的气息来到了林啾与魏凉的竹室外。   林啾赶紧收回墨莲,俯在魏凉耳畔道:“他们来了!怎么办?”   魏凉长袖一扫,将墙角的尸身拂入白雾氤氲的池水中,然后反手掀掉衣袍,落入灵池,将林啾揽进怀里。   斗龙沉入池底。   水花将将落下,竹门便被秦云奚撞开了。   魏凉旋了半个身,将林啾护得严严实实。从门外望进来,只能看见他坚实的肩膀和后背,水波和白雾齐齐荡漾,虽然看不见他怀中的女子,却也知道此人正搂着爱侣在灵池中颠鸾倒凤。   秦云奚眼角直跳,进退两难。   “怎么样……”柳清音伸头一看,惊得捂住了眼睛,叫道,“啊!”   魏凉微微侧头,容颜隐在湿发下,低低冷喝:“滚!”   秦云奚的神识被重重撞出竹门,旋即,竹门“嘭”一声关上,险些撞到了他的鼻子。   竹室很小,电光火石一瞥已足够看清室内景象。   “不在这里。”秦云奚退了两步,“此人不简单,斗龙近不了他的身。”   “嗯,那我们赶紧出去找找。”   走出几步,秦云奚忍不住再次回头望了望那扇阖起的竹门。   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给他一种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感觉。   他知道这个人很强,非常强。   会是谁呢?   脑海里把所知的强者全部过了一遍,然而没有一个能与眼前之人对上号。   秦云奚心中的懊恼又更添一层——灵泉旅栈虽然设有禁制,能防止神识刺探,但方才争吵的声音那么大,只要稍微留神,便能听个精彩纷呈。实在不该在这种地方和清音争吵的!但是乍见她和王卫之在水中那般……又叫他如何忍耐!   只不知隔壁这人颠鸾倒凤之余,有没有分出几分心神来听完方才那一出大戏?   秦云奚后悔得想撞墙。   心中有事,脑袋便不大灵光。   直到遍寻了一圈,发现灵泉旅栈的任何一处都没有斗龙的气息时,秦云奚才后知后觉:“不对!斗龙的气息断在那里,它并未到过别处!”   再回到那间竹室时,早已人去屋空。   秦云奚急急挥散了灵池上方飘荡的白雾,便看见池子中浮着许多灰白色的长毛。   柳清音惊叫出声:“啊——他杀了斗龙!”   然而屋中并无尸首。   一朵小小的墨莲停在墙角,丝毫也没有引起注意。   “他们跑了,快追!”   二人化作两道流光,掠向天际。   秦云奚和柳清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凶手此刻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就在隔壁——方才柳清音与王卫之待过的那间竹室。   那间竹屋被秦云奚斩破了门,门洞大开,根本藏不住人,然而无论秦云奚还是柳清音,都没有想过往屋中看上一眼。   这便是思维盲区。   等到秦、柳二人离开,魏凉满脸平静,带着林啾走到竹室外的小竹林中,把琉璃剑当成铲子,替斗龙刨了个坑,将它埋了。   “现在要去与林秀木会合吗?”林啾问道。   魏凉摇摇头,目光有些深沉:“东海。”   是了,方才秦云奚对柳清音说,他与木柔佳彻夜未归,是因为他在东海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能让当今天下修为最高的人说出“严重”二字,那必定是十分严重了。   直觉告诉林啾,一定与破碎归墟有关。   与这件事情相比,林秀木的三日之约就……随便随便吧。   夕阳即将坠入西面海平线时,林啾扶着魏凉,赶到了破碎归墟。此刻龙吸水和巨漩涡都消失了,海水倒灌,破碎归墟已被海水淹没了一半,呈现出更明显的球状,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出一个巨大的破碎黑球形状,伴着暴雨,在海洋中半浮半沉。   昨日那一战带来的影响仍未消失,被蒸发的巨量海水凝成了厚重的云,海上正下着暴风雨,海面呈现出阴沉沉的灰黑色,漩涡、湍流、涌浪在整片区域内碰撞,浊浪翻滚,仿佛末日景象。   “下面。”魏凉眸光微凝。   林啾思索片刻,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好的避水办法,也没有能力像他们那样分山劈海,生生在海中弄出一条通道来。   所以想下去,就只能是裹住身体,生生潜下去。   看了看脏脏的海水,林啾揉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魏凉说道:“忍着点啊。”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怪模怪样地笑了笑,道:“好。”   她心念一动,只见方圆百丈内的灵气和虚空裂纹都疯狂涌了过来,她小心地操纵着它们,在距离二人一丈之外卷起一个虚空漩涡。   虚空漩涡落入海洋,直直下沉。   不多时,便沉到了洋底的黑山岩群中。   虚空漩涡轻易搅碎了海底岩,凿开通道,潜到了那一方血池附近。   血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度超过了十丈的透明坚冰,道道裂纹自底下蔓延而上,像是长在冰层中的枝杈一般。   林啾小心地潜到冰层上方,低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双腿一软,险些直直跌了下去!   “这是……”她的声音在颤抖。   “地狱。”他的声音镇定依旧。 第78章 撕着玩?   十丈冰封之下,是无数充血的眼睛。   它们密密挨挨,全部挤在这厚厚的透明冰层之下,只望一眼,便叫人头皮发麻,手足发软。   这些眼睛里充斥着种种最糟糕的情绪——暴戾、刻毒、怨、憎、贪婪、嫉妒……   没有形体,只有眼睛。数以万计的眼睛死死挤在冰层底部,整个冰层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复眼,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地狱?”林啾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成了冰,说话时,每一个字都无比僵硬,像是冒着冰霜的寒气一样。   她喃喃地重复着魏凉的话。   “嗯,”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冰山一角。”   林啾倒抽了一口极长的寒气,艰难地把视线从那只恐怖的“冰霜复眼”上挪走,发着颤,落到了魏凉的脸上。   “怎么会……”她问。   “不怕,”他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反正卓晋已将它冰封。”   林啾极为困难地说了句玩笑话:“倒是给你省了麻烦。”   “嗯。”   林啾深吸一口气:“但是,他现在受了伤,无法加固封印。你也是。”   “不错。”   虽然故意与他说话分散了注意力,却根本无法忽略脚下那密密麻麻的刻毒之眼带来的恐惧。   “若是,这些东西上来了,会怎样?”林啾觉得自己的声音就像是砂纸磨金属一样艰涩难听。   魏凉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会给每一个人,都安上这样的眼睛。”   林啾几乎抑制不住身体发颤。   “无事。”他道,“总会有人舍生取义的。”   不知为什么,林啾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满满恶意。   “我们先离开这里?”她问道。   他的唇动了动,眸光一闪,道:“好。”   然而在这极短的一瞬,林啾竟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啾儿,你得开始适应。   适应什么?   她的心微微一凛。   面对强敌时,她从来不曾感觉到恐惧,然而底下这些眼睛,她却一眼都不想望。她根本不敢想象与它们战斗或者单纯地……从它们之中穿过。   那样的感受,必定生不如死。   即便隔了足以冰封地狱的十丈寒冰,林啾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下面这些东西的恐怖之处。直觉告诉她,她现在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了它们,她会被轻易击败,毫无还手余地,被生生安上这样一双眼睛……   那她原本的眼睛呢?   她眼窝发冷,脑海深处仿佛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她无法抑制颤抖,上齿咬破了下唇,鲜血渗出,满嘴苦涩。   “走了。”魏凉揽住她的背,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不要怕,有我。”   “魏凉,这到底是什么?”她的眼中不知不觉已蓄了泪水,她扬起小脸来,盯住他的眼睛。   “地之垠。”他的目光有一点空,“天之极,地之垠。极乐和极恶之地。相生相伴,相互成就,缺一不可。啾儿,我忘了许多事情。我虽知道我来自哪里,却忘记了身后的来路,亦忘记了自己是谁。”   “啾儿,我只是一缕孤魂,既然你唤我魏凉,那我便是你的魏凉。啾儿,我只有你。”   也许是因为极度虚弱,这一刻,林啾第一次在魏凉脸上看见淡淡的悲凉。他的语气和平时没有丝毫差别,正是这毫无差别,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林啾的心忽然被一只酸涩的手重重揪了一下,鼻腔中也像是塞满了酸酸的棉絮。   这一瞬间,她竟是忘记了脚下那恶毒窥视的冷眼,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没事的。你是谁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我不可取代的爱人。既然你忘记了过去,我们便一起制造新的回忆,以后,一直都在一起!”   这一瞬间,她彻底向着他敞开了自己的心房,她笨拙地说着最质朴的情话,只怕不能安慰到他眼中的苍凉。   他看着她,深沉的情绪上涌又被压下,片刻之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精致唇角忽然浮起坏笑:“地狱也与我一起闯吗。”   “嗯!”林啾热血上头,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魏凉反手抓住她,向下一沉,落到了冰面上。   失重感袭来又消失,林啾回过神时,已身处冰中。那冰层极为通透,乍一看,就像是直直踏在那些恶毒的充血怪眼之上!   她登时破了功,像八爪鱼一样糊在了他的身上,涕泪齐下,发出了丧心病狂的惨叫:“啊啊啊啊啊——魏凉我我我我——我——艹啊!”   他愉快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这狭窄阴暗的密闭地下空间,好像能将阴霾全部驱散。   热血冲头的林啾乍然受了这么个大惊,脸色都有些狰狞了,她跳起来,重重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恨恨地留下了自己的牙印。   “还怕吗?”他的声音带着笑,闷闷地从胸腔里发出来。   “诶?”林啾胡乱地在他身上抹了一把,忽然发现头皮不怎么麻了,行动也自如了。   人,果然是触底反弹的生物。   魏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眸中的欣赏之意几乎掩饰不住。   林啾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她低头一看,和无数双眼睛看了个对眼。   “魏、凉。”她咬牙切齿,“封印被你弄坏了。”   二人的周身环绕着虚空漩涡,他带着她往下一坠,便把这摧金断玉的虚空漩涡给带到冰面上了。   十丈坚冰上,被切割出了一个直径一丈的大洞。底下那些恐怖的眼睛极为敏锐,纷纷拥向这处薄弱之地,更加疯狂地撞击底下的冰面。   像是枝杈一样的裂纹极慢极慢地扩散,虽然扩散速度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但很显然,它会像水滴石穿一样,早晚将封印彻底冲破。   而魏凉这一落,又帮了它们好大一个忙。   她瞪着他。   魏凉的脸上,极难得地浮起半丝尴尬的笑意。   “小事。”他很不自然地说道。   “小、事。”林啾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语调。   他挑了挑眉,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快要压不住夫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倒是没别的意思,不想林啾却忽然get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脸蛋噌一下就红了。   她掩饰地低下头,瞪着那些眼睛。   “只是密集恐惧而已。”她道。   魏凉看着她轻微颤抖的后颈,并没有拆穿她,只道:“上去吧,这里的虚空裂纹别浪费了,都带走。封印还能撑上一些时日,不必急于一时。”   林啾定定神,重重点了点头。   花了小半日的时间,她将破碎归墟中的虚空裂纹清理得干干净净。   “魏凉……”她垮着小脸,很是疲惫,“我忽然觉得我很像一只清道夫?”   “清道夫是什么?”   “一种鱼。”   “哦,”魏凉恍然,“像啾儿的话,定是肉质鲜嫩,美味可口。”   林啾一望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此刻非常不正经。   “那我煮给你吃啊。”她甜蜜地笑着,像一个宜室宜家的普通小妻子。   魏凉神色不变,眼底闪过的笑意却是出卖了他,一望便知他此刻心情极好。   “好。”他答应得爽快。   “每日都要?”林啾顺势问道。   “自然。”魏凉坏意满满。   林啾憋住了笑意,暗暗思索清道夫这种肉质粗糙的外骨骼鱼大约会生活在什么地理位置。如今她已是日行数千里的大修士了,完全不介意跨洋给他取鱼。   至于清道夫好不好吃……嗯,林啾觉得见过它的食谱之后,魏凉尝起鱼肉来一定会觉得特别有风味!   她眼中闪烁的狡黠笑意令魏凉的心情更好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抛却江山只为搏红颜一笑的昏君。   “好了,走吧!”林啾用神识内视,发现自己的灵气已变成了介于虚与实之间的浅金色。   拆掉了破碎归墟之后,这一片海恢复了平静,只翻腾着浅浅浊浪。   虽然彻底抹除那场灾难的影响尚需一些时日,但大自然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这一路,林啾疯狂地吸收天地灵气,试图冲击大乘。   “秦云奚和柳清音还有几年飞升?”她问。   虽然看过书,但谁也不会把言情小说里面的年份记那么清楚。何况这本书……本就怪怪的。   “还差一个重要契机。”魏凉懒懒道,“若是卓晋还能动弹的话,这个契机便是明年。若是我不慎害卓晋下不了床……那我便亲自出手,推秦云奚一把。”   她犹豫片刻:“若是我想飞升呢?”   原本,她对飞升这种事情并无半点兴趣。因为按照修仙小说的套路,飞升之后便会去到一个仙人满地走剑君不如狗的世界,又得从头开始奋斗,就像套娃一样无休无止。这么一想,当真是动力缺缺。   但现在,她见到了地狱的模样,她不想让地狱来到人间。   想要阻止一切就必须提升实力,提升实力,就必定要面对飞升那个坎。   他宠溺地拢了拢她的肩膀,道:“万年无有飞升者,此刻谁飞升,谁便是那出头的鸟。不过若是啾儿想要,那我便为你保驾护航。”   “也不着急。”她笑道,“处理魔翳也还需要很多时间。”   若是飞升之时能够令业莲到达全盛,那必定是如虎添翼,对飞升大有益处。   他看了看她,没问。   他知道妻子的识海中藏着秘密,也能感觉到那个秘密与他很有关联。   但她一日不说,他便一日不问。   无所谓,都是小事。   他思忖片刻,道:“那一个契机,是天之极。”   他这般一说,林啾顿时恍然:“天之极,也有边界与世间相连?”   “不错。”魏凉赞许地笑了笑,“啾儿聪慧。”   林啾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若天之极与地之垠是相反相背的两个极端,那么,若是打破了天之极的边界的话,是否将给世间洒落无尽福祉?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天空。   魏凉拍了拍她的额头,笑道:“天之极不在那里。”   “那在哪里?”   “自会带你去。”   林啾一想便明白了,地之垠,未必就是最深的地下——寂魔岭便是一处海拔较高的地方。   两处地之垠的边界,都伴随着破碎的虚空,所以在那些地方,空间是混乱无序的。天之极与地之垠,不能用通常的物理常识来推断它们的位置。   等等!   林啾的心头,忽然划过一抹令她头皮发麻的寒光。   上次在寂魔岭,穿过破碎虚空裂片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那具尸首——眉双的尸首。   在现世里,眉双根本没有死,怎么可能看到她的尸首?!那具尸首,是在数十年之后蓬莱覆灭时才沉入破碎归墟,然后被边界血海泡成那个鬼样子的。   在数十年前,怎么可能看见数十年后的尸首?!   唯一的解释便是……   这两个世界,并不是毫无瓜葛的!   地之垠与天之极,便是连接两个世界之间的桥梁!   所以……那座被屠的血城……   林啾感觉到手指在微微地发颤,心中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恐惧,转过头,震撼地盯着魏凉。   “啊……”他仿佛读到了她的心思一般,长长叹息道,“我的啾儿,真的是,太聪明了。”   两个人回到了桃木偶人城。   再一次踏进这座城池时,林啾的心情已变得完全不同。   “那,”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这里究竟是接近天之极,还是接近地之垠?”   魏凉淡声道:“地之垠边界已现世两处,为了平衡,这里当是天之极的边界。”   林啾张大了眼睛,四下张望。   眼前的街道干净宽阔,华灯初上,空中依旧有修士御剑往来,店铺中有人流进进出出,出售或者购买各种丹药、法器,或是这座城中最出名的桃木偶人。   店铺的外墙壁上挂满了灵气灯笼,光芒明亮却不刺眼,整座城池色彩斑斓,虽然无人管理,却是处处井井有条。   “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看不出什么契机。”林啾看了半天,除了极为美妙的夜景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魏凉微笑:“若是这样就能看到,那也就不叫做契机了。”   “是了。”林啾点点头,“我也不是那种随地就能捡到宝的天道亲闺女啊。”   魏凉有些好笑,略显苍白的容颜在华灯亮彩下焕发出炫目的光芒。   他将她拉进一处旅栈,进屋换了衣裳,什么也没做,拉着她的手又出了门。   现在,两个人身上都穿着大红色的布袍,袍子做工不算十分精致,上面也没有纹绣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大红袍,流线的设计,却有种说不出的喜庆和温馨感觉。   “上次未能陪啾儿看灯,我心中一直遗憾。”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指。   “啊……”华灯之下,望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睛,林啾觉得自己可以原地醉死了。   他们牵着手,走进人群中。   修士难得有些许放松闲暇的时光,今日也算是巧,月色很美,灯光也显得温柔,行色匆匆的往来修士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多贪一两分清闲。   人群之中,俊美至极的高大男子牵着娇小可人的俏丽女子,成了一道极为独特的风景。   “这样好看的灯光,总让人什么都想买。”林啾叹息。   魏凉失笑:“买。”   “可是都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她的视线落进了一间云裳铺子,在那排五颜六色的纱衣上一晃而过。   “无事,我乾坤袋能装,”魏凉淡笑,“灵石亦足够。”   他牵着她,径直走进了云裳铺。   干瘦精明的女掌柜在后仓忙活,一个吊梢眼的筑基女修懒懒地坐在木椅中,看见魏凉,脸颊迅速飞起了红霞。   旋即便看见他牵着一个女子。   顿时满脸失望。   “二位随便看看,”筑基女修站起身,不甘不愿地说道,“我们的云裳很珍贵的,不买不要用手摸。”   云裳悬挂在泛着白光的结界中,想摸也摸不到,她这么说,只单纯是在发泄心头的不高兴。   林啾:“……”怎么有种迷之熟悉感。   筑基女修的视线落在二人的红袍上。样式简单的红袍,材质普通,没有任何装饰。   “结侣就穿这样,”她低声嘀咕,“一看就知道买不起云裳。买不起看什么看。”   换成平常人,肯定是听不见她的嘀咕声,但林啾和魏凉的修为早已不属于‘平常人’的范畴。   林啾偷眼看了看自家夫君,只见魏凉那张英俊无双的帅脸上开始冒出浅浅金光,一望便是土豪色。   很好,非常标准的打脸套路。   林啾微微抿住唇,憋下笑意。   果然,魏凉语气淡淡地开口说道:“每种颜色,都取一件来。”   林啾快要破功了,腮帮子憋得微微发鼓,眼睛里的笑意溢了出来,亮晶晶的,像是星星点点的泪光。   “一件云裳要八枚中品灵石。”筑基女修看在魏凉长得帅的份上,并没有直接说难听的话,只道,“确定要的话,自己看好颜色我再给你取。我们这不是外面的廉价货,可以随便挑拣的。”   这般说着,她的眸光却是落在了魏凉和林啾的衣裳上,满是对廉价货的鄙夷。   魏凉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十分新奇,他微微挑起眉梢,从乾坤袋中取了几枚极品灵石,拍在高高的木柜台上。   一枚极品灵石可以换一百枚上品灵石,一枚上品灵石可以换一百枚中品灵石。   所以,魏凉一出手便甩出好几万,只为了买几件价值八元的衣裳。   瞧瞧这套路……   魏凉淡声道:“有什么好挑。我说,每种,都要。”   林啾实在忍俊不禁,捂住肚子,把额头抵在他的侧臂上,噗噗地笑个不停。果然是天凉王破的魏霸总啊!   筑基女修脸都绿了。   一瞬间的极致尴尬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若是一口气卖出这么多云裳的话,她拿到的酬金就能顶半年的工钱了!   于是她手忙脚乱,将悬在泛着白色微芒的结界中的云裳挨件取下来,排在放置衣裳供客人挑选的大长桌上。   颜色是真的多啊,一眼望去,像是七彩的云霞一般,整整齐齐铺在那里,材质也是极好,只用眼睛看,便知道它们摸起来肯定像一团团绵软的云。   林啾盯着云裳入了神。   这么大的动静,已然惊动了在后仓忙活的女掌柜。她留心着这边的动静,却没有贸然出来,生怕不慎弄丢了大生意。   “一共是……二百五十六枚中品灵石。”筑基女修讪讪道。   林啾心中暗道,万元大钞买两百块的东西,肯定不方便找零,魏凉若是甩下钱就走,那这筑基修士岂不是嘴都要笑歪了。打脸?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其实她一直觉得那种用金钱去狂砸势利眼店员的打脸套路很迷——卖了东西,店员是要拿抽成的啊。用金钱打了她的脸能让她惭愧懊悔?不存在的,指不定她内心早就在狂吼‘金主爸爸我可以’了!   就在她内心吐槽不止时,魏凉再一次淡声开口了:“云裳很珍贵?”   筑基修士笑道:“是的。”没有关系,请尽情嘲讽我,羞辱我来出气吧!   “不买不能用手碰?”魏凉又问。   筑基修士已彻底调整好了心态:“对的呢,普通的人肯定不会让他们碰的,弄脏了怎么办?但像您这样的贵客自然不受限制……”   “哦,”魏凉眼皮不动,“你碰过了,脏。不要了。”   说罢,收起灵石,牵住林啾就往外走。   筑基修士:“……”   林啾:“……”凉哥套路深。   早就守在一旁的女掌柜急忙扑了出来,好一通解释,将魏凉二人拦了下来。   一炷香之后,魏凉乾坤袋中装进了一排崭新的云裳,见女掌柜态度极好,魏凉便大方地用一枚极品灵石付了账。   二人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女掌柜在训那筑基修士,隐隐听到那女掌柜说,这一单做成,筑基修士非但没有任何佣金,反倒要被倒扣工钱。   林啾笑得前仰后合:“你太坏了。”   魏凉不动声色,只低声问道:“先换上新衣裳?”   方才在云裳铺子里面时,林啾就已经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身上这大红袍子,可能是魏凉自己做的。此刻听着他的话音,心中更觉微妙。   既然有了这样的猜测,她又怎么能用外面买来的“昂贵”衣裳取代他亲手制作的“廉价”衣裳?   买都买了,放着也不是回事,正好用来……   林啾踮起脚,覆在他耳旁道:“不用。那些衣裳,是特意买来,让你……撕着玩的。”   尾音轻佻,意味深长。   在什么情况下撕?不言而喻。   她的语气令他的眸色陡然转深,倒抽了一口浅浅的凉气后,他愕然侧过头望着她。   看他眸色深沉,喉结颤动,呼吸不稳,她忍不住弯起眼睛,笑成了一只狐狸。   “啾儿……你别后悔。”魏凉轻轻磨着牙,声音已无比嘶哑。 第79章 恩断义绝   魏凉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寻一处清静地,撕那些云裳玩。   可是林啾却像是一只投入密林的小鸟一般,扑棱棱就钻进各式各样的店铺中,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摸。   他闭了闭眼,磨着牙跟在她的身后,在琳琅的店铺中穿进穿出。   到了一处繁华热闹的所在,忽然听到了阵阵喧哗。   “咦,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林啾踮起脚来,望向前方一座灯火辉煌的四层木阁楼。木阁楼门前围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正与楼中出来的修士对峙。   魏凉:“安置慕容春等人的青楼。”   “啊!我看看!”林啾挤了进去,看见带人到青楼闹事的是一对怒气冲冲的中年修士夫妇,他们身后站着个满脸泪水的年轻圆脸女修,正扯着夫妇的衣袖,低低地劝说。   林啾又挤近了些,听到那个年轻的圆脸女修正在弱弱地辩解。   她道:“爹爹娘亲,我们快回去吧,别闹了,慕容他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中年女修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醒醒吧不争气的傻姑娘!你是不知道,平时越老实的人,坏起来才越可怕!今日不打断他的腿,明日他便能上天给你看!”   “不会的,不会的,”圆脸女修一直摇头,“慕容一定不会踏足青楼的。”   “我和你爹都亲眼看见他了!”中年女修的语气恨铁不成钢,“还想假装不认得我们,这个兔崽子,当初上门求亲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林啾嘴角直抽,扯了扯魏凉衣袖:“这姑娘,不会是慕容春将来的道侣吧?”   魏凉眼皮也在跳:“正是。”   林啾:“……”   正想往后退,不料那中年女修一转头,一眼就看见了魏凉。   “剑君!”   林啾:“……”   这时候逃跑还来得及吗?   夫妇二人抓着那个‘不争气’的闺女冲到魏凉面前,噼里啪啦好一通控诉。   事情很简单,今日夫妇路过此地,恰好慕容春开窗透气,被未来的岳父母给抓了个正着。慕容春并不认识他们,对视一眼之后,他十分镇定地关上了窗户。   等到夫妇二人回过神时,已狠狠吃了一记闭窗羹。   夫妇二人想要往里闯,青楼主人自然不依,双方都是修士,便对峙在楼外,各自呼朋引伴,于是便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剑君!”中年女修怒道,“您可要好好看看座下爱徒在干什么好事!他骗琳儿说,您派他出去缉拿伤了柳大剑仙的凶徒,这一走便是好几日,我们都不曾疑他!可是,可是,他居然撒谎,跑到这窑子里来!您可要为琳儿作主啊!”   中年男修却是微微皱起一点眉,奇怪地问道:“剑君是恰好来到此处吗?我派往万剑归宗报信的人,应当还未赶到才对啊。”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已知不妙。   好巧不巧撞上这么个事情,魏凉岂不是要暴露了?   她一偏头,正好与魏凉对上了视线。   魏凉显然也明白此刻的状况,只不过他眸色依旧平淡,根本不把这种小事放在眼里。   虽然他不在意,但林啾却觉得魏凉从幕后被逼到台前,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眼珠一转,她的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主意。   只见她忽然清清脆脆地娇笑一声,当着一众修士的面,拉住了魏凉的手,娇滴滴地道:“凉哥哥……不是还要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吗?别管这些闲事啦!今夜你是我一个人的哦!”   魏凉:“……”   那对中年夫妇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在魏凉和林啾的脸上来回摇摆,神情已经是有些惊恐了。万剑归宗宗主,剑君魏凉,不是柳大剑仙的道侣么?他身边这个女人又是谁?这、这、这……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不是,正道第一人,怎么也能,也能……   魏凉一瞬间便明白了林啾的意图。   他淡淡看了这对中年夫妇一眼,声音清冷平静:“有些事情,道侣没有必要知晓。”   中年夫妇再次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年轻的圆脸女修士更是难以置信,嘴巴大张着,能塞得进一个鸭蛋。   “明白了么。明白就散了。”魏凉道。   “好,好!”中年男修重重咬牙,“好,我明白了!夫人,琳儿,我们走!”   目送那一队修士远去后,魏凉带着林啾大摇大摆进了青楼。   他颇为感怀地说道:“万幸啾儿不是我的敌人。”   这小妞,太损了。   来到慕容春一行订下的大厢房里,见慕容春满面愁苦,同行的弟子也个个愁云密布。外面动静那么大,随便听上两耳朵,便能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幸好灵石付得足,青楼保着贵客,将人死死拦在了外面,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慕容春一见魏凉,顿时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师尊!您总算回来了!外面……”   “无事。”魏凉语气清冷平静,“不必担心。”   众人齐齐吁了一口气,将高悬许久的心脏放回了胸腔中。   “师尊,我们需不需要换个地方?”慕容春有些担忧地问道,“我听到他们说,已派了人前往宗里报信。”   “不必。”魏凉道,“你等只需在此地静心修行。”   话音未落,便听到雕花落地木扇门外,传来了男女丝毫不加遮掩的放浪笑声。   慕容春:“……是。”   的确是……挺‘静’的。   打发了慕容春,魏凉走向角落。   林啾视线一转,忽然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个人,神色萎靡,手中攥着一只酒葫芦,缩在阴影中,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闷酒。   林秀木。   他早已收回了梧木苍穹,但回复人身的浅如玉并没有在他身边陪他,反倒十分避嫌地坐在远处角落里,默默出神。   “如……”林啾正要打招呼,忽然猛地回过神,想起自己与这个浅如玉并不熟。   她认识的那个浅如玉,此刻正在魔族的领地一边种花,一边给她供应魔翳呢。   林秀木抬眸看了魏凉一眼,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我……跟丢了。”   魏凉并没有责怪他,只问:“确定了吗?”   林秀木眯着眼睛,神色有些茫然:“时而确定,时而不确定。”   他很确定那个媚色逼人的女子必定不是眉双,但她极偶尔流露出疲倦虚弱时,又是他熟悉得刻入了骨髓的模样。   当时追击眉双的除了他之外还有王卫之,二人相互掣肘,最终双双丢失了目标。   林秀木有些惭愧:“我只是想自己解决家事……”   “嗯。”魏凉一副很了解的模样。   只要事关他的啾儿,他亦是不会让任何人插手。   林啾对林秀木毫无兴趣,她被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个很奇妙的现象——浅如玉这么一个绝色佳人待在一大群老爷们当中,本该是个团宠,但这些人却像是避瘟疫一样避着她,她起身一动,众人便各找理由躲向另一边,始终和她保持着过于刻意的距离。   连正眼都不瞧她。   林啾奇怪极了。   无论是哪一种女人,无论她的性格有多糟糕,只要她长相漂亮,必定就会被男人追捧。   像浅如玉这样的冰山美人,究竟是得做出什么事情才会让一群大老爷们避若蛇蝎?   浅如玉的神色也有些奇怪。她已是极为冷静内敛的人,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但林啾还是能看出她怪模怪样的。   她同样也在避着这些人。   林啾的好奇心“噌”一下就蹿到了喉咙,她不是憋得住话的人,当即捏了捏魏凉的衣袖,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你与蓬莱尊主谈话,我便不妨碍你们了,正好我得把方才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慕容剑仙。”   魏凉一看她的眼睛便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他抿着嘴唇压下笑意,低低道:“嗯。”   纵然他不想表现得异常,但简简单单一个字音,却被他说得温柔又宠溺。   林秀木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林啾向来只管洒狗粮,不负责别人的心理创伤。她正儿八经冲林秀木点点头,便迤然走向慕容春,把他叫到了外头。   “怎么回事,他们和浅如玉相处得不好吗?”她很八婆地问。   慕容春白皙斯文的面孔一下子就涨红了,他难得地用带了责备的口吻说道:“那株松树是人,师娘怎么也不早说?”   “啊?!”林啾懵住,“忘了说吗?”   遇上慕容春之前,浅如玉已被梧木苍穹护住,化成了一株树。   魏凉与林啾离开的时候,只把这株松树托付给了慕容春,忘了向他交待它其实是一个人……   所以……   她还是不知道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春的脸憋得更红了,他极烦恼地用食指和中指揉了揉双眉,道:“我将那株树放在了屏风后面。座下弟子们,时不时就会到屏风后面做一些不方便当着别人的面做的事情……”   林啾有点明白了。   慕容春欲盖弥彰:“其实也没什么事,就……”   他艰难至极地说道,“就,剔牙抠脚什么的……我发现之后,便制止了。”   林啾彻底明白了。   听着外头那男男女女的靡靡之音,耳聪目明的修士们……憋不住了,而且似乎也没必要憋着。   所以……他们找了个避着人的地方……也就是屏风后面……   “嘶——”好一阵牙疼。   然后等到林秀木回来收走梧木苍穹时,一众弟子就发现,每日围观他们自娱自乐的……是个绝色佳人……心丧若死也不过如此了。   林啾捂住了额头。   难受,非常难受。   难怪见了浅如玉,个个都像见了鬼一般。   ……   另一边,天雀宗宗主也就是慕容春的岳丈大人派往万剑归宗报信的人,已到了秦云奚的面前,向他禀告说,慕容春阳奉阴违、跑到青楼去狎伎。   秦云奚震撼到失语。   “不可能!”倒是柳清音说了句公道话,“四师兄为人最是端正,绝对不可能踏足那种地方!你别血口喷人!”   传信的人也很为难:“宗主与夫人亲眼所见,弟子只是传讯而已,断不敢信口开河诬蔑慕容大剑仙。”   秦云奚已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去看一看。慕容近来确实有一点古怪。”   从暗境回来之后,秦云奚便发现慕容春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事老盯着他自己座下两个男弟子发呆,时不时还自言自语,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譬如“再给我装啊”,“我看能瞒到什么时候”,“露出马脚了吧”。   就连他的道侣龚琳叫他时,他也总是爱理不理。   秦云奚便把他派了出去,刻意不让他带走那两个男弟子。   没想到这才几天呢,就被人告上门来了。   秦云奚也是无比头痛,当即叫上柳清音准备出发。   前脚刚要走,后脚便遇上了天雀宗派来的另外一名弟子。见到秦云奚与柳清音在一起,这名弟子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语气倒是正儿八经——   “宗主令我将八师弟唤回。很抱歉闹出了误会,对不住剑君与慕容大剑仙了。宗主说,他已明白万剑归宗的意思,龚琳少宗主从即日起,便不过来讨人嫌了,待慕容大剑仙回宗时,劳烦剑君转告,让他到我们天雀宗来一趟,与少宗主解除道侣关系。”   秦云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无事找事?”   弟子眼中嘲讽更深,神色却更加恭敬:“不敢,不敢。我们宗主只是忽然明悟,高攀即是罪过,如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秦云奚与柳清音对视一眼,决定亲自上天雀宗把事情说个明白。   到了天雀宗,竟被那两夫妇给撂那儿了。   龚家夫妇倒是没敢公然给正道第一人吃闭门羹,只是“恰好”在秦云奚和柳清音来到天雀宗的时候,带着女儿龚琳一起闭关了。   直到秦云奚第十八次令人通传之后,龚宗主才不情不愿地出关来见客。   “剑君不远千里,带着道侣到我这小宗门作客,当真令天雀宗蓬荜生辉啊。”   阴阳怪气。   秦云奚眸中浮起浅淡怒意,脸色更加冰寒:“龚宗主有话请直说,我的四徒弟究竟哪里做得不对?不必用什么青楼当做借口,即便当真在那里看到慕容春,他亦只是奉命缉拿凶徒而已。龚琳与他相交数十载,对他的为人莫非还不了解?”   龚宗主眯着笑的眼睛只盯住地面:“不敢了解不敢了解,你们天下第一宗的事,我们通通不了解,亦不敢掺和。”   柳清音按捺不住,踏前一步道:“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鬼鬼祟祟的,莫不是龚琳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无颜面对慕容师兄,还要倒泼脏水?!”   闻言,龚宗主顿时冷笑出声:“敞开说?有些事情是不能让道侣知道的,柳大剑仙,这道理你明不明白啊?不明白的话,回宗让剑君好好教教你。对我们这等三流小宗来说,剑君可是口含天宪啊!”   柳清音虽然知道他意有所指,但被这怪声怪气的调子一激,胸中便蹿起了火焰,当即怒道:“好哇!龚琳当真是做了对不住师兄的事情对不对!瞧瞧你们教出的好女儿!龚琳嫁给四师兄那是攀上高枝了好吗?四师兄从未嫌弃,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会懂得知足感恩?”   此言一出,龚宗主当真是怒发冲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们如今不攀了行不行!告诉你,我女儿早就不想待在那高枝上面了!”   龚琳嫁入万剑归宗之后,时常便要遭柳清音埋汰——自从有了道侣之后,慕容春便明显与柳清音划出了界限,不再像从前一样事事宠着她了。   柳清音见龚琳样样不如自己,却抢走了慕容春温柔的目光,心中颇不是滋味,明里暗里,便很爱针对龚琳。龚琳修为本就不高,天资亦是一般,柳清音开了个坏头之后,许多人便也瞧不上龚琳,就连一些普通弟子都敢公然给她脸色看。   龚琳一直隐忍,只是为了慕容春。   但慕容春着实是太忙了,一年里见不到几次面,更多的时候,她都是独自守在二人的洞府中,静静地修炼,时不时还要被柳清音唤到主峰去教训几句。   这一次,龚琳决心回家,也不尽是父母逼迫的。   龚宗主想起女儿回来之后倾诉的那些委屈,心头怒焰蹿入双眸,瞪着柳清音,怪笑道:“都说剑君与柳大剑仙伉俪情深,我看柳大剑仙却是清闲得很哪。若不是闲得慌,干嘛有事没事就盯着自家师兄的道侣?吃着锅里还要霸着碗里么,早晚锅叫人端了,到时后悔莫及!”   这话说出来,就连秦云奚的脸色也挂不住了,他沉下脸,释放威压,冷声道:“龚宗主,慎言。”   龚宗主冷冷一笑:“在下失言了。谨记剑君教诲,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说,不该看的,在下什么也没看见。祝愿贤伉俪和和美美,永不离心。”   “你!”柳清音咬牙切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人口里说着祝福,眼睛里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诅咒!   秦云奚压抑着怒气,淡声道:“待慕容回来,我便让他亲自登门处理。”   说罢,衣袖一拂,带着柳清音回到了宗门。   早早派出打探消息的弟子亦是回来了,见到柳清音在一旁,便有些期期艾艾。   “说。”秦云奚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把这些说话藏头露尾的人一个一个倒拎起来抖。   打探消息的弟子有些纠结:“天雀宗的人都被禁了口。弟子好不容易探听到一点,大约便是……天雀宗主夫妇看见……看见……”   “说!”   弟子心一横:“看见剑君您与别的女子过从甚密!”   此言一出,不待秦云奚回神,柳清音便哭了起来:“好了,好了,这下好了!瞧瞧你干的那些风流韵事吧!都传遍四海八荒了!你不要脸面,我还要!难怪他说我管不好自己的事情,是啊,我好闲啊,我的道侣,成天忙着陪别的女人呢!”   秦云奚也被带歪了,下意识地回道:“哪里有什么女人,不就是木柔佳么,我说了,我与她出去,只是替你缉拿凶徒!”   “哈,哈哈哈哈,你猜我信不信呢!”柳清音双眸通红,死死盯住面前的男人,“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久,好不容易把这块冰给焐化了,可是,可是,你却温暖千万家!”   “我没有!”秦云奚吼道。   “没有?!”柳清音惨笑,“当初的你,多么守礼,多么高洁,与任何女子都保持着清清白白的距离,那个时候,哪里有什么女人敢往你身上扑?!你再看看如今呢,如今呢?!你变了!我讨厌现在的你!”   话一出口,便看见秦云奚的眸底浮起了她完全看不懂的暗焰。   他二话不说,铁青着一张脸,伸出钳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山拖去。   “放手!你放手!”   她剧烈挣扎,灵气却被他轻易锁死。   “你放开我!把你的脏手拿开!碰过木柔佳的脏手!你知不知道她是千人骑的烂货!”柳清音口不择言。   “还有别处碰了她是不是!别想拿碰过她的脏地方来碰我!你给我放手!”   秦云奚的脸色阴得滴水,他反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强制拖进洞府。   双眸之中,燃烧着熊熊烈焰。   他问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如从前?”   柳清音尖叫:“你自己难道心中没数吗!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天下人,对你还有几分尊重?!那些三天两头凑到你面前来讨好你的老头,哪一个不是想把女儿嫁给你当小妾!你看看你自己在天下人心里已经成了什么鬼样子!”   她着实是夸张了许多。   想把女儿嫁进来做妾的,只有华岚宗的宗主一个。   只不过这一个,就够柳清音受的。   秦云奚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钳住柳清音的手慢慢松了下来,气声低落:“可是这些年,我将魔族赶回了横断山以南,宗里,再没有折损过人手。我平衡各方,令这天下太平,清音,我这么辛苦,你都看不到吗?”   柳清音道:“我只看到,你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永无休止。我只看到,你与我的情分日渐淡薄。我只看到,自己总是为你受伤,而每次最需要你的时候,身边的人却永远不是你!我只看到,你在旁人眼中,已渐渐成了一只衣冠禽兽!”   秦云奚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失神地摇着头,“不,不,不。清音,不是这样的,我与她们,什么也没有,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从未变过。清音,有时候男人在外面做事,不得不虚以委蛇……我做这一切,是为了天下啊。”   柳清音笑得泪如泉涌。   “天下,天下,那你就跟天下做道侣去吧!”   凌厉剑意一晃而过,刻生骨自肘部脱落。   “今日开始,你与我,恩断义绝!”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的亲亲没看懂眉双的尸体那里。   是这样的,现实世界中,魏凉和林啾前往寂魔岭救王卫之的时候,不是曾经看见过一具巨尸的幻象吗?来到书中世界之后,他们才发现那具巨尸是眉双。   但是现实世界里,在他们前往寂魔岭的时间点上,蓬莱还没有覆灭,眉双也还没有死,不可能有那具尸体。   所以林啾推断出,两个世界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通过某些桥梁连接在一起。 第80章 魏凉,不要!   柳清音怒斩刻生骨,拔脚就往洞府外面冲。外头恰好很应景地落下了暴雨,她无心用灵气护体,被浇成了落汤鸡。   顺着山路跑出大老远,却发现秦云奚并没有追上来。   她迟疑地回头去看,只见一帘雨幕遮住了洞府,对方根本就没有踏出半步。   怎么回事?!   刻生骨都斩了,他应当知道自己不是在和他闹,而是真的要决绝分手了——他,为何不挽回?!他就放任她这么离开吗?!   方才她还曾愤怒地想着,这一次绝不轻易原谅他,若他想复合,那就必须承诺从今往后再也不与别的女人来往。   可是,他看起来根本没有一点要挽回的意思……   一腔上头的怒血渐渐冷凝,柳清音在暴雨中呆立了片刻,心中的愤怒仿佛被浇熄了,尽数化成了悲伤。   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吗?他是不是早就在等自己主动说分手了?自己一走,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和那些女人在一起,是不是?!   怎么办?怎么办?   就这么放手吗?   甘心吗?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这般想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沉,终于定在了山路上。   此刻,秦云奚正颤着手,从地上捡起了那块刻生骨。   他的脸色隐隐有一点发青,心中最不愿记起的事情排山倒海一般撞击而来。   幸好柳清音走得急,一眼都没看这块骨头。   若是她看一眼,便会发现,它并不像旁人的刻生骨那样,莹莹似玉。   这块骨头是灰白发青的,像是即将腐朽的枯骨。   秦云奚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具身躯,终究不是他的。清音,终究也……   心绪刚刚落至谷底,忽然听到“啪”一声响彻洞府。   那是布质的鞋底吸饱了水之后落在地上的声音。   秦云奚怔怔抬头,先是看见一件湿透的白衫,紧贴着玲珑的弧线,然后便见柳清音满头乌发湿湿地粘在脑袋和面颊上,俏丽的脸庞全是水,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秦云奚的心忽然便碎了。他慌忙运起暗劲,将掌心的刻生骨捏成了碎末,悄悄洒向身后。   “清音……”   不到半个时辰,柳清音的怒火仿佛就已被外面的暴风雨彻底浇熄了,她的眸中只有哀伤,就像方才决绝分手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一样。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她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再理别人了好不好?只陪着我,好不好?”   秦云奚瞬移上前,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她身上的湿气一瞬间便打湿了他的前襟,他重重垂下头,吻住她,用拆了她的力道恶狠狠地辗转亲吻。   唇齿间很快就弥漫起血气,不知磕破了谁的嘴唇或是牙龈。   一件湿裳和一件半湿的裳被重重摔在地上,两道身影死死纠缠,像是要杀了对方。   这一场恩爱当真是疯狂至极。   洞府外的天光明了暗,暗了又明,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仿佛又被暴风雨淋过一场的人总算是气喘吁吁地平静下来。   “清音……”秦云奚的声音变得懒了许多,“天雀宗宗主的事,我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总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让秦云奚觉得其中好像有什么阴差阳错的误会。   然而柳清音并不让他深想,她狠狠翻身,抵住他,恶声道:“方才不是说好了绝口不提从前!”   “好好好。”秦云奚急急告饶,“我记得。亦不会再与别的女人多说半句话。”   柳清音满意地弯起唇角。   秦云奚绷下脸:“不过清音,你也要记住自己答应我的事情。”   “我和佑然只是朋……”她低低地嘀咕了半句,然后赶紧打断,笑着对他说道,“从今往后,我也绝不再与王卫之单独见面!”   “嗯。”秦云奚眯着眼睛,笑了两声之后,又一次翻身压下。   二人总算是彻底和解了,将那些不愉快的纠结过往草草打成一个包裹,扔进记忆的角落。   只要往后不再发生类似的事,那只包裹便不会被拆开,只会永远静静地待在那里,直到腐烂消失。   “夫君……”她在起伏之间,颠簸地问道,“什么时候,我们重新结骨?”   “不着急。”秦云奚用力答道,“飞升在即,正好脱胎换骨,届时,我们再结仙骨。”   “可是我怕你被人抢走。”   “小傻瓜,不可能的,永远永远也不可能。清音,你是我的一切,没有你,便不会有今日的我,清音,你不会明白我的心……”   那颗,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心。   ……   此刻,被道侣全家单方面开除了女婿资格的慕容春,正风尘仆仆,赶回宗门。   慕容春这个人天赋算得上是极高,运气也向来不错。   若是不和魏凉、王卫之这些开了挂的人生赢家相比的话,慕容春完全当得起“一代宗师”之名,能创业,也能守成。   有些时候,人的能力是逼出来的。   若是世间无魏凉,如今挑起万剑归宗重担的必定是慕容春,只消在这个位置上磨炼些年头,他便可以完全胜任。   此刻,慕容春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林秀木和王卫之都跟丢了的眉双,却被他给找到了。   他并非用了什么聪明厉害的法子。能找到眉双,只是因为耐心和仔细。他没放过任何一丝她的气息,哪怕再微弱,再古旧。   循着那一缕立刻就要消散在天地之间的气息,慕容春找到了三个墓穴以及一个衣冠冢。   这里是洞庭。三个墓穴的主人分别是郑子玉、林秋和林冬,衣冠冢主人则是林秋和林冬之父、洞庭小宗青寅宗的老宗主林远。   其中,林秋之墓已被掘开,棺中尸骨被窃走。   眉双带走了尸骨,却将一缕极细的本命血藤遗漏在了棺盖的夹缝中。   凭着这一缕本命血藤,慕容春确定了这个在暗境中御尸偷袭众人的傀儡师的身份——正是世人都以为早已不在世上的蓬莱女尊主,眉双。   破案之后,慕容春飞快地整理着已知线索——蓬莱已覆灭了几十年,女尊主既然未死,为何要长年避世?一个消失了几十年的人,为何甫一现世,便窃走了林秋的尸骨,御尸攻击另一个蓬莱遗民?这般看来,暗境中有髓玉花的消息,必定是眉双故意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引浅如玉入暗境,然后取她性命。   思来想去,总觉得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只像是两个女人争风吃醋的样子。虽然让人有些难以理解,但女人之间的仇恨,向来是男人们无法理解的。   比如小师妹柳清音为何就是看自己的道侣百般不顺眼,这个问题慕容春已经烦恼了几十年。如今虽然还是管柳清音叫师妹,但事实上她已经是师娘了,所以慕容春没办法说她,只能尽力安抚自己的道侣,不让她觉得他和师妹一起欺负她。   推己及人,眉双潜伏几十年,只是为了杀浅如玉的话,慕容春觉得勉强也能说得通。   但整个事件却有一处最说不通的地方,就是那具尸骨怎会是林秋。   如果眉双窃走的不是林秋的尸骨,而是在路边随便捡一具什么骨头的话,那么这整个事件差不多可以定性为争风吃醋了。偏偏,眉双不远万里绕道洞庭取走的是林秋的尸身,而且依据这本命血藤来判断,眉双大约在这里施过什么术法,将那具已化为白骨的尸身复原成了生前的样貌。   林秋才真正是一个八竿子也打不着边的人,若不是这次循着痕迹找到这里的话,慕容春早已忘却了这号人物。   一个死在九十余年之前的剑君前妻,和一个失踪了六十余年的蓬莱女尊主会有什么关联吗?   这事实在是处处透着浓浓的诡异,让人不得不多心。既然眉双动了林秋的尸身,那整件事,必定与万剑归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慕容春安排了人手,利用眉双的本命血藤来寻踪,很快就锁定了她的位置——寂魔岭。   那个地方早已荒弃了许多年。   自从剑君与王氏家主合力灭杀血魔祭渊和人偶,救出小师妹柳清音之后,寂魔岭便成了一座荒山野岭,无人踏足。   眉双竟藏在那里吗?   慕容春带人追到寂魔岭,发现那里密布着血色结界,防御之强,竟连半只脚踏入剑君级的慕容春也无法撼动分毫。   于是他让几个好手在附近守着,自己匆匆赶回宗门,找秦云奚报信。   一入宗门,便发现每个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模怪样的。   “剑君何在?”他抓住一个负责日常起居的管事问道。   管事眼角直跳,回道:“剑君在主峰洞府,交待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慕容大剑仙……您,总算是回来了!”   慕容春一头雾水:“查到凶徒行踪,我自然要回来禀告。”   管事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道:“那您还是赶紧到主峰面见剑君吧。您多保重,万事心宽些。”   虽然管事的举止实在奇怪,但慕容春向来稳重,只端端正正地拱了下手,便掠向主峰。   隔着大老远,秦云奚便已感觉到了慕容春急匆匆的气息。   他扶柳清音起来,二人收拾干净,装模作样对坐饮茶,等待慕容春进来。   慕容春顷刻便至。   “师尊。”慕容春行了礼,又对着柳清音行了个介于友爱与尊重之间的小礼,禀道,“弟子已查明,凶徒乃是蓬莱女尊主,眉双。”   秦云奚不动声色地望了柳清音一眼,意思便是——看见了没有,木柔佳的线索是真的。   柳清音佯装不知,摆出一副极有兴趣的样子:“哦?!蓬莱女尊主,竟然躲过了蓬莱覆灭那一劫么?!她为何要对浅如玉动手呢?我猜必定是因为浅如玉不检点,觊觎男尊主,对不对?”   慕容春一本正经地答道:“其中恩怨,尚未可知。但这一次,我查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那具被眉双驱御,在暗境中攻击我等的尸首,竟是林秋。”   他没有继续说,只垂目看着地面。   关于林秋的种种,由他来讲,不合适。   “林秋?”秦云奚仿佛思索了一会儿,迟疑地问道,“哪个林秋?”   “不会是那个吧!”柳清音吃惊地说道,“洞庭那个林秋?”   慕容春回道:“不错。”   对那个林秋,柳清音倒是不知为何十分包容,只听她犹犹豫豫地说道:“没道理啊,那个女子,一生平平无奇,死得也甚早,不可能和蓬莱有什么牵扯的。”   秦云奚望了她一眼,心中也有些感慨。   清音总说他变了,其实,她也变了许多,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当初面对林秋时,她并不像现在这样总是无理取闹。那时林秋霸占了正妻之位,看清音十分不顺眼,处处为难,还往她茶水中下毒。   那时,清音一直默默隐忍,并不与林秋发生冲突,更不向自己告状。若不是自己时刻盯着,清音不知要受多少委屈。那时的她,当真像是一朵摇曳在风雨中的纯白芙蕖,惹人心生怜惜。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了呢?大约便是结侣之后吧。   她总说男人得到之后便不珍惜,其实女人也是一样的。从前那些谨小慎微,处处为他考虑的小心思,渐渐就变成了专横霸道的大心思。   她变得草木皆兵,多疑任性。一边怨他不该与浅如玉木柔佳等人来往,一边与那王卫之纠缠不清。   秦云奚急急打断了思绪——怎么又想那些了,明明说好了再也不提过往。   慕容春道:“我追到寂魔岭,发现那里密布血腥结界,竟是连我也无法撼动,是以急急回来禀告师尊。师尊,如今真相扑朔迷离,人手又严重不足,是否该解了二师兄的禁足令了?”   顾飞已被关在思过岭许多时日。   因为他擅自开启了护宗大阵,说是师尊的交待。那几日,宗里恰好有许多弟子都生了妄心,说是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还钻进了自己的身体中。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闹得很厉害。   秦云奚回宗之后,直斥他们胡闹。当时柳清音身受重伤,于是秦云奚也没有细问,只将那些散布流言的弟子全部罚了禁闭,连着小头目顾飞一起通通关进了思过岭。   此刻想起来,秦云奚总感觉心头有两条模糊的线,隐隐约约就要连在一起。   那点灵光仿佛近在眼前,但每一伸手,它便像狡猾的鱼儿一样溜走。   正待凝神静思时,忽然听到柳清音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便让二师兄出来做事吧,四师兄你这阵子恐怕有得劳心了!”   一提这事,秦云奚也颇觉头疼。   他揉着额角问道:“你追踪眉双时,是不是曾进过青楼?”   慕容春瞠目结舌:“我,我进青楼做什么!这,这……绝无此事!我追着一缕几不可察的气息,寻到了洞庭,然后便赶去了寂魔岭,之后,便急忙回来禀报。”   秦云奚心中的灵光又一次闪过,他正要去抓,又一次被柳清音打断。   只听她大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我就说嘛,那些人必定是污蔑四师兄的!师兄!你那个道侣龚琳跟别人跑了!她还倒打一耙,说你进青楼,做了对不住她的事,要和你分手呢!”   “不可能。”慕容春先是下意识地否定,然后急急望向秦云奚,“师尊,此话当真?”   “是。”秦云奚脸色也有些不好,“龚宗主的态度十分恶劣。慕容,你最好有个准备。”   柳清音笑了起来:“四师兄乃是半只脚踏入了剑君级别的人物,也不知那龚琳吃错了什么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我所料不错,她定是埋怨四师兄不肯给她灵丹妙药助她一天登天,结果就被别人用小恩小惠给骗走了——人哪,就是贪得无厌。”   “师妹,请慎言。”慕容春脸色发青,“龚琳不是那种人。”   他长吸一口气,道:“师尊,弟子本该以公事为重,但此事事关弟子声誉,且拖得越久岳父恐怕误会越深,是以,请允弟子先前往天雀宗一趟,处理此事。”   “去吧。”秦云奚道,“你寻到凶徒藏身寂魔岭,已是大功。后面的事无需你挂心,且先去处理家事。”   “是。”   慕容春急急告退,一眼都没有看柳清音。   看着那道身影利落地消失在洞府外,柳清音不由得感到有些憋屈:“四师兄怎么这样啊,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他为什么要生我的气呢?搞得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一样。”   秦云奚心中烦闷不已,头也有些隐隐作痛,只道:“他乍闻此事,心情必定不好,你与他计较什么。”   “也是,”柳清音叹息,“四师兄也真可怜,怎么就栽在那么一个女人的身上,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哪都不如……哪都一般般,能嫁给四师兄已是天大的福气,偏偏不知足。你看着哪,像这种坏女人啊,最是容易让男人泥足深陷,舍弃不了!”   秦云奚心中再次涌起一股烦躁,他总觉得她在指桑骂槐,又想拿木柔佳说事。   偏偏她又不挑明,让他一腔暗火无从发作。   “龚琳平时,倒是十分规矩。”秦云奚冷声道。   柳清音沉下脸,半晌不说话。   秦云奚犹豫半晌,终于没忍住,还是开口了:“清音,此事涉及林秋的尸身,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内情,若是牵出什么陈年旧事……无论如何,你也信我好不好?”   他的眸光颇为无奈。   当初他与林秋,顶着夫妻之名,也曾单独相处过。若是那些旧事被重提……他想一想便觉得无比头痛。   “我自然信!”柳清音道,“我何时疑心过你与林秋了?”   她迟疑片刻,又道:“林秋那个人,虽然心术不正,但都坏在明面上,最终不是也被你亲手杀死了吗?其实她挺可怜的。”   “嗯,”秦云奚清了清嗓子,“清音,步入大乘后期,问心劫随时可能到来,你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柳清音笑得明媚,“我从来问心无愧,无论元婴的弱劫,还是大乘的强劫,都难不倒我!”   秦云奚默默点头。   反正清音的问心劫,绝不可能是林秋就对了。   ……   就在柳清音与秦云奚分分合合的时候,林啾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她把魏凉悄悄拉到青楼的后院,垂着脑袋,把两个食指放在身前轻轻对点着,语速很快地问他:“你到底还要不要娶我了?你就不怕我被别人拐走吗?”   魏凉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   她是在怨他,还未与她结为道侣。   他展颜一笑,将她拽进了怀中。与她娇小的身躯相比,他的手掌显得极大,几乎能覆住她整个后腰。   手掌缓缓向上,点在蝴蝶骨下。   “你早已……无路可逃。”   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林啾察觉到了很明显的异常。   她后背的骨骼,已有一块变得全然不同。   变化并不是此刻才发生的,那块小小的骨骼早已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材质,既像金铁一般坚硬,又似暖玉一般温软。它藏得隐秘,她自己从未察觉。   “怕你痛,便在你无暇顾及疼痛的时候,与你交换了刻生骨。”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手指隔着大红袍,轻轻触碰那块象征着爱意的骨骼。   林啾顿时明白了何为软肋。就像是肘弯的那处麻穴一般,一碰刻生骨,浑身便觉酸酸软软,更有另一股奇异的暖流流入心脏,心都好像要化了。   “别,别……”她弱弱地哀求着,缩起背,不让他碰那块骨头。   他愉快地笑着,松开了她。   她有些吃惊:“这么大的弱点,为何要放在可以轻易碰到的地方?若是对敌时……”   魏凉微笑摇头:“于旁人而言,它是金石,于道侣而言,它是软玉。”   林啾明白了,结骨,便是相爱的两个人将自己的死穴拱手奉给对方。   她退开一步,盯了他一会儿,问道:“那你的呢?也在那里吗?”   他倾身,覆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想知道,自己来找。”   她缓了片刻,忽然后知后觉地知道了他是在何时与她交换刻生骨的。当时,她只以为他在极致亢奋状态下,咬了她一口。   那个时候,她确实是顾不上这一点轻微的疼痛。他伏在她的背后,掌控一切。她浑浑噩噩,身上没有一个地方属于自己。   “魏凉……”她的脸颊红红的,就连眼中泛起的浅浅波光也被映成了淡红色。   “嗯?”他的眸色暗了许多,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嫣红小巧的唇瓣。   “下次,我想和你面对面。”她羞得眸光晃动,“我想看着你,我还要找你身上的刻生骨。”   他默了片刻,然后道:“我的样子,你会害怕。”   “不会,”林啾赶紧表白,“卓晋重伤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了,我觉得……嗯……其实如果你变成那个样子的话,会很有野性,让人兴奋。”   他闭了闭眼,有些无语地伸出一只大手摁住了她的脑袋瓜子。   “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恨恨道。   林啾破罐子破摔,干脆死皮赖脸地盯着他,一个劲儿傻笑。   魏凉呼吸微滞,额角突突直跳。   会让她……兴奋吗?   他忽然有点跃跃欲试。   然而转念一想,此刻身负重伤,以往需要拼命压制的那些力量……眼下根本就使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将她捉进怀里,使坏一样用指尖敲她的刻生骨。   “啊!……别!别!魏凉!不要!”   一个误入后院的买花客恰好撞见了这一幕,只听他“哎唷”一下怪叫了起来,瞬间酒醒,喃喃自语道:“果然,果然,青楼的姑娘都是骗人的!这分明啥也没做啊,咋就叫唤成这样了……嗐,搞得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多么龙精虎猛,敢情都是骗子!算了算了,还是回家陪媳妇去!”   魏凉:“……”   林啾:“……” 第81章 玄门密钥   慕容春赶到了天雀宗。   再见龚琳,恍若隔世。   这个圆圆脸的妻子,仿佛几日之内便长大了一般,见到他,不再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唱着歌扑到他的怀里。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父母身后,看他的眼神就像面对一个普通的客人。   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守礼的慕容春自然不可能直接向她询问,便只好按捺着心头不安,向二老解释自己并未踏足过青楼。   他说得有理有据,每一日赶了多少路,在何处停留多久,都是有据可查。   龚宗主总算是神色稍缓,但他依旧没有松口,只道:“那么,慕容大剑仙认为,你的师尊,剑君大人,在感情之事上,品性如何?”   “啊……”慕容春面色惶恐了一瞬,“师尊为人,自然是端方正直,感情上……伉俪情深,忠贞不渝。”   哪有弟子在背后说师尊坏话的道理!   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是,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许多,稍有迟疑。   这些年,木柔佳来得实在是太频繁了些,都快在万剑归宗里安营扎寨了。   前阵子还有个浅如玉……   再加上那个随时准备收拾包袱进来做妾的云间白……   龚宗主人老成精,看着慕容春的神色,心中便十分了然。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明白了——慕容春也知道剑君大人背着柳清音有别的女人,只不过无法在背后说师尊坏话而已。   龚宗主便冷笑道:“你师从剑君,想来各方各面都会学习到位。与我们阿琳,亦是‘伉俪情深,忠贞不渝’了?即便身边莺莺燕燕环绕,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是吧?”   “不不不不,”慕容春赶紧摆手,“我生性愚钝,最是害怕女子吵得头疼,哪敢与什么莺燕多有往来。有龚琳一个,此生足矣,再无所求。”   圆圆脸的女子早已泪盈于睫,死死抿唇不吭声。   慕容春的神色实在是太过诚挚,龚宗主只能暗自叹息——此子若是装的,那么必定将成一代枭雄,成就无边霸业。   “阿琳,你愿不愿信?”龚宗主把问题抛回给女儿。   慕容春满怀期待,抬眸盯住自家道侣。   数日不见,她憔悴了些,圆圆的脸庞微微凹下一点,更显清丽。慕容春的心中忽然涌起万般柔情,恨不得立时将她拢入怀中,把她喂胖两圈再说其他。   “我信。”龚琳总算是抬起眼睛来,看了慕容春一眼。   慕容春大喜。   却听龚琳又道:“但是,我还是决定将刻生骨还给你。慕容,你我差距太大了,我直到此刻才想明白,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我配不上你。”   慕容春正要开口,龚琳却立起手掌制止了他,继续说道——   “若我是能够与你并肩的女子,那么,听到你在青楼的消息,我立刻便可拎了剑杀上门去。若我有你这般的修为,你师娘挤兑羞辱我时,我便可痛痛快快和她打上一架。若我的宗门能媲美万剑归宗,那么,我闭关的父亲,就不会被迫出关,接见他完全不想多看一眼的人。还得赔着笑。”   慕容春如遭雷击:“阿琳……我竟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龚琳脸上的微笑无比痛苦,却又带着分娩一般新生之气:“所以,慕容,我们各自安好吧。与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不怨你,我们好聚好散。来,取走刻生骨,再把我的还给我——你看,我与你多不般配啊,我连取下你刻生骨的能力都没有。”   慕容春沉默片刻,眼中浮起坚毅的光芒。   他反手召出了剑。   龚宗主夫妇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似是叹息,又像是解脱。   龚琳闭上眼睛,强忍泪水,将自己的手臂递向慕容春。   “铮——”   “铛啷——”   三个人惊愕地望向地上断剑。   慕容春单膝跪地,扬着头,眼底隐有泪光晃动:“是我无能,令岳父岳母与妻子误会至此。今日,慕容春断去本命仙剑,剑意亦废,从此只是一个寻常的修士罢了,还望不要嫌弃,再多给我一次机会。”   “你……你……你……”   龚琳震撼到失语。   慕容春微笑:“师尊对我有再生之恩,慕容不敢叛出师门。如今虽然废了剑意,但回宗做个管事头子也还是可以的。希望夫人不要嫌弃我,我仍能养家的。”   龚琳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即扑上前来,与他抱头痛哭。   ……   大剑仙慕容春为了道侣自毁前程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青楼。   座下弟子个个用老母亲一般愁苦的眼神望着慕容春,长吁短叹不止。   慕容春也是急了眼:“……绝无可能!什么道侣,今生今世,我,慕容春,绝对不会寻什么道侣。”   他抚了抚身前的本命仙剑,满脸无语:“为了一个女人断剑?我就算死,就算走火入魔,就算再过十个一百年,也绝无可能迷上什么女人!”   林啾:“……”真香警告赫然来袭。   这件事,倒是让林啾记起了一段剧情。书中,慕容春修为尽毁,回到万剑归宗管理后勤事务的时候,正是柳清音与秦云奚好得蜜里调油那一段。   一次雨夜大闹之后,秦、柳二人都意识到对方在自己心中究竟有多么重要,于是二人抵死长谈,解除了之前的种种误会。   夫妇二人合好之后,见慕容春因为家事不合而闹得修为尽毁,替他感到无比惋惜,时常便到他的苍松峰去劝解一二。慕容春的道侣脾气有点驴,动不动就替慕容春把人挡在洞府外,说他要静心休养,谁也不见。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柳清音抛之脑后了,因为她正是在这个时间段,遇上了大乘的问心劫。书中没有提及问心劫是怎样渡过的,只知道柳清音虽然顺利渡劫,但神魂却受了重伤,秦云奚心痛不已,四下寻找浅如玉,想向她讨那最后一株髓玉花。   林啾扯了扯魏凉的衣袖。   魏凉心领神会,带着她到了一处无人的清静地方。   “我要报仇。”林啾眉眼弯弯,笑得狡诈无比,“我元婴渡劫时,柳清音曾用玄门密钥闯我劫境想要干扰我,这一次我向她要讨回来。”   报仇其实只是借口。   这个世界的柳清音,与林啾并无交集,林啾不会把另一个柳清音的账算到她的身上。   只不过直觉告诉林啾,柳清音的大乘问心劫,极可能与林秋有关。   林啾非常想知道自己与林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她也想对林秋这个人多一些了解。至于柳清音……进入劫境先看她做了些什么,再决定要不要收拾她。   魏凉满眼笑意,道:“好。”   他看过秦云奚的记忆,自然也知道柳清音马上要渡劫了。   思忖片刻,他道:“玄门密钥,应当是在王卫之的手上。”   “不错,我也这么认为。”林啾点点头。   在现世,因为魏凉和林啾横插一脚,让秦云奚先一步取到了玄门密钥,又在临死时把它交给了柳清音。   但书中却不同。书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玄门密钥这件东西,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王卫之与王阳焰共情之后,便取走了玄门密钥。   卓晋那性子不像是会替旁人保管传家之宝的,所以那玄门密钥,八成就在王卫之那里。   林啾问:“他会把玄门密钥藏起来还是带在身上?”   魏凉笃定淡笑:“带在身上。”   她挑眉:“为何?”   他神秘一笑:“他‘放不下’。”   “哦……!”林啾恍然大悟。   但是,怎么取?   王卫之的修为在大乘中期,剑意已达剑君级。   若想强取,只能由林秀木和林啾联手来打败他,那必定将是十分惨烈的一战,况且王卫之性子又独又傲,恐怕宁死也不会交出密钥,除非打死他然后搜尸。   若不强取,无论利诱还是劝哄,都行不通。王卫之与王阳焰共情过,他知道父母双亲至死都在信守承诺,为人子的他,又怎么可能把玄门密钥拱手让人?   魏凉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林啾。   他想看看她的小脑袋瓜子里面又要蹦出什么新奇的办法。   “梦香。”   她径直把小手伸进他的乾坤袋,掏了一会儿,掏出一小盒黑色的熏香。   魏凉挑眉望着她。   这是二人在夜市上淘回来的小玩意儿。点上这熏香,屋中熟睡的人便能在梦中相遇。那店家曾挤眉弄眼告诉魏凉,用这个,可以尝试许许多多平时做不到的玩法,在梦里,任何姿势都不是问题。   用它来对付王卫之?   魏凉略有些不解。   一是,身为大乘中期的修士,王卫之早已不睡觉了。   二是,剑君的剑意便是自身意志,即便入梦,也无法被蛊惑。   想让一个男人迷失神智……   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啾儿,我不允许你以身犯险。”   “想到哪里去了!”林啾嗔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打算色诱他吧?”   “没有以为。”魏凉一脸严肃,眼风斜斜掠向一旁,很不爽地望着树上一只鸦。   林啾憋住笑,踮起脚,伏在他的肩膀上,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话。   魏凉的眉头渐渐舒展,有些无奈地叹息:“你啊……”   二人很快就锁定了王卫之的位置。   这么些年,卓晋依然住在泾京的那间小院子里,而王卫之,则买下了一整条街,大刀阔斧建了一座巨大的、堪比王孙府邸的大宅子。偶尔到凡界来聆听卓晋的‘圣训’时,若是不急着回去,他便会住在这间大宅子里,独自饮上几日酒。   恰好,这几日王卫之又在凡界躲懒。   林啾二人并没有现身。她选了一间环境上佳,远离卓晋的客栈住下,挑出一件鹅黄色的云裳,循着记忆,将它改成极为简单的样式。   在魏凉的帮助下,她很快就做好了。这下,林啾更加确定身上的大红袍是魏凉亲手做的,心中又多暖了几分。   她换上改制好的黄裳,把长到蝴蝶骨附近的乌发斜斜挽了个松松的髻。   “好看吗?”   “嗯。”   她天生丽质,鹅黄色更衬得肤白似玉,乌发如墨,纤长的脖颈如鹤一般。身上的衣衫样式虽然极为简单古旧,但与当下流行的立领衣裙相比,更增添了许多古典韵味。   “那我去了。”   她出了门,悠然走街串巷,把泾京城整个逛了一遍。到了那些女子聚集的脂粉店铺和衣裳店铺时,她总是停留得特别久。很快,便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偶尔有女子上前搭讪,林啾便一本正经地回道:“我也不记得在何处买的衣裳了,只记得掌柜称它为‘梦中等你’。”   这等繁荣国都,一刻便值千金。   林啾前脚路过一条街,后脚便有许多成衣铺子迅速取了鹅黄色纱料,照着她身上的样式开始制衣。等到林啾逛完一圈回到客栈外时,发现跟风最快的女子已穿着和她身上极为相似的黄裙,挽着斜斜的云髻,从背影看,几乎与她一般无二。   果然,追逐时尚潮流是人类刻入骨髓的本能。   林啾偷笑着回到客栈,与魏凉携着手立在窗边,看着底下人潮如织。   潮流这东西,就像是海洋中的红藻一般。一旦铺开,便要泛滥成灾。   等到次日,大街上行走的女子,已有近三成身穿鹅黄的复古长裙‘梦中等你’了。   林啾看了看掌心的梦香,踮起脚来,在魏凉唇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安心在这里等我,我自有分寸,绝不强求,保证安全第一。”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令他无端地心安。   “嗯。”他不甘不愿地应了。   林啾出了门。   恰好遇上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王卫之这个人,从来也不懂得低调收敛。在凡人地界也动不动就御剑来回,还要搞得声势颇大。   林啾施展解莲渡,截住王卫之的去路。   她背对着他,像一道幻影般立在云上,守株待兔。   王卫之远远看见了这道身影,刚一晃神,林啾便果断化身虚空墨莲,凭空消失在他眼前。   “……”王卫之的心神中仿佛被掷入一块巨石,整个人在半空僵了一瞬,然后掠到林啾消失之处。   人已消逝。   只余一缕如梦似幻的鹅黄色纱线,慢慢向着底下坠落。   王卫之不假思索,一掠而下。   双足落在地面的刹那,他的瞳仁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他喉咙干涩,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一道婀娜的身影。那个女人,斜挽着松松的发髻,身穿着他记忆最深处的黄色衣衫,离他越来越远……   王卫之一个瞬移便到了那个女人身后,他喉头抽搐,颤抖着手,摁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一回头。   半声尖叫憋了回去,她涨红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羞涩地冲他笑道:“郎君,有什么事吗?”   王卫之失望至极。   他失魂落魄地松开手,倒退两步,飞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但一转眼,他又看到了一个同样打扮的女子。另一个,又一个,还有一个……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个与黄银月生前打扮极为相似的女人,从他面前招摇而过。耳旁如梦魇一般,时时听到有人在说——   “梦中等你。”“梦中等你啊……”“是梦中等你?”   他的喘声越来越粗重,眼前的世界仿佛在不断旋转。   他随便抓住了一个女人,赤着眼睛,逼问她衣裳从哪里买来的。   很快,他便发现了真相——每一家制衣铺子,都在卖这样的裙装,一夕之间,它便流行起来了。   王卫之终于意识到,在近百年之后,自己的生母曾经的衣着打扮,忽然变成了潮流。   他觉得他需要再待在卓先生身旁多一日,静一静神。   到了卓晋的小院门前,犹豫片刻,王卫之还是放下了准备叩门的手。   卓先生取不灭印痕的时候受了极重的伤,虽然他只字不提,但王卫之与他相交数十载,岂会连他的状态都分辨不出来。   ‘罢了,这种事,说出来只会惹先生嘲笑。’   他思忖片刻,默默回到自己豪华的府邸中,将存在树下的酒全部取了出来,挨坛饮尽。   望着那株特意寻来的松树,他默默出了一会儿神。   当初,王阳焰便是把玄门密钥藏在了他后院的小松树下面,还特意叮嘱他不得在那株树下撒尿。   如今王氏宗家他的大院中,仍种着那株松树,只不过树下什么也没有了。   饮完了存酒,他回到主屋的金丝大软榻上,斜斜倚着云枕,失神时,心底不断回旋着一个声音。   “梦中等你……”   “梦中等你……”   “梦中等你……”   王卫之的眼睛湿了片刻,唇角浮起自嘲的笑意:“黄银月,是你吗?”   他踢掉了两只长靴,弯起膝盖,蜷在了榻上。   “好吧,我也许多年不曾睡过觉了,就在这儿小憩片刻吧。”   林啾此刻已用虚实镜潜到了屋中。   她径直将手中的整盒梦香都倾倒在了床尾的香鼎里,然后倚着墙壁,神魂入静。   ……   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一个女声在唤他。   “佑然……佑然……”   王卫之睁开眼,便见窗边立着一道鹅黄的身影,头挽云髻,背对着他,正小心地替他关上窗户。   他急急咬住唇,咽回一个“娘”字,只干巴巴地问道:“是你吗?黄银月。”   女子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声音飘忽,带着满满关切,道:“佑然,我现在极好,每日和夫君在一起,再无半点愁苦。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仇恨啊?”   声音轻灵飘忽,仿若近在耳旁,又好像远在天际。   又陌生,又熟悉。   “佑然,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啊?”   王卫之眸光剧闪,抿唇不语。   他踟躇许久,终究近乡情怯不敢上前,只梗着脖子问道:“你不是死了吗?神魂俱灭,怎么还能回来?”   女子不答,只轻轻锁好了窗。   她并不转身,远远站了片刻,轻轻叹息道——   “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不过是看到孩子平安快乐。佑然,放下吧,你若不安,那父亲母亲在天上看着,亦不会安稳。”   王卫之觉得自己的喉结仿佛被一只手重重攥住,鼻子里像是呛进了酸醋,难受得紧。   “你就不恨王阳焰吗?”他艰难地吐字出声,“他,为了一把钥匙,眼睁睁看着你死,你就不恨他?!一点也不恨?黄银月,你一定要这么虚伪吗?”   “佑然……”女声轻轻地说道,“父亲深爱着母亲,母亲亦是深爱着父亲。真心相爱的人,无需言语,彼此的心意便是相通的。”   “所以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王阳焰违背誓言。他也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王卫之的喘气声重重回荡在空旷华贵的大屋中。   女子沉默片刻:“……或许吧。”   王卫之狠狠眨着眼睛,像小孩子撒气一般,把身上的锦被一脚一脚踢开。   “你们,你们,你们很好哇!你们成全了自己,成全了对方!真是一对忠肝义胆的侠义夫妻,嗯?!”王卫之气喘如牛,“啊,很伟大啊,很高尚啊!就那么死了,很光荣啊,是不是!反抗会不会?杀人懂不懂?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还不是得靠我来报仇!”   “佑然长大了。”女声轻叹。   “是啊,是啊!”王卫之发了狠,把金丝软榻上的软物尽数掀到了地上,声音嘶哑道,“如今王氏已在我掌中,那些人,我也一个一个收拾了!我,已是独当一面的家主,我已经不需要你们了!在我需要父母关怀的时候,你们去死,去死!现在,我已不要你们了,还回来做什么!我不要你们!”   “所以,是时候放下了呀……”女声轻轻软软,“佑然,在天之灵,亦会为你感到骄傲。”   “我不需……”   “佑然,试着放下,试一试啊……”   “我不!”   “你就,试一次吧……”   “我……”   “试一试,放过自己,自由地……”   女子的背影一点一点淡去,就像是化在了烟雾之中。   王卫之一个激灵扑到窗边,双臂一捞,只捞到两手空空。   “娘?娘!娘!!!”这是王卫之人生第一次喊出这个字,一瞬间,那颗密闭的冰冷心脏上仿佛打开了什么缺口。   “娘——”   王卫之从金丝软榻上猝然坐起,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我还没骂完,你如何敢走!”他握起拳,捶在了软榻边缘。   片刻后,他捂住脸,哭得像一个孩子。   角落里,一炉香正好燃尽。 第82章 神母   林啾与魏凉潜入王氏宗家,寻到家主王卫之居住的大院,用两朵障菇隐匿了身形,双双蹲在潮湿的墙角,静默等待。   ‘会成功吗?’林啾小蘑菇晃动着自己的蘑菇帽,轻轻撞击魏凉大蘑菇。   魏凉一看她的造型便知道,这个一路上自信满满的妻子,到了揭晓成绩的这一刻,复又紧张忐忑了。   他安抚地用帽檐罩住她。   ‘安心吧。’   柳清音的生辰八字很容易就搞到手了,而她的精血也恰好被林秀木收了起来——暗境中,发现御尸伤人的是眉双之后,林秀木便顺手收走了那把锈剑。剑上正好有柳清音的血。   万事俱备,只待玄门密钥。   王卫之他……会放下么?   就在林啾等得不耐烦,开始舒展着自己的蘑菇帽伸懒腰的时候,王卫之,回来了。   第一眼见到他,林啾差点没敢认。   从前,王卫之总是束着高马尾,走路时一双细长的眼睛高高吊起,好像被那条重马尾拽起来了一样。但今日,他竟然用玉冠把头发全部束在头顶,神色也稳重了许多,眼睛里的阴鸷消散了大半,颇有些平心静气的样子。   唯嘴角仍然挂着一抹讽笑。   他迈着沉稳的大步,走到院中的松树下,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了抚树皮。   “是该放下了。”   林啾小蘑菇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   王卫之从怀中取出一只透明的玉盒,托在掌心看了一会儿,然后随手用剑刨了个坑,将它埋在松树下。   如今,小松树已经长成了老松树。   他静静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林啾耐心等到王卫之的背影消失在院外,然后从墙角蹦了出来,跑到老松树下,取出玉盒,掀开盖子。   便见一把泛着黑白二色光芒的奇异钥匙悬浮在玉盒中。   “是这个吗?”   “是。”   二人正待离开,忽然感到一股狂烈的杀气自身后涌来。   林啾不假思索,召出琉璃剑,反手发出一道虚空剑芒。   “轰——”   王卫之后院的小花园顷刻夷为平地。   林啾摁下胸中翻腾的血气,回眸望去。   只见王卫之站在一片废墟之间,目光冰冷,凝望着她。   虽然此刻她早已换下了那件鹅黄色的云裳,也没挽那斜斜的堕云髻,但王卫之还是认出了她。   “假扮黄银月。你很有本事。”   林啾:“……”这不科学啊!王卫之的智商都掉线了两辈子了,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就上线了呢?!   王卫之冷笑道:“卓先生当真神机妙算。只听我提到‘放下’,便告诉我有人在等着‘拾起’,让我速速赶回来引蛇出洞。”   林啾生无可恋地看了魏凉一眼——真是谢谢你的神机妙算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王卫之实在是狂傲到没边了,明知是计,偏偏还要把真正的玄门密钥拿出来做饵。密钥在手上,林啾便有办法对付王卫之。   此刻,王卫之正傲慢地把视线从她身上转向她身旁的男人。   看清这个男人的容颜,王卫之顿时惊呆了。   “魏凉?!怎么会是你……”   啊哦。   林啾耸了耸肩,摊手道:“本来不想让你看见,便是省得大家尴尬。这下可好,那就敞开了说吧。”   王卫之眼角微抽,警惕地盯住他们二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卫之,”林啾道,“你不要先入为主,觉得我们是坏人。”   王卫之气乐了:“难道不是?”   林啾摇头:“自然不是。你想一想,我昨日对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为了你好?”   王卫之冷笑不迭:“我只知你目的不纯。”   “我的目的,的确不纯,”林啾老实地承认,“但我与你的目的其实也差不多。”   王卫之皱眉凝视着她。   林啾毫不介意地牵起了魏凉的手。   王卫之顿时瞳仁紧缩,嘴巴慢慢张大:“你,你们……”   “唉,”林啾道,“既然你看见了,那也没必要瞒着你。我要玄门密钥,目的便是要帮助柳清音放下。你也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挺辛苦的,皆是因为她心中执念太深,不愿放手。”   王卫之:“……”   “你看,若是成功让柳清音放手的话,既成全了我,也是成全了你。”林啾好脾气地拉人入伙,“你和我,目的是一致的。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只不过无法放到明面上来说,因为那样会造成很大的伤害,你应该明白的。”   王卫之的脑容量不够用了:“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让清音放下魏凉,和我在一起?是这个意思吧?”   “对对对。”林啾竖起大拇指,“聪明。”   “你能有什么办法?”王卫之不信,“我什么办法都用遍了。”   林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就比如我昨日对付你那样。你看,我自始至终没有承认过我是你娘,但你最后不也自觉喊了一声娘么。怎么样,如今心头是不是敞亮多啦?王佑然,你看,连你这么聪明的人都能被我成功开解,足以证明我很擅长替人解开心结。对付柳清音那种笨人,自然是小菜一碟。”   她晃了晃手中的玉盒,展示自己的成果。   王卫之成功被带偏:“哼,还算是有一点本事吧。你要是真能让柳清音忘记魏凉,倒是一件好事。”   “那就这样说定了。”林啾果断拍板,“你要保密,在事成之前,千万不要把我和魏凉的事情透露出去,若是激起了柳清音的醋意,让她发现了我的存在,那就再无成功的可能。事成之后,我便会把玄门密钥交还给你,喏,以魏凉的人格担保。”   魏凉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王卫之挑着唇角笑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你叫什么名字?”   “你早晚知道。”林啾潇洒地挥了挥手,“我们走了,不必送。”   “嗤,谁爱送。”王卫之抱起手,懒懒地蹲在了废墟中。   ……   魏凉忍不住屈起手指,敲了敲林啾的脑袋。   “干嘛?”她像一只鸟儿一样,猛地转头,凶凶地瞪起眼睛看着他。   “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古灵精怪。”他笑道。   本是一个不太好的局面,竟生生被她扭转成了这样——王卫之被拉下水,秦云奚的前路上不知被挖了多少坑。   她笑得弯起了眼睛:“嘿嘿。”   魏凉问:“你就不担心卓晋也跟过来?”   “他不会,”林啾摇摇头,“以他的聪明才智,恐怕已猜到梦香的事与我们有关,他又不知道他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种时候,必定不会选择再与你我正面硬碰。”   魏凉微微挑眉,遗憾道:“都被夫人看透了,日后果然夫纲难振。”   “不过还是得防着他。”林啾叹息,“和他斗智斗勇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来吧。”   魏凉不动声色,将她揽进了怀中。   他的妻子,果然处处给他惊喜——冷静,聪颖,适应力极强,不逞能,敢认输。   说话之时,林啾已经将携带了柳清音生辰八字信息以及精血的灵气灌入玄门密钥,连接阴阳虚实,只待柳清音入瓮。   “你是为我护法,还是与我同去?”林啾问道。   魏凉道:“寻一个安全之处,我与你同行。”   “好。”   二人刚刚掠过一处积雪的山峦,林啾忽然身形凝滞,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来了”,神魂便被玄门密钥拉入劫境之中。   同一时间,柳清音正睨着龚琳,教训道:“我辈修士,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若都像你这般庸碌无为,虚度光阴,世间早已被邪魔占据。”   龚琳如今的心态已大不一样,闻言,只淡笑着回道:“有人在战场拼命,也有人得运送补给,储备后勤。只是分工不同罢了,何来高低贵贱。大剑仙该不会认为宗里的管事们都在庸碌度日吧?”   柳清音气结。   如今慕容春做了后勤总管,龚琳给他打下手,修行比从前更加怠惰,却像个圆溜溜的球一样,叫柳清音无从下嘴。   一口气刚提上来,忽然俏脸便是一僵。   “呀,问心劫!”龚琳是个化神修士,一望她的模样,便知入劫了。   她赶紧扶住柳清音,让人喊来秦云奚,将柳清音抱回了洞府。   ……   问心劫境。   林啾睁开眼,只见一片漆黑。   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会瞎了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回声,嗡嗡地在身旁绕。   诶?是她的声音,没错。   这个熟悉的环绕立体声……林啾恍然大悟。   九阳塔。   果然,果然,柳清音的问心劫,果然与林秋有关!这是……林秋被关进九阳塔那一段!   柳清音她做了什么,对林秋问心有愧吗?   林啾慢慢摇了摇头,心道,乌季当初与王寒玉联手下药害柳清音,结果反误自身性命,柳清音是问心无愧的。林秋,亦是同理。   按照书中剧情,林秋出塔之后,便闯到柳清音洞府重伤了她,秦云奚目睹一切,怒而拔剑,将林秋戳成了筛子。   柳清音,自然问心无愧,顺利渡劫。   “嘶——”   她忽然捂住胸口,蹲了下去。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此刻呼吸间全是塔内冰冷的、仿若雾霾般的黑气。渗到九阳塔第一层中的魔翳只有些微尾息,不足以侵袭躯体,但却能带走全部温度。   而此刻,那些魔翳却是生生钻进了她的胸腔,心口有一种极为奇异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蠕动吞噬,令她恶心欲呕。   等等。   林啾头皮发麻,愣愣地僵在了地上。   识海之中,并无业莲。   所以……林秋并没有业莲?!   林啾强忍住胸口的剧烈恶心感以及头皮传来的阵阵酥麻,急急地搜索记忆。   是了,书中从来也不曾提到过女配林秋拥有华丽绚烂的招式,她一出手,便被人定性为魔,关进了九阳塔。   林啾本以为只是女配的技能不配拥有姓名,没想到……林秋根本没有业莲!   那么,林秋是怎么……   思绪蓦地一滞,林啾知道了。   胸口那个蠕动的玩意发出了极为古怪的声音,像个尖利的小老头,正在体内冲她咆哮。   “愣着干什么!给我干活!干活!听到了没有!我要魔翳,我要魔翳!我要更多更多的魔翳!没有魔翳,我就要活人的脊髓听见了没有!”   它在蠕动,令林啾隐约感觉到了它的形状。   她的嘴角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是一只蛊虫。   若要问林啾此刻心中是什么想法……放到书面上大约就是%^#$%艹#$。   “嗯?你怎么不回答?嗯?!”蛊虫的尖叫声回荡在林啾的脑海里,“你怎么回事?!喂,快点,我感觉到这周围还有别的魔翳,快点给我——吸!”   林啾屏住了呼吸。   这具身躯修为是金丹圆满,已经可以使用内息了。   “没有了。”她淡淡开口。   “嗄?!这就没了?!”它尖叫,“那你赶紧给我想办法,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若饿极了,便吸你修为,吸你脊髓,吸你脑子!”   林啾这下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女配林秋不是为爱疯魔,而是被这么个玩意儿控制了。   “闭嘴。”林啾不耐烦地说道。   “好哇好哇!你完蛋了!”蛊虫尖声叫起来。   旋即,林啾感觉到后脊传来一阵刺痛,脊柱被穿刺,透骨的寒意直袭后脑,令她不自觉地战栗,那种痛楚极为深沉寒冷,一股恐惧伴随剧痛兜头罩下,她的身体开始自发蜷缩,冷汗瞬间沁湿了衣裳。   蛊虫怪笑道:“哼哼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怕了吧?这次就先饶你不敬之罪……”   林啾的手重重撑住塔砖,慢慢挺直了腰。   黑暗中,唇角浮起的冷笑无人看见。   “你倒是继续吸啊。”她的声音满怀恶意。   吸血虫这种东西她再了解不过了。   蛊虫尖声怪笑着,又一次刺破了她的脊椎。   这一次林啾有了准备,她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躺,摆出一副尸体的造型,声音颤抖,却是无比慵懒:“怎么,没力气了?你倒是快点弄死我啊,弄死了我,我看你在这个鬼地方能不能自己活下去!我都躺好了,别让我等太久。”   不等那蛊虫回话,她又道:“怎么,想慢慢折磨我?无所谓。迟点死,便多喘几口气。”   口中说着‘喘气’二字,却是半口魔翳都不往腹中吸。   蛊虫泄愤般戳了她几下,然后便不动了。   半晌,它开口了,声音几不可察地低弱了几分:“快点给我想办法逃出去!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有我,你已经被王寒潭采成骨头了!昨日要不是我,你已经死在那血偶掌下了!你不能忘恩负义啊!你喂饱了我,我能借你神力,就算你想杀柳清音那个贱人也不是不行……”   林啾心中冷笑不止。吸血虫都是这么个套路,你一旦对它强硬,它就要开始拉旧账,谈恩情,许以美好的前景。   她淡声道:“从前如何我不管,我只知道,你现在得靠我活命。寄生虫就要有寄生虫的样子!老实给我闭着嘴,我不叫你,不许发出半点声音来。”   说罢,她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过了小半刻钟之后,她小心地吸入半口魔翳,强忍着胸口的恶心,她道:“想吃饭,就给我乖乖听话。”   蛊虫:“……”宿主你变了。   轻易拿捏住蛊虫,林啾非但没觉得高兴,反倒默默叹了口气。   她为林秋感到悲哀。   短短的一生,前一半被无良的生母和弟弟掌控,后一半又被一只虫子掌控。   都是吸血虫罢了。   压下蛊虫之后,林啾开始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一回的形势又有些不同。   上次渡问心劫时,她的劫身是乌季,身边有很多碎嘴的外门弟子,她轻易就能弄明白周遭的状况。然而这一次,除了一座满是魔翳的黑塔以及一只暂时安静下来的蛊虫之外,她无法接触任何人,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咦?等等。   林啾道:“喂,小老头,出来。”   蛊虫不应。   林啾屏住了呼吸,转为内息。   半晌,它憋不住了:“叫我神虫虫大人!不许叫我小老头。”   林啾思忖片刻,退让一步:“神特么小老头虫,我问你,你有没本事打破这些封印?”   蛊虫脑子终究是不大够用,它犹豫片刻,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它道:“什么封印,你得碰着它们,我才知道打不打得破。”   于是林啾悉悉索索站了起来,摸索着走到塔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塔壁。   她还记得那些暗色的符文封印,看起来像是用漆刷上去一样,摸起来手感与塔壁有细微的差别。   “喏,就这些。”   “唔?!这是髓血。”蛊虫突然便兴奋了,“是剑髓沁出的髓血,我要!”   林啾淡定地收回了手。   “喂!喂!喂!”蛊虫急了,“你——”   “不许和我大小声。”林啾语调平平。   蛊虫傻眼了:“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大,傻掉了?喂我跟你说,我觉得那个剑君魏凉对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余情……真的真的,你振作点啊,今晨关你进来时,他不是还摸了一把你的脸吗?你,你想开点啊?”   林啾心里蹦出一句‘卧槽’。   果然,一架中央空调,从诞生的那一日起,它就是个空调。这秦云奚,连女配林秋都不肯放过啊?!   怎么,用一次摸脸杀,就想抵了她替他挡血偶一掌这份人情么?   这手算盘打得真是啪啪啪响。   蛊虫还在逼逼:“我给你说,你从前就是输在太不矜持,不是我说你啊,一见到那魏凉,你就那么的扑上去,这怎么行呢?明明拿着一副好牌,偏生就被你自己打烂了。男人女人这种事吧,你多进一步,他就多退一步,你要和他拉锯——拉锯明不明白?你一个劲儿往上扑,那谁不得被你吓跑啊?”   林啾又叹了口气。   林秋啊林秋,你怎么还没一只虫子活得明白?   “我本来就是为了吓跑他。”林啾淡定道,“你是不傻啊,神特么小老头虫?难道你没发现,进这九阳塔,才是我的真正目的么?”   “什——什么?”蛊虫货真价实地震惊了,“难怪你变了!你,你,你从前都是装的?!天哪,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可怕?简直,简直与神母有得一拼了!”   林啾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的信息。   蛊虫自称神虫,那么这个所谓的‘神母’,自然是蛊母了。   所以,它也是被控制的吗?   林啾不动声色,道:“这九阳塔,共有十八层,越往上,则魔翳与髓血都会越发浓郁。到了最后那层……呵,你难以想象那是何等光景。”   蛊虫顿时热血冲头:“快!快带我上去,你要什么助力,只管对我说!”   林啾道:“那你先将你的真实实力说给我听,别糊弄我,否则一着不慎,就是一尸两命。”   “那你先让我尝一点髓血。”蛊虫讨价还价。   “可以。”林啾大方地走到塔壁边上,摸索到一处符文画得最为密集的区域,将手掌摁了上去。   一阵涌动感自胸口发出,顺着手臂,涌至手掌。林啾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手掌下的符文渐渐融化成血,而她的掌心则像个吸盘一样,将这些剑髓之血大口吞噬。   “啊……嗝儿。”蛊虫满意地叹了口气,“原来你是个扮猪吃虎的,哎,这几年苦日子,真没白挨。我值了!哼哼哼,你要好好争气啊,若是你能比那个女尊主活得久的话,我就是老大了!哈,哈哈,我看它们还敢不敢瞧不起我!”   啊哟,林啾心头又是一乐。原来还有别的虫子控制了别的人。   女尊主?!好像一下子拨云见日了呢,这一趟,当真是没有白来。   “谁瞧不起你啊?”林啾随口问道。   蛊虫一下子噤了声。   不肯说了吗?   林啾不以为意,微微勾了下唇角,继续在塔边摸索着符文,让这蛊虫大吃特吃。   她对灵气的掌控远非林秋可比,在蛊虫吞噬这些髓血时,她操纵着灵气,将蛊虫来不及及时转化的那些温暖能量通通卷入经脉中,修复林秋这些年不加珍惜弄出的各种暗伤。   很快,林啾的手掌够得着的符文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好了,现在该交底了。”林啾道,“你若能助我尽快提升至元婴,便可以吃到上面的髓血。这一层的封印极弱,你想想便知道,下层、下层层该有多么美味。”   “我说,我说。”蛊虫打着嗝,“你替魏凉挡血偶那一掌时,几乎赔光了我的老底,差一点儿,我们两个都交待在那里了。所以我现在非常虚弱……”   林啾不悦:“嗯?”   蛊虫赶紧拍胸脯打包票:“放心,等我消化完这些髓血,我便可以直接助你晋级元婴。再多是不行了,除非你再给我更多的能量——只要能量足够,我能把你送到大乘去!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到元婴要多久。”林啾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很快很快,半个时辰差不多。”   “好,速度。”林啾冷冷地吩咐。   “哎,哎。”蛊虫不知不觉变得狗腿了。   林啾心中差不多也有了数。此刻林秋的修为距离元婴只有一线之隔,而方才那些髓血中涌动的能量,大约够她结婴两回。   所以蛊虫得到能量之后,能够匀出一半来给她。   黑暗中,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到蛊虫的身体轻轻拧了下。   就在同一时间,厚重的黑塔之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伴着正午白烈的日光,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如天神一般,站在了黑色世界的正中央。   秦云奚?魏凉? 第83章 他来了   林啾不动声色,静静站在黑暗中。   她知道黑暗无法阻挡一个大乘剑君的视线,于是她收敛了表情,垂眉望着地面。   “林秋。你……还好么。”   来人一开口,林啾便知道他是秦云奚。   魏凉可不会这么油腻。   柳清音视角的《剑之娇》里并没有这么一出。林啾从来也没想到,单独面对恶毒女配林秋的时候,秦云奚竟然也像个暖风机一般。   用最温暖的态度,做尽最绝情的事情。   果然是自私男人的共性。   林啾淡淡回道,“为你挡了血偶一记毒掌,却被你关在这里等死,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好还是不好?”   秦云奚走进塔中。   高大的身影立在她的面前,他身后的天光给他镶上了模糊的光边,整个人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占尽了风流。   大乘剑君体质清洁,身上带着自然的草木香味。   他仿佛很明白自己优势何在,此刻距离林啾不到半尺远,仿佛她一抬头,就能撞上他的下巴。   秦云奚低沉的声音在塔中缭绕:“林秋,你我,本不该走到今天的。是你做错了事,走错了路。林秋,你我夫妻一场,我实在不愿赶尽杀绝——你若真诚忏悔,我并不是不能考虑放你出塔。”   “哦?”林啾毫不迟疑,“我错了,现在就放我出去吧。”   秦云奚:“……”   噎了半晌,他道:“你怎就不知悔改?”   林啾无语地抬头望着他:“我不是说我错了吗?”   秦云奚吸了口气:“那你说,错在哪儿了?”   “错在替你挡血偶啊。”林啾嘀咕道,“要不然也不会被你们抓住了。”   秦云奚:“……”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他缓了片刻,才道:“林秋,你犯了大错,我令你回洞庭好好自省,可你呢?先是与王寒潭纠缠不清,后又跟一个南疆蛊师私奔。我至今仍未休妻,已是对你最大的容忍。”   “那你还想怎么样啊?”林啾好奇地问道,“你和柳清音不是都睡过觉了吗?我们本就是名义上的夫妻,如今各过各的不是挺好?”   秦云奚:“……恬不知耻!”   林啾顺口便回:“自愧不如。”   秦云奚拂袖而去。   林啾看着又黑又沉的塔门轰隆一声关上,耸耸肩,唤道:“神特么小老头虫?”   忽然有一种迷之系统感。   蛊虫:“……”   林啾语气轻快:“你看,你说我不该巴着他,得和他拉锯,我照做了,看起来效果还不错的样子?”   蛊虫:“……恕我直言,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她真诚发问:“是用力过猛了吗?还是因为我的表情不够诚挚?”   蛊虫:“……”这你叫我怎么说?   它叹息一声,道:“算了,还是先替你提升修为吧。”   林啾点点头,盘腿坐下。   很快,她就获得了一蓬足够冲击元婴的灵气。它们自心口涌出来,冲入丹田,瞬间成婴。   不需要渡问心劫。   因为这里本就是劫境。   林啾尝试了问了蛊虫两次之后,发现关于‘问心劫’的话题,好像都被自动屏蔽了一样,它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再耽搁,操纵着灵气,轻飘飘地浮上半空,开始清理塔壁高处以及塔顶上的封印符文。   晋阶元婴之后便能通过灵气获得五感,她现在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塔壁上那些符文,亦可以内视,观察那只伏在心脏上面的蛊虫。   它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恶心。   这是一只金色的虫子,像个软体的七星瓢虫,不同之处是八条腿特别长,伸展开来,将她的心脏整个团住,它的脑袋上还有长长的触须,点在她的经脉中,便能够灵活地利用她的灵气流转来吸取外界的养分。   眼睛特别大,专注吞噬髓血的时候,显得有些呆萌。   一人一虫很快就拆掉了九阳塔一层。   旋梯出现在眼前时,林啾颇有些感慨。   她顺着那极有错位感的旋梯,来到了九阳塔二层。   “啊啊啊啊啊——”蛊虫激动得浑身乱抖,“居然真有那么多的魔翳和髓血!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然你以为我费尽苦心嫁进来做什么?”林秋淡定极了。   “不对啊,”蛊虫忽然一个激灵,“嫁进来之前,你又不知道本神虫会降临在你身上。若是没有本神虫,你一个普通修士进了九阳塔不是找死吗?喂,喂,给我说说,你原本是什么计划?”   林啾神秘一笑,不搭理它。   随便聊两句,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所以,这只虫子控制林秋是在她嫁入万剑归宗之后。恐怕正是因为她嫁给了剑君,所以才被蛊虫背后所谓的‘神母’盯上了。   蛊虫方才提到过,想要让她把‘女尊主’踩在脚下,助它扬眉吐气。如无意外,这个‘女尊主’指的应该正是眉双!   这样看来,‘神母’的意图其实很明显,就是控制这个世间最有可能飞升的强者身边的伴侣。   真是好大一盘棋啊。林啾淡定地整理着思绪,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就像一个看见了狐狸尾巴的猎人。   果然,不虚此行。   九阳塔二层的魔翳浓郁了许多,掠过耳畔时,能够发出“呜呜”声,人站在塔中,像是被一堆厉鬼环绕。   故地重游,林啾不由得有些思念魏凉。   感觉两个人之间像是隔了两座九阳塔似的,仿佛已多年未见。   其实自他与她分别,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时辰。   “我想魏凉了。”林啾对蛊虫说。   蛊虫表示理解:“这才像你嘛。你不花痴,我心里总有点慌。”   林啾:“……”   蛊虫道:“下次他再来时,你还是按着你自己的想法来吧,别什么都听我的,这种事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   虫老师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教学方法好像不适合林啾这种特别轴的学生。   林啾装模作样:“那我该怎么做?我已经被你带偏了,回不去了。”   蛊虫道:“就像你平时那样啊,见了他就哭,说你委屈,那他就会哄你了嘛。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别着急往他身上扑,你没发现每次你一扑,他立刻就跑了吗?”   林啾:“……”原来林秋和秦云奚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   ……   二层魔翳浓郁,蛊虫渐渐不那么轻松了。林啾同样也不好受,若不是有蛊虫在身,她此刻已被魔翳侵染而入了魔。   林啾看见蛊虫金色的身体中隐隐泛起了黑色,它的腹部剧烈起伏,有些不堪重负。   “下去歇歇?”   “不用!我行!”蛊虫一副热血中二少年的口吻。   “魔翳搭着髓血吃,可能会好消化一点。”林啾若有所思。   她走到塔壁边上,将手摁在符文上,然后小心地控制着呼吸节奏,尽量减少魔翳摄入。   蛊虫身上压力骤减,它愉快得八根长足都抖了起来,感慨万千地说道:“没想到你这么聪明!我真是捡了个大漏。”   林啾貌似不经意地回道:“呵,都看不上我,对吧?都觉得我修为低,死皮赖脸嫁进来,成不了气候。”   “可不是嘛!”蛊虫不假思索便答道,“我都以为自己没几年好活了。你一死,它们就可以把我吃掉。”   “没事,咱吃它们去。”林啾豪气干云。   “好!”蛊虫兴奋地晃动着头顶的须须。   林啾没有再追问关于它的事情,渐渐地,蛊虫心中浮起的浅浅一丝警惕也消失了。   一人一虫辛苦闯到三层,都有些遭不住了。   “先回去,把刚刚得到的这些东西消化掉。”   三层封印未破,所以魔翳无法追下来,它们撞击在三层与二层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上,无奈地冲着林啾咆哮。   林啾很不屑地扯了扯唇角——要是她家业莲在这里的话,它们早已像老鼠一样逃窜到塔的各个角角了,还容得它们猖狂。   小破虫就是不给力。   回到塔一,林啾静静地等待着蛊虫吸收转化能量。   此刻它的体型被撑大了五倍有余,几乎占满了她的胸腔。她也习惯了这家伙的存在,只把它当成体内的另一个消化器官。   这一次吸收的魔翳和髓血都很多,消化它们需要的时间比较久。塔中不知昼夜,林啾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又听到了塔门被打开的声音。   秦云奚披星戴月出现在门口。   他这已经是第二次来到九阳塔,竟然还是没有发现塔壁上的封印出了问题——像他这样的男人,心里眼里只有大事,舍不得分出一丝心神来关注这种完全无所谓的小事情。   “你是来杀我的吗?”林啾问道。   大约是夜色太美,站在塔门口望进去,只见她的身影笼罩在浅淡的月光下,显得特别纤细,容颜也特别美丽。   秦云奚的眸光忽然便晃了一下,他道:“不是。只是来看看你,”   顿了一顿,他续道:“……有没有出事。”   “你怕我会想不开?”林啾问道。   秦云奚没有回答,默默走近了几步。   她白日的表现太反常了,他的确有这个顾虑。   “林秋,”他道,“不管怎样,你终究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不会为难你。我已查清了,你身上并无魔血。等到适合的时机,我便会放你出塔。”   “哦。”林啾无所谓地应道。   她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女配能够找到机会逃出塔去。原来私底下,秦云奚一直与她藕断丝连。   “林秋,”秦云奚又道,“我与柳清音,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哼?”   “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解释。”秦云奚道,“你我毕竟担着夫妻之名……”   林啾惊恐地打断了他:“莫非,你现在想与我行夫妻之实?!”   秦云奚:“……不是。”   林啾抚了抚额头的冷汗:“那你大半夜来做什么?”   秦云奚有些无力:“就是担心你,过来看一看。你毕竟为我受了伤……”   “啊,原来你还记得。”林啾手一伸,“疗伤圣药带了吗?”   秦云奚:“……”还真没带。   他道:“你过来,我替你看一看伤在哪里了,才好对症下药。”   林啾委婉地拒绝了:“不太方便吧,孤男寡女,夜深人静,柳清音知道了一定会误会的。”   秦云奚笑容温柔浅淡:“不会的。你我本就清清白白。”   “是哦,好清白的一对夫妻。”林啾嘲讽大开。   “委屈——委屈——”蛊虫见这画风又要往不可挽回的深渊里滑,赶紧在心中叫嚣提示。   秦云奚正要皱眉,忽然看见林啾别过了头去。   “比你和柳清音可清白得多了。”   秦云奚叹息一声,紧走两步,到了她的身后。   “你怨我。林秋,你怨我什么?当初若不是自己犯下错,用药陷害柳清音与慕容春,我岂会将你送回洞庭?你若在洞庭安分守己,静心思过,我自会原谅你,将你接回。可你呢?你刚回到洞庭便与那王寒潭私下见面,还擅自跑去南疆,你置我于何地?”   林啾轻轻一哂:“你可知道一个刚过门便被赶出宗门的女人有多难?谁都要落井下石踩她一脚,若是不自保,不逃跑,此刻你看见的早已是一堆枯骨了。你,当真为你名义的妻子考虑过半分吗?”   若不是秦云奚鸠占鹊巢,夺了原本那个君子的躯壳的话,林秋后半生的悲剧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秦云奚道:“是你犯错在先。”   “那你有没有查过,情心引是从哪里来的?”林啾依旧背对着他,只摆了摆手,“算了,自你把柳清音抱回洞府,脱下衣裳亲手解毒那一刻起,我便看透你了。怎么,百药峰满峰药师,都是吃干饭的?连这么一点小毒也对付不了么?还非得劳动一个剑君不可?明明吃药就能解决的事,非得弄得那么香艳,你还不如直接身体力行给她解了得了!”   气氛蓦地凝滞。   蛊虫生无可恋:“你这样会失去他的……”   林啾在心中回道:‘切,这种渣男,我就算是死,从这塔顶跳下去,也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秦云奚很快就稳住了阵脚,道:“那是因为我被你的行为气得昏了头!刚进门的妻子对徒弟下了那种下三滥的药,你让我如何冷静得下来。况且,不张扬此事,保的亦是你的名声!”   林啾立刻笑了:“那为何,剑君之妻林秋不知廉耻与王寒潭苟且又与人私奔南疆的消息,却是传遍了五湖四海?你若有心要保,区区一个王寒潭,哪有本事胁迫你还未休出家门的妻子?你若有心要拦,谁有本事在你眼皮子底下跑到千里之外?”   她轻笑着替他答了:“因为只有林秋背叛在先,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和自己的徒弟在一起啊!”   最隐秘的心思被戳破,身后的呼吸声重了许多。   “不过……”林啾回眸一笑,道,“即便知道,那又怎么样呢?见到你被血偶偷袭,还不是傻傻冲上去替你挡了一击,然后被关到这里来等死?”   傻,林秋是真的傻。   女子清澈的双眸中映着月光,秦云奚忽然发现,眼前的女子美好得如同月中仙子。他忽然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记忆中那个满眼嫉妒怨毒的女子,和面前之人对不上号了。   林啾转走了脑袋,拿背对着秦云奚。   ‘怎么样,表现如何?’她在心里问蛊虫。   “很好很好!加把劲,与他双修,我便能从他身上偷,啊不,取走他的精纯灵气。”蛊虫兴奋地叫嚣。   林啾无比淡定:‘双修是不可能双修的,这辈子也不可能双修的。’   忽然,秦云奚瞬移过来,高大的身影沉沉罩着她。一双大手落到她瘦削的肩上。   吃豆腐啊!!!   林啾一个激灵蹿了出去。差点儿脱口来了个素质三连。   “过火了,过火了,”虫老师赶紧提示,“要欲拒还迎,不是像被鬼摸了头一样!”   林啾觉得小老头虫的比喻倒是十分贴切。   她同手同脚倒退了两步,离秦云奚稍微近了一点。   蛊虫:“……算了你还是随便发挥吧。”   她转过身去,面对着秦云奚,防他又从背后偷吃豆腐。   他背着光,神色看不分明。   “林秋……”他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我和柳清音,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果然,渣男不分古今中外,不同的世界,同样的渣渣,连台词都是相互抄袭的。   林啾忽然福至心灵,微微挑起了眉毛,问道:“是不是柳清音和王卫之又见面了?”   秦云奚猛地一僵。   哦豁。猜中了。难怪油油腻腻的一直往她这里蹭,敢情是来寻求心理平衡的。这个时间点上,木柔佳浅如玉云间白都还没有出现,秦云奚能用来自我安慰的道具,暂时还只有林秋一个。   林啾发自内心地觉得,秦云奚和柳清音当真是绝配,配一脸,最好原地锁死,钥匙沉海,永生永世不拆cp。   “你见到过她与王卫之在一起?”秦云奚的声音透着一丝寒意。   “没有亲眼见到。”林啾迅速否认。   秦云奚仿佛松了一口气。   林啾反手火上浇油:“我是从别的地方知道这件事的,啊,还不止一处。哦,也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不但在书里看到过二人相处的始末,还曾与魏凉一起猫在隔壁用墨莲见证了王卫之灵池之中的指间舞。   虽然看不见秦云奚的脸色,但林啾知道他的脸一定绿了,湖绿湖绿的。   默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从齿缝间传出:“她与王卫之,只是朋友。”   “对。”林啾道,“就像你和她一样清清白白。”   秦云奚:“……”   “不过,”林啾面露微笑,“就算柳清音真与王卫之在一起,那又怎么样呢?两个都是新一代的天之骄子,若能联姻的话,对万剑归宗与王氏都百利而无一害。”   她紧逼一步:“既然你还认我这个正妻,那我也有必要开始为宗派的将来考虑。把柳清音嫁给王卫之,既能平息师徒不伦的流言,又能拉拢王卫之这个好帮手,你觉得如何?”   “不可能!”秦云奚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可能?”林啾步步紧逼,“是因为,柳清音已是你的女人了,对不对!你根本就没想解决这件事,你只不过是想把每一个女人都收在身边!”   秦云奚呼吸凝滞。   “林秋。”半晌,他无力地说道,“我和柳清音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我的徒弟,为我付出了太多,我无法置之不理。”   “那你还到这里和我废什么话?”林啾睨着他。   “我会处理好一切,给出一个大家都能满意的结果。”秦云奚道,“林秋,你替我挡那一掌,这份情我记在心中,不敢或忘。”   他旋了半个身,道:“林秋,我不会亏待你。”   借着月光,林啾看清了他眼中不加掩饰的那一缕复杂的情绪。   嗯,深情而苦情。反正他都是重情重义就对了。   他这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帜把林秋当备胎养。   林啾心中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女配林秋离开九阳塔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冲到惊鸾峰去刺杀柳清音。   必定是因为秦云奚对她许下了什么虚假承诺,又倾诉了什么不得已,让她误以为没了柳清音,秦云奚便会是她的,所以她才会铤而走险。   渣男最喜欢看的,不就是女人为他争奇斗艳,争风吃醋么?   林啾笑了起来:“别。你就好好跟柳清音凑一对,少出来祸害别人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借着月色,林啾清晰地看到对方重重恍惚了一瞬。   旋即,月光自他头顶流淌向塔面,如水一般荡过他的身躯,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还是那样的身材和相貌,气质却是平地飞升。   林啾的心重重一悬。   晃神的一瞬间,一切已尘埃落定。   月色依旧平缓地洒落下来,照亮了一小块塔面,他站在月色正中,仿若谪仙。   只见对方的唇角微微挑起一点,月色下,喉结剪影一动,清冷好听的声音回荡在塔内:“若我没有记错,这句话夫人是第二次对我说了。”   林啾的小心肝噗通一下原地蹦起。   只听他轻笑着说道:“我是否该回——那你为何费尽心机嫁进来?”   这,这不就是她穿越当天,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吗?   是魏凉!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林啾突然有一点想哭。方才还八面威风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受了无数的委屈,想要一股脑儿向他倾诉。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远超三秋。   下一瞬,男人的身影沉沉逼到近前,熟悉的幽暗冷香迎面扑来,将她紧紧锁住。   “……嗯?”他优雅散慢地收网。 第84章 嘤嘤   林啾怎么也想不到,打脸竟会来得如此迅捷。   很好,前一刻她还对着蛊虫大放厥词说,她就算是死,从塔顶跳下去,也绝不会多看这个渣男一眼。   后一刻,她已恨不得扑在自家夫君怀里做嘤嘤怪了。   她现在对他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只不过,此刻不是二人叙话的好时机。   她定了定神,回道:“我嫁进来,是为了探这九阳塔啊。”   魏凉微微一怔,余光不动声色从塔壁上划过,然后眯起眼睛,打量她片刻,心中隐约有了计较。   蛊虫小老头吓得不清,惊恐地在林啾心口叫道:“你,你,你怎么把实话给说出来了,你疯魔了啊?活腻了啊?完了完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啊!”   只见魏凉眉梢一挑,淡声道:“行啊,要不要我帮你?”   林啾抚着心口,摇了下头。   魏凉轻轻颔首,唇角浮起一抹冰冷笑意:“那,你自己当心,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前行一步,将她娇小的身躯猛地揽进怀里。   大手捉住了她的小手,将她如葱一般的指尖置于他的掌心。   林啾心领神会,迅速在他掌心画了一只蛊虫,然后飞快地写了一个“双”字。   在魔域等待髓玉花开的日子,林啾抽空学习了这个世界的文字。她神魂强大,过目不忘,如今已不再是文盲了。   魏凉心领神会,松开她,后退两步转身便走。   林啾追在他身后叫了一句:“不许和柳清音说话!”   他的肩膀和后背轻轻地颤了几下,仿佛憋着闷笑。   “知道了。”   他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踏着月色离开了九阳塔,长袖一拂,黑色重门轰隆合紧。   蛊虫已被这一系列操作弄懵了,它啧道:“你们女人,当真口是心非!方才谁说就算是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多看这个渣男一眼的!”   林啾摆摆手:“赶紧瓜分了塔二的收获,提升修为之后,该去收割三层的魔翳和髓血了。”   “好!”蛊虫精神振奋。   一人一虫聚精会神地刷九阳塔的时候,柳清音正微微地喘着气,望着面前的王卫之。   他那对漂亮的嘴唇分分合合,正在对她说——   “你也别自责了,谁能想得到那血偶会从后面跳出来?不是说魏凉没事吗?他之前娶进门那个便宜媳妇林秋不是替他挡了那一掌吗?你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啊?”   她愣怔片刻,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   大乘问心劫,果然是林秋。   王卫之见她愣愣的,嘴角不禁浮起了笑意,道:“你是怕魏凉和林秋好上吗?放一百个心了,林秋都被关进九阳塔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啊,”柳清音有些心不在焉,回道,“为什么?”   就在两天之前,她刚与自己的道侣做过约定,答应日后绝不单独与王卫之见面。此刻虽知是劫境,却不免有些心虚,时不时瞄一瞄洞府外面,心中十分紧张。   王卫之嗤道:“不是说林秋使了魔功吗?不是我说,魏凉那人就是假仁假义,什么魔不魔的,救命之恩不报答,反而恩将仇报!这个林秋,着实倒霉。嫁谁不好,嫁这么个货色,清音你也是瞎……”   柳清音打断了他:“佑然,你先回去吧。这阵子就别来看我了。”   王卫之惊奇地吊起了眼睛:“为什么啊?”   柳清音柔弱地回道:“师尊不喜欢我们两个走太近。”   “他管得着吗!”王卫之顿时急眼了,“他又没答应和你在一起,这不是霸着茅坑不拉屎吗!”   柳清音被他这狗屁倒灶的比喻熏得双眼发黑。   “佑然……”她闭着眼睛,拖长了气声。   “好好好,那你好好歇着。”王卫之假装不经意地来了一句,“魏凉怎么也没来看看你,我倒是见他又往九阳塔去了呢。”   柳清音抿住唇:“林秋为师尊而伤,他去看她也是应该的。希望她平安无事吧。”   “你倒是善良!”王卫之大大咧咧地说道。   语气也说不清是戏谑还是真诚。   王卫之走后,柳清音倚着软枕坐了起来。   这具劫身带着伤。她也不记得这一次是在哪里受的伤了,毕竟事情已过去了几十年。反正自从和他在一起,她总是为他受伤,每次受伤,总能让两个人的感情往前大大推进,她倒也是痛并快乐着。   她闭起眼睛,凝神回忆。   这个时候木柔佳、浅如玉和云间白都还没有出现,师尊的身边多余的女人只有一个林秋。   而这个林秋,对自己毫无威胁。   只要等到她逃出九阳塔,死在师尊手上,自己便能成功渡劫了。   对林秋有愧吗?   没有。   林秋的确是动手了,自己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柳清音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心想,问心劫能难倒的,只有那些心思不正的魑魅魍魉之辈,像自己这样行事光明磊落之人,渡劫便如度假一般。   这一次,正好与他重温旧梦。   遗憾的是,足足等了一整夜,都没有看见魏凉的身影。   次日,柳清音慢悠悠踱出洞府,向管事询问魏凉去向,方知他漏夜离宗,至今未归。   “师尊没说他去哪里?”柳清音蹙起了眉头。   后面那些年,她把秦云奚盯得死紧,已有些忘了当初不知道他行踪的日子是什么模样。   管事摇了摇头,道:“只知去了东海。”   “东海?”   柳清音脑海里顿时划过明晃晃的直觉——东海蓬莱。   一双美眸越睁越大。   他……不会是去找浅如玉吧?!   心脏在胸腔中怦怦乱跳,她有些待不住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这个时候他根本不认识浅如玉。那,便应该只是正常的公事。   忐忑地捱到了傍晚,终于盼到一道流光从东面划来。柳清音急急迎上,却发现魏凉径直去了九阳塔。   她刚刚追到塔外,便见那重逾万钧的黑石重门轰然落下,阻住了任何窥探的视线。   “这……”柳清音捂着心口,怔怔立在塔外。   愣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她总算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没事找事。   当初她受了伤,一直躺在洞府静心休养,总觉得师尊三不五时便会来看一看她,好生安抚一番。那时,心情总是甜蜜的,每一次见到他的身影出现,都觉得十分惊喜。   然而现在心境却大不一样。   只是一日未见到他,就已开始胡思乱想了。他去了趟东海,便疑心起那个数十年之后才会出现的浅如玉……   东海又不是只有蓬莱!   自己是真正的疑神疑鬼了,难怪与他日渐生分!   柳清音似有所悟,慢慢点着头往洞府走去,心中暗想,心境变得这般糟糕,自然是左右看他不对,这一次渡劫后,定要和他敞开心扉好好再谈一谈,也让他放下成见,不要再误会自己与王卫之的关系。   ……   魏凉回到九阳塔时,林啾和蛊虫已吭哧吭哧爬到了第四层。   她的修为突飞猛进,现在已是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了。   只可惜在剑之一道上,她与林秋一脉相承,两个都是废材。   魏凉顺着旋转阶梯往上走,走到三层与四层的交界处,便看见林啾扒着四层的塔底,一会儿一会儿把脑袋探上去,吸一口魔翳,然后迅速缩回脑袋,等待蛊虫将它彻底吞噬。   魏凉提起脚,轻轻落下。   “啪。”   林啾一转身,便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迎面扑来。   她的瞳仁微微收缩,视线顺着魏凉的脸落向他的手。   便看见,他拎着一具绵软的身躯,已无生机。   林啾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蛊虫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啊啊啊啊——我感觉到了老大的气息!它的宿主已经死了!我可以吞了它!我可以!啊啊啊啊风水轮流转啊!想不到老大你也有今天!”   “闭嘴。”林啾冷声在心中说道,“是不是忘记了我的规矩——不许在我面前大小声。”   蛊虫头上的触须疯狂地摆动,它急道:“这个不一样!这个不一样!吞了它我就有机会晋阶了!让我吞了它,帮帮我,求求你了,帮我留下这具尸首,你,你可以出卖色相的,只要向魏凉讨来这具尸首,我什么都答应你!”   林啾:“……原来虫子也会失心疯。”   蛊虫快哭了:“我要这具尸体,我要嘛。就,你只要碰到它,对,碰一会儿就成!”   八只长脚连同头上的触须都在作揖。   “好,你别吵,我想想办法。”林啾装模作样在心里对它说。   她抱起双臂,看了魏凉一眼。   “你又来干什么?”   魏凉瞬间入戏:“昨日说好了今日来看你,便顺道过来看一看。”   林啾抽了抽鼻子:“还带个死人来,是祝我早死吗?”   魏凉假装恍然记起手中还拎着具尸身,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忘了。”   “先扔地上吧,”林啾很随意地说道,“你频频过来,我若还不明白你的意思,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来吧。”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嘶——”魏凉眸色陡然转深。   林啾唇角挂着笑意,一步一步踏下旋转阶梯,走到他的身边,伸出一只手,将他往塔壁上一推。   魏凉的脊背轻轻触到塔壁,长眸一眯,唇角勾起了坏坏的笑。他松开手,让那具尸首滑落在下一级阶梯上,然后展开双臂,接住了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   ‘喂,神特么小老头虫!’林啾在心中恶狠狠地说道,‘我为你做了好大牺牲!’   “我明白,我明白,事后你提什么要求都成,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替你做!”蛊虫从善如流。   林啾轻轻贴向魏凉,微微踮起脚,双唇与他若即若离。   她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摁住他的肩膀,将他摁坐在阶梯上,然后缓缓倾身,吻他的唇。   一只手探向落在一旁的尸身,摁在那冰冷的皮肉上。   ‘这样行么?’   双唇辗转,林啾在心中问道。   “行!”蛊虫的声音尖锐了八度,“接下来,千万不要松手,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变,等我说好了再放开!记住了没有!”   情急之下,它又一次坏了林啾的规矩,对她大小声了。   不过这一回林啾并没有和它计较,她正在专心地吻魏凉。   呼吸声渐乱时,她向后退了少许,双目迷离,撅着红润微肿的唇瓣,问他:“感觉如何?”   魏凉眸光暗沉,眼底有冷静而克制的光,他道:“不够。”   她问的是蛊虫,他答的也是。   所以,这么大一个玩意儿趴在她的心脏上,他这般修为,与她亲吻竟然感觉不到它?!   难怪至今无人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那……”林啾微有迟疑。   魏凉自然是知道,她的手正‘偷偷’垂在一边,助那蛊虫吞噬旁边那具尸首中的另一只蛊虫。   他伸手摁住她的后脑,狂风骤雨一样吻她。   她扯到肩膀上的外袍被他一把拽下。   他更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左臂像一道吸管般蠕动着,把一股股金色的奇异物质从尸身里抽离吞噬。   眸光寒芒一闪,他的神色变得阴沉。   林啾觉得他好像想斩了她的胳膊,赶紧扑上去死死吻住他,制止这个可怕的念头。   一阵看似混乱其实很有章法的忙碌之后,林啾的衣裳‘不小心’彻底遮在了她的左臂与尸首上,她与他面对面,又一次双修了。   这一次,魏凉更是无心动作,他眸底闪动着暗芒,操纵一身浑厚无比的灵气,迅猛地荡涤林啾的经脉丹田。   抓住她左臂的手掌微微发力,他声音暗哑:“会不会疼?”   “不会。感觉很好。”   虽然知道他问的她答的都是蛊虫,但就是莫名很羞耻。   林啾的脸呼呼在烧,感觉到蛊虫那边很快就要结束,她赶紧一把拍死了廉耻心,盯着魏凉的眼睛问他:“你……有感觉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定道:“没有,夫人是不是该动一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看着他的眼睛。蛊虫分明就爬在她的心脏上,魏凉的灵气已无数次从它身上冲刷而过,却仍然感知不到它。   怎么办?   其实早在听到‘女尊主’三个字时,林啾已猜到,蛊虫的存在连双修的道侣也无法感知。否则林秀木与眉双日日在一起,早该察觉到它的存在了。   但猜到归猜到,此刻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一点时,她的心头还是一阵又一阵发寒。   魏凉虽感知不到蛊虫,却能感知到她的战栗。   他将她死死搂在怀里,用他的温度包裹着她,片刻后,他抓住她,停止了双修,用另一种更原始和质朴的方式,迅速将她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短暂的极致眩晕之后,林啾听到他的呼吸沉沉覆在耳畔,声音带沙,很凶残,很野性:“我要你的心,给不给。”   “拿去。”她不假思索。   二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相闻。少时,二人呼吸渐渐平稳,他扶她站了起来,替她拉好了衣衫。   林啾总算是腾出空来,看一眼地上的尸首。   是一具女尸,长发遮着脸,看不见容颜。   “是蓬莱的眉双。”魏凉淡定道,“我今日恰好撞见她在屠杀我中原人,顺手便诛了她。”   林啾知道魏凉行事向来肆无忌惮。不过听到尸首是眉双的一刹那,林啾还是被他这种快刀斩乱麻的直球作风震撼到了。   林啾蹲下,轻轻拨开女尸脸上的秀发。   便看见了一张极为明艳的脸庞。和林秀木倒是有一种微妙的夫妻相。   女尸双眼圆睁,表情震惊至极。想来劫境中的蓬莱女尊主怎么也料不到,正道第一人竟会一剑杀了她。   蛊虫早已知道这具尸首的身份了,只不过忙着狼吞虎咽,也怕说出来引起变故,便闷着声发财。   此刻它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魇足地打着嗝,幸灾乐祸对林啾说:“魏凉真是干了件大事啊!你知道这眉双是谁?就是蓬莱女尊主!中原第一宗宗主杀了蓬莱女尊主哈哈哈哈!这回可有好戏看啦!”   林啾:“……”   魏凉拎起了眉双的尸身,像一个普通渣男那样对林啾道:“安安心心待在这里,不要胡思乱想,等我回来。”   说罢,再不看她一眼,径直拎着尸首便离开了九阳塔。   塔门关闭的轰隆声传来,蛊虫啧啧有声:“男人啊,真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也不说给你留点丹药什么的。”   “我的牺牲还不是为了你。”林啾没好气地说道,“现在怎么样?晋阶了没有?”   “快了!”蛊虫得意洋洋地挥着触须,“蓬莱女尊主身上这个神虫,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厉害的,现在吞了它,我便拥有了它的全部力量,只要我们再多积蓄一些能量让我晋阶,便可以召唤神母降临了!”   林啾的心重重一突:“什么意思?”   蛊虫的触须一点一点摇荡:“就是我可以变成神母那么厉害啊!你可是捡到大便宜了!”   林啾慢慢吸了几口气,稳下心神。   “诶,对了。”她脸不红心不跳,“你不是说,我与魏凉双修,你便可以吸他灵气吗?方才你怎么不吸?”   若是蛊虫吸他灵气,不知他会不会仍然一无所觉?   “你是不是傻啊?那点子灵气哪有一只神虫来得重要?”蛊虫此刻明显猖狂了许多,它怪笑了几声,突然冷冷地发号施令,“去,直接上四层。”   林啾挑起眉毛:“不得了,出息了啊?”   话音未落,她便发现自己的身体自发地动作了起来,径直向四层走去。   蛊虫得意洋洋:“哼哼哼,以后你再也无法忤逆本神虫了!怎么样,这回傻眼了吧?哼哼,愚蠢的人类,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喽!好好跪地乞求,本神虫可以把身体掌控权暂时还给你,你以后给我乖……”   林啾浑不在意地打断了它的喋喋不休:“行。不就是挂机托管么,那我养精神去了,别叫我,叫我我也不搭理你。”   “诶?!诶?!诶?!”蛊虫被她这一通不按套路出牌给打懵了。   过了一会儿,它发现林啾果然没有半点要和它抗争的意思。   “你你你,你什么意思,喂,林秋,喂!你就不怕我自残吗?喂!林秋!”   林啾不动声色,继续用神念观察‘自己’和蛊虫的动作。   她记得林秀木说过,他也不是很确定那个御尸伤人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眉双,因为她时而像她,时而又不像她。   自那时起,林啾便已经开始怀疑那个来自天之极、自称是魏凉妻子的女人一定是用某种手段控制了眉双,在她需要的时候,便可以操纵她的躯体。   如今差不多已能确定,那个女人的手段正是这些蛊虫。所以,她极有可能便是蛊虫口中那个所谓的‘神母’。   也是巧得很,一系列阴差阳错,竟让林啾逮住了她的狐狸尾巴。   被派来控制林秋的这只蛊虫,脑子是不大好使的。   它显然只能暂时麻痹和操纵林啾的肢体,就已迫不及待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了。   林啾一点也不慌张,因为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想要和蛊虫争夺身躯的控制权并不难,只不过没有必要。   这件事情也给她敲响了警钟——不能放任蛊虫继续这么发育下去了。   更不能让它召唤蛊母!   林啾心中慢慢有了计较。   蛊虫控制着林啾的身躯,在九阳塔第四层的入口处停住了。它不敢上去,因为它根本没有能力控制林啾去小心地吸取魔翳。就这样傻乎乎地走上去的话,这具身躯一下就会被撑爆。   骑虎难下,真特么是骑虎难下。   蛊虫知道如果此刻向她示弱,以后就更加拿不下这个难搞的女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它头顶隐隐有点冒烟的时候,林秋那软绵绵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闹够了没有。”   蛊虫忽然就觉得十分委屈。   大眼睛眨了两下,它嘤嘤嗡嗡地说道:“反正,反正你知道了我的厉害,别以为还可以随便拿捏我!”   林啾噗哧一笑:“可爱的小东西,我们两个是互助互利的同盟关系啊,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一点么?”   “哎?”蛊虫愣住了。   它从来也没有想过,人和虫居然可以是同盟的关系?   它们和人向来是奴役、敌对的,向来只是控制和征服的关系。同盟?嗯……这个女人很麻烦,惹恼了她,肯定玉石俱焚,不合算。   蛊虫的小触须一点一点地摇晃,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你说得没错!我们是同盟!”   林啾满意一笑:“所以记住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随便控制我的身体。再有下一次,我就再也不出来,让你自生自灭。”   蛊虫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对自己也那么狠啊。女人果然是最可怕的生物。” 第85章 夫人,继续?   林啾收服蛊虫的时候,魏凉也没有闲着。   他拎着那具尸身,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他抬了抬手,很随意地并了个手刀,切在女尸胸膛上。   原本应该像切西瓜那样,将瞬间冰冻的胸骨切开,露出心脏,却不想,手刀软绵绵就切在了不可描述的地方。   魏凉:“……”   这是劫身。   掌中并无熟悉的冰霜之力。   魏凉满头黑线,正要把手收回来,忽然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呼:“……师尊?!”   此刻尸身被他随意地摆在石桌上,他站在石桌旁,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魏凉淡定地撩起尸身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以及咽喉上那个贯穿前后的剑眼。   回头一看,柳清音捂着胸口,见鬼一样盯着她,好像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   对面师傅、长辈以及强者的时候,没有人敢贸然地释放神识去窥探对方四周,那是赤裸裸的冒犯行为,每个人从小便会被教导,千万不可以触犯禁忌。   即便是面对同辈或小辈,通常也无人会用神识去刺探对方,这差不多等同于挑衅宣战了。   是以柳清音并未发现魏凉放在石桌上的是一具尸首。   “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尖锐在回荡在洞府内。   魏凉想起了林啾那句玩笑话——不许和柳清音说话。虽是玩笑,但既然他答应了她,那便不是玩笑。   于是他沉下脸,一言不发,冷冰冰地注视着柳清音。   柳清音更加窒息。   她本要冲上前去,脚步都动了,忽然想起这只是劫境,在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资格指责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若是按着世俗的说法,此刻他尚有正妻,她和他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连个妾都不是。   她的脑袋一阵一阵眩晕。   躺在他洞府中的这个女人,是林秋,对不对?!   换了从前的自己,这个时候是绝不会不经通传就直闯他的洞府的,所以,一直被他瞒着……其实他与林秋……   柳清音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想起那一日秦云奚曾对她说——“清音,此事涉及林秋的尸身,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内情,若是牵出什么陈年旧事……无论如何,你也信我好不好?”   原来,这其中,还真的藏着,陈、年、旧、事!   她是真没想到,他和林秋之间,竟也会有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牵扯!   莫非,他干脆利落地杀了林秋,是想要瞒下他与她之间的那些破事?!   柳清音睁大了眼睛和嘴巴。   魏凉一语不发,像一座冰雕般立在原地,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寒气。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用威压把柳清音打出去时,忽然见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转身往外冲。   魏凉才懒得理会柳清音是不是在脑补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见她跑了,他便继续回头研究石桌上的尸首。   ……   林啾和蛊虫爬到了九阳塔第九层。   此刻她的修为已到了化神初期。蛊虫抖着头顶小触须,咏叹一般对她说道:“你献身献得太值当了!若不是我吞了老大的话,到了这里,估计就是你我的极限了。”   林啾抓住了它话里的漏洞:“那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只要能量足够,你可以把我送到大乘期么!”   “呃……”蛊虫用一根长足挠了挠眼睛旁边,道,“那,谁也不知道这座破塔里能藏着那么多的能量啊?”   “所以你就可劲儿吹。”林啾毫不留情地拆穿。   她心中暗暗有数了。既然这里是极限,也就是说,当初林秋就是走到了第九层,将修为提升至化神初期。   与蛊虫合力一击的话,至多也就是化神中期的水平。   所以柳清音得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连一个化神中期,没有剑意的废柴都打不过?   “那现在呢?”林啾懒洋洋地问道,“你不是说被你吃掉的这个虫比你更厉害?”   “的确是比我厉害。”蛊虫有些心有余悸,“你不知道,我们当初出生的时候,兄弟姐妹加起来,可比你们这大陆的人多得多了。相互厮杀到最后,就剩我们三个。若不是神母需要我们三个都活下来的话,我和老二已经被老大吞掉了。”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探花郎啊。”林啾笑道,“若是放在世俗王朝里,个个都有好前程。”   “老二已经死了。”蛊虫道,“我吃老大的时候能感觉到,它就在老大的肚子里。唉,当初神母看上了一个根骨绝佳的凡人,本该是我第一个去的,老二偏要抢——出生时,它与我离得最近,什么都跟我抢,抢惯了它!结果呢,还不是被老大吃掉,现在乖乖回我肚子里了。”   林啾暗暗点头,心道,根骨绝佳的凡人,指的恐怕是祭渊。所以被蛊虫为‘老二’的那只虫控制的人是梅娘。梅娘早已死了,她体内的蛊虫被眉双体内那只‘老大’吞噬。如今,双双都进了小老头虫的肚子。   奇怪了,为什么这些蛊虫不直接控制那些目标男人呢?魏凉和林秀木倒也罢了,这二人修为高,恐怕自有什么护体之法,蛊虫无法接近。但祭渊当初只是个普通的太监而已,蛊虫既连林秋和眉双这样的修真之人都能拿得下,又怎么可能拿不下一个凡间小太监?   这个问题不能问。   一问,蛊虫便会知道,她知道的真相比它想象中要多得多。一旦引起了它的警觉,后面就别想再从它口中套出更多内情了。   林啾勾唇一笑:“看来我在神母眼中,也算是根骨绝佳了?否则怎会看上了我。”   “才不是呢,是……”蛊虫咽回说了一半的话,欲盖弥彰道,“虽然你看起来比较差劲吧,但神母肯定早就知道你是个扮猪吃虎的。”   它没说完的话,林啾已自动替它补齐了——是因为你嫁给了魏凉。   “反正笑到最后的是你。”林啾道。   蛊虫应景地抖着触须,得意非凡:“是啊,这选宿主就是第二次投胎啊!”   “那你现在极限在哪里?”   “化神大圆满。”蛊虫也交了底,“若是神母亲自降临的话,助你到大乘圆满都没有问题,只不过我现在的力量还不够晋阶,无法召唤神母降临。”   “神母降临,那你呢?”林啾问。   蛊虫一下就被问倒了:“诶?”   林啾道:“有个问题我纳闷好一会儿了——你不是说,神母降临在你身上,你便能像神母一样厉害?这样的话,神母岂不是要越来越多?世间真有许多神母吗?”   蛊虫愣了一会儿才答道:“没有,神母只有一位。”   “那就很不合逻辑了啊!”林啾道,“力量绝对不可能被复制,对不对?神母若是把它自己的力量给你,那它便该没了力量才对。”   “……是,是啊。”蛊虫纳闷地弯起触须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但我听你说话的意思,神母一直都那么强,并不会失去力量。所以,神母降临之后,消失掉的……是你。”林啾面无表情,眸中却闪动着一点狐狸般的光芒。   蛊虫两只巨大的眼睛微微地颤动起来。   “所以其实你就是个容器。”林啾残忍地说道,“你们挑选宿主,与宿主一起不断晋阶,直到你变得足够强,这个时候神母就可以降临在你身上——你不就是被它夺舍了吗?”   “什——”蛊虫尖叫出声,旋即,它用长长的前足掩住了嘴巴,“你,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有什么阴谋吗!”   林啾能感觉到,它那柔软的身躯里,有颗心脏在噗通噗通地乱跳。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对于我来说,神母降临倒是百利无一害,只不过我与你挺投缘,不忍心看你迷迷瞪瞪就死掉。”   她这么一说,蛊虫更虚了。   “是啊是啊是啊!”它像苍蝇一样搓动两条前足,“你没有必要骗我啊,我都告诉过你,神母能助你提升到大乘了!林秋——”   它忽然尖声地哭了起来:“你真是一个好人!”   林啾:“……”怎么办,已经开始跨物种收集好人卡了。   “你冷静点,哭得我头疼!”林啾道,“现在发现还不算晚,你不要再晋阶了,以后把所有的能量都给我。”   “好好好,”蛊虫连连点头,一双大眼睛显得更加无辜呆萌,“但是我先前用掉的那些没有办法再吐回去了。”   “小事。我会和你计较那一点点吗。”林啾大度地挥挥手。   “好,那我们……”蛊虫忽然像一只被捏住了脖颈的公鸡,发出“嘎”一声。   它的身体像筛糠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林啾的心脏猛地悬起。   “它,它,它,它要来了……”蛊虫的声音也在抖,“为,为,为什么……”   它的身子越伏越低,就连林啾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点点极其细微飘忽的语声,不知从哪一方虚空中传来——   “我的神虫,你已经吞噬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为何,竟还未汲取到足够的力量助我降临呢?来吧宝贝,敞开你的心扉,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虽然传给蛊虫的这道意念极其遥远而微弱,但林啾从那语气中,已经辩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来自天之极的女人。   蛊虫的声音凌乱破碎:“林、秋,秋,救救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拒绝它!告诉它,你要自食其力!”林啾一本正经。   “我,我,我我已经闭上耳朵了。”蛊虫道,“这样,我就听不见它的声音。它,它,它是不是就拿我没什么办法了?”   “但愿如此?”林啾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掩耳盗铃也不过如此了。   一人一虫沉默了许久。   终于,蛊虫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林啾问:“它既然这么强,想下来为什么不能下来,还非得伤你性命,真是太过分了。”   “是规则。”蛊虫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规则规定,神母是不能来到这里的。但是神虫可以请神母降临……呜呜呜,多亏了你林秋,要不然我就傻乎乎地请它来吃我了!”   和魏凉曾说过的话对上了。   魏凉曾说过,‘他们’无法来到这里,只能通过一些魑魅魍魉的手段。   “你见过神母吧?”林啾问。   蛊虫连连摇头:“你不要看我眼睛大,其实它没什么用,我连一寸之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林啾孜孜不倦地套话。   蛊虫道:“不用找,神母是直接把我送到你身上的。你忘了吗?那时候王寒潭正在采补你,他说要把你直接弄死,那在你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本神虫虫出现,和你订下了契约,救了你的命……林秋你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如果我当时拒绝你会怎样?”林啾问道。   “那你就被王寒潭弄死了啊!”   “要是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被你寄生呢?”   蛊虫烦恼地搓着自己的脑袋,迟疑地说道:“不知道啊,反正谁也不会失败啊。可能神母选中你们这些人,就是因为你们不会拒绝吧?”   林啾默默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你也不必太心急。若是你一直不晋阶的话,它应该是没有办法强行降临的。”   蛊虫连连点头,八只长足紧紧扒着她的心脏,就像扒着根救命浮木似的。   它道:“我不要再吸收任何东西了,快到下面去,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等到魏凉再过来,你便让他把你带出去,你也不要再和他双修了呜呜呜……”   真是个吓破了胆子的可怜虫。   林啾不想刺激它这脆弱的虫神经,一边安抚它,一边走到塔底。   正在暗暗思忖时,忽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灵气正不断往蛊虫的身上涌去。   “喂,你还吸?!你不要命了!”林啾怒道。   蛊虫比她惊恐一百倍:“不不不不是我啊!我没有,我不要!我不不不不!”   它挥舞着长长的足,把林啾挠得几欲抓狂。   “是它,是它,是它!”蛊虫快哭了,“是它在控制我的食欲!我没有办法,我我我我……”   林啾一阵头疼。   “你还差多少晋阶?”   “没差多少了……”蛊虫像乌龟一样翻了个身,露出它金色的腹部。   林啾便看见,它的腹部像是正在充电的电池一样,已有绝大一部分从微微发暗的浅金色转化成了耀眼的纯金色,随着她体内灵气骤减,这道纯金色的进度条正稳扎稳打地向着满格走去!   林啾不假思索,当即调动全身灵气,重重一掌轰在了塔壁上!   “嘭。”塔顶掉下一层浮尘,九阳塔纹丝不动。   林啾蓄足了力,一掌一掌,发狠地轰击塔壁来散功。   不知过了多久,蛊虫腹部的进度条终于在即将满格时,险险地停下来,不动了。林啾舒了一口气,软软地坐在了塔壁下。   此刻,蛊虫大约只差百分之三的灵气,便能晋阶了。   大约也就是三十年道行。筑基初至筑基中。   化神修士若是不刻意修炼,身体每日可以自行获得筑基修士吐纳十年获得的初级道行。   也就是说,即便林啾什么也不做,三日之后,蛊虫也会晋阶。   这些天然凝聚来的灵气对于化神修士来说实在是太少了,她根本来不及捕捉它们。一旦进入躯体,便会被蛊母操纵着蛊虫吸收殆尽。   蛊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它像一只死虫般仰着,完全丧失了求生意志。   林啾盘着腿,坐在墙底的黑暗中,双眸半合,暗暗思忖。   ——让不让蛊母降临呢?   很明显,蛊母一旦降临,便会彻底掌控这具身躯,自己便能与它超近距离接触,探到不少敌情。   只不知对自己的神魂会不会有伤害?   虽然这里是劫境,但在劫境中,神魂是会受伤的。   要不要冒这个险?   林啾决定先和魏凉商量。她一点也不觉得遇到问题向道侣求助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早些年的电视里总会有那种令人心塞的桥段——明明自己无力解决的问题,因为自尊作祟偏要硬扛蛮干,结果惹出更大的麻烦,还是得靠着别人来摆平。   实在是让人又迷又抓狂。   林啾可不会干这种傻事。   一片黑暗之中,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等到魏凉再一次打开塔门时,外面又是一片星光了。   竟已过了一整日吗?林啾心头微微有些诧异——本以为等待的时间会异常漫长,没想到自己竟是这般平心静气就度过了一整日。   没有忐忑,更没有疑神疑鬼——她知道他做完该做的事,便一定会来的。   此刻蛊虫已经彻底躺尸,林啾也不用刻意表演。她走上前,轻轻拉住魏凉的衣带,将他带到了塔中。   “关门。”   魏凉唇角勾着笑,反手挥袖阖上了塔门。   “来,把我榨干。”她张开双臂。   魏凉:“……”   蛊虫喜极而泣:“嘤嘤嘤……林秋你真是个好人。”   既然佳人相约,魏凉自然不会与她客气。   黑沉沉的九阳塔,竟成了二人绝佳的幽会场所。   “每一滴灵气……”她覆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都不要剩。夫君,好生采补我。”   魏凉倒抽凉气,只觉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浑身血液失控地奔涌。   二人呼吸交织,翻覆的间歇,用抓在对方身上的手指传递讯息。   ‘眉双尸身已解,并无任何发现。’魏凉龙飞凤舞地书写。   ‘蛊虫背后有蛊母,一旦降临,便能彻底控制我。’林啾手指顿了顿,‘不知会不会伤及神魂。’   魏凉把她抓起来,抵在塔壁上,大手护着她的后脑,手指在乌发中书写,‘多久?’   林啾抓着他的肩,‘从你停下来起算,至多还剩两日。’   ‘那么,不停可好?’   林啾缓缓写下一个‘?’。   魏凉胸腔颤动,发出了低沉悦耳的闷笑。   “知道了,会速战速决。”这一次他没用写的,而是用略带沙哑的嗓音,极暧味地说道。   随后,他身体力行,向她展示了他的速度和力量。   眩晕失控时,她像一只小狼一样,恶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腕,不让自己发出丢人的呜咽声。   他微眯着眼,微勾着唇,牙齿轻轻摩出‘咯咯’声,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侵略和攻击。   他的呼吸极沉,掌控一切的神态和动作,令她心尖发悸,甘心伴他沉沦。   终于,塔中的混乱结束了。   “嗯,”他道,“不舍得将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了。”   说罢,将浑身绵软的她打横抱了起来,公然出塔。   蛊虫捂住脑袋嘤嘤地叫:“不要停啊不要停啊为什么要停下来啊啊啊——”   林啾:“……工具人也需要休息保养的。”   魏凉抱着她,径直回了洞府。   谁也没想到的是,柳清音竟是趁着魏凉离开洞府时,偷偷溜了进去。   尸身已被魏凉处理了,他还将洞府中所有的气息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准备接媳妇回来住。   于是柳清音寻了半天一无所获。   正要离开时,忽然看见魏凉抱着林啾回来了。柳清音也不知是情急还是脑抽,非但没有往外跑,反而掠回洞中,藏在了仓储间,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像打鼓一般地跳动。   魏凉一踏入洞府,便感觉到了柳清音来不及隐藏的气息。   他冷冷一笑,并没有发作,只在林啾的软肉上写了个‘柳’字。   林啾咯咯地笑着,反手去打他。   他大步走到软榻前,将她放了上去,然后嗓音沉沉,满是魅惑:“夫人,继续?”   林啾便道:“你不是还得陪徒弟么,想好没有,柳清音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魏凉心领神会,便道:“安心吧,总会给你一个交待。”   林啾撅起嘴:“只怕你在她面前也是这般说的!”   “怎么可能。”魏凉表演起渣男来,也是惟妙惟肖,“她只是徒弟而已,你一定要和我这般计较么?”   林啾道:“好,记得你答应我的话,我绝不可能和旁人共侍一夫!”   “不会的。”魏凉的声音辨不出情绪,“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为救我而伤,这份情意我心中知晓。”   林啾道:“那柳清音还为你伤过许多次呢!”   魏凉默了片刻,道:“她是徒弟,你是夫人,哪能一样。”   “那你现在就去,和她说清楚!就说你只把她当徒弟!”林啾道,“立刻,马上!我也一起去!”   为了帮助柳清音从藏身的仓储间溜出去,林啾也是煞费苦心。   魏凉佯装无奈:“……嗯。”   二人离开之后,柳清音捂着心,化成一道流光,急急抄近路掠回自己洞府。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宝宝不记得哪里有女人叫过魏凉夫君了。   就是救王卫之那一段,从寂魔岭坠入深渊的时候,那个女人跳出来说了几句话,还想用幻象弄死林啾,指路58章。   别的女人叫自己男人老公,啾啾能记一辈子。 第86章 宠溺   柳清音赶在魏凉过来“摊牌”之前,抄近路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这一路过来,她那颗发热发胀的脑袋已被山风吹得冷却了下来。   理智告诉她,不能在这里和魏凉闹,因为这里只是劫境,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这些事,已是九十余年前的陈年旧事,即便真要闹,也要等到离开劫境之后,再与他的真身闹去!   在这里闹起来,只会影响渡劫——反正林秋很快就要心生不忿过来杀人,只要自己沉住气,一切便会与当年一样……林秋一死,问心劫便能顺利渡过。   她深吸了两口气,摆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姿态,坐等魏凉进来。   果然,几十息之后,魏凉踏入了她的洞府,脸上面无表情。   见他独自一人进来,柳清音丝毫也不觉意外——他肯定会想办法把林秋留在外面的,从前他便掩盖得极好,在林秋逃出九阳塔之前,柳清音丝毫也没有怀疑过他与这个女人曾见过面。   “师尊……您怎么来了!”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惊喜。   “你是我的弟子,关心弟子不是应该的么。”魏凉淡淡地道,“伤势如何?”   在这个时间点上,秦云奚行事还处处小心翼翼,虽然与柳清音已有过亲密关系,但他时刻如履薄冰,生怕叫人看出异常来。所以他待柳清音,仍是一副清冷的模样。   柳清音并未看出异常。   只是此刻的她已知道了“真相”,这句话听在她的耳中,未免觉得讽刺。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摊牌”啊!当年还真没听出哪里有问题呢!   她心中恨不得当场手撕渣男,但脸上却是尽力压抑了情绪,只道:“好多了,多谢师尊关怀。”   “嗯。”魏凉道,“那你好生将养。”   他转身便要走。   柳清音的心脏“怦怦”乱跳,急急唤住:“师尊!”   “嗯?”魏凉微微侧头。   柳清音犹豫片刻,试探道:“林秋只是个金丹小修,再关下去,恐怕要害了她的性命,不如……把她放出来吧?”   魏凉若有所思,片刻后,缓声道:“不必担心,她的修为已晋阶至化神。”   柳清音只觉五雷轰顶。   是啊,是啊,当初刺杀自己的时候,林秋确实是化神修为!当初,怎么就完全没有疑心过这一点呢?   除了双修之外,还能有什么手段,短短几日之内就向她灌注那么多的灵气?!   自己真是蠢笨如猪!竟被这样一个男人蒙骗了这么多年!   柳清音牙根都快咬碎了,脸上却还得挤出一丝笑容:“那便好。她终究是替师尊挡了一记毒掌,见她受苦,弟子实在是于心不忍。还望师尊,尽快将她放出来吧。”   “嗯。”魏凉满意地点点头,道,“不必相送。”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府外,柳清音捂住心口,蹲在了地上。   原来,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只是飘在水面的那一层浮光掠影,若是不慎打破了这层堪比薄纱的幻象,便会露出底下阴沉幽暗的深水来,将人的一颗心全部吞噬。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柳清音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道,指甲亦是深深嵌入了掌心。   千万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她告诉自己。   林秋,反正已经死了。九十年前便死了。   无论他此刻究竟是不是怀揣着齐人之心,但最终,他终究是选择了自己,还亲手杀死了林秋。   这难道还不够么?   其实已经够了啊。   这笔账,早已是烂账了。死无对证,他根本不会承认,只消用一句‘我已亲手杀了林秋你还想怎么样’,便可以将她堵得死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甘心吗?   不甘心。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一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对林秋的种种‘大度’,柳清音只觉浊血上涌,一颗心都憋得发黑发紫。   他竟是这种人!   他怎么能是这种人?!   不对,他,本来就是这种人啊。   人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么这些年来,身边的女人为何来来回回,无休无止?   从一开始,自己就看错人了。   怎么办?放弃他?   不可能。柳清音急急否决了这个念头。这么多年都捱过来了,最有威胁的浅如玉已经羞愧远走,他刚发过誓,不再与木柔佳和云间白多说话……   大好江山刚打下来,此刻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白白便宜了那两个不要脸的女人么?   为了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女人,放弃即将携手飞升的道侣……不值当。   不如……就把这事忍了、认了。只当作不知道。   柳清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道,既然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也没必要再为他守贞了。下次王卫之再找来时,干脆给他些甜头,说不定他会更加尽心地替自己做事。   她早已将那咒印的事抛于脑后了。   当时,她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王卫之这些年来对她痴心不二,她并不认为是因为什么咒印,毕竟喜欢她,愿意苦苦等她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王卫之不过是其中比较出色的一位,和别的追求者并无不同。   虽然心中已做出了决定,但柳清音到底还是意难平。   她在主峰下转悠了许久,心中猜测魏凉与林啾究竟在后山洞府中行什么好事。她的心时而焦灼无比,时而如坠冰窟。   忽见一位管事匆匆行来。   柳清音拦下了他,一问,得知蓬莱来了人,说是中原剑修潜入蓬莱行凶杀人,蓬莱尊主林秀木亲至,要见魏凉剑君,讨一个说法。   柳清音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件小事。   不过有事上门最好。   她让管事先回去,由她代为通传。   以公事为由,柳清音不再踟蹰,径直来到魏凉的洞府外。   远远地,便听到女子的笑声传出来。   她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很快,便听出他们二人在洞府中下棋。   柳清音的心不禁又是一痛。   她棋艺绝佳,当初在荒川秘境,最后便是靠着棋艺赢过了王卫之。这些年来,她偶尔兴致起来,便拉着自己的道侣下棋。   他却始终兴致缺缺。下不了三五步,就开始寻这样那样的借口,不愿在这黑白之间浪费光阴。   然而此刻,她却听到他无比宠溺地对一个本不该与他有任何交集的女子说道:“这局不算,重来。”   柳清音怒火冲头,一时神智全无,大步冲了进去。   正在下五子棋的夫妻二人吃惊地偏头望着她。   柳清音甫一现身,自己便先悔青了肠子——真不该这样沉不住气的,只要耐心等一等,林秋过来刺杀自己不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么?   然而来都来了,也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师尊!”柳清音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很不好看的笑容,“弟子有要事要禀告……咦,师尊听了我的劝,将她放出来了么?”   林啾立刻就怒了:“他放我出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清音语气清冷:“我一直在劝说师尊,无论你做错多少事,终究是替他挡了一掌才受的伤,不该让你在塔中待太久。”   看着林啾的面容阴沉下来,柳清音的心情总算是明媚了几分。   在林啾回嘴之前,她急急对魏凉道:“蓬莱尊主求见师尊。”   魏凉与林啾不动声色地交换了视线,然后他起身离开。   洞府中,便只剩下林啾与柳清音二人。   柳清音凝神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从前,她从来也没有拿正眼瞧过林秋。她根本看不上这个又蠢又毒的女人,无需出手,林秋便会作茧自缚,一步一步滑向深渊。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道侣,竟连这么个女人都要吃上一嘴。此刻再看林啾,柳清音不禁心惊不已——这个女子无论容颜还是气质,都不会输给这些年与自己斗智斗勇的那些女人。   幸好,幸好林秋够蠢,竟选择了最烂的一步棋。   经历了木柔佳浅如玉和云间白之后,柳清音独自面对情敌时,多少也沉得住气了。   她弯了弯唇,对林啾说道:“出来了便好,日后谨记安分守己,我们亦不会亏待你。应有的丹药待遇,回头我会吩咐管事给你安排,必不会比我们差太多。”   “你什么意思?”林啾很配合地跳脚道,“我才是这万剑归宗的女主人。”   柳清音掩唇一笑:“你又不是师尊的道侣……”   眸中满是挑衅。   “难道你是?!”林啾道。   柳清音道:“对。只待我伤势好转,便会昭告天下!”   说罢,她转身就走。   林啾追在身后大叫:“喂你给我说清楚!”   柳清音径直御剑而去。   这一下,心头莫名就畅快了。   这些年与各路情敌斗下来,柳清音早已有些忘却初心了。斗败这些女人带给她的成就感,已足以令她忽略道侣三心二意这个不争的事实。   如无意外,今夜林秋必定要前来刺杀。柳清音暗暗思忖着,心中不禁又有些患得患失。   自己这样横插一脚,会不会把所有的事情带偏了呢?师尊还会不会刚巧就在那一刻前来看望自己……   不过也没有关系。   她暗暗攥紧了手掌,唇角露出一丝狠笑。   林秋虽然已晋阶化神,其实并不是自己的对手,若是很不巧师尊没有来,那么,自己来做这件事情也是一样的。   只要林秋一死,问心劫便渡了。   谁杀她,都一样。   总之,只要林秋先动了手,自己便问心无愧!   魏凉与林啾立在云雾之中,看着柳清音远去。   他并没有真的去接见林秀木。   这只是劫境而已,与其浪费时间去应付那些旁枝末节,不如多陪自家妻子下两局五子棋。   “就今夜吗?”魏凉微微蹙眉。   林啾坚定地点点头:“夜长梦多。她都快把刀子递到我手上了,不戳她一下,岂不是很不礼貌?”   “你啊……”他无奈又宠溺地摁了摁她的脑袋。   二人牵着手回到洞府,魏凉反手拔剑,继续雕刻一颗半成型的木头心脏。这颗心脏看起来不大像人心,倒有几分像他那枚冰棱完好的时候。   林啾便用手肘撑着棋盘,托腮看他。   “你只管放手做,我一点儿都不怕疼。”她道。   魏凉眉眼间的自信满得溢出来:“不疼,你只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蛊虫垂死病中惊坐起,弱弱地挥着长长的前足,抗议道:“你们两个别光耍嘴皮子,别、别光说不练啊!看看我啊,就差一天半我就要被迫晋阶了啊!帮帮我,再拖一拖啊!让他,让他采补你啊!”   林啾同情地叹了口气。   这个,是真的爱莫能助了。   傍晚时,魏凉终于雕好了那只木刻心脏,注入灵气,便见它像一颗真正的心脏一样,怦怦在他掌心跳动。   手掌一合,将它收起。   魏凉起身,先是整理了自己的衣裳,然而走到林啾面前,将她的碎发整整齐齐盘好,又一丝不苟地从衣领抚到裙摆,浑身上下倒饬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送妻出征。”他勾着唇,眼里藏着星光。   “一去不回。”林啾踮起脚,轻吻他的唇,“回见。”   “嗯。”   伴着沉沉降下的夜幕,林啾来到了柳清音的惊鸾峰。   为了迎接林啾的到来,柳清音特意把守山的弟子都调到了别处,也算是十分有心。   林啾此刻真正是个空壳子。她的身体中一丝灵气都没有,亦不敢让神魂与天地灵气共鸣,否则便会被那蛊母操纵蛊虫吸收殆尽。   当然,实力不够该如何刺伤柳清音,这不是她该操心的问题,而是考验柳清音演技的问题。   林啾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径直闯入了柳清音的洞府。   柳清音正倚在软榻上,一副弱不禁风的德性。   “林秋?你来干什么?”见到林啾闯入,柳清音‘吃惊’地撑起半边身体,咳嗽了两声。   林啾琢磨了一下女配林秋应有的表现,阴沉沉地说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每次在人前都装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叫人恶心!”   柳清音了然地笑了笑。   不错,当初林秋就是这样骂她的。   因为知道魏凉随时有可能到来,所以柳清音并没有露出真实嘴脸,而是摆出一副清高冷漠的样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啾冷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敢觊觎你爹,你老娘我今天就来好好教训你!”   柳清音脸色微沉。   她记忆中,林秋总是一副刻毒嫉妒的模样,总是跳着脚气急败坏地骂人,倒是不曾记着被她这样占过便宜。   “我与师尊的感情你根本不懂。”柳清音扬起小脸,一副隐忍倔强的模样。   林啾骂道:“有什么懂不懂?说穿了不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那点子破事么!勾引有妇之夫与你睡觉,你真是不知廉耻!怎么,你以为和他睡了觉,就能逼迫他对你负责,与你结为道侣吗?!哈,除非他是个烂人,才会做出这等恶心事!”   反手骂了秦云奚一嘴。   柳清音冷下脸:“你说了不算。”   她与秦云奚双修之事瞒得极好,在二人结侣之前,外面从来也没有人拿着这个说事。很显然,只能是那个男人告诉她的。   林啾一下子就被‘激怒’了,道:“我见过那么多人,你当真是最最厚颜无耻的一个!你等着身败名裂吧!勾引师尊,背德乱伦,这事传出去,我看你这个大剑仙还有没有脸面见人!”   柳清音恍然大悟——恐怕林秋正是在他面前说了这样的话,才会激起了他的必杀之心。   这件事一细想,便觉后背发冷。原来他选择自己,不单是因为喜爱……   若林秋不是自己作死呢?不能再往下想了,赶紧结束这一切,离开劫境……   柳清音强行提起一口气,冷声对林啾道:“随便你。反正无人会信你,你早已身败名裂。”   林啾‘勃然大怒’。   其实演到这里,她已差不多能体会到当初事件发生时每一个当事人的心态了。   “我这就送你归西!”林啾举起手中的剑,直直向柳清音刺去。   她体内没有丝毫灵气,速度虽然算是很快,但对于修士来说,却是远远不够。   林啾不禁有些同情柳清音——这一出遇刺受伤的戏,实在是很不好演啊。   只见柳清音手忙脚乱,一边惊呼“你敢在宗里公然伤人”,一边跌跌撞撞想要从软榻上逃下来。   柳清音的剑就悬在软榻后面,她很费力地召了几下,都没能把本命仙剑召到手中。   此刻,林啾已杀到了面前!   二人你来我往,同台飚戏。演了三五个回合后,余光双双瞥见,一角白袍,出现在洞府门口。   来了!   只见林啾狞笑一声,剑势立刻凌厉了七分。   柳清音心一横,自己在软榻上绊了一下,径直将柔软的右边胸膛送到了林啾剑下。   噗呲!   剑刺入身体的手感……嗯……比想象中要软很多。   林啾重重握住剑柄,作势要继续往上挑,给柳清音制造更大的伤口。   便在此时,一股劲风自身后袭来,不容退避。   林啾的寒毛根根倒竖起来。   她与魏凉都心知肚明,想要离开劫境,只能是让事情按着原本的轨迹来发展——林啾刺伤柳清音,魏凉出手杀了她。   唯有这样,三个人才能离开劫境。   所以,她是一定得死一回的。方才道别之前,她特意告诉魏凉她不怕疼,便是担心事到临头时,他心软下不了手。   没想到,身后的人竟是一丝一毫迟疑也没有。   这个发现让林啾很矫情地心酸了。   劲风袭上后背,熟悉的幽香味道重重扑在她的身上,后颈忽然一痛,皮肤仿佛被什么尖尖的东西刺穿。但这一点疼痛,与利剑穿身相比可谓不值一提。   嗯?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枚泛着血光的剑尖,自她心口穿出。寒剑收回时,一挽、一挑。   她低头看去,见到自己的心脏处赫然只剩一个大洞。一偏头,便见魏凉双目中泛着淡淡的血色,剑尖挑着一枚仍在跳动的心脏。   他手一晃,不动声色地将那枚刻好的木头心脏塞进了她的胸腔。   旋即,长剑一抖,在她柔软的躯体上连戳了好几个窟窿。   然而林啾一丝一毫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唯一的异样,便是后颈处仿佛仍残留着被噬咬过的小小痛感。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就在魏凉手中寒剑在林啾身上穿进穿出时,柳清音的神色便已经恍惚安详了。林啾知道,此刻柳清音正感觉天旋地转,神魂即将脱离劫境。   魏凉眸中血色更深,唇角勾起的淡淡浅笑显得有些狰狞。   剑身一晃,那枚被串到了剑底的心脏轰然炸裂,在魏凉掌心碎成一滩带着血色的灵气。   魏凉手一扬,将这一蓬血色灵气摁在木头心脏上,重重一捏,那枚假心脏跳动得更加剧烈。   林啾像个局外人一般,怔怔地看着。   她发现,蛊虫并没有随着心脏一道被挑出体外,此刻它伏在那枚木头心脏上面,整只虫都愣愣的,和林啾一样,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自剑尖刺穿心脏那一刻起,直到此刻魏凉把血色灵气灌入木刻假心,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两息。   蛊虫头顶触须正在左右晃动,刚从左边划到正中,变故就发生了。   魏凉向木心中灌注的灵气顷刻就注入它的躯体,生生逼迫着它,晋阶!   就在蛊虫晋阶的同时,一股极其异样的感觉袭来,用‘降临’二字来形容,恰如其分。蛊虫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两根触须痉挛一般向着前方重重一抻,然后便不动了。   蛊母,降临!   林啾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虚空中来,先是占据了蛊虫的身体,旋即通过蛊虫又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她听到自己发出一道娇媚婉转的声音——“咦?”   旋即,她看见自己扬起手,对着柳清音的方向重重挥了一巴掌。   “贱婢!敢毁我宿体!”   虚空之中,仿佛传来柳清音一声惨叫。   林啾还待细看时,忽然感觉一股熟悉的吸力自身后传来。   她立刻想起了魏凉的话——“不疼,你只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果然是,一点儿都不疼啊。   她闭上眼睛,顺着那股吸力,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林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了魏凉的侧颜。   他正从别处把头转过来,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她的脸上。   林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嘴角仿佛残留一抹刚刚被拂去的血色。她手一扬,抓住了他来不及回缩的衣袖。   便看见,袖口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你……”   “没事吧?”他先发制人,捉住她乱动的小手,盯住她的眼睛,细细搜寻有无受伤的痕迹。   “我没事,你……”林啾急急道。   话说一半,又被他打断了。   魏凉把一根微冷的手指摁在她的唇上,道:“速速检查神魂有无暗伤。”   林啾虽然心焦,却也知道魏凉性子强势,若和他争,只会白白拖延时间。   于是她凝神查验神魂。   片刻后,她答道:“没有暗伤,我很好。”   “嗯。”他的唇角浮起了笑意。   “我看见你吐血了……”   “小事。”灿若星辰的黑眸中满是傲意,魏凉回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   林啾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在他的心口上。   便见魏凉下意识地皱了下眉,身体向后缩了少许。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循着记忆,又快速碰了碰他第二道肋骨和第三道肋骨附近。   他的嘴角连抽了两下,瞳仁不自觉地收缩,一把攥住她的小手,坏声道:“夫人,此地不宜亲热。”   她已看破了他的伪装,嘴一扁,眼眶里盛满了热泪。   开口便是哭腔:“说了我不怕疼不怕疼,谁让你替我扛的!”   难怪被剑戳了那么多窟窿她却一丁点都不疼!原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伤都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啊……”魏凉无奈地闭了闭眼,叹息道,“啾儿又小又软都不怕疼,我这么硬,又怎可能会怕?安心,小事而已,走出这座山谷便好了。”   林啾恨恨地盯着他,盯了一会儿,突然很没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第87章 未必是人   林啾很没有形象地大哭了一场。   魏凉被她哭得没脾气了,只无奈地把她摁在自己的腿上,抓住那两只小爪子,不让她四处乱挠。   他是真没觉得有什么大事。   她那么小,那么软,让他往她身上戳几个窟窿?算了吧,还是戳他自己比较容易。   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哭成这样。   不过她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可爱,让他心头生起了丝丝缕缕的坏意,他开始琢磨着,下次亲热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再多欺负她一些,让她细细地哭出声,想想都令人热血沸腾。   林啾好不容易止了啼,抬起眼睛一看,只见魏凉正在盯着她出神,眸中一片神秘的晦暗。   “魏凉……”她的鼻子微微发红,一抽一抽地说道,“我,我会对你好的。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我会一直对你好。”   他的黑眸中闪过了一丝被抓包的怪异神色。   定了片刻,他确定她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在琢磨着怎么弄哭她,这才淡定地开口道:“嗯,我知道了。”   林啾的心绪渐渐平复了,她扶着魏凉站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他很自觉地解释道:“并非真正受伤,只不过是将你感受的疼痛转移到我身上罢了。一会儿便好,无需忧心。”   林啾忍不住颤抖着走到他身前,像是拥抱一件一碰就碎的贵重器皿一样,珍而重之地搂着他,把自己的脸蛋贴在他的右边胸前。   她记得这里没有伤到。   他轻轻抚着她的黑发。   这一刻静谧美好,连草根之间爬行的小虫也不忍发出声音来破坏氛围。   另一边的情形就比较水深火热了。   秦云奚将柳清音小心地抱回洞府,放在玉榻上,凝神为她护法。   数个时辰之后,只见她眼睫微颤,眉间舒展,似是神智回笼。   秦云奚轻轻吁出一口气,撤去手中的清心诀,期待地凝视着她,等她自然醒转。   他倒并不是十分担心她的问心劫会出现问题。虽然清音刁蛮任性些,但她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绝无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事到临头,还是难免紧张忐忑。   那对浓密鸦睫颤动得愈加剧烈,樱唇微启,口中发出低低的气声——“嗯……”   就在迷蒙双眸刚刚张开,面上露出恍惚神色的刹那,忽见她的面孔重重痉挛,瞳仁在眼眶内紧缩至颤抖,喉中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吟——   “呃啊——”   旋即,她抱住脑袋,身体一翻,从玉榻上滚了下去。   幸好秦云奚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便见柳清音一双美眸中迅速充血,脸颊和嘴唇却彻底失去了血色。   她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喉中溢出惨哼:“林……秋……”   一缕殷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下来。   秦云奚只觉魂魄冒烟,急急又掐清心诀,不断用灵气冲刷她的经脉丹田,口中低低地安抚道:“清音,我在,没事了,我在。”   她的模样实在是过于骇人。这一瞬间,秦云奚已脑补出自己永远失去她的画面。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连连唤她:“清音,清音,清音……”   怎么会,怎么会?   既已渡劫成功,又怎么会中了心魔?   林秋?   清音的问心劫,怎会与林秋有关?!   难道是几日前林秋尸身被窃之事影响了清音渡劫?不可能啊!都修到大乘了,谁的意志也不可能这般脆弱的。   不知过了多久,柳清音总算是略微寻回了一丝神智。   双眸渐渐聚焦,看清了自己躺在秦云奚怀中时,她蓄起了全部力量,扬起手来,照着他的脸呼了一个巴掌。   秦云奚猝不及防,被扇了个正着。   还没来得及纳闷,便看见柳清音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并没有往自己身上多想,因为与这些年交往过的几个高阶女修相比,他与林秋的关系简直就是清白过了头,简直有些寒碜了。   而且,最终林秋也是他亲手杀死的,当着清音的面,把她刺成了一个马蜂窝。   林秋,林秋,林秋何德何能,竟把清音伤成了这样?!   秦云奚把柳清音好生放平,替她仔细检查周身。   她的灵气变得更加浑厚,一望便知问心劫是成功渡过了。他定了定神,想要潜入她的识海探查,却被她的神念锐利地拒之门外。   她为何要拒绝他?   他们二人早已相互交托了全部,双修之时往往伴随着神识的交缠,灵与肉都融合到了极致。   就算是吵架吵得最凶的日子,只要到了床榻之上,她的识海便永远是向他敞开的。   为何在她最虚弱、最需要他帮助她的时候,她却这般坚定地拒绝他?   秦云奚想不明白,只能先做别的事。   他从百药峰取来各种有益神魂的药草,亲手替她研磨煎制,一口一口喂她服下。过了整整三日,柳清音终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没有多少神采,一望便知头疼得厉害。   “清音,怎么样了?”秦云奚关切地凑上去。   柳清音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惨白的唇微微一动,道:“无事。”   她的眸色实在是太复杂,复杂到秦云奚有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眼前的女人并不是他熟知的柳清音,而是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附体了。   而此刻,柳清音的想法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她正悲哀地想,原来这么多年,她竟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他——真正的他,其实很喜欢拈花惹草,对每个女人都温柔得不得了,然而,一旦触犯了他的利益,他便会翻脸无情,辣手摧花。   这些年,经历了木柔佳浅如玉和云间白的事情之后,她已经不会再傻傻地认为他对她痴心不二了。   他之所以现在还留在她的身边,只不过是利益的权衡罢了。这些女人之中,她修为最高,是最有可能伴他一起飞升的人,而且二人的情事天下皆知,他想换人的话,代价实在太大,着实没有那个必要。   若是……当初用声败名裂来威胁他的人不是林秋,而是自己的话,死在他剑下的人,会不会……柳清音不寒而栗。   她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眸中浮起了惊恐。   “清音,清音……”秦云奚紧紧搂住了她,“别吓我,清音。”   她艰难地张了张口:“我的头好痛。”   “你神魂受伤了。”秦云奚小心地捧着她的脸颊,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柳清音轻轻摇了摇头,头一晃,便觉阵阵针扎般的刺痛直袭颅脑。   她惨哼一声,死死闭住了眼睛,泪水一串串滚落。   秦云奚心痛欲死,也不敢催她,只不断地将至为精纯的灵气凝于指尖,替她轻轻按揉头上几处穴位。   “我……我也不知道。”   柳清音是真的不知道。从劫境中脱离之后,便会陷入短暂的深沉黑暗,就在那一个恍惚之间,神魂仿佛被一只磨盘大的手掌重重扇了一个耳光,差点将她当场震死。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林秋的声音,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想起那一幕,她的额头布满了密密的冷汗,颤声道:“我明明已经成功渡劫了,再有两息,不,一息,我便能彻底醒转。就在那时,不知哪来的力量撞上我的神魂……”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便耗尽了全身力气,软在了他的怀里。   “我进识海,替你看一看。”秦云奚道。   柳清音垂在一旁的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方才昏迷时,她已经感觉到他想要入侵她的识海,当时她残留的一丝意念坚决地拒绝了他。若是她当时有力气,肯定会送他的神识一记耳光吃。   但现在,她神智清醒了。   即便知道他是个无情无义的坏男人,那又怎么样?   以后的事暂且不说,此刻自己虚弱至此,不靠着他,还能靠谁?   那些事……必须暂时烂在肚子里!至少也要捱到实力足以和他抗衡时,再与他翻脸清算!   柳清音闭了闭眼,轻轻“嗯”一声,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秦云奚潜入柳清音识海。   看清那破碎神魂的一刹那,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在她识海中掀起一阵灵魂风暴。   神魂虽是模糊的形体,但秦云奚能清楚地感觉到,柳清音的半个脸都快被扇没了!   怎么可能?她渡劫时,他明明就守在边上,全程护法。想要绕过他,攻击她的神魂?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世间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这等本事。   所以这不是人力。   不是人力那是什么?天劫?!   秦云奚很想对天咆哮,然而不行,此刻他只能平心静气,将自己的神魂贴上去,小心翼翼地安抚自己的道侣。   ……   一处纯白的山峦间,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携着手,慢慢踏着积雪走出来。   他们都没有释放灵气,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好听的“吱吱”声。   “你确定了吗?蛊母就是那个天之极的女人吗?”林啾偏头望着魏凉,问道。   她心中已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只等他最后确认了。   “是。”魏凉眸光微冷,“我不记得她是谁,但是很想杀。”   林啾点了点头:“所以,此刻占据了眉双躯体的,正是这个女人。”   “未必是人。”魏凉意味深长。   “嗯……”林啾若有所思。   “啊!”她突然停住脚步,侧身望着他。   魏凉眼眶微张:“怎么了?”   只见林啾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嘴角轻轻抽搐,道:“所以,祭渊一直在追寻的味道……就是个虫味儿?”   魏凉:“……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她笑得弯起了眼睛,他的唇角不禁也浮起了浅笑,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温温软软地落在她的身上。   “等……等等!”林啾忽然一惊一乍。   “嗯?”魏凉凝视着她。   “我明白了!”林啾随手捡了根枯树枝,在雪地上画了起来,“你看,比如这边是现世,这边是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   她画了两个圈,有一小部分相交。   “现世中,不存在一个身携蛊虫的‘林秋’,所以眉双只得到了梅娘身上那只蛊虫的能量。若是按照小老头虫的说法,这三只虫,得斗到剩下最后一只的时候,才有资格晋阶,让蛊母降临的话……”   她手中的枯树枝直直画了一条线,从一个大圈里,穿过两个圈相交的部分,进入另一个圈。   “所以眉双来到了这个世界,取了林秋的尸身——一石二鸟,既能让腹中的蛊虫吃了小老头来晋阶,又能设局针对我。”   魏凉觉得她一本正经地把林秋体内那只蛊虫称为‘小老头’的模样十分可爱。她说的这些,他早已经想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微笑着凝视自己的妻子,脸上摆出了附和的表情。   “可是……”林啾看着他,“为什么蛊虫没有来找我呢?”   魏凉淡淡一笑:“也许因为啾儿无懈可击。”   “不对,”林啾笑了起来,“因为虫怕鸟。谁让我叫啾啾呢。”   魏凉笑得心头一片柔软。   他忽然觉得,自己全部獠牙和鳞甲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一只小小软软的生物。   他没有告诉她,那是因为他在她的身边。   冰霜之心,可以照见一切魑魅魍魉,它们若敢现身,他便会让它们永远蛰伏。   他用木头制了一枚带有他独特印记的伪冰霜之心,置换入林秋的身躯。那蛊母降临在她身上时,已被他标记了。   它的真身,无路可逃。只要回到天之极……   思绪飘远时,魏凉那精致无双的唇角挑起了一抹寒凉的弧度。   林啾蓦地转头,猝不及防撞进了他冰冷的眼眸。   她微微愕然地看到,他的眼睛里迅速退去了冰霜,唯余一汪潋滟春水。   她的脸颊悄悄红了,探过手去,用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向着山谷外行去。   二人回到青楼,收到了林秀木留下的讯息。   林秀木短暂地颓废之后,复又打起了精神,他乔装打扮,四下打探消息,这些日子外面发生的事几乎没有一件能瞒过他的眼睛。   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外面那个慕容春在自废剑意之前,曾成功寻到了眉双的下落,她藏身在寂魔岭,那里密布着血色结界,一时寻不到突破之法。   林秀木此刻已前往寂魔岭。   另一件,是柳清音遭遇问心劫,虽然成功渡劫,但神魂受了重创,秦云奚正要出发寻找浅如玉,想替柳清音求来浅如玉手中那最后一株髓玉花。   还有一件,便是王氏家主王卫之疯癫了,大宴宾客,说是他好事将近,提前普天同庆。   再有一件,王氏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祖宗王传恩出现在桃木偶人城,暂时没有什么动作。   林啾迟疑片刻,问道:“秦云奚的记忆中,有没有找到浅如玉和髓玉花?”   她不记得书中有没有这一段了。自从浅如玉愧疚远走、柳清音渡劫受伤之后,后续的剧情很明显有些烂尾,破碎零乱,情节不完整,前后逻辑也不太连贯,就好像作者喝了假酒一样。   最后,只用了简简单单一句——二人携手飞升,成就无上仙话,便结束了这个狗血的仙侠虐恋故事。   那么,秦云奚这个时候有没有和浅如玉再度相见呢?   魏凉微怔,回忆片刻之后,眸中闪过细碎精芒:“有。”   “是在……”   魏凉沉吟片刻:“一处适合隐居的城池。”   林啾道:“但眼下这个世界中的浅如玉并不在那个地方。”   浅如玉在魔域种花治病呢。   魏凉微微颔首。   若是秦云奚找不到浅如玉,他是会放弃寻找,还是会更用心地捕捉她的气息?   浅如玉并没有刻意潜踪,有心要找的话,连眉双都能被慕容春找出来,遑论一个四处留痕的浅如玉?   林啾一点也不希望自家后院的小花农被那个暖风机打扰。   若是秦云奚发现浅如玉和魔族已经打成一片,想必又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现在眉双那边才是要紧事,若是先前往魔域帮助浅如玉的话,一来一回,恐怕要耗去许多时日。   林啾视线一转,定在了另一个浅如玉的身上。   眼前这一位浅如玉,从现世跟随林秀木而来,还不认识秦云奚柳清音这些人。   “浅道友。”林啾友好地上前问道,“可否帮我一个忙?”   浅如玉颔首:“请讲。”   一炷香之后,三个人离开了桃木偶人城,向着万剑归宗的方向迎去,想要在半路上把秦云奚截下来。   浅如玉生性爱花,身上携带了几株髓玉花种,正好可以用来应付秦云奚。   林啾草草地向她交待了一番,让她看见秦云奚后,不要与他多说话,只将一株髓玉花交给他就好。   三个人匆匆上路。   行到半途,忽见一道清光自天际掠来。   “是他!秦云奚!”   林啾心头一跳,急急招呼浅如玉降下云端。视野之中恰好有一座城池,此刻来不及多加考虑,三个人便直直落到了城中。   林啾与魏凉潜藏了气息,让浅如玉随意在街上行走。   一路行来,浅如玉并没有隐藏气息,秦云奚如一道流光划过了城池上方,少时,便在半空中捕捉到了浅如玉的踪迹,折返回来,也落进了这座古朴闲散的小城镇。   没走几步就遇上了一脸茫然的浅如玉。   秦云奚心中大喜,急急迎上前去。   “浅姑娘!”   浅如玉看见他,不禁一怔。   林啾事先已经交待过,说是来者和魏凉生得一模一样,让浅如玉做好准备。虽然已有所准备,但乍然看见这张脸,浅如玉还是恍惚了一瞬。   她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相貌是分毫不差,但此人给她的感觉十分糟糕,那两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又虚伪,又冒犯。   “……你还好吗?”秦云奚站到了浅如玉面前不足一尺处,张口便油油腻腻地问道。   这一幕,着实眼熟。   语气与在九阳塔中慰问林秋时,简直如出一辙。   浅如玉压下眉眼间的厌恶,略退了一步,伸出手,将一只小袋子抛给了秦云奚。   “髓玉花给你了,拿去救人吧,不送。”   浅如玉清清冷冷地道。   秦云奚紧紧盯着她,忍不住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好是不好?我觉得你清减了些。”   浅如玉轻轻吸了口气:“我很好。”   你可以走了吗?   秦云奚扯了扯唇角:“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浅姑娘,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清音误会了你我的关系,时常冒犯,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说过,日后有什么需要尽量来找我,我永远将你当做知己好友。”   浅如玉抬眸看了看他,面露不解:“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此刻似乎是你来向我讨髓玉花?”   秦云奚被噎得不轻。半晌,才道:“你倒是大度,丝毫也不计前嫌。若是清音也像你这般,那就好了……”   他苦笑道:“清音那脾气,我也时常难以忍受。”   这股黏黏糊糊的劲儿,把浅如玉熏得又退了一步:“病人不着急治病吗?”   秦云奚的脸有些挂不住了,眼角轻轻跳动着,拱手道:“那……多谢浅姑娘赠花的恩情,他日,某必定回报。”   浅如玉只觉哪哪都别扭,她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慢走,不送。”   秦云奚深深地看了她几眼,见她丝毫没有半点要与他叙旧的意思,只得御起剑,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背影瞧着倒是很有几分落寞。   浅如玉有些无语地站在街头,等了一会儿,便见林啾与魏凉携手而来。   她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恕我直言,即便再过一万年,魏剑君也绝无可能变成他那个样子。”   林啾忍俊不禁,道:“嗯,不错,那只是个赝品。”   浅如玉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魏凉的神色倒是从方才开始就已渐渐凝重起来,他蹙着眉,狭长双目眯起一点,不住地打量四周。   正要离开,忽听他说了一句。   “在秦云奚记忆中,找到浅如玉的城,正是这一处。” 第88章 仰仗   “在秦云奚记忆中,找到浅如玉的城,正是这一处。”   魏凉语气平淡。   浅如玉倒是不觉有异,因为这对夫妻之间的对话中,十句有九句她听不懂,剩下一句一知半解,听着莫名觉得有点脸红。   林啾却像是听到了一声惊雷,身体僵在原地,连眼珠子都转动得十分艰难。   半晌,她愣愣开口,重复了一遍——   “在秦云奚记忆中,找到浅如玉的城,正是这一处。”   其实,在听到柳清音渡劫成功,神魂却受了重创的那一刻,林啾心头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了——明明有自己和魏凉的参与,为何结果还是和书中一模一样?   只不过书中柳清音受伤实在是过于频繁,渡一次大劫不受点伤,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是以林啾也没有多想。   但,秦云奚在这里遇到浅如玉,却绝无可能是巧合。   这座城距离万剑归宗虽然不算近,但绝对也不能说远。   如果浅如玉选择在这里隐居的话,那便不是隐居,而是存着再与秦云奚相遇的心了。   这个世界中的浅如玉与林啾很有几分交情,林啾百分之百能确定,浅如玉绝对不会婊里婊气地选这么一个地方来“隐居”。   所以……秦云奚在这里遇到的浅如玉,就是现在这个被自己和魏凉带过来的浅如玉,而非书中世界原本的那个浅如玉!   林啾头皮发麻。   自己现在做的一切,并不是在改变所谓的前世历史……   它就是历史。   原来,自己并不是旁观者,而是早已身入局中。   “魏凉。”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反手攥紧她,低低应道:“嗯?”   她一脸严肃:“我有点慌。”   他没想到她会蹦出这么一句,差点儿噗一下笑出来。但他的聪明才智告诉他,若是笑出声,她一定会和他急。   于是他把唇角微微下压,郑重道:“无事,一切有我。”   “嗯。”她快速地应着,好像生怕他反悔。   行到半途,她忍不住又道:“这么说来,秦云奚和柳清音飞升失败,其实很可能是我们干的。”   “嗯。”魏凉道。   林啾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卓晋和秦云奚柳清音又没仇,犯不着处心积虑设计他们。他要搞柳清音,只是因为柳清音先用咒印搞了王卫之,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帮助王卫之报仇。”   她继续说道:“试想,若不是有卓晋插手的话,王卫之这九十九年,都只能被迫真心实意地对柳清音好,等到解除咒印那一日,他打又打不过那两口子,说不定已眼睁睁看着他们携手飞升,岂不是得生生怄死?那不得怨气冲天啊?”   魏凉盯着她的嘴唇,渐渐有些入神。   林啾没发现自己被盯上了,仍在噼里啪啦地说话:“而现在,王卫之所做的一切,看似都是为柳清音好,其实步步留坑,只等咒印解除之日,反手给她致命一击。换了我是卓晋,我也会这样搞柳清音。”   “但是秦云奚和柳清音不一样。秦云奚与王卫之一样,都是荒川的后人。照理说,卓晋要保他才是,为什么要害他飞升劫殒呢?”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所以,是我们干的。”   越往深想,越是细思极恐。   魏凉唇角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浅笑,伸手揽住她的肩头,道:“无妨。我与秦云奚的羁绊早已斩断。”   林啾知道他言出法随,曾经应下了荒川要照拂他的后人,便成了一个束缚他的誓约。当初黄银月枉死时,他就曾被誓约反噬受了重伤,而秦云奚身死之时,则被他及时保下了一缕元魂,带入问心劫境中回顾过往,真诚悔过,心甘情愿复归天地。   至此,彻底斩断了二人之间的誓约牵绊。   那么,若是这个世界中的秦云奚枉死,被誓约反噬的人……   林啾脊背升起一阵寒意。   巅峰之战,仍未结束。   ……   浅如玉执意跟随魏凉与林啾,一道前往寂魔岭。   她话很少,只简单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两位尊主将我带大,在我心中,永远亲如父母。”   “我确实对尊主生过不该有的心思,不想用任何言语为自己狡辩。”   “但,我与天下每一个孩儿一样,心中最恐惧的事情,莫过于失去父亲或者母亲。与这件事情相比,那一点不伦的妄心,着实是微不足道,我绝不会任由它生长,当竭尽全力扼杀之。”   “我相信两位尊主绝不可能因为我而心生嫌隙。”   林啾默默点头。   她信浅如玉,因为她确实是这么做的。两个浅如玉之间隔了九十年光阴,在这九十年中,她一步也未曾错踏过。   林啾知道,九十年后的浅如玉,不是只会对着与林秀木相似的背影流泪。若是看见眉双,她的思慕之情也是一样的。   只不知,被蛊母控制的人,还有救吗?   三人风驰电掣,赶到了寂魔岭。   林秀木把慕容春留在这里盯梢的几个大弟子都用梧木苍穹捆了,乍一看去,就像是一根藤上七个瓜。   看见魏凉,几个徒孙急得呜呜直叫。   魏凉把人放了,令他们回宗闭关思过去。   这几个委屈极了,又不敢多问,只得闷闷地回到宗门,径直前往思过岭领罚。   人类的天性就是爱八卦。   到了思过岭,几个人悄悄一交头接耳,便咂摸出一点味道来——自己分明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被罚?还不是因为看见了剑君携二美同行啊。   其中一人是浅如玉,大伙都认得,另外一个脸生的女子,长得又娇又俏,与剑君亲密得不得了……   所以师兄弟几个被罚,分明不是禁足,而是禁嘴!   剑君是怕他们多嘴讲出他的秘密呢。   这些年来,对秦云奚在男女关系上面的行事作风,宗里早就颇有微词,只是不敢放在明面上讲。这一回,七个慕容春座下的大弟子总算是亲身领教了一番,等到慕容春与龚琳前来探监时,便七嘴八舌将事情告诉了他。   慕容春也是十分无奈。   要问他感受如何,大约就像是孩子发现自己的亲爹为老不尊,在外头包了小三。怎么办,劝呗。   他叹息着前往主峰拜见。   秦云奚刚给柳清音用完了药,让她歇下。   见到慕容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秦云奚不由有些纳闷,起身随他一道出了洞府,立在漫山云雾之中。   慕容春犹豫片刻,道:“师尊前几日出行……是向浅如玉道友讨髓玉花给师妹治病吧?”   秦云奚道:“不错,疗效甚佳。”   慕容春心道,果然。   他小心地斟酌用词:“师尊虽是为了师妹,但,与浅道友,或是其他女修,最好还是……多保持一些距离。”   两个人心事重重,都没有留意到柳清音已醒,跟了出来,就站在洞府门口倾听他们说话。   一听这话,柳清音差点儿捏碎了自己的拳头。   好啊,从前他虽然招蜂引蝶,但多少还顾惜名声,绝不会让旁人有置喙的余地。如今可好,连慕容春都上门来劝他了,背后这些人,都不知该如何议论指点自己!   ‘不可以发作,千万不可以发作……’柳清音死死咬住了牙,‘既已看清了他的真面目,那便……’   眸中的恨意一点一滴凝固,她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而秦云奚听了慕容春的话,脸色瞬间阴沉。   不必想也知道,他与浅如玉见面那一幕,定是让慕容春座下的人看见了。   他也没对浅如玉说什么啊!至多便是走得近了些,说话温柔了些,又代柳清音向她致了歉……   这样便引起流言蜚语了么!   秦云奚怒而拂袖:“管好你座下的弟子,学什么不好,学那市井长舌妇!有这功夫,不如闭门思过,潜心修行!”   慕容春只觉两眼发黑,深吸一口气,道:“是弟子多事了!这便到思过岭去与他们一道领罚!”   不待秦云奚回过神,慕容春蹬蹬蹬就走了。   “一个个反了天了。”秦云奚这些日子可谓处处不顺,浅如玉那冰冷淡漠的态度本就很扎心了,偏生还被人背后说嘴,真是又冤枉又好气。   一回头,恰好看见柳清音的背影。   秦云奚心中一个咯噔,头顶直冒烟,急忙一个瞬移,移到了柳清音身边。   “清音……”   柳清音回眸看他,竟是一张毫无芥蒂的笑脸。   若不是眼眶泛着红色,秦云奚简直以为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清音,你知道的,髓玉花治疗神魂之伤有奇效,我与浅如玉见面,都是为……”   柳清音弱弱地开口打断了他:“我知道,不必解释的。”   秦云奚一时回不过神来:“啊?”   柳清音笑了笑:“难道我还能不懂你的心吗?你为了我,四处奔波寻药,又损耗自己来替我治伤,我心中都明白的。以后,这些事都不必向我解释,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无理取闹了。”   秦云奚心中震撼不已,怔怔张口:“清音……”   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令他无比欣慰。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柳清音的嘴角却是浮起了冰冷的笑容。   另一边,林啾一行与林秀木碰上了面。   林秀木正在那里拆结界。这血色结界犹如活物一般,拆掉一处,很快便会蠕动着,从其他地方调来浓郁血气,将缺口补齐。林秀木也是发了狠,根本不管是不是在做无用功,只卯着劲闷头一直拆。   林啾叫住林秀木,将自己在柳清音的问心劫中遭遇的一切原原本本讲给了林秀木听。   蛊虫、蛊母、世外、操纵。   “竟是如此。”林秀木神色有些恍惚,半晌回不过神。   终于,他慢慢抬起眼睛。   他退了两步,端端正正向林啾作了个揖,道:“多谢了。”   浅如玉快步走到他的身后,也向林啾施了礼。   沉吟半晌,林秀木道:“只是有一点我着实想不明白——眉双自小无忧无虑,与我一起长大,她为何要接受蛊虫所谓的契约?”   这一点,林啾也想不明白。   梅娘自不必说,她心爱的祭渊被投入大牢,她六神无主,为了救他,她甘愿抓住每一根稻草,蛊虫自然可以轻易与她结契。   而女配林秋,是在被王寒潭采补折磨,处于生死边缘的时候结下的契约。   她们两人在那种情况下,可以说是毫无选择。   可是眉双呢?   依着林秀木的说法,眉双自幼与他一起长大,是他早早便定下的媳妇,在蓬莱地位极高,又与林秀木日日相伴,实在是想不出蛊虫能有什么间隙可钻?   “你确定,毫无隐瞒?”林啾只能怀疑林秀木。   “绝无。”林秀木坚定地摇头。   浅如玉也替他作证:“我自幼便被两位尊主收留教导,他们当真是伉俪情深,绝无任何嫌隙。”   找不出原因,林啾便将它暂时揭过:“或许蛊母有什么特殊手段。眼下最重要的是,拆了这结界,找到眉双。”   “不错。”林秀木淡眉紧蹙,道,“我尝试了许久,终是无计可施。”   他的神色虽然依旧温和平淡,但眸中却是掩不住焦虑。   林啾并没有给他无谓的希望,已将蛊母的恐怖之处说得明明白白。   拿下眉双之后,究竟有没有可能将她从蛊母的控制下平安救出,仍是一个未知之数。   在林啾与林秀木说话时,魏凉已找到了血色结界的阵眼。   他在前方破阵开路,林啾望着那道令她神迷的身影,忍不住问了林秀木一个问题:“你与眉双,也是片刻不离么?”   如今她已深尝情爱滋味,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将自己的心上人拴在眼睛里。林秀木与眉双,应当也是如此吧?   林秀木垂了垂头,温柔一笑:“成亲之后,只与她分开过两次。第一次是蓬莱地动,我在外面维持秩序安抚人心,她前往灵枢察看。第二次,便是眼下,我带着门人至中原寻找不灭印痕,她……本该看着灵枢的。”   谁知,她竟把自己关进了眼前这个血色的大罩子里。   林秀木当真是有一万个问题要把她捉出来好好问一问。   “所以你从来也没有怀疑过,灵枢那枚不灭印痕出问题的事情,其实与她有关。”林啾道。   林秀木摇头:“确实从未怀疑过。其实如今想起来,第一次发现不灭印痕有异之后,她,是有一点不对。我也不知算不算疑人偷斧,此刻想来,总觉得她好像有心事隐瞒,但,若说是她处心积虑谋夺不灭印痕,我是不信的。就算她被蛊虫控制,我也不信她会那么做。”   林啾微笑:“被人无条件地信任,真好。”   林秀木也不辩解,只淡淡笑道:“除非她亲口承认,我亲眼所见,否则,我不信眉双会害蓬莱。”   浅如玉默默颔首,道:“我亦是。”   两块木头。眉双确实不会,但她体内的蛊虫会,蛊母也会。   林啾不再多话,紧走两步,与魏凉并肩,替他挡下结界中沁出的血色浓雾。   这些东西与当初祭渊释放万魔诛心阵时的血色细丝如出一辙。   那时,魏凉在三个徒弟面前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实力,没有动用冰霜之力,便是林啾屁颠颠地在阵中用业莲吸掉这些血色细丝,助业莲晋阶。   如今旧日重现,只不过他是受了伤,无法动用冰霜之力。   魏凉和她想到了一处,他微微挑起一点眉梢,笑道:“日后得仰仗夫人了,还望莫要嫌弃。”   “我像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林啾忙里偷闲,冲着他甜甜地笑。   魏凉胸腔颤动,轻笑出声。   越是深入寂魔岭,那赤色越是遮天蔽日,阵阵阴冷腥风仿佛能吹进人的骨缝里面去。   “蛊母,当真是十分厉害。”林秀木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眉双她,绝无实力布下这样的结界。”   “应当是借助了外物。”浅如玉道,“我能感知到,不远之处是至邪之所在。”   林啾道:“你们猜得没错,这下面有一方血海。”   说话时,四个人已成功在结界中打出一条通道,来到了祭渊曾经的洞窟。   进入洞窟,便看见了万丈深渊。   林啾道:“从这里下去,会穿过一处破碎虚空,所见一切都是幻象,万勿被它们影响了心神。”   她知道魏凉懒得向别人解释,只能由她来做导游。   向着破碎空间坠落时,林啾想起一句话,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果然,所有岁月静好的背后,总有人在负重前行。”   《剑之娇》里,从来不曾提过蓬莱遗址之下有一处被封印的地狱之眼,封印撑不了太久。也没有提过祭渊伏诛之后,有人占据了寂魔岭,准备搞风搞雨。更没有提过,最后几年魔族安稳蛰伏,是因为一个忙碌的花农。   花团锦簇之下,谁知道藏着多少无名英雄?   而那书中,翻来覆去便只是你虐虐我,我虐虐你,你为我吃醋,我为你受伤。一片岁月静好。   果然条条大路通罗马,万法皆通——以情爱入道,亦能平地飞升。   林啾淡淡一哂,不再多思。   这一次,眼中的幻象又有所不同。   她已获得了破碎虚空的力量,灵气触到那些破碎的空间,便能清晰地勾勒出它们的轮廓。   这里不算是破碎空间,更准确说,像是空间乱流。   空间是混乱无序的,像水一样,轻易地扭曲、碰撞、融合,将一幕幕奇奇怪怪、不知从何而来的景象送到了他们面前。   其实只是海市蜃楼。   第一次走一条路,总会觉得它特别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但只要走过一次之后,心中有了计较,便不会再有这样的错觉。这一次,林啾不再觉得坠落无休无止。   晃眼之间,四个人便来到了血海上方。   这一次,赤浪更加汹涌,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飞速旋转,天与海都是赤色,放眼向远处望,只觉整个世界都是海,根本无法分辨海天之间的交界线,令人头晕目眩。   林秀木满眼急切,四下搜寻。   “有东西上来了。”魏凉沉声道。   林啾也感觉到了,血海之下,正有无数邪恶的气息飞速上浮,顺着漩涡潜上海面,直扑四人而来。   此刻四人之中,修为最高的当属林秀木,林啾次之,浅如玉更弱一些。魏凉伤重,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一次爆发之后,差不多就可以报废了。   林秀木眯着眼看了看翻腾的血海,淡声吩咐浅如玉:“布星罗局,你掌天元。”   “是。”浅如玉脚踏虚空,纵身上浮。   到了距离林秀木等人百丈之处,她扬起双臂,只见点点绿色微芒自她袖中洒落,向着海面铺下,十几息之后,绿芒遍布视野,每百丈便有一个绿点,纵横延展至视野之外,将整个巨漩涡罩在绿网之下。   林啾正看得入神,忽听浅如玉的声间冰冰冷冷自上方传来。   她的声音与平日又有不同,平日虽然清冷,却多少带着人间烟火气,然而此刻却是一板一眼,全无半点人类感情。   更像是那种漠然冰冷的电子音。   “禁。芈。虞。”浅如玉道。   占据海面的绿芒棋盘之上,忽有三个绿点泛起了红光。   林秀木挥动梧木苍穹,只见一道碧绿剑芒自剑上荡出,径直遁入他身边的一粒绿芒中。   半空中,浅如玉的长袖飒飒作响,只见星罗闪动,林秀木的剑意竟是跨越空间,从那三处泛起红光的阵点上穿出,垂直轰入血海。   三头邪物还没来得及冒头,便被斩杀在海面之下。   “奇。只。”   随着浅如玉再度发声,那三个泛红光的阵点恢复了绿芒色,极远处,又有两个阵点泛起红芒。   林啾学着林秀木的样子,将一道虚空剑芒掷入面前一枚绿芒阵点中。   眨眼功夫,它就从极远处的两粒红芒处掠出来,将堪堪探出海面的两只扭曲邪物劈成了整整齐齐的对称图形。   “好厉害!”林啾睁大了眼睛。   林秀木难得地开了句玩笑:“你是夸阵,还是夸你自己?”   “都。”林啾毫不脸红。   在星罗局辅助下,无论邪物从哪个方位潜上来,都会第一时间被击杀,全无偷袭的可能。   三人安逸收割了一会儿,林啾察觉到不对了。这些东西,貌似是用来拖住他们的。但若直接下水的话,必定会遭遇邪物的全方位立体攻击。   她悄悄附到魏凉耳畔道:“我用虚实镜潜下去看一看,一炷香之内便回。”   魏凉刚要皱眉,就见她撅起红唇,晃了晃他的衣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软软糯糯地说:“相信我嘛。”   魏凉:“……”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相信她。 第89章 功亏一篑   林啾把灵气注入虚实镜,假身依旧倚在魏凉怀中,真身纵身一跃,掠向漩涡底部。   此刻她的灵气已与那些虚空裂纹彻底融合,遁入虚空之时,更有一种奇异的如鱼得水感。   顷刻间,便来到急速旋转的漩涡底,林啾毫不迟疑便潜了下去。   从上方看,血海是极其污浊的,能见度为零。不想潜到深海之下,却发现它呈现出琥珀般的材质,穿行其间,像是穿梭在正在缓缓凝固的松脂中一般,浑浊和通透两种迥然不同的特性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在周身慢慢流淌。   漩涡并没有消失,它的尾巴像是风筝底下的线,一直延伸到视野不可及的深海。   四面八方,无数浓血凝聚成的邪物被漩涡卷来,抛上洋面,阻拦入侵者的脚步。   林啾继续下潜。   她没有贸然释放神识,而是静静地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   凝神聆听,便会发现邪物聚来的嘈杂声中,藏着沉沉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呼吸,是那漩涡发出的声音。   再潜一段,四周静了下来,邪物消失无踪了,所有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整个视野之中,便只有无边的琥珀血色,以及一道旋转的漩涡尾巴,它看起来就像一道白色的细线,上面一头连接着巨漩涡之尾,下面一头探向未知之处。   林啾感到压力越来越大。   并非水压,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对于深海以及无限空虚的恐惧。   没有前路,没有归途,宇宙之中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一成不变的环境和无声的寂静,令人不由自主地茫然和焦虑,她感到呼吸困难,情不自禁地想道,绝对的孤寂,也许才是世间最可怕的刑罚。   幸而,视野之中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黑点。   乍然就到了强敌面前,林啾非但没有紧张,反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地绕远了一些,在视力可见的边缘小心地试探观察。   果然是眉双。   她悬浮在深海之中,一头长发像海藻一样探向海面,露出一张明艳俏丽的脸,与问心劫中那具尸身长着一模一样的五官。   林啾发现对方睁着眼睛,便刻意压低视线,绝不与她对视——虽然双方都没有释放神念,但林啾知道被人盯着眼睛看,是很容易引起警觉的。   她很快就知道眉双在做什么了——她在操纵着整个血海的力量来钻孔。   那道如同细丝一般的漩涡尾,到了深海下,旋转速度快得拖出了残影,它的尾部如同一枚针尖探头,正在钻磨一处极为奇妙的地方。   站在林啾的角度望过去,眉双仿佛只是悬浮在海中,她的前后左右,上与下,皆是一模一样的琥珀质感的赤色海水,然而那针尖般的漩涡尾,却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什么东西上,钻磨出一阵阵远远超出了人类听觉极限的声波。   远远望去,这一幕实在是有些诡异。   林啾忍不住稍稍游近了一些。   一炷香时间已过去近半,林啾知道自己必须在假身破灭之前赶回海面,否则必定会遭遇眉双和海中邪物的上下夹击。   她小心地潜到了近处。   眉双并没有落在那处奇异的地方,而是悬浮在较高的位置,远远操纵那一缕漩涡。   林啾便直接潜到了那里。目光顺着细细的漩涡尾,落在了两者交接、发出阵阵震颤波动之处。   视线甫一接触那片奇异的空间,林啾便听到自己脑海里传出“轰隆”一声。   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一眼望进去,她竟是看到她了自己。   和她自己一样茫然而震惊的自己。   仿佛对镜自照,却比寻常的镜面更加清晰立体千百倍,就好像灵魂出窍,脸贴着脸看自己的肉身。   瞳仁中,每一缕惊骇和震撼都变成了慢动作,清晰地在她眼前划过。   不知用掉了多少毅力,她才克制住没有颤抖或者发出奇怪的声音。   她的身体僵硬至极,头皮绷得发痛,她仿佛魂魄离体一般,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指挥着自己的身躯,退出了一丈远。   ‘镜面。’她告诉自己。   猝不及防之下看见镜中的自己,任何人都会吓一大跳,更何况此刻她身处深海,背后又有眉双这个强敌。   短暂失控之后,林啾迅速镇定下来。   在这个距离上看,只要找准角度,便能从那镜面中看到悬浮在高处的眉双。而若是找准另一个角度,便能看到那仿若不存在于世间的镜面之下,藏着密密麻麻的眼睛。   正是林啾在破碎归墟见识过的那一些。   所以,眉双此刻在做的事,与她在破碎归墟时做过的一样,都是在击破边界,将地狱释放到人间。   只不过此刻少了不灭印痕的力量,她只能借着血海漩涡之力,慢慢钻磨。   ‘必须阻止她!’林啾紧紧咬住牙。   魏凉暂时无法使用冰霜之力,若是叫眉双凿破了边界的话,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可是,她与眉双的实力,实在是差距太大。   蛊虫说过,蛊母降临,可将宿主的实力提升至大乘圆满。   距离眉双与卓晋一战然后逃脱已过去了数日,此刻的眉双即便不是大乘圆满,也相去不远。   而林啾,只是正在冲击大乘的化神修士,业莲第四圈,只盛开了五片莲瓣。   出手就是送死。   而且……   林啾想到一件事,只觉头皮更是阵阵发冷。   方才镜中照出了她潜在虚空之中的身影,眉双她……看见了没有呢?   林啾的心脏紧紧揪住,她不再顾忌,径直抬起眼睛,看向眉双!   便见,眉双张着一双妖媚至极的眼睛,定定盯着她身处的方位,本就上翘的唇角更是高高扬起,极为邪美。   林啾毫不迟疑,急速后退!   身影掠出的同时,只见她原本容身之处,血花忽然原地爆开,炸成一朵灿烂的水中烟花。   “唔?跑了?”眉双的声音在水下传开,带着奇异的水声,显得更加幽曲。   林啾避过一击,心脏“怦怦”乱跳不止,她简直担心自己的心跳能够穿越虚空,在水中荡出一圈圈波纹。   走,还是不走?!   针尖般的钻头扎得更深了,林啾可以确定,若是等到她浮上海面,叫上魏凉三人,再一路与邪物拼杀下来时,眉双必定已经得手。   若是将这些眼睛释放到人间……林啾仿佛已看到了炼狱般的景象。   但是留下来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   一炷香时间,已只余四分之一。   虚实镜无法叠加使用,两次使用之间必定得有间隙。只要一露面,便会被眉双锁定。   眼下眉双要操纵漩涡,是以无法施展大面积的秘技来将她从虚空中击打出来,但若是目标明确的话,她能在眉双手中撑多久?三息?五息?   林啾思忖片刻,纵身往上方浮去。   顺着那道漩涡之尾,她很快就潜到了眉双无法够到的地方。   手一晃,指尖凝出一缕细细的暗金色灵气。她将虚空之力凝于灵气末端,心一横,直直扎向漩涡之尾!   “滋——”   一瞬间,脑海里响起了极其尖锐的摩擦声,再下一刻,耳朵里蜂鸣阵阵,两道血痕顺着耳涡沁了出来。   林啾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冒起了一串串黑色的星星。   她急急收回灵气,调息片刻,凝神望去。   只见小指粗细的漩涡之尾上,出现了一道极为细微的裂痕。   可行!   但是,在这里不行。   得潜得更深些。   下面的漩涡更细,她拼尽全力,可以将它截断。   可是再潜下去,就会落入眉双的攻击范围,全力斩断漩涡之后,必定要捱上眉双一击!   不行!必须走了!现在,马上。   林啾恍惚了一瞬,眼前奇异地浮起了一幅画面。   距离寂魔岭不远处,有一座凡间小镇。方才路过时,林啾曾看过一眼,见到镇前大槐树底下,坐着个拿蒲扇的小老头,正在摇头晃脑地给一群小娃儿讲故事。小娃儿个个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   若是不能阻止眉双,那里便会第一个遭难。   这一霎那,每个孩童的眉眼仿佛近在眼前,林啾甚至能记起他们戴在脖颈上的长命锁是什么形状。   林啾重重闭了闭眼,心中狠狠骂了个脏字。   有些事若是看见了却不做,念头便会不通达。   这坑死人的圣母心肠啊……   她一面唾弃自己,一面义无返顾向着深海潜去。   ‘我不会死。’林啾告诉自己,‘我有办法。一定会活着,回到魏凉身边。’   这般思忖时,她已急速下潜,潜至距离眉双不足百丈处。   对于大乘高手来说,这个距离,一伸手便能够得着。   林啾静静等待一炷香时间结束。   只有等到假身破灭,才能第二次使用虚实镜。   眉双并未料到林啾居然敢回来,但她已有不祥的预感,知道很快便会有人下来破坏她正在进行的大事。   她舞动双臂,令那漩涡搅动得更加剧烈。   而林啾,已蓄好全力。   就在堪堪从虚空中显形的一刹那,只见她手握着一枚泛着凛冽暗光的棱状物,从虚空之中横切出来,空间被割裂,最为深沉的血海之下,响起了诡异的坍塌和浪涌之声。   林啾双手抵住棱体尾部,倾尽全力,轰然撞上了那一缕头发丝粗细的漩涡尾翼。反震之力蓦然袭来,林啾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座急速奔跑的山。   她发了狠,将胸膛也抵了上去!   “滋嘤——”   漩涡之尾,断了。   不待眉双出手,林啾便已口喷鲜血,身体像断线风筝一般坠向身后无边的深海。   眉双愣怔了一瞬,眼睁睁看着面前细如针尾的旋转巨力消散。   钻动停止了。   血海整个晃了两晃,随后,“镜面”消失不见。   眉双瞳仁紧缩,身体极突兀地消失在原处。   再现身时,一只青筋爆突的手已紧紧掐住了林啾的脖颈。   林啾神色有些恍惚,似是与那漩涡尾一撞时受了重创,她轻轻挣扎着,像一尾垂死的鱼。   “贱人找死!敢坏我大事!”眉双指骨收紧,听得掌中传来颈骨即将断裂的咯咯声。   就在即将捏死林啾的一瞬,见她发紫的嘴唇轻轻一动。   “解莲渡。”   掐在她脖颈上的那只手猛地握成了拳,眉双看到濒死的女人在自己掌下化成了无数小莲,迅速向着四面八方逃逸。   “还想跑?!”   她怒极而笑,并没有发现一朵介于虚实之间的墨色小莲正顺着她黑色的袖口落进了她的宽袍中。   她一掠而起,双手连点,便见那些四散的莲一朵接一朵爆开,无一幸免。   深海之下,血浪翻腾。   一朵墨色小莲趁乱从眉双的裙摆下面划了出去,就在即将显形的一瞬间,林啾强打精神,将灵气灌入虚实镜,真身遁入虚空之中,然后再不回头看后方景象,倾尽全力向着海面掠去。   成功了!   她知道,无论远远散成幻莲,或者直接用虚实镜逃遁,都会被眉双施放大面积攻击技给打出来。   唯有以身犯险,故意落入她的手中,做出濒死时慌不择路逃跑的姿态,才能让眉双放松警惕,忽略掉一朵落在她身上的莲。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其余的莲被全灭,唯独漏下了真身藏匿的这一朵,让林啾顺利逃脱。   眉双也的确想不到,林啾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强敌的躯体当成逃生通道。   凌厉美目四下一转,很快便看见了一具被她的无差别攻击轰得支离破碎的尸身。   它面色惨白,伴着一蓬猛然上浮的血浪,荡到了她的面前。   “死得便宜了!”眉双伸出手,摁住尸首的脑袋,将它整个爆成了一蓬血水。   假身破灭,林啾的身影出现在血海之中。   此刻,她的脸色比那具假身尸首也好不了多少,纤细的脖颈上留着几道发黑的指痕,口中不断溢出鲜血,眼前时不时便划过许多破碎的黑线。   漩涡已被她破坏,此刻海中激流涌动,无数被眉双召集来的邪物东倒西歪,随着波涛四下乱扑。   发现林啾这个鲜活的猎物之后,它们就像海中的鲨鱼一般,飞速向她聚来。   林啾心中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算计了底下那个绝世强者,顺利从她手中脱身,难道竟要命丧这些邪物之口不成?!   此刻,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了。   一只体型较小的邪物咬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往水下拖去。   它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啾无力抗拒,她向着近在咫尺的水面绝望地伸出手……   双眼渐渐发黑,如同梦魇来袭。   她拼尽全力挣扎,但绵软无比的身躯只是轻轻地动了动手指。   距离海面越来越远,视野之中,无数邪物发出吱吱狞笑,从四面八方聚来……   ‘我答应了魏凉……’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便……绝不放弃!’   识海之中,业莲转成了一道残影,拼命从四周汲取灵气。   然而这污浊之地,着实是没有多少养分。   她默默蓄了一会儿力,在另一只体型较大的邪物袭来时,不假思索,将左边胳膊递进了它的口中!   这头邪物当即紧紧咬住她,和底下那一头争抢起来。那头小型邪物想要将她往深海里拖,大的这一头自然是反着来,卯着劲儿拔河夺食,将她死死往后拽。   林啾再度向着海面浮去。   她已痛得有些麻木了。   她知道,漩涡被毁,海面上一定是混乱不堪,魏凉必定心急如焚,正在搜寻她的气息。   只要离海面近一点,再近一点……   眼前渐渐重新有了极弱的光。   林啾屏息凝神,为防着左边胳膊被咬断,她又把右边胳膊也送进了邪物之口。   近距离看,邪物长得就像一只大嘴哈嗼,大嘴后面,拖着一条逐渐收缩的尾巴,通体赤红,布满了蠕动的大血泡。   林啾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居然看出了几分美感。   这头邪物吭哧吭哧把她往海面上拽,嗖嗖嗖就避过了好几波袭来的夺食者。海中暗流乱卷,一时半会儿它们也追不上来,在脚底下密密地越聚越多。   眼前的天光越来越亮,林啾努力睁着眼,默默蓄力等待时机。   就在她的心跳无法抑制地渐渐变快时,忽然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息自下而上,急速掠来。   是眉双!   邪物们聚集的动静太大,惊动她了!   林啾死死咬紧了唇,将这一路凝聚而来的少少灵气尽数聚在身下,以期能抗过一下必死的攻击。   只要不死,定能被反冲之力推上海面……   血浪破开,脚下的邪物们被震成了一滩滩血沫。   眉双那道黑色身影一掠而至,扬起手,直直击向林啾心口。   “我要亲手挖出你的心……”   这一瞬间,林啾在心中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后不后悔?   她也不知道此刻后不后悔。但她知道,若是放任眉双做成那件事,他日必定会后悔。   林啾唇角浮起淡笑,直直盯住眉双那对深如黑洞的眼窝,将蓄来的灵气全部聚于腕部,扬起双手,爆发全力,轰然撞向眉双的手掌!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在这生死一线间,林啾忘记了自己胳膊上还挂着一只巨大的邪物。   这只邪物毫无抵抗之力,吱吱怪叫着被送到了眉双掌下。眉双五指成爪,一把薅在一个脓血血泡上,竟是抓了个正着!   血泡被她捏爆,脓血飞溅,溅向眉双。   她不禁面露恶心,“咦~”了一声,下意识地缩手避开。   这一避,袭向林啾的力道顿时削减了大半。   林啾再度口中喷血倒飞,即将晕厥的刹那,脊背仿佛触到了什么。   水面与空气的交界之处,其实什么也没有。   一线之隔,上面是天,下面是海。   无论从空中入水,或者从水中浮空,都会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什么。   这一刻,林啾的感受,正是如此。   她穿过的,不仅是海与天,还是生与死。   她,回来了。   破空声响起,腰肢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揽住,林啾用尽全力,侧头看了一眼。   唔,他好像生气了。   不管了,谁病谁有理。   林啾脑海中迅速地划过两个念头。   她挣扎着,咧嘴冲他笑,吐出微不可闻的气声:“我好厉害,越级……打怪……”   然后便人事不知,陷入沉眠。   魏凉气乐了。   眉双踪迹暴露。   林秀木施展梧木苍穹,便见一株通天巨树直直沉海!   在水中终究是行动不便,眉双无奈,只能选择避过梧木苍穹,掠出了海面。   她的脸色难看极了。   酝酿许久的大计功亏一篑不说,竟还叫这个该死的女人逃了。   眉双那对美目像淬了毒一般,死死盯在魏凉怀中沉睡的人儿身上。   浅如玉不动声色,悄悄将星罗局收缩至百丈大小,把眉双困入局中。   林秀木眸色深沉,一瞬不瞬地盯紧了她。   魏凉垂目看着林啾,神色有些恍惚,一只手轻轻抚着她苍白的脸,唇角的冰冷笑意却是逐渐扩散。   两枚尖牙自唇角刺出,他抬起眼时,眸中一片雪白,唯有正中一道金色竖瞳异常夺目。   额心分裂左右,本该浮起冰霜印记之处,赫然竟是一道赤色血痕。   眉双倒抽了一口凉气,转身便想跑。   “魏剑君!”林秀木乍然大喝一声。   魏凉微微侧眸,盯了他一眼。   林秀木顿时寒毛倒竖,心中浮起凛然恐惧,他强压下牙齿发颤的冲动,低低道:“请给我少许时间,容我处理家事。自会,给剑君你一个交待!剑君不要冲动!千万莫让你的妻子为你心痛!”   话音未落,他已示意浅如玉出手了。   要论修为,林秀木其实已与真正的魏凉相去无几,他自然能够感觉到,此刻魏凉身上那股恐怖的杀意若是倾泄出来,那么,无论是蛊母,还是被蛊母附身的眉双,都绝无半点生还之机!   他亦能感觉到,此刻重伤的魏凉若是强行发出这一击,恐怕根本吃不消那反噬之力,即便不当场殒落,也要根基尽毁。   他赌的,便是最后一句——莫让你的妻子为你心痛。   果然,魏凉神色微怔,片刻后,额心的血痕缓缓消失,金瞳与獠牙也化成淡淡白汽。   他没有回话,只看了林秀木一眼。   林秀木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每一根都在瑟瑟发抖。   他不敢再耽搁,当即和浅如玉对视一眼,双双攻向眉双。   眉双的实力大部分耗在了这巨型漩涡之上,大阵被毁,此刻颇有几分虚弱。若非如此,林啾早已在劫难逃。   浅如玉与林秀木稳扎稳打,步步紧逼,很快,就将眉双死死困在了不到一丈大小的星罗局中。   梧木苍穹顺着棋格渗入,化作无数藤蔓,将所有退路尽数封死! 第90章 你凶我!   眉双被星罗局与梧木苍穹困锁在一丈之地。   “奸夫,银妇!”她娇声怒骂道,“好哇,两个不要脸皮的,居然联手打我!林秀木,你当真是天上地下第一号伪君子!我便是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她转向浅如玉,又骂:“贱货,枉我自小将你带大,你竟勾引我的夫君,做出这等不要面皮之事,你竟还有脸活着!我若是你,早已自断心脉,免得给浅氏一族丢人!”   浅如玉表情不变,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一口鲜血自唇角涌出,星罗局顿时不稳,破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眉双成功攻破浅如玉心防,不禁面露得色,身体拧成一股血藤,像林秀木当初从虚空裂缝中逃脱那般,急急掠出。   眼见,眉双就要成功突围!   便见,一道青色的藤蔓不知何时悄悄爬到了她的身边,青红交织,将它死死绞紧,拽回了星罗局之中。   是林秀木化的藤。   那红藤之上毒刺漫卷,深深扎入青藤每一处。   “尊主!”浅如玉吐血惊呼。   “封印。”林秀木的声音平平稳稳地从局中传出来,“苍、穹、禁。”   便见,缠绕在星罗局中的梧木苍穹,迅速化成一枚树茧。树茧之中,尽是老树盘根,密密匝匝的硬枝,将青红二藤束缚在一起,每一段藤蔓都固定成了纹丝不动的姿态,锁入树茧中。   “尊主!”浅如玉腾身上前,将树茧搂进了怀中。   此刻,树茧已收缩至一尺大小,根本看不出里面竟是封印了两个大活人。   她掠到魏凉面前,身体浮空,倒头便拜。   “请求剑君,救救两位尊主。”   她解释道:“苍穹禁一旦启动,被封印之人的一切状态,便会凝固在封印那一刻,直到解封之日。方才,尊主以身化藤之时,被女尊钉刺了各处死穴注入毒液,若是尊主解封,便,便会即刻身殒……”   而女尊主,自然会丧命于魏凉手中。   她抬起脸,道:“梧木苍穹与尊主性命相连,尊主身中剧毒,神剑亦撑不了太久,一旦神剑凋零,尊主与女尊主便会一起灰飞烟灭。我了解尊主的性子,他、大约便是……这样打算的!我若全力护持,至多能撑七七四十日,剑君,请救救他们!”   魏凉眉目不动,冷声道:“再说。”   此刻,他根本无心理会什么林秀木。   他让浅如玉带着树茧夫妻回青楼护持,而他自己,则是将林啾团成一团卷在怀里,全速掠往魔域。   林啾的伤,主要伤在了神魂和心脉。   她将自身全部力量凝结成棱,斩破那漩涡尾针时,神魂受到了太大的反噬冲击和震荡,没有当场昏死过去,已经算是意志极其坚定了。   受了这般重的伤,还能从眉双手中活着逃出来,简直堪称奇迹。   脖颈上的指痕虽然看着恐怖,但对于修士来说,倒只算是轻伤。   脚踝和胳膊上的咬伤也是鲜血淋漓骇人得很,身上还有大大小小许多裂伤和咬痕,不过这些也都还好。   最重的躯体之伤,莫过于最后与眉双对掌时震裂的心脉。   魏凉将林啾送到了花农浅如玉的身边,吩咐她将髓玉花研磨成汁,能喂多少喂多少。他离开了半日,将能搜刮到的疗伤圣药全部席卷一空,搬回魔域,把林啾裹成了一只木乃伊。   留了一张嘴,灌髓玉花汁用。   还留了一双眼睛,好观察她的状态。   林啾迷迷糊糊醒来时,本以为自己会是一副姣花照水的形容,柔弱地倚在魏凉的怀中,接受他柔情的注目和关怀。   不料竟发现自己直通通地站着,面前时不时还有魔人走来走去,每个魔人从她面前经过时,都会忍不住拿眼睛瞄她,然后摆出一副憋笑憋出内伤的鬼样子。   什么情况?   身体虚弱得要死。头也阵阵发晕。   魏凉呢?魏凉在哪里?!   媳妇伤这么重,他都不陪床的么!   林啾吃力地转着眼珠子。   “哎,哎哎,醒咧,醒咧,她醒咧!”   面前的魔人忽然瞪圆了一双绿眼睛,拍着手蹦了起来。   林啾眼前忽然划过一道残影。   两眼一花,便见一张绝世帅脸瞬移到了面前,脸色看着挺臭的。   求生欲让林啾决定撒个娇。   她软软地说道:“夫君……抱抱我。”   她向他倚过去。   只听“呼”一声重物倾倒的风声响起,林啾感觉到,自己实实沉沉地砸在了魏凉的身上。   额头外面的部分撞在他的肩骨上,发出“咚”一声大响。   旋即,她被平平地抱住,嗯……也不大恰当。这一刻的感受很难形容,硬要说的话,魏凉捉着她的感觉,有点像孙猴子一边沉吟,一边挥舞金箍棒。   林啾:“……”什么鬼。   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一双眼睛和一张嘴。林啾瞪了又瞪,也无法看见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情况。   魏凉将她平放、斜放之后,最终还是把她直通通地立在了地上。   林啾:“……”   他负着双手,躬下腰,视线与她平齐。   有点阴恻恻的。   林啾被他盯得心头发毛,忽见他唇角微微勾起一点,磨着牙冷声道:“活腻了不如直接告诉我……”   林啾知道他是气狠了。   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堵了一瞬,忽然全部化成了委屈。   还未张口,便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滚下了一串串泪珠。   瓷实的一堆泥巴草药里镶着一双流泪的眼睛,就显得有点另类喜感。若非如此,魏凉此刻恐怕已经缴械投降了。   幸好把她裹了。   魏凉觉得自己还能再挺一会儿,好生教训她几句,让她牢牢记住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道:“哭?你以为哭一哭我便会心软么。”   就见她眨下了泪水迷蒙的眼睛,嘴巴一扁,弱弱地呜咽道:“我好难受……”   魏凉强撑着最后一丝冰冷气场,立起身子,侧过头不看她:“你自找的。闭嘴睡觉,给我在里面待足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林啾的呜咽声仿佛被突然掐断。   魏凉等了一息,没听到她的抗议,心下不禁一凛,急急转回头来看她。   就见她死死抿住发白的双唇,垂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泪无声地蓄起,然后滚落。   魏凉的表情顿时就裂了。   他疾步走到林啾木乃伊面前,正要动手,被浅如玉急急出声阻止了:“剑君不可!再如何心疼,也得坚持完整个疗程——四十九个时辰都快熬完了,此刻破了药茧,岂不是功亏一篑?!”   魏凉轻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只剩一个时辰了。”   浅如玉:“……”原来你知道的哈?幸好啾啾醒得够晚,要不然这个人绝对要心软的!她可以赌一千株髓玉花!   片刻之后,魏凉把林啾木乃伊打横,斜斜地抱在怀里,坐到了一处较高的小山坡上吹风。   他没敢再放狠话刺激她,生怕她又哭起来,害他破功。   整个人有些暴躁的样子,时不时抬起一双长长的眼睛,冷冰冰地瞄一眼日头。   嫌它走得慢。   林啾哭完便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觉得有一双很大的手,将她从蛋壳里面掏出来。   再然后,那双手不太熟练地给她揉搓各处关节,直到它们全部变得暖暖软软的。   身上的僵直紧绷感消失无踪,林啾觉得自己出壳之后,又变成了一条蛇,盘住了自己的最珍贵的宝贝。   再一次醒来时,总算和她想象中的情景分毫不差了——她柔弱地倚在魏凉的怀中,他环着她,目中满是专注柔情,正在盼她醒来。   “啊……”林啾轻声叹息,“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梦见你凶我!”   魏凉眸中闪过一丝心虚,声音低低:“唔,没事了。”   他垂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好好养伤,不要多思。”   他能怎么办?看到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恨得只想亲手掐死她;把她包进药茧的时候,他还能稍微冷得下心肠,记得要教训她;等到把她剥出来,这么小小软软的一团缩在他怀里,他已经……对自己无话可说了。   林啾闭上了眼睛,强行将涌到眼窝的泪水压了回去。   她还记得,上辈子第一次发病时,她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   那天很冷,下着雨,她缩在挡不住雨的墙根下,又痛又冷。那一夜,她知道哭是没有用的,软弱不会带给自己任何帮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要自己挣扎、坚持,骨头断了,也要爬着向前走!   她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哭了。   可是,这个人却一次又一次卸掉她的心防,将她心脏上冰封的外壳一层层剥去,让她无处可逃,向他坦露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魏凉……”   一开口,又带上了哭腔。   他的身体震了下,紧张地盯住她:“哪里疼?”   “眉双抓住了吗?”她眨巴眨巴眼,收好了眼泪,抬起头来盯住他。   魏凉吸了吸气:“抓住了。”   林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就好。她又想打破边界,幸好被我及时阻止了。”   “很有能耐……”他刚一磨牙,心便软了,泄气道,“嗯,多亏了你,免去一场浩劫。”   林啾笑得弯起了眼睛:“给我说说,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林秀木命悬一线,用梧木苍穹把他自己和眉双一起封印起来时,林啾不禁皱起了眉头。   “有没有办法救人?”   魏凉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道:“不必难过,林秀木求仁得仁,心中并无遗憾。”   林啾无声叹息,心中也知道,这样的局面虽不完美,却也算是很好的结局了——眉双被缚,蓬莱便不会覆灭。林秀木心愿得偿,又与妻子同被封入苍穹禁,不必兵刃相见,反倒同生共死,也许他已觉得心满意足。   就这么结束了吗?   林啾的心头变得一片宁静。   魏凉看着神色渐渐安详的妻子,薄唇一动,摁下了浮到唇边的话。   梧木苍穹与林秀木性命相通,发动苍穹禁时,林秀木已被眉双刺中死穴,注入毒汁,是以,梧木苍穹正在凋零。   林秀木绝无可能释放眉双。无论是为了蓬莱,还是为了眉双——被蛊母控制着躯体做下种种恶事,最痛苦的人莫过于眉双自己。   一旦梧木苍穹死去,那么困在苍穹禁中的二人,也会与它一道灰飞烟灭。   梧木苍穹至多还能撑七七四十九日。   若是林秀木和眉双都死在苍穹禁之中的话,那么,王传恩背后那个“尊主”,又是何人呢?   在秦云奚劫殒之时,曾清晰地听到身边王传恩极为恭谨地对一个人说:“王传恩,奉尊主登天。”   这是踏着秦云奚的尸体登的天。   秦云奚挣扎着,想睁眼看一看这个最终的胜利者究竟是谁,奈何实在是油尽灯枯,一切不甘怨恨都只能憋回胸中,直至深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秦云奚这个人,着实是令魏凉有些烦躁。该看的东西,他一样没见着。   观他的记忆,尽是与柳清音之间的纠缠算计,魏凉觉得这两个人的情感和行为实在是傻逼得无药可医。   在魏凉看来,喜欢一个人,便只会恨不得把自己一切最珍贵的东西都奉到她的面前,彻彻底底占有她,亦让她占有全部自己。   多简单的事情。   魏凉挑着眉挑,心满意足地看着怀中的妻子。   腻歪养伤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晃眼,便过去了四十余日。魏凉知道梧木苍穹的极限就要到了,林秀木与眉双究竟死没死透,他得亲自盯着,看到结局。   林啾此刻还不宜长途跋涉,他只能忍痛将她留在魔域,召来百余个神魔境大魔人,令它们好生看护。   ……   就在这一日,王卫之回到自己那间华丽大屋子时,惊觉自己的金丝软榻上卧着一个美人。   柳清音。   秦云奚前脚前往东海,察看地狱之眼的状况,柳清音后脚便溜了出来,用王卫之留给她的令牌,顺利进入了王氏主宅。   这四十余日,日日受着秦云奚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柳清音非但不觉喜悦,反倒是感到阵阵恶心。   渣男最迷人的地方,便是他的忽冷忽热、捉摸不定。抓不住他的心,又意气难平不舍得放手,才会造就了一个又一个怨女。   腻歪得久了,这点优势便荡然无存。   如今柳清音对付秦云奚,一日比一日更加游刃有余,很快就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男人啊,确实就是那么贱骨头。   当然,贱的人也不止秦云奚一个。   柳清音有些日子没见着王卫之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反倒是思念得紧。回头想想,王卫之长相英俊,气质风流,待自己一往情深,不知比秦云奚好到哪里去了。   从前王卫之撩拨她时,她从来也没觉得厌恶过。此刻再回忆那些暧味情景,只觉心如鹿撞。   没有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想到王卫之,柳清音不禁记起了他曾说过的那些话,想到他自信满满,说会带给她她的道侣无法给予的极乐。不知,那会是什么样子?   念头一浮起,便再难消除。   若说对王卫之有爱,那是远不至于。   只是情动罢了。   于是柳清音趁着秦云奚前往东海时,拖着病躯,爬到了王卫之的榻上。   当然,她并不会表现得那么露骨——她自然不能像个自荐枕席的女人一样清醒地躺男人的床,她只是虚弱至极,睡过去了。   王卫之看着“熟睡”的柳清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眸中浮起了极其复杂的神色。   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真的做到了!她确实很有本事,能解自己心结,也解了柳清音的心结,让她自己送上门来。   所以,现在是要得到柳清音了么?   王卫之喉结动了动,慢慢走到金丝软榻旁边,随手拉过一张大软椅坐定。   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着谁也看不懂的复杂光芒,默了片刻,他将眸光投向窗外。   不得不痴爱一个人的感觉,很像是被毒蛇缠裹全身。   他知道,此刻应该爬到金丝软榻上去趁人之危,等到她“醒来”时,他已将生米做成了熟饭,然后连哄带骗,加上身体力行让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无辜被动地接受自己,这样,才不枉柳清音不远千里送到榻上的一片苦心。   然而王卫之只觉身体绵软,一丝也不想动弹。   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   柳清音等了又等,始终没等来意料之中的那一幕,她只能幽幽醒转,一双美眸迷茫地落到了王卫之的身上。   王卫之恰好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佑然……”她开口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君子,待我真是极好。”   王卫之:“……”也不能承认是小弟不争气啊。   他大大咧咧把脚往榻沿一搁,道:“怎么,你家那个道侣,又跟哪个红颜知己乱来了?”   柳清音怔了一瞬,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从前,王卫之总说这样的话,她却从来也没有真正听进心里去,其实此刻想想,王卫之早已把那个男人看透了,自己却一直自欺欺人,不愿面对。   “林秋。”柳清音淡淡道。   “嗐说了你也不信……”王卫之猛地把靴子收了回来,“什么?!”   若要问王卫之此刻是什么心情,大约就是卧了个大槽。他能接受魏凉身边那个女人成功说服柳清音让她放下魏凉,却无法想象柳清音这种骄傲得尾巴翘上天的人居然会承认魏凉琵琶别抱。   “林秋。”柳清音补充道,“就是当年,他娶进宗门的那个女人。”   “不是,那个女人不是早就死了么。”王卫之真实懵了。   “是死了。”柳清音眼眸一垂,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然后慢慢掉了下来,“在没死之前,他们曾在一起过……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佑然,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一次掉泪颇有心机,柳清音敢保证这绝对是她人生中哭得最漂亮的一次。不信王卫之不心疼。   不料,王卫之关注的重点却不在这里,他道:“你是说,你与魏凉在一起之前,他有别的女人?”   柳清音只能擦掉泪水,点了点头。   “嗤,”王卫之笑出了声,“这有什么,你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是也一直有别的女人么。我当你不介意呢。再说,那个林秋本就是他娶进门的妻子,丈夫睡妻子,不是天经地义么?这有什么好哭的,要哭,也该是那林秋哭吧?”   柳清音:“……”   王卫之笑道:“所以你想报复他。不是,我说清音啊,你不会是想像姓魏的一样,在外头悄悄养别人吧?哎,我可告诉你,我,王佑然,绝不会做那种见不得光的人,你要与我在一起,便堂堂正正的,要不,我这会儿就上万剑归宗,把你讨过来!”   柳清音:“……”   她只觉一口老血闷在胸口,也不知该先驳他哪一句。   听他这话的意思,当初她与师尊在一起,便是那见不得光的人呗?那他一直堂堂正正追求人家的道侣,特别光荣呗?   “不要!”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对于男人来说,爬到他的榻上,他就已经确定这个女人是要勾引他了。这步烂棋一走,自己一下就被动至极。   王卫之不悦:“怎么,你还是放不下?”   “不是,”柳清音打起精神,无辜地辩道,“佑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我只是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才会对你无话不说。我今日过来,只是想要问问你对这件事的看法,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王卫之摸了摸下巴:“那就是对我没意思喽。”   柳清音垂眸,只觉自己和王卫之之间的局势好像颠倒过来了,半晌,才弱弱辩道:“我是有道侣的人。”   王卫之往身后椅背中一仰,道:“行吧。那,你说说,这个林秋到底怎么你了,害你渡个劫渡成了这副鬼德性。”   柳清音:“……”王卫之这人哪都好,就是说话不过脑子,心是好的,说出话来总是不中听。   她犹豫片刻,道:“她,我也不知道。”   双眉慢慢蹙了起来,想到林啾的容颜姿态气质,柳清音不禁顺嘴便道:“妖艳的脸,像个猫一样,也不知哪里好了。”   王卫之的瞳仁却是微微地收缩起来。   虽然只有简短几个字,但柳清音这么一说,他的眼前顿时就浮起了一个人的样子。   论容颜,确实是妖艳,但那个女子神色却是懒懒的,眸中时不时闪过一丝狡黠,是像猫。   很像那种,在太阳底下午睡便十分慵懒满足的猫。   尤其是,窝在魏凉身边的模样。   王卫之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个头小小,只到魏凉肩膀,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左边有个梨涡。”   柳清音抬头看他:“你也见过林秋?”   “她是林秋……”王卫之后背沁出了无数冷汗。   柳清音并没有多心,只当王卫之多年前便见过魏凉与林秋在一起,心中更觉一片冰冷。   果然,自己是最傻的那一个。   “佑然……”柳清音掀起衣袖,示意王卫之看她的肘部,“你看,我已断了骨,将刻生骨还给了他。只待他愿意将我的刻生骨归还,我与他,便再无干系了。”   白藕般的小臂伸到了王卫之的鼻子底下,柳清音忽然柔弱地嘤咛一声,顺势便倒向王卫之的怀抱。   遗憾的是,此刻王卫之心中有事,完全不在状态。   他随手将她扶回金丝软榻上,道:“你别再乱动了,我迟点让人送你回去。”   说罢,大步流星离开主宅,向着凡界掠去。   柳清音:“……”   直觉告诉王卫之,这件事绝不简单!   ……   王卫之径直到了卓晋居住的小院,将林秋死而复生之事说了一回。   “搞了半天,那个女人居然是林秋?!先生,这真他妈是活见鬼了……您是不知道,我一听这话,连柳清音躺我榻上等我临幸,我都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王卫之在原地直打转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敢情那眉双刨了林秋的坟,里头还大有玄机了?”   “假扮黄银月的女人也是她!”想起这事,王卫之只觉身上更是不断地冒冷汗。   “把她抓回来。”卓晋冷声道。   “唔……”王卫之烦恼地挠挠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卓晋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手指一晃,指尖浮起一粒冻成了冰晶的莲芯。   当初爆掉王卫之送回来的小金莲时,他刻意留了一手。   双指一捏,冰晶莲芯应声破碎。   “南魔域。奉断山东部平原。”他的声音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 第91章 林啾VS卓晋(上)   算算日子,魏凉已离开了整整三日。   林啾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神魂和心脉虽未彻底痊愈,但这一次受伤,竟像是给她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无论是吸收天地灵气还是吸收魔翳,速度都比从前加快了数倍。   被那只邪物拖入深海时,她和业莲都被逼出了所有的潜力。在那之后,业莲便一直保持着当时的转动速度。   获得了破碎虚空的能力之后,天地灵气被纳入识海,便会转化成那种带着虚空之力的奇异灵气。此刻,晋阶大乘的壁障隐隐有松动之相,只待她神魂和心脉的重伤复原,便可以尝试冲击。   浅如玉用量子小莲替魔人治病时,效率要快了将近五倍,一不留神,总是把魔人抽成干壁虎的形状。   这次受伤居然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身上的伤势刚一好转,林啾便忍不住开始蹦跶了。   她召出无数小莲,掠入魔群之中,替他们抽走魔翳。   她的修为已无限逼近大乘,此刻放手一召究竟能召出多少莲,就连她自己也数不过来。每一朵莲,都在她的绝对控制之下,她觉得自己有点像一蓬量子云。   兴致上来,她掷出漫天小莲时,人亦施展解莲渡,入目都是飞舞的莲。   浅如玉又是赞叹,又是担心,追在漫天幻莲之下,连声劝她要保重身体。   两个女子玩得不亦乐乎。   业莲第四圈,不知不觉已开至七瓣。   再有一瓣,便能得到第四式业莲秘技了!   林啾此刻已然意识到不对劲。当初业莲激活时,她得到的讯息是,此物源于上古血脉,林氏一脉中,每千年才会出现一个觉醒业莲之人,业莲有五层……   其实它只有四层。如今,第四层莲瓣已只剩最后一片没有开启,露出了里面金灿灿的莲蕊。   更重要的是,女配林秋根本就没有业莲。   林啾与业莲早已心意相通,可是每次试图与它交流这些讯息时,便如泥石沉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种感觉……很像她对蛊虫提起问心劫相关的事情时,蛊虫反馈回来的那一片彻底的茫然。   林啾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业莲并不是林秋的,而是她林啾的。   这些问题,在这里是找不到答案的,等到跳出这一方天地时,也许便会水落石出。   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林啾吨吨吨地大吸了一通魔翳和灵气 ,然后便累了,懒懒地躺回小山坡上,将胳膊枕在脑袋后面,望着北边的天空发呆。   魏凉怎么还不回来?   天边,忽然出现一道红光。   铺天盖地的魔族死死咬在它的后面,就像是一群黑鲨在追咬一尾锦鲤。   林啾:“咦,这红锦鲤好生眼熟。”   她与浅如玉一道迎了上去。   红锦鲤正是王卫之。   王卫之见到林啾,细长的眼微微一挑,瞬移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攥住胳膊,“我来救你了!好家伙,这么多魔族,你居然小命尚在!”   林啾:“……我不需要你救谢谢。”   浅如玉祭出了星罗局:“放开啾啾!”   魔人围上来,虎视眈眈。   “浅如玉?”王卫之愣愣地眨了眨眼,松开了林啾,“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哎?这儿怎么全是髓玉花……”   魔人一拥而上,将这个不速之客从林啾身边弹开,紧紧包围起来。   “不是,这些魔人,怎么和你们……”王卫之的脑子难得地灵活了一回,他眨了眨眼,道:“我是来讨玄门密钥的。”   “哎呀,”林啾有些抱歉,“我受了点伤,将这事忘了,真是对不住。”   她知道玄门密钥对王卫之的意义,不会拿这事跟他开玩笑。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玉盒,抛给王卫之。   他却不接,远远用手指一弹,又把它弹了回来。   犹豫片刻,王卫之道:“我不想碰它。那日已将它放下了,是你拾了起来,便该由你将它放回原处。”   “我身上有伤,不宜长途跋涉。”林啾有些为难。   这事也不能让浅如玉代劳,万一撞到另外那个浅如玉,那便作孽了。   “唔,那就算了吧。”王卫之道。   不知为什么,林啾总觉得他的神色有些诡异。   “我走了,你不送我两步?”王卫之别扭地说道。   林啾心中已经生起疑心了:“我与你又不熟,送你作甚。”   “好吧,那我去了。”   王卫之不再啰嗦,转身便走。   林啾纳闷地偏着头看他。   这个人在搞什么名堂?看起来好像是要引她出去的样子,但又并不坚持。   “不是,你让这些魔人让开啊。”王卫之没走两步,便被几个膀大腰圆的魔人挡住了去路,他道,“既然是你的人,那我也不好动手揍他们。”   他扬起手,拨了拨浅如玉的星罗局,又道:“还有这玩意,赶紧收收,不然我也不走了,就留在这儿陪你们两个。”   林啾:“……”   浅如玉:“……”   “让他走。”林啾道。   “是!”魔人整整齐齐退开。   浅如玉也收回了星罗局。   王卫之回过头,看了林啾一眼。他的目光实在复杂,林啾一时竟没看懂。   但下一刻,她便知道王卫之是什么意思了。   卓晋,已不知何时潜到了她的身后,一只冰冷的手贴在她的后心,平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想死的话,你知道该怎样做。”   这个人的气息和语气林啾实在是太过熟悉。   原来,王卫之是来给他探路的。若是魏凉在这里,恐怕王卫之还有一个任务,便是引开魏凉。   林啾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她点点头,道:“我跟你们走。”   浅如玉急得红了眼眶:“啾啾!”   “我没事的。”林啾冲她笑了笑,“既然有人盛情相邀,那我却之不恭了。等他回来,告诉他我与卓晋王卫之在一起,什么事也没有,我会和他保持联系。”   她偏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笑吟吟地问道:“我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和他们联络,对不对?”   “如果你能保得住性命。”他冷冷地道。   “小事。”林啾笑道。   众魔无奈,只能分出一条通道,战战兢兢地看着林啾三人消失在视野中。   行到半途,林啾明显有些气力不支。   虽然距离受伤已过去了四十余日,但神魂和心脉都伤得极重,需要慢慢调养。平时不怎么动,倒也不觉得它们影响很大,此刻被迫全力赶路,伤势很快就发作起来。   她的小脸变得惨白,呼吸里带着甜涩的血腥味道。   “先、先生……让她歇一歇吧。”王卫之心头有愧,没拿正眼看林啾,只不住地为她说情。   卓晋声音微冷:“死了,便能一直歇息。”   林啾瞥他一眼,心道,记住你今日的话,千万千万不要后悔。   方才在魔域,她硬要跑的话其实是可以跑的,卓晋现在无法动用冰霜之力,只要她逃进魔人群里,让魔人们和卓晋王卫之战个天翻地覆,怎么也能拖到魏凉回来。   可是,魏凉回来之后呢?如今卓晋已有防备,再让魏凉和他对上,实在是太危险了。   与其让一切变成那么惨烈和不可知的结局,倒不如跟他走一趟,看看他想做什么。这个人虽然淡漠无情,却也不会随便杀人。   “不用,我能走。”林啾淡声道。   卓晋看了她一眼。   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让他的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林啾道:“我是为了阻止眉双在寂魔岭下释放地狱而伤的,我们其实立场一致,有什么事可以回去慢慢谈,千万不要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摁下了怪异的感觉,偏头示意她继续前行。   还是把她当囚徒看呢。   后半程,林啾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始终紧紧抿着唇,一声也没吭。   视野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整片黑沉沉,林啾眯着眼睛,盯着王卫之身上的红色条纹,咬牙跟着这晃动的红条条,机械地向前飞掠。   王卫之担忧地回了两次头,发现林啾双目之中完全没有焦距,人仿佛早已晕了过去,只吊着最后一缕意识,茫然地跟在他身后前进。   她全程没有叫过一句苦。   王卫之的心忽然就软了,他返身,张开双臂向身后环去,想要抱住林啾。   却是一把捞了个空。   卓晋抓住她的衣带,将她拎在了手中。   既然不用自己动,林啾便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精蓄锐。   她大口喘着气,空气进入肺部就像是淬了火的刀子似的,让她感觉又烫又痛。此刻若是用内息,那么这些疼痛就会转到神魂中。   两害相权取其轻,林啾大口呼吸着火辣的空气,心中忍不住在想——魏凉去哪了?   她既盼着他速速返回魔域,好让她向他报个平安,心中又十分发虚,怕他生气。   王卫之很体贴地替她挡着高空的罡风,三个人很快便返回了卓晋居住的小院。   卓晋迟疑片刻,还是把林啾径直拎进了自己居住的主屋,不轻不重地放到了他平时小憩时用的那张竹榻上。   林啾侧卧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了,眼前也不再发黑。她抬起眼睛,直视这个陌生至极,也熟悉至极的男人。   此刻,他坐在一张竹椅中,眸色平淡地注视着她。   王卫之很没眼力地搬来另一张椅子,坐在卓晋身边,手肘撑在膝盖上,眨巴着眼,对林啾说:“你倒是性子够硬,这么折腾,都没叫委屈。要是换成别的女子,肯定已经哭了。”   林啾笑了下:“我只会在对我好的人面前哭。”   王卫之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红,讪讪道:“我们也不是想欺负你。”   卓晋垂眸,问:“你不是林秋,你是谁?”   “我叫林啾。”   他眼皮不动:“他是谁?”   “他是魏凉。”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不可能。魏凉已魂飞魄散。”   “他就是。”林啾道。   他微微眯起一点眼睛,“他是魏凉,那么万剑归宗那个是谁?”   林啾道:“不用试探我了。那个是秦云奚。你不是很清楚么?”   王卫之活灵活现地表演了什么叫做十二脸懵逼。   他正想插上一两句嘴,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了破空声。   王卫之眉头一动,道:“是我的手下的人,应当是王传恩那边有了动静。”   “去处理。”卓晋道。   “好。”王卫之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林啾一眼,道,“先生,这个女子倒是帮了我的大忙,还望先生看在我的份上,也不要太过为难她。”   卓晋凉凉地瞥着他。   王卫之谄媚地笑了笑,去了。   卓晋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林啾的身上。   “我真是小看你了。”   林啾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他与魏凉两败俱伤后,她揽着魏凉,把自己当成一架喷气式飞机逃过了他的追杀那次。   “过奖。”林啾道,“也许我还会给你更多惊喜。”   他的唇角浮起凉薄笑意:“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你不杀好人。”林啾道,“我是一个好人。”   她看到他的眼角轻轻跳了下。   “但你与我为敌。”他的身体稍微后仰了少许,平凡无奇的容貌上,浮起睥睨之色,“为何要自寻死路?”   “emmm……”林啾诚挚地说道,“因为你的力量打破了这个世间平衡稳定的秩序,所以大自然要拨乱反正,将你引上正轨。我不是什么邪恶势力,我只是大自然的清道夫。”   卓晋:“……不肯说是么。”   他眯着眼,少时,脸上浮起了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纹理。   那是被烈日灼伤的痕迹。伤在神魂。   随着黑色纹路的浮现,他的肌肤颜色变得越来越惨白,嘴唇彻底褪去了血色。   林啾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她见过这副模样。   寂魔岭幻象中,魏凉正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刻清清醒醒地看着这一幕,林啾忽然意识到,此刻浮现的这张脸,其实并不是卓晋的相貌。它和魏凉有几分相像,但五官却更加精致冷峻一些,若是没有这些黑色的灼伤痕迹,应该可以把人活活帅死。   这难道是……他的神魂本相?   被魏凉用烈日威能灼伤了,才变成了眼前这副鬼样子。   林啾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所以……这两个时空之间的联系,也许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加紧密些。   卓晋倾身上前,慢慢抬起手,扼住了她细细的脖颈。林啾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向她伸过来,却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他没有用力,只把那张黑白分明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唇一咧,笑容冰冷淡漠:“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吞了你的神魂慢慢查看。”   “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对吗?”林啾直视他的眼睛,道,“你忘了么,你并不是一个会吃人的怪物。”   他的瞳仁轻轻一缩,手指不自觉地使上了三分力:“我是谁?说。”   她平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虽然这个男人最擅长将一切情绪都掩藏在淡漠的眸光下,但林啾对他的了解已经深入了魂魄,此刻看着他,便看出他的眼底藏了暴躁和混乱,以及一种极其隐秘的恼怒。   林啾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想错了一件事。她本以为,这个世界的卓晋只是魏凉的前身而已,和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边,可以和他周旋、结盟,或者算计。   然而他的表现却告诉她,并非如此。   她看着他,把微微张开了少许的嘴唇紧紧闭合起来。   她没有转内息,此刻呼吸已有一点艰难。   他像是观察猎物一样,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略加思忖之后,他再一次加重了手掌的力道。   林啾凝视着这张本该俊美至极,此刻却显得邪气四溢的脸。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周身血液奔涌,却在颈部凝滞。   她的眸光愈加冷静。没有委屈,没有愤恨,没有哀求。   这一刻,卓晋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泄露了更多秘密,林啾不动声色,将那些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   他终于放开了她。   林啾倒回了竹枕上,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频率,以免呛咳。   卓晋缓缓把手收回。那些黑色的灼伤纹理像是退潮一般,缩回了他的皮肤下面。   依旧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骨头还算硬。”他冷笑着说道。   林啾缓过气,扶着竹榻慢慢坐了起来,气声虚弱却十分坚定:“你是不是感觉我背叛了你,因此而恼怒。”   卓晋表情不变,瞳仁逐渐收缩,眼底有两种情绪交织,一种是难以置信,另一种是恍然大悟。   这个女人,竟一语道破了他最深沉最隐秘也最让自己无法接受的诡异心事。   林啾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方才看着他眼底那些情绪,她忽然理清楚了一件事情。   其实一开始,魏凉对她,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最初的时候,他说娶妻很麻烦,应该不会有下一次。她问他,那么他喜欢不喜欢她?他的回答是反问她,什么是喜欢?   再后来,她与他一起经历了一些事,在九阳塔时,他说她很可爱,让他喜欢——就像喜欢斗龙那样喜欢。   再再后来,他说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也用实际行动,不断地向她表明了这一点。   魏凉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和她一样,其实是一点一点逐渐沦陷的。他们之间必定有着渊源,但如今这个生死相许的局面,却不是因为前缘,而是两个人手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当初相遇时,只是正正好,她恰好嫁给了他,而他下意识地觉得她该是他的妻子,于是他就对她好——他只是随心率性而为罢了。   而她与卓晋的相遇,恰好相反。   从一开始,两个人的立场便是敌对的。第一次相见,她与魏凉联手,几乎击碎了卓晋的冰霜之心。   他不记得她,但那一丝被忘却的渊源,却让他感觉到被她背叛了。   他找不到缘由,这种莫名的情绪便让他暴躁、混乱、恼怒。   所以他待她的态度,才会这么恶劣。   他根本无法像对待寻常人那样漠然,便只能像现在这样,完全违背了他平素的行事作风,略有些小人之风地欺负她。   他一语不发,目光危险地盯着她。   林啾有些发愁。   真话是肯定不能说的,若是这两位王者注定还是要对上的话,这一切的真相,便是魏凉手中决胜的王牌。   孰轻孰重,林啾心中分得清楚。   “我也和你一样,忘记了自己的来路。只知道自己来自天之极。”林啾道。   卓晋轻轻挑起了眉梢。   “我并没有背叛,我也不是你的敌人。我们的敌人,是‘他们’。”林啾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他们。”卓晋唇角浮起冷笑,“我知道。边界一破,他们的手便能伸到这里。想灭我,呵。”   林啾心头一凛。   魏凉并没有提过这件事。他怕她为他担忧。   “所以……”卓晋眯起眼睛,“毁了我的冰霜之心,是在为他们做事吗?”   林啾只能无奈叹息。   谁家的王炸会自己和自己打起来呢?这种事,她也没地说理去。   “不,也许是阴差阳错,也许,他们比我们以为的更加聪明。”林啾真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解决他们才是当务之急。事后要打要杀,便各凭本事。”   “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不是已经信我了吗。”林啾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若他当真认为她和‘他们’是一伙的,哪里还会留着她的小命?   卓晋挑起一点唇角:“你好像很懂人心。”   林啾谦虚地笑了笑:“一般一般。”   气氛略微和缓。   门口有风一动,只见王卫之匆匆行来,道:“王传恩抓来无数凡间孕妇,囚于桃木城以及附近几处城池之中。”   林啾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问道:“产期何时?”   王卫之随口便答:“明年春末。”   “啊,”林啾眉头直跳,“机缘。”   一听这话,她立刻便想到了魏凉口中明年即将出现的“机缘”。   当初,‘他们’正是屠了桃木偶人及附近的城池,做成了那个穿越时空的大阵,让林啾等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那时既然是“死”,那么如今的“生”,必定也大有玄机。   王卫之眸中有火焰在烧:“我到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才能杀了王传恩?”   卓晋淡淡瞥他一眼:“王传恩背后的‘尊主’,你找到了?”   王卫之咬住后槽牙:“没有。”   卓晋讥讽地笑了笑。   王卫之立刻就有些丧气:“是我又心急了。王传恩逼我父亲交出玄门密钥之事,定有幕后主使。我继续去查。”   卓晋道:“用你的人替下几个孕妇,确保随时掌握一切动向。”   “是。”王卫之颔首领命,急急下去依言照做。   卓晋偏头望着林啾,眸光有些晦暗:“随我去东海。”   林啾点点头。   她也没指望他会怜香惜玉让她休养。   不过卓晋的下一句话,仍让她打了个寒颤。   他淡声道:“封印若是不稳,我拿你祭阵。” 第92章 林啾VS卓晋(下)   林啾随卓晋出发前往东海时,魏凉手中的树茧,终于有了动静。   他将它带到了一处无人的雪岭中,静静等待第四十九日来临。   这几日他已经悔青了肠子——出发之前,竟忘了带一朵啾儿的量子小莲。若是带着它,便能时时与她说说话。   他抿了抿唇,盯住脚下的树茧。   快了,解决了这件事情,明日便能回到她的身边。   不知这几日她的伤势是否又有好转?   他傲娇地勾了勾唇角,心道,回去与她相见时,千万沉住气,不可露出急切的模样,且看她会不会像一只小鸟一样扑到自己怀中叽叽喳喳地抱怨半天。   树茧,动了。   一尺大小的树茧像是花蕾绽放一般,缓缓打开。   细细密密的褐色藤蔓一一收缩回到树壳中,青藤与红藤一点一点被剥离出来。   魏凉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在他的预料中,林秀木所化的青藤,应该已经枯萎凋零,但此刻,青红二藤虽然看起来有些虚弱,却是生机勃勃,并无半点油尽灯枯之兆。   小半刻钟之后,梧木苍穹彻底抽离,褐色的干藤回缩,凝成了一把剑,静静地躺在地上。   青红二藤缓缓分离,两个不着寸缕的人侧伏于地,手牵着手。   其中一人抬起眼睛,看见了魏凉。   “啊……真是太失礼了!”   林秀木急急摸到身旁的乾坤袋,先取一件衣裳罩住了眉双,然后再取一件衣裳,急促却颇有仪式感地穿上。   魏凉的视线飘向远处。   林秀木将眉双扶了起来,替她穿好了衣裳。   “魏剑君。”林秀木唤了一声。   魏凉漫不经心地看去。   方才他便注意到,眉双身上全是红色的斑点和条纹。此刻她已穿上了衣裳,只见她的脸、脖颈和手上,全是突起的深红色肉条,就像是极深的伤痕刚刚脱了痂的样子。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虚弱,目光却是十分明亮。   林秀木生怕魏凉动手,赶紧挡在了二人中间,向魏凉解释道:“被困于苍穹禁中,那蛊母亦是无可奈何。眉双不忍伤我,便将那些毒素尽数渡回自己的躯体中,不料阴差阳错,竟将那蛊母生生给逼走了。当真是……幸甚至哉!”   魏凉唇角浮着冷笑:“苦肉之计,你也信。”   眉双一把掀开林秀木,站在了魏凉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你可知,我与这个霸占了我躯体的怪物搏斗了多久?每一日,每一刻,它一点一点磨我吞噬我,锉骨扬灰也不过就是那样的感受!你可知,我等待这样一个可以伤害自己的机会,等待了多久!”   她那双大眼睛里不断涌出泪水:“若是我早早放弃,便可一了百了,从这炼狱中解脱,可是我不能,我放不下林秀,我知道她一定会伤害林秀!我便这样活着,不愿就死,直到最后,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不知道苦痛的怪物!”   “只有这样,才能在时机到来时,用最酷烈的手段伤害自己,逼她滚出我的身体!”   她的目光十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仿佛藏着一所无间炼狱。   林秀木的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他对魏凉道:“魏剑君,吾以性命担保,眉双所言句句属实。那些毒素……刺入我身躯少许,我便只想去死,一刻也不愿停在人间。可是眉双她却将它们一点一点全部回吞,用它们来侵蚀身体每一处。那般酷刑,蛊母实在没有必要生受着。”   魏凉淡淡地看着他们,看了片刻,唇角勾起少许:“那你告诉我,为何接受蛊虫的契约。”   眉双的瞳仁猛烈收缩。她的父母与蓬莱老尊主是至交,在蓬莱与海妖的大战中,夫妇二人双双不幸身亡。老尊主救下年幼的眉双,像待亲生女儿一般待她,让她与少尊主林秀木一起长大,还订下了亲事。   虽然幼年失去父母,但她被蓬莱所有人捧在手心里成长,又有如兄如夫的林秀木相伴,生活顺遂,修为超绝。在老尊主退位颐养天年之后,她与林秀木一起继承了蓬莱,成为女尊主。   无论怎么看,蛊虫都不该有机可乘。   片刻之后,眉双死死咬住唇,扬起脖颈,道:“我不能说!你杀了我吧!但是动手之前,还请考虑清楚——能救蓬莱的,只有我!”   林秀木大惊,向来温和守礼的表情轰然炸裂,双手抓住眉双的肩,将她的骨骼捏得咯咯直响。   “眉双!你……”   “对不起林秀。”眉双平静的眸子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哀伤,“我不能说,就算是死,也不能说。”   “你究竟有何事瞒着我!”林秀木痛心疾首。   眉双垂下头,轻轻摇了摇。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低低地飘出来,“对不起,我做这些,只是想要取走这里的不灭印痕,拯救蓬莱……我不知道吞噬了两只神虫之后,那个女人就会占据我的身体……”   “桃木血案是你做的。”魏凉语气平静。   眉双低垂的脑袋重重点了两下:“是我让王传恩做的。神虫告诉我,这样做就可以打通时空隧道,从未来已经覆灭的蓬莱遗址中,取回不灭印痕。对不起,我生为蓬莱人,只能以蓬莱为重。”   所以她就是王传恩口中的‘尊主’?   “王传恩为何听命于你?”   眉双又不肯回答了,她低垂着头,只道:“若是不信,便杀了我。能说的我都会说,不能说的,我只能带进坟墓。但是,有一件事我绝对没有说谎,那便是,能救蓬莱的人,只有我。”   林秀木默然片刻,平抬起右手。   只见梧木苍穹一掠而起,落入他的掌心。   “魏剑君,可否借我三滴血。”   魏凉刺破无名指,将血珠弹到他的剑上。   “苍、穹、禁。”林秀木语声沉着。   “林秀!”眉双面色微变,“蓬莱之祸,只有我……”   梧木苍穹又一次化作树茧,将眉双迅速淹没。   林秀木朝着魏凉深深一揖:“以尊驾的精血为引,苍穹禁,世间唯有尊驾可以解开。若有朝一日,一切水落石出,尘埃落定,望尊驾能够允我夫妻团圆。”   他的唇角挂着苦笑,又道:“我知道,眉双滥杀中原修士,罪无可恕。但,倘若她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拯救蓬莱的话,那便该让蓬莱所有生者,来弥补这些过错。”   魏凉定定望了他片刻,没有说话。   林秀木的想法并不奇怪。自人类有了部族以来,为了自己族群利益而征战四方的人,从来也是被命名为英雄。   眉双为了蓬莱而杀伤人命,蓬莱之人可以谴责她滥杀无辜手段狠辣,但却一定会倾尽全力来保下她。这,便是作为一个整体,一个种群的“仁义”。   魏凉冷淡地笑了笑。   他不再理会林秀木,负起手,两步便踏入了云上。   有了眉双的证供之后,事情非但没有变得明朗,反倒更加扑朔迷离。   若强杀眉双,必会引得林秀木反目。虽然魏凉行事向来只凭本心,懒得理会什么利益得失,但……   林秀木已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以及破釜的决心,若是让啾儿来选,她必定不会选择与林秀木两败俱伤。   想起那个又小又软的女子,魏凉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扬起。不知不觉中,她已悄悄渗入他的每一处,甚至已开始影响他的思维和决策方式。   魏凉觉得这样的感觉还不坏。   他扬起脸来,遥望南方。   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缓缓拉动天幕,将缀满了繁星的那半张画卷从西面扯进了远山底下,换出了坠着一轮红日的那半张淡蓝色幕布。   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做什么?他加快了速度,迫不及待要与她团圆。   被魏凉深深惦记的林啾,正与卓晋并肩立在黑暗中,遥望着正在地狱之眼上方忙碌的秦云奚。   那十丈冰层中的裂纹,已蔓延到了距离冰面极近的地方。   尤其是那个被林啾弄出来的一丈大坑底下,已有一丝裂痕堪堪触到了冰面,破与不破,只在一眼之间。   崩溃便是这样,只要有一处地方被突破,哪怕它再小,再不起眼,也会导致全盘的迅速崩塌。   秦云奚虽然在男女之事上十分拎不清,但他其实是一个很能办实事的人,也是一心为苍生而战。   接手了魏凉的身份和天下第一宗宗主的尊位之后,他曾统率正道将魔族驱到了横断山以南,立下了不世之功。事后平衡各方,稳定四海,很是尽职尽责。   这一次柳清音神魂重创,秦云奚便没有告诉她东海之事究竟有多么危急,只让她安心将养。   卓晋和林啾赶到之时,秦云奚已迫出了至精至纯的心头之血,在那处即将破碎的冰面上打了个血色补丁。   与他同行的弟子面露担忧,搀住了他。   “我无事。”秦云奚愁眉紧锁,“但这里至多也只能再维持三日。”   他盯住这十丈坚冰,目露沉吟。   “不知是哪位大隐修设下的封印……也不知他人在何处,是否还有余力再加固封印……”   “剑君,精通禁制法阵的,有极北之地的天玄宗,还有火焰山以西的波罗门。要不要派人去问一问?”一位弟子问道。   “可。”秦云奚道,“速去速回,即使没有找到封印之人,也将最精通封印术的能人请来。”   他垂目望了望底下密密麻麻的眼睛,叹道:“一场浩劫在所难免,不知何人可以力挽狂澜。”   “剑君,您一定能!”弟子急道。   秦云奚轻轻一笑:“但愿如此。”   林啾目送秦云奚一行远去。她的目光微微地闪烁着,发白的唇角抿了起来。   距离秦、柳二人飞升尚有八年。   虽然这一段时间内的剧情乱七八糟,但她可以确定,这八年之中,世间并没有发生过这样一场浩劫。   那么,是谁阻止了它?   想起卓晋那句冰冷漠然的话,林啾的心不禁轻轻往下沉了许多。   该不会……是她舍生取义吧?!   她偏头望向卓晋。   只见他的唇角略微下沉,平平无奇的脸,却散发出夺目的气势。   “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早晚要悔恨欲死。”林啾真诚地说道。   唇角一动,他道:“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眼风微微一斜,他瞥着她,唇角略勾:“况且,谁说我要杀你……只有活着,才祭得了它们。”   林啾的头皮顿时麻炸。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上次随魏凉到这里时,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会吧!难道魏凉早已感觉到她会在这里出事?   她又看了卓晋一眼。   此刻他的眼神,是真的很像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变态啊。   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后心,力道不大,却丝毫不容抗拒。   他推着她,来到那个圆圆的大坑里面。   林啾心中浮起一丝庆幸——幸好,他不知道这个坑是她干的。   他弯下腰,用无名指指腹点了点秦云奚留下的那个血色膏药。   “呵。”   长指一挑,将秦云奚倾尽全力打上去的补丁扔到了坑外。   他的脚碾着冰面,便听得那“吱吱”声响彻足底,更多的裂痕出现在冰层之中。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视线紧紧跟随他那只轻轻碾动的脚。   他的声音很平静:“原来缺失了一块。无妨,拿你祭阵,它们分而食之,少说也能撑上一年半载。”   话音落时,他那只脚下,霎时爆开无数波纹,像是重锤锤中了冰面一般,蛛丝网一般的裂痕,轰然向着四面八方飞速蔓延。再下一刻,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林啾清清楚楚地看到,十丈冰层碎成了无数细碎的冰晶,齐齐向着上方扬起。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碎冰声中,林啾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他的唇角浮起微笑:“你以为我是谁?”   说话之时,他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带着她,潜入碎冰之中!   她明白了,虽然他无法动用冰霜源力,但这个冰封印本就是他设下的,他只要拆了它,便能用这些原材料重新设下一个新的封印。   封印破碎的瞬间,林啾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底下的地狱之眼们发出了狂欢的尖啸。   隔着重重冰晶,她已感觉到阵阵腥风扑面而来。   “怕了?”他瞥了她一眼,“既然与我有渊源,正好为我做点事。”   果然,命运的馈赠从来也不是无条件的。   魏凉当初待她有多好,卓晋如今便待她有多坏。   林啾倒也不觉委屈,心中反倒有一种‘最坏的事总算是发生了’的诡异安全感。从前魏凉莫名待她好,她总是觉得不踏实,如今,这颗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是噗通一下落到了实处。   这个人就是这样。爱憎随心,不羁无定。   冰晶吱吱作响,它们的冰寒是收敛的,并不向外释放。林啾被卓晋拿着心脉,她知道自己一旦有任何异动,他便会毫不留情地震死她。   她问:“会很痛吗?”   “还好。”他语气平平,“至多便是冻得难受些,等到被吸干,人便解脱了。”   “哦,”林啾道,“比我想象中,要更仁慈一点。”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飞旋的碎冰之中,她苍白的脸仿佛变得更加透明,一双眼睛里依旧没有哀求,淡淡的恐惧被她压了下去,眼神很清澈通透。   他不禁皱了下眉。   “你不怕?”   “怕有用吗?”   他笑了:“无。”   片刻之后,他问:“没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林啾看着他,笑了笑:“把你留下可以吗?”   “不可以。”卓晋勾起唇角。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将来的妻子是什么模样?”林啾问。   他的眸光滞了一瞬,片刻后,略有些飘渺地说道:“娶妻很麻烦,我何必作茧自缚。”   说话时,他微眯着眼,继续操纵碎冰晶,凝结封印。   飞旋的碎冰将地狱之眼无情镇压,冻结一层一层向着上方蔓延而来,林啾发现自己和卓晋的身影都在变淡。   她隐约明白了,被封入阵中,便会被冻结成冰,而那些裂缝将被阵眼中生机尚息的冰人吸引,不向上方蔓延,而是从四面八方穿刺而来,直到将这个冰人彻底吸干。   她这一身血肉修为,够它们慢慢嘬上一年半载……   想一想便觉不寒而栗。   随着吱吱声不断上浮,接近地狱之眼的飞旋冰晶已沉降下来,冻成了晶莹通透至极的坚冰。   一层一层,封印不断加固,不多时,便到了林啾和卓晋脚下。   他看了她一眼。   这一次,眸光中总算有少许动容。   他郑重地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他好像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那些软弱的情绪,但却一无所获。   他意识到,这个女子和他想象中不同,他可能,真的会错过些什么。   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将她往下方一摁,然后毫无怜惜地纵身上浮。重组封印已耗去了他的绝大部分力量,再耽搁下去就连他也会被困于封印之中。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林啾的声音在冰晶碰撞声中,显得很小很弱。   卓晋不以为然,并没有为她停留,而是将她和她的声音抛在了身后。   “封印之中,不但有你的冰霜之力,也有我的……虚空之力。”   封印被她弄坏了一丈,那些虚空之力并不会消失,而是变成了封印的一部分。   林啾唇角浮起笑容。   心念一动,只见迅速凝结的冰晶之中,极突兀地出现了两个虚空漩涡。   卓晋的去路被封死,就在他愣怔的瞬间,林啾已蹲在另一个虚空漩涡之中,从他身边浮向冰面。   视线交汇,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我这个人啊,最受不得旁人对我好。你对我好,我可以把命给你。但若对我不好,那就只能抱歉了——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她知道,失去冰霜源力的卓晋,想要重组冰霜封印必定已耗去绝大部分力量。   一个小小的虚空漩涡,便能成为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虚空漩涡在冰晶的碰撞挤压之中飞速融解消失。   林啾就像他方才那样全力上浮,将他甩在了身后。   冰霜冻结的声音中,出现了丝缕异响。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一具血肉之躯被冻住了。   林啾没忍住,垂目看了一眼。   卓晋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他扬着头,眸光晦暗难测。   冰冻已蔓延至他的腰部。虽然他已毁掉了头顶的虚空漩涡,但却被自己设下的冰霜封印缠住了。   林啾吸了吸气,回转头,不再看他。   她知道,被困在冰霜封印中的卓晋,虽然不会很好受,但却不至于丢了性命。   下一次再见面,必定是不死不休。   想必,他会很想让她也尝尝被一口一口啃噬血肉的滋味。   念头刚刚浮起,她的瞳仁迅速收紧。   卓晋正把她上方的碎冰提前冻结!   他不是十年报仇的君子,他此刻,就要将她也一起拉进地狱。   林啾不敢再有丝毫留手,她强行提起一口气,将这将日子吸收来的灵气尽数爆发而出,催动虚空漩涡,疯狂地向着尚未凝实的冰面冲去。   她不敢使用莲技,那样会被他轻易地各个击破。   虚实镜对冲出封印也没有任何帮助。   她只能硬闯出去。   压力蓦然而降,她看到周遭环绕的漩涡被迅速挤压变形,上方雪白的浮冰正在褪去颜色,变成晶莹通透的冰块。   这一瞬间,时间像拔丝一样,拉得极长。   她爆发出了全部潜力,像一尾即将被封入冰中的鱼一样,循着那些冰块之间的间隙钻来钻去,搜寻一线生机。   虚空漩涡快速被消耗。   她距离冰面也越来越近……   她没有回头,却知道卓晋仍在仰着脸看她。他的眸子一定已经变得雪白,他像个冷酷的猎手,正在她的去路上布下一个接一个陷阱。   她的行动渐渐变得艰难。   每往前挪动一尺,都需要拼尽全力。   她把牙龈咬出了血腥的味道,将虚空漩涡收缩成一尺大小的球体,顶在身前,破开即将彻底冻结的浮冰。   距离冰面更近了……   因为冻结,它们变得更加透明,仿佛一伸手,便能触碰到上面的空气。   失去了虚空漩涡的保护,寒意开始向着骨子里面渗透。   林啾方才被卓晋祭入阵中,躯体距离冻结本就只有一线之隔,此刻,身边每一缕寒冰,都像是地狱中伸出的手,牢牢攥紧了她的血肉。   她重重咬破舌尖,保持清明的神智,凝神辨认每一处薄弱的冰霜接缝。   终于,左手从浮冰之中探出,触到了上方幽冷的空气。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不假思索往冰面上一摁,借力上浮。   腰被冻住了。   她拼命挣扎,极为艰难地挪动着化成了半冰态的躯体,一寸一寸往上挪去。   短短的距离,仿佛遥不可及。   她的行动越来越缓慢,但坚冰凝结,却是越来越迅速。   她的唇被自己咬破了,鲜血沁出,瞬间冻结。   “啊——”   恰在此时,怀中的量子莲忽然颤了颤。   魏凉冰冷的声音从莲中传出。   “出来。”   林啾的心尖猛然一悸。   她抬头望向冰面,却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瞬,然后恍然——他以为她在卓晋的院子里。   林啾抿紧了唇,这一瞬间,她半凝固的躯体中,忽然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在等我出去!’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摁在冰面上的指甲连续崩断,虚空漩涡轰然破灭。   就像是新生儿分娩一般,仿佛连续挣扎了一个世纪之后,魏凉带给她的力量,终于助她冲破了桎梏,在封印即将彻底凝结的一刹那,她拖着沉重的身躯,滚到了冰面之上!   其实,这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瞬间,短到魏凉那个“来”字,尾音将将落下。   “魏凉……”她像是握住救命符一般,将小莲重重捏在掌心,放到唇边,颤着声,喘着粗气,道,“我,出来了。” 第93章 啾儿,怕不怕   林啾攥着量子小莲,仰倒在冰面上。   极短的凝滞之后,魏凉的声音再度冷冷传出:“我没有看见你。”   林啾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有大股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入鬓发。冰冻的躯体渐渐解封,她觉得自己活了回来。   魏凉察觉到不对了。   “啾儿?”   尾音带着一丝颤意。   “我在东海,快来接我。”林啾耳语一般,对着小莲说道。   下一瞬,莲中传来了破空声。   “一直跟我说话。”魏凉命令道。   林啾吸了吸鼻子,抱怨道:“你不该跑到卓晋那里去,太危险了。”   魏凉气乐了:“你还知道危险这两个字怎么写?”   “不是你教我的吗?”林啾轻轻地笑出声。   他吸了口气,沉声道:“你现在安全吗?”   林啾偏过头,看了看冰面下那道模糊的身影,回道:“我很安全。但我不确定隔着冰,他会不会伤害到你。”   魏凉默了片刻,道:“你把卓晋封印了?”   “是啊。”林啾尾音微挑。   “没有使美人计吧?”他轻轻磨着牙。   林啾赶紧自证清白:“没有没有,他只想要我的命,没想要我的人。”   魏凉发出了无奈的气声。   他一丁点要挂电话的意思都没有,默了片刻,他道:“你先离开那里,到海面上去。”   “好。”林啾捏着小莲慢慢爬起来。   她离开黑岩群,浮向海面。   “魏凉,我遇到了一只大海龟!”   “嗯。”   “一群梭鱼,我从它们中间穿过,它们一点儿也不怕我。”   “嗯。”   “一只白鲨!唔,它没有过来送死。”   “嗯。”   “活着真好啊……”她感慨无限。   “……嗯。”   “我到海面了。”她声音一顿,“看到了一个熟人。”   “谁?”   林啾收起了小莲,冷静地望着面前二男一女。   两个男的有点眼熟却叫不出名字,女的是不久之前才打过交道的熟人,熊雨莲。   这个世界的熊雨莲并没有受过罚,她一直是柳清音身边的一号跟班,混得风生水起。   “三位道友,借过。”林啾很有礼貌地颔首微笑。   不曾想,这三人对视一眼后,竟散成三角,将她的去路彻底封锁。   其中一名圆脸男修冷笑道:“没想到,剑君居然当真金屋藏娇!这一趟来得值了!熊师姐厉害,猜到剑君三天两头往东海废墟跑肯定有鬼。这不,逮住了。”   熊雨莲已不再是低阶小修的模样,如今她已晋阶化神,颇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气质。   她微眯着眼,打量林啾片刻,蹙眉道:“剑君怎么找了个这么像林秋的女人。”   难为她还记得林秋,这都九十年了。   另一个三角眼男修长剑出鞘,舌尖舐过剑锋,冲着林啾阴声笑道:“到了九泉之下,也莫要怨别人啦。要怨,就怨你自己不知好歹,觊觎旁人道侣,活该受死!”   看到以舌舐剑的动作,林啾记起了这两个人。   那时熊雨莲陷害林啾不成,被罚闭门思过。结果当天晚上,柳清音就把人给捞了出来,喝了个半醉,向熊雨莲倾倒了无数苦水。熊雨莲义愤之下买凶杀人,请的正是这两位。那夜魏凉出手,这三人不死也是废了。   在这个世界中,这两个散修倒是成功巴上了熊雨莲,混进万剑归宗当了正式弟子。   果然,一个人的不幸命运,许多时候只是取决于一步踏错,或者说,有没有那个一步踏错的机会。   圆脸剑修也出了剑,压着眼睑道:“师姐师弟,切莫大意。此女既然是剑君的禁脔,想必身上很有些宝贝。”   三角眼男修当即笑了:“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给师姐跑腿,原来就惦记着杀人夺宝呀。”   圆脸男修笑了笑:“好东西,自然应由师姐先挑。”   熊雨莲面露满意,道:“别磨蹭了,解决了这件事,替师傅消了心结,自有你们的好处!”   林啾竖起了手:“等等。你们找错人了,我与你们家那位剑君,根本不曾说过话。”   熊雨莲冷淡地笑道:“你觉得我会信你么。”   三角眼男修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谁还管你有没有冤枉啦?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被你听去了,也只能送你上路了呀。你看,若你与剑君有过首尾,睡过那等男人,死也不冤啦。若是我们当真误会了你,那也只能怪你自己倒霉咯?反正这些年,替剑君清理的女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啦!”   林啾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看他,又看了看熊雨莲。   原来口音也会传染的哈?   “那我把身上的东西都给你们,向你们求饶呢?”林啾问道。   三角眼耸了耸肩:“让你死得干脆痛快一点咯。”   林啾真诚发问:“没得商量?无论如何,都要我死吗?”   “别听她废话了。”熊雨莲冷冷下令。   “是啦!”三角眼高高挑起一边唇角,“今日无论说什么都没用的啦,你是死定了!有什么遗言,现在可以说。”   林啾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说理没用,求饶也不听。”   话音未落,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已从身后袭来,直刺她的心口。   是那圆脸男修,他等不及了。   短短一些时日,林啾已连续遭遇了两场生死恶斗,一次是眉双,一次是卓晋。   与那两位绝世高手相争,她确实是处处被动,游走在生死之间,像是很弱小的样子。   但这并不意味着,三只小杂鱼也能欺负到她的头上。   “既然,你们一定要求我拨乱反正,那便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吧。”林啾的声音幽幽回荡,人却已散成了似真似幻的莲。   寒剑刺空,三个人瞳仁紧缩,看着面前如梦似幻的漫天墨莲。   下一瞬,绝美的女子像是从黑白水墨画中步出一般,站在了熊雨莲身后,漫天墨莲向她收拢,慑人心魄。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捏住了熊雨莲的后颈骨,掌中黑芒一闪而逝,只听一声清脆的“咔擦”声响起,熊雨莲的脑袋平平歪向一侧,再无半点生机。   “说理无用。”林啾的声音平平淡淡地响起。   圆脸男修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张口:“不要……”   幻莲散开,凝于他的身后,毫不迟疑地折了他的颈骨。   林啾道:“求饶也不听。”   三角眼已吓傻了。   他已经意识到,双方力量悬殊可谓天堑,根本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林啾站在了他的面前:“你可以留下遗言。”   “啊——”他像是恍然回神一般,半疯癫地将手中的长剑刺向林啾。   林啾叹息:“那我送你一句吧,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她怔了片刻,喃喃自语。   “我给过你们机会。我给过你……机会。”   幻莲分合,女子苍白虚弱的身影径直往西面行去,三具绵软的尸首跌向海面,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浪花。   林啾从怀中摸出小莲:“魏凉,我这边解决了……”   没有回应。   再下一刻,腰被一条铁臂紧紧箍住,一只大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熟悉的温度和气味袭来,她绷起的神经蓦地一松,身体软软倚向身后的人。   沉沉的呼吸落在耳后,他磨着牙,恨着声,一字一顿:“你说,我要不要打断你的腿,将你牢牢拴在身上?”   “唔唔。”   “你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是不是。”他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耳际,害得她心跳加速,有些喘不上气。   啊啊啊啊啊她的夫君忽然病娇了怎么办?   她把后脑勺仰到他的胸前,闭上眼睛,任阳光洒在眼皮上。她的呼吸拂过他的手指,又细又软,带着她独特的体温。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松开她,将她旋过身来,垂首就吻上。   在冰下挣扎时,她咬破了舌尖和下唇。   他的唇齿之间弥漫着血的味道,带着她特有的花果香,像是至醇的鲜果酿,叫人沉沦。   他丝毫也不怜惜她那些细小的伤口,狠狠地抵住它们,舐咬它们。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说过什么话。”他稍微松开她,重重喘着气,“再敢逞强,将你就地办了。”   林啾记得。   她救王卫之那次,他的确这么说过。   那时候二人浮在血海之上,她差点儿被他吻晕了。   眼皮刚一跳,便听到他坏坏地覆在她的耳畔,意味深长笑道:“还记得啊。”   下一刻,两个人落进了碧蓝的海水中。   “怜惜你做什么,”他磨着牙,粗鲁地说道,“留给别人去杀么,不如干死算了。”   “我……”林啾弱弱地揪住他的衣领,道,“我可以的。不用怜惜我。”   魏凉的表情顿时炸裂了。他盯住她微微泛白的嘴唇,一口气仿佛要提不上来。   半晌,唇角浮起狞笑,视线从她的小脸上,渐渐落往在海水中轻轻浮起,敞出一片春光的衣襟。   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眸光忽地凝住了。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小手,瞳仁紧缩,盯住那几根崩裂的指甲。   他把她拎回了水面上,换上干爽的衣裳,然后用一条衣带把她的两个手腕绑在一起,再把她打横抱起来,向着陆地掠去。   林啾觉得他的脸色有些吓人,于是老老实实窝在他的怀里,没敢作妖。   魏凉紧抿着唇,行出千余里时,终于凝出一缕冰霜之息,把她崩裂的指甲给冻住了。   林啾:“……”这波操作怎么有点眼熟的样子。   冻好了指甲之后,他一点也没有要给她松绑的意思。他将她径直带到了桃木偶人城,一只大手捏住她的双腕,拖着她,踏进了安置慕容春等人的大包厢。   慕容春嘴角直抽。   师尊和师娘这是在玩什么?好像很禁忌,很强制的样子。   林啾无辜地眨巴眼。   “查清了么。”魏凉淡声问道。   若是忽略了他手中还抓着一个被束住双手、姿容不怎么整齐的女子的话,倒是很有几分清冷剑君的模样。   慕容春按住跳动的眼皮,垂首回道:“林秀木剑君已查清楚了,被王传恩抓来布阵的孕妇,共有五千一百二十人,分别被安置于五座城中,每城有一千零二十四人。位置布得极精准,拆、改了多处屋舍,手段很利落,没有引起大的动静。”   “对了,有几家孕妇似乎有些不对,但什么也没查到,只知道王氏宗家的人在附近出现过。林剑君还在查。”   魏凉淡声道:“反常必有妖,王卫之插手了。”   林啾佩服极了,连连点头:“夫君推测得没错,确实是王卫之干的,卓晋让他换掉几个孕妇,放进了他的人。”   魏凉依旧没看她,冷峻的脸偏到另一侧,唇角浮起压抑不住的笑容。   片刻后,林秀木与浅如玉回来了。   浅如玉抱着团成了树茧的梧木苍穹,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在林秀木身后。   “魏剑君。”林秀木拱手施礼,然后径直走到厢房正中布下的沙盘处,用手指开始作画。   “将所有的点连成图,便是太极图。”林秀木草草画了个太极,然后将其中一半抹去沙粒,露出底下黑色沙盘,唯留白色小圈做鱼眼。   他道:“桃木城门,恰好处于眼位。”   林啾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太极图中的两个鱼眼。   林秀木的视线落在她腕部的束带上,眼角重重抽搐,抬起眼睛望向魏凉,眼神一言难尽。   “知道了。”魏凉眼皮不动,“继续盯着。”   说罢,扬起手,捉住林啾腕间的束缚,带她离开了青楼。   “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它?”林啾仰着脸望他,“他们都在笑我了。”   魏凉瞥她一眼,淡定道:“不急,这样才不会伤到。”   林啾:“???”   他把她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灵泉驿栈。   林啾的心脏不自觉地跳快了许多。她垂着脑袋,跟在高大俊朗的男人身后,穿过小竹林,进入竹室。   他偏过头,见她脸颊泛红,不禁心情大好。   十几息之后,林啾被摁在了池底。   束缚的双腕被置于头顶,不知是羞还是热,她的皮肤泛起了红色,像一只沉在池底的半透明红虾。   鲜美可口。   魏凉也没打算放过她。   他的唇角挂着狞笑,时不时吐出一串小小的泡泡。   别看他之前大放狠话,其实事到临头时,动作却是十分温柔,还是顾忌着她的伤。   身处水下,仙雾氤氲环绕,他的容颜看起来更加俊美迫人,林啾用缚在一起的双臂环住了他的颈,口中低低唤他。   “魏凉……魏凉……”   柔情渐渐转浓,林啾看见他的眸色开始发白,瞳仁变成了竖金,精致薄唇一动,两枚利齿从唇角刺出。   他的声音沙哑狂野:“啾儿,怕不怕?”   “不怕。”她扬起头来吻他。   怎么可能怕?他都快要把她帅晕了。   “呵……很好,你若怕我,倒无法成事。”   他抓住她,让她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以往他虽然毫无节制,但每次到了她蜷起身体承受不住时,他便会让她歇息片刻。   但今日,她眼角泪花乱冒,退避求饶,他却非但不停,反而将她抵得更紧。   唇角咧开,他像兽一般埋下头,利齿直直刺入她颈部的血管中,开始大口吸血。   异样的感觉直袭林啾大脑,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觉阵阵眩晕裹住她,周身血液奔涌,疯狂向着他涌去。   她只能不断地将头往后仰去,双目发空,窒息般张开唇瓣,发出阵阵倒气声,吐出许多泡泡。   他一边吸取她的血液,一边将他自己的魂血用独特的方式渡给了她。   两道身影在灵池中浮浮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她抱出池子,擦干身上的水珠,取出两件暗红色的华服穿上。   束在手腕上的衣带终于被他解开了。   她张开眼睛,整个人还有些眩晕迷茫。   “知道为何要捆住你了?”他挑着眉问道。   林啾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段混乱疯狂的时光,她一定会四处乱挠,把受伤的指甲弄坏。   等到视线渐渐清明时,她发现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澈透亮了许多,眼睛好像用存了一万年的清凉薄荷水洗过一样,冰冰凉凉。   她惊奇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扬起脸来看他。   “你对我做了什……”   呼吸骤然一乱。   这一刻的他,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更加鲜活,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喉结以及半敞的胸膛,无不散发出极致的诱惑。   她急急垂下眼睛,捂住怦怦乱跳的心脏。   他的气息却已来不及躲避了。   熟悉的幽暗冷香袭来,就像把一支火把掷入一池火油中一般,她听到脑袋里传来“轰”一声响,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蠢蠢欲动,想要扑到他的身上,和他疯狂到死。   肩膀被他抓住,他将她揽进怀中,低沉带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夫人,节制。”   林啾:“……”   她的呼吸又烫又快,全身仿佛都在散发出令人脸红的清甜芳香。   “你的血……”她艰难地说道。   魏凉带着笑,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把魂血分你一半,往后你大可以放心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林啾的脑子顿时清醒了好几分,抬眼看他,吃惊地张开了口。   “反正你一死,我便也死了。”魏凉淡淡地说道。   见她又想哭,他赶紧把她的脑袋摁进他的怀里。   “魏凉……”她的声音闷闷地飘出来,“你,你的血,怎么像春……咳,药似的。你不难受吗?”   他的胸腔一滞,然后低低地颤动起来,闷笑不止。   “嗯,只对你我生效。无事,习惯便好了。”   两个人终究还是没有节制。   ……   晃眼便过去了两个季节。   与魏凉魂血双修之后,林啾很顺利就突破了大乘壁障。只可惜,时至今日,她仍然是感应不到最初级的剑意,除了莲技之外,她连一式花俏好看的招式都施展不出来。   在花农浅如玉的辛勤劳作下,业莲第四圈已彻底绽开,林啾得到了第四式莲技——“莲无”。   这一式莲技和前三式都不同。它是一式单体杀伤力极强的秘技,发动之时,幻莲化为虚无,林啾必须凭借直觉操纵它们,让它们在某一个点上凝聚成莲。   成莲的一刹,如同一个小型黑洞一般,将周遭一切吞噬殆尽。   只要找对了距离和角度释放幻莲,林啾可以直接灭杀大乘期的强者。   绝强杀招总是有它的局限性,施放莲无需要至少三息时间,这三息之内,林啾和目标都不能挪动位置,否则打击便会落空。   虽然有缺陷,但林啾还是觉得很满意。   她站在窗边,往外望去——   桃木偶人城中,许多店铺已闭了门,不再营业。往来的修士数量也开始锐减。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行走在城中,时时都能听到待产妇人的哀鸣。仿佛一夜之间,处处都在难产。   王传恩早早便用了药,将所有产妇的生产时辰调整一致。于是有些本该早些生产的,到了产期便开始腹痛。   林啾皱起了眉。   林秀木淡笑着安慰道:“无事。王传恩花下血本,用的都是绝好的保胎圣药,以确保万无一失。”   林啾点点头。她知道古代生孩子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情,王传恩从凡界捉来这么多孕妇,虽是利用她们来布阵,倒也算是给了她们一道绝强的保命符。   若是没有王传恩,这五千产妇必不可能全部母子平安。   仙家替人保胎,这话要传出去,也不需要王传恩捉人了,王氏的门槛几日便能被人踏平。   林啾四下观察,还是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把魏凉拉到一旁,避开了林秀木,悄悄问道:“眉双已被封印了,王传恩是在为谁做事呢?”   魏凉微眯着眼睛。   半晌,淡声道:“所谓‘尊主’,除了林秀木之外,还有何人?”   林啾讶然:“不会吧,我怎么看,也觉得林秀木不像是一个坏人啊!”   魏凉笑而不语。   半晌,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啾儿聪慧。”   林啾:“……”她有种错觉,他好像在把她当狗撸,还有,当狗敷衍。   她怀揣着疑人偷斧的心,继续观察林秀木,却仍然看不出任何异常。   罢了,无需几日,一切便要开始了。   到那个时候,任何潜在幕下的人,都不得不走到台前收割果实。   必定得露尾巴。   在机缘降临之前,林啾抽空跑了一趟东海。   坚冰之下,无数裂痕像枝杈一样,从冰层底下蔓延至那道淡淡的人影身上。   她看不见卓晋的样子,却知道他并没有半点颓丧,虽然被无数地狱之眼抽食生机,但他仍在缓缓恢复,气息一日比一日坚韧强悍。   这个封印,已困不了他太久了。 第94章 会错意   “高人,都是喜欢功成身退么?”   王卫之坐在卓晋院中的小槐树下,默默望着主屋的方向,拎起一只酒罐,一饮而尽。   “卓先生,数月不见,王佑然有点想您。”   自那一日,卓晋让他用自己的人替下几个孕妇,以时刻掌握王传恩的动向后,王卫之就与他失去了联系。   他并不认为卓先生会出事。   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他勾搭了魏凉的老婆,跑路了!   “功成身退,与佳人泛舟?”王卫之唇角浮起苦笑,又拎起一罐子酒饮尽,“可是先生,您还没教我,怎样找到清音的命劫,灭了那个命劫,取而代之?”   “我,可是答应了清音,要做她的命劫呢……”   饮光了手中的酒,王卫之叹了口气,站起来。   “罢了罢了,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家主了,也不能事事都要劳烦先生。”   他把剩余的几罐酒搬到卓晋居住的主屋,然后长长作了几个揖,这才离开。   桃木城将有大机缘的消息,王卫之已传递给了柳清音。   这一日,便是他们两个人约定好见面的日子。   他本以为柳清音还是会像往常一样把秦云奚也带过来。谁知,这次她竟是独自前来,还打扮得……   怎么说呢?以往,她的装扮都是清纯那一挂,仙气飘飘,如同芙蕖。但今日,柳清音竟是穿了一件深黄色、纹绣着金丝图案的厚重宫装,乌发盘成了飞云髻,发间簪了金牡丹,眉心也点了一枚黄金花钿。   “仙家富贵花。”王卫之拍手称赞。   柳清音浅淡一笑:“佑然,今日若得大机缘,我会亲手剜下他身上的刻生骨,与他一刀两断。”   “唔。”王卫之眯着眼笑。   怎么,如今她连伪装也懒得伪装了么?   当真是吃定了自己啊……   二人踏入桃木偶人城。   王氏毕竟是修真第一世家,在王卫之有意无意的操纵引导之下,这座城几乎已成了一座空城,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只闻周遭处处是产妇的痛苦呻吟。   柳清音面无表情,平视前方。   “佑然,机缘会在哪里?”   王卫之扯唇一笑:“清音真是猴急,你只安心躺平等着便好,其余的事,都该由我这个男人来主动。”   言语之间已颇为露骨,但今日柳清音丝毫也懒得敷衍,没将气血聚于面颊做出羞红的姿态,也没有拿眼嗔他。   “他很快就会发现我独自下山。我来得匆忙,来不及隐匿气息。”柳清音道。   “理他作甚!”王卫之道,“他若敢公然抢夺你的机缘,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自大。”柳清音偏头看他,唇角勾起一抹媚人笑意,“佑然,我若有缘飞升,也不会离开这个世间。我会留下来为苍生做事,等你一起走。”   王卫之自然不会看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他也懒得与她虚以委蛇,便道:“清音,你这么说我就很不高兴了。我若是有半分将这机缘据为己有的意思,便不会邀你过来。既然将你叫了过来,我又怎可能让你失望。”   柳清音只笑了笑,没接话。   若只是普通的机缘,她相信王卫之必定会让给她。但,若这机缘当真强大到足够让人平地飞升呢?他当真愿意眼睁睁看着她甩下他踏天而去?   二人绕城一周。   王卫之看了看天,道:“时辰就要到了。南北两个门,都有可能是机缘降临之地,你我各占一处吧。有任何情况,便扔这个。”   他将一枚讯烟递给了她。   “你守哪一边?”柳清音问。   “随便。”王卫之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去南边吧。”   “我去。”柳清音接过他手中的讯烟,“你往北。”   王卫之咧唇笑了笑:“好。”   怎么办呢?就是这么个女人,他却不得不痴爱。   真是个笑话。   王卫之悠悠哉哉向北行去。   其实守哪一边真的无所谓,机缘降临时,总会有些异兆,大乘修士穿行南北,不过是一两息的功夫。   王卫之挑眉叹息。   何必?   ……   林啾与魏凉此刻正双双蹲在南门的城楼上。   两朵蘑菇在风中轻轻摇曳。   她已渐渐习惯了魏凉的魂血。除了在某些时刻,它们让她更加疯狂地迷恋他的身体之外,其余的时候它们都会很安静地蛰伏,不动声色地替她调养身躯。   此刻,她随着风的频率,轻轻地一下一下碰撞他。   障菇虽然不是最好的隐匿身形的法宝,但林啾特别偏爱它。   她最喜欢蹲在他的身旁,用蘑菇帽子撞他的杆杆,或者他的帽沿。   碰得狠了,他就会弯下身,用自己的大帽子把她整个罩起来,禁止她乱动。   每到这个时刻,她就会心满意足地窝在他宽大的怀抱里,懒懒地打盹。   快到正午时,黄灿灿的柳清音出现在视野中。   林啾看得一愣。   她凑到魏凉身上,与他窃窃私语:“为什么这些人黑化的时候,都要换上平时不穿的衣裳,化上平时不化的妆容呢?这也太明显了啊,简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坏人。”   魏凉轻轻晃着蘑菇帽,表示他在笑。   柳清音伤势痊愈之后,修为突飞猛进,如今已是大乘中期的剑君,这得益于这段日子她不加节制地采补秦云奚。   而秦云奚甘之如饴,恨不能让这变身妖精的道侣把自己的骨髓都吸干。   今日,柳清音便是把秦云奚倒饬得腿软,然后勒令他闭关补足精元,她正好悄悄溜了出来,独占机缘。   不过她却小看了自己在秦云奚心中的份量。他如今迷恋她迷恋得紧,看漏一眼便坐立难安,发现她下山,他第一时间就跟了下来。   此刻,秦云奚隐匿了气息,就跟在柳清音的身后。   林啾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十分奇怪。   若是眼前发生的种种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为何秦云奚的记忆中,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就出现过魏凉和自己的身影呢?难道今日,魏凉根本没打算出手抢夺机缘吗?   她疑惑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歪着脑袋。   此刻她没有脑袋,便见圆圆的蘑菇头偏偏偏偏……偏向一边。   魏凉心中好笑,叹息着,把这朵异于寻常的蘑菇拢回了正轨。   林啾蹲得高,从高处望下去,就像是监考老师在台上俯视着准备作弊的学生一般,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和动作都一览无余。   柳清音并不知道秦云奚就跟在身后,她走走停停,满眼都是算计。   柳清音这个人,其实很好懂。她的心思简单极了,就是爱自己远胜于爱旁人。她屡次为秦云奚受伤,说穿了不过是些情感筹码罢了,那时他强她弱,她必须不停给自己加码,才能确保牢牢拴住他的心。   到了两个人都能飞升的紧要关头,真实的心思便彻底暴露——此刻,她已将秦云奚、王卫之这些人都当成竞争敌手了。   秦云奚的“背叛”,让柳清音更加心安理得。   而秦云奚……这些年,他已被柳清音成功误导,以为她此刻在做的事情和往常一样,都是偷偷背着他,为他涉险,为他谋利益。   他已显出了身形,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视线落在柳清音的背影上,又是痴迷,又是感动。   柳清音踱到城门下,见到机缘还未出现,便转了个身。   瞬间对上了秦云奚的视线!   她倒抽一口气,抿紧了唇,盯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只见秦云奚一掠而至,将她重重揽入怀中,垂首吻她额间花钿,道:“清音……清音……你真傻!”   柳清音:“……”你更傻谢谢。   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对她起疑,不禁放下了心中高悬的巨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怎么来了?”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担忧,“王卫之说这里很危险,你问心劫未渡,实在是不该来的!”   秦云奚了然叹息:“我就知道,你故意让我闭关,是想为我涉险。清音,你太傻了。”   柳清音垂眸望着他的喉结,也不知此刻心中作何感想。   秦云奚还想再说上几句温存话,忽然感觉到一股诡异波动袭来,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响起了婴啼之声,仿佛魔音灌耳!   “来了!”柳清音站到了秦云奚身前。   他更加动容,伸出长臂把她揽到身后:“你有伤,让我来。”   柳清音眸光剧闪,面露挣扎。   秦云奚会错意,宠溺地笑起来,道:“我再不让你为我犯险。清音,你为我做得太多了。”   柳清音银牙紧咬,面色逐渐狰狞。   为他?为他?听这话音,他便是要把机缘据为己有了!   林啾在城楼上冷眼瞧着,心中也是十分明白——秦云奚潜意识里并不希望柳清音的实力超过自己。占据主导地位的大男人么。   她忍不住用蘑菇帽撞了撞魏凉。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魏凉不会这样,无论有什么好的,他必定是用最强势的态度塞给她,不容抗拒。   所以,她也会用尽全力对他好。   相爱的人本就该这样不是么?   此刻,秦云奚顾不上察看自家道侣的脸色是不是很不对劲,他已被天地之间出现的异象攫住了心神。   婴啼声共鸣的霎那,整座城门都被奇异的白芒笼罩了。   抬头看天,已看不见太阳。   天地变成了同一个颜色,无论人还是城砖,都像是浸泡在牛乳般纯白醇厚的白光之中。饶是大乘期的绝世强者,也觉心旌动荡,飘然欲仙。   林啾感觉到魏凉的气势更沉更冷。   他像是一个冰冷的狩猎者,沉静地盯住目标。   片刻后,一片白芒之中,忽然闪过一点清亮至极的青光。   在场之人,个个瞳仁紧缩,盯紧了它。   很显然,这便是所谓的“机缘”。   青光仿佛划破虚空而来,自无法触及之处,向着人世缓缓降下。   “不灭印痕!”林啾的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   它的形状与荒川那枚不灭印痕一模一样,两头微尖,呈梭状,奇异的晶体材质之外,镶嵌缠裹着几缕像金属一般的丝线。   不同的是,荒川的不灭印痕中,灵蕴已所剩无几,像个坏掉的灯泡一样,时不时亮起微弱紫芒。而眼前这一枚,则是生机盎然,碧青的光芒熠熠闪烁,灵蕴浓厚醇郁。   “拿到它,是否就能破局?”林啾的声音隐隐发颤。   若是可以,她一点也不希望两个魏凉再次对决。   魏凉轻轻罩住她,安抚地将她拢在他的帽沿和蘑菇杆之间。   “看看。”   一片茫茫白光之中,忽然像是渗入了一滴殷红的血。   王卫之到了。   就在秦云奚和柳清音望着那枚不灭印痕,面露震撼之时,王卫之已径直瞬移到了碧青的不灭印痕边上,手一探,一把抓了过去!   柳清音吸收过一次灵蕴,一望便知,眼前这枚完整的印痕之中蕴藏的灵气,足以助人直接突破飞升屏障!   这一处由新生之儿激发的空间异状,倒是与传说之中的飞升通道极为吻合,若是能在此吸收了灵蕴,说不定就可以平地飞升,免去命劫!   所以,王卫之他是要出手抢夺了么?   柳清音急道:“住手!王佑然!”   王卫之嘿嘿一笑:“安心安心,都是你的!”   他毫不迟疑,继续抓向不灭印痕。   一把捞空。   “咦?”王卫之吊起眼睛,继续向不灭印痕伸出魔爪。   秦云奚出手了。   只见一道风卷残云般的剑意,划过无边白芒,直直斩向王卫之。   柳清音当即配合他,发出一道清月剑辉。   秦云奚一掠而起,百忙之中,不忘欣慰地微笑,心下感慨不已——这王卫之苦恋了清音数十年,最终不过是换回一剑。这般看来,从前自己那些飞醋倒是白吃了。   王卫之不敢硬扛两个剑君的绝式,在那剑芒铺天盖地袭来时,他身形倒掠,像一只大红蝴蝶般,轻飘飘地倒飞百丈,避过两式绝技。   “你拖住他!”柳清音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伪装,全力一纵,掠到了秦云奚前方。   秦云奚此刻已然想岔了,根本不疑有他,道一声“好”,便继续攻击王卫之。   柳清音双目放光,掠到那枚碧青的不灭印痕面前,毫不迟疑地伸出了手——   只见,她那只白皙的手从不灭印痕之中直直穿过,像是穿越了一道幻影。   “这……”   她睁大了眼睛,双手连续捞了几下,却发现根本触碰不到。   水中捞月,好歹还能打散一下幻影,但这枚不灭印痕却是丝毫改变也无,任柳清音的手掌在它身上穿来穿去,它不为所动,仍直直向着地面坠落。   方才王卫之就捞空了。   当时秦云奚和柳清音齐齐对他出手场面又炫丽又混乱,谁也没看清楚王卫之为何失了手。   此刻柳清音总算是明白了,这枚不灭印痕并不是送到嘴边的肥肉,想要得到它,没那么简单。   它的周围,浮着一层极难察觉的奇异波动,将这枚不灭印痕化为水中月、镜中花,不容轻亵。   林啾和魏凉已撤去了伪装,双双立在城墙上。   只见魏凉唇角浮起了淡淡讥笑,轻轻摇了下头。   “这是怎么回事?”林啾吃惊地问道,“是幻象么?”   “不是。”魏凉意味深长,“唯有它的主人,才能打破因果得到它。”   “这玩意儿还认人的?那可如何是好?”林啾发愁了。   柳清音像一尾金色的大鲳鱼,在那枚碧青的不灭印痕边上游来游去,使尽百般解数,却拿那道真实至极的虚影无可奈何。   旁边,秦云奚与王卫之已经打上头了。   王卫之修为稍逊,但在卓晋的点拨之下,一手重剑却是斩得出神入化,平直无奇的招式,却能和秦云奚战个平分秋色。   “清音,还没好么。”秦云奚抽空回头望了一眼,见柳清音围着不灭印痕打转转,却不伸手去取,忍不住道,“灵蕴太强了,你取不了是不是?让我来。”   他抽身想走,王卫之赶紧追在后头大喊:“清音,你别信了他的邪,他就是想跟你抢!谁拿到这枚不灭印痕,谁就能平地飞升!他肯定不会等你的!飞升成仙,他三五天就把你忘了,和别的女仙逍遥快活去!”   柳清音垂着眸,几乎咬碎了牙根。   她还能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德性么?问题是,她不是不想取,而是拿它无计可施啊。   “我拿不到!”她恨声道。   说话间,那枚青莹莹的不灭印痕又一次穿过柳清音的纤手,继续向地面飘落。   王卫之方才捞了个空,心中就已有几分明白。   此刻见柳清音怎么也拿不到,便收起了剑,对着秦云奚喊道:“不打了!打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拿到它吧!”   夺宝夺宝,也要夺得到宝,才值得打生打死。   秦云奚也收起了剑,掠到柳清音身旁,目光微缩,盯住青色的不灭印痕。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王卫之。   王卫之懒得与他争,抱起胳膊,飘到了柳清音后方,道:“先说好,这份机缘可是我千辛万苦觅来,送给清音的定情之物。你若是个男人,便不要与她争,否则,我只能认为你是想要身受我王佑然的深情厚意了。”   秦云奚的脸色颇有些不好看,冷笑一声,道:“你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   柳清音双眉紧蹙,眉间的花钿扭曲变形,像她此刻的心。   她道:“吵什么,再不想办法,它就要落到地面去了。”   “落到地面怎……”秦云奚恍然。   地面没有这白茫茫的光。   所以,一旦离开白光的范围,它,便会回到它原本该待的地方!   三个人围在不灭印痕旁边,随它一道下降。   “我用虚空之力试一试?”林啾悄悄覆在魏凉耳畔问道。   “嗯。”他拢住她的肩,微笑着应了。   林啾总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一副知道结局却故作高深的欠揍样。   她收回了正准备施放的“莲无”,双臂往身前一抱,道:“我才不管呢,谁爱要谁要,反正我又不着急回家。”   魏凉胸腔颤动,发出低低的闷笑声。   她斜他一眼,发现他笑得好看极了。   “是不急,”他道,“可以等等‘尊主’。”   林啾拍了下脑门。   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奇怪的是,附近除了秦云奚三人以及林啾二人之外,始终没有再出现别的气息。   眼见那枚不灭印痕就要落到地面了。   柳清音最是着急,双手不停地在青光之上捞来捞去。   王卫之也是挠破了脑袋,口中忍不住喋喋念叨:“先生啊先生,学生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就带着人家的媳妇跑了呢!”   直觉让秦云奚多问了一句:“王氏家主,竟是谁的学生么?”   王卫之神秘一笑:“卓晋先生乃是高人,比你厉害得多。”   “卓晋。”秦云奚咂摸片刻,发现记忆中完全没有这号人物。   不灭印痕已堪堪触到了白光的边界。   秦云奚总算是叹息着,弯腰伸出了手——这些年来,他顶着正道第一人,天下魁首的名头,光环耀眼,行事处处顾忌身份。眼看着柳清音与王卫之都摸不到这不灭印痕,他便完全没有去尝试。   毕竟……一把捞空这种事,挺失身份的。   但在这一刻,眼见天大的机缘就要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他终究还是没能按捺得住,终于探手一捞。   原是做好了捞空的准备,不想一出手,竟是实实在在地把这枚青碧的不灭印痕握到了手中!   那一瞬间的感觉极为奇异,仿佛从水中捞出了月亮一般,围在不灭印痕周遭的那一层奇妙波动消失了。它,沉甸甸地落到了这个世间。   三个人都呆住了。   林啾也吃了老大一惊。   她偏头一望,却见魏凉依旧微眯着眼,摆着一张漫不经心的脸。   敢情他早就知道了。   ……等等!   “唯有它的主人,才能打破因果拿到它。”   这句话,莫非自己没能理解真正的意思?!   林啾头皮发麻,愣愣地瞪着魏凉,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一边,王卫之忽然倒抽了一口极长的凉气,蓦然出剑,斩向秦云奚!   “先生说过,不得让你夺走清音任何机缘!”王卫之惊怒之下,竟是生生咬崩了自己一颗牙。   柳清音恍然回神,望向王卫之的眸光颇为复杂——莫非,心仪她的人不止王卫之,还有他背后的“先生”?   柳清音纠结了。   这个时候,该不该帮着王卫之出手对付秦云奚,抢夺不灭印痕?   不可以。   她摁住拔剑的冲动。   东西已落在秦云奚的手上,若是翻脸,他大不了一走了之,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将全部灰飞烟灭!   “佑然住手!”她道,“夫君不是那种人。”   王卫之气乐了:“你信他!你信不信他现在当场飞升给你看!”   柳清音摇了摇头:“不可能,夫君是天下最端正的君子,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直到这时,秦云奚才恍然回神。   他随手扬起不灭印痕,架住了王卫之斩来的重剑,生生把王卫之震退了数步。   “清音,这份灵蕴,我自然要与你共享。”   林啾偷偷望向魏凉,只见他的唇角勾起了阴谋得逞的微笑。 第95章 问心无愧   林啾一直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却说不上来。   直到此刻,忽然醍醐灌顶。   魏凉曾说,“他们”是利用不灭印痕的力量,扭曲时空设下了这个局,只要找到不灭印痕便能破局。   林啾下意识便觉得,这枚用来设局的不灭印痕,肯定是当初荒川劫殒留下的那一枚。   但……   现世中,荒川的不灭印痕仍在支撑着蓬莱运转。而眼前这个世界里,荒川的不灭印痕一直沉在破碎归墟,卓晋得到它之后交给了王卫之,如今已被柳清音在灵池中吸收殆尽。   所以,“他们”用来设局的不灭印痕,在哪里?   答案就是——在眼前。   眼前这枚青碧色、灵蕴饱满的不灭印痕,才是真正的阵核。   而这枚不灭印痕的主人却是……秦云奚?!   秦云奚劫殒之后留下的不灭印痕,自然只有秦云奚自己才可以“打破因果”拿得到。一旦他拿到它、用了它,那么因果链条即刻就会锁死,秦云奚再也无法逃脱劫殒的命运!   匪夷所思!   天之极的一切,根本不能用世间常理来推断。林啾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抢不抢?”她望向魏凉。   魏凉温柔地凝视她:“啾儿来定。”   她的脑袋正在飞速转动,分析利弊。   若是此刻不动手,那么,秦云奚和柳清音就将走上既定的轨道,分食灵蕴,短短数年之后携手飞升,双双劫殒。秦云奚一死,卓晋受因果之力反噬,必将重创。这样一来,自己和魏凉便可以轻松取走秦、柳二人的不灭印痕,破局回家。   若是此刻动手,夺了不灭印痕直接破局,让两个世界不再相互干扰的话,那么,随便他们这边怎么折腾,自己只管和魏凉回家撸斗龙去,还省得再与卓晋对上。   “抢。”林啾道,“管他什么阴谋诡计,他们舞他们的,咱们来个釜底抽薪,走人,不陪他们玩。”   魏凉低低闷笑起来,道:“好。”   “三息之后,动手。”林啾屏息凝神,开始施放业莲第四式秘技——莲无。   此刻她居高临下,位置正正好。   三息之后,她的必杀莲技将会爆在秦云奚的手上,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到时魏凉出手,轻易便能夺走不灭印痕,用它破局。   ‘历史变不变,关我屁事。’林啾凭借本能,操纵着无声无息遁入虚空的无数幻莲,聚向秦云奚。   杀意无形,却搅得白光微微晃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啾忽然身体一僵,直直向后仰倒。   魏凉刚踏着城墙掠出,心下一凛,回身倒掠,将她揽进了怀里。   林啾的大乘问心劫,竟是不期而至!   瞳仁一缩,魏凉将手探入林啾的乾坤袋,取出玄门密钥,想要入她劫境陪她渡劫。   然而连续试了七八次,神魂竟是毫无动静。   再一握,便见那介于虚实之间的玄门密钥,竟碎在了他的掌中。   魏凉瞳仁收紧,片刻之后,额心凝出冰霜印记,倾身而上,与她额触着额。   ……   问心劫!   林啾已经是渡过两次问心劫的人了。   元婴时渡过一次,不久之前又以玄门密钥闯入柳清音劫境,随她渡了一次。   发现心劫骤降,老司机林啾不慌不忙,平复了心绪。   她心下暗忖: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定数。想来,改变历史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知这一次,劫境会是什么?   或许,是被柳清音干扰之后,没能解开的那个前世心结?   如今回望过往,她已经觉得无所谓了。魏凉的爱早已抚平了她的创伤,那些蛆虫一般的所谓亲人,根本不值得她爱,亦不值得她恨。   等了许久,眼前仍是一片白茫茫。   又过了片刻,许多奇怪的痛感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淹没了她。   她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是炼丹炉里面的孙猴子,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代替卓晋,被封印在了冰霜之中。   还有许许多多的异样感接踵而至,电击、撕裂、切割……   她愣了一会儿,感觉竟是还好。   就像是……习惯了。   彻底习惯之后,对外界的一切伤害都表现得麻木不仁。   她尝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没有形体。除了还保留着清醒的神智,知道何谓疼痛之外,她好像已经失去了一切。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心劫?   她正纳闷,忽然听到两个闷闷的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   “这个生魂,骨头也太硬了吧!”一个女声道。   男声应道:“是啊,生前再铁血的硬汉子,到了炼灵炉里,也不过撑上数日,必定老实屈服,甘愿被抹除神智炼化成虫。这个生魂……是我万年前抓来的吧?”   女声道:“对,我记着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生魂,被亲人害死怨气稍重了些,不知怎就这么能撑,倒是比那些修真者坚韧得多了。”   男声哂道:“修真有什么用,修到最后不过就是一枚不灭印痕罢了。还不如做虫呢。”   “要不然干脆把这生魂扔了得了,让它在外面自生自灭吧。”女声听起来有些牙疼,“我都佩服它了,也佩服你,真有毅力,非得啃这块硬骨头——炼了它一万年,你也不嫌累得慌!你这是跟它杠上了啊!”   “诶?不是,”男声惊诧道,“东面的炼灵炉,不一直是你负责的吗?怎么听你这话中之意,这个生魂成了我的事?”   女声“哈?”了一声,“这只炉子明明在西面好不好?”   静默片刻,男声干咳了两声:“我以为……一直是你在看着它。该不会,这万年来……就没人问过它的意愿?万一……它其实早就已经屈服了呢?”   女声吞了口唾沫:“所以它就这么,被活活炼化了万年?”   林啾:“……”请问两个不负责任的渎职者,你们正在谈论的这位倒霉生魂,是我吧?应该是我没错吧?   男声有些不自然:“咳,正好今日地母要一只虫苗,我这便把它炼化了交差去。可怜见的,万年终得解脱。”   女声叹息:“地母又被那位打回来了。本就敌不过那位,如今带着伤,更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次地母痛得特别厉害,暴躁得很,你仔细些吧。”   男声冷哼一声:“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拒不接受地母,地母又何必分裂阴阳,承受天谴之伤?哼,如今世间之祸虽因地母而起,但又不是不能挽回——只要他与地母交合,一切便能回归正途!便是为了所谓的苍生,不也应该尽早接受地母么,他当真是自私冷酷到了极致。”   “你疯啦!”女声惊叫,“这种话,千万不要再说第二遍,听到了没有!”   林啾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外面这对男女口中那个自私冷酷到了极致的家伙,就是她家那个便宜夫君。   娶个媳妇的事,还能扯上什么天下苍生,果然是很麻烦。   “我怕什么?”男声继续冷笑,“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女声倒抽一口凉气,旋即,牙齿打仗的“嘚嘚”声传入林啾耳中。   “吃你?”一道令人冷到了骨缝里的声音响彻密闭的空间,极低沉,仿佛带着重重回响。   “噗通。”是躯体软在了地上的声音。   “神、神、神……”女声吃力地想要说话,却是半天吐不出个囫囵字。   男声倒是镇定得很,迟迟没发出半点声音。   林啾的小心脏在怦怦乱跳。   她很确定自己的脑海中并没有这样一段记忆,所以,她此刻正在经历的,是什么?   片刻之后,碎冰声连续响起,她的旁边,好像炸了许多炉子。   她又听到了那道低沉冰冷的声音,无比嫌弃地低语:“肮脏的虫子。”   “砰!”   林啾周身蓦地一松。   她清晰地感觉到,困住她的东西炸裂了。   一股寒意透骨而来,她用力睁大眼睛,却没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眼前依旧只有一片白茫茫。   她忽然听到他极轻、极冷地笑了一声。   “果然,不是人人都愿与蛆虫为伍。”   林啾感觉到一只冰冷的大手把自己抓了起来,托在掌心。   “娶地母?省省。”他道,“这朵小莲花,倒是挺合我意,不若要她。”   林啾如果有脸,肯定是一脸懵逼。   所以魏凉就是这么草率、一厢情愿地和她订下了终生?   打碎了炼灵炉,四周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许多,林啾听见那个女声颤抖着尖声说道:“不可!阴阳分离已、已是大祸,您、您还弃地母而择他人,这样要遭天谴的!”   他的笑声低沉冰冷,冻到了骨头缝里:“你们这些蛆虫尚能苟且,我又有何惧。”   “您言出法随,万不可轻……”   女声戛然而止。   “不可轻言许诺?”他的声音离林啾又近了些,带着一点莫名的笑意,“百折不挠的小莲花,你可愿,做我的妻子?若你能点头,我便护你生生世世。”   他好像压根就忘了这朵莲花其实是个有思想有感情的大活魂。   说罢,他自己并未在心,只低笑自语道:“我可当真是,被那只蛆虫,烦透了啊。”   林啾感觉到,自己就像是用了障菇那样,轻轻晃了晃身体,朝着他凑去。   “……啊。”他愣了一瞬,然后低低地叹息,“看来,我要有妻子了。”   就在话音落下之时,一股撕裂天地的威能不知从何而来,林啾虽然不能视物,却能感觉到阵阵恐怖至极的雷电瞬间划破时间与空间,击在了他的身上。   她被他塞进了一个极有安全感的地方。   直觉告诉她,她藏身的地方是那枚冰霜之心,也就是他的心。   外头的轰鸣声仿佛能将人活活震成两半,林啾窝在冰霜之心中,什么也看不见,心中只觉无比焦灼。   轰鸣声愈烈,如海啸,如山摧,如天崩地裂。   她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他这般放肆地狂笑,她知道这是一场无比惨烈恐怖的恶战,她不知道他的对手是谁,只知道他被一次又一次击落,每被击落,他便笑得更加狂肆,掠得更高。   ‘什么嘛?为什么娶我要被天打雷劈?’林啾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渗出了许多咸咸酸酸的液体。   她能感觉到他受伤了,伤得很重。她觉得他好像想与这一方天地同归于尽。   终于,他的笑声带着喘,变得又低又弱。   无尽的坠落开始了。   林啾随着他一起,仿佛要坠到地老天荒。   很久……很久……很久……   终于落到了一个地方。   他的笑声消失了,隔上极长一段时间,才能感觉到一缕气若游丝的呼吸。   寂静之中,有脚步响起。   “啊,我的好夫君,遭了天谴是不是,真可怜啊……”   女声柔媚入骨,林啾一听便知道她是谁。   蛊母。也就是那两个炼蛊人口中的“地母”。   脚步声停在了距离林啾极近的地方,女声仿佛贴着耳侧响起,“不枉我花费了那么多力气……你以为我分离阴阳,将阴世阳世生生撕裂开来,是为了什么啊?!你我生来便是天地的守护,天生就该合二为一,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拒绝我?!”   林啾感觉到他动了一动,声音冷漠入骨:“蛆……虫。”   “呵……哈哈哈哈!”女声稍稍离远了一些,仿佛很忌惮能动弹的他。   她笑道,“没关系,无论你如何待我,我对你的心,始终如一。夫君啊,我甘愿承受天谴,便是为了得到你啊!你看,如今变成了这么个局面,唯有你我阴阳相合,才能解世间之危。你拒绝我,便是与天道为敌!”   她得意极了:“就算是为了所谓的苍生,你也该和我在一起,不是么?而你呢?哈,为了拒绝我,当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娶别的女人?整个世间的孽力回馈,你承受得舒服不舒服啊?”   “是,我是拿你没什么办法。”女声道,“你为阳,我为阴,你若不愿,我也勉强不了你。但是……你看看这里是哪里啊,你怎么堕落到……落到我这只蛆虫的地盘上了呢?你知道我的眼睛们,每日望着天,渴望着你,渴望多久了吗?”   林啾只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你多么骄傲啊……看看,你多么强壮,多么漂亮,多么完美。一想到这具漂亮的躯体上,将镶满我的眼睛……啊……夫君,我想一想那个场面,便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啊哟,须被烧焦了啊,爪也裂了,呵呵呵,收回方才最后那句话,我的夫君已经不再完美了呢。”   他没有理她。   林啾感觉到他正在积蓄力量。   女声在附近飘来飘去,忽近忽远:“你竟然,会有这般安安静静听我说话的一天,夫君,我真是好满足!只不过,短暂的安宁就要结束了呢。方才你承受的,不过是阳世那一面的孽力,你莫不是忘了,还有阴世呢?”   林啾感觉到冰霜之心收缩得更紧,将她死死护住。   方才他以全盛之力对抗所谓的阳世孽力,已令他重伤坠落,如今再来同样的一份伤害,他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   这一刻,她忽然与他心灵相通。哪怕不知道什么眼下是什么处境,何为阴世阳世,但她已明白了,与那个女人阴阳相合,正是所谓的天命,为了打破命运的毒咒,他宁愿战死。   所以,自己这只“宁死不屈”的小生魂,恰好就入了他的眼。   见到炼灵炉中不是蛆虫,而是躺着一朵小花的时候,他的心里,是不是也盛开了一朵花?   真是个美丽至极的误会。   劫数骤降。   地母避到了远处,雷电撕裂一切的声响也盖不住她的聒噪。   “我的好夫君……你就安心去吧!你放心,没了你,天之极也不会崩溃的,因为我已为你找到了一个替代品,在你魂飞魄散的一刻,他将降临你的身躯,代替你,与我交合。你看,我那么爱你,就算只是你的躯壳,我也愿与你相伴到永恒呢!”   “真好,这么强大的躯体,魂飞魄散也伤不到分毫……等你死了,他占据这具身躯后,我一定要……”地母的声音渐渐变得靡靡。   林啾知道他还没有魂飞魄散,此刻的他已虚弱至极,他的神识就在她的身旁。   身边响起裂冰声。   冰霜之心,也被那灭杀一切的劫数斩成了两半。   林啾此刻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扑了上去,将他紧紧抱住。   恐怖的撕裂剧痛降临在了她的身上。   她颤抖得厉害,却是不断地调整方向,用自己柔软的身躯挡住他。   ‘一般般,也不是很疼嘛……喂,这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也是第一次有人用性命护着我。第一次和人生死相许,我感觉很好。……我撑不了太久了,你准备准备,和她鱼死网破吧。对了,我叫林啾,你叫什么名字?’   她感觉到自己在与他神识交流。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声音,很沧桑,有些发哑,但却坚强冷静到了极致。   静默片刻之后,她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没有名字。等你为我取一个。’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她感觉到他忽然动了。   利爪破风的声音响起,“滋啦”声不绝于耳,像是雷电被撕裂。   片刻之后,林啾听到地母的惊呼声响起——   “他要干什么!快,把那枚不灭印痕给我抢回来!”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彻耳际。   旋即,一股至为精纯的能量灌入了林啾的躯体。   与这股能量一同到来的,是一段至为清晰的记忆。就像濒死之际的走马灯一般,林啾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读完了另一个女人修真飞仙的全部记忆。   柳清音。这是柳清音的不灭印痕。   前后两段支离破碎,林啾知道,那是因为魏凉捏碎了不灭印痕的头尾,好将里面的灵蕴灌注给她。   她听到他的声音沉沉在她耳畔响起——   “入世之后,受制于规则,你将忘却这里的一切。等到你拿回这段记忆的那一天,记得找到我,告诉我我是谁。”   林啾被他捏着莲心扔了出去。   精纯至极的能量在她的体内涌动,五感越来越清晰,地母的尖叫声响彻耳际——   “为了一个破烂生魂,你甘愿背负天谴魂飞魄散,你还送她入世!你身为这方天地的守护者,你只要与我结合,便能恢复平稳秩序,你非但不做,还出手打破规则!你!你就不怕愧对这天下苍生么!”   这一瞬间,一切仿佛凝滞了片刻。   林啾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和他同时在心底低语。   “不,蛆虫,有愧的该是你。你就在地狱中瑟缩颤抖,等待厄运降临吧。”   清脆的破碎声响起,碎成两半的冰霜之心也被他掷了出去。   林啾拼尽全力,睁开眼睛,回眸向他望去——   只看见了一道顶天立地的金色竖瞳。   ……   她呆呆地看着他。   见她醒来,他眸中的雪色迅速退去,金色竖瞳像是融进一汪暖水之中,化成了一整片幽暗的黑。   林啾僵硬地转了转眼珠。   她发现,玄门密钥正在魏凉的掌心破碎。   视线一动,看到城墙下方,秦云奚手持青碧色的不灭印痕,飘然落地。   “很快。”魏凉慢慢眨了下眼睛。   虚惊一场。   他用了玄门密钥,发现无法入她劫境,然后他又强行与她神魂相交,仍是闯不进去。   他以为她会遇到大麻烦。   不料,她就这样平平静静地清醒过来了。   只是眼神似乎……   “魏凉。”一开口,竟是无比嘶哑的声音,好像已千万年没有说过话一般。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低低回应:“嗯。”   “我同时渡了两个劫,”她唇角的微笑有些恍惚,“大约是因为身上有你魂血的缘故,我渡的,是你与我的问心劫。”   问心无愧的不仅是她,还有他。   他眯了下眼睛,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林啾记得他说过,他从未渡过什么劫。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眨了两下眼睛,仿佛活回来了一般,叹息道:“买一送一呢!”   魏凉担忧地看着她。   “啾儿,你真的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林啾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最难的路,我们已经趟过去了,接下来该教教那些蛆虫,死字怎么写。”   他微微张大了眼眶,略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豪情万丈的妻子。   便见她的眸光忽地一软,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道:“可是该怎样帮你恢复实力呢?”   魏凉勾起唇角:“啾儿莫不是忘了一件事——不抢了吗?”   林啾侧头望了望楼下秦云奚手中的不灭印痕,轻轻摇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此刻,秦云奚、王卫之和柳清音三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不灭印痕之上,谁也不曾留意到,不灭印痕划过之处,虚空里正在缓缓地渗出青金色的奇异物质来。   “天之极的边界破了。得引开他们。”林啾沉声道。   魏凉微眯着眼,唇角浮起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安排了。”   只见城墙下的门洞中,忽然卷出一缕青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了不灭印痕,飞也似地掠向城外。   秦云奚三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因为先前柳清音与王卫之都无法接触到不灭印痕,是以秦云奚并没有多加防备。   林秀木修为本就和秦云奚差距不大,有心算无心,一击得手。   不灭印痕被夺,秦云奚三人不假思索,全力追往城外。   林啾和魏凉仍然立在城头。   魏凉淡定一笑:“引走了。”   林啾凝望着那些从边界渗出的青金色物质。它们像树脂一样,极其饱满润泽,不必靠近也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着世人难以理解的力量。   她的心忽然莫名一疼。   “魏凉……”   他的手指轻轻压住了她的唇:“嘘——来了。”   只见茫茫白光的边缘,像渗墨一般,渗进了一道黑色身影。   二人视线交换,心念互通。   这便是幕后之人,王传恩身后那个‘尊主’,设计这一切的黑手。   此人正缓缓走向台前,准备收割真正的机缘。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亲亲觉得看不懂,可以先不理会背景只看感情线,等到完结的时候一切就会比较明朗。   或者关注作话里面简单粗暴体贴版的剧情说明。   ↓↓↓   问心劫的剧情简单来说就是——有个坏女人(地母)看上了凉哥,凉哥不从,她就拿天下苍生来逼凉哥娶她。然后我们凉哥一个骚操作,反手就娶了啾。 第96章 骗局   此刻,林啾还没来得及清理问心劫中得到的庞大信息,只能将它们暂时压下,先对付面前的敌人。   尊主。王传恩背后的尊主。   这个人,果然不是眉双。   眉双此刻已被魏凉的血封入苍穹禁,世间唯有魏凉一人可解。   而这个世界里的眉双早就死了。死于蓬莱之祸。   “你早就知道这个人不是眉双。”林啾盯住那道黑影。   “嗯。”魏凉的语气依旧无所谓,“秦云奚死时,此人飞升登仙。”   魏凉似乎已经知道藏在这道黑影之下的真面容究竟是何人,但他却半点要向林啾揭秘的意思都没有。   他无视她抗议的目光,揽住她小小的肩头,只道:“啾儿看见那些青金色的东西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机缘。”   它们正像树脂一样,从那道被不灭印痕划破的边界上渗入这个世界。   “你拖住他,让我来。”林啾道。   魏凉挑了挑眉梢,颇有些好笑地望着她。   这句话,不久之前柳清音才对秦云奚说过。柳清音让秦云奚拖住王卫之,由她来抢夺不灭印痕。   而此刻,林啾让魏凉拖住“尊主”,由她来取这天降机缘。   看似一模一样的情境,魏凉心中却没有生起半丝不愉,眸中反倒浮起点点星光。   他也没问缘由,只道:“好。”   话音刚出口,人已掠下城墙,一语不发攻向那道黑色人影。   对方的身体全部隐在黑袍下,脸上还罩着一个青铜鬼面,铁了心不想让旁人认出身份。   此刻林啾顾不上其他。   见到魏凉挡下那人开始缠斗,她急急掠到了那道渗出青金色物质的裂口旁边,以灵气为刃,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控制着体内流出的鲜血,将它们凝成一个兜,兜住那些青金色的物质。   刻骨熟悉的感觉让她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我猜对了!”   “地之垠边界外是地母的眼睛,那么天之极边界破碎,流出的,很可能是魏凉本体的血!”   “这些虫子,想要吸他的血!”   “妄想!”   林啾的唇角浮起凶狠的笑容,果断割破自己另一侧手腕,将那些渗过来的青金色物质尽数包裹,狠狠塞了回去!   被她的鲜血浸染,那道伤痕异常夺目。   她用自己的血死死堵在伤痕之上,微颤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伤痕附近的虚空。   “魏凉你争气点!快点好起来啊!”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一般,只见她留下的艳红血痕缓缓收拢,像是被虚空对面的手指温柔拂去一般。   顷刻间,那道裂痕不复存在。   白芒消逝,阳光重新洒落下来。这一刻的感觉十分奇异,阳光就像是第一次照亮这片区域一般,所及之处,一切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林啾旋身,掠向战局。   无法使用冰霜之力的魏凉,只有寻常大乘圆满的实力,且没有剑意,无法施放剑招。   黑袍人的实力与他相去无几,无需释放绝技,便可维持不败。   不用绝式,外人就很难辨认出他的身份。   林啾暗暗沉吟——大乘高手,世间本也没几个,他究竟是谁呢?   她掠至半途,身形忽然散成幻莲,向着黑袍人身后急速合拢。她只是个半吊子大乘,能杀伤大乘强者的技能唯有一式莲无。   魏凉此刻正与他缠斗,释放莲无的话,打到哪一个难说得很。她能做的,只有帮助魏凉拖住此人,等待时机。   林啾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一次,恐怕留不下他。   黑袍人发现自己谋算落空,出手更见狠辣,仿佛想要活撕了魏凉一般。他依旧没有出剑,拢在巨大黑袍下的十指带起了阵阵破风声,只听那声音也知道,他的指甲无比尖利,挨上一下必定见血。   魏凉看起来隐有败相,短短几息之间,他已被逼着连退了三步。   此刻,林啾已在黑袍人身后凝聚成形,见到魏凉佯败,她顿时心领神会,预判了三息之后黑袍人的位置,然后当机立断,开始施放莲无!   三……   魏凉再退一步,勉力招架。   二……   黑袍人紧逼一步,魏凉败相毕现。   一……   就在绝式莲无即将爆在黑袍人身上那一刻,他忽然诡异地顿住身形,二话不说,强行扭身向着高空掠去。   莲无一击落空。   “被发现了?”   只见黑袍人已遁出了千丈,像是一只飞过云端的黑雁。   魏凉并没有追,而是掠至林啾身旁,反手捉住了正要掠起的她。   “让他走。”   他垂眸看着她手腕上正在愈合的伤口,眉眼之间颇为无奈。   林啾赶紧自觉投降:“我错了,我认罚。”   魏凉:“……”   破风声响起,林秀木落下。   他气息微有些乱,苦笑着开口道:“一人终究是敌不过他们三人,为了不暴露身份,我只得匆匆寻了处地缝,将不灭印痕掷下去,让他们费神去找,然后便遁了回来。”   林啾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林秀木。   林秀木被她盯得浑身发毛。   “身材好像差不多,换件衣服……也不是完全来不及哈?”林啾若有所思。   林秀木满头雾水,无辜地望向魏凉。   魏凉面无表情,长眸中压抑着笑意。他发现自己的妻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说她机灵吧,她时不时脑子就会转不过弯,摆出一脸呆相。说她傻吧,她活得明白得很。   “走吧,还有许多事要做。”魏凉的声音憋着笑。   他让林秀木回去继续盯住王传恩,然后把林啾带到一处天然热泉旁边,让她坐在泉边一块大石头上,把双脚伸进热热的汤池中。   大乘修士已无视寒暑了,但她方才失了许多血,隐约总有些足底生寒。   往这热池里一泡,顿时浑身都舒坦了。   他坐在她身后,让她斜斜地倚着他。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串晶莹的小红果子,一粒一粒塞给她吃。   “说吧。劫境如何。”   林啾理了理思绪,缓缓说道:“那个女人是地母。你与她,天然便是世间的守护者,本来应该阴阳相合,可是你看不上她。”   “为了得到你,她使了些阴险手段,用天下苍生来逼你,你若不娶她,便要遭天谴。”   她抬起眼睛,凝视着他。   “她的威逼令你更加厌恶。你逆天而行,对我许下誓约,让我做你的妻子,说要护我生生世世。”她的唇角浮起甜蜜的微笑。   “我们的婚礼当真是声势浩大啊,那雷,从天上劈到了地下,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止。”   魏凉垂眸看着她,唇角一勾:“难怪我觉得娶妻很不容易。真是劳烦天道了。”   林啾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道:“最后,你用一枚不灭印痕的力量,护着我逃了出来,遁入世间。我忘却了这段漫长的旅途,只以为不灭印痕中的记忆是我曾看过的一本书。”   她缓了缓,又道:“你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历劫,会记起这一切。你说,等我拿回记忆时,让我找到你,告诉你你是谁。”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啾儿,辛苦你了。”   “一点都不辛苦。”她的眼睛弯了起来,“其实,命运也并不总是那么冷酷,至少它让我们早早在一起了,不是么?”   “嗯,”魏凉道,“那现在可以告诉我,我是谁了么?”   林啾:“……”   不是,等等,从头到尾,好像谁也没提过他是谁?!   他怎么就很自然地觉得……她应该知晓他的身份呢?   林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知道那个炼蛊的女声曾惊恐地说过——   “神、神、神……”   神神神是什么鬼?   林啾无奈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她以为他会生气懊恼,不想,他用一双黑湛湛的眼睛盯了她一会儿之后,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先是笑得胸腔发颤,后来扶着额,笑声把热汤池震出道道涟漪。   林啾满脸纠结:“那女的叫地母,你该不会叫神父吧?”   “噗哈哈哈!”魏凉更是笑弯了腰。   半晌,他总算收敛了表情,道:“不是。”   林啾惊喜地挑高了眉梢:“你想起来了?”   “没有。”   “那你怎知不是?”   “品位。”魏凉淡定道。   林啾:“……”   “那个……”她伸出两根食指,放在身前快速对点了两下,“我被炼化成了一朵莲花。你对跨物种婚恋怎么看?”   魏凉满脸淡定,用极其严肃正经的语气说道:“能干就行。”   林啾:“……”   他把她往袖中一卷,翻下了热汤泉……   世事也许无常,但魏凉永远是流氓。   ……   魏凉揽着浑身绵软的妻子,倚在池壁上,手在水下把玩她的长发。它们浸在热池中,特别乌黑,特别柔软,像水草一样,细细密密地缠住他。   “魏凉,你知道什么是阴世阳世吗?”林啾懒懒问道。   他动作一顿,手掌抬到她的面前,掌心托起一朵量子莲——虽然两个人如今形影不离,但魏凉还是坚持让林啾再拆了两朵量子莲,一人拿一朵。用林啾的话说,这叫做上个厕所都要和她通电话。   他道:“你对它做的事情,便是分离阴阳。”   “唔?”林啾隐约记起来,她第一次尝试着分离量子莲那天,魏凉确实说过这句话。   “另一朵。”他道。   林啾懒懒地取出来,放到他的掌心。   只见他晃了晃手掌,两朵小莲缓缓靠近,慢慢地融合在一起,与不曾拆分时一般无二。   “灵气至阳,若是换成旁物,情况又有不同。”   他指尖一挑,便有一滴圆圆的水珠从池中荡起来。   他将它置于指尖,微眯着眼睛,视线聚于水珠正中。   很快,便见那滴水珠剧烈地震颤,缓缓一分为二。   林啾此刻的五感已与天地灵气相通,自然知道他正在做的事,不只是把水珠分成两份那么简单。   只见水珠分离之后,周遭的水雾也晃动起来,无数水汽凭空聚起,围向这两滴被魏凉分离的水珠。   “啊……”林啾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是……分离了正负粒子!所以两团粒子都变成了带电粒子团!”   魏凉一点也不诧异她口中奇奇怪怪的词语。   毕竟什么量子啊,薛定谔啊,也都不是正常人说得出来的话。   林啾转动着自己装了半吊子物理知识的脑袋,飞快地思忖起来——灵气和寻常的物质不同,它并不像水一样,是由原子核和电子构成的,所以拆分灵气的时候,便会直接拆成量子态,而不是正负极的带电粒子。   用魏凉的话说,这便是“灵气至阳”。那么,既然有“至阳”,是不是也该有相对的“至阴”?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不对劲的事情。   如今,量子莲吸取魔翳的速度和当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浅如玉尽心又负责,不过数月而已,就生生助林啾催开了业莲第四层,如今已在疯狂向莲心灌注魔翳。   照理说,世间的魔族数量应该大大锐减。   可是并没有。   原因有二,一是,许多魔人毫无来由地旧疾复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身染魔翳,之前解脱的光阴好像只是一场幻梦。二是,一些人族聚居地莫名其妙地爆发了魔祸,许多人染上魔翳,这些人要么被修士铲除,要么逃到魔域。   魔翳为什么没有减少呢?   林啾迅速截住了浅如玉刚刚送来的魔翳,用虚空灵气包裹着它们,渡到了指尖。   魏凉正准备说话,见她忽然聚精会神做起了实验,便微眯了眼,兴味盎然地注视着她。   虚空之力渗入纯黑的魔翳之中,很快,就在林啾的操纵下缓缓一分为二。   很稳定。和拆过的灵气一样稳定。   林啾小心地把它们拨到一边,凝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灵气,拆分。   就在她把灵气一分为二的霎那,忽见被拆分过的灵气与魔翳就像是磁铁正负极相遇一般,竟是瞬间挣脱了虚空之力的束缚,以大乘修士都无法阻止的速度和力量撞击在一起!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   魏凉反应奇快,在林啾愣神的刹那,他已用广袖卷起她,掠出千丈。   他将她揽在身前,身躯像一座大山般,沉沉罩住她,用脊背替她挡住身后即将爆发的威能。   双臂揽在她身后,一手护她后心,另一手护她后脑。   就好像,她是一件极其珍贵而又脆弱的器皿一般。他用他的全部,护住她的全部。   她扬起脸来,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深深地凝视他。   她的手绕过他坚实的胸背,也护在了他的后心上。   想象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片刻之后,林啾扒着魏凉的肩膀,从他肩上探出眼睛。   视野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灰色球体,它像心脏一般,极有规律地收放。每一次收缩之后的膨胀,都会让体积增大近一倍,将周遭的一切都吞食入腹。   天地之间,突兀地多了这么一张灰色的嘴,好像能够把世间一切都吞噬殆尽。   “……我是不是闯祸了!”林啾呆若木鸡。   魏凉回眸一看,眼角不禁重重跳了两下。   “混沌。”   沉吟片刻后,他的唇角缓缓挑起,“啾儿,试一试能不能吞噬它。”   “唔?”听他这么一说,林啾顿时来了精神。   她丝毫也不会怀疑他的话。他既然这般说了,必定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她可以安全地吞噬掉这个灰色的怪物。   她兴冲冲地掠出百丈,然后忽然回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她总算是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个什么形象了——不就是个饕餮清道夫吗?   魏凉显然也和她想在了一块,他勾着唇角,眸中闪烁着促狭的笑意。   她甩了他一记甜蜜的眼刀,然后掠到那团灰色混沌附近,催动业莲,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触了上去。   感觉极为奇异。   像是触到了浓烟。林啾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浓烟其实是没什么触感的,然而碰到这灰色混沌的感觉,却是极为实在,给人一种很坚定的错觉——若是触摸烟雾,就该是这么个手感。   “吸。”   业莲一转,灰色混沌果然如预期一般,毫无抵抗之力,便被抽入识海。   林啾的意念在业莲上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原来,这朵黑莲花才是“她自己”啊。   真是个戏精。怎么就这么能加戏呢?   忘却了天之极的所有经历,便自己给自己编了一个身份——什么业莲,什么上古血脉,什么千年一觉醒,还有什么剑之娇,简直是处处透着一股古早玄幻的味道。   莲瓣开启之后得到的那些精纯至极的灵气,自然是来自那枚灵蕴。   这么看来,柳清音天然就看自己不顺眼,这份恨意倒也不是没来由。   分神的刹那,灰色混沌已沁入莲瓣。由纯金到暗金的过渡色之上,蒙上了一层纱般的光晕。   一种奇异圆融的感觉自心底开始弥漫,一念之间,业莲与体内灵气齐齐化为虚无,又一念之间,它们恢复了凝实,色泽异样地鲜明。意念一松,虚实相交,阴阳相融,金莲之上蒙着灰色薄纱,乍看上去,平平无奇。   混沌金莲。   林啾放开了手脚,大肆将眼前的灰色混沌据为己有。   灰色混沌的膨胀结束了,每一次收缩,它的体积都会缩小近一倍,然后再也无法复原。   林啾小小的身体,就像一个吞天噬地的黑洞,将眼前这枚巨大的灰色气球飞速吞噬。   终于,最后一缕灰色消失在她的指尖。   “混沌虚空之力。”林啾缓缓吐出一口清气,指尖一晃,便有一朵更加凝实的小莲在跳跃。   它比从前更加梦幻。   暗色已褪,此刻它焕发出纯正的金芒,但丝毫也不刺眼。她的手指轻轻晃动,便见这朵莲自虚至实,又自实返虚,像一串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幻影,又像是凝聚了世间所有精华的精灵。   林啾知道,只要自己全力施为,便可以像魏凉的冰霜之心那样,划破虚空。   “源力。”魏凉眉梢挑起,“啾儿竟悟到了阴阳源力。”   她被地母关在炼灵炉中,以纯阴之力炼化了万年,又得魏凉至阳魂血,如今有所感悟,竟是圆融了阴阳,以凡人之魂,领悟了世间至为本源的力量。   他忽地笑了笑,道:“混沌虚空之力,更好听些。”   “所以魔翳其实是灵气的对应面。”林啾若有所思,“能量是守衡的,灵气至阳,魔翳至阴,简单说来,修士将一分阳气捕获,摄入体内,便会有一分相对应的阴气降临于世,造就一个魔人。只要有人在修炼,世间便会源源不断地生成魔翳。”   “平日,灵气与魔翳互不相扰,但被我阴阳分离之后,它们就会回归到更为本源的状态,就像物质与暗物质相遇一样,双双湮灭,归于混沌。这其中道理,科学家们应该比我懂得更多。”   “但是,不知道怎么制造冰箱也没有关系,我会用就行啦!”她本就明亮的眼睛里一闪一闪地冒着光。   魏凉好笑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脑子里总是装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才会一次又一次突破桎梏,以凡人之魂躯,领悟了世界之本源。   她蹦跶片刻,又垮下了小脸。   “魏凉,我忘了告诉你一个秘密。飞升,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我听到他们说,修真之人修到最后,不过就是一枚不灭印痕。这是他们干的吧?!”   魏凉道:“猜到了。”   林啾忍不住偏了头看他。   “不灭印痕,本就不是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魏凉淡声道,“世间的一切必须遵从时间律与因果律,但不灭印痕无视了这些。”   确实。林啾来到世间时,无论哪个世界的柳清音都还好端端的活着。既然柳清音还活着,林啾又怎会身携柳清音劫殒之后的不灭印痕灵蕴呢?   而秦云奚也是一样的。方才穿透边界来到世间的,正是他自己劫殒之后的不灭印痕,所以唯有他,才能将它从虚空之中拿到这里。   林啾有一点明白了。   也许在天之极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眼睛,而是因为,那里的一切远远超越了她的认知范围,就好像眼睛只能接收到光谱上短短一段光波一样,她越过了光谱,所以变成了睁眼瞎。   “那是更高的维度。”林啾道,“低维的生命进入高维,就变成了无比脆弱的纸片人!飞升的修真者被高维的人捕获,收集到罐子里面,当做电池来用。”   这么一想,当真是令人头皮发麻。   “还有一件事……”林啾深吸了一口气,“地母说,她已找到了替代品,一旦你魂飞魄散,便会占据你的身躯。”   魏凉淡笑:“所以他们急不可耐,想要灭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粗暴版剧情   ↓↓↓↓↓   (一)   啾:“总之我的使命就是找到你,告诉你你是谁!”   凉:“大声告诉我我是谁。”   啾:“……忘了。”   凉:“……”   (二)   啾:“函数可以表示为展开在正交空间集里的态矢比如(x)>=_i>,其中_i>为彼此正交的空间基矢,=m,n为狄拉克函数,满足正交归一性质。”   凉:“说人话。”   啾:“人话就是我又掌握了一项牛皮烘烘的技能。”   凉:“哦,懂了。” 第97章 “林……秋。”   林啾静静地看着魏凉,看了许久。   “所以这两个世界本是一体的。地母将它们拆离,逼你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与她阴阳相合,令世界复原。而你破釜沉舟,彻底断绝了她的念想。如今,蝴蝶效应不断放大,两个世界的差别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魏凉轻轻弹了弹手指。   只见两枚浮在他指尖上的小水滴,一东一西飘离彼此。   到了某一个临界点时,相互之间的斥力与吸力同时断开。   湮灭发生了。   一正一负两滴水珠,同时爆成了灰色混沌,向着四面散去。林啾赶紧薅了两把,把这些混沌尽数回收。   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一切重归混沌吗?所有的生灵都会死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魏凉道:“嗯。”   林啾抬起头看了看广阔无垠的蓝天,又环视视线尽头的山。   “想要力挽狂澜,得抓住两个世界,把它拼起来。魏凉,这好像有点无从下手啊?”   她垂下头,为难地看了看自己两只小手。   白皙的肌肤,十指指尖泛着好看的粉红色。   “小事。”他淡笑着,把她的十指扣入他的掌中。   林啾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真有意思,如今那个地母,可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呢——灭了你,乃是替天行道,维护世界和平!真伟大啊!”   魏凉眸中浮起冰冷杀意:“是啊。”   二人对视片刻,他忽然便笑了。   “为了啾儿做个灭世魔王,也十分值当。”   林啾叹息:“谈恋爱吗?毁天灭地的那一种。”   她轻轻蜷缩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划一下,再划一下。   忽然动作一滞。   “那个女人曾说,你的须烧焦了,爪也裂了。”她极慢地抬起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所以,你觉得我头发断掉会很痛,指甲坏了也会很痛。”   魏凉的眼神有一瞬间十分茫然:“……啊。”   片刻之后,他傲娇地扬起下巴,揽住她的肩大步往前走,禁止她继续瞎琢磨。   “想什么呢。啾儿伤到一根头发丝,为夫都心痛得无以复加。”   林啾偷瞄着他,心道,有须有爪,有金色竖瞳,还特别能欺负她,欺负起来无休无止。这个家伙,怎么有点像某种传说中的……   林啾微微张大了眼睛和嘴巴,面露恍然。   他这个人,极少情绪外露,除了面对她以外,就只有对另一个家伙时,会表现出毫不掩饰的鲜活神色。   嫌弃,鄙视,傲娇至极。   斗龙。   所以潜意识里,他其实知道自己是个龙。   林啾忽然没忍住,笑得弯下了腰,眼角泪花直冒。   就那个肥乎乎的胖子,还斗龙……   她的脑海中浮起一幕极其诡异的画面——魏凉冷着脸,看着那头胖子呼呼呼冲向他,他傲娇地侧开身体,让它带着风的肥胖身躯,从他身边呼过去。   “啾儿?”   林啾抓住他的衣袖,垂着头,边笑边道:“魏凉,我想斗龙了。”   “嗯?”他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凝视片刻,神情一滞。   “唔。所以我是神龙。”他道。   他微微垂下狭长双目,默了片刻,轻轻摇头道,“依旧记不起来。”   林啾收起了笑容,唇角抿了又抿,终于道:“因为缺了一半。”   冰霜之心,本是很刚硬的菱状心形。   它分成了两半,一半在魏凉身上,另一半在卓晋身上,单独看起来像个梭子。   卓晋……   此刻卓晋被封印在冰霜之中,被地母的眼睛嘬食……   这些,最终都会是魏凉生命的一部分。   林啾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魏凉……”   对上她的视线,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救。”他冷声道。   “魏凉……”她轻轻摇晃他的衣袖。   他挑起一边唇角,道:“敢伤啾儿,就要付出代价。”   林啾:“……”自己毒打自己?   在林啾软磨硬缠下,魏凉最终还是屈服了。   二人很快就来到东海,潜到了洋底。   穿过黑岩群,来到了冰霜封印之上。   透明的冰晶罩住小小的缺口,稳住一片岁月静好。   魏凉淡笑道:“秦云奚以为自己是天眷者——东海之祸莫名平息,又得了不灭印痕,正好让他心无旁骛预备飞升。”   林啾凝望着完整的冰霜封印。   封印之下,那道人影依旧浅淡得近乎透明。   魏凉的脸色忽然沉了沉。   他一掠而下,立在了冰面上。   “跑了。”他的声音轻轻传来。   “……啊?”林啾落到他的身边,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人影,只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凝神感应,果然,此地已无卓晋任何气息。   林啾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原本她的打算是救出卓晋,与他好好谈一谈。就算暂时谈不成,好歹也有份助他脱离苦海的小小的情义在。   如今他自己跑了,不必说,肯定要反手收拾她。   没得商量的那种。   “该走了。”魏凉的脸上敛去了所有表情。   林啾默默凝望那个人形的轮廓,心情也不知是轻还是重。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太平得令人极度不安。   秦云奚与柳清音得到不灭印痕之后就闭了死关,将万剑归宗的一切事务交给慕容春来打理。   卓晋没有在任何地方现身,也没有留下丝毫气息。   最绝的是,王卫之也不见了。这个出行时每每招摇得人尽皆知的红孔雀,一夜之间仿佛转了性一般,任林秀木施展浑身解数也打探不到他的行踪。   王卫之的人还盯着王传恩,却只是默默地收集消息,并不向外汇报。王传恩又开始忙碌了,这一次,他取了无数桃木偶人,以秘法加工之后,埋入五千余处阵眼上,看那架势,就像是种树一般。   “尊主”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墨汁一般,寻不到一丝踪迹,仿佛世间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   林啾脑子里那根筋始终转不回去,林秀木每次回来,总是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终于忍不住偷偷把魏凉约到了无人处,小心地询问道:“魏剑君,我是否哪里得罪了尊夫人?”   魏凉面无表情:“无事,她怀疑你是尊主罢了。”   林秀木一头雾水:“吾……确实是蓬莱尊主啊?”   可惜魏凉一点要为他解惑的意思也没有,径自负手离去,只给他留下一个深不可测的背影。   魏凉踏过圆洞门,就见林啾拎着裙摆,兴冲冲朝他飞奔过来。   无事时,她并不喜欢施展神通,她说那样会让她感觉不真实。   “魏凉!我发明了粒子对撞机!”她如是说道。   魏凉揉了下额角。   有时候听她说话,他总会有一种自己是个文盲的错觉。   她抓住他的手,扬起小脸,脸颊微微泛起一点红色,她问道:“想不想看?”   魏凉轻轻“嗯”一声。   “要进我识海。”她的眼睛里浮着一层晶亮的光。   他的眸中顿时有星光一闪而逝。   他对她,可以无尽包容。那次她拒绝让他进入识海替她治伤,他可以不生气,可以宽容地抚慰她,但心中却不可能丝毫也不在意。   他一直在等,等她主动——他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件事上被人拒绝两次。   终于等到了。   “好啊,”他道,“不过啾儿,我不保证会不会发生一些让你神魂颠倒的事情。”   她眸光一软,耳朵尖悄悄红了。   “来。”她牵住他,二人掠到了他们的秘密小窝。   这是一处雪岭间的冰霜洞窟。   洞窟上半部分,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坚冰,而下半部分,却是堆满了蓬松的积雪。   林啾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时,忍不住在小小的雪坑里滚了又滚。   如今魏凉的冰霜之力已恢复了小半部分,他设下了结界,将这个洞窟变成了二人的私密场所。   穿过结界,他二话不说便将她打横抱起,狠狠地压进了积雪丛中。   一通狂浪放肆之后,他凝望气喘吁吁的娇妻片刻,双手捧住了她的脸,与她眉心相抵。   “真恨不得吃了你,省得日思夜想,怎么也不够。”   他说着骇人的情话,轰然入侵她的识海。   林啾只觉一阵极其温柔的冰寒风暴席卷而来,倏然缠裹住她的全部神识,然后双双掠入识海。   她的神识停留在了业莲之上。   冰霜风暴渐渐收缩,最终化成了那枚她熟悉的冰棱,悬在她的身边。   她停止旋转,像用了障菇那样,用自己的莲瓣轻轻撞他。   对,就是欺负他没手没脚!   孰料,冰棱忽然立了起来,散成一朵浪花的形状,兜头砸了下来,将她的莲瓣和莲心全部包裹到晶莹透亮的冰霜中。   数缕冰霜像蛇一般,悄悄探向莲苞下方的根须,将它们重重缠住,须尾相接,迅速入侵彼此。   林啾忽然神魂一颤,只觉自己被侵犯得彻彻底底。   剧烈的触感弥漫到神魂每一处,只一触,她便几乎厥了过去。然而神魂是不会昏厥的,她再怎么无力承受,也只能在他的怀抱中彻底敞开每一丝神智。   他是冰,也是火。   狂烈的爱意丝毫不加以掩饰,冲击着她,向她明明白白地展示他的心意。   不知过去多久,她的莲瓣片片都在轻轻地颤动,莲心蔫蔫地垂着,茎杆歪了,根须蜷曲,战栗不止。   他收缩成了冰棱,横身托着她。   ‘啾儿,你说让我看什么?粒子对撞机么?’神念颇有几分促狭,把对撞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林啾:‘……’真的,无论任何话,只要从魏凉嘴里说出来,总是哪哪都不对劲。   她认命地抖了抖莲心,将一缕灵气掷入无边识海,又将一缕魔翳掷向另一个方向。   行到中途,操纵着他们,回归本源状态。   她感觉到垫在莲下那枚魇足的冰棱精神了几分,他释放神念,追随着它们而去。   ‘要来了!’   林啾舞动乾坤,只见本源态的灵气和魔翳循着她安排的路径,划过无边识海,两两轰然对撞!   只见识海两侧,双双弥漫起了灰色混沌。   林啾心念一动,混沌之雾来不及发酵,便被吞入莲中。   她得意地“凝视”着他。   ‘很强。’他的神念带着浓浓的笑意。   二人歪缠片刻,他忽然紧紧卷住了她。   林啾一怔,再回神时,发现自己停在了一个水晶宫一般的地方。   他的识海。   两个人都化出了人形,他牵着她,大步往前走。   林啾偏头去看他,看清他的脸时,呼吸不禁一滞。   额头有一枚冰霜印记,金瞳,尖尖的小獠牙,眸光一动时,仿佛牵动了日月星辰,携着整个世界,一起凝视她。   要死了。   她已彻底沉迷于男色,不可自拔。   他愉快地挑起了唇角。   这一笑,就好像星辰开了花。   他抬了抬双臂。   只见周遭所有的冰霜都化成了细碎的冰晶,像是银河围着核心打转那样,在二人身旁旋转起来。   视野之中,尽是星星点点。它们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极悦耳。   “听到它们在说什么吗?”魏凉俯身,凑在她耳畔极暧味地问道。   林啾下意识地红了耳朵。   便听他轻笑出声:“它们说,叮,叮,叮。”   林啾:“……”   他佯装诧异地盯着她泛红的耳朵尖:“啾儿为何脸红?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见她要恼,他赶紧拢住她的肩,示意她去看那些冰晶。   飞旋中,它们散成了更加细碎的微粒。   林啾渐渐看得痴了。这一幕,当真比梦还要绝美。   冰晶微粒继续分化,到了微不可分之时,林啾的眼睛越睁越大,最终,倒抽了一口惊诧的凉气。   “这……”   它不再是冰,而是火。   白炽之火。   魏凉的眸中闪烁着小小的得色。   手一挥,那炽烈到了极致的透明光焰,重新凝聚成冰。   其实它不是冰,只是看起来与冰一般无二。   “所以冰霜灼伤和火焰烫伤其实是一样的?”林啾喃喃问道。   魏凉道:“差不多。”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细细地观察那些至烈之火凝成的幻美冰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它们。   魏凉凝望着她窈窕的身影,眸光越来越暗……   “啾儿,你知道跑到别人识海里到处乱碰,会有什么下场?”   林啾惊了一惊,她诡异地发现,魏凉说这话的语气极像是在说——女人,你在玩火?   还没回过神,身后之人忽然席卷而来,用他的全部,拥抱她的全部。   识海一日游结束的时候,林啾一眼都不想看魏凉了。   他的眼神、他的笑声、他的气息……   就像是有实质触感一般,一碰她,她便浑身战栗,颤抖不止。   ……   平静的时光飞速流逝,在修真者漫长的生命和不变的容颜面前,时光的力量无限被削弱了,数年过去,一切看起来犹如昨日。   有一日,代替熊雨莲负责柳清音起居的女弟子,忽然高烧昏迷。   在她醒转之后,腕间多了几道金色的细线,仿佛是从血脉之中延伸出来的一样。   柳清音与秦云奚正在闭关吸收灵蕴,这名女弟子默默走到了洞府外,眸中剧烈地变幻着三种截然不同的神色——   茫然。   淡漠。   怨毒。   白袖中,金色细线熠熠生辉。   被重重禁制包裹的秦云奚、柳清音二人正在专注地吸收灵蕴。   眼见,碧色的灵蕴即将见底。   柳清音忽然浑身一震,张开了眼睛,一双美眸中闪动着惊悸之色。   秦云奚缓缓睁眼,眼中有碧芒一闪而逝。   “清音?”他的声音略微发干,似是多年不曾开口讲话。   “命劫。”柳清音瞳仁紧缩,声线不稳,“我感应到了命劫。”   秦云奚神色凝重,手一挥,将剩余的灵蕴全部灌入柳清音的躯体中,然后急急掐诀,迫出至纯精血,助她将灵蕴尽数吸收。   柳清音眸色更加复杂。   她始终不相信秦云奚的说辞——秦云奚一口咬定,他没有使用任何特殊秘技,只是一伸手,便拿到了不灭印痕。   哪怕他的神色再如何真挚,柳清音心中也只有冷笑。当然,她并不会把心中所想表现到脸上,既然秦云奚还愿意分她一半灵蕴,那她自是欣然笑纳,只不过不会对他有半分感恩就是了。   “不要担心。”秦云奚牵住她的手,扶她站立起来,“逃避不是办法,我们这就出关,把那命劫找出来,灭了它。”   柳清音怔了片刻,忽然想起某一日,王卫之曾覆在她的耳后,呼吸沉沉,对她说道——   “我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小小一个不灭印痕算什么,等你飞升,我会寻出你的命劫,灭了它,取而代之。清音,那样我便是你的命劫了,你只管踏着我去飞升,我甘心做你的垫脚石。”   她的脸颊浮起热浪,心中暗道,‘佑然,你表现的机会来了呢,若你能做到,他日飞升后,我不是不能给你机会。’   秦云奚见她双颊飞红,心中更是豪气干云。   “安心,我定寸步不离,好生守护你,定护你周全。”   “嗯。”柳清音淡淡应着,垂下螓首。   二人携手步出洞府。   洞府门口,女弟子垂首默立,掌中托一只木盘,盘中放置两壶佳酿。   这是闭关之前柳清音特意备下的。   “恭贺二位出关。”女弟子躬身道。   柳清音将纤若无骨的素手从秦云奚掌中抽离,缓步走向迎上前来的女弟子。   “风秋,你就一直守在外面么?”   女弟子已到了近前,她扬起脸,冲着柳清音笑道:“是啊。”   然后将手中木托盘递到柳清音面前。   柳清音心头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疑惑的目光掠过木托盘,落在女弟子的脸上。   这个人眼神中深藏的刻毒……怎么那般熟悉?   风秋与熊雨莲一样,都是跟了她几十年的老人……   念头还未转完一圈,就见风秋眼中的刻毒更加灼目。   “熊师姐出事之后,我日夜难安,只有守在这里,心中才能平静些。”风秋道。   柳清音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道:“雨莲出事,谁也不愿。你莫非是怨我,凶徒还没找到,便去闭关了?”   “不敢。”女弟子垂下眼睛。   柳清音道:“凶徒的灵气世间罕见你也知晓,久久查不到线索,我总不能无限期地耽搁下去。不若及早提升,说不定还能发现新的线索,你若怨我,实在不该。”   “我自是知晓的。”风秋垂首一笑,道,“反正,你做什么,总是对的。错的都是别人。”   这话一听就不对。   柳清音心中浮起薄怒。   正待开口斥她,忽觉木托盘下方伸过来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袖口。   “你知道吗?”风秋猛地抬起脸,灿然一笑,声音低若耳语,“我娘改嫁了,嫁了个姓林的,我便跟着改了姓。”   柳清音视线微微一凝,回过味时,只觉五雷轰顶。   “林……秋。”   大乘圆满,即将飞升的女剑君,腮帮上顿时浮起了密密的鸡皮。   秦云奚见她与女弟子说话,并没有跟过来。   此刻忽闻柳清音颤声唤了句林秋,秦云奚顿时下意识地一怂——柳清音的问心劫就与林秋相关,此刻怎地又喊林秋的名字?莫不是闭关这段日子,外头又多了自己的什么风言风语,把那段旧事给扒出来了?   这般想着,秦云奚尴尬地顿住了脚步,没有上前。   此刻,柳清音眸中的惊骇已排山倒海。   她双唇颤动,如同梦魇一般,心中已在尖声狂啸,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只手。眼前这个本名风秋,此刻却更名为林秋的女人的手,已顺着袖口探向了她,那冰冷的指尖有如毒蛇,细细密密,即将缠上她的肌肤……   她,柳清音,如今已是大乘圆满,距离踏天一步之遥。   面前这个女弟子,不过是堪堪化神的剑仙而已。   可是,她竟通身绵软,提不起任何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恶毒地用口型对她说——   林秋……我是林秋……我是林秋啊……我,就是你的命劫……你逃不了的……生生世世……缠住你……   那冰冷的指尖,已然触到了柳清音的皓腕。   丝丝缕缕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异物,像蛇一般爬了过来……   直觉告诉柳清音,只要被这些东西缠上,她就完了!   这!   这,就是她的命劫!   她心中在疯狂地呼唤身后的道侣救命,可恨的是,此时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而那个傻逼男人,居然一无所觉!   这是活生生的梦魇啊!   柳清音心中的恨意几乎要冲上天际。   几步之遥,他只要看上一眼,拉她一把,便能助她摆脱命劫!   可他就这么看着!   就这么看着!   他是傻逼吗!   这一瞬间,柳清音恨不能把毕生所得的全部脏字,全部啐在秦云奚的脸上! 第98章 心魔   就在柳清音眸中溢出深深的绝望之时,一道红芒,破天而来。   眼前刻毒至极的笑脸忽然便凝滞了。   柳清音依旧无法动弹,她张大眼睛,看见面前的脸缓缓裂成了两半,一枚重剑剑尖划过之处,风秋的脸上出现一道金色裂纹,这道裂纹顺着她的额心一路向下,划过脖颈、胸膛,将她一破为二。   那些金色的,如细丝一般的物质并没有消失,它们顺着那枚剑尖,倏然向执剑之人流淌。   晃眼之间,金光湮没在王卫之的身上,只见他的腕间浮起三道金色细线。他反手收剑,将手腕隐在红白华服下。   薄唇一分,王卫之脸上露出一个自信至极的笑容。   柳清音像是溺水之人得了空气一般,长长地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秦云奚瞬移而至,寒剑出鞘,直指王卫之,低喝道:“王氏家主,竟敢公然在我万剑归宗行凶杀人?!”   王卫之乐了:“你是傻逼吗?”   柳清音深以为然。   秦云奚垂头一看,见那女弟子的尸身上气息全无,就在倒下去的瞬间,两片尸首上,竟是密密地浮起了无数尸斑!   她已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纵然修为高深如秦云奚,此刻也不禁寒毛倒竖。   方才虽未放出神识来查探,但,一个女弟子凑到这么近,是死是活,又怎可能分不清楚?   “怎么回事?”秦云奚冷声问道。   柳清音极力按捺,才没有把心底的厌恶和鄙夷浮于表面。她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命劫,佑然救了我一命。”   王卫之傲然扬起头来,挑衅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秦云奚脸上。   “呵,要你这道侣有何用?”王卫之大开嘲讽,“清音生死一线,你就抱着手在旁边看戏呢?哪怕真在园子里看戏,看到着紧处,也得拍一拍巴掌,你倒好,八风不动。怎么,闭个关而已,你是手断了,还是眼瘸了?!”   秦云奚后知后觉回过神,只觉满头冷汗。   “清音,”他不甘心地向她求证,“方才那,当真是你的命劫?”   柳清音垂着头,在他看不见之处,露出了明晃晃的讥笑。   “嗯,”她的声音弱弱飘出来,“我无事了,你不必担心。”   秦云奚又是愧疚,又是尴尬,半晌,凌厉的视线扫向王卫之:“你也来得太巧了,莫非,这正是你刻意安排的?”   王卫之乐了:“大哥,安排命劫?你当我天道呢?”   秦云奚也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但此刻无论如何他也不愿低这个头,便道:“有没有插手,你自己心中有数。”   柳清音道:“你们别争了。我现在需要静一静,佑然,你若无事,不如在惊鸾峰稍微歇息,一个时辰之后我会过去好生谢你。”   说罢,她径自返回了方才闭关的洞府。   秦云奚急急跟了上去。   王卫之唇角高高挑起,目光不动,隐在袖中的指尖,却是忍不住勾了起来,轻轻触碰腕上的金线。   清音啊,我终于,如愿以偿,做了你的命劫。   你,一定很开心吧?   柳清音进入隔离外界的禁制之后,委屈巴巴地扑进了秦云奚怀中。   她轻轻抽泣,对他说道:“我好怕,我好怕,现在王卫之变成了我的命劫,你千万不要得罪他,好不好?”   秦云奚见她梨花带雨,声音哀切,哪里还遭得住,当即搂住她安抚道:“清音,不要怕,我一定会替你解决的。”   柳清音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你心中就只有大业,哪里装得下我?方才,我险些就身殒道消了!”   秦云奚急急道歉,好一通安抚,才让她的眉宇舒展开来。   柳清音顺势道:“如今王佑然既是我的命劫,我只能好生稳住他,不叫他乱来。夫君,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做任何对不住你的事情,你我飞升指日可待,在这最后的时刻,若是功亏一篑,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般说着,眸中又有眼泪簌簌落下。   秦云奚的心软成了烂泥,赶紧安抚道:“我信你,我如何能够不信你?只是,也没必要非得敷衍他,我绝不让他接近你半步,岂不是就……”   柳清音打断了他:“万一他一怒之下,将命劫扔到旁的什么东西上面,你怎么防?如今你我修为已足够,随时可能平地飞升,到时候,你自顾不暇,又怎么防得住一个修为高深的剑君?况且,你的命劫尚未到来,你的心神,需花在这上面才是。”   秦云奚感动不已:“清音,你不必担心我,只顾好自己便是了。你自己作主吧,千万保护好自己。”   “安心,王佑然是个君子。”柳清音道。   秦云奚心中一万个不赞同。   但转念一想,王卫之事事为柳清音着想,待她确实是千真万真,绝无半点藏私。从这个角度看,王卫之做得倒是不输自己半分。   秦云奚只能叹了口气,道:“总之,自己当心些。”   “嗯,”柳清音轻快地向外走去,“那我先去谢一谢他。”   秦云奚愁肠百结,望着她远去。   他时而觉得挫败,时而又觉得骄傲——王卫之付出一切又怎样,清音终究是要踏着他这命劫,与自己携手飞升登仙的。   柳清音掠到惊鸾峰,确定秦云奚没有尾随,亦没有用神识查探之后,立刻换上一副娇媚无比的神情,缓缓飘向王卫之。   王卫之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白玉榻上,一双脏兮兮的靴子毫无顾忌地踏着榻沿。   “佑然……”   语气绵得让王卫之打了个寒颤。   王卫之扬起手腕,叫她看他腕间的金色细丝:“看,这玩意儿就是你的命劫!”   这金色细丝,柳清音其实并不陌生。她已接触过两枚不灭印痕,自然知道这细丝便是镶嵌缠裹在灵蕴外的那种无法被打破的奇异物质。   若是方才叫这玩意儿缠上的话,她此刻已化为一枚不灭印痕,落在地上打转转了。   当真是细思恐极。   再往深想,若她真的中了招,秦云奚伤心之余,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取了她的灵蕴飞升去?   劫殒者的灵蕴,足够助他突破任何壁障了!   这般一想,秦云奚到底是不是真的傻?他是真的没发现那个女弟子就是她的命劫吗?!   王卫之观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少许,果断火上烧油:“清音啊,我觉得你道侣应该没那么蠢吧?那么明显的一个死人他能察觉不出来?这是你命劫,所以你被蒙蔽无法感知,亦是情有可原,可他堂堂一个大乘圆满怎么也……嚯,怕是心中又想着别的女人,想痴了吧!”   他并没有点出最核心的想法,等她自己说出来。   若是他说,她反倒会起疑心,觉得他在挑拨离间,但若是她自己说出来……   人啊,总是会陷入这样的误区。   自己“悟”到的,便以为是真理。   柳清音果然入了套,双眼微微一睁,道:“本就是个死人?”   王卫之天真单纯地道:“对啊,你不也看见了吗?尸斑都老厚老厚了呢。”   其实并不是。命劫未灭之前,无论怎么用神识查探,都绝无可能发现任何一丝异常。否则,那又怎配称之为命劫?   只不过这事根本无从查证。秦云奚无论怎么否认,都只会越描越黑。   所以王卫之放心大胆地给他栽赃。   柳清音浑身一震,喃喃道:“对……对啊。我怎么忘了!那么明显一个死人,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呵,他居然,他居然……好,好,好,我明白了,明白了!”   王卫之不动声色,微挑着眉:“明白什么了?他真想着别的女人是不是?嘿,我早已看透了!”   柳清音心尖颤抖,心中暗道,‘不,女人算什么!那个男人,他是想要我的命,想要我的命啊!’   她犹豫片刻,咬紧了牙:“佑然,我当真是眼瞎,非到生死攸关之时,才看得清谁是真心待我,谁是虚情假意!”   王卫之垂眸,微笑。   “哦,那时至今日,清音可曾看明白我的心了?”   “嗯。”她软软地应着,掠上白玉榻,倚到了他的怀里。   王卫之虽然早已是沉稳青年的模样,但他的胸膛依旧很不宽厚,乍一看倒是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仍旧是一副少年人的骨骼。   他轻笑着,双臂一环,拢住她。   “可是清音,我说过,我不是那下水沟里的老鼠,不做那见不得光的小男人。”   她回眸,仍有些发白的双唇微微一动,吐出冷酷至极的情话来——   “我会亲手杀了他,来向你证明我的诚意。到了那个时刻,你能不能帮我?”   王卫之深深地怔了怔:“不是,清音,这句话,应该由我这个奸夫来讲才对。”   柳清音:“……那就一言为定。佑然,下次别说得那么难听。”   王卫之朗笑道:“真话总不那么好听。”   她垂下眸,心中算计不止。   此刻在柳清音的心中,秦云奚已是一枚闪闪发光的不灭印痕了。她将取走他的全部,用以登天。   忽然,王卫之那只金线闪烁的手腕,径直伸到了柳清音的鼻子底下。   柳清音正满心算计,被这金光一晃,险些吓得厥了过去。   “佑然!”声音都变了调子。   王卫之笑得前仰后合:“小傻子,我这是在教你如何对付他!”   柳清音俏脸又红又白,怒道:“下次不许开这样的玩笑!”   “嗯,下次,绝不,开玩笑。”王卫之意味深长。   柳清音沉吟片刻:“佑然,你是如何找到我命劫的?他的命劫,你有没有线索?”   王卫之半真半假地说道:“是先生推算出来的,我千求万求,才为你求来一卦。帮他?不可能不可能。你别骗我了,什么亲手杀了他,嘿,不过是想骗我帮你找到他的命劫然后与他携手登天罢了,我早已看透!”   柳清音顿时急了,一急便有些上头,忘了追究他话中一些明显不合理之处,只急赤白脸地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无半点要帮秦云奚解决命劫的意思。   王卫之摆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也没给她准话,只道要回去问过先生。   柳清音与他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日子,然后便返回主峰去寻秦云奚。   见了秦云奚的面,又是一通虚以委蛇,说自己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王卫之云云。   ……   自秦、柳二人出关之后,天地之间便有异象频生。   这是天地之灵秀孕育出了绝世之人,即将破茧飞升的征兆。   这段日子,林啾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吸收混沌之上。   混沌是至阳的灵气与至阴的魔翳湮灭之后,得到的本源力量,林啾大肆吸取,仿佛脱胎换骨。   如今,她本身便已是一面强化版的虚实镜。   她可以随心遁入虚无混沌之中,让自己短暂地抽离这个世间,避开一切攻击。   魏凉的冰霜之心也恢复了七八成。   这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好事。他恢复了,便意味着卓晋也恢复了。   林啾喜欢简单直白地解决问题——比如说,用武力碾压,把卓晋摁在身下,问他服不服,要不要听她讲讲前因后果,然后老老实实交出他的冰霜之心,助魏凉重归神位。   但如今卓晋已隐匿了数年,这条捷径显然不复存在。   再次出现的卓晋也许比从前还要更强!   如果被夺取冰霜之心的人是魏凉……林啾难以想象由卓晋占据主导的神龙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   每每想到那个场景,林啾脑海中总会难以抑制地浮起这样一幕——   卓晋面无表情,抓着一朵小小的金色莲花,一片一片把莲瓣往下揪。   “杀。”   “不杀。”   “杀。”   “不杀。”   最后,他捏着光秃秃的莲心,笑得像一个变态:“哦,不杀呀。来不及了呢。”   手一松,四分五裂的林啾慢慢飘向无尽尘世……   噫……   每脑补到这一处,林啾都会更加拼命地修炼,不分日夜。   ……   万剑归宗的方向出现了天地异象。   魏凉捉住忙着修炼的林啾,将她带到了僻静处。   “嗯?怎么?”不想被分尸的林啾最近完全无心恋爱。   魏凉已忍了很久了。   “夫人,”他的眼底冒着丝丝黑气,“几日没和我说话了?”   林啾下意识地回道:“方才开始修炼之前,不是还……”   她猛地咬住唇。   这一次将浑身灵气彻底替换成了混沌虚空之力,少说也得心无旁骛地修炼小半月。   魏凉目光危险。   半晌,他狠狠地揉了下她的脑袋。   “为夫要修炼去了!”   他负起手,踱向他平日闭关入定的地方,留给她一个傲娇的背影。   林啾:“……”   既然没事,那就继续修炼吧。   魏凉背着身,等了半天没听到身后有动静,释放神识一探,发现那个心大如盆的女子居然真的就回去修炼了,完全没有半点过来哄他的意思。   魏凉:“……”   片刻后,他恹恹皱起眉,望着天边的晚霞。   等到霞光之中坠下一缕金色,如梦似幻般飘落时,他的唇角轻轻一勾,身影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已站在千丈外的平原上。   他唇角讥笑更深,心道,秦云奚此人,当真是活得稀里糊涂。这辈子飞升劫殒,竟连自己命劫是何人也不知晓。   柳清音横死之时,秦云奚紧随其后劫殒了。   他只知柳清音是被卓晋和王卫之坑死的,便以为自己也同样着了他们的道。   其实,卓晋绝无可能算计秦云奚。   魏凉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再瞬移几次,等到夜幕彻底降临时,谪仙般的身影,竟是出现在了万剑归宗之内。   这个地方他熟悉得很。   路遇几个弟子,也未看出半分异常,个个垂首行礼,道一声剑君。   魏凉径直去了九阳塔。   广袖一拂,拂开了塔门。   当初带林啾探九阳塔时,他因黄银月枉死而受了誓约反噬,无法发挥出真正实力,如今冰霜之心已愈,再上十八层,犹如探囊取物。   九阳塔十八层,锁着老剑君,秦无川。   这个秘密连秦云奚也不知晓,那个‘魏凉’身死道消时,把这个秘密也带走了。   九十年后,被先蒙剑髓和伏魔法链镇压的秦无川,已处于死亡边缘。魔翳被那至纯至烈的法器迫出体外,就像一个人只有呼气,没有进气一般,秦无川撑了数千年,终于油尽灯枯。   魏凉在这个双眸通红的魔人面前站定,见他的腕部浮着三道金色细线。   “命劫,果然大多是身边之人。”   世间规则本是引人向善。无论问心劫还是命劫,考校的都是修真者的心。这其中因果,极为玄妙。   魏凉并不理会秦无川的诧异和咆哮。他的额心浮起冰霜印记,轻轻抬手,便见那缕缕金线从秦无川身上抽离,聚在魏凉指尖,团成一小团金灿灿的小毛线。   命劫离体,秦无川赤眸一瞪,竟是当场化成了一小滩黑烬。   原来,此人早已经死去多时,只是因为命劫入体,所以强行被延续了性命。其中因果,极为玄妙。   魏凉随手取了先蒙剑髓,放进乾坤袋。   他盯着那团金线看了片刻,手掌一合,带着它离开了九阳塔,径直来到主峰洞府外,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将金线渡入叶片中,往秦、柳二人闭关的禁制上一抛,然后转身便走,一眼也没有回望。   此刻秦柳二人都在凝神入定。数日前,秦云奚便感应到了命劫降临。有了柳清音的经验在前,他已知道该如何防范。   秦云奚选择闭关不出,尽力提升修为,以期直接跨越壁障,在飞升时,将一切靠近过来的东西都绞个粉碎就是了。   他的选择,让柳清音心中更加冷笑不止——好哇,她命劫来临时,他将她往外推,说什么逃避不是办法,其实,不过是想让她做那探路的卒子罢了!这枚卒子可真是好用,若是死了,还能发光发热,助他一步登天。   她心中的怨毒几乎压抑不住。陪他在这里闭关,她的心仿佛不断被尖牙啃噬。这个时候,她分外想念王卫之,期待他能成功找出秦云奚的命劫,然后……   一片金灿灿的悠飘过禁制,落在秦云奚身旁。   柳清音的思绪蓦地被打断。   觉知禁制有异动,秦云奚便像那种夜间无需理会孩儿夜啼的父亲一般,眼皮不动,交由柳清音处理。   柳清音唇角闪过讥诮,睁开眼睛。   看清眼前之物,她险些在秦云奚面前倒抽了一口大凉气。   她按捺住那颗差点儿跳出喉咙的心脏,指尖捏了个诀,将那片金灿灿的叶子移到了玉榻底下。   怦怦的心跳声响彻耳际,她的神色僵硬得仿若一具尸首,梗着脖子,紧紧盯住他。   幸好,秦云奚在入定的时候总是那么专注,由她去处理杂七杂八的事情。   见他没有察觉,她自语一般低低道:“无甚异动,天地灵气乱了片刻而已。”   她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才维持声音不颤。   她阖上眼,继续吐纳,以平复乱透了的心绪。   半晌,她幽幽睁开眼,缓缓下了玉榻,躬身整理裙摆。   指尖颤抖得厉害,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她一边将手探入榻底,一边回眸望向秦云奚。   便见他忽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柳清音险些吓得跌坐在地上,一瞬间,热血上涌,紧张得手足无措。   他是不是发现了?!   “清音,去哪?”他咧唇一笑。   柳清音做贼心虚,只觉他的笑容不怀好意。   她死死盯住他,指尖继续探向那枚被她藏到榻底的金叶子。   摸到了!   丝丝金线渡向柳清音,她睁大眼睛,努力向着秦云奚挤出一个怪笑。   “我去……找王佑然。他不是传信说,将有更大的机缘降临么?”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快了,快了,她感觉到它们冰冰凉凉,沁入了她的身体。不过一两息的功夫,指尖微微一热,她已全盘接收了他的命劫!   心头一空,然后又是一实。这一瞬间,柳清音心中的怨恨几乎凝成了实质。   秦云奚下意识地蹙眉:“你我距离突破壁障已只差一线,没必要再去见他了吧?”   他并未撤去围在周身的护法禁制。柳清音知道,自他发现命劫降临开始,便已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她快速倒退了几步,双目通红,狠狠地笑着说道:“我与王佑然清清白白,又不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林秋做的那些好事!”   秦云奚瞠目结舌:“什么林秋?清音,你……”   柳清音心中翻腾的怨气根本压抑不下,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找到王卫之,与他联手,杀了面前这个负心薄幸的狗男人,然后取他的不灭印痕飞升。   她不再迟疑,反手一掌轰碎了洞府大门,一掠而出。   秦云奚震惊无措,半晌,迷茫地张开了口——   “林秋,怎会成了清音的心魔?!” 第99章 巨偶   王卫之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跟随卓晋,穿过桃木偶人城的城门。   卓晋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细心的人便能发现,他的双眉之间,多了一个细小的川字。   这一日,对于王卫之来说,可谓重生之日。   城门之下,空气仿佛特别潮湿厚重,阴影沉沉地罩在两个人的身上,王卫之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摆脱缠在身上的无尽黑暗梦魇。   他的额角渐渐迸出了青筋,白皙英俊的面孔涨红,拼尽全力挣脱桎梏,仿佛破茧。   一步一步,踏过了城门中线。   阳光近在咫尺。   “啪。”   一只黑靴,踏上了遍地艳阳。   “呼。”咒印,消散。   王卫之缓缓吐出一口极长的浊气,这口气憋在胸中,已有整整九十九年!   终于,解脱了。   卓晋偏头看他。   本以为,王卫之会沉不住气,露出些狰狞或者兴奋之类的异样神色,却不料,这个始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男人,此刻竟是收敛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只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佑然再次谢过先生。”   卓晋淡淡点了点头,负手向城内走去。   王卫之回首看看厚重的城楼,又抬头看了看天,似笑非笑地说道:“学生目光短浅,上次竟是错过了真正的机缘。”   卓晋脚步一顿,“今日再取便是了。”   上一次王卫之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追着不灭印痕就出了城,错过了真正的机缘。   卓晋回来知晓此事后,告诉他边界破碎之处,从天之极降到世界的福泽,比那不灭印痕宝贵千万倍。   现在回想,只觉庆幸。   那时先生不在,万一柳清音取了那大机缘直接飞升,自己可真是要活活沤死了。   王卫之曾问过卓晋,失踪的那段日子去了何处,卓晋抿唇不语,眼神虽然如往日一般平淡,却让王卫之心头战栗,再不敢多问第二句。   今日……   卓晋说,边界裂痕虽已愈合,但必定薄弱,王传恩已筹备了数年,时机即将到来。   王卫之及时压住上翘的唇角,唯眼底有精芒一闪而逝。   ‘清音啊……你可知,我等待今日,等待多久了?’   仿佛听到了王卫之的心声一般,只见一道纤影急速掠来。   柳清音神色明显有些异常,眼底发红,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看起来很有几分走火入魔的样子。   王卫之挑了挑眉:“清音?怎么比约定的时辰早了这么久,莫非是想我了?”   语气似乎和往日一样,轻佻风流。   深藏的冷意唯有站在他身旁的卓晋能够察觉。   柳清音疾走两步,见到王卫之身旁站着个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嗯?你是?”   她分明从来也没有见过这张脸,但此人的神态气质,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不禁蹙起眉,凝神看着卓晋。   王卫之干咳了两声:“清音,这位是卓先生。”   卓晋不愿沾染师徒因果,从来不许王卫之唤他师傅,王卫之只好像凡俗的学子一样唤他先生,自称学生。   柳清音轻轻颔首,忍不住问道:“你我可曾见过?”   卓晋淡眼瞥她,面无表情:“不曾。”   柳清音心中更加疑惑,她可以确定自己绝对在某一个时候和这样一个人打过交道,而且不是很久远的事情。   然而怎么也想不起来。   越是记不起,她越觉得卓晋像一个神秘的漩涡,紧紧攥住了她的心神。   问心劫中,她曾目睹过魏凉的风姿,是以觉得卓晋眼熟,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两个人往一处想,所以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何时见过。   卓晋被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心头不禁泛起了一缕杀意。   他冷冷一拂袖,径自离开,留下王卫之与柳清音独处。   心中困惑愈浓。   他不理解心底的杀意从何而来。自有记忆开始,只要有人痴缠,他便按捺不住杀机。   仿佛在那些被忘却的记忆中,他曾深受其害,以致厌恶无比。   ‘和她有关吗?’   他的眼前浮起一张脸。   那个女子的面容实在是鲜活,自冰下一别,她总是在不经意之间闯入他的脑海。   她平静地凝视他的样子,欲说还休的样子,骗人的样子,心狠的样子,挣扎求生的样子……   ‘杀掉就好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眉间川字愈浓。   他踏上城楼,目光忽然一凝。   那个挥之不去的娇小身影伴着另一道高大的影子,出现在视野的尽头,正在快速掠来,落向城门之下。   卓晋呼吸一滞,身形和气息迅速消失在原地。   再也无心理会什么柳清音。   此刻,柳清音几乎贴到了王卫之的身上。   她的眸光不断跳跃,口中呼出阵阵煞气,道:“佑然,我拿到他的命劫了!”   王卫之愣了一下。   卓晋观测天地异象,推断秦云奚的命劫也在万剑归宗。王卫之发动了所有伏在宗内的暗棋,自己也屡屡亲探,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料,竟被柳清音拿到了!   王卫之不禁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可能有什么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偏头去寻卓晋,发现他已消失无踪。   王卫之不禁轻轻叹息:“先生啊……关键时刻,怎地又丢下学生一个!”   “佑然?”柳清音唤道。   “哦,啊,”王卫之回神,尽力不让自己露出怪异的表情,只微微扯起唇角道,“那敢情好啊,你可以与他携手登天了。”   “你不信我!”柳清音道,“我都说了,我选择的是你,我要他去死。佑然,帮我拖住他,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拖住他,确保我一击必中。”   王卫之纳闷地看着她:“怎么,他发现你拿到他的命劫了吗?他要杀你?”   柳清音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他发现了没有,我不是他的对手,不想冒险。”   她倒是直言不讳。   王卫之宽容地笑了笑:“没事,我替你解决。”   “嗯,”柳清音快速点了点头,“他很快就会追过来,一定要缠住他,一定!哪怕拼着重伤,也在所不惜!”   王卫之的笑容里夹上了几分讥讽:“清音,我说过,有些话该我来说,你别总是抢我的词儿,这样听着很怪的。”   “我要他死。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死!”柳清音眼神剧闪。   这些年来所有受过的委屈全部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堵在心口,与那些金色的细丝纠缠在一起,蔓延到指尖。   她知道,只要给她一点点时间,让她抓住那个负心的男人,这一腔怨毒,便会和这金丝一起缠住他,将他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回望来路,唇角渐渐浮起了笑容,淬了毒一般的艳丽。   王卫之凝视着她,唇角的微笑愈加宽容。   这种感觉……他真是……太了解了啊……   恨一个人,恨到了这个地步,确实只能微笑了。   “清音,”王卫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真是小肚鸡肠。”   那个男人不过就是喜欢拈花惹草罢了,柳清音又不是不知道,偏要巴着舍不得放手。怪谁?   自己偏要和人渣在一起,又要怪人渣太人渣,这不是很好笑吗?   她有什么好怨,有什么好恨?   这就恨毒了一个人?   那么,他呢?他该怎么恨她才够啊?   明明不爱,却被咒印束缚,不得不爱。年复一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痴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床榻上打滚,还要听她倾诉她与他之间的种种……   若柳清音这样便能恨毒了那个男人,那么他王卫之呢?若无卓先生,他王卫之这辈子便只能为她耗尽心神,最终眼睁睁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携手登天。   谁来同情他,谁来可怜他?   王卫之没有让心中的恨意溢出来。他将它们一点一滴都好生收着,放在心脏里酝酿,回味,仿佛在细品最为甘醇的美酒。   就这么弄死她?他真有点舍不得。   柳清音并没有察觉王卫之的异常。她向来也不在乎王卫之说什么,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早也习惯了。   她问:“机缘在哪里?不知在他赶到之前,还来不来得及取了机缘?”   王卫之唇角微挑:“你既然铁了心要让他劫殒,那还找什么机缘呢?有了他的不灭印痕,还怕不够飞升么?”   柳清音这些年当真是被王卫之宠上了天,闻言,丝毫不加掩饰,就说道:“机缘哪里会怕多?飞升之后是何等景象也难说得很,多些傍身的东西总是好的。佑然,你难道放心我两手空空地离开吗?”   王卫之唇角挑得极高,两只细眼睛弯成了月牙,道:“安心,我的好清音,都是你的,都会给你。”   “那机缘什么时候到?”话音未落,她懊恼地跺了跺脚,偏头看向天际。   王卫之收敛笑容,看着一道流光从天边落到近处,秦云奚衣摆轻飞,大步行来。   “清音!”秦云奚目中满是担忧,“快点随我回去,我助你铲平心魔!”   柳清音回转过身,冲他甜甜一笑。   秦云奚登时怔住了。   “夫君,不是说了我只是来见王佑然,取机缘么?你瞎担心些什么啊?什么心魔?我哪有什么心魔?”   秦云奚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卫之恰到好处地走上前,把柳清音挡在了身后。   秦云奚脸色阴沉,压着性子对王卫之说道:“清音生了心魔,耽搁不得。王卫之,让开。”   王卫之乐了:“清音与我说话说得好好的,哪来心魔?我说,你堂堂一个剑君,行事也恁不地道了,我王卫之寻来的机缘,要给你心爱的女人,你却一次又一次腆颜凑过来做什么?”   秦云奚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让开。我带她走,不要你的机缘。”   王卫之笑容愈盛:“得了吧,上次的不灭印痕,明明说好了给清音的,结果呢?还不是被你夺了一半去。拿了好处,还不干事,连个小小的命劫都处理不了,险些害了清音,你还有脸对我发号施令呢?”   柳清音很不耐烦地轻声催促:“别说那些了。”   王卫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她要他和秦云奚以命相搏呢。   王卫之细长双目中掠过一丝同情的光,冲着秦云奚眨了眨眼,道:“本该好好教训你一顿,不过大机缘就要降临了,还是省点力气,先拿了机缘再说——这一次你若再敢抢清音的东西,我王卫之会和你拼命!”   说这话,便是为了稳住柳清音。   大机缘就在面前,他自然得让她先尝一尝欣喜若狂的滋味啊!世间最绝望的事,莫过于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什么机缘?”秦云奚道,“我自是不会抢清音的东西。”   王卫之嘲讽一笑,只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机缘,只知大约是像当初蓬莱尊主林秀木的梧木苍穹那般的神器。”   王传恩弄了那么多桃木偶人布阵,多少都该跟木植有点关联……吧?   提起林秀木,秦云奚的心中不禁又闪过一次怪异。那次从他手中夺走不灭印痕的藤蔓,真的很像林秀木的本命技。   但林秀木确实是死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正待细想,忽闻天地之间传来无数“扎扎”声,大地开始震颤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来了!”王卫之挑起唇角,冲着秦云奚朗声道,“此次机缘,恐怕比上一回只多不少!记住你方才的话,不准和清音抢!”   秦云奚屡屡被他用话来刺,心头也腾起了郁火。   冷哼一声,道:“不必你说。”   忽然之间,天崩地裂!   桃木城中原本铺设了厚重的青石地砖,此刻,它们就像是落在地上的青色叶片一般,被狂风一卷,四下横飞。   再下一瞬间,青石地砖之下的黄泥飞溅起来,泥味砂味与霉味一道,撞入怀中。   幸而此地已人员稀疏,往来的也都是修士,倒是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一枚巨大的圆木球从地底翻了出来。   众人看得都是一怔。   这什么玩意?   旋即,两根直通通的木柱破土而出,足足掀翻了两条街道旁的全部房舍,沙尘更是腾上了半空,破碎木屑四下翻飞,与那被掀上半空的青石地砖碰撞旋转。   “吼——”   圆木球摇晃着,张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口子。   “桃木偶人!”王卫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只见,那巨型桃木偶人双臂拄地,很快就将整个身躯都从地底拔了出来。   它丝毫也不摇晃,稳稳地站定。只听一阵恐怖的“咯咯”声响起,桃木偶人转过半张脸,空洞的眼窝仿佛盯住了城门下三个小小的修真者。   柳清音惊疑不定,问道:“这……是机缘?”   王卫之心中已然有数,装模作样看了片刻,道:“若我没有料错,这必定是一件至强法宝,谁能收服了它,谁便是它的主人。”   话音未落,就见那桃木偶人双臂一震,一阵火光冲天而起,自它的脚下,开始向上熊熊燃烧!   秦云奚不禁屏息凝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晃眼之间,巨大无比的桃木偶人已成了一个大火人,它迈开两条天柱般的长腿,每踏出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洞。几步之后,它甩着双臂奔跑起来,只见整个城池在它的巨足下毫无半点抵抗能力,任其践踏。   它踏过之处,房屋连同街道一齐被点燃,火光熊熊,黑烟冲天,整座城池犹如无间炼狱。   “上,我打头阵!”王卫之一掠而起。   秦云奚与柳清音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他张了张口,最终只道:“清音,我与林秋真的什么也没有。拿到这件法宝之后,我再细细与你解释,别误会我,求你了。”   最后一句,竟是说得十足卑微。   他是真的怕了。眼下飞升在即,若是心魔不除,他当真有可能与她天人永隔。   若是没了她,飞升又有何意义?无尽的生命中,便只有无尽的思念与折磨。   柳清音此刻早已听不进他半个字。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完全不再信任他。若只是他和其他女人的风流韵事,她也许还可以含恨认了,但,他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不顾她的性命,这已是直接拔了她的逆鳞。   如今他的命劫就是她,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而已。   “那你把法宝给我抢来。”柳清音冷冷地说道。   “好!”秦云奚不假思索,一掠而上。   此刻,王卫之已掠到那着了火的巨偶面前,重剑挥动,烈焰与烈焰轰然对撞!   一触之下,王卫之心中八成的笃定顿时上升到了十成。   这只巨偶的目标,便是城门之下的“边界”!   王传恩造了这么一座巨阵,花费数年来培养这只巨偶,便是要利用这远超人力的力量,击碎边界。   城门底下,蹲着那两朵熟悉的蘑菇。   林啾的声音十分紧张,帽沿也不自觉地收缩了起来。   她道:“不能让它打破边界!”   魏凉淡笑:“无妨,边界破了,才能引动所有的人登场,等他们斗完,你我坐收渔利。”   “不,”林啾斩钉截铁道,“我不许你受伤!”   魏凉愉快地笑了起来:“霸道。”   林啾浑身紧绷,盯紧了那只火焰巨偶。   它此刻,已从城中心的位置奔跑到了城南。   王卫之显然未尽全力,嘴上倒是吼声震天,其实招招只用蛮力,并未真正耗损自身。   柳清音与秦云奚也加入了战局。   甫一接触,便察觉到这巨偶的可怖。它的力量,恐怕足以撕裂虚空。   幸好它不追人,只闷头向着南门冲去。   王卫之忽然大喊一声:“后颈!还记得蓬莱的傀儡术么!驱御这玩意儿的法宝,一定嵌在它的后颈中!”   柳清音双眼一亮,急急俯冲而下。   纤细的身影投入熊熊烈焰,犹如飞蛾扑火。   秦云奚赶紧追了下去。   这巨偶虽然目中无人,但它那满身异火便是集攻防于一身的利器。柳清音一心夺宝,深入火海,只觉耗损惊人,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失了许多灵气,心下不禁有些骇然。   烈火之中,还伴着狂风。   这风,是巨偶内部燃烧时生成的火风,一股又一股,仿若火龙一般,盘旋而上。   柳清音与秦云奚在巨偶后颈处搜寻所谓的御偶符,本就不易,再加上时不时得躲避火风,更是显出了几分狼狈。   日月剑影爆开。   二人已不记得多久没有合力施放过绝式了。   今日各怀心事,却是旧梦重温了一回。   城墙之上,仿佛渗墨一般,缓缓渗出两道人影。   王传恩恭恭敬敬侍奉在侧,低低道:“尊主,可需要我出手?”   黑袍人默了片刻,轻轻摇头。   雌雄莫辨的声音幽幽飘出来:“没了脑袋,也一样。”   此刻,秦云奚与柳清音这两个绝世强者,终于合力拆掉了巨偶的后颈。   并未看到什么驱偶符。   巨偶的脑袋沉沉坠下,但这并不影响它的行动力,它继续向前飞扑。   每一步踏落,厚重无比的城楼都像是不堪重负一般,簌簌地掉落城砖。   身处城墙底下,只觉无边火海向着自己涌来。   林啾想要显形,却被魏凉温柔坚定地阻止了。   “啾儿,”他的语气难得地严肃至极,“若要你选,你愿自己受伤,还是愿我受伤。”   林啾默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她能选择的话,肯定会选自己受伤,那样只需要忍一忍便好了。   他也一样。他甘愿让本体受伤,以龙血引出所有的人,局势便会明朗。若此刻现身对付火焰巨偶,必定腹背受敌。   他强势地拢住了她。   林啾的蘑菇帽收缩起来,密密的菇纹中,渗出了许多晶亮的小水珠。   巨偶,已到了城门之下!   它猛然一个急刹,铲起的尘土被瞬间点燃,如火雨一般荡向城楼,轰然砸落。   追在巨偶身后的秦云奚三人险些一头栽进了火海。   下一刻,只见这巨偶扬起双臂,在脖颈上方紧握成拳,身体“咯咯”拧到了折断的边缘,微微一滞之后,带着同归于尽的毁灭气势,轰隆砸向那处“边界”!   “滋——嘤——”   这个声音,林啾丝毫也不陌生。   当初眉双操纵海漩涡,钻磨那地之垠的边界时,正是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和波动。   此刻,这道声波,更强百倍。   仿佛割过她的心。   那些酸痛无比的液体,与青金色的龙血一道,缓缓渗了出来。 第100章 循循善诱   边界,终究还是被这巨偶击碎了。   巨偶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轰然倒塌,散成了一地火海。   火势席卷整个桃木城,熊熊烈焰之上,浮着三个人。   秦云奚面露狐疑,盯住王卫之。   王卫之很无辜地摊开双手,道:“我若早知道不用打,何必还白费那么多力气?”   没有什么法宝,也不见什么机缘,桃木偶人毁了大半个城池之后,便散成了一地碎火。   仿佛在嘲笑这几个一无所获的寻宝人。   片刻寂静之后,变化缓缓发生了。   曾破过一次的边界之上,慢慢浮起几道蛛网一般的白色裂痕,几息之后,青金色的物质犹如树脂一般,顺着裂痕溢了出来。   “那是什么?”柳清音死死盯住了青金龙血。   再眼拙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这东西比之不灭印痕,只好不坏!   王卫之道:“管它是什么,总而言之,必定是好东西。清音,都是你的,去取吧!”   柳清音目露喜色,掠了上去。   秦云奚身形刚一动,就见王卫之直直挡在身前,伸出双臂拦下了他。   “喂喂喂,说好了不许和清音抢东西,你又想干什么?!”   秦云奚急道:“不可,清音心魔未消,若此刻飞升,恐怕……”   王卫之眯起细长的眼,讥笑道:“你可真有意思啊,清音分明好端端的,你偏要睁眼说瞎话,编什么心魔。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想要阻止清音取这机缘,你好自己拿了去飞升罢!”   “你!”秦云奚怒道,“休要胡搅蛮缠!”   “不信啊?你问清音她要不要你过去?只要她说一句话,我便不拦你。”王卫之抱着剑,斜眼冲秦云奚笑。   秦云奚深吸一口气,唤道:“清音,你先听我一言。”   柳清音回眸一笑:“我只信佑然。”   “听见了没有?”王卫之挑高了唇角。   秦云奚也知道,此刻若一意孤行,非要强闯王卫之的防线,只会引得柳清音更加怀疑和抗拒。   他只得耐下性子,道:“清音,你慢一点,若有任何不对,请即刻停止。”   柳清音再不理会他。此刻她已到了青金色龙血的边上,伸出指头,便触到了那蕴藏着毁天灭地至纯之力的神龙之血。   只一触,她便如遭雷击,瞬息之间脱胎换骨!那一层若有似无的壁障,在这至纯龙血的强力冲击之下,顷刻间灰飞烟灭。   乳白的光芒从天而降,她的身体缓缓上浮。   “我飞升了!”柳清音双目圆睁,情不自禁摊开了双臂。   这一刻,巨大的幸福和喜悦笼罩了她,她知道,这就是自己渴望了一生的最终目标。她那么辛苦,终于得到了!   自此,脱胎换骨,不做人,而做仙!   秦云奚与王卫之对视一眼,双双掠至她的身旁。   “清音,等我!”秦云奚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返身便要去取龙血。   只听王卫之极轻地冷笑了一声:“飞升?”   这样的笑声,完全不像王卫之。   王卫之这个人,风流轻佻,带着些少年气,从来也不会发出这般冰冷刻骨的声音。   秦、柳二人双双滞住,四只眼睛齐齐顺着王卫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清音啊,你莫不是落下了什么?”王卫之的声音阴恻恻的,寒意透骨。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穿过乳白的光晕,牵住了柳清音的手。   “我说过,不会再跟你开玩笑。”他缓缓咧开了唇角,“说给你,就是给你。全部,都是你的。”   牙细而白,唇极红,王卫之的模样和往日一般无二,但就是这么一张笑吟吟的脸,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渗入骨缝的寒凉刻毒。   秦云奚倒抽一口凉气,纵身掠上,已是救援不及!   只见无数金丝细线,从王卫之的手上涌向柳清音,将她如茧一般缠裹起来。   一滞之后,柳清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鸣。   断断续续的哀嚎间,隐约能听出几个破碎的字眼:“为……什么!”   她痛苦至极,在那牢不可破的金网之中垂死挣扎。   神色狰狞有如饿鬼,两行血泪汩汩而下!   秦云奚一掠而上,搂住了从白光之中坠出的柳清音,将她死死嵌在自己的怀中。   “清音……清音!清音!”   他的声线已颤抖得不似人声,整个人筛糠般发着抖。   王卫之静默地立在一旁,平静淡漠地注视着扭曲挣扎的柳清音,他的目光,已无半点人类的情感。   秦云奚死死搂住怀中的人,拼了命地撕扯缚在她身上的金色细丝。   然而,不灭印痕岂是人力能够打得破的?   柳清音的面容狰狞至极,眼中的不甘和痛楚化作血泪,疯狂地溢出。   嘴唇颤动,无声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很快,眼前只余一片黑暗,她渐渐不再执着于追问王卫之为何要害她。   濒死之际,眼前开始浮现一幕幕梦魇般的场景。   每一幕中,都是林秋。   林秋之死是柳清音一手促成。   柳清音可以骗得过自己,却骗不过天,骗不过地,也骗不过命。   这便是她的命劫。逃得过问心劫,却难逃命劫。   借由王卫之之手,清算,终究来临。   “林……秋!”   秦云奚心中疼痛难抑,口中低低发出呜咽,口口鲜血自唇角涌出。   他猛地抬头,盯住了王卫之。   王卫之凛然与他对视,一双细眼讥讽地眯了起来,唇角露出恶意满满的笑容。   “呵,呵呵呵……”   秦云奚目眦欲裂:“为什么!”   他正待对王卫之动手,忽然浑身一滞。   诡异的感觉爬入脑海,秦云奚盯大了眼睛——命劫,来袭!   一张冰冷恶毒的网自腰际开始蔓延,他像是落入蛛网中的小虫一般,如梦魇般动弹不得。   ‘被算计了!’秦云奚心中浮起一个念头。   他挣扎着,想要回头看一眼,然而被命劫所缚,此刻连一根小指也动弹不了。   他若能回头,就会看到柳清音垂在他身后的那只小手慢慢抬了起来,覆在他的腰间。她用回光返照赋予的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她的道侣,同坠黑暗。   冰冷剧痛但着恐惧和绝望席卷而来,秦云奚只能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王卫之。   王卫之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秦云奚拼尽了全力,翕动双唇,想要探求一个答案。   然而王卫之的眸中却只有更深的讥讽。   不过几息时间,秦云奚已被金网彻底覆住。他和方才的柳清音一样,像是落进了蛛网的小虫子,无论如何扭动挣扎,也没有半点逃离厄运的可能。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生生折了手足,塞进一只小小的罐子里面。   他的视野彻底暗了下去,唯有听力还未完全泯灭。   不甘、不解、怨恨令他凝聚起最后的神智,拼命地捕捉身旁每一个细微的响动。   他听到王卫之有些诧异地问道:“卓先生,您怎么了?”   秦云奚心下恍然——卓晋,是卓晋!设局害死自己和清音的,是王卫之背后的那个卓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脑子还未完全转过弯,忽听不远不近的地方,又传来一道狂热的声音——   “王传恩,奉尊主登天!”   尊主?登天?!凭什么?凭什么?!   秦云奚挣扎着,很想睁眼看一看周遭这些得意的胜利者究竟是谁,然而黑暗袭来,他被拖入了无尽深渊……   此刻,卓晋的脸色并不比秦云奚好看多少。   他并未料到秦云奚会出事。   被因果之力反噬这种事,他已经有过经验了。在胸口遭山般巨力撞击的瞬间,他丝毫也没有迟疑,径直瞬移到王卫之的身旁。   虚空之中,缓缓洇出一道殷红血痕。   那是瞬移过程中喷出的鲜血。   王卫之骇然,急急迎上前去,扶住了卓晋。   卓晋目光冷锐如刀,掠到王卫之脸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卓晋指着被金丝裹成了蚕蛹,正在急速缩小的秦云奚。   王卫之赶紧解释道:“方才柳清音说,拿到了他的命劫。我本欲与先生商量,却没有找到先生……”   卓晋抬起手背,抹去唇角的殷红,嗓音里带着血意:“知道了。”   他的额心浮起一枚赤色的冰霜印记,猝然伸手抓住秦云奚的命劫金丝,重重一扯。   便见,一缕赤中带金的魂魄被生生扯了出来。   王卫之倒抽一口凉气,望向卓晋的目光已然带着惊惧。   这,哪里还是人类的力量?!   卓晋又喷了一口血,凝视秦云奚片刻,声音低而冷:“废物。”   旋即,他手掌一合,将秦云奚的魂魄与金丝捏成一团,重重向着前方掷去。   那里,边界裂开,青金色龙血正缓缓渗出。   这一切说起来很慢,其实统共也不过是几息时间。   有那金色命劫开道,秦云奚的魂魄顺利穿过边界,落入天之极。算是勉强保下魂魄不灭。   卓晋脸色稍缓,回眸凝望着那两道掠至边界旁边的人影——王传恩、尊主。   桃木偶人留下的异火仍在熊熊燃烧,浓烈烟尘之中,每个人的身形面目都扭曲不明。   王传恩伏在半空,又一次高呼:“王传恩,奉尊主登天!”   黑袍人踏着虚空,走向青金色龙血,他展开双臂,怀中诡异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仿佛能够吞天食地。   在这股奇异吸力的作用之下,边界龙血忽然暴涌而出!   “做得很好。”尊主的声音淡淡地传出来,“事成之后,你将成为我在世间的使者,获得永恒的生命,至高无上,无人敢逆。”   王传恩激荡叩首:“是!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尊主!”   眼见,大业将成。   斜地里,忽然插进了很不和谐的一嗓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问过你爷爷我的意见么!”   只见王卫之手持重剑,烈焰滔天,将满城异火的光辉生生压下,一双细长的眼中燃着火,精致的嘴角噙着笑。   王传恩抬眸一看,笑了:“小子,我是你祖宗。”   “你也配!”王卫之冷笑着,重剑直直劈下,祖孙二人战成一团。   等待了这么久,王卫之总算是解脱了咒印的束缚,引出了王传恩身后的幕后黑手,终于,忍到了为母报仇的这一天。   王传恩一心侍奉尊主,做着一步登天的春秋大梦,这些年修为颇有些荒废,甫一接触,心中便大叫不好,深知自己不是王卫之的对手。   然而此刻尊主大计将成,王传恩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勉力支撑,尽量与王卫之周旋。   王卫之愈战愈勇。他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解决面前的王传恩,再与卓先生联手对付尊主。   他步步紧逼,王传恩愈加吃力,只能步步倒退,距离边界越来越远。   边界那里,便只剩下尊主与卓晋二人。   尊主回过头凝视卓晋。青铜鬼面之下,目光幽暗难测。   不辨男女的声音悠悠响起:“因果反噬,你已然重创,无力阻我。这,就是你的命。认命吧!”   卓晋眸中浮起薄冰。   下一瞬,清脆至极的碎冰声响彻四方。   他动手之前从来不打招呼。   一缕饱含杀机的冰线,断在了尊主面前一尺处。   只见尊主周身浮起无数黑雾,将卓晋的杀招尽数拦下。   卓晋再次口吐鲜血,连退数步。   因果反噬之力绝非寻常,此刻他能发挥的实力十不足一。   尊主阴阴地笑出了声,道:“永别了。”   双手一旋,怀中黑色漩涡暴涨,边界龙血暴涌,竟将那白色蛛丝般的裂缝生生扩大了一倍!   青金色的龙血之中,多出了一缕缕纯白阳炎,尽数向着黑色漩涡喷涌而来。   “本命魂血!啊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年,终于让我等到了!”   就在尊主难以抑制心中狂喜,准备大快朵颐之时,忽然一股巨力如鬼魅一般降临,正正爆发在了他的心口上!   “呃——什么——”   什么样的力量,竟能悄无声息地越过一切觉知和防御,直接攻击最脆弱的心脉?!当真是闻所未闻!   情急之下,尊主只得将黑色漩涡收回身体内,堪堪压制住那股诡异至极的破坏之力,巨大的反冲之力自下而上,将他推往高空。   若是逆了这股巨力,心脉便要生受重击。尊主无从选择,只能顺势一掠而上,与那暴涌的龙血失之失臂!   垂眸一望,只见城门下,一道娇小的身影浮在火海之上,唇角挑着盈然杀意,一击得手之后,身形散成幻莲,伴着火风急速掠来。   正是刚刚施放了“莲无”的林啾。尊主定在原地想要吸收龙血,正好变成个一动不动的靶子,生受了“莲无”一击。   尊主瞳仁紧缩,还未缓过一口气,心头忽然一凛,视线微滞,缓缓抬头。   只见眉目冷峻的魏凉,早已负手立在云端,等他自投罗网。   尊主倒抽一口凉气,压下胸口翻腾的气血,全力迎敌。   林啾一击得手,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她急急掠到破碎的边界旁边,望着那暴涌而出的青金色龙血、以及那一缕缕心头血一般的纯白阳炎,胸中只觉又闷又痛,难受得无以复加。   此刻,秦云奚和柳清音的不灭印痕正缓缓向地面坠落,卓晋面色苍白,单手掩着心口,唇角的血迹抹也抹不完,仿佛一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魏凉在高空狙击尊主,王卫之和王传恩的战斗也接近尾声。   附近暂时没有任何威胁。   林啾不假思索,又一次割破了自己双腕,催动浑身血液涌出,兜住那不断渗出的龙血。   此刻龙血已凝成了一滴大泪珠的形状,纯白阳炎包裹在泪珠正中,像是它的心脏。   眼见,这滴泪珠就要坠向地面。   林啾急急托住了它。   她眼眶发热,顾不上急遽失血的寒意,拼命将龙血往边界那一边塞去。   这一回,事情有了些奇妙的变化。   道道泛着白光的裂痕仿佛已熟悉了林啾的血,一触之下,它们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地流淌变幻,伤势竟是开始自愈。   林啾心中一悸,泪水夺眶而出:“你都知道心疼我了!”   身体轻轻地颤抖,她托住泪珠般的沉重龙血,将它捧回破碎得最厉害的那处伤痕。   便在这时,心口忽地一凉。   一枚泛着凛冽寒光的冰棱贯穿了她柔软的胸膛。   卓晋的身影鬼魅一般贴在了她的身后,呼吸拂过她的耳畔,犹如情人耳语。   “当我死了么。”   林啾头皮发麻,被他带着血腥味道的温热呼吸拂过之处,一层层细密的战栗渐次浮起。   冰霜迅速爬满了她的胸腔,一张口,混了冰碴的鲜血喷涌而出。   她本该直接遁入虚空,避过这致命一击。但若是此刻松手,这一滴珠泪般的龙血,便会直直坠向地面。   它极重,有着令人心惊的质感。直觉告诉林啾,若是让它坠下去,边界伤口顺势被撕裂,一切将无可挽回!   她偏头望了卓晋一眼。   他的眼中倒映着她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此刻十分冷静,唇角带着坚韧无比的笑意。   而他的目光却奇异而复杂。   对视的刹那,她感觉到他握在冰棱之上的手轻轻一抖。   这一抖,害得她又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一般般,也不是很疼嘛……”她喘着气,只当他和他的凶器不存在,径自把手中的龙血往裂口处顶过去。   卓晋如遭雷击。   这句话,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他竟忘了继续下死手,只眼睁睁地看着林啾把龙血塞回了边界那一头。   白光流淌,边界之上的伤痕迅速愈合。   “你……是谁。”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掌中的冰棱上,清晰地传来了她的心跳和体温。   林啾的声音虚弱平静:“我叫林啾,你叫什么名字?”   她是故意的。这两句,都是问心劫之中她对他说过的话。他既然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有着渊源,那么旧日重现,大约他也会有所触动。   卓晋的身躯再次一震。冰寂万年的心,又一次因她而重重一颤。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林啾忽然将身体往右侧一拧,动作无比迅捷坚定,丝毫不给人半丝犹豫的机会。   卓晋瞳仁骤缩!   他若不松手,冰棱便会横着切过她的心脏。此时抽离冰棱,已然来不及了。   她这是在找死么!宁死,也不愿落在他的手上么!   林啾……林啾……好一个林啾!   这一刻,他也不知心中究竟作何感想,是不想让她死得那么痛快,还是心中的不安和疑惑让他不想杀死她。   总之,在她破釜沉舟的这一刻,他竟是松开了手。   于是林啾便带着那根冰棱,踉跄地摔向一旁。   她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回眸,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他强行摁下心头的不安,冷声道:“怎么,逃不动了?”   她单手捂着伤口,一下一下地咳,用力地把胸腔中冻结成冰的淤血吐出来。   她垂着头,失血和重创让她的肌肤变得惨白,像一朵一触即折的花。长发垂落,纤长白皙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敞露在他的眼前,仿佛只要一伸手,便可以把她轻轻折断。   他的表情忽然微微一滞。   此刻,她向上方浮了少许,在她的身后,是一整片碧蓝的天,天上有冰霜飞舞,正将那身穿黑袍的尊主彻底冻结。而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中,却是倒映着一方火海。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身后,王卫之与王传恩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王卫之的重剑上燃着本命烈火,复仇之子像是烈焰邪神般,对着自己的仇敌,发出了摧枯拉朽的一剑。   他与她的对峙,仿佛天与地,水与火。   “我赌赢了。”只见她染血的苍白唇角轻盈地勾了起来,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用我的命,换你的心。”   卓晋瞳仁骤缩。   是啊。一时心软,竟让她,带着他的冰霜之心跑了!   不过,此刻要收回它,也不是来不及。   只要杀了她。   他本就是要杀了她,这个念头盘旋在他脑中,已八年有余。   眸光微凝,冰棱在林啾胸腔内隐隐颤动,她闷哼一声,口中再度溢出冻结成碎冰的鲜血。   她没有遁入虚空躲避,因为那样便会功亏一篑。   想要夺取他的冰霜之心,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她将所有的魂血与灵气都聚在了胸口的冰棱周围,死死缠住它,不容逃脱。   “这可是用我命换来的心,我不会还你的。”她弯起眼睛,笑得单纯无害,“你孤独了千万年,从未试过把心交给一个人,为何不能试一试呢?相信我,你不会后悔。”   林啾循循善诱。   “你在拖时间,想等他过来杀我。”卓晋的脸色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他的眼睛也极黑,黑湛湛地倒映着蓝天上的战局。   林啾看到,尊主已被魏凉冻在了一块镜面般的巨冰之中。   她道:“不是的。我们不是要杀你,只是要助你重归神位。”   这话怎么自己听着也不信呢……很像什么邪教洗脑包啊!   卓晋勾了下嘴角,笑容瘆人:“你只管放心,我死时,一定带着你。”   冰霜之心忽然沉寂了,安静地蛰伏在林啾体内。   林啾心有所感,知道若是魏凉攻下来,卓晋会爆了冰霜之心,与她同归于尽。   她叹息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卓晋冷笑不止。 第101章 想都别想   就在林啾与卓晋陷入僵持之时,高空忽然传来了清脆无比的碎冰声。   林啾抬头一看,只见那镜面般的巨大冰块爆成了漫天冰花,黑袍人的身躯夹在碎冰之间,就像是被毛笔沾了沾然后肆意挥洒的墨点一般,落向四面八方。   旋即,至阳的白色冰焰卷住了他的每一片残躯,万千碎片之中,传出震耳欲聋的哀嚎。   地面的王传恩已被逼到山穷水尽,听闻主子的哀嚎,心神顿时一散。   王卫之抓住时机,击破了王传恩所有防御,重剑剑尖触到他的额心!就在即将击杀这个轼母仇人的霎那,只见王卫之忽地旋身收剑,竟是放过了他。   王传恩心中一喜,正要开口说话,忽见王卫之手一反,精铁铸成的重剑剑柄,重重击落在了他的后脑上。   王传恩两眼一黑,还未作出反应,侧边耳上再度狠狠挨了一下重击。   嗡……耳鸣声与无边血色一起,浸透了他的神识。   砰。砰。砰。   复仇的怒焰,尽数倾泄。   魏凉与王卫之几乎同时解决了手上的敌人。   王卫之放任仇人的鲜血溅洒自己满身。红白的华服此刻彻底染成了红色,更衬得他眉目冷肃,薄唇如刀。   魏凉的脸,比他更冷。   两个人都没有贸然靠近,双双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紧张地注视着林啾与卓晋。   王卫之看起来有些牙疼:“乱,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纠葛,当真是乱!”   魏凉没理会他,脸色冷得像冰。知道这两个世界是阴世阳世之后,他便明白了为何那些人会被“自己”吞噬——其实是融合,因为身处这一世,便只会有这一世的记忆。   他与卓晋的情况却不一样。冰霜之心并非世间之物,并不会主动融合。想要合二为一,只能夺取。   林啾,正用性命替他夺取卓晋的冰霜之心。   他的心中仿佛有刀子在割,眸中的冰结了又化,化了又结。   林啾此刻喘得更加厉害,为了用自己的血肉嵌住冰棱,她已用尽全力,若是身后有个小儿,大约伸出一根指头,就能把她推个跟头。   “你听我说。”她的声音很细,却坚定而平静,“地之垠边界下的眼睛,是地母的眼睛,你若不想死后被做成傀儡,和那么一个恶心的蛆虫拜堂成亲的话,那就千万不要冲动。”   卓晋的脸色微微一沉。   是了,那些眼睛,以及那个叫眉双的女人,让他心头的杀意炽盛到按捺不住。   “我没有骗你……你,回去看着封印,好吗?”她抬起了脸。   脸色极其苍白,更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里面倒映着他小小的身影。   “骗子。”他的唇角仍在往外溢血。   受因果反噬,他已遭了重创,此刻冰霜之心被夺,平凡的脸上竟有种淡淡的英雄末路的苍凉。心脏在阵阵抽痛,他有些分不清,这痛,是因果反噬而起,还是因她而痛。   明知这个女人是骗子,却总也下不去狠手。   为什么?   数年间,她的身影屡屡侵入他的脑海,他不是总想要杀了她么?   为什么事到临头,却是心软下不了手?   她的骗术低劣至极,就连街头胡乱行骗的江湖人,也不敢公然对人说这样的话——你把命给我,我助你登上神位?   敢说这种话的人,一定会被打死。   可他,指尖颤了又颤,就是下不了手。   此刻倒好,她竟得寸进尺,夺去他的冰霜之心,还想骗他离开?   怎么可能……痴心妄想……   他退了一步,唇角再度溢出鲜血。   失去冰霜之心,他的身影变淡了许多,像是一缕无处着落的孤魂。   她看着她,用那双冷静坚定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声音却是很轻很软,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你去看着封印,好不好?”   骗子……骗子……拙劣的骗术……   明明手指一动,就能取她性命,可是他浑身上下,竟是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终于,他再退一步,垂眸道:“好。”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竟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已轻飘飘地背转了身,一步一步走向远处。   “喂……”她忍不住唤他。   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你不会后悔的,一定!”林啾用尽全力,大声喊道。   他轻轻地笑出了声:“自古做了裙下之鬼的,也不多我一个。”   这是承认了。   说罢,径自远去。   魏凉指尖的冰霜终于缓缓消散。   他极慢地走向林啾,每一步,都踏着她的心跳。   她已痛得微微蜷着身体,像一只国色天香的虾米。   “喂,那是不灭印痕啊,你们都不要?”王卫之面露茫然,看看卓晋的背影,又望望心无旁骛的魏凉。   魏凉已到了林啾面前。   往常她受一点小伤,他都会把她整个揽在怀里好生安抚。此刻她的伤势触目惊心,他反倒是沉着一张脸,不露半点温存。   心中又像有冰,又像有火。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慢慢抬起眼睛,四目相接,惨白的唇中轻轻吐出几个字:“夫君,你别生气。”   魏凉只觉满腔冰火都从耳朵里泄了出去。   他把手按在贯穿她身体的冰霜之心上,白芒闪动,它缓缓消融,化成了纯白的冰焰,流入他的掌心。   伤口倒是早已被冻住了,流不出什么血——她也没多少血可流,她的血,都用来替他的本体抚平伤痕了。   魏凉看着眼前仿佛一碰就碎的冰娃娃,手伸了几回,没敢触碰。   终于,他的指尖停在她的鬓发上,摩挲片刻,轻轻地问:“疼吗?”   “还好。”她用力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都是皮肉伤,略微休养便能好。你先,取不灭印痕,破局。”   “啊。”魏凉这才想起了还有那么一回事。   他小心地把她打横抱在怀里,一掠而下。   柳清音的不灭印痕已消失在虚空中,秦云奚的那枚青碧印痕倒是直直地竖在地上,一缕缕奇异波动牵引着周遭五千余处阵眼。   魏凉冷冷一笑,很随意地伸出手,握住不灭印痕,轻轻一捏。   奇异的破碎声回荡四野,周遭泛起阵阵红雾。   林啾从魏凉怀中探出了脸,对王卫之说道:“还不去东海帮助卓晋?”   王卫之看着这些红雾,心头也大感不妙,闻言,匆匆一拱手,便踏剑而去。   “倒也没笨彻底。”魏凉勾了下唇,手指一弹,便有一朵冰花当空爆开。   少时,林秀木、慕容春等人急急闻讯而来,聚在了魏凉周围。   红雾更加浓郁。   “这……”慕容春惊呼出声,“这不就是我们误入此地之时,见过的血色之雾?师尊,破局了?!”   魏凉轻轻颔首,然后垂头凝视林啾。   只见她又开始不老实了,小手动了几下,从怀中掏出那朵与这个世界的浅如玉通讯的量子莲。   “如玉如玉,我要走了,你保重身体,我们有缘再会!”   片刻之后,浅如玉的声音急急传出:“啾啾,你是不是又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跟在林秀木身后的浅如玉乍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禁轻轻掩住了口,眼睛睁得滚圆。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中有另一个“自己”,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真真切切地离“自己”那么近。   “不是,”林啾轻声地笑着,“如玉,有一枚不灭印痕失落在这个世界了,你无事时可以用通灵术找一找,找到了,让魔人们替你去取。”   浅如玉的声音纳闷极了:“通灵术只能与逝者沟通,怎么可能感应到不灭印痕?”   气氛蓦地一滞。   眼前风云变幻。   巨偶散落满地的桃木消失了,异火化成了遍地干涸的血,残垣断壁之上,洒满了暗色血痕,修士尸身横七竖八,躺满了整个城池。   王卫之的声音从城门外传来:“给我让开!我今日非进去不可!”   另一个声音不带火气,清冷平静地劝道:“不可,宗主交待,任何人不得踏入诡城半步。还请稍安勿躁。”   恍若隔世。   凝滞片刻之后,慕容春座下的弟子们低低地欢呼起来。   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林啾轻轻挣了一下,魏凉赶紧俯身,听她耳语。   “盯,住。别让奇怪的东西,混过来。”   魏凉低低“嗯”一声,冰霜降下,盖住了她的眼皮。   “专心睡觉。这里有我。”   他的眸中浮起雪色,转瞬之间,整座泛着红雾的城池上,覆满了细碎冰晶。   任何东西从另外那个世界潜过来,都会被他第一时间感知。   少时,朝阳跃出远山。   金红的光芒像地毯一般铺向整个大地。   红雾在阳光下迅速蒸腾,当那一道明暗之间的分界线掠过整座桃木偶人城后,蒙在城上的那层诡秘面纱彻底消失了。   “出城。”   城外,王卫之正在歪缠卓晋。   魏凉本以为自己见到这一个卓晋多少会有些迁怒,不曾想,同样的面皮下装了不同的魂魄后,这两个人竟是有着天壤之别,再怎么拉扯,也无法把他们联想到一处。   眼前这个卓晋,呆板固执,说话时,每两个字之间的间距仿佛都用规尺量过,一板一拍。   而那个伤了林啾的卓晋……魏凉每每想到那个人的神情气质,心底便总有股无名火在烧。   他知道自己在吃醋。吃自己的醋。   没办法,谁让自己就是这么风华绝代?   他垂头,狠狠盯着怀中的林啾。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那个人伤她这么重,最后又来了那么一出,想必将给她留下抹不去的记忆吧?她肯定一辈子都记得他,每每想起还会唏嘘感慨。   这般一想,魏凉竟不知该找谁撒火。   如今,两枚冰霜之心已合二为一,只待正中那道裂痕消失,他便能彻底拿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天道从来也不会赶尽杀绝,再灭绝的天谴,也不会重复降临。当初将冰霜之心一拆为二,掷入阴阳两世,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神念无声地落在冰霜之心上。   属于‘卓晋’的那一半,仍旧通透无暇。   失去冰霜之心,那具身躯会慢慢淡化,至多七日就会消失。   魏凉也可以选择现在就强行融合冰霜之心,那样的话,‘卓晋’就会即刻被抹除。   他凝视着怀中的睡颜,半晌,轻轻笑了笑,抬眸望向东边,对着卓晋离去的方向笑道:“爱而不得的滋味,倒是可以让你多尝几日。”   语气十分欠揍。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同步。他们在那个世界中度过了八年有余,原本的世界却只过去了一夜。   见到魏凉带着林秀木、慕容春等人踏出城池,急急迎上前的卓晋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双方之间已隔了一个世界。   他端端正正施了个礼,姿态、角度规范至极,礼毕,问道:“剑君可有发现?”   王卫之受不了他这慢条斯理的态度,拨开了卓晋,跳上前将一只乾坤袋递给魏凉,道:“喏,蓬莱的髓玉花,都叫我薅来了!一根也不剩!治她!”   见惯了那个世界的王卫之,再看这个不着调的,众人不禁齐齐眼皮乱跳。   蓬莱髓玉花?薅?都?林秀木在一旁听着,只觉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嘴角连续抽搐了好几下。   王卫之视线一转,看见了林秀木。   他“哎哟”一下,双脚离地,警惕万分地盯住林秀木,生怕又被那树球给捆了。   林秀木慢条斯理作了个揖,道:“不必紧张,吾已知道真凶是何人,断不会再对尊驾无礼。”   卓晋双眼微微一张,问道:“已查明真凶了?”   林秀木神色微沉,低低道:“行凶之人是王传恩,但他背后,还有主使。”   目光一斜,落在浅如玉怀中的树茧上。   片刻后,林秀木深吸一口气,再度长揖到底:“待彻底查明真相,吾定会给出一个交代。”   这个卓晋虽然板正固执些,人却不傻。一听这话,便知道此事必定与蓬莱脱不了干系。   二人的眸色都变得复杂了几分。   半晌,林秀木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本是想要碰碰运气,到中原来寻不灭印痕,没想到竟是被拽进了这样一个漩涡。而自己的妻子深陷局中,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重见天日。   但往好的方向一想,蓬莱之祸的始作俑者已受困于梧木苍穹,免去这场浩劫,倒是一桩大幸事。   “吾可否携门人返回蓬莱?”林秀木斟酌片刻,向魏凉询问,“眉双之事疑点重重,从前大意了,竟从未察觉有异,如今再仔细探查,总该寻到些蛛丝马迹。”   魏凉也无心在此耽搁,当即与蓬莱众人道了别,带着林啾先行回宗治伤。   卓晋、秦无川一头问号,捉住慕容春一行,一路问到了宗门。   顾飞等人的死,在慕容春眼中已是八年前的旧事,如今旧痕倒已治愈了,但对于宗里其他人来说,却是一夜之间逝去了十数位同门,唏嘘哀伤自不必说。   ……   冰火焚药汤,最易治外伤。   魏凉揽着重伤的妻子,在药池中泡得忘却了日夜。   贯穿伤倒是即刻便愈合了,但冰霜灼伤了她的心肺,加上失血过多,一时难以自愈。   捱到她幽幽醒转,他反身将她抵在池壁上,两根手指狠狠掐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盯住她,一语不发。   林啾一睁眼,先是看到微敞的湿裳之下,半个线条流畅的结实胸膛若隐若现,极富冲击感。视线抬起,划过修长的脖颈,诱人的喉结,微绷的下巴,精致的唇。   再往上,撞入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你要凶我吗?”红唇轻轻一动,她可怜巴巴地问道。   魏凉顿时破了功,长臂一抄,把她抄进怀里,吻着她的发顶,恨声道:“你倒是拿出几分在外头的狠劲来啊!”   他就不明白了。   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多么糟糕的境况,这具小小的身躯中好像总是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她永远那么冷静,那么坚强,那道细细的脊椎仿佛能够顶天立地,任何压力都不足以令它弯折。   可是,为什么他一沉下脸,她就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小动物一样,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魏凉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她揽在胸前。   他还能怎么办?另外那一半‘自己’,没捞到半点好处,已愿意把性命给她,而他,竟有幸得到了这个人,这颗心,他还能怎么办呢?他已经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林啾软软地倚着他,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虽然还未找到他身上的刻生骨,但她已经知道如何拿捏住他的软肋了。   正因为爱极了,才会把自己的脆弱和柔软交到对方手上啊……   “魏凉……我好幸运。”   他唇角勾起,心道,嗯,我也是。   正待温存软语一二,林啾忽然挣了下,把脑袋从他怀里探了出来。   “糟糕!”她惊呼。   “嗯?”魏凉觉得任何事情都不会比她挣脱他的怀抱更加糟糕。   她一激动,失血的脑袋便阵阵发晕,只能把额头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顺着气,说道:“浅如玉说,通灵术只能感应亡魂,根本不能感应不灭印痕!”   道别的时候,那个世界的浅如玉刚说完这一句,异变就发生了,众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当时都没顾上细思这一茬。   那个世界的浅如玉没有任何说谎的理由,所以,说谎的,是现世的浅如玉。   果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从一开始,林秀木一行便不是意外卷入。   “她为什么要说谎?”林啾皱起了眉头,“浅如玉并不像坏人。”   魏凉淡漠地笑道:“也算不得说谎。两枚不灭印痕,确实出世了。”   林啾眉头更深:“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得走一趟蓬莱!”   “伤没好,天塌下来也与你无关。”魏凉冷声道。   林啾轻轻攥住了他的袖口,左右摇晃:“夫君……”   魏凉:“……不可能,伤没好,哪都别想去。”   “夫君……”   “想都别想。”   “夫君……我们可以骑斗龙!它那么胖,毛又软又暖,肯定一点都不颠簸!”   “……”   一炷香之后。   林啾趴在斗龙大飞毯的背上,撸着一手顺滑的毛毛,向着东海出发了。   魏凉沉着一张脸,坐在她的身旁,眼睛望着远处,信手从斗龙颈间揪下一缕缕长毛,随手洒向大海。   斗龙:“……”快秃了,宝宝委屈。   ……   林秀木行至半途,忽然醍醐灌顶!   他支开了其余的门人,与浅如玉二人落在洋面上说话。   浅如玉看起来紧张极了,她故作镇定,但浅红的耳朵尖却出卖了她的心事。   “浅如玉。”林秀木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尊主。”   “是谁告诉你,中原将有两枚不灭印痕出世?是眉双么?”林秀木淡声问道。   浅如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是通灵……”   林秀木截断了她的话,冷声道:“通灵之术不能感应不灭印痕。这可是你‘自己’告诉我们的。”   整个蓬莱,习得通灵之术的只有浅如玉一人,与通灵相关的事情,旁人根本无从验证真伪。   而她也从不说谎,是以林秀木根本就没有怀疑过。   直到临别前,另外那个世界中的浅如玉一语道破真相。   浅如玉垂下了头。   “确实……不能。”   林秀木紧逼一步,道:“你方才的反应告诉我,对你说这件事的人,也不是眉双。”   浅如玉轻轻一颤。   静默片刻之后,她扬起绝美的脸庞,清澈美丽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她道:“尊主罚我吧。”   林秀木沉下脸:“你甘愿受罚,也不愿出卖那个人?”   “是。”   “倘若把你逐出蓬莱呢?”   浅如玉轻轻抽了口气,半晌,泪盈于睫:“那……尊主千万保重身体,照顾好女尊主,我会在远方为两位尊主祈福。”   林秀木的脸上阴云密布。   对于蓬莱人来说,逐出蓬莱是比死更加可怕的刑罚。   她甘愿连累浅氏一族,也要维护那个人?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林秀木第一次怒火横生,只见他长袖一荡,脚下的海水生生被他劈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海沟。   白浪翻涌,向着两旁滚滚而去。   “谁?是谁?浅如玉!这个人到底是谁!”   浅如玉泪流满面,只道:“我不能说。我愿受责罚。”   竟是和眉双的说法一模一样。   林秀木喘了两口粗气:“你与眉双,究竟在维护谁?!浅如玉,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很有可能才是蓬莱覆灭的真正祸源!”   浅如玉震惊地抬起眼睛:“不,绝不可能!” 第102章 有我   “这个人,很可能是蓬莱覆灭的祸源!”   浅如玉震惊地盯着林秀木,再度摇了摇头,道:“尊主,我以性命担保,蓬莱之祸,绝对与他无关。”   林秀木盯了她片刻,唇角极慢极慢地浮起一丝苦笑。   “是么。”   他竟是没有继续逼问,只返身掠向东面,追上了其余门人。   浅如玉抱着树茧,愣怔片刻,知道尊主并没有真要赶她走,便收敛了情绪,急急追上众人。   再行一程,林秀木忽然没头没尾地自语:“怎么可能呢?”   蓬莱的轮廓,远远出现在视野之中。   亲眼见证过蓬莱之祸的林秀木,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这一霎那的感受,恍若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尊主,”有门人小心翼翼地发问,“蓬莱,当真安稳了么?”   林秀木双目发空。   原有十分笃定,此刻一分也不剩了。   “安稳这个词……也许,要永远离开这个世间了。”林秀木轻声喟叹。   虽未身处其间,但以林秀木的敏锐,已然嗅到了惊涛覆顶之前的水汽味道。   林秀木正要加速前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噗噗噗”的破风声。   这个声音仿佛自带着画面感,不必回头看,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一只长毛胖子在天上飞的样子。   回头一看,果然。   “居然追上了?”林啾吃惊地薅了下斗龙毛茸茸的大脑袋。   她身上有伤,整个人有些昏沉,行在无边无际的海上,完全无法分辨速度究竟怎样,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发现,斗龙居然悄悄晋阶了。   魏凉扯了扯唇角,凉凉地说道:“百药峰那满山聚灵姝,不知还剩几何。”   他说一个字,手便不轻不重在斗龙脑袋上敲一下。   斗龙便瑟缩一下。   林啾:“……”所以她的狗子趁主人不在啃秃了隔壁的山?   她相信百药峰的小何长老一定很想尝尝狗肉煲。   ……   林秀木看清来者,眸中清晰地划过了极复杂的情绪。   “魏剑君是要到蓬莱作客么?”他温和地问道。   魏凉毫不客气:“来看蓬莱覆灭。”   一听这话,蓬莱众人立刻怒目而视。   林秀木抬手,制止身后任何议论声。他掠前一步,落到魏凉面前,好脾气地道:“眉双被困于梧木苍穹之中,蓬莱暂可免于浩劫。魏剑君想看烟火,恐怕得千年之后。”   “你有空自欺欺人,不若回头看一看。”魏凉唇角浮起半抹笑容。   林秀木瞳仁骤缩,蓦地回头。   只见视野中已有龟壳那么大的蓬莱,清晰而坚定地晃了两晃!   就好像一只龟正把龟足从壳中探出来,顶起了龟壳。   林秀木倒抽了一口凉气,顾不上魏凉夫妇,当即全力施展修为,向着蓬莱瞬移而去。   蓬莱门人竟无一人退避,个个跟在他们的尊主身后,全力掠向那座海岛般的仙境。   蓬莱的震荡更加剧烈。   林啾脸色变冷,眉头蹙了起来:“该不会就是这一次……”   话音未落,一声极闷极重的闷雷声,不知从何处碾来。   刹那间,所有人一齐目睹了一幕奇景——   只见那无边的海洋,忽然之间开了花。   亲眼见证这一刻的人,只觉大脑瞬间空白,一时之间,竟是无法组织任何言语来描述眼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前一刻波光凛凛的静谧洋面,后一刻极诡异,极不合常理地隆起了一座座海岭,凹下一道道海谷。   以蓬莱为圆心,奇异的同心圆图景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蓬莱就像是花心,突兀而无声地隆起的海岭就像是围在花心周遭的花瓣边沿,一圈一圈,向着无边无际之处,蔓延。   一浪更比一浪高,视野尽头海天交接之处,隆起的海岭仿佛已倒吊在了天上。   这一幕其实只持续了极短暂一瞬。   再下一刻,恐怖的轰鸣声响彻海上与海下,像是星球发出的嘶鸣。   声浪席卷过之处,海的短暂凝滞被打破,海岭轰然砸落,填平了海沟。白浪翻腾,整个海洋仿佛密密挨挨地装满了白色银鱼,正在争先恐后往水面之上飞蹿。   整个海都疯了。   “来不及了。”林啾的心仿佛被一个大浪打落谷底。   “是啊。”魏凉道,“这股力量,足以击破边界。”   “是‘尊主’……”林啾眸中浮起苦笑和恍然。   人的大脑就像是杀毒软件一样,一旦把某个人列入了“白名单”,每次扫描就会自动略过他。   蓬莱仙境是林秀木的父亲、蓬莱老尊主一手开辟出来的,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怀疑他会对蓬莱不利。   其实只要能想到是他,一切事情就会变得十分明朗——   能够悄无声息进入蓬莱灵枢的人只有三个,第一次震动发生时,林秀木在外维持秩序,让眉双进入灵枢查看,那么,当时身处灵枢内,引发了变故的人,还能是谁?   浅如玉的通灵之术根本无法感应不灭印痕,以两枚不灭印痕为饵,将林秀木引至中原,分明是调虎离山——调走了虎,留在山中的是谁?   眉双与浅如玉都是一心向着蓬莱的人,让她们二人不惜撒谎犯错也要维护的人,还能是谁?   与此同时,飞掠在最前方的林秀木被门人死死拽住。   “尊主!来不及了!”   那名同是剑君级的门人眸光冷凝,道:“尊主,您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属下定会将老尊主平安救出!”   说罢,他纵身一掠,身后带起一道绿焰,以划破虚空般的速度俯冲向蓬莱——竟是燃烧了神魂。   此刻,蓬莱开始崩塌。   那一方仙境中,无论玉树琼花,华台美池,还是那袅袅仙雾,都无力逃脱,它们翻卷着,向着毁灭发生的核心处坍塌而去,仿佛那里是一个黑洞。   任何事物,都无法逃脱。   那位燃烧了神魂的门人,无声无息便消失在灾祸之中,一星水花也没有溅起来。   林秀木呆若木鸡。   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愿意飞蛾扑火。但此刻,他已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覆灭,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莫说人力,便是有神仙在此,亦是无力回天!   这一刻,没有人哭。   那枚黑洞发出阵阵呼啸声,瞬息之间,整处仙境就像是薄薄的纸片一样,被无情地撕裂,吞食。   再一眨眼,蓬莱仙境已不复存在。   但毁灭仍未停止。   吞噬一切之后,黑洞爆开了。   道道黑色虚空裂纹张牙舞爪,向着四面八方急速蔓延,所经之处,空间被划破,触碰到的一切活物绝无生理。   黑球疯狂膨胀,看漏一眼,便让人几乎认不出眼前巨物。   毁天灭地的轰隆声中,林秀木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门人听令,全力后撤。”   魏凉冷眼扫过,刺破无名指,将三粒血珠弹在了束住眉双的树茧上。   林秀木神色无比复杂,手中掐诀,收起梧木苍穹,然后把树茧中落出来的眉双紧紧揽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护着她,以防魏凉对她下手。   “林秀……”   眉双盯着林秀木的眼睛,视线逐渐凝固了。   他的眼神不再像往日那般温吞平淡,此刻,他的神色悲凉绝望,眼中倒映着一枚吞天噬地的大黑球。   眉双倒抽一口凉气,缓缓转头。   “怎么会,怎么会是现在!不,不可能,怎么会……”   她惊恐地回转过头,盯着林秀木的眼睛。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明明答应了我,他说会等我的,他说他是最不愿看见蓬莱出事的人,他明明比谁都要心焦,他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   林秀木的声音一下子沧老了十岁不止:“所以眉双,这个害得蓬莱覆灭的人,真的是父亲?”   眉双痛极,生生沤出一口心头血。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无能,都是我没能取回不灭印痕……”   “没有用,”林秀木的声音平淡冷静,“他并不知道你失败了,但他还是毁了蓬莱。眉双,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任何机会。所以,你所有的牺牲和维护,毫无意义。”   林秀木冷冰冰地戳破了真相。   眉双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色的虚空裂纹正在飞速逼近。   “浅如玉,”林秀木淡声吩咐,“你等速速撤离,去找王卫之,求几粒髓玉花种,让蓬莱之花继续存留于这个世间。”   “尊主!”众门人痛心疾首。   “走。”林秀木声音不大,但他的神态和语气,令人不敢生起一丝抗命之心。   浅如玉红着眼,带着众人飞速后退。   破碎归墟边缘,只余四人一狗。   “传送阵,通往哪里?”魏凉的声音淡漠依旧。   眉双身体一颤。   林秀木也蹙起了眉头。   魏凉唇角微挑,毫不留情地向着林秀木冷笑:“事到如今,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还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   轰鸣声中,林秀木的沉默自成一小方天地。他的自尊和骄傲,绝不允许旁人插手蓬莱内部事宜,可是……   终于,他颓丧地叹了口气,道:“灵核中枢的确有传送阵,通往洋底三千丈之下。当初……是家父一手建成,我也从未想过其中有什么深意。”   魏凉与林啾对视一眼:“走。”   斗龙大飞毯呼呼地扇着四条胖腿,义无反顾地扑向不断膨胀的黑色巨球。   “啾儿,不要勉强。”   “不会。”   林啾平抬起一条胳膊,只见她的指尖凝出一朵朵金莲,像是被一条细细的金线串起的珠链般,她轻轻挥舞手臂,那一串越来越长的金莲便像绸带一样,无比曼妙地在空中飞旋。   金光明灭,炫彩流淌。   华美至极的莲缎掠过之处,破碎的虚空黑纹像是被橡皮擦去一般,抹除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莲缎越来越长,带着道道炫美的金光,摇晃着,铺洒向四面八方。   跟在后方的林秀木和眉双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这梦幻般的一幕。   莲缎飞掠,空中处处残留着莲影,眉双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那泡沫般的绝美幻影,然后目光顺着莲缎,投向林啾,目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钦羡之意。   破碎虚空清理得很容易。   林啾的脸色却更加凝重了。   “他把绝大部分力量引向了边界,”她垂头望着白浪滔天的大海,声音低沉冷静,“下海,准备迎接地狱吧。”   她的语气极富感染力,像是命运之口正在冷冷地宣刑。   林秀木和眉双只觉喉头被冰冷的气息梗住,僵硬地点点头,坠向翻腾的大洋。   魏凉凝视妻子片刻,缓缓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啾儿,有我。”   她回过头来,冰霜般的神色迅速消融,眼一弯,唇一翘,神神秘秘地对他说道:“要不是有你,我早就撒丫子逃了。”   “啊。”魏凉不禁叹息出声。   他的啾,可真是……一言难尽。 第103章 大结局   魏凉带着林啾潜入洋底。   如今他已得到了完整的冰霜之心,一出手,便堪称神迹。   斗龙大飞毯径直往海里扑,它经过之处,大海自觉地让开了道路,分列两侧凝结成冰,拱卫着降入世间的神祗。   深海,仿若即刻建起的殿堂。   林秀木正带着眉双在前方潜泳,察觉到身后那造物般的动静,一回头,登时怔住。   只见无尽深海之中,一条精致宏美的冰霜通道渐次生成,它天然便肆意大气,退避冰凝的海水被定格成了神宫座前的冰霜雕塑,形状各异,狂放恢宏。   身处幽暗深海之下,这一道霜白的通道异常灼目,远远望去,心中只觉震撼难言。   三千丈,晃眼即至。   深海之下,悬着一枚暗色光球。   最核心的毁灭力量已被引到此处,光球正中立着一方琉璃般的镜面,照出一个人影。   他的面容身形和林秀木极为相似,只是生了满头白发,面容已有几分衰竭之相。   “父亲!”林秀木和眉双齐齐痛呼。   镜中人转过了头,唇角勾起一抹邪笑:“来得真快啊。没有关系,你们大可以攻击我。”   他晃了晃手中的不灭印痕,便见无数细密的灵流从那个保护他的暗色光球球面上,牵引到了不灭印痕尾端。   很显然,击打在暗色光球上的力量,将会被牵引至不灭印痕上,助他更快地凿破边界。   林秀木几欲昏厥,艰难开口:“父亲,您为何,为何……”   眉双轻轻摇着头,依旧不敢相信:“父亲,您一手将我带大,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信您,从未怀疑过!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老尊主冷笑不语。   眉双踏前一步,密布红痕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哀切:“您说,您吸取灵蕴,并不是要害蓬莱,而是要让蓬莱变得更好,我信您。您说,让我接受神虫的契约,它会全力帮助我救回蓬莱,我也信您。您说,只要我配合王传恩,开启通道拿回不灭印痕,您就可以让蓬莱再延续一万年,我更是信了!我从未想过,这一切,竟全是骗我的!”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夫妇二人齐齐悲呼。   老尊主睨这对夫妇一眼,径自转回头去,继续操纵着不灭印痕在镜面上钻磨。   镜面之外,密密挨挨的眼睛已挤了过来。   如今再一次直面地狱之眼,林啾心中的恐惧已荡然无存,若要说对它有什么情绪,那便是嫌恶。   魏凉低低地笑了下,道:“他不是你们的父亲,你们的父亲,已被一只蛆虫夺舍。”   老尊主嘎嘎怪笑:“不不不,这可不能全怪我。这个老家伙,年轻的时候得了不灭印痕不敢用,开辟什么蓬莱。到了寿数将近时怕死,后悔了,悔得心火炽盛,这才感应我的召唤,将我邀入凡尘!”   林秀木浑身一震。   魏凉眯着眼看了老尊主片刻,抬了抬手,指尖缓缓浮起一枚小小的雷电印记。它缺了一半,向外逸散出电弧。   魏凉声音冰冷:“低劣的生物,看看这是什么?”   看到这电弧,林啾脑中的破碎线索顿时组合成型。   另外那个世界的破碎归墟中,除了有黑色的虚空裂纹之外,还游走着许多的雷电,以及一只灰色的混沌龙吸水。   在那个世界中,老尊主的计划失败了,他没能打破边界,还把不灭印痕遗落在了归墟之下。   而眼前这个世界中的老尊主,却是顺顺当当就将毁灭之力引到了边界,眼见即将功成。   区别便在……林秀木。   那个世界里,林秀木的牺牲虽然没能阻止蓬莱覆灭,却是扰乱了老尊主的能量源,导致他功败垂成。虽未救下蓬莱,却是阴差阳错,救活了一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中,老尊主以两枚不灭印痕为饵,把林秀木引到了中原,以便自己放手施为。于是他成功了。   想通了这一层,林啾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唏嘘。   谁能想得到,异世中,林秀木那看似无谓的牺牲,其实险而又险地保住了天下太平。否则那个世界早已被地狱之眼占据,携带了另一半冰霜之心的卓晋将举步维艰。   正是林秀木那看似毫无意义的牺牲,才造就了今日这个局面。   此刻,那个世界的老尊主已被魏凉击杀,他的雷电印记也落在了魏凉手中。   他们,再无翻盘的可能!   魏凉唇角微勾,轻轻晃动手指,像是摆弄一件小玩意一般,轻慢地将雷电印记在指间抛来抛去。   老尊主停下了动作,慢慢转过身来,目光惊恐至极:“不,不……”   魏凉笑容残忍:“一只会夺舍的虫子,就妄想取代我么?”   他屈起手指,那枚雷电印记便被他捏在了两根手指之间,双指慢慢并拢,印记就像被人捏在掌中的虫子一样,无望地挣扎。   “不——”老尊主双目暴凸,“住手!不关我的事,是地母让我这么做的!我不要你的身躯了!我投降!我这就离开你的世界,滚回混沌中去……”   “噗。”   雷电印记在魏凉指间湮灭。   眼前这个“人”和魏凉一样,也将雷电之心分成了两半,分别夺舍了两个世界中的蓬莱老尊主,与地母配合,妄想灭杀魏凉之魂魄,夺取魏凉的身躯。   见到另一半雷电印记被毁,老尊主倒抽一口凉气,和林秀木相似的脸庞扭曲狰狞,像是被捏住脖颈的鸭子一样,发出阵阵嘶哑怪声。   “你好,好,好狠啊,毁我雷电之心,灭我神格……你我同是天生之子,同为神族,你竟不留半点情面……好,好,我要你,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魏凉面露不屑。   只见老尊主飞快地旋过身,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不灭印痕,发了疯般地钻磨。   “滋——嘤——”   阵阵刺耳的声波从阵心传出来。   在反震巨力之下,老尊主的身体就像个漏气的皮球一般,钻出一股股雷电,眨眼之间,他就成了一个长满了电弧倒刺的刺猬,缕缕电光在身后招摇。   而那镜面般的边界之上,立刻就被钻出了一个孔洞。   第一只眼睛暴凸,顺着小指粗细的孔洞疯狂往外钻,挤成了一条长长的、恶心的浑浊晶状体。   有了一处缺口,镜面之上瞬息之间爬满了裂纹,眼见就要分崩离析。   “封印?”林啾偏过头,注视着魏凉。   另外那个世界中,卓晋便是用冰,将这些地狱之眼牢牢封印。   魏凉轻轻摇了下头。   “啾儿,”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魅力,“卓晋撑不了几日,若是那个世界被地母占据,那么,等到两个世界融合之日,所有的不幸和苦痛,将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那该怎么办?”   魏凉瞥着那只正在拼命往上钻的眼睛,唇角的笑容堪称温柔:“从这里打过去,灭了这只蛆虫。”   “好!”林啾不假思索。   “回归本体之前,我不能杀伤地母,”魏凉道,“否则牵动那一界与这个世间的因果,这个世界很可能承受不住因果之力而崩溃。所以啾儿得护着我,将我送到本体那里。这会很艰难。”   “没问题!我一定可以做到!”她的眼睛里闪动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魏剑君,请带我一个。”林秀木神色凛然,长揖到底。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将要面临何等浩劫。   “我也去!我愿以命赎我犯下的罪。”眉双坚定地说道。   夫妇二人携手站到了林啾身后。   “喂!这等大场面,怎能少了小爷我!”一个潇洒不羁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林啾抬头一看,只见王卫之、卓晋、秦无川、慕容春等人像是一只只鸟一般,顺着魏凉开辟的冰霜道通直直掠了下来,浅如玉与蓬莱剩余的门人紧随其后。   “你们怎么都来了!”林啾鼻腔发酸,胸中涌动着从来不曾感受过的,奇异而澎湃的情感。   卓晋上前一揖,道:“慕容已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我等。滔天浩劫在即,我辈修士,岂敢言惧?”   秦无川朗笑道:“先亡我等,再亡苍生!”   慕容春正色道:“不惜一战,不惜此身!”   王卫之噗地笑出了声:“小爷得离你们远些,说话一个赛一个不吉利!”   林啾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本想来一番慷慨陈词,不料憋了半天,却发现想说的那些,都中二到无药可医。   最终,只抿了抿唇,道:“都准备好了吗?”   众人齐齐点头。   “我动手了!”她重重眨了下眼睛,一只细白的手从袖中探出,摁在了暗色光球之上。   阴阳源力暴涌而出,就在光球即将湮灭爆开之时,魏凉的广袖无风而动,层层封冻的海水如冰龙一般掠来,瞬息之间,一切震荡都被镇压在冰霜之下。   三息转瞬即逝。   莲无穿越了寒冰,在灵核之中轰然爆开!   震动唯有操纵冰霜的魏凉能够感知到。   他垂目而立,静默片刻之后,挥袖撤去了冰龙。原本暗色光球覆盖之处,此刻只剩一片狼藉。   老尊主被炸到了破碎边界旁边,第一只地狱之眼已从裂缝中钻了出来,在莲无的绝强冲击之下,整块“镜面”上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眼见,边界便要彻底崩溃!   暗色光球破灭之后,地狱之眼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就像林啾第一次看到它们的反应一样,所有的人齐刷刷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骇然无言。   老尊主口喷鲜血,拔腿想逃。   魏凉眸中浮起一层薄冰,将这个异世之魂冻在了一面冰镜之中。   林啾偏头对王卫之说道:“他就是王传恩背后之人。”   王卫之唇角浮起狞笑,重剑燃烈火,几道纵横交错的火光掠出,将这面冰镜连同嵌在镜中之人一起斩成了千万碎片。   一缕雷光被魏凉捏在指间,轻轻碾碎。   林啾此刻已带头冲向了地狱之眼。   魏凉虽然不能杀伤地母,但他可以降下冰霜,大大延缓地母的行动。   第一只地狱之眼被薄冰覆盖,呆滞地停留在原地。   林啾不敢留手,直接施放了莲无。   就像是把一只大鞭炮塞进芝麻大小的虫子中一样,莲无轰然爆开,将这只地狱之眼直接炸成了虚无。   士气大振,众人齐齐叫好。   边界也在最后一次震荡之中,彻底破碎!   “嘶——”   令人头皮发麻的地狱之眼,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魏凉挥动广袖,冰霜罩住千百丈,将每一只地狱之眼都控制在霜冻的范围之内,不容它们侵袭尘世。   林啾散化成莲,漫天金莲旋转飞舞,闪逝的金光切入地狱之眼,那些吱吱乱叫的怨毒怪眼顿时发出尖利的哀嚎声。   “打不动!”王卫之的烈焰重剑斩在一只因为冻结而行动缓慢的怪眼上,那怪眼却丝毫破损也无。   其余的人也一样。   地狱之眼本身便是源力,与世间的寻常力量根本不在同一个级别。   眉双冲杀在最前面。她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御。   只见她的双臂化成了条条赤藤,不停地击打那些怪眼。   忽然,一缕藤尖扎入一只地狱之眼,眉双心头一跳,注入毒素。   “嘭!”地狱之眼爆成一滩黑水。   她兴奋大喊:“被金莲击破的那些可以杀!”   众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剑修,闻言,顿时找到了突破口,只见道道剑影掠向那些被林啾击破小口的地狱之眼,将它们接二连三地挑杀。   林啾压力骤减!   有众人相助,她就无需多花费力气再回头一只只击杀怪眼。   她心神一荡,胸中更觉豪迈。   只见漫天金莲齐齐一颤,莲瓣纷飞,化成了更细小的莲,像一张金色的大绸缎,向着那肮脏污浊的地狱怪眼镇压过去。   道道金芒散射,莲光击中金绸覆盖的每一只怪眼,将它们一一割裂。   众修士紧随她的脚步,拼尽全力将她“加工”过的地狱之眼尽数击杀。   林啾发现,地狱之眼破灭之处,会留下一滩小小的黑色痕迹,它们仿佛不存在于世间,众修士都无法察觉它的存在,毫无障碍地在这一滩滩黑迹之上穿来穿去。   心念一动,她尝试着将它们包裹、吞噬。   一股极熟悉的感知轰然席卷她的脑海!   这一瞬间,被她忘却的那些记忆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林啾忽然记起,自己那具凡世之躯死去之后,带着不甘和怨恨的魂魄被人抓住,封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种种酷刑接踵而至,让她几欲发狂。   她的挣扎、呼救、求饶、癫狂,都被死死封锁在那只小小的炼灵炉里。她的痛苦和绝望无声无息,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仿佛永无解脱。   她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要下地狱?是她不孝吗?她把什么都给他们,都给那个弟弟,做一个天字第一号大孝女行不行?!她把命都给他们行不行?!   酷刑无休无止。周遭的囚徒,一个接一个都被带走了,只有她被留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她不够心诚对不对?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再怎么折磨她,逼她癫狂,逼她疯魔,她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啊!   她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啊!酷刑可以逼她屈服,但却无法让她发自内心地认定自己有罪啊!   每一次听到脚步声响起,听到那一男一女两个地母使者的声音,她的心中都会燃起名叫希望的火焰,盼着他们看她一眼,将她救出苦海。   然而,希望一次又一次破灭。绝境之中,无人听到她的哀嚎。她的挣扎毫无意义。   终于有一天,她忽然想通了。   如果没有犯错的人要受到惩罚,那就是不公。向着不公的命运乞怜,当真是可悲又可笑。   与其扭曲自己,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我就是这样了,不变了,爱咋咋地!   反正……痛啊痛啊也习惯了。   她不知道从期盼那两个人到不屑那两个人再到彻底无视那两个人究竟用了多久。   那一段漫长的旅途中,她心中的信念却是被打磨得越来越坚不可摧。她对自己的过往再无一丝怀疑,若是那样扭曲的心灵可以上天堂,而她坚持自己却只能下地狱的话……   哪怕永远留在地狱,那又何妨!   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一天变成了一朵小小的莲花,也许就是那么刚好,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日子,她正好就绽放在了魏凉的眼睛里。   ……   林啾每一缕意念都在颤动,她敞开了胸怀,尽情与身边无处不在的冰霜拥抱。   用她的心,贴着他的心,一起飞舞。   那些黑色的残迹,是冰寒到极致之后燃起的阴火。林啾被它熔炼了万年,再遇“老朋友”,神魂之中不禁发出阵阵尖啸,她也不知那是兴奋,是狰狞,是畅快,还是澎湃的杀戮欲望。   她不是圣母,什么宽容原谅,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她要吞了它们,将它们彻底碾碎,化成自身的养分。她要逆流而上,灭了那些地狱中蛆虫,亲手给自己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   不知不觉,在魏凉的引领下,众人已穿过了边界,落到一个奇异的地方。   在这里,视觉消失了,眼前唯余一片黑暗。   就连神识也探不出周遭的景象,只知这黑暗并不是熟知的黑暗,它们本身就是“东西”或者“空间”,地狱之眼只是这些黑暗呈现在世间的外观,而非它的本质。   一片黑暗之中,能够清晰分辨的只有一块小小的镜面。   它便是这片黑暗与尘世之间的“边界”。   “不行,”王卫之咬牙切齿,“有东西在烧我神魂,顶不住!”   魏凉用冰霜卷起众人,将他们送回了边界之外。   “守在外面。”   众人也知道此刻逞强就是白白送死,便退了回去。   只有眉双一意孤行,当头冲向无尽黑暗。   林秀木亦是追了上去。   “啾儿,救不救?”魏凉守在林啾身边,替她挡下不断袭来的阴暗。   “不理。”林啾的声音平静冷酷,“挣扎求生的人尚且救不完,何必理会不死找死的。”   魏凉轻笑出声:“那就动手吧。”   他广袖一扬,封印即刻降临,将破碎的边界封死。   林啾散身成莲,金光虽照不亮这永恒黑暗,却能照进一个人的眼睛,令他心旷神怡。   他脸上带着纵容的微笑,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把周身袭来的黑暗用冰霜覆住。   林啾大口吞噬这无边无际的黑火。   这些东西,是地母,亦不是地母。   至阴至阳,乃是天地分化之时,凝结的至纯精华,至灵之灵,孕育出了自我意识,在天为龙,在地……很不幸,凝了只虫。   林啾噗哧笑出了声。   她表现得十分轻松,但魏凉却知道她此刻并不轻松。   他心中暗忖——至阴之火,不同于凡物。她不是在吞噬它们,而是在以命相搏。她看似轻松,只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小人儿,当初在炼灵炉中被炼化时,定是如现在这般,从容淡定,脸上带着不屑的微笑吧?   若是林啾能听到魏凉的心声,肯定会偷偷地笑上三天三夜。   不存在的,她被炼化的时候,就像一只抓狂的猴子好吗?   随着林啾不断吞噬,迷雾般的黑暗渐渐散开,地之垠中被清理出一片虚无。   夫妻二人稳扎稳打,立在虚无之中,小心地拓展自己的根据地,一点一点向着核心蚕食。   “怎不见地母?”林啾心头浮起了浓浓的疑惑。   忽然,心神一凛,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必定破釜沉舟,在搞你的本体!”   魏凉依旧慢条斯理:“嗯。”   林啾额头直跳:“你怎么不早说!”   魏凉淡笑:“无所谓。”   林啾气结,将自己的力量爆发到了极致,像一头史前凶兽般,冲着无尽黑暗奔涌而去。   “带路!”声音又急又凶。   魏凉抚额挑眉:“果真是夫纲难振。”   广袖一抖,冰霜照亮了前行的道行。   金芒闪烁,林啾全力前向飞掠。这样一来,同时与她对撞的阴火数量便激增到了数倍。   熟悉的疼痛阵阵袭来,她的笑声更加畅快:“来呀!快活啊!”   终于,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微光。   远远看去,像是一枚纯白的小太阳。   一个比黑暗更加黑沉的巨大阴影笼罩在太阳上方,发出阵阵恐怖的撕咬声。   林啾狠狠骂了句脏话,将全部幻莲凝成一条金色缎带,向着那个方向激射而去。   嗯?等等。   她猛地回头,发现魏凉的身体已淡成了一个浅浅的影子,唯有胸腔之中一枚带着裂痕的冰霜之心在坚定地跳动。   他的唇角浮起微笑:“夫君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回见。”   说罢,将手伸入胸腔,掏出那枚跳动的冰棱,扔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身体瞬息之间被黑暗彻底吞没。   “魏凉!”   尘世间的身体,是经不住阴火煅烧的。   林啾心尖一悸,差点掉下泪来。   原来这一路,他走得比她艰难百倍。不是她在护送他,而是他燃烧生命在护着她!   她收缩起居中的一圈金莲,牢牢护住他的冰霜之心。   只见冰霜之心正中那一道裂缝缓缓消失,一片黑暗中,仿佛掠过卓晋的面容。   他睨着她,唇角微挑,目光不怀好意。   “给我等着。”   她再也按捺不住,神魂之中盛满了热泪:“我等着!等你,等你回来!……回见!”   她卷住冰霜之心,舒展身体,像一条飞舞在风中的缎带一般,急速掠向远方的纯白太阳。   近了……   更近了……   林啾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纯白的小太阳,是一条冰龙。   虽然她早已知道魏凉是神龙,但此刻见到他真正的本体,她依旧震撼得浑身发麻。   他太美了。   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到了极处。   唔,除了烧焦的须和裂开的爪之外,哪里都完美至极。   这样的美,已超越了物种。   哪怕林啾发自心底地认定自己是个人,但她却丝毫也不介意和他来一场跨着次元壁的xx。   缠在神龙周遭的黑色大蛆向着林啾拧过了头。只见它的脖颈上,挂着一条蓝色的雷龙尸身,想必就是那个妄图夺舍魏凉的家伙。   此刻,被灭了魂魄的蓝色雷龙已像一条破布口袋般绵软,了无生机。   地母开口了:“呵,凡界的小垃圾,也敢凑过来送死么!”   依旧是那道柔媚至极的女声,听着令人头盖骨直发酥。   林啾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母的脸。   “恭喜你,你打碎了我对声优的所有幻想。”   黑色巨虫扬起了巨钳,张牙舞爪向着林啾扑来。   林啾悍勇无匹,正正朝着地母迎去。   “来呀,丑陋的大蛆虫,我现在就渡你上天!”   地母被气得发出一串娇媚无比的笑声。   就在一花一虫即将迎面相撞的刹那,只见林啾小花带妖妖娆娆地扭了下腰,从地母两根巨足之间穿了过去。   “什……”   等到它回转过身时,林啾已落在了魏凉大冰龙的头顶。   她现出人身,只有它的五分之一枚鳞片那么大。   “呵哈哈哈!”地母娇笑,“你以为我这受了天谴的好夫君还有能力护得住你吗!”   林啾叹了口气:“真的,此刻我最佩服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身上这个妄想取魏凉而代之的家伙。连你都睡得下去,实乃虫中豪杰!”   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冰霜之心摁在了冰龙身上。   只见那枚冰霜之心触到本体,即刻便化成水光,细细地渗了下去。   林啾一边操作,一边叨叨:“要是别人觊觎我家魏凉,大约我还会吃吃醋什么的,你就算了,乍一看好恶心,仔细一看……特么更恶心。”   地母怒而暴起,一面俯冲,一面调动周遭所有的黑暗,有如实质的黑暗阴火像是大山一般,从四面八方轰然砸向林啾。   林啾散成幻莲,小心地避开地母本体的攻击,硬接下其余的阴火。   少了魏凉的霜冻,这些阴火威力比方才大了数倍,林啾强忍焚心之痛,笑得一声比一声响亮。   “废物蛆虫!给我送菜呢!”   金莲的光芒被冰龙的鳞甲折射向四面八方,无尽黑暗之中,七彩光芒肆意盛放。   林啾渐渐感到有些不支。   身后那条巨龙仍在沉睡,没有醒转的迹象。   她开始落入下风。   来不及吞噬的阴火灼伤了她的神魂,发出阵阵撕心的刺痛。   地母的攻击招招致命,若被正正扫中,她就会像一只被巴掌拍到的蚊子一样,糊成一小滩金色的烂泥。   此刻,她与地母的力量悬殊的确就像人与蚊虫。   根本不可能正面抗衡。   幸好她太小太灵活,且有那短暂遁入虚空的能力,所以地母一时也无法轻易击中她。   然而,勉强维持的平衡很快就要被打破,阴火不断侵袭,一旦林啾承受不住阴火之力,她的行动便会越来越迟缓,最终就像一只被困住的蚊虫一样,无路可逃。   林啾的喘声回荡在无边的粘稠黑暗之中,带着一丝丝绝望的味道。   周遭的黑暗阴火就像泥沼,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包围她、禁锢她。   终于,她再也掠不动了,不得不凝出人身,蜷着身体尽力防御。   一只恐怖的巨大复眼凑到了林啾面前。   她只有它复眼中的一只重眼那么大。   “小东西,怎么不跑了?呵呵呵,去死吧!”   一只恶心的眼睛忽然裂开,一根黑色的蠕动吸管从眼睛内部伸出来,直直戳向林啾。   林啾寒毛倒竖,全力挣扎。   然而此刻的她,却像是蛛网正中的小虫子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巨蛛探出口器……   在这生死一线之时,地母黑色的外壳之上,忽然映上了一道冰莹的影子。   金色竖瞳映在了地母无数重眼之中,晃得林啾好一阵头晕眼花。   再下一刻,只听得轻轻一声穿刺的声响——   “噗叽。”   一只冰莹通透的爪,嵌入地母那镶满了眼睛的虫壳,摧枯拉朽般,将它一踩到底。   “不!不!不——你怎么可能那么强——怎么可能——”地母的哀嚎声越来越低。   冷进骨缝的低沉笑声回荡在整个空间。   “虫子,你以为,能被取代的,只有本神么。”   再下刻,一枚闪动着赤色光芒的心脏被冰爪拎了出来,就像是人用两根手指拎起一根火柴棒的样子。   星球挪动般的呼啸声响起,一只巨大的金色竖瞳移到了林啾面前。   困住她的阴火仿佛被烈日暴晒的一层薄霜,连吱声都没发出来便融化殆尽。   金瞳中,一片漠然,像是神祇俯视众生。   林啾的心忽地一沉。   下一瞬,冰龙化成了一片模糊的莹白幻影,熟悉的身影和面孔出现在眼前。   容颜与魏凉有七成相似,却更加精致完美,好看得不像真人。额心有一枚冰霜印记,金瞳,尖尖的小獠牙,眸光一动时,仿佛牵动了日月星辰,携着整个世界,一起凝视她。   林啾的心脏重重一跳,唇动了动,一时竟失了声。   他凝视她片刻,精致无双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点,慢条斯理地说道:“说了要护你生生世世呢,我的小莲花。”   林啾定定地看着他,眼眶里不知不觉盛满了泪水。   他变了!他变了!   嘴刚一扁,便见他的眼角重重一抽,声线不稳:“别哭,啾儿,别哭。”   这下子她的眼泪更像是开了闸。   魏凉手忙脚乱,把她捉进怀里,染了白霜的眉毛轻轻拧起来,有些犯愁地说道:“怎么办,接掌地之垠的神女这么能哭,世间岂不是得天天水灾?”   他把手中那枚赤色光焰一般的心状物捏成了一朵业火红莲,镶在她的眉心。   林啾只觉心神一震,原本正在与她厮杀的那些阴火突然便失去了任何抵抗,像是灵气一样,随着她的呼吸浸入了她的身体。   看着他的动作,她忽然明白了——阴阳相生相伴,缺一不可。魏凉可以轻易击杀地母,但是他不能,因为那样便会阴阳失衡。就像地母必须找一个魂魄来替代魂凉一样,魏凉也选择了自己这个被至阴之力炼化的魂魄,来取代地母的位置。   地母与雷龙一直想要消灭魏凉遁入世间的冰霜之心,以及打破边界得到神龙本体的本命魂血。   他们失败了,而她与魏凉,则直接打到了地母老巢,杀地母,夺魂血,取而代之。   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失控地往上蹿,周遭的黑暗向她涌来,变成了她的一部分。而她呼吸出来的气息,则变成了纯正的金色。   随着至阴神力逐渐浸染,林啾开始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方式,俯视整个世间。   神明观尘世,并不存在时间的制约,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连接一切人与事的,只有无尽的因果长河。   林啾像是一个误入太空舱的原始人一样,吃惊地观察那些世人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金色因果细线。   她并不能轻易干扰世间因果,这种感觉,就像是用手去捞水中的灯火倒影。   想要改变面前的世界,唯有通过金色的因果丝线来牵引。   林啾明白了,地母以特殊手段,捕获死时怨念强烈的生魂,将它们炼化成蛊虫,派入世间,与有望飞升的强者种下因果,通过这些因果,顺利拿到一枚枚不灭印痕。   而这些不灭印痕的力量,又可以让地母把手伸得更长,对世间产生更大的影响。   金光明灭,因果线就像是夜间的璀璨灯火,单看每一缕,仿佛全无规律,但纵观整体,便像是洋流一般,彼此成就,彼此推动。   那样壮美,为何要干扰它呢?   林啾四处观望,像一个好奇的孩子。   她的神力尚不稳固,因果金河之中,尘世画面断断续续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顺着因果长河寻过去,先是看到王卫之,他找到了王传恩,替生母报了血仇。   顺流而下,只见眉双和林秀木竟是没死,夫妇二人穿过了另一头的边界,到了另外那个世界。在卓晋的封印破碎之时,夫妇双双化藤,替那个世界挡住了地狱之眼,撑到魏凉灭杀地母。   林啾还找到了柳清音那具失去神魂的身体。它被一个独眼猎户无意中发现,当成睡美人带回了家,数日之后,猎户办了几桌酒,单方面与这具无意识的躯体成了亲。   慕容春遇到了龚琳,成功真香。因为没有了柳清音那根搅使棍,夫妻二人婚后生活十分甜蜜。只有一件事让龚琳困扰了很多日子,那便是慕容春座下的弟子,老是怪模怪样地让她要劝好慕容,千万别叫慕容为她自废修为。龚琳百思不解,问慕容,他也只是笑。   斗龙占了百药峰,吃得更胖了。   ……   魏凉一直陪在林啾身侧。她观尘世,他观她。   两个世界的记忆融合之后,他对她的爱意与强占欲比往日更甚。此刻,他就像是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正在细细品尝掠夺之前兴奋的期待感。   一缕挟裹了魂魄的金色细线飘到了二人面前。   “这是……”   是卓晋在秦云奚劫殒之时抓出来的生魂。   林啾心有所感,偏头冲着魏凉笑:“我试一试?”   魏凉纵容地颔首。   林啾抓住金色细丝,轻轻一弹。   便见它晃晃悠悠汇入因果长河,顺流而下,落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中。   那里,便是林啾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随着神力不断浸染,林啾看到了完整的尘世,亦看到了两个世界的分离。   她与至阴之力融合愈深,心中愈是涌起了阵阵悲悯。   ……   守护者的领域没有岁月,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方空间的黑暗彻底退去,处处被渲染得金碧辉煌。   林啾:“……”没想到,我居然真是土豪色的。   “啾儿,”魏凉的声音低沉魅惑,“来,该让两个世界归元了。”   “唔?”   茫然无措的她被他狠狠抓住,吻至晕头转向,然后便是阴阳相融,从金色的地之垠到纯白的天之垠,处处可见两人相爱的身影。   每一次融合,她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上仿佛携带了一整个世界的力量,她欣然接纳他,也将自己的全部世界向着他敞开。   因果丝丝纠缠,阴阳圆融合一。   魏凉覆在林啾耳畔,用情人低语的态度,说着正正经经的天下大事——   “两个世界融合之后,气与翳将阴阳归一,世人再也无法感应灵气,无法继续修炼。万年之后,修真者不复存在,魔亦彻底消失。从仙入凡,必定会经历一场震荡浩劫。一切重新洗牌,秩序重新生成。”   林啾道:“不必担心,再艰难的路也可以蹚得过。那些坚韧的信念,总会支撑着人们,将希望的星火永远传递下去。”   “这么有信心?”   “生命,永远比想象中更加顽强。”   她搂住她的爱人,笑靥如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情……嗯,很激动!   微博开了个专用答疑楼,如果对剧情有什么疑问,可以到楼里向作者提问哈!   微博【晋江作者青花燃】   明天开始更番外,背景是秦云奚成功夺舍那个世界。   刚穿越的懵懵啾vs重生的卓。看大灰狼怎么吃幼崽(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