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命为皇》 作者:燕柯 文案:   朕乃天子,朕即天意   晋朝天启九年,少帝年幼,外戚当道,权臣四起,各地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外敌肆虐扰边,皇族依然醉生梦死,晋朝坠之崖边……   晋山有女将姚氏起义,内战霍乱,外拒胡敌,开宗立国,史称:秦武帝   姚千枝:不知道你信不信,其实我不是土匪,而是根正苗红的官家千金,只是倒霉催,刚穿越过来就全家流放了而已╮(╯▽╰)╭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爽文 主角:姚千枝 ┃ 配角:很多,很多…… ┃ 其它:女强,升级流,爽文 ============== 第一章 开 杀   大晋平治九年春,国都燕京。   北城甜水儿巷尽头,一群蓝衣带刀官差气势汹汹由远而来。‘咣’的一声巨响,为首戴英盔的一脚踢开一座上书‘姚府’二字的三进宅子,“兄弟们,跟我来,立功的机会到了,都给老子打起精神!!”他大喊一声,率先冲进门去。   “抄抄抄!!”后头足足二,三十人,拔刀拿棍如狼似虎的跟进去,遇人就抓,见东西就砸,如蝗虫过境一般。   “哎呦我的天呐!!”   “救命啊,官爷,饶命啊!!”   “夫人,老爷,啊啊啊!!”   姚府宅子里,小厮丫鬟们哭天喊地,惶惶奔跑,偶尔迎头撞见官差,被一把拽住扭着胳膊儿,“都捆起来,别叫跑了,这些小妞子都是要发卖的。”为首官差抓过个四处逃命的小丫鬟,在她胸前狠狠拧了一把,吓的小丫鬟连声尖叫“啊啊啊啊!!”嗓子都撕破音儿了。   “还不如包子大呢,爷们一手都握不实,有什么脸喊!”为首官差撇着嘴角,看神色是对丫鬟的胸很不满。   “娘啊!!娘,呜呜……”小丫鬟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哪经过这个,又羞又惧,面上红白相间,心脏都抽抽了,又见为首官差一脸凶色相,干脆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哈哈哈哈,头儿,您可真是威武,这小丫鬟不经事儿……”围观的众官差轰然大笑,戏谑间将外院的小厮丫鬟们赶牛般的聚拢到一起,两指粗的麻绳四马倒攒蹄的捆起来扔在墙角,“走,进内院去,咱们也瞧瞧官家女眷。”为首官差举臂一呼。   一众‘恶狼’扔下几人看守,剩下的拔腿冲进内院。   诺大姚宅跟遭了土匪似的,一片狼藉。   直到这会儿功夫,眼瞧着平静了些。甜水儿巷的邻里才敢出门,远远躲着,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看热闹。   “姚大人家……这是怎么了?得罪了谁了?怎么还有官差上门抄家呢?”   “哎呦,你不知道啊,这段日子上头都抄了好十几家,午门那块儿杀头杀的地都染红了。”   “我的娘嘞,好端端的,这,这是为什么啊?”   “说是南边那头发大水,把堤给冲毁了,淹了好几个州县,查来查去是户部老爷们贪污修河银子,龙颜大怒啊,户部尚书霍大人,直接就给诛连了三族,死的人不计其数。”   甜水儿巷在燕京以北,地理位置不错,住的都是些小官富商,消息灵通的很。   “那,那跟姚大人有什么关系,那是个老实人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姚大人也在户部当职,他没背景啊!”可不就让人给推出来填坑了吗?说话这人长叹一声,掩面而走不忍在看,“可怜了姚府女眷了!”这时节,破家灭门的,就是作践都白作践了!   ——   姚府内宅的偏僻西间儿,姚家一众女眷们抱团儿聚在屋里,满面慌恐,瑟瑟发抖的看着紧闭的大门。   外头,隐隐能听见踹门的声音,男人得意张狂的笑和急促行走的脚步声。   “来了,他们来了!!娘,咱们怎么办啊?”姚府大夫人李氏一脸惨白靠在婆婆身边,双手紧紧抱着女儿。姚府发绩的晚,她这大夫人不过是个商户人家的女儿,哪里见过等破家灭门的阵仗。   公公、丈夫、儿子连带小叔子们全让抓走了,如今生死不知,要不是女儿还在身边儿,李氏都能撅过去,“千蔓,别怕,别怕啊,娘在这儿呢!”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身子都在发抖。   “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千蔓,千叶……你们都过来,到祖母身边来,别怕,有祖母在呢!”姚府的当家主妇——老夫人季氏年迈,到底经历的多,她柱着拐站起身,将年纪最小的孙女姚千蕊揽进怀里,脸色难看,却依然稳得住。   姚府男人在户部事发时,就直接被抓起来关进兵部大牢了,如今府里只剩下女眷——老夫人季氏领头,膝下四个儿媳,长媳李氏,次媳郑氏,三媳姜氏,四媳宋氏并五个孙女,都是花样年华的女儿家。面对如狼似虎的官差,她哪能不怕?   五个孙女啊,最大的十七,最小的才十三,满院粗鲁大汉,但凡挨着碰着一星儿半点的,让她们怎么活?   ‘咣咣咣’几声巨响,朱红雕花的大门被大力踢开,门分左右,‘嘎吱嘎吱’的来回晃动着,那声音直让人牙酸。   “哎呦,我说咱们爷们找了半拉院子都没找着人影儿呢!赶情官老爷家的娘们全躲在这儿了”穿着蓝布官服的官差大马金刀的出现在门口,语气轻漫的嗤笑着。   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影子映在地上,张牙舞爪的。   “他们都跑正院抢去了,把老子挤到这破地方来,却没成想是便宜了老子,这一屋子的水灵小娘们啊……”进门官差长着张大饼脸,斜戴着帽子,嘴里叼根草棍儿,一双肿泡眼色眯眯的看着屋里的女眷,撇着嘴直砸舌,“啧啧啧,姚老头官职不高,家里小娘子长的到挺俊儿,个个都不错,这个尤其好……”他说着迈步进屋,打量了几眼,伸手就去捏姚千蕊的下巴。   姚千蕊是姚家四房的嫡女,今年才十三岁,相貌却极是出色。   “娘啊!!祖母,不要,呜呜呜,救命啊,不要!”姚千蕊被吓的泪如涌泉,连动都不敢动,直接僵在当场。   十三岁的小姑娘,这辈子没经过什么大事儿,祖父亲爹全让抓走了,砸门抄家,大老爷们上手捏脸,她没直接撅过去,就算坚强了。   “千蕊!!混帐,你别碰我女儿!”四夫人宋氏是农家女出身,就算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依然还是身大力不亏,为了护女儿,她强忍着恐惧扑上前,伦圆了胳膊对着那官差就撞了过去,“你走开,你离我女儿远点。”她高喊着。   斜戴帽子的官差三十岁上下,身体单薄,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哪经得住壮年妇人的冲撞,这突如其来的……被怼的连退好几步,歪歪扭扭差点摔个狗吃屎,“抄家灭门的罪妇,活该进教司坊千人骑万人压的x货儿,你她娘敢打老子!!”斜帽官差丢了脸,呲牙咧嘴的破口大骂,“老子宰了你!!”声音气急败坏。   ‘苍啷啷’一声脆响,他把腰间别的刀抽出来,阳光下,明晃晃反射着利光,让人心里直发寒。   “呜呜……”宋氏濒死似的抽泣一声,也不敢说话,只是拼命抱着女儿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官爷,这位官爷,圣上明旨已下,我姚家满门只是抄家流放,并未有杀头大罪,外子和小儿不日即将出狱,流放押往晋江城,老身等女眷亦要跟随,路途艰难,千里之遥,求官爷手下留情,饶了老身这儿媳……您发发慈悲吧。”眼看那官差的刀奔着宋氏来了,季老夫人赶紧扑过去,‘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四媳和孙女,咬牙连哀求带要挟的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姚家老太爷姚敬荣是农户出身,十数年刻苦考到进士,如今年过六旬,才做了个户部员外郎,区区从五品官职,他没什么背景,一路全靠自身努力。户部贪污案——大浪头打下来,他没能幸免,好在官卑位小,也轮不着杀头灭族的大罪。   贬官,抄家加流放边关恶地,就算是齐活了。   男人得了这罪名,女眷自然不能幸免,季老夫人的意思很明显,她家只是流放的罪,这官差占点小便宜——打砸抢是可以,但欺辱姚千蕊,甚至是杀人……万万不行。   来抄家的官差们,不过就是兵部的小流差,连品级都没有,真闹出人命,他们不好收场的。   被季氏个老太太一语逼住,斜帽官差脸都绿了,“老不死的东西,你算个什么玩意儿,罪臣的家眷,老子活剐了你都没人管,一个从五品的绿豆儿官装什么威风,正一品的户部尚书家都是老子抄的……”他骂骂咧咧的,看得出底气不足,却强撑着举起刀来。   季老夫人心里咯噎一声,知道这是遇见愣的了,不由暗自叫苦,揽着儿媳和孙女,膝行向后退,口中连连求饶,“官爷息怒,官爷息怒,是老身言辞不当,冒犯了官爷,求官爷大人大量,饶过我们吧。”   六旬的老人,白发苍苍,满目泪痕的膝行求饶,这场面何等凄惨。   偏偏,那官差就是个混横的,见姚家人这样示弱到越发得意起来,抬腿两脚踢开季老夫人和宋氏,他抓着姚千蕊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哼,今儿老子就要当场玩了这小娘们,也尝尝官家千金的滋味,你们有能耐就去金殿上告我啊,看谁会管你们这些个犯官家眷……”说着,伸手就去撕姚千蕊的衣裳,臭轰轰的大嘴也凑到她脸颊边上。   “啊啊啊!!娘,爹,救命,祖母,呜呜呜……”姚千蕊快被吓疯了,手锤脚踢拼命挣扎着,可她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哪里敌得过成年男人,‘撕啦’一声,前衣襟就被撕开,露出里面粉色的肚兜。   “千蕊啊……”   “五娘!!”   季老夫人一声悲鸣,姚家女眷们都喊着上前想要阻拦,可在官差手中那把明晃晃钢刀的逼持下,却根本无法靠近,甚至,宋氏因太急切想冲上前,还被官差拿刀砍中了手臂,发出声声惨叫。   “老四媳妇……”季氏捂着被踢的胸口老泪纵横,苍天啊,这是要亡她姚家吗?   就在这紧要关头,姚千蕊都叫那官差给扒了上衣按在地上了,房间角落里,不知从哪突然窜出来个身影,借着官差意乱情迷脱裤子的功夫,她猫儿般灵敏的冲上前,一把拧住官差的胳膊肘儿,上手就将他的刀抢下来,随后……   寒光一闪,血花飞贱。钢刀的刀刃抹上脖子,皮肉翻卷,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官差凸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咔咔’两声怪响,慢慢栽倒在姚千蕊身上。   “啊啊啊啊!!”被咸腥的血喷了一头一脸,姚千蕊翻着白眼儿,放声大叫。   “快闭嘴!!怕招不来人吗?”冷静,还带着些许稚嫩的女声响起。季老夫人忙抬头去看,就见大门口,穿着鹅黄半身褂子的三孙女一手拎着钢刀,一手抓着死挺儿了的官差脖领子,背着太阳站在那儿,皱眉斥着姚千蕊。   “千,千枝……”漫延而开的满地血迹,充斥着鼻端的血腥味,季老夫人茫然着,喃喃不知所云。 第二章 弃 尸   站在门口,姚千枝拎着官差的脖领子,把他沉重如死猪般的身体拽离了姚千蕊。脖子上的大动脉被割断,他泊泊喷着血,四处飞溅。见此,姚千枝皱了皱眉,手上微微使力,把伤口对准地毯。   西偏院外间,正院那边儿隐隐约约还能传来官差们兴奋叫嚷‘打砸抢’的声音,姚千枝心知手里这尸身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要不然姚家女眷们就铁定进教访司的命,心里沉了沉,她微吸口气回首,“你们……”过来帮个忙,把她手里的‘东西’处理了!   “千枝,你这臭丫头,死孩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不要命了啊!!”姚三夫人姜氏——就是姚千枝的亲娘仿佛终于被这一声儿唤醒,惊慌恐怒,她涕泪纵横的扑上来,“你,你,你怎么敢杀人!!这多险啊,那是大男人,还是带刀的官差,万一,万一出了差错,你出了事儿,你让娘怎么活??你这死孩子,你,呜呜,你吓死娘了!!”   她一边拍打着女儿的背,一边骂着,最后还是忍不住抱着女儿失声痛哭起来。   “额,那个……”姚千枝被抱了个满怀,满面尴尬的站在那儿,小心把尸体往旁边挪了挪,免得鲜血染到姜氏的裙摆上。   相处了两个月,以她对姜氏的观察,她这个‘娘’是清高讲究,还多少有点洁癖的古代妇人,如今这举止怕是太激动忘了形,一会儿反应过来,见染了一裙子血,她能直接抽过去。   “老三媳妇,你快别骂了,孩子是被逼无奈,她救了咱们,救了千蕊……”老夫人季氏爬过来,颤抖着手去摸孙女的后背,一下一下的轻轻拍抚,“千枝,你别怕啊,你杀的是坏人,他要欺负你五妹妹,想杀咱们……你杀他是救人,你救了祖母,救了你四婶……你是好孩子,杀他没错啊……”   看得出来季老夫人也很害怕,眼角都不敢横那官差的尸身一眼,却还强忍着劝慰孙女,生怕她因杀人留下心理阴影。   当然,就姚千枝而言。没穿越之前,有个当雇佣兵的大咧咧养父,她七岁就开始混迹战乱地区,九岁杀了第一个试图强迫她的反动势力人员……尸体嘛,在她眼里跟死猪肉没什么区别。   ——毕竟都一样沉。   但季老夫人的舐犊之情,她还是领的,眉眼柔和了些,伸手将蜷缩在地上的姚千蕊扶起来推到季老夫人怀里,“祖,咳咳,祖母,你照看点千蕊,我看她是吓坏了,四婶,你也过来……”她朝宋氏招手,见宋氏连滚带爬的靠近,抱着女儿无声痛哭。   默默摇头叹了口气,她又吩咐,“大姐,二姐,四妹……你们把屋里的帘子拆一拆,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大伯母,二伯母,娘,你们力气大一点儿,把地毯卷起来,扛着跟我走……”   “千枝,你要干什么?”姚千蔓从亲娘李氏怀里探出头,微泣着轻问。   “干什么?得把这些‘东西’处理了啊!”姚千枝伸手划拉了着地毯和家具上飞浅的血迹,“咱们藏在西偏院里,虽然偏远了点儿,终归还是在姚府,听‘这个’的言语……”她晃了晃手上的尸体,“是个让人排挤,偶然找过来的,杀了就杀了,乱轰轰的一时半会儿没人察觉,但是……”   “尸体摆在这儿,满地的血,瞎子都能看出来吧……不赶紧借着那群抄家的还在正院抢东西的功夫,把屋子收拾了,一会儿他们找过来,可没处说理去了。”   “你要把他藏到哪儿去?”季老夫人到底老成些,知道孙女说的是正理,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开口问。   “我记得院子里好像有口井吧,直接扔进去!!”姚千枝随口说,拽着尸体往外拖。   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又是死挺儿,少说一百五,六十斤——按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绝对是拽不动的,但姚千枝早就发现,她现在这个身体表面上细胳膊细腿儿,软面条似的,实际力气却很大,甚至比前世经过无数缎练的她还来得有劲儿。   穿越过来之后,她仔细测量过这具身体,皮肤娇嫩,肌肉软软的,绝对没经过什么缎练,可是那股子劲儿——单手能拎起八十斤重的东西,还不觉得多大负担,除了天生神力之外,姚千枝想不出别的解释。   而且,这小姑娘的家人也绝对是知道她这把子力气的,没看她杀了官差后,姚家人都只是怕她留下心理阴影,而没人怀疑过她为什么能杀吗?   姚千枝拖着尸身迈过门槛,姚家人眼睁睁看着那死挺儿的脑袋磕在红漆门槛上,一直凸瞪的眼睛都仿佛动了一下,泛着死不瞑目的光……心里‘纭毕欤淼睦浜梗敲婷嫦嚓铮詈螅故羌纠戏蛉死系溃扒eλ档牟淮恚勖锹涞秸饩车兀捅鸾簿苛耍辖舭盐葑邮帐傲耍嫒梅11秩怂涝谡舛恢乖勖牵依锬腥硕际芡侠邸!   做为婆婆,季老夫人还是挺有威严的,她既发了话,姚家女眷们不管多害怕,多恶心,也都忍住动作起来。撕了帘子和旧衣裙,姚千蔓领着两个妹妹——姚千叶和姚千朵四处擦试零落的血迹,三位夫人脸对脸的跪在地上卷地毯,一边做一边呕……   都是闺阁女眷,平时杀鸡都不敢看,谁干过这个呀?   季老夫人和宋氏抱着姚千蕊,紧赶慢赶的给她换衣裳,用锦巾沾凉茶给她擦头脸,人就是被杀死在她跟前儿的,她身上痕迹最多,而且,她年纪又小,方才那通儿恐怕吓着她,不管姚千枝说了什么,季老夫人怎么安慰,她都懵怔怔的瞪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   事关性命,女眷们动作还是挺快的,姑娘们拎着沾满血的布,夫人们扛着地毯颤兢兢的出门,一抬眼就看见院子左边,葡萄架下姚千枝正抱着尸体的腰,举着他大头冲下往井里塞呢!!   姚家女眷们:……   毕竟是内院的井,井口并不大,官差个大老爷们,身上还带着不少零碎东西,支支愣愣的,确实不大好塞。   “我刚才把偏院的门拴上了,你们看着堆点东西在门口,我听正院那边动静不对,恐怕有人要过来了。”看见姚家女眷们出现,姚千枝弩了弩嘴,示意脚下,“你们把东西放这儿,去堵门吧。”她吩咐。   女眷们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支使的滴溜儿乱转,赶紧把手上的地毯湿布堆到姚千枝脚下,她们手脚并用,连扛带踢把些什么‘矮凳、炕桌、椅子……’挪到正门口,只是,刚刚支上门,就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   ‘当当当’很快的,砸门声响起,还有男人惊喜的喊嚷,“头儿,你快过来,这门让堵上了,里头有人!!”   “有人?哼,姚家那些娘们,赶情藏这儿了!”在正院‘打砸抢’完了,官差们终于想起正职——把姚家人不论男女聚到一块儿,一起去流放,这才四处寻找起来。   姚家本来就不大,三进的宅子。就像姚千枝说的,在偏僻能偏僻到那儿去,人家二十多号大男人,四处找找可不就寻着了!   “开门,里头的赶紧把门打开!!别让爷们费事!!”‘咣咣咣’的踢门声伴随着粗鲁的大骂。   “千,千枝……”女眷们骇的遍身冷汗,惨白着脸回头看,就见姚千枝已经把官差的尸身塞进井里大半,只剩下两条腿在外晃当着。   “你们拖一会儿,先把门顶住了!!”姚千枝一步跨上井沿,抬腿冲着尸身的大胯踹过去,她下足了狠力气,连踹了三四脚,听得‘鼓嗵’一声,尸身终于艰难无比的顺下井去。   而且,非常万幸的没有卡住。   门边,姚家女眷们拿身子顶着门,被踹的一晃一晃的,门栓发出‘咔咔’声响,眼看就要折了。   “妈的,什么玩意儿?姚家娘们,赶紧把门打开!!”骂骂咧咧声音极怒,仿佛是气急了。   尸身终于落下,姚千枝跳下井沿,抱起地毯卷着扔进井里,又飞快的去抓散落在地上沾血的布,姚千蔓见状也赶紧跑过来,跪在地上就捡,头都不抬往井里扔。   紧赶慢赶的,总算把眼前能看见的全扔井里了,红漆院门也终于不敌男人巨力,‘咣当’一声大敞四开。   “哎唉!”姚家女眷们都让大开的门打中脸和身子,疼的哀哀直叫,四下歪倒。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这群臭娘们聋了,堵着门干啥,都是犯官还能逃过去啊!!欠x的臭娘们!!”撞门累的一身臭汗,率先闯进的官差二话没说,抬脚就往离他最近的姜氏身上踹去。   “啊啊!!”姜氏被踢的滚倒在地,抱着身子痛呼出声。   眼看亲娘受难,姚千枝眸光闪了闪,咬着牙举步往姜氏身边扑,拿身体挡住了她。   娘俩滚在地上,眼看就要挨打,就在这紧要关头。外间突然闯进来两队人马,领头的长眉一皱,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住手!” 第三章 流 放(改错)   这次河款贪污案闹的挺大,光户部就清空了大半,燕京让抄家灭门的官员,连大带小能上三位数——兵部的人就有点不大够使唤。   姚家官位不高,区区从五品,来府里抄家的——明面儿说是兵部官差,其实根本就是兵痞帮闲,地头上收拢的流氓无赖,也不领月钱,就靠着那身官衣儿走街窜巷,今儿这抢些,明儿那拿点,收些保钱。   像抄家这种活儿,那是顶顶的美差,得有背景又舍得花银子的人才能抢得上,不过,这帮人层次低,就算是抄,也只能抄像姚家这样中低层的官员,能‘打砸抢’的还是有限。   “律法有例,当职官差不得骚扰殴打犯官女眷,就是被发卖或罚入教司访的都不例外。”闯进门这队人约莫二十来个,穿着同款的青布官衣,黑亮官靴,官帽尾端镶着官翅儿,个个年轻力壮精神抖擞,看着就跟‘打砸抢’那群不一样,非常专业的模样。   为首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天青色的云纹衣裳,身材高大,相貌长的很俊,一双眼睛尤其吸引人,他皱着眉,带着一股……恩,说不出是阴沉还是忧郁的气质,看了眼滚在地上的母女俩,他问道:“姚夫人,姚姑娘,没伤到哪里吧?快快起身。”   “可是……云,云都尉!?”季老夫人捂着被门打肿的脸颊,在儿媳的搀扶下艰难起身,眯起老眼看了来人好一会儿,她才恍惚认出来。   云止——万圣长公主嫡子,当今万岁爷亲表哥,出生就得了先帝轻车都尉的封爵,如今在兵部任职,妥妥的实权派。   季老夫人曾有幸参加过万圣长公主的寿宴,坐在最偏远的角落里,但云止相貌确实出色好认,哪怕只远远看过一眼,没说过话,她也认得出来。   万圣长公主的儿子带着兵丁来了,这位家世雄厚,燕京顶尖儿贵公子,风传又温文而雅,肯定是不缺银子的。   跟那群‘打砸抢’不一样,她们总算能走正常抄家流程了——季老夫人徐徐叹了口气,刚松下心神准备开口道谢几句,在想法子问问丈夫儿子的情况,谁知……   都六十多岁的人了,眼睛还那么好使,无意识环视四周想确认儿媳和孙女们的现况——季老夫人一眼就瞧见井沿子边上,正正搭着一块染着血的半截裙子,好死不死还是白色的。   灰扑扑的井,染着血的白裙子,显眼的简直无法形容。   也是多亏了姚家女眷们被打的连滚带爬,鬼哭狼嚎,吸引了云止这群人的注意力,‘打砸抢’们也挨了训,个个缩头缩脑,暂时没人发现。可是,那么显眼的玩意儿,挂的那么突出,早晚的,这群人肯定能看见,也肯定会起疑,到时候真派人去搜井,发现那死挺儿……   姚家要完呐!!   眼前一黑,季老夫人使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深深吸气稳住要倒的身子,她尽量自然的偷偷使眼色给跪在井边的大孙女儿。   姚千蔓活了十七年,头一回做这么刺激的事儿,又差点让官差抓个正着,此刻正跪摊在井边儿浑身酸软麻着爪儿,猛然瞧见祖母的视线,眼角微撇顺着看过去——   染着血的裙子就那么映入眼帘,姚千蔓头皮发炸,整个人都酥了!!   她就跪在井边,离裙子的距离不算远,但想要把它扔进井里,不管怎么慎重,动作都不会太小。西偏院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院子里挤了这么多人,她老实缩着是不起眼儿,但凡一动……   谁看不见呐!!又不是瞎!!   姚千蔓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额上冷汗泊泊而出,她紧紧握着拳,身子发颤,想动——却不敢!!   站在高处一直注意着,季老夫人很快发觉了大孙女的为难处,脑子拼命运转,她眼珠转动,极力想应对之策——   “云,云都尉啊!!”紧急关头,顾不上脸了,季老夫人把心一横,纵着身子往前扑,一把抱住云止的大腿放声痛哭,“大人呐,您发发慈悲,我们姚家是冤枉的啊!!我们老爷最老实不过的人,不可能贪污!!万岁爷,您睁睁眼吧!!我的夫,我的儿,我的孙呐,全让抓起来了!!苍天呐,厚土啊!!可怜我这把岁数,半截土埋脖子的人啦,还要流放啊!!那是晋江城啊,是边关啊,没法活了!!我可活不了啦!!!!让我死了吧!!!”   抱着云止的大腿,她一边哭一边喊,拍着大腿老泪纵横,还顺便把眼泪鼻涕抹到云止裤腿上。   云止:……   姚老夫人这么一放悲声,姚家女眷虽然惊讶素来庄重沉稳的祖母/婆婆突然这般行事,可想起被关进大牢里的丈夫/父亲,回忆方才受到的惊吓,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呜呜呜……”   “相公!”   “爹爹……”   “我们是冤枉的啊,哇哇……”   一时间,西偏院跟死了人似的,充满了鬼哭狼嚎女人的‘叫丧’声,还不止一个女人!!   ——是一群呐!!   这样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官差们的注意,姚老夫人一边哭一边用眼角描着,就见跪在井边的大孙女低垂着头,不声不响的一点点用膝盖跪挪,拿身子挡住井沿,她转过手去缓缓把白裙推进井里。   就算染了血,裙子也是布做的,悄无声息的掉进井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季老夫人却仿佛听见‘卟嗵’一声,那是她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老,老夫人!”云止脸色有些僵,伸手不知该不该去扶季老夫人,他是万圣长公主的儿子,又没长成纨绔,脾气还出名的好,在燕京这地介儿,那是最尊贵的公子,生平从来没让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太抱腿嚎丧过。   虽然这老太太是犯官之妻吧,可人家年岁摆在那儿,云止还算是个君子,不管是斥责还是拿脚踹开,这都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则,“老夫人不必担忧,陛下圣明,自不会……”说到底,户部尚书霍言因贪污而死,诛连三族,是属于党争失败的结果,户部里的小官们儿,包括姚家在内,都是被殃及的池鱼……   云止心里明白,这群或砍头或抄家的小官儿们,大部分都是被连累,算是无辜的。但他个公主之子,面对御座上才七岁的小皇帝,和皇太后的亲爹韩首辅,他能说什么?   “老夫人且带着晚辈回屋去吧,先让云某把皇差办了,但事一了,云某便送诸位出城,姚家诸君还在等着你们呢。”云止叹了口气,低头对季老夫人温言道:“姚老先生并未受刑,几位姚兄精神也算康健,老夫人,且听云某一言,此等时节,旁个不说,能一家团聚便是福了。”   户部有那么些个砍头腰斩的,都血流成河。女眷不是发卖就是入教司教,姚家虽然流放,好歹全身而退,未死一人,还有什么奢求的?   “云都尉说的是,老身失礼了。”季老夫人本就不是强求的人,到这等地步一家平安就是万幸。之所以那般情态,不过是时势所逼——得吸引人注意力罢了。现今大孙女儿手快,危急解除,她当然恢复往日雍容,只是眼泪依然不断而已。   到不是放不下,而是……唉,想她季氏这一生,哪怕农户出身,亦是小家碧玉,久读诗书之辈。到燕京成了官夫人,跟那些个名门贵族出身的姑娘夫人交际,也没谁挑出她的不是来,都赞她端庄自持,沉稳有度,谁知临了临了,还成老无赖了!!   扒人家大小伙子裤腿,耍混放悲声,又让儿媳妇和孙女们目睹,但凡一想来,她这张老脸呐!!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招呼着晚辈,“老大媳妇,带着孩子们跟我来。”她率先迈开腿,往里屋走去。   姚家女眷们也互相搀扶着,跟随季老夫人,姚千枝装老实的低头混了进去,谁都没察觉官差里头少了一个人,院子井里塞了个死挺儿。   见女眷们——尤其是季老夫人进了屋,云止隐晦的松了口气,开口吩咐手下,“将姚家家产查点入册,贴封条。”开始走起正常的抄家流程。   “是。”两队官兵齐声应是,领着帮闲的散开,各自办事。   站在院子里,云止看着砸门时散落一地的家具,耳边还隐隐传来外院里,被捆住的丫鬟小厮的哭喊声,他面色阴郁,幽幽叹了口气。   少帝年幼,外戚当道,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已被韩首辅除的差不多了,如今霍大人这一去,保皇派群龙失首,少帝不过七岁的年纪,被韩太后捏在手里,握的紧紧的,哪怕他母亲——身为少帝亲姑姑的万圣长公主都很少能见。南方水患,今年粮食怕要失产,边关胡人虎视眈眈,但军资却因朝庭党争,到如今都未发下……   大晋,这是风雨飘摇了。   霍家被诛连了三族,午门砍了上百个人头,俱是他亲自监斩的。想起好友锦城——霍大人独子那滴血的眼神,云止心都在抽搐。   哪怕冒险换出了好友,救了他的性命,可想到锦城状元之才却要一辈子隐姓埋名,终生不敢示与人前,云止周身的气场,就越来越沉郁,越来越低靡……   唉,不知锦城现在是否平安出了燕京,又逃到哪里去了! 第四章 团 聚   姚家女眷们相互搀扶着,刚进了屋,姚千枝就猛的抬起头,反身把门关起挂上了拴子。观察一会儿,见外头没人注意她们,才放心低声问姜氏,“娘,你身子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吗?”方才姜氏可是让人狠狠踢了好几脚的。   古代后宅女眷的体质,姚千枝是不敢奢求的,毕竟无原无故都能流产,——当然,她是例外,天生神力什么的,那是百年难求。   “千枝,娘没事,你别担心,你呢,你怎么样?”姜氏连忙摇头,又担忧焦急的追问,“你说说你,方才做什么要扑过来?娘是大人,挨几下没什么,你个小姑娘家家的,他踢坏了你可怎么好!”语气带着埋怨和心疼。   “我身体好,一点事都没有。”没学打人之前,都要先学会挨打,她在现代刚被养父送到黑水佣兵营的时候,挨的那个打简直就不要提,惨烈的无法形容。   跟那会儿比起来,今天这个,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姜氏没事,姚千枝放下心来扒着门边,透着雕花往外看,见云止带着人认真抄查记册,帮闲的也都老老实实,没人关注屋里,她才站起身,“祖母,娘……大家赶紧把身上戴的金银首饰摘下仔细包起来,在找找屋里有没有什么珍贵又好藏的东西,多收拾一些,日后要靠这些度日的。”   前面早就提过,姚千枝不是原装货,她是个穿越的。在现代,她是孤儿出身,亲生父母是援非医疗组织的无国界医生,被恐怖份子杀害。在战乱地区,她父母曾救过一位国际雇佣兵,那位就收养了她,成了她的养父。   刀口舔血的汉子,谁会照顾孩子啊?她从小就是在枪山血海里长大,十四,五的时候又被赶着出任务的养父送进了黑水佣兵营,在各国输送的精英,特种兵,间谍,清道夫……里面混了三,四年,才被终于反应过来,发现‘她居然是个女孩子!!’的养父接出来。   雇佣兵的行当,就是有今天没明天,那会儿养父年纪也大了,就退了休,带着她在各国黑市里打拳为生,后来养父因为早年旧伤去逝,她就继续在黑市里混着,一混就是好几年,慢慢成了老油子,很有了些名声。   挥金撒银,姚千枝过的很潇洒,她不是道德卫士,偶尔打打假拳,钱来的非常快。不过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肯定要湿鞋。在一场假赛里,她那个不知犯了什么脑抽的对手不止服用了兴奋剂,还私藏利器上台,她一个没注意,就那么倒霉被割中了大动脉,没两分钟就死了……   当然,在死之前,她同样把手指插进了对方眼眶里,只是不知剜没剜着她的脑浆。   这辈子活的不亏,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抱着这个念头,姚千枝从容赴死。谁知道一睁眼,就来到了陌生的时代——成了大晋朝燕京姚府三房的小姐!   古代小妞儿!!   这小妞儿才十四的年纪,比她小一轮还多,大夏天的不知为什么滑脚掉进水里,还热感冒死了,将将便宜了她。   重活一回,还回到了古代,姚千枝到没在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的思想里,感觉深受什么鄙视,束缚之类。要知道,跟养父在战乱地区长大,她是最能适应环境的了。   古代啊,还是贵族,不用干活,不用杀人就能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妥妥的享乐阶级,仔仔细细观察了姚家人两个月,姚千枝翻遍古代小妞儿的记忆,开始试探着想要跟姚家人接触,融入古代环境,结果……   ‘咔嚓’一个大雷,姚家摊事了!!   男人全让兵丁抓走下了大狱,女人们跟赶鸭子般的被圈在姚府,关了一天半,都没反应过来,只顾着花银子拼命打听,偶尔得到些乱轰轰,不知真假的消息——这家砍头了,那家抄家了。吓的如惊弓之鸟一般,好不容易,姚家事小只是抄家流放,没损了人命,气没倒出一口呢,来了群‘打砸抢’。   犯官的女眷——真被怎么着了,哪个会多事会管?姚千蕊虽然只是古代小妞儿的堂妹,姚千枝穿来两个月都没见过几回,但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真在她眼前被糟蹋了……   姚千枝哪能受这个气,肯定是要出手的。   当然,她这番表现很明显跟古代小妞的风格不一样,不过……古代贵族千金跟抄家流放女犯根本就是两个概念,行为准则当然不同。   流放嘛——扛枷带锁的男人,娇滴滴没受过苦的女人要一起靠着双脚走上千里地,以罪人的身份去陌生的地方重新安家,姚千枝觉得,她还是恢复原本的风格比较好。   起码适应环境。   “唉,家里虽遭了难,好在没闹出人命,孩子也比以前成长不少。”一旁,季老夫人最先恢复冷静,“千枝是好的,干练果决,利落干净。千蔓也好,沉稳冷静,当得起大事。”她先赞了两个孙女,这才怜惜的把姚千蕊抱在怀里,“千蕊受了苦,可一直都忍着,不哭不闹,没坏了事儿,真是好孩子!!”   得了这一句,一直呆懵着的姚千蕊才细细碎碎的哭起来。   见小孙女哭出声来,季老夫人在心里松了口气,将姚千蕊推到宋氏怀里,她道:“老四媳妇,仔细看着你闺女,剩下的都按千枝的吩咐,细细找一遍,不拘贵贱,只把那好拿又细小的东西藏起来,流放路上千里之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知道了,娘/祖母。”姚家女眷们齐齐应了一声,各自散开,里间外间,抬衣挪柜,小心翼翼的翻找起来。   轻手轻脚的,还不敢弄出声响,生怕引得外面官差注意。   跟姚家这群翻箱倒柜,经常磕着碰着,偶尔还呼痛一声的女人不一样,姚千枝的动作明显利落熟练的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被她翻出来。不过西偏院本就是个荒废的院子,充做仆妇洗衣之地,翻的在仔细,也确实没多少值得一用的东西。   掀了半块地砖,姚千枝在个耗子洞里找到了一包大概十多颗半两重的小银稞子,不知是哪个仆妇藏的私房儿。又在个废篓子里找见半截火折子,也揣进了怀里。   姚府本就不是高门大户,罪名来得也突兀,让关起来的时候,女眷们都穿着最家常的衣裳,首饰亦戴的普通,被圈起来那会儿,大部分还塞给守门官打听消息了,如今聚在一起,不过剩下三根素金钗,几个金瓜子,两个金锁圈儿,并季老夫人的檀木佛珠,以及一个摔成三截的玉镯。   玉料儿还挺好,可惜摔的太碎了。   女人们算着分了分,每人一部分各自藏起来,姚千枝暗自捏了捏她自穿越后,就一直贴身坠在肚兜里的一块玉坠和半包金豆子……   玉坠是温玉,雕工精致,乃是古代小妞儿周岁时外祖父给的,金豆子则是年节时长辈赏下来,让姚千枝藏起一半,贴身带着。   到不是防着什么,而是她在现代战乱地区生活时养成的习惯——最值钱的家产随身携带,方便跑路。   正经官差办事果然利落,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云止就带着人把姚府抄了个老底朝天,所有家产均都入册,贴上大封条。轻声叩门,他将姚家女眷们叫出来,“诸位夫人,请随云某来,姚家诸君现已在城外驿站等你们了。”   姚家人是判的全家流放晋江城,大案子下的小杂鱼,还是皇帝亲自下令,肯定要立刻启程的。   “多谢云都尉。”终于能见着丈夫/父亲,哪怕是流放,姚家人都不由喜极而泣。   “诸位随云某来。”姚府在燕京内城,离外城驿距离不算近,云止是个体贴的人,见姚家女眷们折腾了几天,个个脸色惨白,形容憔悴,便开恩在户部挪运的马车里均了一辆,将姚家人安排在上头。   ‘啪啪’几声脆响,官差扬鞭,俊马嘶鸣,“坐好了~~~”有人高喊一声。   马车晃动着驶动,姚家人挤在车厢里或跪或坐,呆怔怔的默默无语。   好半天儿,二房庶女姚千叶xx开口,“祖,祖母,我好害怕,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说是流放充州晋江城,边关之地,可她一个闺阁姑娘,连燕京城都没出过,给个地名就让她明白,呵呵,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呢。   姚家四房五个姑娘里,独姚千叶是庶出,亲姨娘不在身边儿,嫡母又不亲近她,自然格外害怕,忍不住就想开口问。   “千叶,没事的,别怕啊,咱们,咱们去找你祖父,找你爹爹,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穷啊富啊的,都能过下去。”季老夫人温声怜惜的摸了摸庶孙女的头发,幽幽叹着。   “嗯,我不怕,去见爹爹。”姚千叶点头,哭唧唧的。   余下的姚家夫人们见此,都伸手抱住女儿,虽然前程未卜,好歹能一家团聚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眼底闪烁着泪光和隐隐的希望,坐着马车,她们奔向未知的前途。   不过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姚二夫人郑氏,无声的看着婆婆将庶女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百般疼爱,她目光冷淡,嘴角无意识抿出个倔强的弧度。 第五章 和 离   马车赶的很快,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出了城,驿站在城外十里处,姚家人下了车,云止已经跟押刑官交接完毕了。   “诸位,望有一日燕京在见。”抱了抱拳,云止扔下一句祝福,上马离去。   这次户部贪污案闹的大,涉嫌及广,流放人家不在少数,小小一个驿站连男带女押了四十多人,共三家之多,全让六个押刑官管着,当真乱的很。   “赶紧进去,在这戳着惹什么嫌儿。”押刑官的伍长,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粗壮男人,季老夫人听云止手下唤他陈大郎,便连忙上前,“陈大人,老身是原户部员外郎姚敬荣之妻,请问我家老爷现在何处?”她焦急问着,动作隐晦的往陈大郎袖子里塞了两个金瓜子。   一两金十两银,两个金瓜子就有一两,算是一笔小财。   陈大郎见袖角一抹金光,颠颠份量这才满意点,“元宝?元宝,带她们去姚老头那屋,就是带着女人孩子的那家。”   随着他呼唤,驿站里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小年轻,一边跑一边嫌弃,“叔,这大热天的,让她们自己去找呗,还非得我带……”   “让你干点活儿那么多闲话,吃饭的时候到是挺机急!!”陈大郎追在后头骂他,“个懒蛋玩意儿!!”   “叔叔叔,我这不是干呢嘛!!”叫元宝的押刑官嘟囔一声,不敢跟陈大郎犟嘴,只恶狠狠的横了姚家人两眼,埋怨的说:“别磨蹭,赶紧跟过来,动作慢了,别又让老子挨骂……”   “大热天的,真是劳烦小哥儿了!”季老夫人带着人连忙跟上,又偷偷塞了个银豆子给骂骂咧咧的元宝,这才堵住了他的嘴。   燕京边上的驿站面积也大,三层的小楼还分着院子,不过那是给行路贵人们住的,像流放这帮罪官都塞在驿站后院一排灰朴朴的土房里,元宝带着姚家女眷停在最里角,隐隐透出孩子哭声的一间房,指着不耐烦道:“就这里了,你们自个儿进去吧。”说完,转身甩手就走。   “多谢小哥儿。”季老夫人连连恭手道谢,姜氏却早按奈不住,哭着扑进门里,口中连连喊,“小郎,我的儿啊!!”   姚家三房——姜氏和丈夫姚天达膝下有一女一子,女儿自然就是姚千枝,儿子嘛,却是刚刚周岁,连名字都没起的姚小郎。   姚府男人被带走的那天,乱轰轰的不知怎么弄的,许是错乱了,姚家除了男人让抓了,还被带走了二房的白姨娘——就是姚千叶的生母和三房义女——古代小妞儿的贴身大丫鬟,因救了主子被除奴籍,还被姜氏收做义女,给了姚姓的姚青椒。   一步扑进屋里,不大的房子,炕上半卷破席,冷碗凉茶,墙角还挂着蛛网,一副落败景象。但姜氏却根本没在意,满目泪痕的看向带着枷锁歪在炕上的姚家男人。   “天,天达啊,你,你这是……怎么伤成这样?”见丈夫扛枷带锁,削瘦憔悴的模样,姜氏悲鸣着奔上前,颤抖着手跪地摸着丈夫青紫的脸,心疼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青梅,我没事儿,这都是皮外伤,不碍的。”姚天达咧嘴露出个安慰的笑,勉强打起精神装出振奋模样,晃了晃脖子上的木枷,“你瞧,我还戴上了‘首饰’,连项圈带镯子都有了!”   “你这个不正经的,都这时候了还说这般的话。”姜氏哭不下去了,轻扭丈夫了一把,姚天达又忙着转移话题,“青梅,你快去看看小郎,这几天在大狱里,他可跟着我们受苦了。”   “小郎!”提起儿子,姜氏抛下心疼站起身,左右一望,就见二伯家白姨娘正抱着孩子恭敬上前,“三夫人,这几日奴一直抱着五少爷,狱里虽乱,好歹没吓着。”   姜氏哪顾得她说什么,连忙伸手抱过孩子,姚小郎才过周岁,话都说不利落,闻着亲娘的味道,只会‘哇哇’的放声哭,姜氏上下摸索着孩子,见他穿的厚实,裹着白姨娘的衣裳,脸颊上奶膘儿退了些,精神到还好,吊着的心松了下来,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对白姨娘道谢,“真是,这回多亏了你……”   被抓进大牢的女眷只有白姨娘和姚青椒两人,姚青椒跟姚千枝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照顾孩子上头哪有白姨娘这等生了两胎的妇人利索。   “不敢不敢,都是奴应份的。”白姨娘连连推辞,欲言又止,“三夫人,您既到了,是不是二小姐也一块儿……”   姚家二房有一子两女,二小姐姚千叶和小三郎姚明轩都是白姨娘所出。姚明轩是男人,自然跟着姚家男丁被关进大牢,如今正在屋里。而姚千叶,一个女孩家家身边只有嫡母,乱轰轰的抄家……白姨娘真是生怕她有事儿。   不过,没等姜氏回答,外头姚家女眷们已经一个个连串儿的跟进来,以季老夫人为首,一声悲泣,“老爷啊!!”扑到姚老爷子跟前,姚家女眷们‘儿’一声,‘夫’一声的全奔过来了。   窄窄一副土炕上,女人们围着带枷的男人,以每房为例,分成了五堆儿,同时放着悲声,那动静儿简直响彻云霄,吓得在院子里闲逛的押刑官直骂娘。   片刻,还是姚老爷子最先平复下来,收了泪,他环视着满堂儿孙,“总算不幸中的大幸,一个都没少!”他轻叹,语气带着庆幸。   姚老爷子——姚敬荣是农户出身,一路苦读至举人,得妻族相助,才有银进京赶考。三十岁中进士,二榜一百四十六名,辛苦三十余年,才得了从五品的官职……在寒门子中,姚敬荣算是不错的。   少帝年幼,保皇派和外戚争斗厉害,姚敬荣不是没察觉,只他自觉官卑位小,且膝下四子尚未成材,只老三一人中了个举人,孙辈又年幼,刚刚开始科举,姚家还需要他站在朝堂里帮扶,这才心存侥幸未曾告老,谁知户部一场风浪,他这小杂鱼就让打下来了!   “唉,贪心不足呐。”姚敬荣长叹一声。   “爹,都怪我们不争气,立不起来,要不是为了帮扶我们,您这么大年纪了,何必遭这样的罪?”早告老,早没事了!!姚敬荣长子姚天从一脸惭愧,自责不已。   姚敬荣和季氏膝下有四子,长子姚天从,次子姚天礼,季氏生他们之时,姚敬荣只是个童生,家境颇艰难,学业上就担误了,姚天从性格憨厚老实,打小物农,姚天礼体格健壮,天生力大便学了武,给镖行做学工,当了几年镖师。   三子姚天达,是姚敬荣几个儿子里最有读书天份的一个,身上背着举人功名,幼子姚天赐,却是夫妻俩收下的养子,在经商上颇有些天赋。   四个儿子都说不上出色,孙辈也没有天赋异禀之人,不过平平,姚敬荣才拖着残老之躯挣扎朝堂,落下这端祸事。姚天从身为长子,眼见老父受苦,弟弟遭难,儿侄辈前程尽毁,哪能不心疼?   “怪不得你,是我贪心太过,存了侥望。”姚敬荣怎会不懂长子之意,只叹了一声,望着满堂枷锁在身,疲惫憔悴,茫然不知前路的儿孙们,心中不由苍惶。   “闻樱,你嫁我已四十余年,吃过半生苦头,熬了岁月艰难,好不容易享了几年福……岁已至此,却要遭背井流放之苦,是我对不起你啊!”看着满面担忧望着他的老妻,姚敬荣忍不住老泪纵横。   “说这做甚,平安便好了。”季老夫人轻笑,面上皱纹横出,露出久经岁月的宽容。   经历磨难霍乱,姚家人终于一家团圆,哪怕即将面对的未来——恐怕不会太过美好,到也没人害怕,对比后院旁处屋舍传出的痛哭和叫骂,姚家气氛罕见温馨,姚千枝对此到是乐见其观,毕竟在陌生的时代里,又是流放这般境地,有如此家人,总比拖后腿的强。   微微启唇,她张口想问问晋江城的情况,她穿来两月,只是初初摸清了姚家底细,大晋地图都没看过一张呢,充州的晋江城,她除了知晓是临近边防,居天险加庸关之后,时时有胡人临城之危外,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是罪犯,被流放的,短时间内想离开晋江城,恐怕不太可能,姚千枝自然要打听清楚那里的情况。   只是,刚刚开口,话还没出唇边儿呢,外间就有满是不耐烦的高声叫喊,“姚家人,有人找你们!!”那动静带着些青涩,仿佛是方才带路叫‘元宝’的人。   “是谁?”姚敬荣略显诧异,这等时节,竟还有人敢沾他们?   挣扎着想要起来,只是他到底年迈,在狱中受了苦,身上还扛着十多斤的大枷,动作哪会灵敏?还未等他离炕,破旧木门‘刷’的一响,有三人推门进屋。为的首乃是个四十岁上下,面白微须,身形瘦高的男人。   “郑大兄!”   “亲家?”   姚家人纷纷低唤,见相公行动不便,季老夫人便赶紧起身,望着来人满面笑意,“原来是郑家大侄,怎劳烦你走动?亲家身体还好?是担心女儿和外孙吧,淑媛,千朵,快快过来见过你兄长舅舅……”   郑淑媛乃是姚家二房夫人,姚千朵则是她膝下唯一嫡女。   “劳姚伯母惦记,家父家母并不无适之处。”郑大兄抱拳行礼,随后便满面肃穆的道:“今日小侄来此,并无他意,只求姚伯父姚伯母宽仁,容小侄接三妹回府。”   “接淑媛回府?”季老夫人心下一沉,“贤侄这是何意?”她下意识的望了眼脸色微白的二儿。   “求天礼手书一封,放三妹和离归家,以安老父老母之心。”郑大兄敛眉垂首,一躬到地。 第六章 弃 女   姚敬荣膝下四子,长子娶妻时家中尚贫,李氏妮儿不过是个商户之女,为人温厚略软弱,跟憨直孝顺的姚天从很是相配,两人生一子一女,这么多年没红过脸儿。   三子天达娶了恩师之女姜青梅,两人恩爱非常,可惜子嗣缘不丰,膝下只有一女千枝,求医问药多年,才又得了姚小郎,如今将将周岁。   四子天赐是养子,迎了乡绅——说白就是大地主之女宋大兰,夫妻俩一精明能干,一坚韧和善,算是互补,膝下一女一子,亦是举案其眉。   唯有二子天礼,素厌文喜武,爱耍枪弄棒,却偏偏得姚敬荣上峰保媒,迎了翰林院编修家的三女郑淑媛,此女相貌平平,额间有一指宽寸长,幼时摔伤留下的疤,因此过双十年华尚未出阁,就便宜了姚天礼。   然而,郑淑媛学问人家的女儿,爱浑毫泼墨,出口成章,而姚天达大字不识一箩筐,连‘四书’是哪四本都不知道,两人哪有共同语言?夫妻感情很是平平,膝下除嫡女千朵外在无所出。这就算了,偏姚天达还纳了昔日教他武术的镖师白老头的女儿做良妾,白姨娘肚皮还争气,生了一子明轩,一女千叶……   二房唯一的男丁是姨娘生的,郑淑媛心中滋味可想一般,夫妻更是‘相敬如冰’了。   “和离?贤侄此话当真吗?”郑大兄一言算是惊散四座,姚敬荣勉强支起身子,神色没变,语气却淡了不少,“令尊令堂亦是此意?”   “姚伯父,小侄知晓此时谈论这事,确实无状,但自贵府出事,家母便卧床不起,日夜垂泪,昨日昏撅时还不忘低唤三妹名字……”郑大兄目中含泪,满面羞惭。   若他家跟姚府结亲不久,此时接回三妹尚说得过去,可如今……嫁都嫁了二十多年,女儿都眼看能成亲的岁数,姚府落难,他们便要接回早嫁之妇,实在是……   经不起人讲究!!   “令慈舔犊之情,我家不是不能理解,但此事……”姚敬荣面色沉重,好半晌儿才叹了口气,“还需天礼夫妻决定。”   刚刚落难,亲家就上门和离,姚敬荣不是不生气,只他到底是心胸开阔之人,姚家前程艰难,儿媳若真有意求去,他怎好留人受苦?   尤其是,二媳连个儿子都未有,又跟天礼情意冷淡,就算他能用辈份强留?但……留有何用啊?不过徒惹怨怼罢了。   只是,可怜了他那孙女儿!   “天礼,此事……”姚敬荣将目光投向二儿,意思很明显,此事便由他决定。   “淑媛。”在牢中住了数日,又受了刑囚,本来高大魁梧的姚天礼身形有些佝偻,脸色白中带青,他虎目微睁看向郑氏,“大兄言和离,实乃你之意?”语气平静,竟不似寻常男人被逼问上门的模样。   大舅子上门,嫡妻要求和离,这等对男子来说奇耻大辱之事,人家那态度,就似等闲般。   “不错,正是我之意。”郑淑媛立在郑大兄身旁,脸色苍白,却还是咬牙坚定道:“就是我要跟你和离!!”   “你我夫妻情义淡薄,富贵尚好,如今落难,我不强求你跟我受苦。”姚天礼沉默半晌,突然开口,“可千朵呢?她是你亲生亲养,乃姚家之女,不能随你归家,你……”就这么放弃她了?   “千,千朵。”一直态度强硬的郑淑媛听得女儿名字,身形突然晃动,艰难的回头,她看着呆怔不敢置信,满目泪水的女儿,“我的孩儿……”跟丈夫感情淡漠,她在姚府多年唯一的支撑就是女儿,父母疼她至深,愿担着干系接她大归回家,难得兄嫂也不嫌弃,她千甘万愿侍奉双亲,可她的女儿……   “娘,娘,你要走?你别,你别!!你,你,你不要我了啊!!娘你为什么不要我?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呜呜呜,娘,我不让你走!!”姚千朵好像反应过来了,瞳孔扩大,她手脚并用的扑过来,紧紧抱着郑淑媛的腰,放大声哭着耍赖,“我讨厌大舅舅,你为什么要带走我娘!!我讨厌你,你走,你走!!”她冲着郑大兄怒吼。   被外甥女指责,郑大兄低低垂着头,眼角有些湿润,一句话都没说。   “千朵啊,娘,娘……”郑淑媛眼泪终于流下,抱着女儿颤抖的身子,她表情飘渺的望向丈夫,口中喃喃,“姚天礼,你我结缡二十年,这些年,我侍奉公婆,相夫教女,管理家事,御下持物,自问尚称主妇之名,可是你……”未得嫡子先纳良妾,令妾生庶长,于妾同欢,如同一家,视她这嫡妻如摆设!!   “若你我夫妻能同家中兄弟般……”一生一双,恩爱非常,“今日,我便是陪你流放边关,吃糠咽菜,哪怕是陪上性命,我郑淑媛不会有一句怨言,可是……”   燕京官家子弟纳妾成风,家中有一,二姨娘乃是雅事,哪怕有庶子在前,只要不待慢嫡妻,谁都说不出错了。姚天礼和郑淑媛感情淡薄,但待她却是尊敬,白姨娘恭她如主母,言谈行事不曾有半点不敬,一双儿女都养在她膝下,晨昏定醒,一日不落。   燕京的贵妇,十中有七都过着这般的日子,余二者甚至过的更遭。郑淑媛知道,若让她闺阁中的好友知晓她的情况,说不定还会羡慕,可是……家中兄弟四子,长嫂弟妹都是一生一对,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遭这个罪?   她郑淑媛也是十里红妆,被姚家八台大桥抬进门的,她侍俸公婆,伺候丈夫,同样捧着一颗真心,想要跟姚天礼好好过日子。二十年了,她眼睁睁看着白姨娘拢着她的丈夫,生下一双儿女,偶尔相视,温馨甜蜜,就如最普通的一家四口,姚天礼面对白姨娘时,也温言和语,是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模样……   那她呢?她算什么??横插进人家家里的‘闯入者’吗?   每次,她一进屋,那一家四口笑声骤然而止的时候……郑淑媛的心都仿佛坠入冰窖里。她也是父母掌中瑰宝,疼爱有加,姚天礼——凭什么这么对她?为什么这么对她??   她不甘,她不甘呐!!   “我爹娘年事已高,我身为人女,不能侍俸照顾,本就不孝了,却还让母亲担忧,日日垂泪!”她喃喃着,声音越来越高,“姚天礼,夫妻这些年,我对得起你,此时求去,哪怕世人指责辱骂,我亦不觉有愧。公公,婆婆——”她说,转身面向姚敬荣和季氏,手举过头,跪拜在地,“和离之事,儿媳心意已决,求公公婆婆成全。”   “淑媛呐!”季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归还是没说出口,用手捂着眼,泪水缓缓顺着指缝流下,她带着哽咽的说:“你我婆媳二十余年,终归没有缘分,去吧,去吧,跟着你爹娘,以后好好过日子。”   姚敬荣深深叹了一声。   “公公,婆婆,儿媳不孝!”郑淑媛闻言大悸,连叩三首才起身,额上一片通红。   “娘!!你真的要走啊!!不要啊,不要,啊啊啊!!娘啊!!”眼见郑淑媛下了决心,姚千朵又慌又怕,抱着亲娘的腿,哭泣着哀求,“娘,你别不要我,我听话,我以后在也不任性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别走啊!!”   “千朵……”郑淑媛只觉得心脏都在抽搐,可还是蹲下身一根一根的掰开女儿抓着她的手,“你,你好好跟着你爹爹,要听话!”她咬着牙,嘴里一片咸腥,眼前阵阵发黑,“千朵,娘对不起你,你恨娘吧!!”说完,她猛然起身,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娘啊!!”姚千朵‘哇’的一声哭出来,举步就要往外追,却被郑大兄带来的两人给拦下了,“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混蛋,混蛋,你们带我娘,我恨你,我恨你们!!!”她连推带搡。   一时间,屋里充满了姚千朵的哭喊声。   “千朵,你是大孩子了,你听话,放你娘走吧!”季老夫人上前抱住孙女,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姚家人掩面泪流,不忍去看。   “天礼,此事是我郑家对不起你,你们要去晋江城,那是久战之地,加庸关外就是胡人……淑媛她是我亲妹妹,我,我不忍看她……”郑大兄斥红着眼眶,掀起袍角就要跪下。   “大兄不必如此,此事无甚对错,不过时势所逼。”姚天礼抬手虚扶郑大兄,脸色不太好看,却还勉强保持着冷静,深深吸了口气,他道:“我姚家此等情况,大兄还能做出接回淑媛的决定,确实是兄妹情深。”   如今朝中韩首辅权势滔天,已有摄政之实,姚家因罪他而被流放,亲朋避之为恐不极,郑家却愿意冒着风险接郑淑媛这出嫁多年的女儿回家……   “和离书已备好了吧?请大兄取出。”姚天礼在白姨娘的搀扶下起身,苦笑着抬了抬枷在肩上的木枷,他道:“我如今行动不便,就按个手押吧!”   郑大兄掩面从怀中掏出早就写好的和离书,取了丹墨,在姚千朵的哭喊声中,姚天礼歪着身子,在纸上按了手押。   “天礼……这真是让我无颜以对。”收了合离书,郑大兄长叹着掏出一个两巴掌大的荷包,“这些黄白之物请天礼收下,不敢说补偿,好歹松快些。”他说着,递了过去。   姚天礼沉默半晌,亲自接过握在手里,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这些银子,我便腆颜收下,除照顾父母子侄,我在此向大兄起誓,余下者,均会用在千朵身上。”那意思很明显,他不会把银子花在白姨娘和两个庶出身上。   “不敢强求,请君随意。”郑大兄说罢,跪地给姚敬荣和季老夫人磕了个头,道了句,“多谢伯父伯母宽容。”随后,便起身离开了。   门外,马车驶动声响,在姚千朵痛彻心肺的哭求声里,带走了她的亲娘。 第七章 退 婚   郑淑媛离开后,姚千朵哭喊不休,不过她年纪小,又经历了许多磨难,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哭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半睡半昏过去了。   姚家男人们在牢中苦挨几日,身上都带着伤和一身尘土,姚千朵又哭又跪,亦是满身狼狈,妯娌几个商量着,便把宋氏留下照顾家人,李氏和姜氏出门求些伤药热水,简单衣食。   妯娌两携手步出屋往外走,李氏边走边叹着,“二弟妹实在太无情了些,如今家里艰难,正是需齐心协力的时候,她怎么能撇家舍女,独自离开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若想夫妻同心,共度难关,平素就要两心相印,二哥待二嫂……呵呵,怎么白姨娘不吵着闹着要离开?”姜氏摇头叹着,到没如世人般一味指责,“本就相敬如‘冰’,怎能苛求人跟你共苦?”   姚家男人——包括姚敬荣在内都无甚妾室庶出,连通房丫鬟都不置,一心一意跟嫡妻过日子,偏偏只有姚天礼身边跟着个白姨娘,还是良妾,还一子一女,且,庶长子姚明轩还先与嫡女姚千朵而出,姜氏是个清高讲究的人,未免有些看不惯。   “……弃二伯和离归家,这事对错于否尚且能论,不过,二嫂就这么撇下千朵,实在是狠心了!”君若无心我便休,扔了爷们姜氏能理解,连女儿都不要了,确实有点……   “唉,三弟妹,你进门晚不知实情,白姨娘那事不能全怪二弟。一喜武,一喜文,二弟和二弟妹的性格本就南辕北辙,初成亲的时候,二弟妹年少性傲,没少勒逼二弟读书,二弟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武,爹娘都没犟过他,二弟妹还找了郑家人来压服……他们夫妻的感情,就是那会儿坏了的。”   “后来,大概是郑伯母劝了她,二弟妹便妥协不在强求,谁知赶在那儿当口,白师傅……就是二弟当初在镖行当差时教的那位生了重病,二弟想回乡照扶他,可那会儿二弟妹因父亲要过寿,就阻了二弟,拦了他三天,结果白师傅不治身亡。二弟对二弟妹生了意见,闹了好大脾气,夫妻俩就僵了。”   “白师傅膝下只有白姑娘一女,二弟带她回来,想认做义妹,好生发嫁……谁知,二弟妹想跟二弟道歉,又拉不下脸来,便准备将贴身丫鬟给二弟做通房,让二弟给拒了,那丫鬟不甘心使了手段,在二弟酒里下了药,谁知偏又撞上了白姑娘,唐突了人家……”   “白姑娘就进府做了姨娘,她性格温软知礼,跟二弟脾气相合,二弟待她到比待二弟妹还要好……”李氏长叹口气,摊了摊手,无奈道:“也是阴差阳错,老天爷配错了姻缘。”   姜氏嫁进门晚,头回知道还有这事,听了到是无语,说不出什么来了。   妯娌俩一边说话,一边往驿站外院厨房走,途中遇见元宝,递银子说尽好话要了些金疮药,又在灶房遇见个烧火老头儿,哀求着给烧了热水,这才端着壶往回返。   结果,刚行至后院门口,她们就见那儿站着一行八,九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为首是个穿酱色半截短衣的老嬷嬷。   李氏站定,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您几位?”是找她们?   “大夫人,老奴是礼部侍中府的管事嬷嬷,曾有幸见过夫人的。”酱衣嬷嬷上前问礼,眼角却斜飞抬着,带几分刻薄意味。   “你们是,是孙家的……”李氏下意识的一颤,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有几分胆怯之意。   到是姜氏,上下打量了那嬷嬷几眼,拧着眉问,“你们这会儿来,是为了孙大郎和我大侄女的婚事?”   姚府长房长女姚千蔓年已十七,两年前就跟孙侍中府里的大郎君订了婚,若此时姚家无事,她该秋日出嫁的。   “实不瞒姚夫人,我家大郎君不幸染了病,久治不愈,我家夫人恐担误了姚大姑娘,就想着干脆……”酱衣嬷嬷话没完,李氏脸就白了,急急插嘴问,“你们家是想退婚?”   “……确实是有这意思。”酱衣嬷嬷肃着张脸,从袖中掏出一纸红帖,“这是贵府大姑娘的生辰八字,原物奉还,还请大夫人将我家郎君的红帖还回,好聚好散。”   听了这话,李氏眼前发黑,站都站不稳了。全家流放晋江城,那穷山恶水的地方,男人或许还有出头的可能,但姑娘家家的,怕一辈子就是个村妇的命了。   李氏本还庆幸她家千蔓早就订了亲,虽然在这等情况下嫁出去,公婆相公肯定不会待见,定然得吃上不少苦,可无论如何,都比跟着流放强,等熬上几年生个孩儿,脚根站稳一辈子就过去了,谁知,谁知……姚家被封门,孙府没来人,李氏就觉得不好,心里却还存着侥幸,可到底……   “我家千蔓没处不好的,你们怎么能,怎么能……”退婚呢?这会儿被退了婚,难道真让她女儿一辈子当个农妇吗?   “贵府大小姐是好的,只是我家郎君无福。”酱衣嬷嬷接口,话说的挺好听,可态度着实轻慢非常,她拿着姚千蔓的八字红帖,单手就往李氏怀里塞,“请姚大夫人莫要拖延,让奴婢不好交差。”   “哼,话说的到是好听,无非就是看我姚家败落了,嫌贫爱富而已!孙家大郎君病重??真真可笑,我记得前月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不行了?难道是平日不积福,报应落身?”家里被抄,丈夫被抓,女儿杀人,还亲眼目睹了二伯一家妻离子散,姜氏心情本就不好,那酱衣嬷嬷还这态度,吓的李氏颤兢兢,眼泪横流,她哪还能温声细语?   姜氏是家中独女,父娇母宠,嫁了人婆婆宽厚,夫妻恩爱,脾气就不算好,几句话怼的酱衣嬷嬷脸都青了,“三夫人,请您慎言,您家里这情况,我家夫人肯寻了体面理由退婚便算是慈悲了,您何必还要强求?真撕破脸就难看了!!”她拧着眉厉言。   姜氏哪能服这个,启唇就要回嘴,袖子却被紧紧拉住,她惊诧回头,“大,大嫂?您这是……”拉她干什么啊?   “青梅,罢了,别争了,退婚便退婚吧。”李氏虚弱的说,脸色带着几分灰败,她把手中伤药递给姜氏,随后,慎之又慎的从怀里掏出个绣着鸳鸯成对儿的香囊,“……这是红帖,你拿走吧!”她哑声递上去,又跟抢似的夺过女儿的八字红封,拉着弟妹,“青梅,咱们走!!”   说完,逃也似的往院子里奔去。   风中,隐约还传来酱衣嬷嬷的惊喜声,“哎哟,这事儿办的还挺容易,姚家人竟没浑起来,来来来,快跟嬷嬷回府领赏去……”   心脏‘噗嗵噗嗵’的跳,眼前景物模糊,李氏拽着弟妹奔进土屋,捂着嘴眼里全是泪。   “大嫂,三嫂,你们回来了,这是要着热水了,伤药有没有?爹爹说二伯被用了刑,得赶紧擦擦好上药!”见门帘子动,宋氏起身迎过来喋喋问着,一眼瞧见李氏的模样,惊道:“大嫂,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好端端哭成这样?难不成是舍不得二嫂?   不能啊,平时没见两人关系好到这程度?   “我,我……”李氏拼命眨着眼,泪水如泉涌般流出,颤微微的把酱衣嬷嬷给的红帖拿出来,“这,这是孙家送过来的……”   “什么啊?”宋氏一怔。   “孙家?退,退婚了?”季老夫人脑子最快,几乎看见红帖的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了。   “恩,恩……”李氏哭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娘……”还是姜氏利落些,扶住长嫂,将方才遇上酱衣嬷嬷讨要八字的事儿全都说了出来,最后还愤愤道:“孙家实在欺人太甚,当初是他家看中千蔓的人品行事,亲自上门求娶,说尽了好话,万般保证咱们才应允,如今……孙家哪怕出个主人登门呢,好歹圆了面子,派个奴婢……”还是酱衣嬷嬷那样看似恭敬,实则高傲的奴婢……   孙家——根本就是认定姚家在翻不了身啊!!   “退,退了也好!”姚敬荣面色沉重,徐徐吐出这么一句,季老夫人叹息着抱住掩面而泣的大孙女,“别怕,好孩子,退就退了,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妹这门婚事,若成了她就能留在燕京,不用跟着我们徒步千里,跋山涉水,孙家也是世代官家,就算刻薄一些,大妹嫁进去在艰难,总比流放的好……”大房长子姚明辰——就是姚千蔓的亲哥哥跳将起身就要往外冲,“不行,不能让孙家就这么退婚,得让他们认了大妹,迎大妹进门,哪怕是……”当个妾呢,都比流放到晋江城来得强。   “明辰,你别闹,孙家这事算了就算了,日后……咱们在给你大妹找个更好的。”姚天从艰难的拦住长子。   “爹,咱们是去晋江城啊,那是什么地方?临着加庸关,指不定什么时候胡人就进城了!!”到时候命都留不下,还提什么更好?更别说……“咱们是流放啊,是罪民,哪怕不用给披甲人为奴,五代内都不会有考取功名的资格,只能为农户,连行商都不行……”   “大妹已经十七了,到了晋江城,她除了农户还能嫁什么人?”到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摔八瓣儿……进孙府在被刁难都比这样强吧,“娘,你怎么这么胡涂,轻易就答应了,不行,我去找孙家人!!”   到底年轻气盛,姚明辰扛着枷,推开姚天从就往外冲。   “明辰!!”   “儿啊,你别闹!”   “回来!!”   姚敬荣,季老夫人和姚天从几乎是同时高声喊他,一块儿去拦,但扛着枷的男人和六旬的老太太,那速度,怎么可能追得上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   姚明辰闷头往出跑,眼见就要出门,突然一股大力从后传来,拉的他踉踉跄跄,一个后抑坐在地上,尾巴骨断裂一样的疼痛。   “嗷嗷!!”疼的直咧嘴,他仰头去望,就见三堂妹冷峻的抓着他颈上木枷,满面不耐的道:“你闹什么?人家既然选择退婚,摆明就是趋利附势的人家。他们好歹找了理由,没让大堂姐失了面子,你还非得让她去送死不成?” 第八章 行路难   “送,送死?”姚明辰顾不得疼了,两腿伸直的坐着,傻呼呼的问,“怎么会是……送死?”   “有什么不会的?姚家落败了,咱们都走了,在燕京这地介儿,大堂姐连个娘家人没有,你还要她出嫁?孙家能来退婚,难道是什么好人家?呵呵,就算你拿当初承诺逼着他们接受大堂姐了,等娶进门去,他们心不甘情不愿,一年半载的,直接把大堂姐‘病逝’了,你能拿他们怎么办?你能从晋江城找回来?”   姚千枝冷笑数声,跟看大傻子似的看姚明辰,“你恐怕连信儿都得不着!!”   “这,这不能吧,好歹是官宦人家,不得……”要脸呐?从来是念书人,没见过时事险恶的‘大傻子’直愣愣的问。   “不能?呵呵,户部霍尚书被诛连了三族,他两个女儿,有子的那个当夜急病去了,无子的直接被休回家,当天就进了教司访,那还是嫁的豪门候府之地呢,不也这样了吗?咱们姚家,大堂姐多个什么?怎么就例外?”姚千枝挑了挑眉,随手摔开木枷,甩的姚明辰一晃悠。   就算是现代人,没经历过古代男尊女卑的大环境,她都知晓如今这情况,孙家肯在自己儿子身上找毛病退婚,就算是全了姚千蔓的面子。当然,孙家确实是不讲究,但要说多卑鄙无耻——确实算不上,人家孙家也是体面人家,儿郎不差,凭什么娶罪臣之女,连个正经亲家都落不上?   现在他们还肯给姚千蔓面子,真逼急了,人家拼着儿子续娶迎姚千蔓进门‘病逝’了她,姚家能怎么样?到时候哭都找不着调儿了。   “不,不能吧……”姚明辰喃喃着,双眼迷蒙,很明显三堂妹的话突破了他的三观。   “有何不能的?明辰,若真有可为,你当你娘愿意那么干脆的退婚吗?”季老夫人长叹口气,踱步过来扶起大孙子,“女子嫁人,不比在闺中,就算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都艰难了……更别说如今这情况,孙家不算厚道人,咱们不能在近前看着,你大妹真出点事儿,后悔都来不及。”   “你别怪你娘,她是不得已!”   季老夫人一句话说完,李氏突然掩面痛哭,抽噎声在屋里响起,姚明辰垂头搭脑,在没说什么。   到是姚敬荣若有所思的看了姚千枝一眼,表情带着几分惊讶和不解。   姚千枝就当没看见,直接别过头。   ——   因为二房和离和大房退婚,姚家人团聚的欢喜心情瞬间低落,女眷们沉默着帮男人们擦洗伤口,简单抹了些伤药,天色就已经不早,都疲惫不堪的,将将挤在一个屋儿睡下了。   弄了几块破布帘子隔在中间,男人睡炕梢,女人睡炕头。到是姚敬荣和季老夫人年迈觉少,且做为姚家家长,两夫妻对姚家流放后怎么在晋江城安置下来,未来怎么生活?都需要老两口操心……   坐在两把破椅上,看着睡熟了都不忘皱眉的儿子,偶尔还抽泣两声的孙女……老两口心疼的直抽抽,絮絮叨叨了好半夜,姚敬荣才犹豫着道:“……闻樱,我看千枝脾气硬了不少,身上戾气颇重,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戾气重——那是当然的,姚千枝是什么出身?雇佣兵,黑市女拳王,手下人命不在少数,到了古代就算在收敛,多多少少都会露出些来,在姚家这些群读书人眼里,可不就是戾气重吗?   “唉,你莫要提了,都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不争气,遇事还要她小孩子家家的出头。”季老夫人脸色苍白,撇眼看了下炕上孙女们儿都在熟睡,便凑到姚敬荣耳边,“抄家……有官差要欺辱千蕊……是千枝……她杀了……”压低着声音,她把姚千枝杀人填井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   “嘶……怪不得我听她白日跟明辰说话儿,那么直冲,性情仿佛都有些变了,这是受刺激了吧!”姚敬荣皱着眉头沉默了好半晌,神色带着几分自责和哀伤,“好好的孩子,别怪她,也别跟老大他们说了,是咱们长辈不做份,才逼得她这样。”   “她个小姑娘家,连鸡都没杀过,直接杀人……心里恐是害怕的很,行事有几分异样是正常的,咱们别多表现什么,把这事混过去,待过几年她大了,慢慢忘了就好了。”姚敬荣低声,又叹着惊奇,“说来,千枝到是厉害,我是知道她力气大些,万没想到她敢下手杀人,能敌得过个大男人。”   “她那力气哪是大些能形容的?你是没看见,扛个大男人跟扛鸡崽子似的,至于她那身手……”季老夫人苦笑,目露回忆,“我依稀记得,前年千枝去她外祖母那儿消夏,不是说遇着个远房伯舅是当武将的,就跟人家学了几手吗?还晒的跟个黑猴子似的,老三媳妇老大不满意呢!”   “到是有这事儿,我还以为人家只是教她个皮毛,哄着她玩呢,谁知道竟还学了真本事回来了!”姚敬荣摇头嘟囔着,“不知是哪个武将这么不正经,竟还教个小丫头杀人的手艺!!”   其实,人家武将哪教过姚千枝真功夫啊,确实是胡乱练了些五禽戏之类强体的玩意儿罢了,不过,去年并州内乱,武将伯舅已经战死杀场,算是死无对证了。   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听着老公母俩儿的对话,姚千枝嘴角微微勾出个笑。   杀人后遗症嘛,心理影响生理在正常不过,又有了死无对证的远房伯舅在,看来……她以后行事可以更‘大胆’一点儿了!   ——   一夜好梦,次日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呢,姚家人就被元宝叫醒,匆匆用了粗粮窝头儿,噎的女眷,尤其是姑娘们直翻白眼儿,用水顺着生吞了,一行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驿站,顺着官道往北方走。   黄土辅的官道,打风一吹漫天黄沙直迷人眼,被流放的几家人,连带姚家并押刑官六人,一行四十多人顶着太阳和风沙,走的脸上直冒油,身上水泼儿了般,瞧着黄沙泥地里滚过似的。   晋江城离燕京足有数千里之遥,步行起码要三个月,女眷们就不用说了,身娇肉贵跑一千米就能死挺儿,男人们就算身体好些,可那大枷足足十多斤重,锁着颈拧着手,别提多难受了。   这批被流放的,算上姚家一共是三家,不过那两家许是身后有些背景,只流了三百里,紧赶慢赶十来天就到了,陈大郎交接放人后休整了两天,在次启程,就只剩下押刑官和姚家人了。   十来天——说起来时间真是不长,现代旅游都旅不痛快,可在这会儿,这十来天早起晚睡,姚家一群人基本都熬脱相了,脸上晒的红肿破皮,脚上磨的全是大血泡,晚上睡觉鞋都脱不下来,一揭一层皮。   女人们体力弱,男人们带着枷,走路的时候神情都是恍惚的,尤其是姚敬荣,季老夫人和姚千蕊,两个六旬老人一个十三岁的娃娃,这十来天走下来跟游魂似的,表情都透着飘渺升仙之意。   季老夫人和姚千蕊还勉强好些,一个身体底子不错,一个年轻恢复能力强,但是姚敬荣就……他读了一辈子书,又是将七旬的老人,还跟壮年人一块扛枷,十来天下来就气息奄奄了,脸色随时青中透黑,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儿。   如今刚出燕京地介儿不远,姚家人递在多银子,陈大郎等押刑官都不敢给姚敬荣去了枷,顶多就是饭食好些,不随意责打而已,连每日少走路程都做不到——就怕赶不上驿站,要夜宿荒山野岭。   六个官差,带着这么多女人,南方又发了水,流民四处奔逃,真出了什么事儿,哭都找不准调儿了。   就这般日夜不停又熬了几天,姚家人跟水打的青布似的,范儿着不好色儿,就不说游魂似的姚敬荣了,就连姚千叶,姚千朵和姚天礼都有些不好了!   毕竟,姚天礼在狱里受过刑,据白姨娘说后背十来道鞭子印儿,条条见血痕,这些日子虽然一直擦伤药,但此时天气炎热,但凡上路就跟水洗过一样,上什么伤药都冲掉了,怎么可能会好转?   甚至,不止不好转,姚天礼背上的伤还有些红肿发炎,幸而没起高热。   不过,若不得及时救治,妥善休息,姚天礼能不能熬下去,真是没人敢保证。   哪怕都累的半死不活,姚家人却还是竭尽全力的照顾着姚天礼。行路时,姚明辰和姚明轩,两个孙辈里最大的男丁一左一右的护着他,承担他的体重。用饭时,最喧最软的饼肯定是给他,大太阳底下,大伙儿熬的嘴角都泛着白沫直起皮,都不会缺了姚天礼一口水,晚上歇息,他都睡在最凉快的地方。   就这么护着,姚天礼才能在重伤的情况下,支持这么久。   只不过,半个月的时光,天天突破身体极限,时时刻刻都处在脱力状态,随着姚敬荣和姚天礼双双倒下,姚家人终于熬不住,眼看就要崩溃了。 第九章 大青骡   按大晋律例,抄家流放的犯官们,在流放途中——押刑官是有‘死亡名额’的,但凡不超过五中有一的死亡率,押刑官便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也就是说,姚家这一行二十人,只要没死超过四个,都没押刑官什么事儿。   甚至往年中,有些大胆的押刑官还会在流放途中,将犯官里貌美的小娘们发卖几个,以填荷包之用。   姚家人是有准备,出手大方,将陈大郎等押刑官喂饱了,才没有这等惨事,要不然,以姚千蔓为首,姚千蕊打底儿,在算上姚青椒,一行六个花季年华的美貌小娘子,会遭遇些什么,真是想都不敢想。   押刑官不打不骂,没想着作践人,姚家便谢天谢地,哪还敢有什么休息养身的妄想?都只是苦熬着,生怕连累了家里。   刚开始的时候,姚千枝到没察觉什么,毕竟这般赶路——古代小妞儿这十四岁的身体也有些吃不住,好在她精神强大,古代小妞儿又确实天赋异禀,就当野外徒步,恢复性训练了,半个来月熬下来,她虽然黑了瘦了,但身子结实不少,手脚有力,连马甲线都快有了。   到后来,她甚至开始游刃有余,自行加重,腿上坠石块。随着力气越练越大,古代小妞儿的天生神力慢慢开发,姚千枝简直不亦乐乎,直到姚敬荣和姚天礼双双躺倒,她才感觉到不对了。   到不是她精神不敏感,实在是……在现代的时候,她接触的是什么人啊??战乱地区连小孩儿都能端着机枪杀人,黑水佣兵营全是人间凶器,黑市拳场里个个高头大马,女人都有八块腹肌,她哪儿见过姚家这样的弱鸡群体?   一个大男人,不缺吃不缺穿,负重六公斤徒步慢走,每两个小时还能休息十五分钟?累是可以理解的,熬不住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走死??这是什么概念?   姚千枝无法明白‘读书人’是种什么生物?怎么能弱鸡到这种程度?但是,她必须接受。   做为犯人,她当然是仔细检查研究过‘管理’她们的押刑官的,这一日,流放一行途至纷州昌平县,刚在一处破旧的驿站停了脚儿。看了眼躺下就着,睡的死猪一般的家人,姚千枝叹了口气一一帮他们脱了鞋,给他们血肉模糊的脚上了药,这才转身走出屋子。   进驿站时她就观察过了,四处转了一圈儿,找烧火大娘问了问情况,姚千枝非常容易的在后院一处废井旁边,找到了正在升火烤土豆的钱元宝——这是押刑官里年轻最小的一个,跟姚家人有过接触,脾气不算太好。   钱元宝长的高大,可今年不过才十五岁,是押刑官领头陈大郎的亲外甥,他活泼好动,体力还好,最妙的是有些贪财,品性却不算坏,且,没沾过女人开过荤,还是个不开窍儿的小雏儿。   就姚千枝的处境和身份——十四岁的犯官小丫头,无论想办什么事儿,在六个押刑官里,钱元宝都是最佳人选。   要不然,但凡换一个,没忍住对她动手动脚的,她还能杀了人家吗?   “元宝哥!”笑眯眯的,姚千枝走上前蹲身叫他。   钱元宝正在那儿呲牙咧嘴的啃土豆呢,闻声没好气的抬起眼皮,“姚三丫头,你叫我干啥?”   在姚家几房大排行里,姚千枝行三。行路这半个月,她不像姚家人主攻陈大郎和那些成年押刑官,曾刻意跟钱元宝接触过,撒了他些好处,到是说得上话。   “元宝哥,帮个忙呗!”她伸手去拔拉火堆,歪头看钱元宝。   “帮啥忙?”钱元宝有些不耐烦。   “我听说今天昌平县开集市,四里八乡都会赶来,还挺热闹呢,你带我去看看呗!”犯官——哪怕是女眷,在流放途中都是不能私自外出的,就算是走出驿站范围,都得有押刑官跟着才行。   “大热的天儿,出去逛什么逛?”钱元宝皱起眉,张口就想拒绝。却被姚千枝截住话头儿,“开大集,肯定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咱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在赶路,多没意思,去看看呗!”   用胳膊肘儿拐了钱元宝一下,她抬下巴示意,“到时候,你相中什么,我掏钱给你买,不告诉你舅!”   钱元宝年纪小,他做差的工钱——包括打赏都是让陈大郎收着给家里,手里只落下些零碎大子儿,听姚千枝要给他‘买买买’,怎么会不高兴?“小丫头片子就是爱热闹,本来大热天不想动,不过……你都这么求了,那行吧!”抹了抹嘴上的黑灰,他眉开眼笑的,嘴里却仿佛勉强。   “那谢谢元宝哥体贴我了。”姚千枝也不挑剔,抱着拳道谢,两人做贼似的悄声从驿站大门溜出去,一边打听一边走,很快来到集市上。   小县城里的集市能有多热闹?无非就是个空场子聚满了四里八乡的人,买卖之流亦多是粮食时蔬,要搁往常,在燕京混惯了的钱元宝连眼角儿都不带夹这地方一下的,可如今嘛……既然白给花钱,菜叶子看着都新鲜不少。   钻进个卖山珍的摊位前,他伸手就去抓松子,吃的满嘴流油,又挑了糖人,买了卤肉……姚千枝都二话不说,跟在他身后付钱,逛了好半天,待他心满意足后,姚千枝才开口,“元宝哥,你跟我往前去去,帮我买点东西呗?”   “帮你买东西?你要买啥啊?”钱元宝把大凤凰糖人咬的‘嘎吱嘎吱’,甜的眉开眼笑,格外好说话。   “我想买几匹骡子代步,你看看咱们这才走了半个来月,我都成什么样儿了?在这么腿儿着走下去,我可是熬不住了!”姚千枝摊了摊手,又看了眼钱元宝,“更何况,别说我了,你也累吧?我多买几匹骡子,把你和你舅的都带出来,到时候,省了咱们脚力啊!”   押刑官是不用杠枷,可照样步行上千里,日夜赶紧,终归还是累的。   “买骡子?你们姚家还有银子啊?”竟然没让我舅他们掏光了?钱元宝表情惊讶。   押刑官——专管流放人员,一年四季的在外奔波,跋山涉水,时不时还能遇上个土匪贼山之类,那日子不比犯官好过,月钱又不多,自然要想办法‘创收’。扒犯官的皮——这是最基本的做法。   事实上,除了藏在最隐避地方的应急东西之外,姚家那点东西,早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让以陈大郎为首的押刑官们连要带抢的掏光了。   如今,姚千枝表示还有银子买骡——那可不是几个大钱儿的零食儿能比得,怎么能让钱元宝不吃惊?   “我还藏着一块玉坠呢,是我周岁的时候外祖父送的,大前儿在通译府的时候,让我当给驿站的马驿头儿了!”姚千枝随口应对他。   玉坠——她是有的,据古代小妞儿的记忆,那玩意儿最少值三百两,她哪舍得便宜卖出去?早早藏在肚兜里了,根本不可能拿出来。如今,她买骡子想花费的,是古代小妞儿的‘私房’,就是年节时收的那袋金豆子!   三钱一个,她数过那一袋有二十三个,共是六两九钱。一两金十两银,买骡子是够了。   “你到是真会藏,不过也是我叔和善,一般押官儿押犯人,狠点的到了背人地儿,无论男女先扒光了,什么都藏不下!”钱元宝到没有想抢的意思。做押刑官是有规矩的,凡事留些底线,不能把人逼到绝路。像他们虽然有‘死亡名额’,可死的多了,他们照样有麻烦。   更别说,一般情况下,流放的犯人都是几家几户,肯定要比押刑官多上不少,但凡闹僵,人家下了狠心,真把他们杀了落草为寇,也不是没发生过,“姚三儿,你不是个不懂规矩的人,想买什么就买吧,到时候我跟我舅说!”钱元宝拍了拍胸脯。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相信以姚小三儿的为人不会亏了他,而且,这半个月走下来,他也脚疼啊!!   “我就知道元宝哥为人最实在了!”目地达到,姚千枝也不争辩,带着钱元宝往集市里头驴马市儿的方向走,没多大功夫便到了地方,“元宝哥,我对这些不大明白,您帮我掌掌眼儿啊!”   让她比越野车性能,拆装枪械,这姚千枝当人不让,可活物儿还是骡子……她还真品不出好坏。   到是马还行,她在现代玩儿过。   “就知道你们这些千金小姐没用!”钱元宝翻了她个白眼儿,在驴马市儿里左逛右望,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停在了个穿粗布衣裳,七旬左右的老头儿面前,蹲身去看他牵着的几匹大青骡,一边看一边问姚千枝,“你想买几匹啊?”   “这东西,应该多少银子?”姚千枝同样蹲下身,低声问。   “骡子不能下崽儿,卖的比驴还便宜,左右超不过六,七两。”而且还是燕京的价儿,这边应该更便宜点。   “那,就买六匹吧,在带三辆大车,那时候你们差爷一辆,我们娘们两辆。”姚千枝暗自算了算银子,掏出二十个金豆子递给他,问他,“带着三辆大车够吗?”   “满够了!”钱元宝颠了颠重量,满口保证,“这都多!”   “元宝哥去帮我买,剩下的都是你辛苦钱。”姚千枝笑了笑,瞧了他一眼,“到底,咱们回去的时候,这车的事儿,我还得求着你呢!”   如今离燕京远了,犯官坐车不算什么大事,可她们跟陈大郎一群都没什么交情,平白无顾的怎么好开口?可不得借着钱元宝说话嘛。   “行,姚三儿讲究人,这事我给你办!!”钱元宝攥着金豆子眼睛直发光,看那模样仿佛恨不得上嘴去咬。拍着胸脯他保证着,都没等姚千枝回话,就自行去跟那粗衣老头儿搭话了。   这角落里,粗衣老头儿看着四头牛,八,九头驴和二十多匹大骡子,甚至还有匹马,应该是个驴马经济的地盘,粗衣老头儿是个看守的,跟钱元宝搭上话后,眼见是这么大的买卖,就赶紧支使个小子,去找了主家儿。   主家儿是个四十来岁的憨厚男人,钱元宝跟他到角落去谈价儿,姚千枝就蹲身去看那马。那是匹枣红的马,神俊非常,一看就不是拉货的,皮毛顺滑,浑身肌肉都泛着光,姚千枝看着喜欢,伸手想去摸它,粗衣老头儿赶紧开口阻止,“小姑娘,那是退下来的军马,脾气烈着呢,可不敢随便上手,小心它踢你!”   “军马?怎么会在这儿?”姚千枝一怔,神色微敛,不动声色的问。   “加庸关那边儿,胡人又犯边了,说是差点没打进晋江城去。咱大晋的军队死伤无数,这马就是那时节退下来的。”粗衣老头儿叹了口气。   晋江城?那不是她们流放的终点吗?姚千枝瞳孔一缩,拳头攥了起来。 第十章 山 匪   对晋江城,从姚家人嘴里,多多少少姚千枝是打听到一些的。晋江城在大晋最北方充州境内,两面环山,山高入云,不知几凡,养活了无数山民,土匪和无处活命的胡杂儿。   城内有一条贯穿大晋的运河晋江,城外两百里便是加庸关,依天险驻扎着十万士兵,挡着关外茫茫草原里如狼似虎的胡人。   胡人牧马而居,逐草而行,生活比较艰辛,对大晋这等中原腹地虎视眈眈,每至春秋总会犯边打谷草,尤其是近些年,小皇帝登基,皇威不稳,外戚横行,大晋自个儿打的烂桃似的,胡人就越发猖狂,只去年一年,就接连犯境五次,其中一次还进了加庸关,冲入晋江城杀掠劫抢三日,才让边军巷战打了出去。   就那三日,晋江城内外被杀的男人,被羞辱的妇人不计其数,还有倒霉催被胡人虏走的女人,去到草原成了任人宰割的奴隶。   白天干活,晚上□□。   凄惨的无法形容。   晋江城的生活环境是艰难的,别说贵族女眷了,大男人都少有能适应的。到是姚千枝对此还算熟悉,临近战争地区嘛,她前世大部分的童年都在那样的地介儿混着。   姚家是官宦人家,姚敬荣对晋江城多多少少是有了解的,只是不深,情况也并不及时,且,这段日子,姚敬荣只赶路就去了大半条命了,见天儿游魂似的,有点功夫歇息还来不及,姚千枝也不好总缠着他打听。   万一没休息够,在猝死了怎么办?都快七十的老头儿了!!   哄着钱元宝到集市里,姚千枝本只想买些牲口带步,到没想到能得着晋江城那边儿的消息,眯起眼睛,她仔细打量了粗衣老头儿几眼,突然笑着开口,“大爷以前当过兵吧?”   时间肯定还不短,少说三,五年打底儿,要不然职业军人的习惯不会留到如今还残存着。   “还年青那会儿是让抓过壮丁,当了六年的兵,打的南边土人,后来残了腿就给放回来了。”粗衣老头儿从腰间抽出汗烟袋,捅了烟丝儿,吞云吐雾起来,“小姑娘,如今这世道乱的很,南边发了大水,北边还在打仗,城里好点儿,城外四处都是流民土匪,你和那小哥儿要没大人陪着,等闲就别出来乱逛了。”   “前月儿大方村还让土匪给劫了村,抓走了好些人呢。”   姚千枝和钱元宝一个十四,一个十五,就算钱元宝高大点儿,亦都是半大孩子的模样,粗衣老头儿这样说也都是好心。   “大爷,多谢您提点……我家有大人陪着,就是有事儿才支使我和哥哥出来买东西,在集上人来人往的不碍事。若是出城,我们肯定会谨慎,不会自个儿行动的。”姚千枝心里琢磨着,面上笑呵呵的道谢,蹲下身,跟这粗衣老头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小心翼翼的套着想知道的信息。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钱元宝回来,还带着三辆大骡车。   “咱们买的多,丘师傅就让伙计给咱送驿站去。”眉开眼笑的,他对姚千枝的态度和善极了,想来是没少占便宜,“走,三妹子,你坐上车去,哥拉着你!!”   跳上骡车,钱元宝意气风发。   “哎!”在流放路上,这小子还有用处,姚千枝当然不会甩他面子,脆声声答应了一句,她跳上骡车,跟粗衣老头儿诚恳道了谢。钱元宝熟练的甩着鞭子,带两个帮着赶车的伙计缓缓起启。   骡车很快到了驿站门口儿,钱元宝招呼一声,自然有人帮着卸车,只是三辆大车,六匹大青骡,人声骡子叫的,很快就把陈大郎等人‘叫唤’出来了。   “大中午的,闹什么闹?让不让睡觉了!!”押刑官们揉着眼睛,堵气冒烟的喊。   一走半个月,他们也累啊!!   “陈大人,各位差爷。”姚千枝从骡车上跳下来,垂着眼眸含笑的唤,“晋江城千里之遥,路途又天燥日晒的,要劳烦差爷们辛苦送行,小女子实在是惭愧的很,就自做主张当了祖传的玉坠换了这些骡车,赠给众位官爷们,徒做脚力。”   她这意思很明显,祖传的玉坠都抠出来了,骡车到晋江城后凭白赠送,只要能让姚家人在途中代步便可。   陈大郎没说话,看看骡车,又瞧瞧姚千枝,似乎在思量。   破船还有三千钉儿,犯官手里都有油水,押官刑见地刮三层是惯例,只是陈大郎信奉的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真把人扒的一干二净,人家不得拼命啊!!   不过,姚家底子挺厚啊,竟然还有银子买这些个骡车……   见陈大郎神色莫名,姚千枝不用猜都知道他怎么想的,抬手拐了钱元宝一下,立目使了个眼色:兄弟,该你出手了!!   “舅,你想啥呢?要不是姚家那几个熬不住,眼瞅着要死挺儿,人家小姑娘能把压箱底儿的老陪嫁当出去?姚家狗屁小官儿,有多少油水咱心里都有数的,刮的够干净了!!六匹大青骡,三辆大车,人家姚小三儿直接供给咱们了,说的多明白,就路上想轻松点儿,有啥不行的?”   “你不让人家坐?真把姚老头他们累死了可怎么办?狗急跳墙,人急拼命,男人熬死了,姚家还那么些娘们呢,想不开在吊死几个,咱们不好交待的,万一把差事弄没了,哭都找不准调儿!!”   钱元宝立着眼睛直拍胸脯,“姚小三儿够爽快了,咱们捞的差不多就行了,舅,不是你跟我说的,平安是福,别太贪吗?”他一脸憨直的把陈大郎的老底儿全给掀了!!   “个败家玩意儿,顾头不顾腚的小犊子,有你这么说老舅的吗??”陈大郎气的肝火上升,追着钱元宝满院子要打他。   “得得得,陈大哥,元宝孩子家家的,可别跟他生气……”   “他小,性子愣,你还不知道,跟他发什么脾气啊!!”   “别打孩子,在打坏喽!!”   “陈哥,陈哥!!”   本来抱着膀没言语,一直用眼神紧紧盯着骡车的余下四个官差纷纷上前,拦住陈大郎一边劝他,一边转头对钱元宝喊,“你这臭小子,有你这么跟你舅说话的,还不赶紧滚,你舅气极了打死你!!”   呸!!打死你!!要不是因为你们贪心不足,智商不够,用的着我们甥舅这儿配合着‘点’你们吗?陈大郎被拦着,一边面目狰狞做撕打状,一边在心里拼命鄙视。   他的外甥,打小儿他跟前儿长起来的,他还能不了解。那小子面上憨直粗鲁,实则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得着好处,他能这么给姓姚的说话?更别说,凡事都有定理,管人家姚家藏了多少,喂饱你们就行了呗?还非得掀底儿?   瞧瞧那副眼皮子浅的样子,瞧见几辆骡车就纵不住了,那么看着人家姚三儿,是想上前扒光人家怎么着?   “得了,都松开!!”陈大郎甩着袖子,把手里的鞋冲着飞奔的钱元宝打去,又仿佛不耐烦似的对姚千枝说了一句,“这车,两辆归你们,一辆我们坐,等明儿在上路的时候,把姚老头和他那病儿子的枷去了,剩下年轻力壮的,就先带着吧!”   吃了人家的,就得吐好处,他是讲究人呐。   “多谢陈大人了!”目地达到,姚千枝当然不会在留下碍眼,生疏的福了个礼,转身她就离开了。   身后留下几个差官,继续‘纠缠’……   ——   陈大郎说话算话,第二天一早,姚敬荣和姚天礼的枷就被卸了,妥善安排到骡车上。   当然,两辆大骡车,肯定是坐不下连男带女足足二十个人的,骡子都得累死!不过,好在有时有晌儿,行路之时,不拘男女,真累的狠了,都能轮换着休息。只有姚敬荣、季老夫人和姚天礼,才有长驻骡车的待遇。   六十多岁的老两口儿外加一个伤号,谁能跟他们争这个?   当然买骡车这事儿,姚千枝很是得了几句埋怨和夸赞,姜氏知道她把外祖给的玉坠当了,还抱着她哭了一通儿,姚天达也是长嘘短叹,红着眼眶保证日后给她买更好的。   姚敬荣埋怨她不该为他招官差的眼,花光老底儿,季氏赞她有孝心,是好孩子,还偷偷塞给了她两截断了的玉镯,姚天礼膝下的三个孩子,包括刚走了亲娘的姚千朵都亲自向她道了谢,几个堂哥把脚走出大血泡来,都要让出时间来让她坐骡车。   事实上,自从有了骡车之后,姚家女眷们——包括曾是丫鬟身份的姚青椒都没怎么走过路,反到是男人们,不累到实在熬不住了,都不会跟女眷们抢位置。   日子一天天的过,天气越来越热,离燕京距离越远,驿站便越来越稀少,一行人时常会露宿荒野,少少的也遇到两次流民,好在陈大郎等人是穿着官衣儿,带着钢刀的差爷,流民们惧怕他们,只是远远避开,没发生过什么冲突。   就这么着,行了两月余,眼见入充州地介儿了。这一天,一行人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驿站,落到了坞山脚下,左右连个村子或破庙都没有。   “得了,生了火,咱们在这儿凑合一宿吧!”找了平整地方拾柴点火。好在夏日夜里并不冷,裹着衣裳,女眷们缩在骡车上,男人们靠在树下。   餐风露饮走了两多月,在有骡车,这一行也都累的跟灰孙子似的了,就算住宿条件不好也都很快睡着。   乌云遮月,夏风阵阵,深夜的树林里偶尔传来几声夜鸟儿叫声,姚千枝靠在姜氏身边睡的正熟,突然,她耳边微动,缓缓睁开眼睛,幽深漆黑的瞳孔看向山上树林深处。   枯枝被踩断的脆响,并不整齐的脚步声……姚千枝坐起身伸手去推姜氏等人,张口便欲唤人,只是,还未等她发出声音,大山深处,树林子里就发出一声叫嚷。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钱,牙缝儿里蹦出半个不字,管杀,不杀埋!!” 第十一章 杀杀杀   山匪!!这是劫道儿的来了!!   轰隆隆脚步声响,树林里由上而下奔过来一片黑影,持刀拿棍,粗看起来到是气势磅礴,但仔细一瞧儿……   约莫三十多人,打头二十多全是破衣烂衫,脸色腊黄,脚上连鞋都没有的瘦弱汉子,手里拿着——锄头,木棍,铲刀和树枝。真正拿着正经兵器的,姚千枝眯眼看了看,只有跟在最后头的七个人。   膀大腰圆,满脸横刀,一身灰衣短打,手里拎着泛寒光的刀刃,白森森的牙在夜里直晃眼,确实有几分悍匪的模样。   这群人声势浩荡冲下来,在漆黑的夜里,眼里仿佛都冒着绿光。   连续不断的赶路,对人的消耗实在太大,姚家人都累的跟死狗一样,不管什么环境闭眼就着,土匪们闹出那么大动静,叫嚷着‘报了号’,姚家人都没醒,只有从前做武行的姚从礼微微动了动。   到是几个官差,终归是当过兵的,土匪们一叫号,他们就陆续醒了过来——睁着迷茫的眼,左右乱看,闹不清是什么情况。   姚千枝:……   这群废物啊!!!   “起起起!!都起来,有土匪杀过来了!”她一步跳下骡车,拎着马鞭敲打车辕,发出‘啪啪’的声响。   在空旷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拴在树上的大青骡子,在马鞭的刺激下,也开始叫起来,林子里的夜鸟儿‘呼啦啦’的飞起来,发出尖锐的鸣叫,迷茫的官差外加姚家人们,都被闹醒爬将起来。   “怎,怎么了?”睡在大车里侧的姚家女孩儿们揉着眼睛,有点愣愣的。   “有土匪来了,你们躲起来!!”姚千枝左手握着马鞭,右手捏着尖锐的银钗,立在骡车前。被乌云半遮的月光照在她脸上,映的她眸光闪亮,泛出淡漠的光。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土匪们冲到火堆跟前,举着木棒铁钗,口中胡乱的喊着,“杀杀杀,有女人啊……”   “我们是燕京的官差,是官府的人,你们敢杀官!!灭你们九族!!”以陈大郎为首的官差脸上冷汗直流,手里握着钢刀围成一圈儿,口中威胁着,可看起来就色厉内茬,“快滚,快滚,滚远远的我们不追究!!”   燕京那地介儿出来的官差,都肥的可以,往常仗势欺人,踢踢老太太鸡蛋筐还行,如今像这般钢刀亮像,你死我活的局面,没直接吓尿了裤子,就算他们胆子大了。   也是他们倒霉,第一回 押这么远的差,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就遇到了土匪。   不过,匪终归是匪,到底还是怕官的,陈大郎这么一喊,冲在最前头那些难民一样的土匪还真犹豫了,颤抖着手握着铁钗木棒,他们咬着牙站在那儿,借着月光,姚千枝能看见他们因为恐惧而显得狰狞的表情,牙齿都在打颤儿。   “杀的就是你们这些狗才官!!都是吃人喝血,挨千刀的玩意儿!!”反到是那七个最称头,最像悍匪的男人中的一个,‘呸’的一声吐出口吐沫儿,指着陈大郎等人骂咧咧的,又指派前头‘难民’,“还不赶紧往前冲,愣着干什么?”   “狗腿子都是欺软怕硬的玩意儿,杀了他们冬天有粮食吃,抢了女人生娃!!”七个人分散开推搡着‘难民’往前冲,“杀杀杀,敢不动手的当场砍了,别忘了,你们老子娘还在山上呢!!”   前头那二十来个‘难民’像是认识,闻言发出窒息般的抽气声,眼睛里隐隐有些水迹,像是吓极了的泪,又仿佛是冒着凶悍的光。   “杀,杀……都是这些官老爷的错,要不然……他们不杀胡人,杀我们……”‘难民’们胡乱喊着,举叉拿棒的就往人群里冲。   “这批真不行,猫似的胆子,连杀人都不敢,真想不明白大当家的干什么收他们?白耗了粮食,大半夜还得跟他们出来做‘外活’儿……”   “都是这么过来的,练练就好了,这回‘活儿’过去了,能胳膊腿儿齐全的回山里,这沾了血的,不就都练出来的吗?”   隐隐约约,姚千枝还能听见几个离得近的悍匪们大笑着闲聊。   ‘难民’们冲进了火堆范围,一部分吓破了胆的,闭着眼不管不顾跟陈大郎等人纠缠起来,还有一些聪明的看中了躲在骡车后头的姚家人。   官差有六个,姚家却足足有二十人,看起来差距大破了天,但官差身强力壮手里持刀,姚家呢——大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而能拼能打的男人们基本都着枷,连活动都难,更别说御敌了。   而且,就姚家这群惯读诗书的‘弱鸡’,就算没有枷,姚千枝都能怀疑他们能不能干得过那群枯瘦如柴的‘难民式’土匪。   “杀啊!!杀杀杀,杀你们……”有六,七个人壮胆般嚎叫式的冲着骡车冲过来。   “啊啊啊!!!”   姚千朵、姚千蕊——姚家两个最小的姑娘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千朵,千蕊,你们别怕,跟大姐过来!!”姚千蔓手脚并用的从车板上爬行来到两个堂妹身边,一手一个拽着她们退到骡车后头。   而姚千枝,也被姜氏拉着后退。   此时,姚家人早就以骡车为准聚在一起。女眷们手里握着平时走路时用来当拐杖用的树枝,团团围着将女孩们圈在里头,男人们——以姚敬荣为首站在前头,用杠着枷锁,行动不便的身体护着母亲、妻子和女儿们。   被圈在中间,姚千枝能清楚的看见还带着锈迹的锄头和铁叉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奔着二房庶子姚明轩的脑袋就来了。   他‘啊!!’的一声惊叫,脸色吓的煞白,想抵扛——双手却被木枷所制,濒死的恐惧让他忍不住想往旁边躲,但身子只是微微一动,却又马上克制住了,就闭着眼睛怔怔站在原地。   他身后——是姚大夫人李氏和……他的嫡妹姚千朵。   “啊~~啊!!”锄头划过的风声在耳边响起!!要死了!!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姚明轩脑子直发懵,怕的心脏都停跳了,却依然死死站着,一动都没动。   “你是木头吗?还不了手不会挡啊!!看看别人是怎么干的啊!!”就在他闭目等死的时候,耳边一句女声斥责,随后后腰仿佛被顶上什么东西,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姚明轩‘哎呦’一声,被拽的向后弯腰,伸的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   ‘当’一声响,锄头避过脑袋,直接砍在了木枷上,震的姚明轩几欲作呕,“学着点儿,用木枷先挡着!!”耳边依然是那道女声,他睁开去看,就见三堂妹姚千枝正越过男人和女眷垒成的两堵‘肉墙’,几步冲到了最前头。   “千枝,你快回来,前面危……”险!!一句话脱口而出,却还未等喊完就被咽回肚子里,姚明轩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一切,哑口无言。   左手马鞭,右手银钗,姚千枝在夜色中像猎豹一样无声无息的冲出去,几个错步避过迎面而来的锄头和木棒,她扬起马鞭,冲着砍姚明轩那人的眼睛抽了过去。   “啊啊啊啊!!”痛苦的叫喊声在森林中响起,那人捂着鲜血淋漓的眼睛跪倒在地,身子抽搐了半天,最后竟然不动了。   姚千枝那是什么劲道?天生的神力啊!!一鞭子下去骨头都能打断,这回儿照着眼睛抽,脑不脑震荡是不知道,反正两个眼珠子肯定是被抽爆了的。   回身一脚踹开偷袭的人,她捞过尚未落地的锄头,照着来人的脑袋铲去,鲜血飞流,那人连喊都未来得及喊一句,半个脑袋就被铲飞了。   “妈啊!!鬼啊!!杀人了!!”几乎是瞬间就杀了两人,剩下几个围攻姚家的难民土匪吓的鬼哭狼嚎,连滚带爬跑了。   隐隐的,风中飘来些许骚味儿,这是——有人吓尿了?   姚千枝:……   喊鬼她还能理解?喊杀人了算什么?他们不就是来杀人的吗?   搞不搞笑啊!!   耸了耸肩,姚千枝飞快将三辆骡车拉到一起,形成个三角形将姚家人围在里面,随后,在姚天达和姜氏的追问下,她连解释都没顾一声,就飞快往官差那边儿跑了。   姚家这边儿——或许是因为人多势众挺能吓唬人,来围攻的不过六,七个罢了,被她杀了两个吓跑,余下的可都在官差那边儿的。   足足十六,七人。   而官差就算手持利刃,也不过是六个罢了。   刚才杀人的时候,她隐约好像听见了官差那边有人在喊,此时定睛一看,果然五个官差正背靠背的跟难民土匪僵持着,钱元宝则捂着胸口,身下一滩血,不知生死的歪在地上。   另,除了钱元宝外,地上还有四具鲜血淋漓的土匪尸身。   七个悍匪抱着膀子,狞笑着注视着这一切,不知为何并不上前。   杀了两个,姚千枝心里早有称量,这些难民式的土匪并不难对付,没经过缎练,身体条件不好,又连点同归于尽的狠劲儿都没有,在这等荒山野林里,只要给她时间,哪怕只有一夜,她全灭了这二十多人都不成问题,保证一点儿伤都不会受……   真正有威胁的,是那七个旁观的悍匪。   眯着眼睛思量了两秒钟,她冲向官差的方向,甩起鞭子抽开围拢的土匪,在皮开肉绽的喊叫声中,她弯腰一把抄起钱元宝的钢刀,如风般刮出了包围圈儿。   众官差:这么艰难的冲进来,原来不是为了帮我们啊!   拎着钢刀,姚千枝两步窜到了那七个悍匪身侧。或许是没将众人看在眼里,那七个悍匪虽然警惕却并未聚在一起,反而各自为营。   冲到离她最近的悍匪面前,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姚千枝举起大刀,一刀就剁飞了他的脑袋。 第十二章 杀良冒功   做为黑水佣兵营出来的‘杀人武器’,相比冷兵器而言,姚千枝显然更善长热武器,刀这种兵器,她是会用的,只是不大熟练而已。   甩着手腕耍了个刀花儿,她飞快适应了刀的重量,在头一个被杀的悍匪腔子里刚刚喷出血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第二个身边,甩出马鞭套住他的脖子手下使力,‘嘎’的一声,那人脑袋转了半圈儿,倒地而死。   连杀两人,余下的五个悍匪终于反应过来,“妈的,小.婊.子,杀我们兄弟……x你老母……”口中大骂着,他们围攻上来。   悍匪们的‘装备’比难民们强上许多,手持的是钢刀和狼牙棒,他们魁梧高大,满脸凶煞冲过来的模样,确实是挺吓人的。   “千枝,快跑!!”   “三堂妹,小心!!”   顾不得看见姚千枝在开杀戒的惊骇,姚家人焦急的喊她,曾做武行的姚天礼还翻出骡车,举着树枝往她身边跑。   因为伤势,姚天礼早被去了木枷,此时到是姚家男人里最自由的一个。   “离我远点!!”姚千枝竖着眉斥,锋利的刀刃,喷.射的鲜血让她觉得,她仿佛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那跟着养父厮杀飘泊的日子,让她带着无限的怀念和……近乎享受的轻笑。   被五个人慢慢围住,姚千枝丝毫不惧,甩开手中的马鞭抽向一人,在他狼狈躲闪的时候,她灵巧的钻出包围圈,扔了马鞭,她抬手拧住那人的脖子,‘嘎’的一声脆响,那是颈椎骨被拧断的声音。   那人连声叫喊都未出,瞪着眼睛就咽气儿了。   弯腰避过砍来的刀,她用手扶地飞起一脚正踢中来人的胸腹,就见那人倒着飞出一米多远,胸骨处有明显的凹陷……姚千枝对她自身的力量不由更深入的了解了几分。   站起身握着刀,如虎入羊群,她幽灵般游走了几个悍匪身侧,无声无息的抹着脖子,钢刀透胸而过……   “啊啊啊啊!!有鬼!!”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连毙六人,唯一剩下的悍匪吓的肝胆俱裂,在不敢有拼杀的念头,他抹头就跑,边跑边喊,完全吓破了胆。   姚千枝并不追,只轻笑看着他的背影,掂了掂手里的刀,眯着眼飞执出去。   ‘噗’的一声闷响,钢刀从背后而入,直穿心脏,透体而出。   悍匪瞪着眼睛,牙齿上下打颤儿,慢慢的跪下身,蒌顿在地。   担忧不止的姚家人:……   目瞪口呆的官差们:……   气喘须须跑过来帮忙的姚天礼:……   所以,他们押送的一直都是个人间凶器吗?好庆幸没逼姚家人太甚,要不然,人家把他们灭了种,直接落草为寇都很有操作性啊!!几个官差眼泪都流下来了。   “他们都被我杀光了,你们还要接着抢吗?”找到那个被她剁头的悍匪,姚千枝拎着头发把还在滴血的脑袋提起来,一手头颅,一手钢刀的走到火堆旁,双目泛着寒光的看向那些‘难民’。   ‘难民们’举着锄头棍棒,僵硬着身形,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滚,退下去!!”姚千枝踏着满地的鲜血,拎着脑袋一步一步的往骡车方向走。   ‘难民们’看着满地的悍匪尸身,缺胳膊断腿儿的,吓的神魂俱散,不由自主的后退,颤颤兢兢聚成一团,话都不敢说。   “元宝,元宝,快给老子拿金创药过来。”围攻的难民退走了,陈大郎赶紧扶起外甥,嘴里高声嚷着。   他身边,就有官差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金创药递给他,一双眼还紧紧盯着那些‘难民们’。   从山上冲下来的土匪约莫有三十多人,姚千枝杀了九个,官差们杀了四个,还是剩下将近二十有余。虽然算起来,两边人数比例差不多,但跟姚家大部分都是女眷相比,那些‘难民们’却实打实全是壮年男子。   一眼扫过去,枯干瘦弱归枯干瘦弱,但看年纪就没有超过四十以上,全是二,三十岁的大老爷们。   “你,你们别过来!!过来俺,俺们就不客气了!!”难民里头,一个三十多年,看起来称头些的男人被拥在最前头,双目炯炯的盯着姚千枝和陈大郎,“官,官家的人杀俺们,俺们没活路了才逃跑,让土匪给抓住逼入伙儿的,俺们是没办法,俺们不想杀人,你,你们放俺们走!!不追究俺们……”   扛着锄头拿着叉,难民们神色恐惧中,带着股难掩的恨意,几近刻骨。   以陈大郎为首的官差们被刺激的紧紧握着刀柄——麻杆儿打狼,两头害怕,两方人马就这么僵持着,气氛更加紧张了。   “官家杀你们?”见事情不对,姚千枝突然挑眉开口,“你们是什么来历?跟这些个……”她划了一下地上尸骨不全的悍匪们,问,“不是一个山头儿的?”   “俺,俺们跟他们不一样,俺们是良民!!”被一地的胳膊腿儿刺激的一缩缩,那领头的咽了口吐沫儿,肩膀缩了起来,“俺,俺们是晋江城外二沟子村的村民,年前听说胡人打进城来,俺们就逃到山里藏起来了,隔几天派人到村里看看胡人退没退?”   “……有那么半个月的功夫,官差到俺们村敲锣打鼓说胡人让打退了,俺们就下山准备开垦,谁知道官家的人突然说俺们勾结胡人,要杀头……官家不止杀俺们,还把附近几个村全杀尽了……一共就逃出俺们三十多人,还有十几个老弱……”   “俺爹,俺娘,俺媳妇和孩子全死了,就剩下个丫头片子……”那领头的一边说,一边抱着头蹲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围在他身边佯做凶悍的难民们也都放声大哭。   看着他们像难民……赶情还真猜对了!!晋江城年前被胡人攻破,姚千枝是知道的,还从驿站抵报上看见加庸关将领姜企率军巷站打退胡人,杀敌五千,将功抵过受赏的消息。胡人的战斗力如何,姚千枝是不知道,但就在打退胡人的当口儿,晋江城外的村庄遭了灭门……   “杀良冒功!!天地不容啊!!”骡车后头,被扶着坐下正喘息的姚敬荣突然开口,神色悲凉,深深叹息着。   果然是这样,看来晋江城比想象中的还不好混,姚千枝皱了皱眉,看向那些难民们,“……你们出逃后,便没人管你们,直接落草为寇了?”   “俺们不知道,人都让杀光了,俺们不敢回去,就一直往南边逃,可是县城里头都不让俺们进,嫌俺们是难民……俺们就走山岭趟晋江,路过坞山让大当家的给抓了……”   “大当家的本想杀俺们,让霍师爷给劝住了……他们前几个月刚劫了并州那边运来的粮食,让并州商人雇的镖师给杀了不少,寨子里就剩下二十来人了,让把俺们留下。俺们不愿意,他们就杀了俺们好几个人,还把女人和孩子全扣下了……”   “今天他们那边打听到有官差押着犯人过,就让俺们下来杀官,说是什么‘投名状’,杀了就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们……俺们,俺们……也不愿意,俺们真没办法……”   “你们别杀俺们,你们放了俺们吧……俺们不想杀官儿啊……”本来看着多少还有几分凶气的领头人抱着头蹲在地上,脸上涕泪横流,一副窝囊像。   “放你们到是不难,可是,放了你们之后,你们打算如何?直接跑了,不顾还在山上的家眷了?”姚千枝垂眸琢磨了琢磨,突然笑道。   “哪能不顾?十多个人呢,俺们,俺们回山……”领头人焦急的说。   “下山一回你们一人未杀,那七个土匪也都死了,回山!你们怎么解释,不怕那山大王宰了你们?”姚千枝挑眉。   “那,那……俺们,俺们……”领头人茫然着,回头看乡亲,俱都是一脸的绝望,“俺们咋活啊!!这世道咋不让俺们活呢!!”   他拍着大腿,放声痛哭起来。   “叔!!”   “二舅!”   “王大哥!!”   余下的难民们都围在一块儿,你一声我一句的哭嚷。   “只要敢拼命,有什么不能活的!!你们既然从晋江城逃出来,没死官兵手里。又有勇气举着锄头来杀官……怎么就不敢杀土匪呢?”姚千枝沉默片刻,肃穆正色的说:“你们方才也说了,坞山土匪遭劫只剩下二十几人,又让我杀了七个,你们这些人……哪怕不算山里的女眷都比他们人多,为何不敢拼一拼?”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并不知你们背叛,完全可以打个措手不及的!”姚千枝看着他们,诱惑性的说。   “这,这成吗?俺,俺们……”领头人抹了把脸上的泪,犹豫而胆怯。   “为了活命,为了家眷,你们敢杀官,又为何不敢杀匪呢?”姚千枝步步紧逼,“今日之事,我观你们确是被逼,我们的人既无大碍,我可以在此保证,官府不会追究你们,你们大可放心!”   “且,你说那土匪刚劫了粮食,库房丰厚,你们做下这桩买卖,收入定然不菲,拿了银粮带着家眷,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买上几亩田,做个富家翁……也不枉你们遭了这场罪!”   “俺,俺……你们真不追究俺们?”领人头搓着手,嘴里纳纳的问,脸上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眼中却放着光。   “陈官爷?”姚千枝侧目,寻问似的瞟了陈大郎一眼。 第十三章 连夜出逃   这些难民看着凄惨,为首这姓王说的可怜兮兮,又是杀良冒功,又是家眷被劫,万般无奈似的,但姚千枝又怎么会看不见,这些人到如今这地介儿,还是手持锄头棍棒,一言不合就要大杀一通儿的模样呢?   既已落草为寇,又敢下手杀人,那跟普通的百姓就是不一样了!!   姚千枝可不会忘了,方才就是这群可怜人中的一人打姚明轩……可是奔着他脑袋去了,若不是她阻止的快,姚明轩半个脑袋都能让他削掉了。   且,钱元宝还满身是血的躺在那儿呢,说这群人一点害人心没有,小绵羊一样任人欺负,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不过……“能好好活着,谁都不愿意刀口舔血,他们也是没得办法,瞧在咱们的人没太过伤亡的份儿上,陈大人您大人大量,放他们一条活路吧!”姚千枝垂着手,将钢刀插在地上,悠悠的劝。   不是她觉得这群人可怜,战乱地区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同情心真这么旺盛,她怕是活不到穿越……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无非只有一个,就是她累了。   古代小妞儿确实是天生神力,剁脑袋如砍鸡子儿,但这具身体终归只有十四岁,还在发育中,无论长性还是耐力都远远不如她以前,而且这段时间日夜赶路,早就疲惫不堪。不到一柱儿香的功夫,她暴发杀了九个山匪,别看干净利落,还稳稳的站在这儿震摄着,可实际上……   她早就手脚发软,小腿肚都抽搐着疼了。   这帮人要是不管不顾的冲上来,姚千枝依然自认能逃得性命,慢慢反杀,但姚家那群人怎么办?哪怕死上一个两个的,她都觉得不值!   只要没有必杀的把握,就别把人逼到绝境。这是她养父告诉她的,姚千枝一直都遵守着。   “这,这,是是是,三姑娘说的不错,你,你们也是被逼无奈,我等又无大伤,此,此事就当没发生过,我等不会多言。”钱元宝确实伤的不重,胸口划了道儿罢了,金创药一上血都不流了。陈大郎也不是那等不知事的人,姚千枝一个眼神,就算不甚明解,依然还是顺着说了下来。   贫民百姓——就算快轮落成半山贼了,对官府的恐惧依然发自肺腑,权威性很强。陈大郎这披着官衣儿的一发话,难民们难以抑制的哗然出声,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儿。   “大老爷天恩呐!”领头的高喊着,跪下就冲着陈大郎磕了三个响头,难民们也慢慢的散开,把堵住的出口小道儿让出来,只是,他们手里依然握着叉子锄头,根本没有放开的意思。   陈大郎看着月光下发着寒光的‘玩意’,忍不住拽了拽脖领子,背起钱元宝一步一步的小心往外挪。   姚千枝赶过骡子车,“你们都上去,咱们走!”姚家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心里害怕,还是听话爬上车,女眷们坐在车上,男人们围在骡车旁边护着,一行人慢慢走出了难民的‘包围圈儿’。   路过王姓首领的时候,姚千枝突然顿了顿脚步,侧目对他说了一句,“你不妨想想我刚才说的,既有拼命的胆子,跟官府对扛到不如剿匪,总归杀他们又不犯律法,还落得囊中有银……”说罢,赶着骡车一路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缓缓离去,慢慢让树林遮挡住的背影,难民们中有个年纪最小,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凑到领头的身边儿,“王叔,咱就真放他们走了?他们说话不算数咋办?”他拍着大腿,很不赞同的模样。   “不放他们走?你还能杀了他们吗 ?那小女娃有多厉害,你没看见?”王叔忍不住照着小伙儿脑袋上给了一下,直砸着舌,“那七个那么厉害都让杀干净了,咱们多个啥?”   小伙儿让打的一缩脖子,不敢在犟,“叔,那咱现在咋办啊?是跑还是咋?花儿她们还在山上让那帮人压着呢?”   “嘶!!这……”王叔为难的直搓搓手。   他对姚千枝说的话不假,他们确实是晋山脚下的村民,让官兵杀良冒功逃难出来的。只是他们这个所谓的‘良’,确实也不太‘良’就是了!!   晋山巍峨险峰,直插苍穹,乃是大晋第一峰,立在晋胡边界上,山里还有不少前朝遗民,胡晋混种……势力复杂,他们这些晋山脚下的村民屡受迫害,官府又难管,难免半黑半白,半良半匪……   逃出来入坞山匪,他们是不愿意,到也没想象中那么无奈,只是遇见姚千枝这个不合理的让屠了干净,“入伙是不成了,这七个死了咱回去没法交待,可花儿她们不能不管……”王叔咬着牙,看着眼前乡亲,他猛然一拍大腿,“咱就按那小女娃的话头,干脆做了那群人!!”   “叔,山上还有十好几号,咱手里没兵刃,打不过他们啊!!”小伙儿焦急的说。   难民们加上山里亲眷算算足有三十来人,按理是比土匪多。但实力这事儿,还真不是按数量算的,姚千枝一个就能敌十!!吃喝不愁,酒肉不断的悍匪壮汉,跟脚步无力,面黄肌肉的难民之间的实力,还是相当有差别的。   锄头对上钢刀,除了折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小伙儿不怕杀匪,他就单纯的怕死而已!!   “没事儿,霍师爷是让大王绑上山的,人家是读书人,当土匪老不乐意了,咱偷摸回山跟霍师爷商量商量,求个主意给一锅端得了!”王叔咬牙,一脸狠色。   “霍师爷不是寨子里老人儿吗?那么受尊贵,他还不乐意?”小伙儿挺惊讶。   “屁个老人儿?人家上山还不到一个月呢,是受伤了让大王绑回来的,你看他手上那老茧,那身量儿,肯定是个会武的,要不是伤的严重,大王管的厉害,怕早就跑了,还能留到现在?”王叔很嫌弃的骂了一句,“狗子,让你多听多看多琢磨,你就偏偏不干,见天儿大大咧咧的,以后咋办?”   “有叔在呢,我管这个干啥!”狗子嬉皮笑脸的。   “我还能管你一辈子!”王叔见他那样儿就来气,顺手掐了他一把,口道:“赶紧的,把咱那几个人埋起来,剩下的别管了,咱回去。”   咱那几人——说的就是姚千枝和陈大郎等人杀的难民。剩下的——很自然就是悍匪们了。   “又不是咱村儿的,小岗山都是大土匪,连村子里的人都祸害,不是好玩意儿,让狼叨去正好,咱管他们干啥?”扛着铁铲挖坑,狗子不满的嘟囔着。   “就你话多,咱既然一块出来的,就是一个地儿,就该互相照顾,挖个坑还能累死你!!”王叔照头给了他一下。   二十多号大男人,挖坑还不容易?很快将村民埋葬,一群难民般‘老实巴交’的农人眼里闪着狼一样的绿光,磨拳擦掌的上山了。   ——   山脚下,崎岖蜿蜒的山路中,一行人艰难的行走着。   官差们轮流扛着钱元宝,闷声不吭的赶路,偶尔用惊恐的眼神瞟瞟姚家人——关键是姚千枝,在察觉她侧目回观的时候,又忙不迭的转头,装做没事样。   实在是不敢招惹,九具尸体血还没凉透了,但凡想想,肾都疼的慌儿!!   到是姚家人,许是有了那井漏官差打底儿,姚千枝这回杀人,他们心里渗归渗,到没人在嘴里说什么,生怕她心里不自在。   “三妹,你方才……做甚要跟百姓说那等话?都是穷苦人家,好不容易逃出来,让他们去杀土匪,这实在……”姚明轩凑到姚千枝身边儿,艾艾期期的说,瞧模样不大赞同。   到底是官宦人家娇养出来的读书公子,不识人间烟火险恶,人家方才还拿锄头削他脑袋呢,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给忘了,到同情担忧上人家了。   “坞山不算小,如今刚过子时,城门未开,咱们老的老伤的伤,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了,那群山匪追过来了怎么办?”姚千枝瞧了他一眼,到没鄙视他的意思,只是扶着骡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那群百姓,不管他们听不听我的意见,是反杀回去还是逃,但凡弄出些动静来儿,土匪总会更注意他们的……”   “他们毕竟人多!”只要山匪奔着他们去了,官差连带姚家人就能安安稳稳等到天亮,进了县城就彻底安全了。   “那,你们不是拿他们……”当挡箭牌吗?那可是二十多条人命,加上女眷就更多了……姚明轩倒抽口凉气。   “敢选择就要敢承担后果,我又没逼着他们去。在说了,他们是来杀我们的,二哥……”姚千枝摇头笑笑,“你不会认为,刚才……如果没有陈大人那身官衣震着,没有我没直接把他们杀毛了,他们会开开心心抢了东西,然后就放过我们吧?”   “那些也不是什么良善人,那姓王的,呵呵,我打鼻子一闻就知道他沾着人命呢!”前世这样的人她见多了,手上沾了血跟普通人就不一样,过眼儿就能瞧出来了。   “啊?!啊!!”姚明轩天真归天真,又不是傻子,真落到那群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他心知肚明。不过是今夜事情发生的太多,冲昏了他的脑子。   三堂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的,那态度到让他忘了问:个闺阁千金,走的最远的道儿,除了流放就是寺庙,怎么‘打鼻子一闻儿’就知道沾着人命?脑袋胀胀的,他扶着骡车跟着艰难的往前走。   乌云遮月漆黑的夜儿,连星星都没几个,陈大郎约莫是让姚千枝杀人的劲儿给吓住了,宁肯自个儿背着,都不愿意把钱元宝放在骡车上。   上山容易下山难,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两个来时辰,直到天都擦亮儿了,这才到了县城门口,背靠着背,挨到天光大亮,他们才算进了城,这一夜惊魂告以断落。   寻到驿站,治疗歇息,擦擦洗洗,两方人各自散开,各干各的,只坞山境内,却是火光冲天。 第十四章 霍家锦郎   充州多山多水多匪,尤其是临近晋江城的地介儿,山匪水匪不计其数,坞山这小小的盘龙寨不过是最不起眼儿一处。   整个寨子——连关在后山的女人都算上,也不过百人。前段日子还因为消息错误劫了官粮让砍杀大半,好在抢回来个重伤的年轻师爷。读书人有能耐,帮着卖了官粮,处处安排妥当,又提意让抓着的难民冲入寨中,风雨摇摆的盘龙塞才算妥当些了。   放了心腹带着新入伙的去杀‘投名状’,盘龙寨寨主正美滋滋的琢磨着,怎么施恩给新入伙的,挑个做个二当家之类的……美梦没做完了,老窝儿就让人掀了。   火光冲天啊,他连喊都没喊出几声来,就让连人带寨子给灭干净了。   “霍师爷,这好好的寨子,您看咱烧他做甚?”王叔站在后山坡往下看着一片火光的寨子,心里疼的没法儿形容,“这老大一片房子,有屋有田的,咱留着呗!!”   反正他们也没处儿去,好不容易得个现成地方,他们直接落了草多好啊!!   “大田叔,盘龙寨能在坞山清静,连劫了官粮都没人清剿,是因为寨主是县令的小舅子,县令帮他压服……”说白了,盘龙寨是县令的私人掠财工具,“咱们端了他的地方,又怎能留得?”   “又是这些官老爷!!”王叔——王大田拍着大腿直‘哎呦’,一脸的苦相。好不容易找着个妥善的落脚地方,“这往哪方去啊,难不成去南边儿,听说那边发了水,也不好活啊!!”他喃喃着。   在盘龙寨抢出了约莫四,五百两银子,他们这群人算是有了钱,可惜户籍不全,都是黑民,大城镇去不得,小乡村论个宗族,他们融入不进去。要说落草,他们人太少,单拔地插杆儿做不起来,投别人吧,带着女眷,想想都觉得危险。   盘龙寨最合适了,有地儿有盘儿,结果还沾着官家皮儿占不了,王大田可惜的心脏直抽抽。   “大田叔,你们若实在没有去处,不如想想归乡之计。”因伤未愈,霍师爷脸色有些苍白,捂着唇轻咳两声,他垂着眼帘提议。   “归乡?这,这咋行?咱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狗子头发都惊竖起来了,急急的抢话。   “杀良冒功不过一时,如今胡人早退,捷报已传燕京,加庸关功过相抵,并不需在玩这些花活儿。晋山脚下鱼龙混杂,寻个偏远地介儿避开官府立个小村并不难,实在不行上山插杆,总是故乡地介儿,不比旁处强?”霍师爷垂着眼帘,轻声说。   “这……”王大田踢了一脚还想说话的狗子,心里暗自琢磨,觉得这小白脸师爷说的还挺有道理,不管是当农夫还是当土匪,总是离家乡近点儿好,旁的不说,远亲近朋都在一处,消息通灵,跑都方便点儿。   亲不亲故乡情嘛。   “那咱!!就回!!”悄悄的回,打听清楚了,不行在往出跑,反正有银子了!!   王大田咬牙决定。   “我名霍锦,乃并州人仕,家中遭了水患在无亲人,也无处可去,到不如跟着大田叔,多少有个照顾,不知……”意下如何?霍师爷——霍锦城言词恳恳。   “霍郎君愿意随行,咱们求之不得,您是学问人,救了咱们性命,在没在不愿意的。”王大田大喜,没口子答应下来。   霍锦城勉强笑着点头道谢,嘴唇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眼眸深处,却蕴藏着刻骨的仇恨。   韩太后,韩首辅——祸国之贼,杀他霍家三族五百余口,父母兄妹陨落的陨落,入坊的入坊,只余下他一个,在好友相助下苟且偷生。   加庸关守城大将姜企,他记得嫡亲的姨母便是嫁给这人,落到这境地,他此时是无仇可报,无处可去,去到加庸关,到未必会去寻姨母,免得连累人家。但霍家三族被抄,他留下血缘最近的便是这姨母,总想去看看。   “那就多蒙田叔照顾了。”沉默半晌,望着燕京的方向,霍锦城长长叹了口气,回身对王大田施了一礼,一行人收拾行囊,没多做逗留,顺着森林匆匆离开,奔晋江城的方向而去。   ——   霍锦城等人行踪暂且不表,在说姚家这一行,在驿站歇了两天,给钱元宝养了养伤,表面收了皮儿不在流血,陈大郎就催着起了程。   出行两半月有余,他们进了充州境,离晋江城并不远,眼瞧没几天路程了,这一路风尘,本来陈大郎是想慢慢走,结果出了悍匪这一茬儿,尤其是姚千枝杀人那‘风采’,实在是把几个官差吓的够呛,生怕哪句话惹她不高兴,在让剁了脑袋。   当初刚离燕京没多远那会儿,那么求着,又递银子又说好话儿,才勉强把姚敬荣和姚从礼的枷给卸了,余下还得扛着,但这会儿,都没用谁开口,陈大郎就忙不迭的把姚家男人们的木枷全解下来,不管是在驿站,还是野外,大枷在没上过身。   无枷一身轻,足足让捆了两个多月,大枷刚卸下来的时候,姚家男人们无端都起了股身轻如燕,将要飞升的错觉。   陈大郎这么明显的巴结,余下官差们在贪财的都没人敢提个不是。给犯官带枷,除了折磨人之外为的就怕半路逃了,毕竟一般情况下,犯人都比押刑官来得多,实在看管不过来,可姚家的情况……不说别人,单说姚千枝一个……   那是以一挡十,大刀剁脑袋如砍瓜切菜的人物儿,真想跑,别说带着枷了,带着什么都不好使啊!!   到不如卖个人情儿。   就这般轻轻松松,姚家人跟游山玩水似儿的走了五,六天的功夫。这一日,流放路程终结,总算来到了晋江城地介儿。   一行入了城门,陈大郎带着人直奔府衙方向,通报了姓名进得内衙,他拿着兵部敕令前去交差,跟府衙的师爷认点犯官,造籍入册。姚家男人们是主犯自需亲自在场,女眷们不过随从,清点了人数便被放出来,暂且歇息了。   府衙大院里,姚家女眷们被下人领着圈到一处角落老实等待,姚千蔓牵着骡子车,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为首大青骡的毛儿,面上带着几分隐忧,“也不知我们会被分到哪里去安家?”   流放——是为了受罪受罚,哪会真让他们在晋江城这等地方落户,肯定是要下放到周边穷困山村过活的。晋江城离加庸关就已经很近了,出城约莫两百余里地。加庸关外就是草原,里头住的就是传说中吃肉饮血的胡人。   胡人三天两头的犯境,时不时还打进来,晋江城有城墙护着,驻军守着还好些,外面那些村庄……时不时被屠村都是有的。   “大姐,我给陈大人递了话儿,让他帮咱们盯着,若非要下放山村,就择那离晋山近的,放在山脚下便成了。”姚千枝开口安慰道:“等胡人真打进加庸关,咱转身往山上跑……”   “晋山高耸入云,里头什么人没有,那插杆儿的山匪,前朝的遗民山民,还有胡杂儿,未必比胡兵好应对。”姚千蔓面带愁容。   “这么艰难,咱们都一个没损到了地介儿,总不会没有活路的。”姚千枝瞟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说。   “那到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晋江城这么繁华,外头小村成百上千,人家都能活,咱们肯定也能。”姚千蔓也笑,隐去忧愁,她眉目舒展,自带着股大气坚定。   姚千枝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欣赏赞叹之意。说真的,姚家这群女人,连老带少全算上,她最欣赏的便是季老夫人和姚千蔓两个了。   一个老而弥坚,一个豁达开朗。   季老夫人尚且有阅历在,方嫁人那会儿熬过些年月。姚千蔓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她出生的时候姚家就富贵了,在没吃过苦头,被退婚后,在这流放路上,她身为姑娘里最大的一个,确实是担了长姐的责任。   旁的不说,就这六匹大青骡,日常照料,喂草顺毛都是她在做。在农家姑娘中,这或许不算什么,不过是伺候牲口罢了,就算多些不过得一句‘勤快’,可姚千蔓是什么?官家千金啊,跟她同辈的姚千叶,姚千朵看见骡子凑过来还喊呢?   都是差不多的姑娘,能一样吗?   为了生活,姚千蔓是真正肯努力,肯改变的人,对这样的人,姚千枝一向是尊重的。   “大姐,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先这儿看着。”起身,她对姚千蔓交待一声,抬步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啊?咱们户籍入了册后,便要出发了!!”姚千蔓微怔,上前追了两步,连声问她。   “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没正面回答她,姚千枝扬了扬手,快步离开。   “那你可别耽误了,早去早回啊!”姚千蔓叮嘱一句,瞧着三堂妹的背影转过二门儿,眨眼就不见了。   回身伺候祖母,照顾弟妹,左忙右乱的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见正院里门声一响出了几个人,陈大郎在前,有个穿青灰色褂子,留着两绺山羊胡,看着四,五十岁的老头儿跟在后头。   “姚家的储位,抬抬脚儿,咱们要走了嘿!”站在门口,陈大郎扬声喊。   这么快就分到地方了?千枝还没回来呢?姚千蔓倒抽口气,捂额叹息着。 第十五章 小河村   姚千枝去干嘛了呢,其实并不难猜,她只是想借着晋江城繁华,寻个地方把玉坠卖了罢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觉得姚家人确实不错,无论长幼都生了些感情,也愿意为他们的未来打算。姚家抄家来的急,身上的家底儿有限,还被官差扒了一路,细算下来,真没剩下多少银子了。   最起码,如果下放到村庄,饿死是不至于,但要苦熬些日子,那是肯定的。   流放嘛——不遇大赦基本几辈子都要留在晋江城范围内了,姚千枝同为姚家人,不想插杆儿立柱当土匪,做反民,肯定也要遵守大晋律法,当个普普通通的农女。   拜‘习惯’所托,相比姚家人,姚千枝的‘私房’是很厚的,那袋金豆子她甘愿奉送是为了让姚家人活命,可玉坠是她留着保命用的,原没打算拿出来,但……姚家人确实不错,待她亲人也似,一路上慢慢打动了她的心,到也让她愿意费些心意为他们打算。   在现代长混战乱地区,黑白两道都是熟的,虽然古今相比大不一样,然一法通则百法通,拐进个偏僻的小巷子里,约莫一顿饭的功夫,里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隐隐约约的哀叫和求饶声中,姚千枝拧着腕子走出来,朝东边儿十字道口走去。   没多大功夫,穿过人群走到尽头,三层的木制小楼高挂匾额,上书‘金玉坊’三个大字,朱红的雕花大门,两个穿着整齐的小二儿站在门边儿,满面堆笑。   姚千枝抬步就进,小二儿笑盈盈的迎上来,“这位大姑,您瞧瞧您需要些什么啊?小的给您介绍介绍?”打手一指屋里,柜台中金碧辉煌,原是个卖首饰的金银辅。   “麻烦这小二哥儿,请掌柜的出来一趟,我这儿有件玩意儿想出手。”姚千枝迈步进屋,对着店小二儿露出掌中的玉坠。   姚千枝不买东西,没得提成赚,小二儿依然客客气气的,“呦,这事儿小的还真做不了主,这位大姑请稍候,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说完,小二儿转身就走。   “那成,烦劳了。”姚千枝就在屋里来回转转,四处瞧瞧,顺便还打听打听价儿。没多大会儿功夫,小二儿回转,“这位大姑,掌柜的里头有请。”   “你带路吧!”姚千枝也没怕。她进这家的时候就打听好了,店面不大,却是正经买卖人家,压价是有的,黑吃黑干不出来。   小二儿在前引路,掀帘进内屋,上了杯香茶后退下。屋里坐着的约莫四十来岁,满面和气的中年男子站起身,“听骆子说,姑娘有玩意儿想出手,请给赏赏眼吧!”   “赏眼不敢说,你瞧瞧吧!”姚千枝伸手把玉坠放在桌上。   这坠子大概有小儿拳头大,雕的是百福临门捧青松——就是蝙蝠落树钗上。雕工精湛,玉质细腻,水头儿十足,拿手一搭,还有些温度,是块暖玉。   美中不足的,就是玉料不大,当不成正经东西——不过,那是指燕京一等一富贵繁华地所说,像晋江城这等偏远州府,姚千枝这块儿玉,算是相当不错了。   “哎呦……”果然,掌柜的打眼一望,忍不住摸了摸胡子,他凑近观瞧,还拿在手里把玩一阵儿,这才小心放在桌子上,面向姚千枝哈哈一笑,“这位姑娘,我说今儿开辅的时候,怎么喜鹊在房檐下一个劲儿的叫唤,左眼皮子直跳,后院早就枯死的大柳树还发了新枝儿了,赶情是有贵人临门!!”   “您这东西是好玩意儿,咱们这地儿少见的精细雕工,玉料也好,百姓家用不起,只不知是个什么来历?你赏赏耳音?”   “不瞒掌柜的您说,东西确实是官家院的。不过,千倾良田难抵子孙不孝,人嘛,总有个落魄不凑手的时候,您要是看玩意儿还过眼,我就抵给您。”姚千枝含糊着应对过来。   好在——晋江城嘛,边关境地,时常都有官宦流放,掌柜见多识广,见姚千枝的行事打扮,心里就明白了,也没捅破,只是沉吟半晌,“姑娘既这么说了,我也不打虚的,您这东西……我给您二百两,您看怎么样?”   姚千枝这玉坠,是她周岁时外祖父赏的,当时花了足六百两白银,玉这东西都是越戴越贵,不管在甚个地方,闭眼都卖三百两。只是如今这境地,晋江城这地方,又是旧物卖出,二百两,不算少了。   这还是首饰辅才会给这个价儿,要是卖到当辅去,那会更少!!   “我不还掌柜的,就按您说的给吧!”姚千枝没在挣兑,点头答应了。   掌柜的也爽快,给拿了三张五十两的银票,四个十两一个的银锭和十两碎银子,满面堆笑的把姚千枝送出了来。   站在辅子里,姚千枝迈步刚想往外走,就见街上由拐角处过来个穿着蓝色短打,头戴绿方巾,膀大圆腰的男人,一溜儿小跑的往前走,奇怪的是,身上还扛着个年轻女人,正垂着眼眸,端端正正坐在他肩头,素白的脸儿,细长的眼儿,打扮的花枝招展,一双小脚儿垂下来,晃荡在男人腰间。   “那是什么?”姚千枝挑了挑眉,打眼望着觉得很新鲜。   “大姑,那扛的是长三书寓,叫幕三两,不是甚好人家,您别瞧了。”一旁,小二儿插嘴。   长三书寓——是晋江城高级妓.女的称呼,一般都是楼子里的红牌姑子,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还得吹拉弹唱甚事都会,相貌要好,气质要佳,提笔能写文章,开口会吟诗书,这才能得长三书寓的称号。   “听说那还是个官家姑娘,以前是泽州那边儿有名的才女,后来家里犯事让打成官妓了,来往都是贵人,进得门甚事不干,光喝杯茶就要三两白银,就得了个浑号叫‘幕三两’。”小二儿啧啧有声的说,看着幕三两双眼放光。   “哦?是个红姑啊,那这扛着是做什么呢?”姚千枝现代人,哪见过这个?根本不觉自家个闺阁女眷打听妓.女有甚不好,还挺兴致勃勃的。   “是出台啊!肯定是有哪个大户人家相邀了,这伴当才扛着过去的。大姑,您不知道,咱们大晋的规矩,像那下等的妓人是要裹脚的,小小巧巧的贵人喜欢,可行动就不大方便了,这才得让人扛着!”小二儿说的口沫横飞,眼里带着憧憬。   “个臭小子,跟姑娘胡咧咧什么呢?嘴上没把门的,啥都往外说!!”越听越不像话,掌柜的一个大巴掌就冲小二儿后脑勺来了,打的他一个踉跄显些没摔个狗抢屎。   “哎呀!!”小二儿嚎了一声,捂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掌柜的,您别怪他,都是我多嘴,这没见过怪新鲜的,顺口问两句。”姚千枝忙笑着帮忙解释。自觉出来有段时间了,就跟掌柜的告辞,迈步离开了。   走在街上,她还回头看了那被扛着的幕三两一眼,见她瘦瘦小小,面无表情让勒着腰,扛着往前走,心里怪不自在的,无意识的叹了口气,她转身离开返回府衙。   顺着角门进了内院,打眼一望,她正看见姚千蔓一脸惊喜的扑上来,“三妹妹,你这上哪儿去了,陈大人带着宋师爷出来,给咱们点了地方,眼看就要出发了!!”   “这么快啊!”姚千枝忙问,“点了哪里?”   “是晋山南山脚下的小河村,村中有三百户,约莫千人,是个大村子。”陈大郎走上前,低声说着,“三姑娘,我本想着给你家寻个晋江城边上的村子,有驻军守着时时寻查,多少安全点。但后来仔细琢磨琢磨吧,万一胡人打进来,晋江城城门一关,离得在近,进不得城也是没用!”   “或是像您说的,寻个晋山脚下百来人的小村庄,我也是找了,确实有不少,我知道您的打算,您家是外来的,又都是女眷读书人,怕不好融入,可我又转念一想,胡人犯边屠村,屠的多数都那等人少的小村庄,像小河村这样千户人家的,胡人很少招惹,就算招惹了,人多终归好办事儿,就是逃命都有放哨的,日常警惕之流,也得有人不是。”   “一般流放人家不沾大村子,是怕挨欺负,可是姚家有您在……”您不提刀杀人就侥天幸了,谁敢欺负您呐!!回想姚千枝杀人的‘英姿’,陈大郎觉得心里直突突。   “你这么说到也对,那就这儿吧!”姚千枝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并未反对,点头允了。   一行人就开始收拾东西。三辆大骡车,本来说好到了地方就送官差们的。但姚千枝发了威,陈大郎等人怎么敢在白捞她东西,连三推辞着不肯要。姚千枝就做主留了一辆骡车在府衙,让他们能坐着回燕京,剩下两辆,姚家人坐上,出了府衙,奔城门方向往小河村去了。   小河村——陈大郎特意给挑的,端是依山傍水,土地肥沃的好所在。出了城走了约莫半天的功夫,一行人来至片挺大的竹林子,赶着骡车顺着黄土路继续慢行,过了小山坡儿,没多大会儿便进了小河村的范围,还没等定晴瞧瞧日后居住的所在环境呢,就直接傻了眼了……   只见黄土路上,乡村门口,连男带女足有百十来人,都举着扁担锄头,你来我往,打的血肉模糊,骂的口沫横飞。   官差们:……   姚家人:……   姚千枝:……溅我这一脸血!! 第十六章 争水   村间小路,都是人拿脚踩出来的,只有像小河村这般的大村庄才舍得物力人力用黄土辅路,两辆骡车宽的道儿,辅的整整齐齐,瞧着称头,走着方便。   方圆百里之内,都少有这么好的。   不过,如今这既方便又称头的黄土道上,挣扎扭打着上百条身影儿,不分男女纠缠在一起,锄头铲脚,扁旦打腰,大镰刀挥舞着鲜血飞溅。女人们穿着免裆裤,披头散发的撕扯在一起,攥头发挠脸,下作些的还撕衣服,掐的满地乱滚,骂声不绝。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下作肠子,敢截我们的村儿的水,当我们是泥捏的,随你们摆弄,真是想瞎了你们那烂心,今儿不把水道放开,就别想全合儿着回去!!”   “呸,你们想的美,放水道!!凭什么??那水道儿是我们村修的,往日没事儿的时候给你们使就算了,今年天旱,我们村儿的水都不够呢,凭什么给你们!!”   “晋江是你们的吗?那水是充州百姓的,县老爷都说了,全能使!!”   “水道是我们的,就不给你们使,让你们小河村霸道欺负人,把我们村长都打伤了。”   “野牛h的烂货,谁欺负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断水,我们能找你们村长吗?你们看看去啊,我们田里的苗儿都蔫儿了,坏人粮食丧良心呐,老天爷咋不下大雷劈死你们!!”   “凭啥劈我们?你们上我们村打人砸东西还有理啊!!”   这百十多人,男少女多,还跟着不少老太太,横锄头竖扁旦的,打的真挺热闹,女人攥头发撕衣裳边打边骂,“缺德的,挨刀的,八百里不见人烟你这狼掏的,你那腔子里没肚肠,干断水这不是人的事,我们去讲理,还敢打回来!!”   “哎,你敢打我男人!!”   “大嫂,过来帮把手,撕烂了这个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妇!!”   女人们打成一团,黄沙滚滚,灰头土脸。还有那柱着拐儿的几个老妇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年纪,白发散乱不知被哪个推倒在地,索性坐在上拍着大腿嚎陶叫骂,“死短命的缺德鬼儿啊,好不殃儿跑到我们村儿里挺尸,臭私窠子放出来的□□,歪拉骨接万人的大开门驴儿,丧尽天良打娘啦……”   黄土道上人声鼎沸,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姚家这一行人坐在骡车上,跟看西洋景儿似的,表情茫然,眼神都是懵怔的!!   什么情况??   “这,这个……”陈大郎燕京大地方出来的,当然少见这等阵仗。好家伙儿,百十来人啊,还都拿着铁器,这在燕京那边儿,都能算得上是械斗了,五城门的兵丁都得出来!!   捂着缏姨男目冢憧山吹难y闹彼醪弊樱钒谄诘奈剩罢狻问σ凑飧觥   宋师爷——就是晋江府衙的书启师爷,专管晋江城内外户籍入册事宜。其实,像姚家这等犯官下放的小事儿,本用不着请他,随意使个胥吏跑腿儿就成,只是陈大郎燕京来的,又是头回至晋江城押送犯官,日后想来要长打交道,宋师爷卖了个面儿,才特意陪着。   如今,见陈大郎被骇的脸皮青紫,他不由心里暗哂一声:果然是富贵地出来,没见过市面儿的东西,这等小场面就被吓成这样,要是生活在晋江城,三天就得让人打出肠子来。   “陈大人莫要惊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且先站在我身后,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在说。”宋师爷抚着三绺长须,一脸气定神闲,见陈大郎满面不解的凑过来,还笑着给解释,“晋江城这地方,民风从来彪悍,鲁夫粗妇,脾气冲愣的很……”   “听他们方才相骂,应该是两村争水。今年夏天天气旱的很,关系到耕种大事,火气都上了头儿,就是咱们出面也未必阻得了,到不如等他们打的差不多了在做打算。”   宋师爷说的含蓄,意思到是明白:现在这两村人正打的热血上头,六亲不认呢,他们虽是官身,但上去了……呵呵,小胳膊小腿儿的,人家未必认得出他们,在被误伤了却不好,到不如等他们人脑袋打成狗脑袋,都打消停了在说!   “宋师爷说的是,果然老成之言。”陈大郎缩着肩搭着头,眼角直抽搐,整个人都蔫巴儿啦。   晋江城——到底是什么地方?百十人的械斗只做平常,还有没有天理啊!!   两个村儿,面黄肌瘦的村夫村妇还挺有长性儿,一场大仗直打了小半个时辰,老太太拍腿儿骂街嘴角都泛了白沫儿了,才渐渐要平息下来。   见情况如此,宋师爷当人不让直接上前,许是他比较亲民经常下乡,两个村儿的村长——一个胸口裹布让抬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道儿——竟还都认识他,忙上前跪地行礼。   宋师爷老神在在,虚抬手扶起两村长,开口寻问,“你们两村为何争斗?”   “哎呦,回大人的话,是小河村欺人,打上我们村去,打伤我……”   “呸,白二猫儿,你不要老脸,是你们断我们的水!!”   两村村长对骂起来,随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械斗的前后因果显现出来。   果然不出宋师爷所料,这两个村子确实是因为争水而斗。因充州境内有一条几乎惯穿全境的水道晋江,远达黄海,直至胡境,晋江城内外从来都是不怎么缺水的,不过今年夏天天气隔外炎热,两村又多种了些水稻,时时都离不得水。   偏偏白家村在上游,前年又修了水渠,许是怕晋江水流不够,竟直接把水道截了,小河村滴水不泄,几天功夫水田就半枯,稻苗直打蔫儿。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断人田地如杀人父母,小河村的人怎么肯让?纠结着村民就上白家村‘讲理’。这小河村和白家村都是大村庄,随手招招百十来老爷们,相互间还有些嫌隙,三说两说的吵了起来,小河村的人没绷住,一锄头就把白家村村长给铲倒了。   这可了不得啦!!本来白家村断水理亏,还自认心虚些。这回可好,村长都让铲倒了,哪还能善了?叫嚣着让偿命赔药费,越说越僵,两村人缠斗起来。小河村人来得少,且战且退,白家村的人纠结起来就追,直追到小河村村口儿……   结果让寻迅而来的小河村村民给包围了!!   这连男带女一百多人,有七成都是小河村的,就在宋师爷问话这时节,还有人扛着扁旦锅铲等物从远处村落里跑过来……   “正是耕种时节,怎能断人水路?今年税收便是水稻,要供给加庸关的兵士,抵扛胡人的。府台亲自下令勤耕细种,尔等是要阻拦不成?”宋师爷绺着长须,先斥了白家村村长一句,吓的那村长捂着胸口直‘哎呦’,又转头去看小河村村长,“他断你水路,你上报县令府台均可,怎能擅自纠结械斗,还伤人如此!!”   小河村村长捂着让抓的满脸花的脑袋,低头不说话,心中却道:报县令府台?呸,说的好听,去了谁管啊?阎王不好见,小鬼儿也难缠,一进官儿门没个二,三十两的就出不来,他上哪儿掏弄钱去?到不如拳头说话来得便捷好使。   “……总归,白村长回去赶紧把水路放开,至于你们……打伤了多少人细算算,给人掏银子治伤,尤其是白村长,我瞧着伤的还挺严重!”一通杀威棒,两边敲打过后,宋师爷又软下语气,“你们俩村离的近,日常并无甚大过节,不过些许小纠纷罢了,怎就值得如此?”   “咱们晋江城离加庸关太近,胡人时时犯境,过的着实艰难,正该团结一致对外才好,怎么自己人到打起来了,照我说来,很不该如何……”   不紧不慢,宋师爷抓着两村的人给上‘思想教训’课,大热的太阳地儿,晒的人直冒油的天儿,村民们大多遍体鳞伤,满脸的血。尤其是农妇,让打厉害点儿的,上半身衣裳都撕去了大半,拼命捂着肩膀蹲地上都露肉,一脸窘迫就那么听着宋师爷‘叨叨叨,叨叨叨……’没完没了。   “……宋大人,我知道错了!!我回去就把水道放开!!”白村长捂着胸口面白如纸。   他可受不了啦!!这让说的腔子里的血都快往出涌了。   “哦!知道错了就好嘛。你呢?”宋师爷意由未尽的点点头,转向小河村村长。   “马上给送药钱儿,一个大子儿都不会少的。”小河村钱村长哭丧着脸点头如捣蒜。   “那就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钱村长,我找你还有事儿呢!!”挥挥手,宋师爷随口打发。白村长千恩万谢带着村人离开,临行前,还给了钱村长个兴灾乐祸的眼神。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啊?”钱村长苦着脸,把周围打架的村人都踢散了,开口问宋师爷,眼神瞟着,瞧向陈大郎等差官,又见姚家一行人,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燕京来的犯官,府台大人给安排到小河村入籍,你挑个地方安置他们吧!”宋师爷指了下姚家人。   “哎呦,这人真不少!!大人呐,安置他们到容易,前儿胡人进村,房子空出不少,到是尽有的,只是这田地……”熟地是能出粮食,卖银子的,就算村里有让胡人杀绝了,田地空出来的,也都让私下分了,谁肯给让出来?   “这无妨的,他们是入了籍的人,自有田地分他们。晋山西坡脚下沃子沟那边儿,就是以前二沟子村儿的地介儿,我划了他们二十亩旱田,三十亩坡地,等他们安顿下来,你捡个人领他们认认地儿便是了。”   二沟子村儿?官府不是说那里的人勾结胡人,都让屠尽了吗?如今那地方荒凉的很,山上土匪有时爱下来乱晃,没谁人敢沾的地介儿?怎么就分了他们了?钱村长心里一凉,瞧了瞧姚家这一群老弱病残,到觉得有些可惜。   好多白净漂亮的小丫头片子呢,摊上这么个地介儿,能活多长时间呐! 第十七章 安顿   小河村村长前头带路,一行人穿过村子,一路往晋山方向走,直到眼看快进山沟儿了,才停在一栋将塌未塌的‘小院儿’前。   说是院儿,实则未有院墙,几排荆棘木栅围着,勉强圈出块地儿,约莫五间半黄泥房,墙壁都开着裂,裂里还冒几根‘倔强’的野草,正是半塌不塌的样子。房顶稀薄薄盖着些茅草,院子里有颗两人合抱粗的大柳树,飘散的四处都是落叶,怄的半烂不烂,打鼻子一闻,一股子腐臭味儿。   这院子建在一处小山坡上儿,离村子很有些距离,周围稀稀拉拉有那些几间小房儿,都紧紧关着门户。   “我看你们人挺不老少,村子里没那么大地方,你们就住这儿吧!”村长指着那‘危房’,对姚家人说。   姚家人:……这半夜睡觉倒不倒啊!!塌了会死全家的!!   “行,你是村长,你看着办。”宋师爷到是没说什么,招呼姚家人一声,“男丁跟我去入籍。”随后,转身而走。   姚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姚敬荣长叹一声,“闻樱,你带着孩子们收拾收拾,我们去去就来。”   “唉。”季老夫人脸色微变,好歹还绷的住,点头应下。   “得了,走吧!”姚敬荣就带着儿孙们,跟着钱村长和宋师父前去入籍,余下女眷们收拾屋子。   然——从哪收拾起呢,这房子开门时能不能震塌了,万一收拾到半截儿的时候屋顶掉下来,那死的多冤枉啊!!姚家女人们站在门口,无声彷徨着。   “三姑娘,您看,您这都到地方儿了,我是不是……”就能走了!一直跟在姚家人身边,把她们护送到准地方,宋大郎陪笑着说。   姚千枝面沉如水,在晋江城生活不会容易,这她早就想到了,可艰难到眼前这种程度……她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在现代,虽然是孤儿,虽然在战乱地区长大,黑水佣兵营里熬出来……但在物质方面,姚千枝是从来没吃过苦的,甚至可以说,她过的是挥金撒银的日子。   养父是最顶级的雇佣兵,刀口舔血,有一个花两个的人,她本身也能挣钱,□□拳日进斗金,日子过的不要太潇洒,眼前这种危房,小河村这生存环境……   真是太恶劣了!!   “……麻烦陈大人一路辛苦了!”把牙磨的‘嗄嗄’响,姚千枝非常艰难的吐出这么一句话,勉强扯出个笑脸,她看向陈大郎,“既已到了地方,您是交了差的。元宝哥还在府衙等您,我就不留您,您忙去吧。”   这事儿跟陈大郎没关系,她不能迁怒人家。姚千枝深深叹了口气,在心中劝慰自己。   “哎哎哎,那三姑娘,咱们有缘再见,后会有期啊!”这是要咬人吗?看着姚千枝‘狰狞’的表情,陈大郎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搭手抱拳,他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儿,随后转身就走,顺着小道,一溜烟儿似的就不见了。   “他,就这么走啦!”姚家女眷们看着陈大郎的背影,心里还挺不是滋味儿,虽然这位是押送她们的官差,路上对她们一扒一扒,家底儿都快让掏空了。然终归是燕京出来同路的人,就算没甚交情好歹相熟,他就这么走了,将她们留在这陌生又……画风难言的地方,姚家女眷们总是难免有些害怕的。   尤其,她们站在这烈日炎炎的晋山脚下,背后靠着高耸入云的险峰,面前就是日后要住下的‘危房’,风中,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小河村村民的指指点点,笑骂讨论……   “得了,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总是要适应的。”季老夫人最先镇定心神,上前卸着两辆大骡上的家伙什儿,她道:“老大媳妇,老三媳妇,三四媳妇跟我进屋收拾收拾,千蔓,你带着千蕊把骡子车安顿了,千叶,千朵和青椒,你们把院子先简单扫扫,千枝,我看屋后头好像有口水井,你力气大,多打些井水上来……”她一一分派着活计。   在姚家,季老夫人还是很有威望的,她这一声令下,女人们不免修整心情,四处散开,听话干活儿去了。   姚千枝沉默无声的走到屋后,就见挨着左侧木栅的地方,果然有口水井,井边搭着绳子,绳子上拴着个半旧的木桶,她过去惦了惦见还结实,又从旁边不知是厨房还是苍房的半截土屋里找出个木盆子,满满打了水端进屋去。   屋里尘土飞扬,几个媳妇拿着不知从哪儿掏换出来的竹条帚扫着地,季老夫人则半跪在土炕上,拿着撕碎的旧衣裳擦着。   “哎哟,水来了!!快洒一些,免得扬一屋的土!!”四夫人宋氏是地主出身,在闺中时到干过家务活儿,多少明白些,“大嫂,三嫂,这屋里咱们先简单打扫打扫,能住人就行了,得先把厨房收拾出来,在想办法捡些柴伙,要不然明儿没法起伙儿!”   一路上奔波,吃食什么的,骡子车上备上了不少,但姚家泱泱二十口人呢,都喂饱了可不容易。   “捡柴伙儿得上山才行,等老大他们回来,让他们去!”季老夫人开口,又招呼儿媳,“这屋里我收拾就行了,千枝端着水,你们几个把另一间打扫打扫,像老四媳妇说的,能住人就成。”   “唉,娘,我们知道了!”几个媳妇齐声应。拎着条帚,拿着破衣撕成的抹布往外走,姜氏还抬头看女儿,“千枝,你跟娘一块儿。”   “嗯。”姚千枝单手拎着盆,另一只手捂眼睛,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黄土迷人眼的。   就这么着,娘几个儿迈步正要往出走,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细碎的叫嚷,透着那么惊恐,“啊啊啊!!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是千蕊!”宋氏一耳朵就听出女儿的声音,急慌慌迈步就往出跑,“千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别怕,娘在这儿呢!!”一边跑,她一边喊。   屋里女眷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连忙奔出来。一步迈出门槛,她们就见角落里,宋氏正抱着发抖哭泣的姚千蕊低声安慰,姚千蔓则高举个搂草的耙子站在院中,面色有些苍白。   黄土道上,遥遥望着,还有几条身影跑动,瞧那衣着打扮,像是小河村的村民。   “千蔓,怎么回事?”到底是亲娘,李氏忙不迭的跑到姚千蔓身边,上下齐手的翻检她,“那几个人是谁?他们可是……是打扰了你们?”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娘,我没事!”姚千蔓脸色并不好,却还算镇定,紧紧握着手里的耙子,她有些紧张的道:“刚,刚才我和千蕊收拾骡车,我见墙角草长的挺好,就想让千蕊拔些喂骡子,谁知道突然那几个人冒出来,说话不三不四的,我,我都不认识他们……”   “娘,祖母,那个男人摸我的手!!他还拉着我,我好害怕!!”被亲娘揽在怀里,姚千蕊仿佛终于反应过来,放声大哭起来。   这孩子也是倒霉,姚家姑娘辈里她年轻最小,才十三岁而已,偏偏长的最好看,胆子也小,在燕京那会儿让井漏官差吓破了胆,这一路上都蔫巴巴的,好不容易缓过来点儿吧,还遇到这事。   捋羊毛也没在一个上捋啊,可怜那孩子的脸色,紫中带青,苦胆都快给吓破了!!   “有几个人啊?是这村子里的,让你惊跑了?”姚千枝一凛,上前快走几步,拧眉望了望已经快瞧不见身影的那几个人,回头问姚千蔓。   “嗯,我听千蕊喊,就拿耙子打了那拉她的人,那人或许是惊了,又见你们都出来,就吓跑了!”姚千蔓拎着耙子走过来,“至于那几个人是不是村子里的,我到不敢肯定,只是看他们衣着打扮,应该是农夫。”   面色焦黄,手脚粗糙,半襟子的粗布衣裳还穿着草鞋,读书人不是这打扮。   “以后小心点儿,不管出门多远别落了单。”姚千枝抿着唇。看来这小河村比想象中的还不好混!!   没拿着现形,人已经跑没影儿了,姚家一群女眷也没办法,只能留下宋氏安慰姚千蕊,可怜孩子吓的够呛。余下的,接着收拾屋子,晚上还得住人呢。   五个房间都简单擦过,重点把厨房收整出来,骡车里卸下铁锅坐上水,院子里耙的烂叶子点火……姚家女眷基本都没干过这个,烧的那叫一个浓烟滚滚。   打远一看跟着了火似的。   搬搬弄弄,烧‘糊’了热水,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五间屋都收拾妥当,姚家女眷们滚了一身的黑灰,坐在炕上正喘气儿呢,屋门一响,男人们回来了。   “户籍录入完了,一切可还顺利?”季老夫人忙起身问。   “有宋师爷陪着,到是顺利,钱村长直接录入,没什么波折。”姚敬荣一脸倦容,招呼着儿子坐在炕上,刚想说话,就见炕稍上,儿媳宋氏揽着姚千蕊,小孙女蔫巴巴,小脸腊黄,眼眶泛着红,不由连忙问道:“千蕊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还哭鼻子了!!”   “唉,这……”季老夫人闻言就叹了口气,把下午有不知名赖子上门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小河村人多事杂,咱们初来乍到,没宗族依着到底寡薄,千蔓她们还正当年华,日后……就像千枝说的,姑娘们少出门,忙活着家里事吧!”   少出门——大家闺秀少出门行,一个村儿里农女,不出门怎么活?姚敬荣嘴里直发苦,对着老妻,勉强露出个宽慰的笑,他刚想开口说话。一旁,姚明辰突然暴发了,猛的拍着土炕,他满脸胀红,破口骂道:“这日子怎么过?破屋烂地,暴夫鲁妇,都是一群臭无赖,早知道这样,当初在坞山的时候,不如直接落草当土匪算了,省得还要受这样鸟气!!!” 第十八章 大赦   姚明辰——姚家长子长孙,大房夫妻俩膝下唯一的儿子,姚千蔓的亲哥哥。   这位今年十九整岁,家里有祖有父的,虽然是长子长孙,养得还挺娇,没经过什么事儿,性格有些冲动,因打小儿念书,还多少有点天份,便天真书生气了些,被连累了,跟着家人受苦流放,他是能接受并没有任何怨言,可小河村这种环境,住进第一天就来流氓,还调戏到他妹妹身上……姚明辰表示:他想掀房不过了!!   做为兄长,姚明辰还是不错的,不管是亲妹妹,还是几个堂妹妹,他都是真心真意的疼爱,姚千蕊让吓成那样儿,缩成个蛋似的一抽一抽的,他是真心疼啊!!   “h他老娘的,半路途中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撒野到小爷爷面前了,待我……”姚明辰恨的磨拳擦掌。   自古文人骂人都是厉害的,姚明辰也会拐着八十道弯儿文雅的骂,只那样并不解气,便学了偶尔听过身边伺候小厮的言语。别说骂出来还挺痛快,就掐着腰还要继续,不过,这一句还未等说完,后脑勺兜头就让人给了一下。   “哎呦。”突如其来的力量,打的姚明辰一趔趄儿,差点往前扣倒,嘴里叫着疼,他回身瞪着眼睛,刚想说话,姚天礼就又照头给了他一下,“臭小子,又没喝酒撒什么疯!!长辈都在你面前,轮的着你作乱?想翻天不成?”   “二叔~~”被姚天礼斥了,姚明辰也不敢说什么,蔫巴巴的回了一句,“我也是心疼家里人,这环境……一日半月的还好,一辈子啊,怎么住啊!!”   姚明辰的亲爹姚天从性格敦厚,从来不打骂孩子。家里几个淘气儿的都是在姚天礼手下长大的,他是镖师出身,手底下有功夫,几个男孩子对他又惧又敬,他出手教训人,姚明辰在放肆都不敢翘尾巴了。   “怎么住?都住了怎么就你不能住?一样米养百样人,哪里没有地痞无赖?还上山当土匪!!你当那里比小河村好,全是刀头舔血的人!!在说了,就你这样的文弱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落草做什么?给人当帐房啊?”瞪着眼睛,姚天礼连斥带骂,拍着大侄子的肩膀,拍的他左摇右晃,“哼,小鸡子似的弱,你当土匪!!我还差不多。”他低声嘟囔着。   最后一句露了心思,侄女让调戏了,还拉袖子摸手,做为叔叔,姚天礼心里也不自在,恨不得拿大片儿刀把那几个不知名的东西活剐了。   “唉,忍忍吧,百忍能成金,早晚有咱们回燕京的一天。”姚敬荣坐在炕头,低声劝着。   “回燕京?爹,咱们是让流放了……”五代不得出晋江城,不得科举,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呢,您说这话……是气糊涂了吧?姚天从呐呐抬头,望着屋门,心里琢磨着能到哪儿给老父请个大夫?   听说癔症不大好治啊!!   姚天从苦着脸直砸吧嘴儿。   “户部犯案,我等不过是屈从之例。并不在十恶不赦之中,若哪日万岁大赦天下,姚家亦会在其中。”姚敬荣说着,语气挺坚定,看来是琢磨了许多。   “大赦天下?”姚天达抬头,眉头拧着,“爹,这……”不太容易吧?好端端的,没甚喜事,为何会大赦天下?   “万岁爷今年不过九岁,既未亲政,亦未成亲。自古帝王临朝,帝后同鸣之时,都可能大赦天下,又或者嫡皇子降世,太子受封……”算算机会还是挺多的。姚敬荣扶了扶颌下长须。   “成亲?亲政?万岁爷才九岁年纪,且还有韩首辅和太后娘娘在……”先帝早逝,当今万岁爷文帝四岁登基。三年已过,未见任何贤德之相,当然,强迫一个九岁娃娃开天辟地,文成武德……确实是强求。然而,文帝智商有点低,胆子非常小,这确是满朝肯定的事儿了。   九岁了,着实不算小,一般人家的公子早就启蒙,快点的三百千都读完,四书上位了。可文帝呢,据说连字还不会写,上朝时还要韩太后抱着才敢入御座。   一代君王,这个模样……当然,或许这是韩太后和韩首辅刻意养成,怪不得文帝,但他如今这状态,要说盼望着若干年后,他怎么怎么英武,如何如何厉害,拳打南山太后,脚踢北海首辅,瞬间英明神武……确实是亏心点儿。   韩首辅会不会谋朝篡位,这谁都不知道,然可以想象的是,他会无限期的推脱文帝成亲亲政的时间,文帝才九岁,拖个十年八载,甚至更久都毫无压力,更别说生嫡子封禅了!!   得猴年马月啊!!   十年二十年……姚家男人们或许能等,总归是个盼头,但姑娘们呢,最小的姚千蕊今年都十三了,十年二十年之后,她都快能当祖母啦!!   “爹啊,您这个念头真是……”太不切合实际了,“尤其,万岁爷……”就算排除万难成亲亲政,生子立嫡,可是,谁能保证他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大赦天下?自古以来,大晋开朝,一辈子都没大赦过的皇帝多了去了,文帝多个什么?他凭什么要大赦?   “您别想太多了!”面对亲爹,姚天从特别诚恳的说。   大赦天下什么的,不过就是个美丽的盼望而已,梦里想想就得了,真把期盼寄托在这上,容易想瞎心!!   “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看着儿子真诚的脸,姚敬荣觉得特别糟心。人生在世,大起大落他经历过,活到这份儿上,都落到小河村,孙女让调戏的境地……他不得有点梦想啊,要不怎么熬?万一实现了呢??   这一通儿插科打混,祖父还给画了个美丽的‘扯’,姚千蔓和姚千蕊到是暂时忘了被骚扰的害怕,一家人就着井水简单擦洗了一番,噎了几个路上剩的饽饽,勉强填了肚子,便睡下了。   环境是不好,房顶儿结着蛛网儿,炕缝里还有草呢,但一路风尘,姚家人实在太累了,到顾不得这些,就着男女分了五间屋子,连几个娇姑娘都卧倒就着,在没什么讲究了。   子夜时分,月朗星稀,树叶被夏风吹的徐徐做响,晋山林中偶尔响起几声鸟鸣,整个小河村都陷入沉睡。   挨着姜氏和姚千蔓,姚千枝闭眼躺在土炕上,感受着四面漏风的恶劣环境,她放空心神,准备入睡。但,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耳朵微微一动,她突然起身,睁眼向外望去。   月光透着半截木窗照进,院子里朦朦胧胧的,一人高的木栅外头,隐隐约约,她仿佛能看见几道黑影,正踮着脚儿往里张望。   姚千枝的眉深深拧起,掀开身上薄被,她刚想动,“千枝,怎么了?”姜氏感觉到身边动静,半梦半醒的睁开眼,张口就问。   木栅外头的黑影儿好像听见声音受了惊吓,‘哗啦啦’转身就跑,眨眼消失在夜色里了。   姚千枝:……   这破土屋什么隔音?姜氏声音不大,随口那么一句而已,外头竟然能听见!!!   “……没事,睡吧!”沉默好半天了,姚千枝从牙q儿里挤出几个字。   “既没事就早些睡,明儿咱们还得去田里仗量,在瞧瞧能不能补种些什么呢。”姜氏叮嘱一声,转身又睡下了。   擦!!还要种地啊!!!流放还限制地域什么的,真是太讨厌啦!!   姚千枝抽了抽鼻子,蔫巴巴的躺下了。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呢,小河村各家各户的公鸡像疯了一样开始打鸣儿,让早就习惯一觉睡到天明的姚千枝揉着眼睛,堵气冒烟的醒来!!   ——这日子没法过啦!!   就着烧‘糊’的井水接着啃凉饽饽,一家人面黄肌瘦,两眼无神洗漱完毕,季老夫人就道:“既到了正经地方,咱们就要好生过日子才是,天从两口子和天达今日赶着骡车进青河县,买些粮食和日常家什儿回来。”   晋江城离小河村太远了,赶着骡车往返都要一天的功夫,到不如临近的青河县,虽然地方小点儿,好歹是县城,来回有个一,两个时辰就够用了。   “我这里还有碎银七两并几件首饰,你们看着当了吧!”从腰带着掏出几两碎银,两副金耳环并一截碎了的玉镯,季老夫人将其推给了李氏,“老大媳妇,天从天达都未理过家事,到了县里,家里需要什么,你看着先捡要紧的置办吧!”   居家过日子,样样都要银子。房子嘛,不拘好坏人家小河村给提供了,但人不是有房子就能活的‘物种’,衣食住行,什么都少不了……   姚家人——除了骡车里那点东西外,几乎算是光身子被流放的,粮食,衣裳,家里用的家什儿——正所谓破家值万贯,季老夫人给那点儿东西,真未必够用。   “娘,我这儿还有点首饰,一起当了吧。”李氏琢磨了琢磨,从怀里掏出两个金戒指。   “娘,我这儿也有。”   “还有我!”   姜氏、宋氏纷纷应声,都拿出了偷藏的家底儿。就连几个姑娘,包括姚千蕊和姚青椒在内,都你一个银戒指,我一个金锁片儿的拿出东西来,姚千枝琢磨了琢磨,把季老夫人给她的两截玉镯贡献了出来。   “这是当日官差捉人时,小少爷身上带的,我偷拿下来藏着,没让官差搜走。”自郑氏和离走后,就千古罪人似,光干活不说话的白姨娘悄声走出来,从紧紧梳着的发髻里掏出个半个孩子巴掌大的金蝙蝠,两个眼睛镶着红宝石,正是给周岁孩子压脚儿的福金。   把福金递上去,白姨娘又默默退了下来,站在最外面的角落里。   姚千朵侧眼看了看她,咬着唇没说话。   “成了,老大媳妇你拿着这些,差不多就够用了。”季老夫人装做没看见,把银子首饰归置到一块儿包裹起来,递给李氏。   “唉!”李氏便点头,带着姚天从和姚天达兄弟俩,赶着骡车出门了。 第十九章 胡杂儿   大房夫妻带着姚天达走了,余下的姚家人又开始收拾院子,锄草平路……直到天光大亮,姚敬荣才道:“看看田地去吧。”那是他们日后的根本啊。   昨儿宋师爷分了他们二沟子村的二十旱田,三十亩坡地。对姚家——男丁女户加起来二十人整,这些田地是不算少了,但瞧那钱村长的神情,二沟子村怕是甚不妥的地方。   不过,他们初来乍到的,有田分就算天幸了,也不好多说什么。   “天礼,天赐,明辰,明轩,明修,你们跟我去见钱村长,收拾收拾田地,老四媳妇领着几个女孩儿,留着收拾院子,照顾小郎……”   姚敬荣的目标还是很明确的,男人跟他去耕田,女家收拾屋子并看孩子,算是各得其章。   毕竟,种田嘛,对读书郎姚家男人来说,都是一项艰难考验,更别说娇滴滴的女眷了。   “祖父,小河村不算安稳,昨儿还出了那……咳咳,还是一起行动吧!”姚千枝开口建议。   姚千蔓和姚千蕊被不知明流氓调戏,昨儿夜里还有人扒墙根,姚千枝深觉小河村环境还挺危险,姚家这群弱鸡——不分男女——就这么让放出来,她挺担心的,还是跟着比较好。   是的,她是担心出去耕田的姚家男人,至于女眷嘛……呵呵,有她在身边,流氓是什么?直接打跪。   “嘶……”听孙女提起昨日之事,姚敬荣脸色都发黑了,半点不犹豫,他大手一拍,“行,那就一块走!!”   定了算,说了干,天大困难都不变。已经打定了主意,连同刚刚周岁的姚小郎,姚家人解开剩下那辆大骡车,连大门都没锁——反正屋里什么都没有——一行人出门开路。   头一站自然是钱村长家,二沟子村什么的,他们根本不认识,昨儿宋师爷离开时也交代了让钱村长照顾他们,姚家人并不客气,赶骡子直接登门。   对此,钱村长到没推辞,只是年纪到了,二沟子村那边又有点乱,便点了儿子钱砂领路,彼此客套两声,姚敬荣还隐晦的提了提昨儿那几个无赖,不过钱村长没搭这茬儿,直接给折过去了。   人家不接话,明显偏向自个儿村里的人,姚家人也没甚法子,总归没抓到现形,无奈暂时放下。钱砂领路,骑着小毛驴,姚家人赶骡车后头跟着,出了小河村,一路往南走,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二沟子村就到了。   钱砂没领着人进村,而是拐了道向下,姚家人站在小山坡儿上往村里瞟了两眼,很明显,这村子规模不大,临临丛丛约莫六,七十间院子,都破败的很,有明显火烧的痕迹。   坞山遇见那土匪王大田不就是二沟子村的人吗?杀良冒功,这村子让屠尽了吧!!   瞧了两眼,隐隐看见村子中墙角草丛里没擦烧净的血痕,姚敬荣赶紧招呼家人一声,“快走吧!”别看了,跟着女眷呢,在吓着。   听着姚敬荣呼唤,姚家人就没在细打量,匆匆离开山坡,大骡子嘶鸣几声,跟着钱砂‘啪哒啪哒’往前走,坐在车上,越行越远。姚千枝突然挑着眉回望,就见村口处草垛动了两动,仿佛几抹黑影儿一闪而过。   垂了垂眸子,她眯了眯眼。   骡车‘哒哒哒’的,越走越远。   一行人走了,二沟子村口那株三人合抱粗的大杨树后,胡逆忙不迭转出身来,一溜儿小跑来到草垛前,低声唤,“狸子哥,柳儿,你们出来吧,他们走了!!”   草垛动了两下,枯草被只黑呼呼的手掀开,两道细瘦的人影儿一身草灰钻了出来。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男娃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高大,但却瘦的很,女娃则是五,六岁的年纪,瘦瘦小小,长的却很漂亮,皮肤白皙雪娃娃似的。   “那些人是谁啊?”那被唤做‘柳儿’的小女娃娃跳出草垛后,就一脸好奇的踮着脚儿往姚家人远去的方向看,“那骡车上的几个大姐姐长的真好看。”她赞着,声音清脆。明显说的是姚家几个姑娘。   “长的那么俊,要是十里八乡的,肯定得传名声,约莫是最近刚来的。”胡逆伸手给胡柳儿拍身上草灰,又对胡狸儿道:“我让巷子打听去了,晚点儿就能有消息。”   “不知他们是路过,还是日后会常来。”胡狸儿眯着眼深思。   “我瞧那样子,仿佛会常来。”胡逆砸吧砸吧嘴儿,“不过,具体的,得等巷子消息了。”   “嗯,让大伙儿小心点吧,不知这些人的脾气。”胡狸儿叮嘱,又叹了口气,“咱们好不容易找到这废村,有屋有田的,还没安生几月又出了事儿,真是……”流年不利。   “狸子哥,那几个大姐姐长的那么好看,不会对我们不好的。”胡柳儿睁着一双圆眼,羡慕又渴望的看着远去的骡车,“尤其是穿青色衣裳的大姐姐,看起来好温柔,就像娘一样……”她小声说。   “柳儿,那不一样,她就算在温柔,都不会对我们……”摸着胡柳儿微卷发黄的头发,胡狸儿神色有些黯然。   出现在二沟子村的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大,穿着破烂脏污的旧衣裳,仿佛谁不要捡来似的,脸上是常长常吃不饱的干瘦菜色,可出乎意料的,长的都挺不错,头发是天然发卷的粟黄色,眼睛或棕或蓝,眼窝极深,轮廓较常人深刻,尤其是胡柳儿,那小脸蛋儿压霜赛雪,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细腻如瓷器一般。   根本不像个常年流浪在外的孤儿。   “我去跟大伙儿说一声,让他们多留神避着点儿。”胡逆咬着牙,玻璃般的眼睛里星光闪闪,忍着哭泣的欲望,他转头就跑走了。   “狸子哥,那几个大姐姐也会像坏人一样打我们,骂我们野杂种吗?”胡柳儿拉着胡狸儿的衣角,神色怯怯的问,“上次那几个小哥哥,打的我好疼呢!”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胳膊,那上面一片青紫痕迹。   “柳儿是好孩子,打你的都是坏人,所以,日后遇要外人,一定要跑的远远的。”胡狸儿蹲下身,勉强挤出个笑容。   他们这些孩子,都是胡晋混种,多为胡人入境时强迫晋女所生,这类胡杂儿,大部分在还未出生时就被落了胎,小部分幸运出生的多被生母遗弃,众人鄙视。   胡人不收,晋人不认,野狗般长起来,或是落草为寇,或是饿死荒野,女子中长相漂亮的被贩卖为妓,运气好的被大户人家收做妾室,下场多为凄凉,难有善终。   ——   三个胡儿那边怎么伤情感慨,姚家人是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正顶着大太阳,撅腰瓦腚的画边线呢!!   宋师爷给了二十亩旱田,三十亩坡地,都是二沟子村的熟田。北方嘛,土地本就不如南边肥沃,二沟子村的田又荒了小一年的时间,端是一个野草丛生。   季老夫人给递了好话儿,钱砂人还挺厚道,挑着最上等的良田给姚家人择了二十亩,又在离着近的地方画了三十亩坡地,人家就骑着驴着走了,只留下姚家人,汗流夹背的捡树枝或碎石等物,正忙着把这五十亩地圈出来呢。   “等老大两口子买了农具回来,咱们这几日多劳累些,把地里的荒草除了,补种点地瓜之类的,好歹添些粮食。”捡石头捡的满脸大汗,姚敬荣直起腰来,半死不活的说。   如今已是六月中旬,大夏天了,种什么水稻啊,小麦啊,玉米啊之类的,绝对是不赶趟儿,到不如种点土豆地瓜,三月一熟好养活的东西,不拘味道如何,是不是烧心……总得存点粮食,不能光靠银子买!!   毕竟,姚家人也没有余粮啦!!   “嗯~~~”   “知道了,爹~~~”   姚敬荣这一声吩咐,姚家人头都没抬,从鼻子眼儿里哼出那么一声答应,到不是不尊重长辈,实在是累的说不出话来了。   都是娇养出来的大家公子,闺阁贵女,在是流放一路艰辛……下地啊,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儿,谁干过这活儿?   一下午劳做下来,姚家人脸色苍白,灵魂都快出窍了!!   做着骡车‘飘移’回家,姚天从夫妻和姚天达已经从青河县回来了,正归置屋子呢,李氏见长辈孩子累的厉害,忙烧水做了顿热饭,全家人就着井水简单冲了冲,躺下就挺了尸。   就连姚千枝都睡的着着的,在没注意院外是不是有人偷窥!!   日子就这么苦熬,转眼小半个月过去,姚家人一边归置家里,一边收拾田地,又跟钱砂买了些粮种菜种,干了三天——直接撂倒,撑不住花银子请了短工帮忙,这才把田地补种完。   在补种期间,姚千枝也碰见过野宿在二沟子村的胡狸儿等人,不过他们警惕的很,偶尔现身不过一晃眼儿的功夫就跑没影儿了,只留下在风中吹动的粟色发丝。   不过是帮孩子,并不影响什么,姚千枝天天耕地累的眼珠子都蓝了,到也懒的搭理他们,算是相安无事。   但,许是瞧着他们挺温和,那帮孩子里就偶尔有人偷偷来接触他们,或是讨口热水,或是要个凉饽饽……姚千蔓、姚千朵几个姑娘都不是狠心的人,见玉雪可爱的孩子可怜成那个模样,也不管风言风语,什么胡杂儿不胡杂儿的,到是照常相处,时常施舍些。   就这么着,七月临近,流阳似火,姚家人慢慢(被迫)适应着环境——不包括姚千枝——跟小河村的村民们艰难的打着交道。这一日,天方清晨,姚家人吃过早饭,刚想赶着骡车去二沟子村浇田,院外头突然有人推门进屋,尖声嚷嚷:   “哎呦,季老嫂子,我给您道喜,有人相中您孙女,托我上门提亲来啊!!” 第二十章 做媒   来人是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穿着酱红色的粗布衣裳,满是皱纹的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儿,辅的不那么均匀,像冬瓜上浮的那层霜一样不自然,手里甩着绣鸳鸯戏水成双成对的大帕子,髻角斜插一朵大红花,走路一踮儿一踮儿的。   “季老嫂子,给您道喜啊!!”不请自来,推门而入,都没顾被她吓的四下逃窜的姚家男人们,一眼叨中季老夫人,她满面堆笑的嚷。   声音尖锐粗糙。   季老夫人被喊的一愣,眯着眼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哎呦,这是……额,是,是冯妹子吧?”住村东头那媒婆儿,日常出门总见她扭着腰在村里乱转,拿着手帕还一甩一甩的,真正的挺显眼……   偶尔遇见,性格还真热情,跟谁都能搭上话儿,季老夫人跟她寒喧过几句,勉强算是认识了。   “冯妹子今日登门,见面就道喜,所为何事啊?”冯媒婆声音太尖了,季老夫人耳朵不大好,她那句‘托我上门提亲’隐藏在尖锐的笑声后,季老夫人没听见。   不过,她没听见,姚家人是听真真的,姚千蔓、姚千叶,姚千朵几个正当年的姑娘脸上羞的飞红,扭身子就躲出去了,临走前还拽走了不大懂这些的姚千蕊,至于姚千枝嘛……   呵呵,姚千蔓是拽她了,可惜没拽动!!   “季老嫂子,咱们打过照面儿,您是知道我的。寡妇失业拉扯个孩子,过着不容易,那下生鬼死的早,可不就苦了我嘛,娘们家家,田里的活儿拿不下来,不就得走街窜巷,给人接个生,保个媒……”冯媒婆真是不客气,没等季老夫人招呼,一屁股坐在炕上,端着茶水就往嘴里灌。   “我这些年保媒拉纤儿,咱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在不骗人做丧良心的事儿。你家虽是犯事儿刚来的,我瞧着到像正经过日子人,几个闺女长的也俊,这不就有人相中,托我来给说媒了吗?”   冯媒婆这话说的太明白,季老夫人想装听不懂都不成,心里是又苦又涩说不出什么滋味。她膝下几个孙女,除了姚千蕊年纪还小之外,余下的都是当嫁之年,有人上门提亲,按理是件畅快的事儿,但这地点,这人物儿……   季老夫人真不是看不起乡下人,她们如今也是了,可小河村……不是她自傲,哪家配得上她孙女?哪户养得起?   “不知哪户人家托劳了妹子……唉,我们初来乍到的,我这孙女还小,想多留几年呢!”她面上带笑,实则婉转拒绝了。   “哎,嫂子,你这孙女,我可细打听,最大的都十七不算小了,成亲快的都当娘了,你不能不着急,得抓紧为孩子想啊!”冯媒婆大概是没听懂,依然笑眯眯的说:“我给你说的这家,咱们小河村算是头一份儿的日子,咱村口磨豆腐家的二小罗黑子,家里衬着一百亩水田,五间大瓦房,又有磨豆腐的手艺,你家蔓姐儿嫁过去,享不尽的福儿!”   “蔓姐儿?”这是相中她们家千蔓了?罗黑子又是什么鬼?“这……我们初来乍到的,人头儿还没认齐呢,婚姻乃两家大事,罗小公子连见都没见过我们蔓姐儿,就相中了?家大人同意?”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哎呦,谁说没见过?不止你家蔓姐儿,还有你家蕊妮儿,打头一天来他就见着了,还说了话儿呢!其实,就是你家蕊妮儿年轻小,要不然,黑子更相中她呢!”冯媒婆也是马大哈,几句话间就给罗黑子露了底儿。   头一天就见着,更喜欢千蕊?季老夫人面色一沉,心里就对上号了,赶情是她们初至那天,调.戏千蔓千蕊的那人??还想娶她孙女,简直痴心妄想啊!!   “冯妹子,我家中情况你是知道,初至小河村,事事都不便利,我家蔓姐儿懂事,愿在家中多留照弟妹,并不急着出嫁。”脸色都发黑了,季老夫人还是勉强挤出笑脸应对冯媒婆,好言好词的推辞,“多谢冯妹子记着我家蔓姐儿,只是这回着实是不方便。”   小河村是千人大村,钱、冯、罗三姓,算是村里中大族,人多势重,宗族相连,像他们这等外来的单门独户,着实得罪不起。   不过,就像季老夫人这么客气,冯媒婆的脸子依然搭拉下来,“季老嫂子,别怪妹子嘴大说句难听的话,是,你家以前是高官人家,跟咱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不一样,可常言说的好,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家都到这地步了,还择捡什么啊?”   说真的,冯媒婆这话说的确实是正理,姚家的确落到这地步,都是老农民了……但,正理归正理,难听也是真难听啊!!   季老夫人一下就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了,屋里剩下的女眷们,李氏神色难看,嘴角抿着,“冯婶子,谁家的闺女谁家疼,蔓姐儿跟着我们这样不做法的爹娘受了苦,我还想多留她几年享享闺女福,就不劳您费心了!!”   身为姚千蔓的亲娘,听冯媒婆这么贬低她闺女,李氏当然是生气的,只是她天生老实憨厚人,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到是姜氏嘴角伶俐从不让人,心里又疼爱姚千蔓,侧过脸儿,她斜着眼珠子冷笑,“冯婶子,媒人行的是两家之好,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难不成往常冯婶子做谋,就是人家不愿就强词贬低?”   这话说的不大客气,好歹却还收着些,没撕破脸。然冯媒婆却没领情,眉毛挑着,髻角插的大红花都跟着抖儿,“季老嫂子,你家这规矩真不怎么样,婆婆说话,儿媳妇还敢随便插嘴,敢情大户人家都这家教,我真是领教了!”   “既瞧不上咱们庄户人家,你家这蔓姐儿就留着吧,我到要瞧瞧,日后你们能把她许给什么天仙?”搭拉下脸子,冯媒婆扭着腰站起身,理都没理季老夫人,甩着帕子就走了。   把姚家人气的脸都青了,季老夫人午饭都没吃,还是姚敬荣劝了好半晌儿,这才慢慢缓过来。   气归气,活还是得照干,因着上午冯媒婆的事儿,一家人都蔫巴巴的,尤其是姚千蔓,心里既是自怜,面上又不敢露出来怕家人难过,强撑着笑容忙这忙那,眼眶微微发着红,“祖母,娘,我去山沟那边儿摘些野菜回来……”   姚家恳的菜地,撒了种儿还没出芽,日常用菜,除了偶尔跟村里相处不错的人家买些外,便是靠女孩们摘野菜应对。   “大姐,我跟你去!”姚千枝站起身搭话,随手拎过竹筐,根本不容姚千蔓拒绝。   那姓罗的在她们进村第一天就敢调.戏人,还摸了姚千蕊的手,如今拒了婚事儿,姚千枝生怕他耍横的,而且,那晚院子外扒墙角偷窥的,她如今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小子,总要小心的。   “哎,那成。”姚千蔓脸色苍白的笑笑,迈步走出屋子。   姚千枝赶紧跟进。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屋里,李氏抽了抽鼻子,眼泪汪汪的,“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一家人默默听着,神色黯然。   ——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着晋山脚,除了时不时有胡人进犯外,这十里八乡的生活都还不错,姚千蔓和姚千枝跨着竹筐进了山,刚来到山沃的一片小林子里,就发现已经有人抢先蹲在树下摘蘑菇了。   那是两个姑娘,姓白,大的十六叫白淑,小的十一叫白惠,正是姚家的邻居。身份嘛,跟他们相同,都是犯官流放至此的,不过白家到小河村已有四年了,家里爹娘又会交际,到是融入的不错。   “蔓儿姐,千枝,你们来了!!昨儿晚上下了场小雨,我就知道今儿肯定会有蘑菇,快快快,一起过来摘,一会儿该不新鲜了。”一眼瞧见姚家姐妹,白淑忙站起身招呼她们。   “你们来的真早啊!”姚千蔓笑笑,拉着妹妹上拉,蹲身扮演起‘采蘑菇的小姑娘’。   姚白两家离的近,又都是罪臣的身份,挺有共同语言,两家相处的不错,白淑和姚千蔓年纪相仿,平时摘个野菜,挑个柴伙儿,就总爱凑在一块儿。   一株三人合抱粗的老杨树,夏雨阵阵后,树底下真是长出不少蘑菇,四个小姑娘闷头快手的摘,白淑偶尔抬头斜瞧姚千蔓,脸上满是欲言又止。   “淑儿,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啊?”让这么瞟着,姚千蔓又不是死人,哪会察觉不出来,忍不住就开口问。   “……蔓儿姐,我听说今儿上午冯媒婆去你家了!”白淑犹豫的问。   姚千蔓:“……是啊……”消息传的好快啊,这眨眼的功夫,连没出嫁的小姑娘都知道了,冯媒婆到底多大嘴??   “你家没答应?”白淑又问。   “……是啊,家里心疼我,想多留我几年。”姚千蔓轻描淡写的说。   “没答应就对了。”白淑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才凑到姚千蔓身边儿小心翼翼的道:“我听我娘说,罗黑子家不干净,有亲戚在山中当土匪呢,嫁到他家的媳妇,都没得到什么好儿,还有送到山上寨子里的呢……” 第二十一章 土匪   早先便说过,晋江城这范围,一惯就是多山多水多土匪,尤其是晋山,大晋第一峰,山高不知几凡,那云深雾照里头的,全都是一丛丛,一处处,一窝窝……插杆立道的大小山寨。   因着胡人时时犯边,加庸关那边道不出手来,且晋山上土匪行事很有分寸,从来不劫官家的钱物,藏得还严实,对他们……官府方面是剿都剿不过来——实在是不计其数!!   “我到是知道晋山多匪,到没成想村儿里还有跟他们有勾结的?”姚千枝突然开口,神色不动的笑着打听,仿佛只是好奇,“淑儿姐,你是说罗家是土匪?村儿里都知道?怎么没人告他们,让官府来剿啊?不是说府门贴告示,抓住一个土匪给二两银子吗?”   罗家提亲被拒,跟冯媒婆撕破脸,姚千枝都没怎么当回事儿,左右不过‘村民级’家长里短的矛盾,碍不了什么!不过,地痞想求亲被拒,跟土匪欲纳美被撅,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危害等级好吧?   一个就普通无赖,想惹事揍两顿就老实,一个是能拿刀敢杀人的活‘爷爷’,那能一样吗?   “我听我娘说,你们以前是燕京地方的官儿,不了解咱们北方的情况。在晋江城这地方,像小河村这样的富贵大村子,跟山上匪盗没点关系,早让人抢干净了,这十里八乡的,哪个村子没几个当土匪的亲朋?常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有亲朋在山上立杆儿,平素交些保佑银子,土匪都不下来抢,有时候零星胡人进犯,土匪还能帮着杀……”   “像去年胡人进城,要不是山上有人下来通风,咱们得了消息及时进山,说不得就让胡人堵住呢!”白淑很老道的指点,“都是沾亲带故的,谁去举报?真举了,别说官府管不管,能不能拿着人?让人知道了,日后还怎么在村儿里过活,那土匪刀上都是沾着血的,且不是善茬子呢!”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啊!”真是长见识了,姚千蔓觉得挺惊奇,突又一蹙眉,“那,我家拒绝了亲事,罗家会不会……”找麻烦啊?   “我就想跟你说这事儿,正经找麻烦到不至于,罗家也要脸,不过……蔓儿姐,咱们都是落难的人,有缘份才聚在小河村,相识这一场,我觉得你这人好,便是交浅言深,你别介意。”白淑看起挺犹豫,却还是道:“咱们都是女孩子,又是这个年纪,既落到这地步,总归要想法子活下去的。”   “罗家是坐地户,山上又有人,蔓儿姐想躲过他……到不如早早做准备,我听我弟弟说,钱村长家的三孙儿,前日提起姐姐的时候,脸都是红的……”她有些羞涩的说,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姚千蔓赶紧嫁人,且最好挑个‘有权有势’的,免得罗家找麻烦。   有权有势的——村长啊!!这官儿真是不小啦!!姚千枝哭笑不得,但人家白淑确实是好意,也不好多说什么,回头看姚千蔓,那是一脸的担忧中,夹杂着说不出的无奈……   “淑儿妹妹,姐姐领你的情,真是谢谢你……”至于是不是要出手勾搭村长三孙,这个暂时让她先考虑考虑吧!!   没出阁的小姑娘谈论嫁人的问题,多多少少还真是有点尴尬,尤其还是这局面,磕磕绊绊说了几句,一时无话,半晌,树下蘑菇采尽了,几人便笑着分开,各自离去。   “姐,我看蔓儿姐不大想听你的呢!”白惠瞧着姚家姐妹相携远去,侧过脸瞧自家姐姐。   “都是千金小姐,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刚到这地方,谁能适应?那点子高傲自尊,谁又能轻易放下?不过,唉,等山穷水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就像她一样!!   摸了摸妹妹的脸,白淑苦笑着自嘲。   想她打小儿也是官家千金,吃金喝银的贵女,落到这小河村,几年下来,还不是磨的什么都不剩?她家还不如姚家人多势重,不过是老两口领着三个孩子,她为嫡长,又是女娃儿,刚到小河村的时候,吃的那个苦头,真是不敢去想。   白天泼妇进门抢着似的‘借’东西,晚上无赖扒墙跟儿,一宿一宿的踢门,家里人吓的神魂颤颤,若不是这两年她大了,爹娘又咬牙将她许给本村大户钱家旁枝,说不得,她们就会像以往落到这儿的罪官一般,无声无息的就没了。   “我是对的,蔓儿姐姐会明白我的好意。”白淑喃喃着,不知是在辩解,还是在催眠自己,“人嘛,总要先活下去,才能想以后!”   ——   心里存事,采了蘑菇后,姚家姐妹就匆匆回了家,将白淑说的情况向长辈说明,姚家人惊讶之下,却也别没的办法,他们不是坐地户,对本地情况本就不了解,罗家是不是跟土匪沾亲带故,更是没处打听,只能私下注意着,表面——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整日往返二沟子村,给田里浇浇水,除除草,姚家人累的臭死的同时,发现小河村开始慢慢排斥起他们来……   往常,季老夫人是会做人的,李氏和宋氏又都老实憨厚,姜氏一手好针钱活儿,哪怕初至,跟小河村的女人们多少也能搭上些话儿,且,姚家男人都是读书郎,能识会写,村民对‘文化人’保持着本能的敬畏,不说多客气,见面点头露个笑脸儿总是有的。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撅了冯媒婆,推掉罗黑子的婚事后,小河村对姚家人实施了‘冷暴力’的手段,不管是村头树下,女人们‘张家长里家短’聊的多热火朝天口沫横飞,但凡有姚家人一靠近,人家就‘呼啦啦’惊鸟儿飞的四下分散,而男人们……   就前儿,姚天礼挑水把水桶磕破了,想找人借把刨子修修,整个村儿的挨个敲门,竟没一个给他开的。   不过,许是姚家人确实多,足二十个挤在一个小院儿里,到没到他家来‘借东借西’,但,村里儿那些游手好闲不做法的赖子总爱在他家门口转悠儿,对着女眷们扯点闲片儿,这还真是有的!!   还持续了好几天呐!!   直到被姚千枝打的鼻口蹿血,一巴掌扇掉半口牙,才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屁滚尿流哭着跑了为止!!   小河村民:……   以前挺好用的招数,怎么这回这个下场了!!!   “这是要逼咱们就范,退了一步就没有休止,不单是为了千蔓。”姚敬荣看得明白,还特意安抚儿孙,生怕他们因这起了嫌隙。   “爹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傻的,那罗黑子便是真正良民,老实本份的,我们都不愿意将千蔓给他,更别说如今这样了!”   要是论武力,智力,财力……姚家人或许算不上顶尖儿,但若说团结力,那真真首屈一指,挑不出别的毛病。不像旁的人家,面对这情况,干脆舍出闺女保平安,他们不止不舍姚千蔓,还团团聚在她身边,将她保护起来。   “千蔓,瞧罗家行事不像良善的,备不住真像白家大姐儿说的是土匪人家,这些日子你可跟紧着点千枝,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千枝是咱们家最强武力,你跟着她,若罗家真有人上门找茬儿,就让千枝抽烂他!!   “大家知道你是受了委屈的,别难过,这些日子莫要下田了,好好歇歇,缓好了在说。”   姚家众人用各种办法,纷纷安慰着姚千蔓,到是叫她既感激又贴心,把原本那些个自责伤怀尽去了。   承了家人的好意,姚千蔓歇了几天,并未在下田除草,但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怎么好在全家劳累的时候高坐,便拉了姚千枝揽了家里的活计,天天烧火做饭给家人送到田里,顺便在二沟子村四处采点野菜,摘些果子,或寻点野鸡野兔给家里人添些荤腥儿。   当然,最后这样一惯是姚千枝来做。   这一日,听白淑说二沟子附近的山沃里有颗桃树结了果儿,姚千蔓挎着菜筐,带着‘保镖’妹妹给家人送过饭,便拐进山沃里去摘。姚千枝别起裙子上了树,踩着树枝一手一个,姚千蔓在底下端着菜筐接着,姐俩儿合作的那叫一个愉快。   半晌功夫,底枝儿上的桃子都摘干净了,姚千枝踩着枝子往树顶爬,姚千蔓在下头看了两眼,觉得没什么危险,又发现不远处石缝儿中间长了株野莓子,红通通的果子长的喜人,记起家里千朵,千蕊爱吃甜的,她便上前几步蹲身在那儿采……   一个一个摘下来放进筐里,姚千蔓嘴角翘着,心里挺开怀的,只是,刚刚采完果子,还没等她站起来呢,身背后,她就感觉有道黑影笼罩过来,一只粗咧的手按在她肩头,仿佛使足了力量,按的她肩膀生疼。   “姚家的娘们,以为自个儿是天仙呢,都是两个眼睛一个x儿,上门提亲竟然敢不应,真是给脸不要脸!!”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姚千蔓被按的趴跪在地,心胆俱裂之间,她连忙往前爬了两步,翻身仰头去看。   站在她身前的,是个又粗又黑二十来岁的汉子,铜铃般的眼,蒲扇大的手,满脸黝黑筋肉纠结着,“今儿爷爷到要看看,你这小娘皮多大门脸儿,多嫩的皮子,爷爷耍了你,看你们姚家是不是还有那么硬的钢口!!”仿佛越说越怒,那人抬腿就冲姚千蔓踢过去。   姚千蔓一咬牙,避着他的腿想往外爬,只是,她个小姑娘哪有人家动作快,眼见一条粗腿夹着风声就到了胸腹下,她抱着肚子准备承受,谁知……   ‘刷’的一声厉风,有道身影从天而降,一大脚正跺在那汉子脸上。   “嗷嗷~~~~”刹时鲜血飞溅,那汉子倒地翻滚着嚎叫起来。 第二十二章 狗子   不需多言,临空而下那个,毫无疑问就是姚千枝,她正扒树枝儿,踩在树梢儿那摘桃子呢,就听见底下有动静,站定身形放眼望去,正看见那汉子踢向姚千蔓那一幕。   姚千蔓十九岁小姑娘,那汉子膀大腰圆,那一脚踢实了还了得?内脏都能踢坏了,只是,那紧当紧的口儿,想慢慢下树肯定来不及,姚千枝干脆就一纵身,从天而降,拿那汉子的脸当了下脚石。   汉子惨嚎着仰面而倒,姚千枝一个小翻身儿干脆利落的落到姚千蔓跟前儿,伸手去扶她,“大姐,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没,没有,你来得及时。”姚千蔓就着妹妹的力道站起身,态度非常‘从容’的说。   实在是,这一路着实见的多了,死人血她都抹过,踩脸算什么。   扶起姚千蔓,姐妹俩扶了扶裙子,上前几步来到‘翻滚的汉子’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姚千枝挑眉,“你是罗黑子!!”   很肯定的口气。实则这人她真见过,远远曾瞧过几眼,以她的记忆力,绝不会认错。   “他就是罗黑子啊,怪不得这个口气呢!”姚千蔓拧起眉,求婚不成冷暴力就算了,还上门找茬儿,殴打妇人,着实不像个好饼。   “小,小踮人……”罗黑子脸上血泪纵横,撅着个腚头朝下,疼的眼珠子都快暴出来了。   姚千枝十四岁小姑娘,还没发育呢,体重是没多少,但她‘着陆’的那个地点太完美,直接跺在面门上,罗黑子嘴里一口钢牙直接踩碎了一半,上下共八颗门牙全合着血喷出来,鼻梁骨直接踩塌,那叫一个火辣辣的疼!   “求亲不成,就在村里使些下作的小手段,呵呵,罗黑子,堂堂大老爷们,我们没去找你,你反到找上我们了!!”姚千枝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提起罗黑子的脖领子,把他临空拎起,扬手就给了个大耳光,直接扇掉罗黑子半口牙,都没顾吐出来,‘咕噜’一声咽了下了肚,“敢欺负我姐姐,你不打听打听你姚姑奶奶是什么威名?”   那些敢上门找茬儿的半大地赖都让她打尿了,罗黑子还敢来挑衅,还真是……天真的让她不知说什么!!   被打的头昏脑花,眼珠子暴起,罗黑子悔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是听说过,以前跟他混的挺好,帮他报不平的小伙伴们让姚家娘们打的挺惨,把人家吹嘘的厉害,但他一直以为是小伙伴们没打过女人心里臊儿的慌,才为人家扬名……   在说了,他是谁啊?他可是在黑风寨里混过的半拉土匪,他嫡亲堂哥那是黑风寨的小头目,连人都杀过的,跟土里刨食儿的能一样吗?他能惧个娘们?   罗黑子是不惧姚家人,没把‘威名赫赫’的姚千枝看在眼里,这才来挑衅,谁知道……   “臭,臭娘们,你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老子让宾子哥杀你全家,二当家的饶不了你,小娘们早晚进山千人骑万人跨……”并不服气,罗黑子嘴里没个干净。   “哟,欺负女眷不成被打,你不说羞的挖个坑钻进去,竟到还敢叫嚣?真是……呵呵,小河村还有这道理?走走走,咱们去见见钱村长说道说道……”那些被她打的在惨的扒门无赖,都灰溜溜走了,没说去告状,小河村也没人因此找她麻烦,这罗黑子挺大老爷们堵女眷墙角就够丢人了,没打过还骂人告状找靠山,要不要脸?   “说去,说就说!!谁怕谁啊,你以为村长会向着你们这些小娘皮,他敢!!”罗黑子还挺硬,让姚千枝掐着脖子拎起还敢叫嚣,“赶快放开你爷爷,要不饶不了你!!”那态度叫一个有势无恐。   能管理一个足有千人,称得上小镇规模的大村,钱村长是挺有能耐的,听说年轻时还考上过童生,算是读书人,小河村是三姓大村,彼此间颇有些矛盾,又有不少外来户,当真算是人员复杂,钱村长能管理的井井有条,令村人不发怨声,说明还算是个公平——最起码表面公平的人。   罗黑子因婚被拒来堵姚千蔓……这明显不符合‘村规’,亲事嘛,成不成的两家之说,被拒便被拒了,背地里说道几句就算完,都像罗黑子似的仗着武力打上门来,还有谁家敢说亲?   “看来,你还确实是有点依仗啊!”姚千枝抿着嘴角,拎着罗黑子的衣领,她回头招呼姚千蔓,“不管怎么着,咱先回村去,大庭广众之下,我就不信村长会明着偏向他。”   “成。”姚千蔓拍拍裙子上的土,站起身点头,她明白三妹妹的意思,不管村里是什么态度,她们得先占着道德置高点,“走,先找上祖父,咱评理去。”   说着,便抢先迈步,两姐妹拎着罗黑子正要往回走,一旁突然响起个怯生生的声音,“姚,姚大姐姐,你们别去,罗家不是好人,是专给黑风寨作‘买卖’的,小河村那村长不会管的。”   两人一回头,就见树后头伸出个扎着两个小啾啾的脑袋,肤白赛雪,眼窝深邃,约莫六,九岁的漂亮小姑娘。   “你是——胡柳儿?”姚千蔓眯眼认出来人,正是寄居在二沟子村,被周边众人鄙视为胡杂儿的那批孩子里,最小的那个。   “姚大姐姐,你,你们别去了……罗家好厉害,黑风寨吓人的,他们抓了你,会卖掉的!”胡柳儿六,九岁的孩子,长年营养不良,又少跟人交流,实则不大会表明意思,只是怯怯的站在树后,反复的摇头。   “柳儿,你别怕,你跟千枝姐姐说说,这姓罗的家里到底怎么回事?可会时时卖人?你知道多少,都跟姐姐学学。”一脚把罗黑子踢到树下,看着他脸色发青跪地呕吐,姚千枝笑眯眯的蹲下身,冲胡柳儿伸出手,温声的问。   胡柳儿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又忍不住眼满佩服。   千枝姐姐真是厉害,一下子就打倒了时常欺负他们,还抓姐姐们的坏人……   “罗黑子是坏人,他时常抓跟我一样的大姐姐,逆子哥哥说,他有亲戚在黑风寨里当土匪,抓了大姐姐们不是送进寨子里,就是卖到不好的地方……”跟胡柳儿一样的大姐姐,毫无疑问便是那些胡晋混血的胡女。   胡女多相貌美艳,身份低贱,背人地方抓住卖堂子里,根本没人管。   听胡柳儿这么说,姚千枝就厌恶的蹙了蹙眉,一脚把罗黑子踹出三米远,她又问,“那你说,他会卖我们,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不过罗黑子以前娶过老婆,对外说是病死了,但狸子哥哥跟我说,他老婆是被送进山寨献上去了……”胡柳儿一脸懵懂,“千枝姐姐,什么叫献上去?不就是卖了吗?”   胡柳儿年纪还小,对这类事不过是听话学话,其实并不明白其中深意,但姚千蔓和姚千枝却是大姑娘了,甚事都懂,听到这话,脸上刹时变颜变色,尤其是姚千蔓,做为有可能被‘献’上去的,她头皮都炸起来了。   “三,三妹妹……”僵硬的转过头,她看着姚千枝,眼眶有点泛红,明显是害怕了。   “没事,有我呢,我来问!!”伸手安抚的拍了拍姚千蔓的肩膀,姚千枝上前单手拎起吐的正欢的罗黑子,在他丝毫无法反抗的情况下,把他拎到了树后。   “小娘皮,你放了老子,老子饶不了你,早晚让山里兄弟把你……”罗黑子还强硬的叫嚣着。   树后响起了‘噼哩啪啦’拳拳到肉的声响,偶尔还有筋断骨折的脆声儿,以及罗黑子那痛彻心肺的惨嚎,和越来越虚弱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娘呦!!”那动静,跟活猪退毛一样。   “姚大姐姐,千枝姐姐是把罗黑子打死了吗?”叫声实在太惨烈,胡柳儿吓的直缩肩膀,指着树后头草丛里洇出的一片血迹,雪白的小脸儿上满是惊恐。   “没事,你千枝姐姐有分寸……”的吧?姚千蔓伸手捂住胡柳的耳朵,默默别过头去,不忍在看。   好半晌儿,足有一刻钟的功夫,姚千枝拖烂肉一样,拖着罗黑子从树后满面笑意走出来,对姚千蔓说,“大姐,我问过这家伙了,他不过是个外围小人物,黑风寨里有个当小头目的哥哥,真正的大事儿他不知道,不过,来咱家提亲,确实是那寨子里对他的吩咐……”   “寨子里的吩咐,是哪个?”姚千蔓心里一凉,眉头拧了起来。   来小河村这么长时间了,别的不晓得,她是完全明白这里的土匪有多猖獗,那大一点儿的山寨,等闲官府都不敢得罪,他们这外来户,一家子老病弱残的……   “我问了,他确实不知情,只是他哥哥吩咐下来,他照办罢了,不过……”姚千枝晃了晃手里的‘肉’,见姚千蔓一脸焦急,便道:“他到是说了,这附近刚巧有黑风寨里出来巡逻的人,单崩一个儿,他知道住哪儿,咱们找上去问问清楚!!”   “这,这样的人,咱们躲都来不及,找什么找?”见三妹妹一脸跃跃欲试想‘搞事’的脸,姚千蔓汗都下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咱们还得在这儿长住……有些事儿躲是躲不掉的。”一条血痕,姚千枝拖着罗黑子往前走,边走还边道:“你要是怕就先回去,别跟着我了!”   “三妹妹……”姚千蔓哪能放她一个人闯,拽着胡柳儿,三步并做两步的赶上去。   一行三,额,不对是四人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左拐右绕,攀山越岭,一行人徒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罗黑子磕的都没人样儿了……终于,来到了一座山中小屋前。   没墙没院单崩儿一间屋子,就座在两道山谷缝隙中,姚千枝晃了晃手里的罗黑子,寻问眼神瞟过去,罗黑子半昏迷着点点头,姚千枝甩手把他往树桠上一挂,扔给姚千蔓和胡柳儿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随后,踮步凌腰就冲上去了。   抬起腿对着门狠狠一脚踹过去,大门横着飞起,屋里正盘腿儿坐床上啃猪腿儿的男人懵怔怔的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女,女爷爷!!”那人喊!!   “狗子!!”姚千枝定睛一看,不由咧开了嘴。   哟,还是个熟人!! 第二十三章 黑风寨   这小屋不大,一辅板床儿,两个椅子,小小的桌儿是木板拼的,西侧靠床坐着个正烧着火的炉子,墙上挂一副弓箭,角落扔着些死了的野鸡野鸭子,看起来似是山中猎户临时落脚儿的地方。   盘腿儿坐床上,王狗子这儿正啃酱腿猪啃的香呢,满嘴流油,神情专注。结果,‘嘣’的一声巨响,门横着飞出去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门口就出现了那个,他做梦梦见时,都能吓尿的存在。   “女爷爷!!”一声哀嚎,王狗子从床上滚下来跪地不起,猪腿都扔了。   “王狗子,好久不见了!”姚千枝迈步进门槛,挑着眉含笑上下打量他,“自从上次一别,我还以为咱们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呢,没成想山不转水转,竟跑到这儿来相聚,到还真是出乎意料,说明咱们有缘份啊……”她颇有深意的说。   要说这王狗子是谁?确实还真是个熟人,在坞山遇见的那群劫道的,那群自称‘良民’,被杀良冒功的难民式土匪,领头那姓王的身边,就跟着这个叫狗子的男人。   大眼睛小刀条脸儿,二十来岁的年纪。许是回了乡养得好,比当初在坞山见时壮了不少,瞧起来还挺精神。   “怎么着?在坞山落草落的不顺当,做个土匪还得找离家近的地儿?亲不亲故乡情,你们还挺讲究!”笑眯眯的,姚千枝拽着动都不敢动的王狗子出了门,指着树桠上挂着的罗黑子问他,“怎么着,好不容易遇到个熟人,我到要向你打听打听,这人……你认识吧!”她问。   王狗子抬头去望,一见枝上那团‘烂肉’,吓的肾都快裂开了,哭唧唧的,他两腿儿发软挂在姚千枝胳膊上,“女爷爷,您想问什么?直接赏话儿吧,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这小子说是跟你们黑风寨沾亲戚,奉了寨子里的令,要娶我姐姐……”姚千枝到不瞒着,简短截说把事情过了一遍,最后才拎着王狗子,“说说吧,怎么回事?”她拍着他的脸。   “我的天,赶情罗宾子说要给二寨主献那美人是您姐姐……这可要了命了!!”王狗子看着婷婷玉立站在一旁的姚千蔓,在望望含笑瞧着他,夜叉也似的姚千枝,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不敢弄鬼胡说,他跪在地上,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就把自家山寨给卖了个干净。   据他所言:他如今在山上黑风寨里做匪。那黑风寨嘛,在晋山里算不得什么,不过两,三百多人的小势力,就算都是敢打敢杀的汉子,像小河村这等千多人的大村,他们也不敢轻易招惹。   但偏偏,寨子里的二当家是个花心烂肠子的,山下花娘不够他糟,就爱个良家妇人。寨子里的兄弟投其所好,劫着个大姑娘小媳妇的,都给他送去。   不过,黑风寨不劫乡亲,外来人带女眷路过这等地方的,终归是少数,三两年不定能劫着个合适的,就有人起了歪主意。   山中抓着的胡女作践够了尤还不足,他就将主意打到了乡中良家身上,令寨子里的兄弟发动七亲八故,以娶妻为名聘了良家女,一年半载‘病’死了,送上山去,由着他耍弄,够了便赏给寨子里兄弟或是发卖了赚笔银子……   姚千蔓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只是长的尤其漂亮,进村第一日就让罗黑子瞟上了,托信进寨子里,当晚罗宾子来瞧过,这才定下了计罢了。   “赶情那晚扒墙角儿的是罗家兄弟啊!”姚千枝摸了摸下巴,又狐疑的看王狗子,“黑风寨既然是这个作风,你们怎么还投了他们?是坞山匪当的不自在,非回家乡来祸害?什么毛病?你们不是自称良民吗?”   当土匪还要挑地方?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女爷爷,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说起这个,王狗子更想哭了!拍着大腿,他眼眶泛红,哭唧唧断断续续的解释着。   原来,烧了坞山寨,带着大笔银两,王大田领着一众乡亲和霍锦城翻山越岭往回奔,他们抄的进路,日夜不停,竟比姚家人早了将近一个月的功夫回了乡。二沟子村早被屠尽了,他们远远瞧过不敢靠近,就找了个没人烟儿的山窝子,扒了山洞住下来。   手里握着银子,无奈身份不明不敢露面儿,至于霍锦城,本就受了重伤了,一路风尘没得休息,到地方就躺倒了,高烧不退,人眼看就迷糊了。   做为‘智商担当’的霍师爷病了,王大田就瞎了眼,手里捏着银子都不知到哪里去‘做’户籍,他们便暂时先在山洞里窝着,结果……怎么就那么倒霉,那一日,王大田的闺女王花儿出去摘野菜的时候,正巧巧就遇见了黑风寨的二当家。   王花儿才十五岁,嫩生生的小姑娘,相貌不算美艳,也是一股子青春气息,正对了二当家的口味,就给按住问清楚来历,知道是群见不得光的,二当家直接把小姑娘掳走,当夜洞房,成了他第七房小妾儿。   一家都死净了,只剩个闺女。王花儿没了,王大田怎么能不急,左寻右找起了飞智,最终寻到消息知道是让二当家给拿走了,都是半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   热血冲头,王大田领着人上门评理,他可忘了他在不是山下良民,跟土匪间没了‘互不相扰’的无言默契,直接就让人抓了。   男人捆着扔地牢,女眷圈到后山等着发卖,还好有王花儿忍辱负重,在二当家面前递尽了好话儿,王大田一行才免了暴尸荒野的命运,被黑风寨吸收,充做喽恕   “不止是花儿,黄婶子,刘大娘她们全让押在后山了,我们等闲都见不着!”王狗子吸了吸鼻子,抹的一脸都是泪。   被押起来的女人里,还有他娘呢!!   “所以说,我姐姐的事儿就是二当家在裹乱,只要没了他……”一个两,三百人的寨子,姚千枝就是在自信,都不会觉得挑得了。不过,若只暗杀二当家一个,她还真做得到。   在黑水佣兵营的时候,她是学过不少暗杀术的,就算碍着古代环境,很多手段用不了,但只要给她时间,一个土匪当家而已,确实不算事儿。   “女爷爷,这事儿……唉,不光是二当家,其实,像黑风寨这样的小势力,在晋山上不计其数,劫道儿抢不过大寨子,乡里乡亲又不好直接下手……贩卖胡人胡女,歪门邪道儿拐点妇人孩子卖了,这算是寨子里一大财路……”王狗子小心翼翼的说:“像您家这样的外来户,家里女人又多又漂亮,就算您英勇,杀了二当家,这回躲过去了……”   也总有下回!!   “不止是您姐姐,我记得您家里还有好些个年轻小姑娘……”王狗子犹犹豫豫的,指了指姚千枝,“还有您呢!”   乡下地方,女人在漂亮都是村妇村姑,相貌先不说,光说气质谈吐,姚家女人就甩她们八万道,居移气,养移体,她们是官家千金,往出一站,那通身的气派,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普通的村姑村妇,长的美艳也不过值得一,二十两银子,可姚家女人们是能往大楼里卖的,三,五百两都不多,能当花魁的主儿。像晋江城那个有名儿的长三书寓幕三两,打个照面儿就得三两白银,出台的费用更是数不清,绝对的摇钱树啊!!   “您家离不开这儿,黑风寨又知道了您,早早晚晚的,您躲不过去啊!”王狗子哀气的说,被头发挡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   “呵呵!”姚千枝看了看他,笑着没回应,反倒是拎起罗黑子,二话没说,拧过脑袋攥起头发冲着山石撞了过去。   ‘纭缴嘞欤藓谧恿岸济缓耙簧源に榈奈鞴纤频谋斓陌椎幕t黄恃越缃t隼础   “哎呦妈啊!!”王狗子临头被喷了满脸血,‘嗷’的一声就坐倒了,裤子里头温热一片,臊气升腾而起,直接就吓尿了。   到是姚千蔓早有准备,在三妹妹抓着罗黑子时就觉得不好,直觉闭上眼睛,还伸手把胡柳儿按在怀里,耳边听着动静是不对,到天幸没瞧见什么。   树梢儿上,草丛里……罗黑子的脑浆嘣的花花白白,腥气四散,王狗子吓的魂不附体,不远处的一块大山石后头,也微微发出了些响动。   就好像有谁喘气儿,死死抽了一口的‘嘶’声。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了!”姚千枝随手把罗黑子的尸身扔出去,正摔在王狗子身前,吓他抱着脖子嗷嗷叫,“都让发现了还不现身……怎么?想让我亲自请你们出来?”她笑着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大山石后行。   那山石后头声音更响,仿佛隐隐有人争执,随后,不晌儿功夫,两道身影慢吞吞的走出来,脸上还带着股子余惊,看姚千枝的眼神跟瞧大魔王似的。   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脑袋棕色小卷毛,蓝瞳白肤,瞧着挺漂亮的两个男孩子,“狸子哥,逆子哥!”胡柳儿听见动静抬起头,惊喜的叫。   挣开姚千蔓的怀抱,她跑到那两孩子身边,拉着他们的衣角,一脸依赖的表情。   两孩子把胡柳儿藏在身后,满面警惕。   “胡逆和胡狸儿……对吧?”姚千枝挑眉看着他们俩儿,笑眯眯的往前走,“你们俩个小胡儿一路跟着我,是想做什么呀?” 第二十四章 胡女(改错)   二沟子村被屠的突然,村子里有屋有地,柴伙粮食都还尽有,附近的人又忌讳这里不吉利,少有愿意来的,这十里八乡没人管的孤胡们,就抱团儿在这里落了脚。   都是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野生野长,也没人管他们。   姚家在二沟子村有地,姚千蔓姐妹们又可怜那些个小胡女,时常施舍她们吃食。做为‘姚家弱鸡’的保护者,姚千枝当然不会不了解自己‘地盘’中的‘势力’。   住在二沟子村的胡儿——约莫有三,四十人,最大的就是眼前这个叫胡狸儿的孩子,其次便是胡逆,这俩算是领头的,拽着一帮半大不小的胡男胡女,挣扎求活。   做为‘地主’,姚千枝早把他们摸的透透的,知道这俩孩子从来谨慎的很,不同胡柳儿年幼爱亲近人,他俩做为‘头领’,长的还格外好,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哪怕以姚千枝的眼力和警惕,也不过远远打过几个照面而已。   此一回,这俩人跟过来,碍着已经死挺了的罗黑子一路叫唤着,姚千枝心里有事,还真没察觉,要不是方才她动手——脑花四溅,许是吓着了他们,弄出些动静,她还真不一定能察觉。   口中‘啧啧’两声,姚千枝擦了擦手上沾到的血腥,心里暗赞着:灵敏警惕,行动隐蔽,还真是干侦查的好料子。   “姚,姚家姐姐,我,我们什么都看见,你别杀我们,我,我……”看着满脸都是‘脑花’的杀神一步步向他走来,胡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控制不住踉跄着往后退,他牙齿都在打颤儿。   野生野长这么多年,他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软娃娃,甚至手上还沾着人命,按理不该害怕,可是……   满石满树的血啊,夹着白花花还冒着热气的脑浆子,扑鼻是咸腥欲令人呕的血腥味儿,平素凶狠异常的罗黑子软塌塌躺在那儿,脑门稀烂,两眼圆睁,妥妥的死不瞑目。   偏巧,他那瞪着的眼珠子还直勾勾冲着胡逆,泛着股死鱼般的诡异无神,吓的胡逆脑浆子沸腾,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本能的辩解着。   “你们……什么都没看见?”姚千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伸出沾满血的手,“你觉得我傻?”还是你们瞎?   “姚,姚姐姐,您别生气,他,他是让吓坏了,我们不过是些孤儿,多亏了姚姐姐这样的善心人,才能在这地面上讨生活,罗黑子是坏人,他是土匪,打我们,还抓我们的人,我们都恨他恨的不行,姚姐姐你杀他是,是为民除害,是帮我们……”胡狸儿到底年纪大点儿,性格稳重,强忍着害怕,他一手抱着胡柳儿,一手拽着胡逆,嘴里不停的说着,腿却绷的紧,身子微侧,看动作——随时准备要跑。   “对,对对对,狸子哥说的对,姚姐姐,你杀了罗黑子,我们高兴还来不及,肯定不会乱往出说,更何况,就我们这样的人,就是说了,也没人会相信。”胡逆也反应过来,连忙跟进。   小哥儿俩拼命说着好话,小心翼翼瞧向姚千枝,就怕她杀的起性,再顺手结果了他们仨儿。   到是姚千枝,没太注意他们的神色,反而拧了拧眉,“你说,罗黑子抓了你们的人?什么时候?”   小哥儿俩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懵住了,有一会儿,胡狸儿才反应过来,小心开口,“姚姐姐,这附近十里八乡,像我们这样的孤儿有好些,抱团活一块儿,有男有女的,都是半大的没人愿意要,不过,山上那些人到是爱抓我们……”   “光我知道的,这些年,沃子沟那边有三,四个被抓,白家村附近那伙也有五,六个,就连我们都让劫走了两个人,前天,胡雪也不见了!”   “什么,雪儿姐姐也让坏人抓走了?”胡狸儿怀里,胡柳儿猛然挣扎开,抬头急急的问,大眼睛里含着泪水。   胡狸儿抿了抿唇,神色黯然,胡逆也别过头去,不愿回答。   却原来,这小河村附近生活的孤胡们不止胡狸儿这一伙,林林丛丛好些,多则三,五十,少则七,八个,都是吃的多,干的少的半大孩子,或者刚刚被家里扔出来的婴幼儿。   这样的孩子,不管是卖身为奴,还是上山做匪都没人愿意要,干不了活不说,还得白吃饭养活着,就扔在野地里自生自灭,待得天幸长大了,十七,八岁成人,在自谋活路。   他们的成活率是很低的,十里能存一就不错了,毕竟,除了生存的磨难,他们还得面对外力的威胁,就比如说,胡狸儿说的土匪抓人。   其实,土匪抓人如果是为了让其入伙,胡儿们还真未必不愿意,做为混血,他们的选择相当少,就算长大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的前程,就是做土匪,做炮灰,能当良民的,少之又少。   若是早早就被抓进山里,哪怕挨打挨骂呢,能混个饱肚就高兴了——胡儿们的要求,非常少。   可惜,哪怕只有这一点点要求,老天都不会满足他们。   晋胡混血的孩子,普遍相貌都在及格线以上,一部分还长的格外好,就像胡柳儿雪娃娃似的可爱,胡逆和胡狸儿也是俊美的很,土匪抓的就是他们这类的。   十岁往上的年纪,不拘男女,抓住了或充做寨妓,或卖到青楼相馆,都是大笔收入,还没人追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钱?   胡狸儿说的胡雪,就是他们这一团伙里长的最好的胡女,才十四岁,前天去山里挖野菜,就在没回来,胡逆和胡狸儿发动人四处去找,在沃子沟那边得了消息,说有人看见她让罗黑子抓走了,两人便寻着罗黑子,想找机会打探打探情况,看看有没有办法救回来?   谁知道就能遇见姚千枝这么个杀神奶奶,直接让堵住了!!   “狸子哥,逆子哥,雪儿姐姐……呜呜,不能不管她,要救她,不然,又要像苦刺姨姨一样,在也看不见了。”打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人一沉默,胡柳儿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哀求两句,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胡狸儿和胡逆眼眶也红了,小声抽泣起来。   苦刺——是捡了胡狸儿和胡逆,照顾他们长大的人,对他们来说,跟亲娘差不多,五年前被抓走,在没见过。   见三个胡儿抱在一起艾艾期期的,姚千蔓不由怜惜,伸手拉了拉堂妹的袖子,示意别在为难他们,姚千枝便耸了耸肩,没在逼问,反而垂下头,眸光闪烁不知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她突然抬头看向王狗子,“哎,狗子,他们说的那胡女,你在黑风寨里看见没有?”   “啊?!”没想到会被点名,王狗子一哆嗦,随后没口子的点头,“见过,见过,黑风寨就管着小河村这片儿,抓的胡女多了去了,说不定他们说的那个什么苦刺的,都在寨子里呢。”   闻他此言,三个胡儿瞬间止住哭,猛的抬头满眼期盼的望着他。   “真的?”姚千枝突的挑眉,不咸不淡的问。   王狗子正想点头保证什么,却见‘女爷爷’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直突突,他陪笑着,“那个,女爷爷,前车之鉴这摆着呢!”他指了指罗黑子,“小的哪敢骗您呐,前儿寨子里确实是抓了个胡女,小的远远望过两眼,长的怪好看,至于是不是他们说的胡雪,小的就不知道了。”   “寨子后山,也确实关着许多女人,大多数都是胡女,全是附近抓的,留给寨子里的大爷们用,说不定就有那个苦刺呢。”他喃喃着,小心翼翼偷窥着姚千枝的脸色,低声嘟囔着,“那些人总挨打,看着太可怜,我还托过亲娘照顾她们呢!”   “所以,你亲娘,或者说你们二沟村这些人的家眷,也都在后山关着了。”没理会王狗子的辩解,姚千枝一语挑破真相,见他脸色讪讪的,便道:“对了,你方才不是说,那个王叔的女儿,也让二当家给强纳了吗?”   “你这么热心,是想挑着我出头,帮你们脱苦海吧!”她一副了然模样,像没看见王狗子突然变幻的脸色,惊恐的神情,反而不解道:“我竟不明白了,你们那一群……二,三十个大老爷们都办不成的事儿,怎么就指望起我一个小姑娘来了?”   “我单枪匹马的,就是能以一挡十,黑风寨二,三百的人,我能杀几个?还是你打算拿我当枪使,用过就丢啊?”姚千枝面上笑着,眸光却是冷然。   王狗子头皮都炸了,“不敢,不敢,小的哪敢骗您,就是,就是觉得……女爷爷您英雄了得,威武神勇的,跟我们刨地儿的不一样,想求您帮忙,到底,您姐姐那事儿……”他一指姚千蔓,“总得解决不是?我们这一群,就算不中用,好歹是大老爷们,在您英勇的时候,帮着跑跑腿,至于我们家眷,就是顺便,顺便……”   “两,三百的人寨子,你真觉得我一个人就管用?”这是智商有问题,还是把她奥特曼了?她都没有一挑三百的勇气,又是谁给了王狗子她超人无敌的错觉。   “也不是,就是觉得您……”实在太神勇,大刀横剁脑袋乱飞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而且,病急乱投医,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王狗子实在不想放弃,“女爷爷,咱们人虽然少,但有心算无心,有您神武,有霍师爷帮着出主意,肯定能赢。”   “再说了,咱人也没少多少,我们有二十多人,我娘还拢住了后山的女人们,到时候她们也能帮忙,在说了……”王狗子陪笑着指了指胡狸儿三人,“不是还有他们那群吗?就算岁数小,好歹也是助力嘛!”   算的到是精,姚千枝挑了挑嘴角,到是没否认什么,只是略带疑惑的问,“霍师爷?什么人?”   “您是不知道,霍师爷可是了不起的人物,特别聪明,别看病殃殃跟小鸡子似的,但我们能安稳在寨子里生活,可多亏了他……” 第二十五章 盐湖   在王狗子嘴里,这位姓霍名锦的年轻男子,自称是南边来的乡绅子弟,读过几年书,因家乡发水举族逃难,半路途中一场时疫死了干净,他浑浑噩噩往北边走,让土匪给劫了,一刀砍向胸口,差点丢了命,好在人聪明,让土匪留下当了师爷。   不过,他是个读书人,傲气的很,不愿意屈就从贼,就勾结外人,直接把寨子给挑了。   “女爷爷,他伙同的外人就是我们,挑的寨子是坞山匪,咱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们后来给烧了,能挑了那地方,多亏了霍师爷帮忙,人家厉害着呢!”一提起霍锦,王狗子赞不绝口,又挺可惜的道:“就是啊,霍师爷身体不好,整天介儿病殃殃的,这疼那疼,走山路还能撅过去,要不是刚回村的时候他烧着,咋叫不醒,我们说不定早就办成户籍,买了良田,成富家翁了。”   “根本不能让二当家给绑了,花儿也不能让他糟蹋了,我娘她们……”王狗子抽了抽鼻子,蔫巴巴的。   “这姓霍的,如今也在黑山寨里?”在的话,她们怎么找?   “没有,没有,二当家嫌他病歪,怕过人,不让进寨子,我们把他安排在老拐弯那边的树屋里,轮留照顾着呢。”   霍锦病的厉害,还缺衣少药,初时一直处在濒死状态,如今好些了也是时醒时昏,下不得床,但,不得不说,有智商跟没智商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王狗子这一伙儿能在黑风寨混得平稳不挨欺负,喝酒吃肉的,都多亏了霍锦相助,就连王花儿个村姑,都因他的提点,成了二当家的宠妾,有几分脸面了。   “咱去找他,让他给咱出主意。”王狗子拍着大腿,跃跃欲试。   姚千枝沉吟着,思考利弊,好半晌,回头看了眼大堂姐,见她娇花般容颜上掩不住的惊慌担忧,不由叹了口气,“成,那就去!!”   见见这位霍‘智商担当’。   ——   打定主意,一行人收拾了收拾——就是把罗黑子的尸身从山崖边扔下去毁尸灭迹,姚千枝‘劝通’了两个小胡儿,便起身行动了。   胡狸儿,胡逆:我们是被逼的,她举着拳头看我们笑,多渗人呐!!谁敢不跟着!!   翻山跃岭,拐弯抹角的走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她们来到一处枫树林子,如今临近秋天,树叶泛黄,打风一吹飘飘洒洒,叶落如黄金,看起来还挺漂亮。   “哟,许久没见这颜色了,还真个景儿。”姚千蔓停下脚步,紧了紧手臂,满眼赞叹。   “是啊,真好看。”被她揽在怀里的胡雪儿连忙点头,笑的眯眯着眼。   她们身后,胡狸儿和胡逆嘟着脸恨恨的瞧着,眼里全是委屈,什么姚家温柔大姐姐,全是骗人哒!!抱着他们柳儿不撒手,还带绑架人质的!!他们能不跟着吗??   说了两句进林子,踩着金黄的树叶,她们来到一处三人合抱的大枫树旁,就见诺大的树冠底下,贴着大树建了做极小的屋子,俱是木制的。草扎的屋顶,小小的院子,外头是葛藤缠木桩的篱笆,炸着刺儿。   王狗子领头上前开院门,引着人往里走,几步进屋,一行六人把个小小的房间塞的满满当当。   定睛去看,屋里一辅大炕,两床铺盖,一个起火的炉子,余下的桌椅板凳一应没有,干干净净,根本不像能住人的地方。   不过,炕上,红面绿花的大被下供着个人行,似乎听见门响,他艰难蠕动着撑起脖子,“是谁来了?怎么这么早?”   “哎哟,我的霍大哥,你可别乱动,小心把胸口伤伸开。”王狗子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去扶他,“我来,我来。”他小心扶着那人的肩,一点一点把他撑坐起来,那模样,跟伺候亲爹似的。   借这功夫,姚千枝也仔细打量这‘智商担当’。   越打量,眉头皱的就越紧。   王狗子说:姓霍的是南边乡绅家的公子,但她瞧着这人的面骼骨架,完全是北方人的体格,而且,哪怕脸色腊黄,形容憔悴,那眉眼依然透着一股锋厉,不大像个读书人,通身气派十足,是居移气养移体的尊贵,乡下土财主,养得出这样的儿子?   姚千枝表示怀疑。   据她看,这位霍师爷给她的整体感觉……更像姚千蔓,就是那种受过家族教养的嫡长子女,哪怕受难,依然坚韧稳重,不过,跟姚千蔓不同的,面前这男人的眼神,那股子藏在深处,却掩也掩不掉的恨意,到有些像姚千朵,被硬生生强走亲娘,失去亲人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霍师爷——有故事啊!!   姚千枝抿了抿唇,笑容带着几分深意,霍……这姓还挺熟悉,连累她们的祸首,户部那犯事让杀了三族的主谋,不就姓霍吗?   心里有了些猜测,姚千枝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看着王狗子忙上忙下扶他坐起,嘴里念叨叨的说:“霍大哥,你不是说,你其实办法帮我们逃了黑风寨,就是手里人不够吗?今天我给你带了女爷爷过来,这位,我以前跟你提过,就是在坞山放过我们的那女杀神,特别厉害,他家人还多,虽然都是念书人,女人也多,好歹能壮门面……”   “还有,这些小胡儿,他们这边凑凑还有三十好几口子呢,加上咱们,外带后山的女人,有一百来了,哪怕都是老弱病残,但女爷爷不一样,一个顶百个……”他没口子的夸,顺便把姚千枝的神威夸大一百倍。   霍锦城歪在床上,抬起眼皮看过来,神色淡淡的,说不出什么感觉,只眸光有些闪烁,仿佛怀念,“姚姑娘,在晋山中,黑风寨虽不算大,好歹有两百多的丁壮,哪怕有王叔他们里应外合,终归不算好谋,罗黑子已死,令姐之事,暂时有缓,你真的要冒风险挑了寨子吗?”   他顿了顿,捂唇咳嗽两声,脖子上透着青筋,“以狗儿所言,你武艺高强,到不如灭了罗宾,在暗杀二当家来得妥当。”   “霍大哥,我好不容易找来女爷爷,你怎么……”没等姚千枝回话,王狗子急切的插嘴。   “咳咳咳!!狗儿,人,咳咳,人命关天,系着姚姑娘一家的安危前程,咳咳,不能强求,必要讲清厉害才是。”霍锦城捂着嘴,咳的满脸通红,依然强撑着。   “你就是读书人,臭讲究。”王狗子嘟囔着。   “霍……先生,我这人一向讲究先下手为强,毕竟家里女眷多,还有好几个姐妹,有危险直接掐灭了最好。”姚千枝道,不顾姚千蔓使劲拉她袖子,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万事不能强求,黑风寨具体什么情况,我初来乍到,知晓不深,本不想冒进,但狗子说你智谋超群,便来讨个主意罢了。”   “若成,当然斩草除根更好。”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霍锦城出不了让她觉得‘成’的主意,她肯定不会出手,“到底,您瞧瞧,我手边还有这些可怜孩子,我得为他们着想呢。”她说着,一把拉过胡狸儿,摸了摸他的头发。   胡狸儿:擦,摸的老子头皮都炸起来了!!   胡逆:谁是可怜孩子?谁让你为我们着想了?明明是你硬拉着我们来的!!我们打根上就不想参与啊!!   “所以,您有什么打算?咱们商量商量!”把一群胡儿拉到自个儿阵地,向霍锦城展示了她的‘势力’,姚千枝正色的问。   霍锦城也不含糊,事实上他早就受够了眼前的环境,伤成这样没医没药,如今还活着,不过是熬寿命,眼看有得救的希望,哪怕很渺茫,他还是紧紧抓牢,微微垂眸,他在心下盘算着手里这些人,“姚姑娘,黑风寨共有两百八十七人,其中老弱女眷占了近百余,这部分女眷多是山下抢来柔顺的,孩子都不大,到是老人要警惕些。”   “余下一百八,九都是正当年的汉子,这些人最难对付,不过,有了姚姑娘带来的胡儿们……我到是有个主意。”   “黑风寨三面环峰,易守难攻,若在外攻打,哪怕数倍兵马,亦是难破,且,寨内屯粮颇巨,并不惧围,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所幸有王叔他们做内应,不过,依然人数太少,便要用上姚姑娘的人了。”他眯着眼看了看胡狸儿等人。   胡狸儿和胡逆齐齐退了一步,脸上满是警惕,双眼充满控诉:你们这两个无耻的大人,究竟想干什么?   “你打算怎么用?”姚千枝沉声。   “从黑风寨向北两里外有一险峰,四面环绕,然中凹陷,内有怪石巨湖,惜山高入云,攀爬不得,不过,黑风寨寨主得天幸,知晓一溶洞,直通内湖,遂建秘墙,命众人把守……你等胡儿们只需佯做胡兵胡匪误入此中,杀了看守人,在放个回去通信儿,黑风寨必派人前来震压,我估计,不会下百余……”   “到时,只需将这些人困在溶洞中,黑风寨里剩余的丁壮就不多了,我等有心算无心,还是有些把握的。只要能控制住黑风寨,到时,哪怕外出壮丁脱离回来,依山谷之势,我等也能与其周旋,慢慢解决。”霍锦城弱声弱气的说着,眼神闪着寒光。   “你之计若能成事,到是有可为,不过,你怎敢肯定,内湖被占,还是被群半大孩子占领,黑风寨就会查都不查,直接派出百多壮丁?”那可是山寨里大半的战半力啊!哪个头领会这么草率。   “若旁处被占,他们自然不会,但内湖却是不同!”霍锦城著定。   “为何?”姚千枝追问。   “因为那湖乃是盐湖!!”霍锦城一脸的胸有成竹。   “盐湖!!”屋内人,包括姚千枝在内,齐齐惊呼。 第二十六章 劝说   盐——这个在姚千枝的年代随处可见,毫不起眼,超市一块钱一包的存在,在大晋,却是由朝廷统管,跟铁,甚至是比铁还要重要的经济利器和战略物资。   普天之下万万民,无论贫富贵贱,哪怕皇帝老子日常都缺不得盐,士兵出征打仗,若无盐则体力下降,占斗力也跟不上,且盐乃天生天长,非寻常人辛勤劳作可得,非得耗人力,物力,财力才能熬治的出,产地分布又不均匀,非常有利朝廷掌握。   盐——亦是重税,姚敬荣还在户部时曾无意在家中感叹过,南方盐商之豪富,国库年五中有一的收入,均是盐税。   一个国家一年五分之一的收入是因为盐,可想而知,朝廷为维护利益会将其保护成什么样。只要没有盐引,不拘官商贵贱,但凡有人敢犯卖私盐,超过五十斤,便可不报上官,就地直接杀头。   不过,俗话说的好:当利润超过百分之百,人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古往今来,为了挣钱,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更何况,犯卖私盐的利润,又何止百分之百?   但,熬盐并不容易,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等闲民间富商,月余熬个千八百斤就能累吐了血,且,食盐并不是随处可取,要寻个能出盐的地方并不容易,多都是朝廷掌握。   可晋江城靠海边,这一路沿海的渔城小村,到每每都会闹偷熬食盐的事儿,不过都是升斗小民,一次煮熬个五,七斤,官府屡尽不止,罚了又罚。   霍锦城口中能说出‘巨湖’两个字,姚千枝等人就知道,黑风寨这私盐,可就不是五,七斤的小打小闹。   “这消息……你确实?”姚千枝弯腰,双手按住炕边,双目炯炯直视霍锦城。   “自然,霍某从不虚言。”霍锦城回望她,认真的点头。   两人目光对视,气氛一片凝重。   “这,霍大哥,你自回来之后就躺炕上了,连门都不出,我四处寻山都不知道,你,你咋知道的?人说都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话还是真不成?是能掐会算呐,还是长千眼啦!!娘勒,这怪吓人的!”一旁,王狗子小声嘟囔着,语意惶惶。   霍锦城闻耳不闻,依然真诚的望着姚千枝,只嘴角本能抽搐了两下。   “姚姑娘,霍某所言虽无实据,可确实是真……”黑风寨的经济状态,收支情况,丁壮置守,地理位置,照顾他的人偶尔支言片语,以及,最重要的他年少时曾读过的一本游记,霍锦城敢对天发誓,黑风寨子有盐湖这事儿,真实性高达八成。   “如果是真的,你之计到是可行。”姚千枝拧眉抿唇,思索着定语。   “此事最难的,便是初始,溶洞那处设了二十壮丁护卫,我等攻时需迅猛,除放走一人报信外,余下者要尽数屠尽,不可多逃,寨子里派去溶洞守卫的,全是精壮,想屠尽并不容易……”他以往就是卡在这一步上了。   王狗子他们人太少,武力又不强,等闲情况攻打不过,还容易让人全灭。   至于姚千枝?霍锦城暗下蹙了蹙眉,胡儿们虽然人多,却都是忍饥挨饿的半大孩子,一个个瘦的皮包骨,战斗力可想而知,也就是壮个声势,如今,他只希望王狗子没夸大实情,姚家三姑娘确实‘勇武’非凡,战神临世了。   “这你不必担忧,自有我在,不过困住人后,寨中内应要如何行事,还需要细说……”姚千枝眼波微转,探身低语。   霍锦城正色,勉力撑起身子,不顾全身发软,眼前阵阵发黑,跟她嘀嘀咕咕。   门边,姚千蔓满面茫然的抱着胡柳儿,侧头看看同样茫然,抱着团的胡逆和胡狸儿两兄弟,抬头怔怔的望着草棚顶。   什么情况?她妹妹想干什么?   波澜在起,是谁又要完吗?   ——   在小木屋里留了小半个时辰,将一切商定完毕,姚千枝还跟王狗子赶到溶洞外头一趟,仔细暗查了地形布置,随后,才回到林子,跟众人告辞了。   送走王狗子前,姚千枝还跟他说:“你回去,跟你的人好生商量商量,若没什么问题,明日清晨鸡啼后就动手,免生后患。”杀人要早,早干早了。   “哎,哎,是是是,知道了女爷爷。”王狗子抹着一头冷汗,狗不颠儿似的就跑了。   余下的人,沿着密林一步一挪的往外走。   “千枝,咱们好好过日子不成吗?罗黑子都死了,说不定,不会有事呢?”半晌,一直低头无语的姚千蔓突然开口,声音难掩的担忧,哽咽和……歉意,“不干不行吗?算过去了好不好?”   “大姐,你从来不是掩耳盗玲的性格,也不是担不起事儿的人,我不劝你别的,鸡已经让黄鼠狼盯上了,把头埋沙子里有用吗?”姚千枝在前探路,闻言头都不回的说。   “可是,这,这太危险了,你才十四岁,让你个小姑娘去杀人,去挑寨子,这怎么行?以前,以前那是逼到头上了,不反击就得死,没办法,但如今,如今……”姚千蔓眼泪都快下来了,害怕和内疚的情绪完全淹没了她,“就为了大姐……你要出点什么事儿?我怎么有脸活啊!!”   “要不然,咱们告诉祖父,祖母,告诉大伙儿,咱们一起想办法,肯定有别的主意。”她赶步上前拦住姚千枝,满脸通红,急急的说。   “祖父他们是良民,是读书人,除了二伯还会两下子之外,余下的连头驴都打不过,告诉他们除了跟着急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姚千枝侧头看她,“大姐,这里是晋江城,是边境,是土匪横生的所在……”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律法,道德,规矩,在这里没用,拳头硬才是真理。”   “更何况,我干这事不单单是因为你,还有……我自己。”她指了指鼻尖,“我也是年轻女孩儿,长的还算可以,黑风寨离的这么近,又干这样的买卖,早早晚晚,我肯定会入他们的眼。”   她后退着走,“大姐,你不会认为,若这次妥协了,他们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吧?”狼吃肉是天性,堵住一窝兔子,怎么可能吃一只就满足呢?   姚千蔓不说话了,她最实际的人,并不天真,心知三妹妹所言全是事实,杀了罗黑子并不解决问题,就算她愿意牺牲,黑风寨卖她得了钱,也不能善罢干休,她家里,二妹妹好看,三妹妹好看,四妹妹好看,五妹妹更加好看,甚至,连她娘,三婶,四婶,五婶都很漂亮……   她家里,除了祖母之外,都很值钱。   抽了抽鼻子,姚千蔓眼窝儿发酸,眼泪真的掉下来了,拉着三妹妹的胳膊,她刚想说什么,就见那边姚千枝一甩手,纵身往前一窜……   “哎!”她惊呼,透着泪雾,朦胧中瞧见三妹妹背对着她,一手扭着一个胡儿的胳膊,含笑着说,“怎么着,想跑啊?”她心下一凉,猛的低头,便见原本被她紧紧揽在怀里的胡柳儿,不知何时跑走了。   原来,这几个小胡儿,衬着她们姐妹说话的功夫,竟然悄无声息的想逃。   “姚三奶奶,我们不过是无依无靠,挣扎求活的孤儿,您是要干大事,有大本能的人,求求你,放过我们吧!”被拽着胳膊儿,胡狸儿不敢反抗,生怕激怒姚千枝,在给他们开个瓢儿,只能低声细语着说尽好话。   “是啊,姚三姐姐,我们都是孤苦的人,半大孩子哪有什么能耐杀人,就是去了不过是给你添乱而已,帮不了什么的。”胡逆也哀求,“那些土匪都是厉害人物,都凶的很,我们不敢去对付,您发发慈悲,饶过我们吧。”   “呜呜呜,怎么了?哥哥,你们干什么?柳儿好怕,大姐姐,大姐姐……”胡柳不明白怎么回事,被两个哥哥的做态吓着了,‘哇’的声哭出来,伸手要去够姚千蔓。   胡逆和胡狸儿拉着她,不让她动。   胡柳儿就‘哇哇’的哭,不一会儿的功夫,雪白的脸都哭红了。   姚千蔓看着他们,脸上满是不忍和内疚,却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她妹妹是为了家人才要去对付悍匪的,本就势单力薄,好不容易拉着些助力——哪怕是几个孩子,都比什么都没有强。   “行了,别嚎了!!”被震的耳朵嗡嗡直响,姚千枝皱了皱眉,“我从不爱勉强人,明天的事儿,你们要真不愿意,我不强求你们……”她说着,话音刚落,就见胡狸儿和胡逆脸上难掩喜色,“不过,你们也要考虑好了,这事这对你们来说,其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都是半大孩子,我本来就没指望你们什么,要你们不过是壮声势,充充人头而已。我输了,你们一轰而散,我赢了,你们人财两得。”   “你们丢的人,什么雪儿,苦刺的,指不定都在黑风寨,就算不在,打听打听总能得到些消息,而且,你们也听姓霍的说了,寨子里有盐湖,肯定银粮丰足,你们帮了忙,分钱的时候不会少你们的,到时候,人财两得,你们拿着银子,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东西买不来?还会像如今这样朝不保夕,有今天没明天吗?”   “是,我得承认,跟着我干多多少少的,确实有点危险,但是……呵呵,你们现在就不危险吗?这些年,你们死了多少人?被抓走多少人?活到成年的,又有多少人?眼见近秋,马上就要冬天了,你们有纳藏的粮食,过冬的棉衣吗?”   “这一个冬天下来,你们还能剩下多少?”   姚千枝逐字逐句的问着,两个小胡儿的脸色刹时惨白,眸底露出哀伤和思虑。 第二十七章 灭杀   因山上耽误的时间不短,别了胡儿们,姐妹俩紧赶慢赶的下山,到家天都快黑了。   在全家人担忧不止的目光中,两人被姜氏从头数落到尾才算了事。   吃了宋氏特意给留的热汤饭,姚千枝跟家人说了一声,“我明儿有事约了人,早上就得出去,许得一阵子,你们不用等我,下午不回来了。”   “什么事儿?怎么一出去就一天啊?”姜氏语带疑惑。   “大事,很大的事!”姚千枝笑眯了眼睛,含糊着说。   “你个小姑娘家家,能有什么大事?还约了人?约了谁?”身为亲娘,姜氏肯定担忧,不免连声追问。   随着她的话,一家人的眼光全聚集过来,注视着这边儿。   姚千枝就舔了舔嘴唇,别开脸——她怎么说?去杀人灭口?去挑寨拔营?   “额,那什么,就是,是白家姐妹说前儿在老窝沃那发现颗桃树,约我们一块去摘,那么老远的地儿,我们觉着来回不方便,就想让三婶给备下干粮,狠干一天摘干净,免得日后还得去。”姚千蔓急中生智,赶紧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哦,那成,明儿我给你们准备好饭食。”姜氏闻言点了点头,低头盘算着,“你四伯娘昨儿买了些白糖回来,我给你们烙点糖饼带着,不管凉热都好吃。”一边说,一边往厨房去,“得快点发上面。”   见亲娘让岔过去了,姚千枝就捂嘴笑,冲堂姐挤眉弄眼的。   姚千蔓狠狠瞪她。   夜幕降临,秋虫正眠,为了明日农活,姚家人早早都休息了。   西偏房——姐妹几人的住所,给妹妹们盖了薄被,见她们都睡熟了,姚千蔓伸手拽了拽三妹的袖子,“你说,明儿那些小胡儿们会来吗?”她压着嗓子,声音里满是担忧。   白日里,三妹妹说了那番话后,没强迫他们立刻做决定,只道:若同意,次日便带人在小河村村尾等着她。   “别担心,他们会去的,我了解。”姚千枝安慰她。抱团求生的孩子,同伴的最要性不可言谕。且,改变命运,对战乱地区时时濒死的人来说,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就算付出性命,都是值得的。   前世,她见过太多,早就习以为常了。   “哦。”姚千蔓到没她那么自信,到也不泼冷水,沉默片刻,她道:“你明天去,要不要大姐跟着?”   “你跟着干什么?在让人抓了更麻烦。”姚千枝连忙摆手,“你还是去找白家姐妹去摘桃,把谎给圆了吧。”   “好。”姚千蔓没争辩,知晓自个儿跟着不过是拖后腿,不过,哪怕明白,她心里依然还是慌乱害怕的很。想抓着人说话吧,既怕吵醒妹妹们,又见姚千枝已经躺下,生怕打扰了她明儿精神在不好,只能干瞪眼盯着房顶,在黑暗中无声惶恐。   这边儿,姚千蔓一夜未眠,那边儿,王狗子已经将事禀告了王大田,两人借口匆匆找了霍锦城商讨片刻,彻底定了计,随寻了一众原二沟子村的村民,又想方设想通知了后山女眷们,偷摸开始行动起来。   月朗星稀,万里无云,夜鸟几声鸣叫,风卷树叶哗哗做响,黑布般的星空里,月亮慢慢挪移,转眼日起东方,小河村的公鸡像疯了一样开始打鸣。   将头发挽起锢紧,换了身方便行动的短打,背着萝筐,姚千枝和姚千蔓推门出院,往晋山方向走去。   行至村尾,胡狸儿和胡逆从山石旁跃出,随着他们,大树后,草丛里……陆陆续续走来不少胡儿。   都是男孩,个个成人身高,不过瘦弱的很,仔细看去,面容还很稚嫩。   姚千枝打眼一望——二十六个。   “来了!”看着胡狸儿行至身前,她含笑出声。   “嗯。”胡狸儿点头,低声解释,“女子和十岁往下的,我都没带,他们看起来太小了。”   “好。”姚千枝点头,招呼声,“那走吧。”   胡狸儿就带头,一行人跟在她背后,迎着出升的朝阳,一步步走进深山。   进了山里,把不情不愿的姚千蔓打发走了,一众人来至枫树林,那里,霍锦城早就在等了。   “狗子你认识,这是标子和力娃,田叔派来帮手的。”坐在竹椅上,他脸色惨白的咳嗽着,指向王狗子身边的两个壮汉,开口介绍。   “女爷爷!!”标子和力娃点头哈腰,满脸陪笑的招呼。   都是坞山趟出来的,姚千枝的厉害,他们眼睁瞧过,胆子都吓破了,哪敢待慢。   姚千枝随意点点头。   “人都到齐了,就按昨儿说的,咱们走吧。”见这两人的巴结态度,霍锦城对姚千枝的武力到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心里越发著定了。   “咱们……”姚千枝凝眉,“你也要去?”   “不错。”霍锦城肯定。   “你伤成这样,并不方便走动,翻山跃岭在伸了伤口……”死在半道上多不吉利,“还是算了吧,你留这儿等消息好了。”   “不行,不亲自跟着,我不放心。”霍锦城连连摇头,“标子和力娃会抬着我,小心些,没事的。”他保证着。   见他坚持,姚千枝便不多说什么,“那行,你自己决定吧。”   商量好了,一众人开始准备起来,按霍锦城的计划,昨儿王狗子回寨之后,下晚儿就和王大田等人擦黑摸了个小库房,打里头偷出不少衣裳和兵刃——狼牙棒大砍刀什么的,全都给胡狸儿等人武装上。   混血儿长的本来就高大,穿戴上还挺像那么回事,姚千枝出主意往他们脸上抹了黑灰,掩盖稚色,又令其解了头发,披散开来。粟色的卷发在风中飞舞,或蓝或绿或棕的眼瞳,加上胡逆和胡狸儿多多少少还会说几句胡语,‘唔哩哇啦’的做张牙舞爪状,打眼一看,还真挺像四处流窜打谷草的胡人逃兵。   姚千枝同样装扮,为了掩盖头发颜色不同,还戴了个毛毡帽子。   四处看看,都准备妥当了,王狗子打头,姚千枝一边安抚胡儿们,一边领着他们往外走,标子和力娃则抬着霍锦城的竹椅,紧随其后。   山路难走,还得抬着个活人,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到了溶洞口。   蹲在草丛里,姚千枝双眸如鹰般闪烁,一瞬不瞬的盯着洞口,“大幕要拉开啦!”她笑着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   溶洞口,谢四踏拉着鞋子往外走,一手拎着裤腰带,一手揉着□□,打着哈欠,他骂骂咧咧的,“娘的,偏赶上这时节抽中守门的差儿,贴秋膘的时候,寨子里天天大鱼大肉,满嘴流油,咱们就啃窝窝头就凉水,狗娘x的。”   “行了,手气不好,就别满嘴喷粪,万一让章领头听见,不得打劈了你。”在他身旁,铁豹拎着刀踢他,“撒泡尿那么多话,真是闲得你。”   “还不赶紧的,万一让人看见,漏了咱寨子里的底儿,大家当能活剐了你片肉。”   “得了吧,这荒山野岭,鸟都拉屎的地方,谁能看见啊!”谢四嗤笑,不屑的呸了两口,慢吞吞的往前挪,解开裤腰带,掏出玩意儿,开始‘哗哗’放水。   一股尿臊味迎面而来。   “哎啊,你多长时间没洗了,臊的你!!”铁豹被冲的迎头打脸,扔了刀双手捂鼻子。   “咋?兄弟这是爷们味,你毛没长整不懂欣赏,要让咱后山那些小娘们看见,不得浪红了眼……”谢四笑骂他,一转身还用尿去打。   “滚滚滚,恶心不恶心!!”铁豹正被扫中,臊轰轰湿淋淋,恶心的不行,连连往后退。   一时间,俩人的心神全散了,谁都没在警惕,只顾着打闹,就在这当口儿,突然草丛微晃,铁豹耳朵一动,转头刚想示警,就看见眼前黑影闪动,谢四‘嚎’的一声。   “四哥!!你……”脱口而出,话还没说完,铁豹就让一股腥咸的液体泼了满脸,打的眼睛生疼,赶紧伸手去揉,鼻端满是血腥味儿,好不容易忍着酸意微睁开眼,目光所视处俱是腥红。   脑子一片空白,他本能的想弯腰捡刀,突的,不远处黑糊糊的东西快速向他飞来,铁豹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定睛去看。   ——入目就是谢四带着半截脖子的脑袋,眼睛还圆瞪着,面目做狞狰状。   “四哥!!!妈啊!!来人啊,敌袭,敌袭!!”铁豹彻底被吓尿了,刀都顾不上捡,转身就往溶洞里跑,一边跑一边喊。   溶洞里,头领章春正带人坐在地上啃肉干,听见这鬼哭狼嚎的动静,抓起刀赶紧起来,“有情况!!快迎敌。”他高喊一声。   坐在他身边的人也都急匆匆起身,跟着他往外跑。   章春打头,一手火把,一手大刀,脚下不停几步奔来,迎面就见铁豹抱着个脑袋,满身满头的血,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嗷嗷叫着往前窜。   一个腿绊儿踹倒他,没等他开口问,就听见‘辍囊簧饬料a矍八布浜诎怠   是火把让人打灭了。   “都提防着!!人进来了!!”他高喊,眯眼刚想往后退,突然感觉劲间一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身子阵阵发软,他两眼上翻,软倒在地。   “章头领让人杀了!!”失去知觉前,他还隐隐听见兄弟们心慌的喊声。 第二十八章 尽诛   漆黑的溶洞里,铁豹抱着谢四的脑袋连滚带爬的奔窜着,东南西北都不分,只知往没人的地方跑。   耳边,全是曾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兄弟们的惨叫,偶尔还能听见尸身倒地的闷响。   “天佛老爷呐,满天神仙啊……”口中无神的念着,他吓的整张脸都是呆怔的,一点表情都没有。   做为土匪,铁豹不是没杀过人,甚至他还是寨子里的精丁,只是方才那情景……连人影都没看见,谢四脑袋就飞了,章头领一个照面没打过,人无声无息倒地咽气,实在是……   娘勒~~别是个精魂鬼怪找上门了吧!!   铁豹浑浑噩噩的闷头跑,头昏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恍惚间,他隐隐听见仿佛有人‘叽里咕噜’的在说话,那动静是……   胡人!!   寨子里是卖私盐的,晋江城查的紧的时候,大当家就跟胡人做过买卖,他有幸在旁边守卫,平时也杀过个把流窜过来的胡匪胡兵,胡话他不会说,听音儿总懂……   确实是胡话!!进得溶洞时间长了,眼睛慢慢适应黑暗,铁豹恍惚能看清些事物了,嘴唇颤抖着他停住脚步,缩头去看,就见溶洞里七扭八歪的倒着无数死尸——那是他的弟兄们,还有少数活着的或四处逃窜,或举刀迎敌,跟人撕杀着……   他们的对手——溶洞里太黑了,铁豹看不清楚容貌,只觉得个子不高,矮蹲蹲的,不过偶尔他们兵器闪过的反光下,铁豹能看见,他们的眼睛,是,是蓝的!   是胡人!真的是胡人!不是鬼!!确实了不是鬼魂索命,铁豹那颗好像要跳出腔子的心竟然定了下来,脑子慢慢恢复正常,他深吸了口气,四下扫射,突然眼光一亮,对着个角落跑过去,正要蹲身去捡刀撕杀……   横着一个‘东西’狠狠撞过来,正中胸口,疼的铁豹‘嚎’一声,赶紧转头提刀去防,他眯眼,“大全?”竟是他兄弟,“这群是胡人,快,把人喊一块儿,杀退他们,派人告诉寨子里……”他急急的说着,不过话还没未,就见靠着他那兄弟眼珠子突然瞪起来,嘴角血沫泛出。   “呕……”脖子僵硬着低头,就见兄弟胸口透体而出半截钢刀,寒光闪闪,刃上还带着血丝,刺的他眼睛生疼。   像死鱼一样,兄弟的嘴一张一合的,跟串糖葫芦般‘挂’在刀上。   “妈啊!!娘勒!!”方聚集起来那点勇气瞬间被击溃,在提不起任何斗志,铁豹连滚带爬的奔着那点亮光——溶洞口撒腿狂奔,那屁滚尿流的模样,真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不过,早逝爹娘或许还是保佑了他,铁豹一路狂奔,竟然没人阻拦,跑出洞口一跃而出见着阳光的那刻,他好像获得了新生。   咽了口吐沫,他亡命样撒腿往寨子方向奔,边跑边下意识的回头,就见洞口处有半个背影晃过,映在阳光里,那微微卷起的栗色头发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像羊毛一样。   ——   溶洞里,姚千枝坐在石头上,微微喘着气。   她周围,胡狸儿,胡逆等一众小胡儿满身的血或坐或靠,甚至直接摊在地上,东扭西歪的,看得出是累坏了。   霍锦城坐在竹椅里,正指挥着标子和力娃搬尸体,全都堆放在角落,他抬头望了望洞外,吩咐道:“时候差不多,狗儿追上去吧。”   “哎,我知道了。”王狗子点点头,擦了把手上的血,抹头出了溶洞,追着铁豹离开方向去了。   见王狗子的身影消失不见,霍锦城轻咳两声,脸色又白了些,喘了一会儿,他转头,“姚姑娘,诸位小兄弟,狗儿已去,片刻黑风寨就要派人来,我等该行动起来了。”   “此一回人数不会少,想将其困住,需仔细布置。”他招手,胡狸儿和胡逆等人就听话的站起来,拖的疲惫的身体随他吩咐的搬石挪蔓,在溶洞口布置起来。   姚千枝坐在石上不动,无声的看着,霍锦城并不叫她,知晓过会儿还得让她出力,得让她歇够了,只指挥胡儿们。   好半晌儿,看霍锦城端坐竹椅把标子力娃和胡儿们支使的溜溜儿乱转,姚千枝突然站起身,“你……不想杀人?只想把来人困住?”她蹙着眉问。   眼前的布署,根本不像有杀伤力的模样。   “我知姚姑娘英勇……”霍锦城微怔,苦笑解释,“不过此回来人不会少,以一敌百并不可取,诸位小兄弟亦已疲累,如硬碰硬有些伤亡就太可惜了……”   他话说的客气,其实根本意思还是打不过人家。姚千枝的武力他看见了,真是厉害!!如果不是怕跑了几个,刚才那一场他觉得这位都不用暗杀,完全可以正面刚,但终归是小姑娘,力气是有的,韧性却不够,一场做过,霍锦城见她脸都白了。   胡儿们同样下了力气,悍不畏死,甚至还打杀了两人,可他们终归年幼,群殴偷袭还行,直面迎敌,还是悍匪……不是霍锦城说丧气话,一打三都打不过!!   更何况如今是人家人多,三打一他们呢。   “霍师爷,这你就不懂了,阴谋算计——我不如你在行,可论杀人……”姚千枝跳下石头,踩着很有节奏感的脚步踱到霍锦城身前,俯身咧嘴一笑,“我才是行家!!”   ——   黑风寨大堂。   大当家正坐在虎皮太师椅上跟人说话,“老三,近秋了,盐湖那边你看的紧点,衬着冬日来前多熬点盐出来,咱们过个肥年。”   “成,我知道了。”三当家点头,复又犹豫,“不过,大哥,晋江城那狗府台不知发了什么疯,又开始查了,咱这盐不好出……”   “这狗官!!年都不让人过好。”大当家黑下脸,伸手络着连鬓的大胡子,骂骂咧咧的,“没事,你不用担心,狗官不让人消停,我去找那些胡人,让他们吃了盐,狠狠打那些狗杀官。”   “哈哈哈,还是大哥有办法……”三当家拍着大腿。   两兄弟有说有笑正美着呢,外头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小喽砜蘩呛康谋脊矗按蟮奔业模奔业牟缓昧耍芏茨潜叱鍪氯萌苏剂耍勖强词氐娜巳蒙绷耍挥刑芑乩幢ㄐ哦   “什么!!!”闻此言,两人同时站起身,大当家眼睛瞪的滚圆,一手拎起小喽牟绷熳樱尤鹄戳耍澳堑胤饺萌朔11至耍浚浚克11至耍浚克嫉模。。   小喽涣嗟陌胄眨峦ぷ优缌艘涣常乃檬忠荒ǎ膊桓掖辖舻溃骸按蟮奔业模〉牟恢溃〉木褪潜ㄐ拧谕馔罚仕仕。   “废物!!”大当家的怒吼,随手把他往旁边一扔,大跨步往出走。   三当家赶紧随后跟着。   小喽沙鋈ァ纭囊簧采锨剑e拍源鄣泥秽恢苯谢健   大堂外头空地上,铁豹抱着谢四的脑袋摊着,累的眼前直冒火星,拉风匣似的喘着粗气,一口一口正抽着呢,眼前模糊着就见大当家气势汹汹冲过来,拽着他脖领子,“你是铁豹啊!!溶洞那边怎么回事?谁来打的?消息泄露了??”   “大,大当家的,嗄……”铁豹脸涨的通红,双脚玩命的蹬,仿佛快咽气似的,“是,是胡人!!我们的人都死了,有好多,地方让他们占了,胡,胡……”他断断续续的说。   “胡人?这还没秋收呢,怎么会有胡人来打谷草?难道是丛领子那边的胡匪,还是哪个寨子里的胡杂儿?这么突然,我怎么觉得……”大当家沉吟着思索,拳头下意识收紧。   铁豹瞬间被勒的眼仁翻白儿,腿脚抽搐着,胳膊发软。   谢四的脑袋从他臂弯里落下,顺着空地的坡路,‘咕噜咕噜’的往下滚,直撞到人脚边才停下来。   “大哥,顾不得想那么多了,盐湖关系着咱们弟兄的富贵,万万不能出了问题,那群胡人,不管从哪来的,咱得先把他们灭了,把盐湖夺回手里是正糟啊!”三当家急切的劝,“万一晚了,让他们把消息泄露出去,咱以后咋活呀??”   “这……”大当家眉头拧成了个铁疙瘩,犹豫着。   “大哥,快啊,没时间想了!!”见他如此,三当家跺着脚催。   大当家被催的脸都绿了,神色变幻,他狠狠磨了磨牙,把铁豹往地上一执,“老三,你点上人,咱们走!!”他指着三当家恨声。   “是。”三当家连忙应声,转身就跑了。   大当家踢开拘喽在地的铁豹,随手抓过空地旁站哨的守卫,急声吩咐,“你去告诉二当家的,我和老三领人出去了,让他把寨门关上,好好守住家,那边的消息我会时刻派人传回来,让他警醒着点儿。”说罢,头都没回,追着三当家去了。   他身后,被抓过的守卫——王狗子肃手而立,“是,大当家的,小的知道了。”他高声回着,低垂的脸庞上挂出一抹得意的笑。 第二十九章 花儿   寨子里,大当家和三当家点齐人都走了,二当家这边才得着消息。   王狗子‘择捡’着事情轻描淡写的禀告,二当家拧着眉头骂骂咧咧,“这些胡奴,有事没事竟来找麻烦,就该把他们全卖到相公馆子里,胬烂了看他们还浪!!”怒气冲冲的,他边骂边往外走,安排人看守寨门去了。   做为寨子里的二号人物,二当家单独住着个小院儿,五间大瓦房。正屋隔成了两段,后头是二当家住的卧房,前头是客堂,方才王狗子就在这儿和他禀报,如今二当家走了,王狗子蹑手蹑脚往里屋去,抬手叩了叩房门,他轻声唤,“花儿,花儿?”   几声喊过,就听里屋脚步声响,门‘嗄吱’一声打开,一张稚嫩的女孩儿脸庞映现出来。   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清秀,算不上特别出色,但一双眼睛长的尤其好,杏核状水灵灵的,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哪怕不笑也显着,看起来就讨喜。   她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个粉色的花袄儿,灰色马面裙子,“狗哥,你咋来了?”手搭着门,她抬头问,神色带着憔悴麻木。   “花儿,昨儿说那事成了,你赶紧到后山告诉我娘和老婶儿她们,让她们把女人发动起来,我也得去跟大田叔干活了!”王狗子急匆匆的跟她说,见她怔愣着,就推了她一把,“赶紧的啊,你愣着干什么?把这糟过了,你就能脱出去,咱就得救了!!”   “真,真成啦!”王花儿喃喃,完全不敢相信。   “可不是成了!!那女爷爷把守溶洞的全杀干净了,一刀一刀,那个英勇!!我回来报信的时候,霍大哥正跟着那群小胡儿们准备着呢,大当家他们往那一去,肯定让困住,到时候女爷爷他们还能来帮咱,只要把寨子拿下,大门一关,谁都奈何不了咱!!”王狗子喜笑颜开。   “那,大当家他们带走多少人啊?”随着王狗子的话,王花儿脸上逐渐添了神彩,忙不迭的问。   “我查了,点了一百二十多,全是精壮。”   “这么些啊!”王花儿喃喃,低头琢磨着,“溶洞那边人少,不能指着他们能回来帮忙……寨子里剩下的人还是比咱多,还有那些娘们和老头儿……不行,得想点办法……”   “你嘀咕啥呢?”王狗子没听清她说什么,捅了她一下。   王花儿瞬间回神,稚嫩的小脸儿正色起来,“行了,狗哥,我知道了,你赶紧去告诉我爹他们准备起来,我马上去后山,咱们按昨儿商量的行事。”   “哎,那我去了,你自个儿小心点。”王狗子脆生的应了一句,转身就跑了。   王花儿就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扣着门框,指尖都泛白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她突然深深抽了口气,转身回屋拎起个竹蓝,快手快脚往里放了不少东西,扭着身子往后山去了。   黑风寨所谓后山,其实就是山谷峡道里头,几面环峰,峡道口又让大当家给修了道土墙,围的严严实实,里面关着的人,除了绑回的肉票,拐来的女人……外,便是家眷孩子和没法‘做活’的老土匪了。   土匪们的家眷,或是被拐来归顺的软弱女子,或是被买来的老妓子,土匪们并不放心她们,似那帮年老没法‘做活’的老土匪,就是用来看管她们的。   还有,像王狗子这类新归顺的青茬儿,他们的家眷,基本同样关在后山,为的就是防他们反叛。   王花儿刚进山的时候,晚上让二当家糟贱完了,半死不活的还是会被人拖回后山,不过如今她得了二家当的宠爱,到无需如此了。   一路快走来到后山墙,跟守门的两个土匪嬉笑打骂几句,王花儿就被放行了。   做为新入伙兄弟的‘家眷’,二狗娘这些女人的待遇跟寨妓肯定不一样,几间土房并排,除了不能出后山外,其下的都能自由走动。   “二娘,老婶儿。”见着人,王花儿赶紧打招呼,把王狗子安排的事儿小声说给她们听,“……你们赶紧准备,我去跟那些女人说,等前头一乱起来,咱们就动手。”   “哎,哎。”狗子娘连声应。   王狗子这行人带的女眷,连老带少算上有十八人,大姑娘少,老娘们多,都是下田苦力出身,没有娇娃娃。不比南方,边关的女人凶悍的很,等闲能打的个大男人哭爹喊娘。   对付后山墙里的娃崽子简单的很,到是老匪们要小心些。   叮嘱了狗子娘她们,王花儿避开人群偷偷前往关押寨妓的地方走。   一排低矮的黄土房,约莫七,八间相连着,土房里除了窄小紧闭的门,就只有数个拳头大小的出气口,余下一丝缝隙都无,看着就憋屈。   男人嘛,天生离不得女人,尤其是干刀口舔血买卖的土匪,女人就是最好的奖品和发.泄物,黑风寨二百多壮男,十之有九都没媳妇儿,几位当家还要纳妾……寨子里的女人很是不少。   他们就是干拐人买卖的,日常大姑娘小媳妇人流不断,只是常拐常卖,寨子里稳定女人的数量,约莫就只有三,四十。   毕竟,时用时死的,数量算不真。   避着人轻手轻脚凑到房后的出气口上,王花儿抬手敲了敲墙壁,低声咳嗽了两声。   随后,没多大功夫,就听见里头有女人沙哑的声音,“花儿?”   “苦刺姐,事成了,你们准备着吧,待时机到了,我婶儿就偷摸把你们放出来。”王花儿小声说。   “……好。”被叫苦刺姐的女人应声。   “我婶儿她们没见过大世面,拿住那些女人和孩子还行,但是老土匪和守门的,恐怕就得你们帮着应付了,按住了他们,在把墙门一堵,外头的事儿就不用你们管了。”王花儿仔细嘱咐。   “……你放心,为了活,我们会拼命的。”里头寂静无声,好半晌叫苦刺的女人才低哑道:“只要你没骗我们。”   “我骗你干什么?我也是为了活命呢!”王花儿苦笑了声,又嘱咐两句,见远处有人过来,忙急匆匆的离开了。   黑暗的土屋里,骨瘦如柴,衣不敝体的女人们聚拢围着苦刺,胡雪儿满脸青肿,披头散发的抱着苦刺的腰,“姨,咱能逃出去吗?咱能活吗?”她抽泣着问,声音里带着些许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希望。   “能!”苦刺从来寡言,就回了一个字,半晌又道:“拼一把,是死是活都认了,杀一个就不算亏。”   女人们没出声,黑暗里,只有无数双眼睛反射着冰寒的光。   ——   告别了苦刺,王花儿去寻了狗子娘,冲她要了点东西,就急着要走。   “你走啥?一会儿乱了,你个小姑娘在外头咋办?别去裹乱,留下跟着我们,还能安全点儿。”狗子娘拽着她,不让她走。   王花儿就笑,掰开她的手,“二娘,我爹和狗哥都在为咱们拼命呢,我不能干看着,我也得帮忙啊。”   “你个小丫头,你能帮啥?”看王花儿那模样,小小年纪就让人糟蹋了,天天挨打挨骂,还得给仇人陪笑脸,狗子娘眼泪都下来了。   “我能帮,我肯定行。”王花儿握了握拳,面上笑着,眼底却是刻骨的仇恨。   撕扯着推开了强留她的狗子娘,王花儿紧赶慢赶回到二当家的小院儿,拿起锄头从梨树底下刨出两坛酒,她拍了拍上头的灰土,抱着艰难的回到屋里,小心翼翼解开密封着的油纸,她掀开坛盖,把从狗子娘那讨来的‘东西’倒了进去。   慢慢等着,好半晌,院门一响,她赶紧起身迎上去,就见二当家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一脑门子的汗,连忙陪起笑脸,脆生生的喊,“当家的,您可算回来了,奴给您道喜啦!”   “喜?哪来的喜?今儿都倒霉透顶了!!”二当家搭拉着黑脸,挥手搡了她一下。   王花儿小小的身子被推的踉跄,胸口一阵阵的疼,脸上还得堆着笑,“哪能没喜呢?奴可是劝得前儿进山的小胡女,让她答应您的门啦。”   二当家是个色坯子,时刻断不得女人,寨子里大当家的妾都没他多,不过,他最是喜新厌旧,又爱打人,身边的妾刚纳回来欢喜个三,五月就腻了,眼都不眨转手就卖出去。后山的女人都知道他这毛病,新进亦被警告,宁肯当寨妓都不愿进他的门——生不如死呢。   “哦?真的?”二当家闻言心喜,前半年他刚把家里几个不下蛋的旧妾卖了,如今身边只剩下王花儿一个,这小丫儿虽然嘴甜会讨好,终归长的普通,新鲜了阵子有些腻了,刚好换换口味。   “可不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王花儿仰着笑脸。   “好好好,算你有功,赶紧的把那小胡儿接出来,爷要洞房。”二当家哈哈大笑。   “别啊,当家的,好歹是新人进门,哪好这么随便,怎么不得让兄弟们过来热闹热闹啊!”王花儿返身回屋,抱出酒坛子,“您看看,酒我都给你备好了,那不当差的兄弟,您请过来,大伙儿喝会子嘛。”   “不成不成,外头……来了买卖,大哥领着人应差,让我好生看守寨子,怎么能弄这事儿?”二当家连连摇头。   “那有什么?咱们寨子严固的很,寨门一关连官兵都打不进来,派几个人看守住就成了,剩下的兄弟请过来热闹热闹,等大当家的满载回来,咱们在摆下几桌席给大当家的贺喜,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闹完了您在洞房……”王花儿顿了顿,进言道:“那滋味得多美啊!”   “嘶,我琢磨琢磨……”二当家的神色有些意动,砸着舌头嘿嘿笑着,“那就让兄弟过来……”   “哎哎,我去给支桌子。”王花儿赶紧应声,笑容满面,手指却死死扒着酒坛边缘,用力之狠,指甲都掀开了。 第三十章 挑 寨   黑风寨连老带少不足三百人,大当家和三当家就带走了将近一半的数量,除却后山里那些不能算数的,寨中丁壮不过剩下六,七十个——这还得算上王狗子他们这伙儿外白里黑的‘双面货’。   二当家当然不能把这些人全请过来,他这院子也塞不下,便只招了十多个要好的,但,这十多个——却均是寨中的小头目,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   “……三哥,喝酒,喝酒~~”一群粗鲁大老爷们聚在一起,盘腿坐在炕上,拍桌子砸碗,手里握着油呼呼的烤羊腿,肆意笑骂。   王花儿就捧着酒坛,在其间四处游走,间或让哪个手贱捏把屁股,摸摸腰之类的。   “这酒,膈……这酒不咋地,怎么苦了吧唧的!”有人喝的直打酒膈,边灌酒,边嘟囔着抱怨。   不过,屋里大老爷们正各种‘呜嚎喊叫’着,他嘟囔着声音太小,根本没人注意,到是王花儿脚步一顿,心脏‘纭姨   做为‘俘虏’,做为‘家眷’,她肯定不能随意出寨,甚至,连新归顺还没做下‘投名状’的王狗子等人,进出寨门都要被搜身,根本带不进任何外来‘东西’,所以,王花儿手里,并没有什么能伤人的药物。   这也是二当家为什么这般放心她,一日三餐都由她操持的根本原因。   但,想害人总会法儿,筷子都能捅人眼睛。   被抓住糟蹋了,见天儿挨打挨骂,王花儿恨的眼珠子都是蓝的,偏偏为了亲人还得装出笑脸,对着仇人曲意承欢,每日晚上,躺在睡的死猪样的二当家身边,她琢磨的全是怎么才能跟他同归于尽。   外头带不进东西,进门还受限制,王花儿每天活动的范围就是二当家的院子,和偶尔后山墙——但黄天不负苦心人,她还真在后山坡上发现样东西……   就是今天她下在两坛酒里的——苦蓖子。   这东西野生野长,算不上野菜,也不是药材,不过区区野草,没啥价值,不过却利尿通便,村里人有不‘通畅’的时候,就爱摘些来嚼嚼。   说白了,就是吃了就拉稀。   偶尔去后山墙那边,看见有老土匪嚼苦蓖子,王花儿就记下来了,叮嘱狗子娘她们偷偷摘了磨粉存起来,当时到没觉得个让拉稀的野草能有什么用,不过是本能的想存点东西……   但,如今嘛……   “当家的,大喜事,多喝点啊!”王花儿笑眯眯的给二当家倒了满满一碗酒,嘴里奉承着,眸中却闪抹一过狠光。   喝!喝!!使劲喝!!拉死你们!!   ——   就在二当家院子里正热闹喝酒的时候,黑风寨门前已经闹起来了,守门的小头目秋收不过转身撒泡尿的功能,寨子里竟然进来人了!!   “谁啊!!谁,谁他娘的随便把寨门打开的!!”秋收看着眼前乱成一团,大刀片子挥舞着四处乱砍的‘来敌’,整个人都混乱了,狼嚎着大喊。   “嘿嘿,嘿嘿嘿。”王大田招呼着孩子们,翻身并入‘来敌’群中,嘴里‘啧啧’有声。   问什么问?看门的土匪里,十个有八个是他们的人,门还能是谁开的呢?   守门的势力太少,有王大田等人加入,姚千枝很快将其收拾了个干净,一刀横劈,把秋收片成两半,她柱刀在地,微微喘了两口,“把寨门关紧堵上,胡狸儿领十人看守,随时报信,王大田点十个精壮,去后山控制老弱,其余的,跟着我!!”她扬声吩咐。   胡狸儿和王大田随着声快手利脚的点了人开始行动。   “走!!”姚千枝见状不待慢,招呼声,便一马当先往前冲。   其下人都被杀戮刺激的热血沸腾,齐声高喊,“是!!”跨大步就跟上去了。   落在最后头,霍锦城憔悴惨白,脸上带着菜色,奄奄一息的让人抬着。   “霍大哥,你咋啦?是不是奔波着太累了,要不你就留在这儿歇着吧。”王狗子凑过来关切的问。   因为英勇在前的杀人,他身上沾了不少血,味儿挺冲,本来……大伙都如此,霍锦城应该早就习惯了,谁知此回他突然脸色一绿,喉头颤抖,‘哇’的一声,竟然吐了出来。   “呕……呕……”而且,等胃里存货没了,他还不停干呕,那架势,好像要把苦胆吐出来似的。   身子一颤一颤的,眼角还泛着泪,衣衫宽大,捂唇满面痛苦,那小模样,真是……   啧啧啧!!   “哎啊,噗……霍大哥,你,你这咋回事?啥意思?”王狗子迎头被喷了一脸,眼睛都糊住了。   “你身上,身上一股肉味儿。”抬着霍锦城的标子和力娃脸色也不大好,仿佛拼命忍耐着。   “肉味儿?有吗?”王狗子一愣,“哦,可能方才秋收他们烤肉的时候,我在旁边沾上了吧?”他猜测着。   “烤肉……”霍锦城怔怔的抬头,颤颤微微的重复了这两个字,随后,“哇……”的一声,苦胆都吐出来了。   王狗子:吐我这一脸苦胆!!   “到底咋啦?”他急躁的问,指着力娃和标子,“你俩说!!”   “你别问了,我,我,呕……”俩人勉强回了一句,仿佛也忍耐到了极限,口中喷涌而出。   王狗子:!!!!   啊啊啊啊啊!!去死去死啊!!老子衣服是新的!!!   半晌,终于控制住了造.反的胃,霍锦城虚弱的撑起身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侧耳听着风中隐隐传来的惨叫声,他缓缓闭上眼睛。   身为霍家嫡长子,未来霍氏一族的族长,他三岁习文,六岁习武,勤耕不辍,日夜不停,哪怕在燕京国都之地,亦是赫赫有名的佳公子,算是少年英勇,文武双全的典范。   哪怕合族被抄,家人丧尽,他隐姓埋名流亡在外,都不甘平凡,自觉要干出大事报仇血恨,为霍家平反扬名,然……   霍锦城从来都不知道,人肉被烧熟了之后,竟然是那样一种味道,焦糊狰狞的尸体蜷缩在地上的模样,比大刀见血要可怕的多,濒临被烧死的恐惧时,人能发能那样可怕的叫喊声!!!   他不是没见过血的人,不是没经历过死亡的娇娃娃,但……   深深叹了口气,他苦笑一声。   这一回,是真的输了!彻底被一个小女子给吓住,他在升不起,在头次得知这个人存在的情况下,那股子必然要将其收服麾下的欲望了!!   他——不敢了!   ——   后山,苦刺站在墙门旁,伸手扒着地上死尸的衣裳,三两下解开,她随手将其披在胡雪儿身上,遮住了少女裸露在外,布满青紫淤痕的乳..房。   许久不见阳光,苦刺仰头去望,就算感觉一阵阵的发昏,都舍不得闭眼,五年了,她终于——出来了呀!!   看见这蓝的天,白的云,绿的草,红的……血。哪怕没成功,哪怕死在这一场里,苦刺都觉得值得了。   闭着眼睛,她享受着风吹过身体的凉爽和痛快,忽然耳后一阵劲风袭来,胡雪儿的惊呼响起,苦刺灵敏的侧身,狼牙棒反手就要往后捅……   结果,‘卟’的一声,盆大的铁锅从天而临,直直砸在偷袭她的老土匪的后脑勺上,碗大的窟窿,血泊泊流下,老土匪两眼一翻软倒在地,死挺了!!   “雪儿她姨,你留神呐。”狗子娘挥舞着沾血的铁锅,冲她憨厚的笑。   “……嗯。”苦刺点头。   “不知道外头男人们咋样了?听着声到是挺乱的。”王老婶一手拎着脑袋大的抄勺,一手掐着个奄奄一息的小娘们,踮着脚往墙外看。   不过,后山的墙高两米五,哪是她个不足一米六的妇人能瞧见的,左望右望看不着,又不敢随便开门,就怼着手里的小娘们,使劲掐她,“都赖你们,土匪婆子不干好事!!”   那土匪婆被掐的两眼直翻白,舌头都伸出来了。   “快住嘴,有人来了!!”狗子娘一探手铁锅打昏了那小娘们,指着不远处喊。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出去。”苦刺低声,双手握住狼牙棒,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狗子娘,王老婶,胡雪儿……等人,拎着手里的各色兵器(厨具),鬼哭狼嚎着奔向战场。   ——   寨子空地里,一群人在对峙着。   二当家挥舞着铁锤,正冲着个小胡儿脑袋砸去,那小胡儿哀哀叫了一声,退身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眼见铁锤就要砸中,小胡儿脑袋开花的当口儿,二当家突然脸色一变,肚子‘咕噜咕噜’直叫,肠子拧着似的疼,手下微颤偏了位置,‘纭囊簧冈抑械孛妫锲鹨徽蠡仆粒龃赖呐茏撸永肓苏獬∶佟   “这咋回事!我这肚子!!操,哎啊!”二当家单手捂住肚子,表情诡异痛苦,“不行,不行,要出来了!!”他脚步踉跄的往后退,挺腰抬臀,收紧□□,姿势怪异。   而,在他没注意的地方,有不少土匪们的表情跟他异样的雷同。   偶尔还能听见‘噗’的微响,和环绕鼻端的那些,血腥味都掩不住的恶臭。   在战场上,任何微小失误都会引起最严重的后果,尤其是在面对姚千枝这种杀人凶器的时候,二当家那不同普通土匪的衣着打早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如今见他‘失误’,更是半点不客气。   两步上前,如幽灵般移到二当家身侧,手中刀冲着他脖子砍去。   不过,二当家到底是身经百战,感觉到不对,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扬铁锤横着去挡,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刀和锤柄悍然撞上。   一片火花闪起,兵刃相交,锤柄仿佛受不住重力,发出‘嘎吱’声的呻.吟,应声而断,而大刀,停都未停顿,直下而来。   颈椎骨被砍断,半个脖子都豁开,刀刃却依然光亮,竟然滴血未沾。   ‘这刀……好像大哥那把。’临死前,二当家的在脑海中想。 第三十一章 分赃(改错)   混战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黑风寨的丁壮被捆的捆,杀的杀,就连后山的老土匪都让苦刺和狗子娘那群女人们打的半死不活,余下些许妇人和孩子,自然就不需要姚千枝出手了。   坐在大堂虎皮太椅师中,手中拿着块粗布,姚千枝一脸爱惜的擦着刀,“好东西啊,好东西,没想到这里能有这么好的兵刃。”喜不胜收的语气,模样跟得了玩具的孩子一样。   “这刀……看形状不像大晋铸的,反而似外物,晋江城靠着海边,许是哪路海商让寨里劫了,才得着的。”霍锦城低声说,看都不敢看那刀一眼。   姚千枝手里这柄刀,长约一米半,宽半米,通体雪亮,刀芒锋刃,确实是柄百里挑一的好兵器,唯一的缺点——重四十斤,等闲人难得耍得动——对拥有天生神力的姚千枝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方才,姚千枝入寨,一马当先,连砍带杀,这柄刀起了不小的动用,按理霍锦城不该害怕,只……原这柄刀是大当家的所有,霍锦城是亲眼看着姚千枝从烧成焦炭的大当家尸身上夺下,为此把大当家的半个胳膊都撕掉了……   霍锦城:娘啊,简直就是恶梦!!!   “女爷爷,我查点完了,土匪里面死了的不算,活着的让咱们捆了九个,后山里妇人老土匪让我娘她们打死七个,剩下十三个全锁在原来关寨妓的土屋里,至于女人和孩子没什么伤亡,全捆着关后山了,有四十六个,其中三十五个是女人,九个孩子,有大有小……”屋外,王狗子带人进来,立在一旁禀告。   “竟然还活了这么多。”姚千枝眉头微挑,有些诧异。   在现代的时候,她养父出任务,基本都是全灭啊,没活口的。   “女爷爷,溶洞那边,咱们还关着二十来□□人呢。”力娃憨声补充。   霍锦城:……那算活人吗?已经烧的半熟了好吗?   “这些人……咱咋处理啊?”标子小声嘀咕。   虽然杀土匪,他们没惧过,下手也是干净利落,没半点心软,但已经投降抓住的,尤其还有女人和孩子……   “我们杀了他们的兄弟,丈夫,父亲……难道你指望放了他们,他们就会感激你们?”姚千枝靠在柔软的虎皮上,嘴角勾着,“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这她养父的口头禅,也是从小到大,战场教给她的铁的经验!!   无数怀里埋地雷的女人,肠子里缝炸弹的孩子带给她的血的教训!!   “杀俘?这,这不好吧,不祥啊!!”姚千枝这话一脱口,霍锦城后背就出了层细密的汗。杀俘——大晋自认礼仪之邦,真是少有干这样事儿,哪怕是边关胡人,但凡让抓了,朝廷方面都是不允许杀的——当然,私下没让发现的除外。   教导他们,教化他们,让他们一心诚奉‘上国’,这才朝廷一惯给百姓贯输的概念,哪怕霍锦城心知这并不好,亦不反对杀胡人,可……寨子里这些……   丁壮就算了,都是土匪手沾性命,杀了不算造孽,可后山的女人和孩子们……   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霍锦城受的教育,让他不能接受肆意杀戮无辜之人。   “无辜?你说他们无辜?呵呵,他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样是天下掉下来了?”姚千枝轻笑,一脸冷然,“要按你的说法,女眷孩子全是无辜,那朝廷杀人的时候,就该只斩罪首,不该动辄就灭人三族五族的。”   灭三族——这话真是直戳霍锦城的心脏,痛的他面目都扭曲了,他家就是让人诛三族,女眷全进教司访,连狗都杀干净了。   “不,不能这样,若如此行事,我,我不就就跟他们一样了吗?”霍锦城低头,拳头握的紧紧的,死死垂着头,他喃喃着,自己都没发现,哪怕这般不愿,他都不敢正面反对姚千枝的意见。   明明初见时,他们俩的地位是平等的,甚至霍锦城还隐隐高她一头,想着收服她呢。   “呵。”见霍锦城如此,姚千枝无声的咧了咧嘴。   就如同一个狼群中只能有一个狼王般,他们这伙儿小小的临时团体里,亦只能有一个‘声音’,哪怕分了贼脏,哪怕分散各奔前程,最起码,在还聚在一起的时候,这群人,就都得听她的!!   不管是王狗儿那伙村民,还是胡狸儿手下的胡儿们,姚千枝自觉能跟她‘匹敌’的,只有霍锦城一个,所以,制住,或者说吓坏他,肯定是首要任务。   恐惧——从来都是上对下的利器,虽然并不长久,但眼下这一时半会儿,姚千枝觉得还是够用的。   “胡狸儿他们呢?”逼迫太紧容易断弦,感觉差不多了,她没在坚持,转头问王狗子,“怎么一个胡儿都不见?”   “哦!他们呐,在后山墙那边儿见着个胡女,就是他们上回说叫苦刺的那个,还真在黑风寨里……这会儿遇见了,正抱着哭呢。”不知为什么,王狗子心下突然松了口气,“还有胡雪儿,就前儿他们让抓的那个,也找着了。”   “这样啊,那到是幸事,不免他们跟着忙活一场。”姚千枝垂了垂眼眸,笑了笑。   “哎哎哎,您说的对,是神仙保佑,神仙保佑。”见她神色松动下来,王狗子满脸陪笑,声音都比往常大。   “行了,俘虏的事儿,咱们往后在说,赶紧把库房里的东西点点,别白拼了场命。”姚千枝‘霍’的起身,边往外走边吩咐,“你去找胡狸儿和胡逆,让他们来一个,还有后山那些充做寨妓的女人里,挑两个说话算数的,她们也跟着拼命了,如今分脏,不能白着她们。”   “至于你们嘛,是你做主,还是请人来啊?”她侧头调侃着问王狗子。   “女爷爷,小的去请大田叔。”王狗子缩着肩膀‘嘿嘿’笑,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这小子顾头不顾腚,就这么窜了,库房在哪呢?”站在门口,姚千枝环顾去望,茫茫一片,不由嗤笑着骂。   “女爷爷跟我们来吧,我们知道。”力娃和标子一左一右抬着霍锦城,迈步左拐。   姚千枝‘嗯’了声,紧步跟上前。   黑风寨不愧是犯私盐的,库房之丰足,满比得上那千人的大寨子,一百两一锭的银子有两箱,点点足有六千两,各色首饰摆件两箱,有金有银,字画一箱……这个姚千枝不认识,据霍锦城说没有太好的东西,当了却也值五千余。   谷仓有六座,那吨量,足够三百人吃两年的。   精盐五百斤,粗盐两千斤,据让人打的半死,被俘虏的寨里白纸扇(就是师爷)说,是刚熬出来,还没来得及‘出货’的。   齐齐拢起来,将将两万白银。   “发啦,这回发啦……”王大田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在地上,掰着手指头算,“这得有多少啊,得买多少地,够盖多少房……”他颤抖着,满脸胀红,额头青筋暴出,看着就跟要中风一样。   胡狸儿和胡逆一左在右,偎在苦刺身边,虽然没说话,但肉眼可见的脸颊发红,瞳孔扩大,太阳穴都鼓着。   苦刺的拳紧紧握着,呼吸急促,发出‘哧哧’声响。   就连霍锦城都难免侧目,两万两的白银,虽不过他家里年余收入,但……在燕京人眼中荒山野岭,未开化土匪们竟然能攒下这般丰厚的家底。   那大当家的果然很善经营。   死的有点可惜了!!   “王大田,胡狸儿和苦刺一人搬一千两,好好分了……”姚千枝低头琢磨片刻,开口吩咐,在几人眼中露出喜悦时,又沉下声,“别让我知道你们独吞,要不然,我手里这刀可不认人。”   她惦了惦四十斤的大刀。   库房内众人均露出畏惧的表情,连声称‘是’,就连苦刺都不例外。   毕竟,她带着女人们‘收拾’的那些一截一截的尸体,全是这位给‘分’的。   “至于剩下这些……”姚千枝指了指粮库盐库,又踢了脚装金饰字画的箱子,“今天儿不早了,砍杀一天,大家都该累了,反正这些东西短时间内处理不了,咱们明儿在商量吧。”   “我得先下山了!”这天都快黑了,姚家人肯定急了,她不回去,说不定就要进山来找,“狗子,你带点人把溶洞那边的土匪押回来,王大田派人看守寨子押管俘虏,胡狸儿和胡逆带着胡儿们看管后山老弱,至于苦刺,他们岁数小,你带人帮着点儿……”   她一一吩咐着,见众人,包括霍锦城在内都没有异议,频频点头称‘是’,才满意的笑笑。   拒绝了王狗子送她下山的殷勤,姚千枝简单收拾干净身上血迹,就离开了黑风寨。   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天黑路滑,山道艰险。翻山越岭花了上山时两倍的时间,姚千枝才落到平地上。   这一天,做为最主要的战斗力,她真是累的够呛,偏偏面对霍锦城等人时还不能表露出来,得装得精神百倍,如今终于离开,姚千枝粗粗的喘着气,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路来到家门前。   还没等她调整呼吸,想着用什么借口塘塞家人,突然间,耳边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大伯姚天从的怒吼,姚千枝一怔,脚步加快转过拐角,院门映入眼前。   ——篱笆墙外,足有二,三十个农民一团团,一簇簇的围着,交头接耳,切切私语,而院子里,她家人都站在门口,手中举着锄头铲刀,连姚千蕊都拎着个洗衣棒,满面怒容的簇拥着额头红肿的姚敬荣。   站在他们对面,跟他们对峙的则是六个皂衣乌帽的兵痞,都拿着兵器,正骂骂咧咧着。   姚千枝:她才出去一天,她爷就让人打了??到底是哪个孙子生啃河豚,有这等作死的勇气? 第三十二章 军税   姚家小院,危房前头,姚天从和姚天礼一左一右搀扶着老父,满面担忧的看着他。   姚敬荣颤颤微微的,腿发眼发花,这么大岁数了,迎头挨这一下人真有点受住。   “老头子,怎么样?”见丈夫眼睛发直,季老夫人忙关切的问。   “……”姚敬荣把着儿子的胳膊,脑袋不受控制的晃了两下,好半晌,才缓缓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你们这些官差,好生不讲理,收税便收税,肆意惊扰百姓,还随意殴打老人,真真……”见老父气息奄奄的模样,姚天达不由愤愤,指着院中几个皂衣兵痞,他眼睛都红了。   纯是气的。   “啧啧啧,说我们打人?,明明是这老不死的冲撞官爷,阻抗税收!!”官差领头的咂吧咂吧嘴,‘呸’的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好叫你等知道,我们可是加庸关的兵,收的税全是军税,是用来打胡人的……”   “军税,拒交是要当造.反处理的,我杀了那老不死的都没人说个不字儿!”他瞪圆眼睛,高声喝骂,“敢惹爷爷,让你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伍长说的对……”   “这家人不开事儿!”   “治他们,治死两个就知道爷爷们的厉害了!”   余下几个兵痞子吵吵嚷嚷的叫喊着助威,拍的腰间刀鞘‘啪啪’作响,到有几分骇人的气势。   一干女眷被吓的够呛,姜氏心里直哆嗦,却还是忍不住出声,“谁不交税了?你们上来就要十两银,空口白牙,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公爹问一句,怎么还不行了?就非得打人?”   “他老人家都快七十了,打出个好歹来,你们给陪命吗?”   姚敬荣是将七旬的老人,自幼读书,打二十多岁中了秀才后,在没摸过锄头,此回流放,乍一干农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真是把老头儿累的够呛……一熬几个月,姚家人慢慢适应了小河村的环境,眼见生活安稳下来了,几个儿子一商量,干脆把姚敬荣按在家里,不让他下田了。   不过,姚敬荣闲不住的人,在家里帮着季老夫人干干家务,跟着孙女们喂喂牲口,伺候伺候菜地,这日,季老夫人带着几个孙女去挖野菜,家里只剩下姚敬荣和姚千朵、姚青椒两个伺候大骡子,院外就来了这么几个兵痞,二话不说就要银子,还一要十两……   十两——对户部员外郎姚老爷来说不算多,一个月的零花钱,但对小河村老农姚老头儿那几乎是全家一年的收入,怎么可能说给就给?肯定要问问的。   偏偏,几个兵痞态度强横,骂骂咧咧的,眼神还不干净,冲着姚千朵和姚青椒一眼接一眼,臊的两小姑娘脸跟着了火一样。身为祖父,姚敬荣怎么可能不生气?语气自然冲一些,把几个兵痞激火了,倒拿刀柄照着他脑袋就轮过来了。   这一下就把老头儿给打倒了,半天没回过神来,姚千朵和姚青椒吓坏了,一声‘爷爷’,一声‘祖父’的哭喊,把周围邻里全喊了过来,其中就有白家人。   白淑、白惠和桃家姐妹交好,见状紧赶慢赶的往二沟村跑,半途正好撞见结伴而回的姚家众人,告诉了急情,一行人匆匆赶回,姚敬荣才将将缓过劲来,睁开眼睛。   亲爹没让人打死,姚家人长出口气,继而便是压都压不住的怒火。   直接就跟兵痞子们怼起来了!!   “姚老叔,这些就是刮地皮的,年年岁岁的来,咱跟他讲不出理去。”一旁,见姚家人要跟兵痞对上,白爹赶紧过来,低声劝他,“现官不如现管,咱不是以往了,这样人儿,咱得罪不起。”   白家亦是流犯出身,以前也是当官的,家里两大人带仨儿孩子,自来到小河村后,因人单力薄,真是没少受罪,算算,他都得把闺女舍出去才能换来‘邻里和睦’,更别说这些见天来刮地皮的……   真真是把白爹刮出血来,白家刮下三层皮!!   “他们都是各处县城里的兵赖子,领着加庸关的衔儿吃空饷儿,军里不给他们月钱,就扒咱们四里乡亲的皮,给他们奉供了,平时来个流胡野匪们,他们还给管管……村里不敢惹他们,姚老叔,你要是不供给,不说他们,就是村人里都不能让喽。”白爹长叹口气,满面真诚。   这都是他的经验之谈,血的教训啊。   “可是,十两……太多了。”几乎是他家全部的存款!!姚敬荣捂着还冒血丝的额头,满脸苦涩。   他家家底本来就不多,老妻儿媳将首饰俱都当了,才制办下家伙什儿,一应农具种子……安了家,种下田,如今家里存银不过十一两零两百多钱儿,这帮兵痞子一要,完全是掏老底儿了。   “他们这是欺负你们新来的,打你们杀威棒呢,要是好言好语的求着,说不定还能少要点,可这会儿……”白爹跟着愁,还是劝,“老叔,这帮人都是狼,咬住不撒口,就是这回打退了,日后一伙儿接着一伙儿的来,不喂饱了他们,你家不能安生了。”   “钱财都是身外物,比不得人重要,而且……”他顿了顿,“你家这么多闺女,招不起他们呐。”   姚敬荣的老脸惨白,透着青灰,知晓白爹说的都是正理,但心里这口气,怎么咽都觉得别扭。   知道贫民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却从没想过能不好过到这种程度,想着流放之罪,儿孙一生都要过这样的日子,他心里小刀割似的,一时头昏眼花,喘了好半晌儿才回了劲,院子里的情况就不对了。   ——几个孙辈,明辰、明轩、明修年青气盛,跟兵痞子们干起来了。   读书人打仗嘛,没甚架势,正反王八拳,上爪子薅头发,姚明修最阴,抬腿就踢人家裆,还薅人家蛋,把个兵痞子疼的脸都绿了,大怒着拔刀,这就是要真杀了!!   “住手,快,快住手!!”你们打不过人家啊!!姚敬荣急的嘴角都歪了。   “明辰,明轩,明修……回来。”看孩子们要吃亏,姚从礼沉声喊。   几个孩子还是听话的,也惧兵痞手里的刀,老老实实的退了回来。   “我胬你娘的小崽子!!”他们退了,兵痞哪能干休,尤其是让薅蛋的那个,此时□□巨痛,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生育能力,“老子杀了你!!”他怒吼,提着刀就过来了。   这会儿,见事不对早早回屋取银子的季老夫人匆匆赶出来,急切的道:“官爷息怒,银子我们给。”说着,高高举起荷包。   “老子不要银子,老子要他的命!!”兵痞怒极,完全失去了理智。   姚家人见状都有些急了,紧紧皱着眉头,顺手拎起身边的锄头洗衣棒,心里都有准备若无法善了,就干脆你死我活。   只是,你死我活后,他们怎么生存……暂时想不了了!!   “官爷莫要欺人太甚,加庸关里,谁家没几门亲戚?闹得太过了,日后不好相见。”一旁,姚千蔓突然开口,目光冷然。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是治住了人,兵痞领头一把拽住人,眼神犹疑不定,“亲戚?你家个流犯,有个啥亲戚?”   “你既知道我们是流犯,就该晓得家祖以前是当官的,你是衙门口儿出来的,就该知道官官相互的道理,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我家子嗣繁茂,哪怕倒了,还有亲家在,你就这么肯定,这其中没有跟加庸关沾亲带故的?”姚千蔓冷着脸,态度强横。   她如此姿态,到让兵痞子不敢轻视了。欺软怕硬——人性从来如此。尤其,欺负流放官员结果惹了有大靠山,让整治的金光闪闪的……他们真不是没听说过,见姚千蔓这么强硬,姚家小子还敢薅他们蛋,确实不像没背景的主儿。   兵痞领头目光闪烁,有些犹豫了。   见人被孙女唬住,季老夫人连忙上前,“她小姑娘不懂事,军爷别她计较,这些您拿着交差,剩下的请您们喝茶……”她将荷包硬生生塞进领头手里。   “……哼,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我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得了台阶下,兵痞领头确实心有顾忌,决心回去打听打听姚家什么来历,就拽着兄弟,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们走了,小河村看热闹的围观人群也散了,走的时候还交头结耳,撇着姚家人切切私语,神色带着几分好奇和惧意,怕是同把姚千蔓的话听进心里了。   他们人群一散,自然就把站在最外边儿的姚千枝显出来了,“千枝,你回来了!!”姚千蔓眼睛最尖,一眼就瞧见她了,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来,边拽着她往院里走,低声匆匆说:“我今天跟白家姐妹在山上转了一上午,不见你回来,本想一直等着,可白家姐妹着急回家,我实在没法儿,只能跟着……”   “……三婶问起,我说你进山时看见野兔子,打野味儿去了,一直没回来,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才独自下了山,你记着点,千万别说差了!”她仔细叮嘱。   “嗯。”姚千枝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不过,姚家众人围拢着姚敬荣担忧关切,季老夫人吩咐姚天从去请大夫,又烧热水又抹药……家里闹轰轰的,竟然没人注意消失了一天的姚千枝,只有亲娘姜氏问了两句,让她随口塘塞过去了。   乱了一晚上,姚敬荣抹了药,一家人疲惫睡去,姚千蔓这才空出时间,小声问她,“那寨子里怎么样了?办妥了?”堂妹全须全尾的回来,她声音里带着几分著定。   “妥了。”姚千枝平躺在炕上,双眼直直望着屋顶,目光空洞。   “妥了就好,那有没有伤亡,寨子里的东西你怎么处理?三,四拔人儿呢,可得分好了,要不然闹起来有得乱呢!”姚千蔓欣慰的点点头,复又担忧的问。   “伤亡?哦,胡狸儿那边有两个让刀砍伤了,王狗子有个兄弟被砸了头,到没人死,至于东西……还没彻底分呢,我看时辰不早先下山了,明儿在分。”姚千枝有些心不在焉的答。   姚千蔓到没察觉,只自顾自的欣喜,连声的赞堂妹厉害,又叮嘱不能亏待了胡儿们,瞧起来怪可怜的……好半晌,她突然问了一声,“黑风寨,你打算怎么处理呢?白空着吗?好大地方呢!”   “黑风寨啊!”姚千枝目光一凝,微微眯起眼睛,好半天没说话,直到姚千蔓催她,她才慢吞吞的开口,“堂姐……”她问,“你说,我如果在黑风寨里插杆立旗,当个女土匪头子,祖父会不会气中风呢?” 第三十三章 苦刺   说真的, 打下黑风寨……好吧,没打黑风寨之前, 姚千枝就已经开始准备组织力量, 拥有自己的势力了。   当然, 她那时还没打算直接落草,只是想拢些人——比如说无依无靠的胡狸儿胡逆这些——练出批人来, 解决姚家人在小河村势弱的问题。   早先说过, 姚千枝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战乱地区长大, 长年混在佣兵营、地下黑拳场里,她早就习惯适应环境, 有一天过一天。哪怕穿越古代都能欣然接受,流放了土里刨食儿是苦了点, 好在有群团结友爱的家人, 不是不能接受。   姚家是正统读书人,就算成了流犯想的亦不过是好生过活, 培养后代在奋起。像她的想法——团结一批力量,圈地为王, 游走朝廷和律法之外,姚家人未必接受的了。   相处这么长时间, 姚千枝对姚家人是有感情的,并不想伤害为难他们,所以,她原本的想法, 不过是分了银子拢住胡儿们,买房置地过富农生活,但方才……   见了兵痞逼上门打了姚敬荣,姚千枝才发现,原来古代的环境跟她曾经的生活是如此不同。   在现代只要有钱,就能解决生活中决大部分的问题。但在这里,权势——或者说力量,才是决定一切的基础。   越是蒙昧落后的地方,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就越盛行——拳头大就是硬道理,这个她在战乱地区九岁就明白的道理,今天竟然重新领悟了一次。   “真是傻了啊,还是活的太轻松。”姚千枝闭眼低笑一声。   旁边,姚千蔓没听清楚她说什么,还全身心投入堂妹要‘插杆’的巨大惊慌中,心脏几乎要停跳,她咽了口唾沫,完全不敢置信的问,“千枝,你,你要干什么?”当女土匪,还是头子?她是不是耳背了,听错了吧?   “我要在黑风寨立杆。”打破姚千蔓的奢望,姚千枝毫不犹豫的回。   这一句真是戳了肺,在不敢抱有任何幻想,姚千蔓嘴唇都白了,顾不得身边就睡着姚千朵,姚千蕊几个小的,她高喊,“这不行……”但,一句没说完,就被姚千枝给堵回来了。   “大姐,为什么不行?咱家眼下这处境,谁拽着都能踢一脚的,还有什么不行的?”她嗤笑,翻了个身,“你别说什么读书人的气节,祖父都让人打躺下了,还说什么气节?”   “可是,可是土匪不是良民……”姚千蔓艰难的说。   “能活下去谁不想当良民?”姚千枝嘲笑。   “怎么活不下去,黑风寨都没了,不是能好好活吗?”姚千蔓咬着牙。   “一个黑风寨没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晋山里漫山遍野都是土匪,我还能一个一个的全杀了?在说了,就算没土匪,就今天这事儿,那几个兵痞子,你当就能善了?”   “我知道你是被逼急了才说了那些话,可他们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能当没事了?他们不会去查?你说天高路远,我当他们真查不出什么,可这回躲过去了,咱们能躲一辈子?”   “千叶,千朵越来越大,千蕊越长越好看,就这么混着,这么‘良民’下去,你觉得你能保住她们?”姚千枝冷笑,“要不是有我,她们,甚至是你都留不到今天!!”   贫民百姓家养不住漂亮女儿,但凡有一个就是祸水,是败家的根本。往常姚千蔓偶尔能听见家中下人这么说,那会儿她还不明白,女儿家长的漂亮是好事,为何成了祸害?如今却是……“当土匪,太苦了,太危险了,你个小姑娘家,当了土匪,名声怎么办?日后怎么嫁人?让你为了家里人这样,我们怎么有脸……”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姚千蔓抽着鼻子喃喃,嘴里在没强硬反对,她心里太明白——只有活下去,才能谈名声脸面,如果死了,就万事皆休。   ——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在姚千蔓愧疚复杂的目光中,姚千枝随便寻了个借口就出门了。   一路往山上爬,她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说服众人入伙,王狗子等人到好说,他们本就是半匪半民的存在,见识过她这个‘女爷爷’的厉害,不怕他们不妥协,到是胡儿们有些难办,他们小小年纪历经磨难,警惕心强还抱团,当土匪……她很难让他们相信,她不是想直接把他们当炮灰看待……   不过,那群胡儿似乎很看重那个叫苦刺的女人,应该可以从她那里想些办法,至于霍锦城嘛……姚千枝眼神闪了闪。   进了寨里,聚齐众人,姚千枝将她想法说了——‘立杆插旗’,不出她所料,王狗子这一群人只商量了商量就同意了,跪地起誓认了她这大寨主,可胡狸儿等人却显得犹豫不决……   “小兄弟,琢磨啥啊?咱都是黑户,没名没姓官府不认,就算买了户籍治了地也得成天提心吊胆,等着兵丁来刮地皮,胡人三不五时的入关,拿咱们当两脚羊来杀,咱们没个宗族依靠,手里捧着银子都活不好!”王狗子就劝,“尤其是你们,半大不小的还是胡种,更让人看低了,到不如跟了女爷爷,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来的痛快。”   “是,当土匪是有今天没明天,脑袋别裤腰带,可你们流浪着就安全吗?这些年,你们少死人了?”因着昨儿一起拼命的情份,王狗子这话说的确实真心,贫民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晋江城附近的尤甚,像他们这样的,当良民的时候,村里哪年没被流窜的胡匪杀几个农民,祸害几个姑娘?   老老实实的土里刨食儿,还让官府给当胡人砍了,成了黑户天地不收……说真的,要不是黑风寨太刻薄,二家当见天往死里打王花儿,家眷还让扣在后山,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寨妓……王大田等人才不会冒着丧命的危险勾结姚千枝,早就安稳被接收,当个小喽啰,努力往上爬了。   胡狸儿这些人还不如他们呢,他们好歹曾经是良民,有地可以刨儿,胡儿们呢,出生就是黑户,上无片瓦遮,下无存身处,完全野生野长。   “归了女爷爷吧,要不然就算拿了银子,你们都花不出去。”指不定啥时候就让劫了呢。   胡狸儿和胡逆对望一眼,脸上满是挣扎,王狗子说的这些他们何尝不知道,只是这些年着实流浪怕了,好不容易得了大笔银钱,或许就能安稳下来呢?   进了寨子当土匪……他们半大不小的,不能当丁男使唤,说不定就成了炮灰了?   小兄弟俩面面相觑,拿不住主意,便将目光投向苦刺,这是养他们长大,被他们当成亲娘看待的人,在面对未来,甚至是性命的艰难选择上,他们下意识的想寻求她的意见。   “姨……”两人同时开口。   苦刺没说话,将他们一手一个揽在怀里,低垂着头无声沉默,好半晌儿开口,“你留他们下来能做什么?他们当不了劳力使唤,还有……”她顿了顿,哑涩着问,“后山里的女人们,你打算咋处理?”   在暗无天日的小排屋里关了五年,苦刺是黑风寨存活最久的寨妓,那些女人——无论是山下普通农妇农女,还是拐来的胡儿红姑,都是在她跟前生生死死熬过来的,好不容易脱离,她不能忘了这群人。   “胡狸儿他们年纪小,我没打算把他们当成丁使唤,先在我手下学本事吧。至于后山的女人……”姚千枝很爽快,“想回家的,就派人送回去,无家可归的就留下。”   “……留下干什么?”苦刺慢吞吞的问。   “洗衣做饭,种田织布,砍柴熬盐,做战杀人……”姚千枝一样样念,“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是寨妓?”苦刺死死盯着她。   “我的寨子里,没有寨妓。”姚千枝岿然不动,坚定道。   苦刺就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直到胡狸儿和胡逆小心推了推她,才开口,“让我想想。”   ——   日上中天,土堂村陈婆子正坐在柳树下看孙子,就见村口儿人影一晃,有个穿灰布短褂的老妇人拘啰着身子颤微微的走过来。   “罗奶奶!!”小孙孙手里抓着知了猴儿,脆生生的喊。   “你叫唤啥?她是你啥奶奶?老破鞋,脏呼呼的胡子妈,你叫她干啥!离她远点!!”陈婆子猛的拉下脸,刻意的扬声叫骂,伸手拍打小孙孙的背。   小孙孙遭了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被叫罗奶奶的老太太顿了顿,头都没抬加快脚步踉跄着走远了。   站在山坡上,苦刺默默看着这一幕。   跟大多数打出生就被遗弃荒野的胡儿不同,她是有娘的,还在娘身边长到九岁,只是后来姥爷姥娘过逝,母女俩实在活不下去。她娘出嫁,嫁的人家不要她,她才开始流浪。   不过,她娘没真不管她,不管怎么挨夫家的打骂,摸功夫抽空总会偷家里的粮食给她,无数个寒冷的冬天,她和一群小胡儿都是靠着那一把粮食,几块红薯熬过来的。   偶尔,她在野外打着山鸡兔子,摘着瓜果野菜,也会塞到她娘夫家的柴垛里,偷偷躲在一边儿,看着她娘满脸笑容的拿进屋里。   甚至,就在她被黑风寨的人抓走之前,她娘还跟她说:有家山里猎户的小儿子,打野猪把腿撞瘸了,想找个婆娘伺候,又出不起嫁妆,就放出话来,不管是寡妇还是胡女都愿意迎进门。苦刺清楚的记得,她娘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表情是那样的开怀畅意,说要找机会给她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嫁进去……   那会儿,她也满心盼望着,嫁了人成了良民,从此炕上灶下,家长里短,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说不定还能跟她娘常常见面,互相帮扶……   眼睛干涩涩的,苦刺看着罗奶奶拘喽着身形走远,沉默着,她突然转身,迈大步离开。   站在姚千枝面前,看着这个解救了她的女人,苦刺耳边响起她小时候,她娘对她说的话:‘娘的妮儿,苦刺是野草,霜淋不死,雨打不烂,漫山遍野的长不灭,娘就盼着我的好妮儿能跟苦刺草一样,好好的活着……’   “我加入。”喉头发硬,她哑着嗓子说。   苦刺想:她不是她娘的好妮儿,但她是一颗好苦刺,会好好的活着。   ——   农家院里,罗婆子麻木的听着儿媳妇的叫骂,放下鸡食盆准备抱柴伙做饭,突然手一颤,她愣了半晌,死命扒开柴伙垛,入目就是一只被扭断脖子的野山鸡。   布满皱纹的老脸止不住的颤抖,浑蚀的眼中流下泪,罗婆子身子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嚎陶大哭,“我大妮儿还活着呢,我大妮儿还活着呢!!”那声音就像野地里的狼嚎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写这章,讲真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是我太敏感了吗?大家有什么感觉…… 第三十四章 大刀寨   苦刺带着胡儿们和后山寨妓们归顺, 磕头认下大当家,姚千枝就算彻底在晋山上‘立了杆儿’。   当然, 按理说土匪拔营立寨, 应该派下喽啰通传四方——就是给周围的土匪窝儿传个信儿:老子今日立营, 你等有事没等别惹过来!!   周围土匪也会称量称量‘新兄弟’的份量,或是交好, 或是顺服, 亦或是:感觉实在太弱, 直接吞并当个小弟使唤。   以姚千枝的武力——这晋山之中没有一个能打的。然而她那小破寨子, 确实是经不起‘称量’。毕竟成年的丁男只有王狗子那一群,算算不过二十三个, 还都是专业种地,业余土匪的半农民, 战斗力非常有限。   剩下的更惨——女人孩子。   当然, 胡儿们因生存环境艰难,自理后个个能当人使唤, 女人们呢,无论是苦刺还是狗子娘、王花儿, 她们的武力值都很让姚千枝惊讶——她还以为古代女人全像姚家姐妹似的弱鸡——只是,比较可惜, 这群女人在土匪窝儿里担惊受怕,一旦脱险,全都萎靡了。尤其是苦刺等寨妓,身上是伤叠伤, 个个皮包骨,不好好养养,恐怕要有损寿命的。   都是苦汁子里熬出来的人,姚千枝怎么忍心压榨她们?   大笔一挥让她们休息,寨子里的战斗力锐减三分之二……   没办法,女人比男人多,还个个都能打……   大伙儿当众比试较量的时候,王狗子让苦刺打的跪地哭嚎,嘴里直喊‘娘’。   碍着各色现实难题,通传四方这程序暂时省略,姚千枝只领着人在山里围了个鹿群,大伙儿满嘴流油吃顿烤肉,就算了事。   不过,到底立了寨子,手里亦是百多人,姚千枝要理清的事儿确实不少,这头一件……   “说说吧!”大马金刀坐在虎皮椅中,看着下头霍锦城、王大田、王狗子、苦刺、胡狸儿、胡逆……这一众头目,姚千枝满面严肃,“我说的事儿,大伙都什么想法?”她问着,把目光转向苦刺。   苦刺搭拉着脸,别过头无声沉默。   姚千枝侧身子,复又望向王大田和王狗子。   “这……大当家的,我们,我们老农民,没啥学问,这大的事,我们哪有啥想法!”两叔侄齐齐偎进椅子里,鹌鹑样儿缩着。   “你们都没意见……那咱们寨子叫个啥?总不能还叫黑风寨吧?多不吉利啊!!”姚千枝抓头,为难‘啧啧’声,又看胡狸儿和胡逆。   小兄弟俩到是没闪避,理直气壮的回,“不认字!!”   噎的姚千枝直翻白眼儿。   “女爷爷,寨子叫啥?您是大家当的,肯定是您做主啊,您英勇神武,战神下凡的,不拘叫个啥?日后肯定扬名。”王狗子赶紧奉承。   擦!!就是知道日后会扬名,她这个起名废才不敢随便做决定好吗?姚千枝苦着脸,背都拘喽下来了,低着头好半晌儿没说话,突然她灵光一闪,异样兴奋的举起靠在椅边的四十斤长刀,“你们说,咱叫大刀寨怎么样?”即通俗易懂,还有威摄性,听着战斗力就强。   “哎!!别说,大当家这名儿起的挺好,大刀寨,听着比黑风寨就强!!”王狗子头一个应合。   “大当家的用刀好。”大刀片子横飞人脑袋,“这寨名应咱大当家。”王大田琢磨琢磨,亦是赞同。   苦刺没说话,就是没反对。   “挺好的。”胡狸儿和胡逆对视一眼,齐齐回答。   “那行,咱就叫大刀寨!!”姚千枝立时拍板。   底下人就交口称赞,你一句‘好’,我一句‘灵’,大堂里瞬间热热闹闹的。   独自坐在旁边,一直没轮上说话的霍锦城满面绝望:……   这些人?都是什么审美?大刀寨是哪个鬼?没学问,不认识字儿来问他啊!!他中过状元的呀!!   ——   办好了立寨的头一件‘大事’,次日,姚千枝就开始准备着手处理‘俘虏’。溶洞那边还二十多个半烧熟的人呢,硬熬了几天,伤重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七个轻伤的还活着。   在加上寨子里的俘虏,壮丁算起来不到三十,反倒是老幼女眷更多,碍着霍锦城那点莫名的‘坚持’,和大刀寨确实很缺人,姚千枝就没直接杀了他们。   活着的壮丁们,粗鲁的抹了药之后,姚千枝就开始给他们‘上课’。   她是现代最顶尖佣兵营里出来的,什么人没见识过,不管是逼供还是劝降,她其实都有很多办法。尤其是——土匪嘛,能有多忠心?剔除一个死活不降的‘硬汉’,又请了苦刺分辨分辨人品,姚千枝就得到了十七个能下大力,狠操练的丁男。   当然,刚刚入伙,他们是不可能跟胡狸儿和王狗子一个待遇,肯定要受些熬难,但对比那些烤熟劈烂的‘兄弟们’,他们其实还欣慰的。   好歹命保住了。   至于后山老弱,女人就不用说了,都是跟苦刺般被抢拐上来的,能妥协给仇人当老婆,性格强不强硬可想而知,面对投降或死亡的选择,想想前几天让拖出去半截半截的尸身,就连平素很有威望的三当家媳妇都默默臣服了。   女人服了,孩子更不用说。黑风寨立寨时间不长,最大的娃才八岁,懂个甚啊?还不是娘让干啥就干啥。   这帮女人孩子,姚千枝交给了狗子娘她们管理,这群老娘们的战斗力出乎她的意料,收拾帮女人孩子手掐把拿。   剩余有些难办的,其实是老土匪们。   他们年纪大,经验足,战斗力是不行了,但智商还在。尤其是姚千枝在溶洞火烧的那群里,有不少是这些人的子侄辈,隔着血仇,怎么会降?   就算降了?谁敢信呐?   “要不干脆……”王狗子面露狠色,抬手做出个杀的手势。   霍锦城眸光闪了闪,亦没反对。对人命,他是有原则,又不是傻,他们没那么多人手看管,而这群战斗经验丰富的男人,却能造成极大的损害。   “杀……都是劳力,有点浪费啊!”姚千枝沉吟了半晌,只道:“留他们或许还有别的用,等我先去看看盐湖在说。”   晋山有盐湖,入目无边,乃黑风寨主要收入‘产业’,大当家看的无比重要,如今落在姚千枝手里,被普及了一脸盐‘知识’,她同样很重视。   从后山牢房里抓过原黑风寨的白纸扇——就是师爷,她领着一众人,亲自开路往溶洞方向去了。   穿过乌漆麻黑,烧的一股子焦糊味儿的溶洞,几人腰弯钻出洞口,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被阳光直射,下意识的眯住,半晌,没那么酸痛后,才展目去望。   “我的天呐!”王狗子张大嘴,愣愣的喊。   入目就望都望不到边的天湖,湖面如镜面般反射着天空的美景,风吹过波光影动如碎钻般,湖中洁白怪石林立,湖边则是寸草不生,俱是焦黄的土,   溶洞口距离湖边约有数百米,这其间则架着三,四十架铁锅,山壁旁堆着成山的柴伙,林林丛丛好几十堆,都劈的极粗糙——小腿粗细,上头还枝着树桠和叶子。   “这是?”姚千枝皱了皱眉,侧目疑问的看向白纸扇。   黑风寨的白纸扇三,四十岁的年纪,脸色腊黄,一双眯眯眼鼻下留着两撇黑亮小胡子,身材瘦小干枯,看起来就不像个正经人。   姓夏名崔,据他自己说曾是个读书的,还中过秀才,落魄流落至此,被大当家掳劫,为保性命才当了个师爷。   本无甚忠心可言,自抓了都没人逼他,特别干脆就降了。   如今见新主用着他了,夏崔忙不迭的道:“大王有所不知,这盐湖虽好,然山高入云,溶洞崎岖,运输不便,不拘燃物还是熬盐,均需壮力,又要敝人耳目,往日大当家便派了不少精丁在此驻扎……”徐徐点点,他陪笑着把原寨子那点事儿全兜出来了。   “熬盐?怎么还用熬的?”姚千枝就皱眉,这山高路远,还要砍柴,还要搬运,溶洞的路又不好走……最后架大锅熬,得多废事?   做什么不用的晒的?山顶大太阳直晃人眼,打风一吹浑身通透,修几个池子,把湖水引出来一晒,哪怕没有熬起来快,可多省人力啊!!   在说了,想多出‘货’,池子修的大点,多修几个不就完事了吗?   姚千枝百思不得其解。   “这……大王,这盐不用的熬的?还能用什么?”夏崔一愣,两撇小胡子上下晃晃,非常忠诚的反应了主人内心的疑惑。   大晋的治盐法就是熬煮,连朝廷都不例外。不过这法子极端费柴费人费力,就导致盐价居高不下,私盐猖獗。   毕竟,比起官府的雪花细白盐,焦黄的大粗盐粒子便宜点是很正常的事情。   夏崔这话一问,众人便点头应事,齐齐把蕴含‘不通世俗,果然是落魄大小姐’意味的目光转向姚千枝,到是霍锦城敏感些,“姚姑娘……难道有旁的熬盐法子?”他不敢置信的问!!   所以大晋……果然是连晒盐都不会吗?姚千枝挑了挑眉,看了看面前一众‘无知的羔羊’,她缓慢搓搓手,突然咧嘴,笑容特别灿烂。   ——来来来,爸爸带你们看金鱼……额,不是,是走进科学,打开新世界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姚千枝:来来,爸爸带你们走进新世界! 第三十五章 流民   大晋平治九年秋, 国都燕京。   公主府外院,云止端坐书房, 回想今日早朝韩首辅种种决策, 脸上表情变幻, 时而怒愤,时而悲悯。   缓缓闭上眼睛, 他仿佛能看见无数流民百姓拖着将死的身躯, 徒步奔命千里, 却在看见那一点点活命的希望时, 被无情的关在城门之外。   紧闭的大门,彻底斩断了他们的生路!!   “呼!!”突的抽了口气, 云止狠狠握紧拳头,心潮起伏不定。早朝时, 清流保皇派和外戚那一场‘撕杀’, 韩太后的偏向,小皇帝的沉默不语, 万御史为救万民命,乞开仓放粮而撞柱, 血溅当场都没能改变韩首辅‘闭城门,拒流民’的决策, 云止便知道,他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   但是……   白皙光润的掌心握出血印来,云止‘霍’的起身, ‘呯’的声一脚踢开书房大门,拔腿向外急走。   “都尉,您要上哪去?”守门侍卫吓了一跳,急急跟上前问。   “进宫面见圣上。”云止沉着脸,脚步不停的吩咐,“去备马。”   “是,是!”侍卫愣了下,连连点头。   马房很快备了快马,云止翻身而上,扬鞭急催欲出府,不过,刚刚到了门口,前面便有行人拦住了他。   ——洋洋三,四十人,俱是宫装打扮,满面肃穆,垂手而立,模样恭敬的簇拥着御撵中的妇人。   明黄色的御撵,雕着赤红九凤,口衔冬珠,眼镶紫石,端是雍容高贵,看起来竟跟正宫皇后的御撵别无二样。   但,若仔细去瞧,就能看出那九凤的尾翎只有八根,却是半副皇后凤架。   “止儿,如今天色已晚,匆匆忙忙的,你要去哪儿?”御撵中的妇人——万圣长公主含笑开口。   “母亲,孩儿想,想要进宫面圣。”云止连忙下马请安,犹豫着回答。   “进宫啊……”万圣长公主垂首仔细打量儿子,沉吟半晌,突又笑了问他,“面圣做甚?”   “母亲,孩子儿想请万岁收回呈命,开仓放粮,安抚流民。”云止坚定道。   “我儿有慈悲之心,救民之愿,为娘心中甚慰。”仿佛完全没出乎意料,万圣长公主点头应着。挥了挥手,身边宫人便扶她下御撵,缓抬步走到儿子身侧,挥退宫人,她眼含欣慰的看着云止,就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只是,你进宫面圣,有用吗?”她含笑低语,声音依然温柔慈爱。   “母亲!!”云止心头大悸。   “止儿,你年轻不小了,不该如此天真。如今朝中已经不是你皇舅舅还在时的模样,局势早异。自除掉霍言,你皇舅舅留下的老臣失了首领,在朝中,韩载道已无敌手,算是权倾朝野了,他是韩氏小妇的亲爹,是皇帝的亲外祖,如今这朝中,是这两人说了算,你面圣有何用?”万圣长公主面容依然慈祥,但口中吐出的话,却如刀子般的冰冷,“就算万岁同意了,他说话,算数吗?”   “可是,可是,母亲……如今已是十月,眼见寒冬将至,流民身上无衣,腹中无食,朝廷若不开仓放粮,这凛凛寒冬,要他们如何熬过?”云止急急的道,努力想劝服母亲,“这一批流民,俱是因南方水患淹没良田而流亡,他们若死在寒冬,南方土地谁来耕种?”   大晋良田多在南方,气候之饴人,土地之肥沃甚至能一年三种,只灵州,并州两地的产粮便足以活养大晋四成民众,“无民便无田,无田便无粮,大晋的百姓谁来养?边关的将士吃什么?甚至……”民以食为天,当百姓活都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难道会老老实实等死吗?   为了活命,蝼蚁尚能撼天,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一双含情目盈满了焦急,云止唇色苍白,“母亲,这是皇舅舅的江山……”不能让它亡了!!   “止儿,若你皇舅舅还在,今日无需你开口,为娘立刻亲入皇宫,或者,或者御座之上,坐着的是太子……”大晋先帝当年继位的时候,做为嫡妹的万圣长公主是下了大力气的,甚至连驸马都为救先帝而死,先帝感念其忠,赐了嫡妹‘万圣’的称号,疼爱非常,还把唯一的侄子云止接进宫里,当做亲生的教养。   云止在宫中住了十三年,对先帝的感情,跟亲爹没什么区别。   先帝自幼身体就不太好,继位时还经了场‘风波’,身体越发虚弱,膝下便只有一嫡皇子,出生既封太子,也是文成武德,极有威望,长到十三,四岁,眼看要成亲的时候,先帝后宫韩淑妃又诞一子,便是当今小皇帝。   先帝皇后在逝时跟万圣长公主交好,云止又是伴着太子长大的,一家都是妥妥的太子党,只,那一年胡人犯边,连下三城,先帝骤然此信当朝吐血昏迷……太子在韩首辅等人‘劝说’下御驾亲征,本为鼓舞势气,却不知怎地,莫名上了战场,还被乱箭射杀。   先帝中年丧子,大受刺激,身子撑不住龙御归天,小皇帝被扶上皇位,昔日韩淑妃亦成了太后,韩首辅水涨船高,外戚当权。   一时间,兄侄皆亡,万圣长公主这太子党被吊在半空,上不上下不下,地位尴尬异常,且,自讨兄侄之死跟韩家脱不得关系,深恨又无法,万圣长公主便自闭家门,在不关心朝堂纷乱,事实上,她亦是有心无力了……   “云止,我儿,若你此去真能劝得皇帝收回呈命,救下万民,便是真为此丧了命,为娘我哪怕白发人送黑发人,亦不会阻止你。可是……”回想往事,万圣长公主终于敛去笑意,长叹一声,“我儿,有韩载道和韩氏小妇在,为娘怕你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霍言一死,你皇舅舅留下的老臣不多了,你还不如留得有用之躯!”她看着儿子,悲伤道:“你皇舅舅逝了,太子也死了,若连你都没了,为娘还有什么指望?”   “……”见母亲苍老面容一片憔悴之色,云止猛的闭眼,凤目含泪,口腔中满是铁锈味儿。   ——   京效连云山万佛寺,郑淑媛虔诚的跪在佛前,默默祈祷:愿我母早日康复,愿我女平安无忧。   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她艰难的站起身,瞬时觉眼前阵阵发黑,扶住桌案站了一会儿,待有些缓过来了,她才举步往偏殿方向去。   “夫人,您这跪了一个时辰了,佛祖会看见您的虔诚,保佑老夫人和小姐的,您,您还是歇歇吧……”一旁,嬷嬷满眼心疼的说。   “我没事,今日是佛诞,不比平常日子,机会难得,我在去求求。”郑淑媛疲惫的笑了笑,迈着酸疼的腿往前走,那老嬷嬷一脸担心,却劝不听她,只能紧着扶着。   一晃儿又是半个时辰,郑淑媛跪的头昏眼花,终于求了个上签,得了‘万事皆吉’的助解,这才终于露了点笑模样,“嬷嬷,大嫂呢?”   “夫人,大,大夫人说时辰不早,家里事多,她,她已经先回府了!”老嬷嬷面色犹豫。   郑淑媛一怔,复又苦笑。   自跟姚从礼合离归家已半年有余,吃住在家,父母兄长虽无怨言,处处照顾,可当家嫂子不待见,暗中使眼色,却是无法可想。   不过,嫂子的举动,她能理解,也没有怨言,不拘穷富,合离大归的妇人日子不好过都是一定的,更何况这般抛夫弃女的人。嫂子也有待嫁的女儿,受她这不做法的姑姑连累,几个原本正相看的人家都没了消息,嫂子生气,在正常不过了。   想起前几日母亲劝她‘在走一步’,又说武宁州那边有父亲昔日旧友丧妻……郑淑媛脸上不免苦涩,跟姚从礼合离,她不后悔。总归她的归来确实让母亲康复,让父亲免为她操心。   受些苦楚,遭人白眼,这都是她该承受,她早有心理准备的事。   只是,她的女儿啊,她的千朵……   站在庙门口,回首望着屋内的佛像。菩萨手握净瓶,垂眸含笑,一双眼中仿佛能见世间千难,渡天下万苦,‘菩萨啊,求您保佑信女的千朵,让她能平安生活在晋江城,无忧富贵一生,信女愿减寿十年……不,二十年……’   默默祈祷中,眼中苦涩滚烫,忙眨了眨,郑淑媛不敢让人看出来,匆匆转头,她道:“嬷嬷,咱们回府吧,别太晚了,让母亲惦记。”   本来就是跟嫂子出来为母亲祈福,两人同去不同归,就够让人担忧的了,若在晚了,怕母亲更加难过。   “哎。”老嬷嬷明白她的苦处,假装没瞧见她眼角的泪,忙不迭的点头,匆匆下去准备了。   宽阔的路上,马车缓缓行驶,郑淑媛坐在车里,心里百转,外头不知打哪儿来的嘈杂声响,更是让她心烦意乱。   紧紧皱着眉,她面容憔悴,脸色发白。   老嬷嬷看出她的异样,掀帘子往外问,“这是怎地了?这么吵闹,换条路吧?”   “大娘,不成呐。”车夫摇头拒绝,“如今这路上处处都是难民,大路上宽阔人多,他们还不敢做甚,等闲换条小路,三,五个人进去怕是连尸首都瞧不见就没了呢!”   “这可是燕京国都啊,那难民,就敢这么猖狂?”老嬷嬷不敢相信。   “哪是猖狂?活都活不下去了,哪能奔命,就在哪呗。”车夫憨厚的笑,说道:“莫说咱们这里,就连那北方边关穷苦之地,都有难民跋山涉水的奔呢。”   “都不容易啊!”老嬷嬷就感叹。   车里,郑淑媛透着窗帘,看着道路两旁树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儿,不知为何,心中满是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伙儿,云止:云慢慢,是我第二个觉得不错的男淫 第三十六章 点破   大刀寨正厅, 姚千枝柱着肘坐在虎皮椅上,脸色苍白, 背佝喽着。   “我的天呐, 农民这活太不好干, 秋收是什么鬼?”她嘟囔着,口中大喘粗气, 累的三孙子一般。   姚家在二沟村有二十亩良田, 四十亩坡地, 因来的晚种的全是红薯和土豆, 那东西好种不好收,姚家人还伺候的精细, 六十亩地好几千斤,偏偏姚敬荣还发话:已经是农民了, 早晚得适应地里的活儿, 这回不许在雇短工,就自家人收……   这几句话一落, 姚家人干活干的呀!!   都没人样了!!   做为姚家‘力量担当’,眼见一家人, 尤其是女眷秋收收的两眼发直,累的走路打飘儿。那是她亲爹, 亲娘,亲祖母,亲妹妹……姚千枝既然有一把子力量,就不能干看着, 撸胳膊挽袖子,刨地刨的啊!!   直想骂娘!!!   明明手底下百十来兄弟,都是大老爷们,当丁男使唤,可就不能往姚家人面前领,弯腰撅腚土里刨的时候,姚千枝心里那股憋屈劲儿,别提多难受了。   偏偏姚千蔓还笑话她,‘不想收地,把你的人带来跟祖父说啊,咱们姚家出了个女爷爷,山大王,英雄了得呢!!’   气得姚千枝一噎一噎的!!   忙活了十天,幸运没赶上风雨的结果是:全家人全体躺倒,三千多斤土豆,四千多斤红薯,留下两千斤自用,剩下的俱都卖了粮商,换得四两三钱银子。   昔日燕京府中,姚千枝两月月钱。   多么可悲!!   全家人累的三孙子似躺炕上起不来,可怜姚千枝还得拖着酸痛的身躯上山当‘大王’,处理各色事宜,日子过来真心悲惨!!   坐在虎皮椅中,姚千枝闭上眼睛昏昏欲睡,外间就听脚步声响,“夏崔求见。”原是白纸扇来了,叹了口气,她有气无力的哼哼,“进来!”   “是。”夏崔应了声,直接走进来。   “什么事?说吧。”姚千枝累的臭死,没心情寒喧。   “大王,如今天日已寒,晒盐池出产骤减,恐不能长久,要明年天暖起来方可起用,已无需那么多劳力。”夏崔恭恭敬敬的回禀,又问,“所以,湖盐那旁的俘虏该如何处理?”   溶洞那边,姚千枝用土法子烧了些劣制水泥刨了七,八个大盐池,将俘虏的老土匪们粗麻绳绑手脚扔到那边晒盐,派了王大田叔侄日夜看守着,而夏崔,因他识字就做了帐房。   “先绑回来关后山,让他们跟黑风寨那些壮丁翻地。”姚千枝低头琢磨琢磨,回他道。   大刀寨后山其实地方很空阔,坡上有不少地,狗子娘等人试着开了菜地,居然还挺肥沃,姚千枝就把黑风寨投降的壮丁们支使着去开荒了。   到不是盼着能种出什么东西,只是罚足了他们,把他们累的半死,熬足了性,日后才好指派。   “哎,小的知道了。”夏崔点头应是,小心觑着姚千枝脸色,略带犹豫的开口,“这个,大王啊,因您英明有了晒盐法,如今咱们寨子里的粗盐已八四千余斤,该是想法子出手了……”   虽然内库有银,但也不能坐吃山空,尤其新大王还不让随便出门打劫!!   “出手?”姚千枝面上平静,心里暗自叫苦,她立杆的时间太短,又不是晋江城本地人,周边各势力寨子都没打探清楚呢,从哪得知怎么‘出手’盐?“往日粗盐,你们都卖哪里去的?”她状似漫不经心的打听。   “回大王的话,往日未有晒盐之法,产量不高,这盐嘛,精细的给相熟私商,运到南方地境,粗盐则留在本地,七成给了私盐犯子,余下三成周边卖卖……”夏崔抚着胡子一一应答,复又皱眉,“不过,因近日晋江周府台应燕京令严检私盐犯,我等相熟的私商都暂停了买卖,库里才存下那多盐,原大当家还琢磨着想法子出手,还没结果呢,就让大王您……”给烧熟了!!   “他琢磨着出手……出给谁?”姚千枝无视夏崔恐惧的小眼神,直接抓住重点。   “回大王,是胡人。”夏崔低声,神色有些不情愿,却还是道:“此事小的虽未参与过,各处到还认的,若大王想出盐给胡人,小的可代劳。”   虽然沦为土匪,夏崔多少还是有点读书人的气节,通敌卖国这等事,他真心不愿意搅合,但,黑风寨大当家敬他是师爷,纵容了他,面对姚千枝,他却不敢如此‘任性’了。   这位是能火烧活人的主儿!!   “卖给胡人?”姚千枝下意识皱起眉,沉吟半晌,“你把霍师爷和苦刺他们叫来,大伙儿商量商量……”   “是。”夏崔看了女大王一眼,应声转身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寨里一众头目,除了还在溶洞那边的王大田叔侄,连胡狸儿和胡逆都来了。   招呼人落座,就‘出货’的事,姚千枝很干脆,把种种困难和各各出路都说明了,“你们……都什么意见?”她很是民主的问。   “不能卖给胡人!!”出乎意料,不爱说话的苦刺头一个出声,面色亦常坚定。   “是啊,大当家的,苦刺姐说的对,盐卖了胡人,他们吃了涨力气,是要来打我们的!!”代表王大田叔侄出席的王花儿紧接着开口,态度紧张,仿佛生怕姚千枝答应了似的。   “胡人不讲信用,不好跟他们做生意。”胡狸儿和胡逆不知经历过什么,本能的这般说。   “通敌卖国,不耻之徒!!”霍锦城咬着牙骂,狠狠撇了夏崔一眼。   夏崔:关我什么事儿?我又没卖过,全是以前大当家干的好吗?   “……你们这,意见还挺统一。”姚千枝有些意外,霍锦城官家子弟,这态度不出奇,王花儿生长在边关,身经胡人之祸,不愿意也不奇怪,到是苦刺他们……   半胡半晋的,竟然也对胡人有这么大的怨念?   这地方的胡人到底有多凶残啊?这么不着人待见?姚千枝摇摇头,“你们都听夏帐房说了,如今晋江城严打走.私,咱的私盐,不卖胡人卖谁啊?总不能砸手里吧?”   黑风寨库房虽厚,但现银却不多,她还分给众人不少,剩下的基本都是吃用和奢侈品,这个严冬,她还准备多收点人,把四周寨子平了,那花费大大的啊!!   被迎头一问,众人都不说话了。他们这一群外来的、小村姑、奔命的……知道的还不如姚千枝多呢,卖盐的路子,他们上哪儿打听去啊?   “这个,如果大王实在不愿意卖盐给胡人,小的到还有个法子,只是……”夏崔突然开口,“多多少少有点危险?”他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   “什么法子?你说清楚!”姚千枝忙问。   “把盐贩到加庸关。”夏崔道:“那边靠海近,同样犯私盐,不拘粗细,按市面减价三成,他们就收。偶尔晋江城严打,胡人联系不上,大当家就会把盐便宜出给他们,只不过,这帮人从来都是二当家的亲自联系,我没打过交道。”   “那你知道跟二当家联系的人是谁吗?”姚千枝皱眉。   “是青河县福余杂货辅子里一个姓陶的管事。”夏崔回忆着。   姚千枝面露疑重之色,目光闪烁,她状似深思的沉默着,好半天才开口,“……不认识!!”   一众人绝倒:不认识做那么多表情干嘛!!   夏崔抽着嘴角咳嗽两声,“那个,大王,若是想联系此事,我到是可以,只唯恐他会怀疑……”往常都是二当家单线,突然换了个人,还不是二当家带着,是人都会觉得有问题。   “不行不行,陶管事做风很不讲究,经常黑吃黑,夏先生冒然前往,万一让人探着底细,太危险了!!”胡狸儿经常四里八乡流窜,知道的小道消息最多了。   “那怎么办?好好的盐,总不能真的囤在手里吧,光咱们用,啥时候吃的完!”王花儿满脸愁容。   众人都沉默起来。   好半天,“如果是联络加庸关,我到是有些办法。”霍锦城突然开口。   “霍大哥,你有啥办法?你不是南边来的吗?难道在这地方还有熟人?”王花儿惊喜的转头。   “嗯。”霍锦城含含糊糊的应,神色不大自然。   他的转变虽然不大,但屋里众人都是精明的,就连王花儿都在二当家手下被搓磨了那么久,怎能不会看人脸色?一时间,收敛喜意,眼神交汇寻问。   苦刺:花儿,这人什么来头?   王花儿:我哪知道?就说是南边乡下的读书人,大水淹来的!!   胡狸儿:瞧脸色不像,底细呢?真盘清楚了?   王花儿:日常都是我爹我哥跟他相处,我没大理会呀!!   胡逆:手边的人都弄不明白,你爹你哥糊涂蛋!!你看他那脸,他那气质,像乡下人??还南边的,切,好几千里地呢,他怎么跟加庸关有联系??   王花儿:你才糊涂蛋,不许说我爹我哥!!指不定人家族里哪辈从军,在加庸关当兵呢?   胡狸儿:当兵的管卖私盐?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   王花儿:擦!!!我不信!!   一旁,夏霍仰头望天,面色肃然,心里却是闲闲:你等自己人窝里的事儿,千万莫要扯上老朽!!   他们这边眉来眼去的打官司,姚千枝简直想笑,横了眼颇不自在的霍锦城,她轻咳一声,“得了,盐这事儿,就我跟霍师爷商量吧,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哦,对了,狸儿,逆子,让你们把周边小胡儿拢住收进寨子的事儿,你们抓紧办啊!”大刀寨的人还是太少,又不好公开招弟兄,姚千枝就让胡狸儿和胡逆把这四里八乡相熟的孤胡们,不拘男女全招进来。   “哎,我们都劝得差不多了,会抓紧的。”胡狸儿和胡逆应了一声。   姚千枝就点头挥挥手。   一众人陆续退下。   屋里只剩下她和霍锦城。   霍锦城的伤还是没好,行动不大方便,坐在椅子里不安的挪了挪,他深吸口气启唇,“姚姑娘,您留我……”到底要干什么?   “霍锦城,户部尚书霍言嫡长子,燕京温玉,状元之才,如今落到我手里成了个‘师爷’,真真是暴遣天物。”没等霍锦城把话说完,姚千枝突然咧嘴一笑,“不知是我太幸运,还是你太倒霉……”   她抬起头,满面可惜的看霍锦城,“对吧,霍公子?”   ——   大刀寨里,不同王大田和苦刺等人认主,一门心眼儿奔着让寨子好使力,霍锦城就算留下,平素亦认个‘军师’称呼,但,从他日常称呼姚千枝做‘姚姑娘’,便能明白,他根本没想要长留,是准备养好伤就走的。   他是尚书府的公子,胸有血海深仇,留在个土匪窝儿里,不像话啊!!   姚千枝亦明白他的打算,只是如今刚刚立寨,手底下‘大将’连字都不认识,确实用的着他。又见他老老实实养伤,勤勤奋奋干活儿,不冒头不惹事,本性也还不错,便默认了这种短期‘雇佣’关系。   反正,一个逃犯,一个土匪,谁没点短处,谁又怕谁呢?   本来她想着约莫开春,这位伤养好了,或许哪天就无声消失……但如今,他打破默契插手了私盐买卖,想要做这卡销售渠道的重要职位,姚千枝就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了!!   ——是走是留,且得给个准话儿!!   “……霍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怎么准备的,透个底吧?”不爱拐弯抹脚,姚千枝信奉有话直说,直点直透,半点虚的没有。   把个在燕京惯用‘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霍锦城吓的不要不要的!!   姚千枝怀疑他的身份,这点霍锦城心知肚明,只不晓得她竟已经如此确认?为什么?按理霍言一家早已满门抄斩,皇条例例,哪个能想到他是逃脱出来的?就算能,天下姓霍的多的是,凭什么她就认准了?   “姚姑娘说的什么?在下怎么听不懂……”霍锦城脸色微白,神色却很镇定。   “听不懂?呵呵,你是听不懂还是不想懂啊?霍状元!”姚千枝仿佛认定般,轻松将身子偎进虎皮里,笑的山花灿烂,“本来没想戳穿你,但你已然打破这无声默契,想深入参与寨子的运程,那咱们之间的互相了解和关系,自然也得深入一下啦!”   说实话,对霍锦城的身份,单纯靠推测,姚千枝只拿准了四成,毕竟世上巧合的事还是有很多,不过,在某一次姚千蔓上山找她,背地见过霍锦城一眼之后,这种肯定,变成了百分之百。   霍锦城——文武双全,状元之才,号:燕京温玉,风靡万千少女。   做为被‘靡’的万千少女之一,姚千蔓表示:这人她见过!!   当年人家高中状元,风春得意马蹄急时,高坐两旁绣楼往下扔手帕的怀春少女里,就有她一个呀!!   脸认的真真的,根本不可能错!!   有了堂姐的援助,姚千枝觉得,她已成竹在胸,立与不败之地了。   霍锦城脸都是苦的,看着姚千枝著定的模样,他亦想起了这位的身世,官宦家的小姐,算是被他家连累流放至此,不客气的说,他在燕京还挺有名儿——尤其是闺阁少女中,指不定人家就见过他!!   真倒霉,都沦落土匪窝儿里还能让人认出脸来!!   “……姚姑娘,你欲如何?”已经被人逼到面前了,霍锦城没打算抵赖,关键抵赖也没用,看模样人家已经认准了,到不如直接承认,还有些风度,“将我送官?”他挑眉。   “燕京至此一路数千里,咱们能遇见算是有缘份了,且这一回,你确实助我甚多,我哪会出卖你啊!”姚千枝就笑,“我不是说了吗?就好好深入聊聊……”   “聊什么?”霍锦城被笑的后背直发凉,忍不住绷紧肌肉。   “其实,霍公子,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是大家出身,才华横溢,哪怕流落至此,心里亦有傲气,不愿留在我这小寨子是很正常的,龙游浅滩总想离开嘛!”   姚千枝摊了摊手,一脸理解,“不过如今,你想接我寨子里的盐物,跟加庸关联系,您这身份……说真的,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目地啊!”   加庸关是天下第一关,一旦失守胡人进边,大晋危已,而霍锦城则是被晋国辜负的天之娇子,全家让小皇帝杀了个干净,这是血海的深仇。所以,如果霍锦城恨朝廷,想报复晋国,谁都能理解……虽然如今这位看起来挺正常,但谁知道他联系加庸关是要干什么?会不会精神压力太大,想报社啊?   万一借着这事儿,他真爬进加庸关高层,搞事情引了胡兵进关……   晋山这边可是离加庸关最近,最先倒霉的!!   而且,不得不说,初见时不觉得怎样,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被王狗子胡狸儿这些大字不识的家伙们折磨的想仰天长啸后,姚千枝发现:霍锦城是真的很有才华!!她这里虽然庙小,容这大佛挺占地方,可架不住她有扩建的心啊!!   姚千枝:晋山是很大的,当土匪其实挺有前途,所以,小咂,你这条落难蛟龙不如就困我这浅滩里得啦!!   被满是别样笑意的目光注视着,霍锦城觉得浑身不自在,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似的寒毛倒竖,他下意识的动了动,轻咳道:“姚姑娘同出燕京,我便不说虚的,霍家被诛连三族,我身边在无亲人,依稀记得家母提过,闺阁中有一亲妹远嫁,如今正是加庸关守将姜企之妻……”   “接了盐物,你是为了联系姨母?联系了又要做何?”姚千枝便问。   “……并不做何,只是,想看看罢了。”霍锦城长叹一声。   霍家书香门世,他嫡出嫡长自幼习武读书,累归累,其实世情上,他是没经过什么风波的,一瞬间父丧母亡,合族被杀,他侥幸逃脱,却是天下之大,在无容身之处。   要报仇,要血恨,要为霍家平反——口中,他是这么说的,可具体该怎么做呢?已是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处境,还身受重伤,能不能恢复都不一定,要怎么做,要做什么才能为霍家尽哪怕一点力?霍锦城其实很茫然。   初时,他不过是想离燕京远些,又知晓南方发水,才往北方走,后来回忆起有这么个姨母,想起母亲便下意识的来到了晋江城,如今……   “既然霍公子对未来还无甚想法,为何不干脆留在我的寨子里呢?”看霍锦城的神情,对他的心思,姚千枝多少就有数了,很容易明白嘛,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贵公子,骤然遭受致命打击,家败人亡,又碍着家教不能报社,可不就直接懵了吗?   “留在寨子里?我能做什么?”霍锦城就有些愣了,落魄归落魄,他的人生里,从来不存在落草这个选择啊。   “做什么?你能做的可多了,帮我打理寨子,管理人事,外通物盐,开山阔土……”姚千枝就笑,看霍锦城的目光就像看‘迷途小羔羊’一般,“反正你如今也无旁处可去,不如留在我这儿慢慢图谋,说不准,待我发展起来,还能救出你的家人呢……”   “家人?”霍锦城目光一凝,随后苦笑,“霍家被诛灭三族,我还哪有家人?”   “怎么会没有?诛连三族,男人都杀了,女子呢?”姚千枝反问,见霍锦城面色骤变,眸盈痛苦,便了然道:“是进了教司访吧?”   “男人已经死了,我是没办法,可教司访里那些呢?她们不还活着呢吗?”   “姚姑娘,罪臣家眷入贱籍,按大晋律是终身不得赎买,遇赦不赦,活着又有何用?”提起女眷,霍锦城心痛如割。   霍家嫡脉女眷,在得知御旨后,他娘就带着小女儿自尽而亡,他逃出燕京四处打听的结果,入教司访的女子除了三族中几个不大认识的堂姐妹外,余下的,就只有他一个嫡亲的二姐姐。   他这二姐姐其实早就出嫁了,按理应该逃脱出来,但夫家无情,得知霍家出事后,竟将他二姐姐休出门来,当街就被官兵拉走了。   他那时早已逃出燕京,并不知内中详情,然每每梦中惊醒,总觉应如地狱一般。   “教官家眷入司,终生贱籍,毫无办法……”他喃喃着,心脏如同被撕裂。   “你啊,还是没经事儿,年纪太小!!”看他那模样,姚千枝到有些不忍心调侃,就叹了口气道:“我不知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钱能通神’,教司访中的女子不能赎买?你当是铁律吗?是,朝廷律条是这么写的,可这天底下的人,这大晋朝的官,真的就全按律条办事了?”   “简直太天真!!教司访的女人不让赎身,那是你给的银子不够多!!三,五百两人家不当回事,三,五千呢,三,五万呢?”姚千枝挑眉,“一手拿手,一手交人,回头找个无名女尸,往上回个暴病自尽,谁会查?”   “还,还能如此吗?”霍锦城都听傻了,怔怔着问。   “怎么不能?底层人的智慧罢了,要不然你以为就凭访中人那点月钱,怎么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吃的脑满肠肥?”桃千枝耸耸肩,见霍锦城依然忐忑不敢相信,就又道:“成,我就当他们真的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但想在教司访里救出几个女人来,就真的那么不可能吗?”   “别的不多说,装做寻芳客,进了屋把人往肩上一扛,翻窗越檐,爬了燕京城墙往外一逃,从此天高地阔,哪里不能去?”   “这很难做到吗?”她摊了摊手,挑唇一笑,“我不觉得,最起码,我就能做到。”   你的身手,可不是等闲人能有的!霍锦城不由暗诽,死灰般的心却已经慢慢燃起希望。   “你的家眷能用银子赎,自然是最好,咱们寨子里的库银,如今虽然不多,有盐湖总会富的。若不能赎需救,论身手,打出生开始,我没见过比我强的,里外接应的人……等咱们寨子慢慢发展起来,什么都会有。”她道:“只要,你选择留下来!”   霍锦城没马上回答,眼神却越来越亮,虽然他心里明白,无论是赎买还是救出都是希望渺茫,哪怕能成亦不知何年何月,可总归,落水欲死之人哪怕抓住跟稻草都觉是救命之绳,更别说姚千枝所言多多少少还有点可能性……   “锦城见过主,主公。”恭拳抱手,霍锦城垂着头,无比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姚千枝就看着他,嘴角缓缓弯起。   作者有话要说:  霍紧紧:大水淹来的,这形容词真是,让我不知如此应对。   姚吱吱:那我叫你一声燕京温玉,你敢答应吗?   霍紧紧:……   你要不举个葫芦在问? 第三十七章 乞活   画了个大圆饼, 暂时收服霍锦城,派人抬他出去跟加庸关方面接头, 姚千枝就开始专心操练手下丁壮, 不拘王狗子一伙还是胡儿们, 就连苦刺王花儿她都没放过,有一个算一个, 这些人算是彻底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姚千枝是谁呀?现代最顶尖儿, 最残酷, 死亡率超过三成的佣兵营出来的杀人凶器, 她下了狠心,就算碍着个体条件不同, 酌情放低标准,亦不是古代这些没经历过高精尖私武化操练的人能接受的了的。   胡狸儿苦刺等人还能忍, 做为半胡, 他们一直生活在地狱里,苦归苦, 熬归熬,总还能挺下去。可王花儿狗子他们就受不了了, 很多次,一水操练下来, 王狗子满身泥水瘫在空场上,两眼无神嚎陶大哭!!   直接放悲声!!   姚千枝:哟,还有力气哭呢,看来潜力压榨的还不够!!   不过, 痛苦归痛苦,现代化精兵流程还真的是有用的,姚千枝不会什么散打,太极,空手道。说真的,身手也不算漂亮,她会的,只是杀人的手艺,她教的,亦是如此。   胡狸儿他们在濒死训练的间隙,还拉了十里八乡相熟的小伙伴们过来,都是半大孩子,乌乌鸦鸦两,三百人,本来还怀疑胡狸儿所言:供吃供住,只需训练,不当炮灰,偶尔还给月钱……天底下有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他们……然而,在姚千枝手底下操练了两天,通身发软,两眼发花之后……   他们发现:这寨子有毒!!   招人真的只能招他们呐!!寨主这样的操(虐)练(待)程度,等闲人谁接受的了?好好活着不好吗?为口饭受这样的罪,除了他们,谁能接受??   胡狸儿们的小伙伴的痛并吃饱着,数十半月慢慢熬练下来,每天生存在半死不活的边缘,那颗‘骗人哒,拿我们当炮灰,是不是骗来要卖掉’的心,竟然真的慢慢安稳下来了。   尤其是随着霍锦城成功勾搭上青河县那姓陶的掌柜,顺利把私盐卖出,还不知怎么操作的,竟然有越来越往上勾搭的趋向。知道其心思念念想见见姨母,姚千枝也不管他,反正就他这情况,他姨母在是有能耐,在是疼爱他,除了给银子,亦帮不了他什么。   卖了盐,手里有了银子,姚千枝并不亏待底下人,供他们吃的满嘴流油,练的欲生欲死,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了。   天彻底冷了下来。   晋江城在大晋北方,冬天冷的刺骨,白雪皑皑往外扔块肉,狗都叼不走,因为咬不动!!做为农民,猫儿冬的时节,姚家彻底没事了,早先,刚打下寨子的时候,姚千枝还派人捧着银子往晋江城府衙送了一回,接触了个刑台师父,姚家税收的麻烦——那几个兵痞在没来找过麻烦,家里的日子过的比较平顺,用不着姚千枝。   到是外头,今年雨水本就不好,田里普遍减产,官府收的税却一文没少,漫天大雪下来,山珍野菜通通冻死,百姓们的日子越来越难熬。   家有余粮还行,那些租地的,光棍的,寡妇失业的,自家孤老的……正经日子没活路,自然要想歪招,于是,晋山土匪们又到了一年一度大收人的‘季节’。   姚千枝的大刀寨虽然没扬名,但她那伙食好,寨主还是女的,不怕‘潜.规.则’,带着家眷的百姓们就爱来她这里,到是收了不少人。   势力越来越庞大,大刀寨渡过了最初的困难期,姚千枝就派人通传四里,正式在晋山立竿,直到这时,周围势力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黑风寨竟然被灭了,打听到新立的寨子竟然是个女子当家,拢了帮胡孩儿,到是心思蠢蠢,有个愣的还派兵直接来攻打,想吞并大刀寨占个便宜。   结果……可想而知。   姚千枝是个什么样的‘爷爷’,不招她还憋着坏呢,更何况欺负上门,倒提四十斤的大刀,带着人从大刀寨杀出,直奔来敌老窝儿,把那意图占便宜的那位横着切了八块,冻的硬邦邦,挂了自家寨旗上迎风招展。   吓的围观群众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一个冬天,或别人招惹,或主动招惹别人,伴着漫天的雪花打打杀杀,收拢败敌,寨子越来越壮大,底下人越战越精悍,大刀寨进入了快速发展期。   ——   姚千枝的生活挺美好,然,距她千里之遥的路阳州,留柱儿赤脚踩在薄薄的雪地里,一双无神的眼睛在一片雪白中四下扫射着。   突然,不远处一点点焦黄映入他的眼,留柱儿猛的凛住,狼般的扑上去,跪地扒开雪窝儿,里面是一株已经枯黄了的野菜。   “呜呜……”眼睛赤红,他手脚并用刨开土,指尖泛着青紫将枯黄的野菜挖出来塞进怀里,警惕的四下打量,见周围无人,就赶紧离开了。   远处,半塌的破庙里,枯瘦如柴的妇人蜷缩着偎在墙角,怀里抱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儿,那女孩儿脸色腊黄,头大如斗,身子和四肢却细细小小的。   她身上裹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袄子,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外,竟看不出是死是活。   “娘,招娣,我带吃的回来了!!”门边响起声音,冻的一脸青紫的留柱儿捂着胸口冲进来。   被叫做招娣的女孩儿手脚微微颤了颤,虚弱的睁开了眼睛,“哥……”   “快吃,赶紧吃!!”留柱儿冲进来,从怀中掏出那颗枯野菜,带着泥土往妹妹嘴里塞,“嚼,使劲嚼,咽下去!!”   野菜这种东西,长老了本就硬的很,更何况已经枯黄,嚼在嘴里跟牛皮一样韧,招娣年纪小又饿狠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嚼不动,却还是拼命的拿牙磨,用舌头舔,把麻绳子一样的野菜硬生生咽下喉头。   脸涨的通红,噎的脖子上青筋都暴出来了,‘膈’的一声,招娣把嘴里的食儿咽下去,脸色依然死灰,眼底却闪出光彩。   “娘,你吃这个。”见妹妹缓过点活气,留柱儿又把一块半个巴掌大,黑呼呼不知什么东西塞进了妇人嘴里。   妇人比招娣还虚弱一点儿,嘴里填了食儿,本能蠕动了两下,睁着那双在枯瘦的脸上大的有些吓人的眼睛,她嘴一张,那块黑呼呼的东西掉了出来,“柱儿,你,你……”吃,你吃!   “娘,我在外头找见了,吃过了。”留柱儿盯着那东西,喉头动了动,连连摇头,可胃却不听话发出‘咕咕’声响。   留柱儿娘闭了闭眼,伸手无力的把那东西掰成两半,自个儿分了拇指大小,剩下的一口全塞进儿子嘴里。   留柱儿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家乡水患,跟着东南西北的流亡讨活,大半年的时间家里死的死,没的没,只余下亲娘和妹妹,走到这荒山野地里,奔波一天找不到丁点人烟,“娘,咱这么走真的行吗?越走天越冷了,北边真的有活路吗?”   南方天暖,就算流亡好歹还有草根树皮可啃,北边儿……大冬天里是寸草不生,且那气候亦不是没经过的人受的住的,虽然是刚刚入路阳州,只能算擦了点儿北方的地皮,但这天气,留柱儿真是有点受不住了。   活了十二年,他还是第一次见着雪呢!!   一点都不美好,丝毫没有浪漫的心思,缺衣少袄,只穿着件单衣的留柱儿,当晚差点没冻死。   “娘,官府说不发水了,也不烧人了,要不咱回乡吧,好歹暖合。”他抽了抽鼻子,身子止不住打颤。   留柱儿娘就伸把儿子抱进怀里,“柱儿,回乡……咱没地了呀,回去咋活?”   南方土地肥沃,一年三熟,乃天下粮米仓,田地之贵不比起北方随处可捡,就连荒地都要五两一亩,熟田更是值二,三十两。   田地贵,米价贱,哪怕手中有田,百姓们活的亦不轻松,日常混个饱腹尚可,但凡有个大病小灾,轻则翻棺材本儿,重则卖屋卖人。   这几年大晋许是风水不好,自小皇帝登基后,不是悍就是涝,在这次发水前,南方已经连悍了三年,百姓们为了活命,大多都已经抵卖良田,花光了家底,凭给地主大户当佃农渡日,这一次大水,紧跟着时疫,地主大户们损失惨重,有倒霉的一命亡了,失去土地和家园的农民们,更不知去向了!   繁华的城池都封门了,并不许流民进入,赶着他们还乡,可还了……又怎样?能活吗?   流民们像赶野狗似的,被赶的四处逃窜,惶惶不知去路,就有人说:北方地广人稀,越临边境越缺人,尤其是加庸关附近,若能赶到那儿,在那儿落户,直接就给发地呢!   当然,这不是没有代价的,若胡人犯边,官府抓人充壮丁亦是毫不含糊,且匪类还多,并不好活……   可不好活,还是能活啊,总比当下饿死了好。   于是就有那无处可去的人,两两三三结伴往北奔。   留柱儿几人就是如此,先前跟他们在一块儿的还有不少人,如今死死停停,就只剩下他们仨儿了。   “柱儿啊,往北走,咱在走,活着到了算咱运气,死了就哪死哪了,省的遭罪。”留柱儿娘压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一下一下掐女儿的脸,不让她‘睡着’,“咱是普通老百姓,不比贵人老爷,咱命贱,咱能活!”   “嗯,咱能活。”留柱儿咬牙,忍着饿的火烧般的胃,转身往庙外走,他要去找食儿——野草,树根,冻死的鸟儿,野兽的粪,甚至是观音土……   只要能吃,只要能饱肚,他就要找来,他一定能找来。   他不想死,他要活!!   ——   在城门外被堵了,流民们四处逃窜求活,不是所有人都像留柱儿母子那么认命,官府说如何就如何……   无数历史证明,当一个王朝不能让百姓们吃饱饭,一点活路都不给的时候,百姓们就会让当权者明白,什么叫‘人民的力量’。   什么叫‘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灵州招远县,县城大门被愤怒且饥饿的流民们生生拿石头砸开,迈着还在流血的赤脚,他们如蝗虫般冲进县城。   “抢,抢粮食……”   “杀狗官,这些狗杀才,不让俺们活……”   无数流民涌进来,大地仿佛都在颤抖,鲜血,杀戮,烧杀抢掠……百姓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女人的悲哭,孩子的嚎陶,不远处黑烟升起,大火熊熊燃烧。   县衙的大门被砸开,县令被愤怒的流民们打成了肉泥,招远县成了人间的活地狱。   县府大堂,流民头子黄驴带人踹开粮仓,一袋袋粮食叠着堆满,他冲上前把粮袋踢开,撕碎麻袋,雪白晶莹的米‘哗啦’一声倾泄在地上,黑土白米,那般显眼。   从袋子里掏出把生米塞进嘴里,黄驴使劲嚼着,嘴里牙齿磨的‘嘎吱嘎吱’直响,一边嚼,他一边把米扬到天上。   “弟兄们,狗官不让咱们活,咱们就反了他!!跟着我,有粮食,有女人,有银子,啥都有!!”他震臂高呼。   白花花的米从高空落地,迸发着四处飞溅,那亮眼的白,仿佛飞进了人心。   周围流民们的眼睛赤红,鼻子里喘着粗咧的气。   ——   小河村,姚家。   车轮声响,骡子‘嘶嘶’叫了两声,骡车缓缓停在院里,姚天赐和宋氏大包小包的抱着下车,冻的哆哆嗦嗦,眉毛上都挂着霜。   “爹,娘,我们回来了!”推门进屋,他们高声喊人。   “哎,快关上门,别把这点热呼气儿放出去。”季老夫人手里拿着锅铲走出来,招呼他们,“外头冷吧,快进里屋暖合暖合……”   “冷的邪呼啊,以往没经过这样的天,真是够受的。”姚天赐搓着生了冻疮的手,把包袱放在桌上,“娘,东西我们都买回来了,咱要的厚棉布多,店家还给咱便宜了三钱,就是棉花比往常贵不少。”   “天冷,贵就贵吧!”在没经过这样的寒天,哪怕在屋里,季老夫人都冻的直打哆嗦,“说来,得亏秋后那会儿千枝硬着咱们把屋给修了,还弄回来柴伙儿,要不然,这冬天咱们恐怕是难熬了……”   姚敬荣没考出来那会儿,季老夫人亦是农妇,不是没吃过苦,可晋江城的冷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无处可逃。厨房天天烧着柴伙,大炕始终是滚热的,姚家人依然冻的跟灰孙一样。   南方不懂北方的冷,再加上姚家是在艳阳高照的时节被流放的,行李里根本没准备厚衣裳,秋日那会儿家底还让收税的给掏空了,季老夫人准备冬衣的时候,就略松了松手,布料薄了点儿,棉花少了点儿……   结果,这不就接受教训了吗?   说真的,要不是姚千枝自掏腰包把姚家危房修补整齐,抹墙换瓦,又在寒冬逼近的时候带领寨中人狂砍了一天柴伙,姚家人这会儿哪还能健健康康的瑟瑟发抖呢?   早不行了!   “咳咳咳,早些把厚衣裳裁了,孩子冻的够呛。”屋里,老脸灰青的姚敬荣缩背抱怀的走出来。   “哎。”季老夫人就应着,高声把都窝在火炕上的姚家一众唤出来,将布料和棉花分了,叮嘱着要快快的做,“眼瞧要过年了,这是咱们在小河村的第一个年头儿,穿身新衣裳,新年新气象。”   “知道了!”   “祖母,我们马上就动手。”   大冬天的,姚家人亦逃脱不了被窝的封印,然季老夫人既然说了,她们三三两两,有气无力的也都答应了下来了。   “娘,你怎么不说话?”姚千蕊手里捧着一匹蓝布,转头想问问亲娘意见,就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问道。   宋氏原怔怔的站着,仿佛在想什么,听女儿唤她竟没回话,而是猛的打了个冷颤,神色带着几分恐惧。   她这样子实在太打眼,明显就是有事,一时间,屋内众人俱都停下来望向她。   “大兰,怎么了?”李氏关切的问,上前去摸她的手,只觉满手湿腻,冻凉入骨,便惊呼,“哎唉,这是冻着了吗?”   “四弟妹,我这有暖手的炉子。”姜氏把姚天达做的炉子从怀里掏出,一把塞进宋氏手里。   “老四家的进屋,炕上暖合。”季老夫人拉她。   孩子们也乌鸦鸦的上前,你一句我一句,搓手摸脸的关心着。   “娘,嫂子们,大兰不是冷,她是吓着了。”宋氏对众人的动作反应缓慢,没半点往日精明,见众人真有些急了,恐她冻傻,姚天赐就叹息把妻子拉到桌边,扶她坐下,摇着无奈着说。   “吓着了?可是青河县里出了事儿?”姚敬荣就问。   “县里来了好些流民,实在安置不下,天又太冷,县令不肯舍粥舍衣,路旁全是冻毙的死尸,我和大兰去买布的时候,就见官差用拉粪的车往城外乱坟岗子运呢。”姚天赐满心哀怜,“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活生生的人,我们路过正街的时候,瞧见有几个流民冲击县衙,正被官差屠杀……”   “血从台阶上漫下来,染的满地是赤红,刀都割脖子了,那些流民虚弱的喊都喊不出声……”摇头捂上眼睛,他仿佛不忍在说下去。   宋氏在旁默默听着,身子不住的颤抖,眼角泛着泪,李氏和姜氏忙搂住她,心里难受的很,季老夫人长叹一声,轻轻拍着几个儿媳的肩膀,安慰她们。   “流民……是南方水患那些吧?如今朝廷还没安排吗?怎么能,能这样?”   “流民不归乡,田地怎么办?南方是天下粮仓,这是动摇国本啊!”   “真真不该……”   “大臣都在做甚?难道不知国之重在民,民之重在田吗?”   姚家第三辈不拘男女,打小儿受的是一样的教育,听得这般事,反射性以国本证论起来。   “唉,国将不国啊!”姚敬荣在一旁摇头,满脸悲色。   到是姚千枝没说话,只默默听着他们讨论,半晌偷偷给姚千蔓使了个眼色,转身往院里去了。   姚千蔓眉头蹙了蹙,悄无声息的跟随,“千枝,找我什么事?”   姚千枝坐在磨盘旁,抬头看着她,“我觉得最近时局不对,山上来投奔的人太多了,恐怕要乱。”   “乱?”姚千蔓有些惊,“乱什么?”   “乱什么?呵呵,造.反呗,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嘛!”姚千枝挑眉。   “反?不,不会吧。”姚千蔓吓的直磕巴,完全不敢相信。   自幼受圣人言,读四书五经,家国天下,哪怕姚家被抄家,被流放,她都不敢对御坐上的皇帝有丝毫怨言,顶多腹中暗诽:国有妄臣。祈求日后皇帝亲政,文成武德,力揽狂澜。   根本不能想象,有人会为此而造.反。   “朝廷堵了所有活路,为了挣命,人什么事干不出来?造.反怎么就不行。”姚千枝嗤笑一声,“昨天我从寨子里回家,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还看见有个尸首倒在那儿。”   “流民已经到了这里,有死的,肯定就有活的,有入山为匪的,就有野外流窜的,咱们家都是读书人,伯母妹妹们还是女眷,饿狠了的人就不是人了,什么都干得出!”她满面郑重的说。   “……那你想怎么办?”关系家人安全,姚千蔓亦紧张起来。   “你说,我跟他们坦白了行不行?把人接到山里去。”姚千枝伸手摸摸嘴唇,见姚千蔓一脸为难,不知所措的模样,就咂舌,“要不,我在派人打听打听,看具体情况在具体定?”   姚千蔓赶紧点头,“这个行,你那寨子,额……咱家,咱祖父祖母,还有伯伯婶婶们……”都是良民啊!!一时肯定接受不了,“咱们得给他们时间,慢慢透消息才好。”   “猛的告诉他们……”怕受不了呀!   “那成,我在想想办法吧,要是情况不严重,咱们就慢慢来,如果真乱起来了,就顾不得许多,直接跟我上山。”姚千枝拍了拍腿。   “行,到时候我跟你一起想办法。”姚千蔓狠狠点了点头。   屋里姚家连男带女一群人还在为朝廷政策或为难,或伤怀,或斥骂,或愤怒。屋外头,两个女孩子却已经默默的决定了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  顺利拐带良家公子霍紧紧一枚。 第三十八章 亡国奴   商量下计策, 次日姚千枝找借口上了山,盘腿坐炕稍, 把虎皮裹身上, 她抱着膀琢磨该如何行事, 才能最快打听到远方的消息。   “……花儿,你去请下霍师爷, 说我有事找他。”好一会儿, 她突然扬声喊。   “是, 大当家的。”在门边站岗的王花儿应了声, 快步离开。   半晌,霍锦城内裹大棉衣, 外套紫貂皮,棉裤秋裤……里三层外三层, ‘滚’着就进来了, “主公何事唤我?”他站直了喘着气问。   “我记得你不是结交上了加庸关高层姜家的人吗?想办法打听打听,南边到底什么情况?晋江城里大批流民涌入, 跟官府和百姓起了很大冲突,说是丧了不少人命。”   “虽说如今看起来跟咱们关系不大, 寨子里还能多收些人,可终归, 流民四起不是好事,还是要尽量掌握些详细情况,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姚千枝仰脸问他,“怎么样?为难吗?你能不能打听到?”   “这……”霍锦城垂头思索半晌, 郑重道:“主公放心,此事交与我。”   费尽千辛万苦,总算结交上了姜姓人,得知姨母的近况,他正愧疚花了寨子里那多银两却毫无甚回报,这次,不要粮不要人,只是说话而已,姜家人总不能拒绝了吧。   毕竟,霍锦城自认,套消息这等事,他还是挺在行的。   ——   晋江城,望江楼,冬日凛冽,寒风萧瑟。   姜熙坐在三楼靠窗边的位置,提着酒壶一杯一杯的独饮。   他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相貌英武,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椅背上搭着件黑色大麾,皮顺毛滑,根根油亮。   看起来,应该是个少年英武,春风得意的岁数,但不知为何,他眉宇间却始终有些郁色,背有些微拘,仿佛丧气极了。   楼下脚步声响起,‘蹬蹬蹬’有人缓慢走近,入耳是低沉磁性,带着歉意的声音,“劳姜公子久等,实是霍某之过。”   正在发呆的姜熙连忙抬头,“霍兄来了,快快请坐。”他露出个笑脸,才显出些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是我来早了,怎么能怪罪霍兄?”   他起身将霍锦城让到坐位,关切道:“我瞧霍兄神色不错,可是身体好些了?”   “劳姜公子挂念,已是无事了。”霍锦城笑着坐落。   姜熙——加庸关大将姜企之子,亦是霍锦城姨母膝下唯一的孩子。还未加冠的年纪,很是善解人意的脾气,性格亦温和。   不过,就算是唯一嫡子,他并不得姜企的喜爱。   霍锦城的外家姓王,世代书香门地,在燕京亦很有名,他娘能嫁进霍家为长媳算是门当户对,谁都不高攀谁。然,姜熙亲娘小王氏远嫁边关,还给了个武将,确实是有些低嫁的。   若是庶女到无妨,可小王氏真是正正经经的嫡女,只可惜,命运确实坎坷了些。   她幼年定过一次婚,对方没长大就淹死了,避了几年风头又订了一门,这回到是顺利,三书六聘都下过,就等着过门了,结果未婚夫才子风流,跟个烟花女子闹的满城风雨,碍着名声,作了一通,王家妥协同意把烟花女子纳进门,未婚夫亦没坚持‘真爱无敌’,要让那女子当正妻,而是高高兴兴同意了……   结果,跟‘真爱’庆祝的时候太高兴,太激动,直接马上风死床上了。   连死两任未婚夫,流言蜚语就传起来了,小王氏年纪小,又忧心未来,神情恍惚着在花园里跌了脚,额头磕个半指长的口子,彻底留了疤。燕京实在嫁不了好人家了,王家这才将她远嫁至边关,还是武将人家。   ——想的就是武将粗鲁心宽,不至于太追究。   不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姜企粗鲁是粗鲁,心并不宽,又喜好美色,未娶前家中就置有数房美妾,小王氏相貌普通,还破了相,身缠绯闻,夫妻俩感情并不好。   成亲数载,庶子庶女一堆,小王氏才产下了姜熙一个儿子,爱如珍宝,但……俗话说爱屋及乌,姜企偏爱宠妾长子,姜熙习武天份还平平,性格温吞,根本不得姜企重视。   尤其此回霍家出事,诛连三族,妻族亦在其例,王家跟着倒了霉,在姜家内宅中,小王氏就更被乌鸦鸦的美人们挤的不见天日,而姜熙,亦被姜企远远打发到晋江城,做了个小小的千总。   庶子们留在身边细心教养,嫡子却给安排了个七品小官儿不闻不问,姜熙是难受的,不过他性格确实温和,为人还孝顺,不愿让母亲为难,便老实听话的上任。   不过心中难免郁气,每每长嘘短叹。   至于霍锦城呢,前段时间他为了私盐之事留连晋江城,跟陶掌柜的勾心斗角,从他那里得知姜熙的消息,因是正经的表弟,就废了些心思勾搭上,姜熙确实温良,自幼还生活在那样的环境,最受不得旁人对他好,几次见面下来,两人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坐定寒喧几句,推杯换盏,喝了一会儿,霍锦城闲聊似的无意道:“最近派人走商,底下人跟我说流民四起,哪哪都不平静……”在姜熙面前,他的身份是个行商。   “如今……唉,因南方水患,流民无处安所,朝廷又拒……咳咳,四下确实不太大平,霍兄的生意,我劝着还是缓缓,看看局势在做安排。”姜熙还挺关心,温声劝他。   “缓缓?这……”霍锦城皱眉做为难状,“姜公子知我情况,商人嘛,看似家财万贯,底下无数张嘴等着吃喝,哪里能缓?”他摇摇头,无奈长叹,“过几日子若情况还不好,说不得我就得亲自出行,探探路了……”   “霍兄千万不要!!”姜熙大惊失色,“如今局势危险,流民霍乱,四处烧杀,南方不少地方都被乱军占了,杀官抢粮,就连泽州都有流民冲击,那里就临着咱们充州,不过数百里……”   “已经乱到这种程度了吗?朝廷怎地不管?”霍锦城心中大悸,面上却仿佛并不相信。   “朝廷如何管?南边悍了三年,国库早就空了,振灾振不起,平乱没有人……”既然开口说了,姜熙就不在瞒着,“万岁爷年幼,韩首辅掌权朝臣并不心服,地方各自为政,阳奉阴违,就算有余力平乱,亦不会随意出头……”   到底是大家公子受着精英教育长起来了,就算不受重视,该会的还是会,眼光自然是有的,只是生性温吞,不受重视自然不会表现,现今面对霍锦城温言细语,刻意哄着他说,就不由畅所欲言,“……霍兄,天下时局确实不好,莫说旁人,就前几日晋江府台请我父借兵守城,都被婉言拒绝了!”   “晋江城也要乱?”霍锦城神色不由郑重起来。   “你且看看这下头……”姜熙苦笑,拿手向楼下指去,便见不远处街角有个草绷,里头站着两个讨饭的人,一男一女,俱都骨瘦如柴,似是夫妻模样。   腊月寒天,他们衣衫褴褛露着肉,冻的哆哆嗦嗦,身上却出乎意料的挺干净,男的站在绷子外头边讨饭,偶尔还拦住来往行人,指着女子,絮絮叨叨不知说什么。   霍锦城注意,那男子拦住的,基本都粗手大脚,肤黑精壮,看着就是卖苦力出身的男人。   “他们这是……”他忍不住皱眉。   “讨饭,半开门,拦的都是劳苦人家去不得青楼楚馆,甚至连私.娼都买不起的男人……”姜熙面露怜悯,侧目回转,仿佛不忍在看,“不拘粗粮细面,还是三,五铜板,接上两,三个,就能多活一日!”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霍锦城不由喃喃。   “南方已是易子而食。”姜熙闭目长叹。   霍锦城倒抽口凉气,脸色就苍白起来,身子都止不住打颤。   霍家被诛了三族,他恨韩载道不臣,恨韩太后糊涂,埋怨小皇帝软弱无能,亦无数次想过有朝一日要如何报仇血恨,沉冤得雪,但……无论如何,他从未想过,大晋有可能会……   ——亡!!   幼主,权臣,外戚,内乱,再算上加庸关外虎视眈眈的胡人,霍锦城是打小儿受教育,精读史书的当朝状元。大晋眼下这局面,要何等天降圣人才能力挽狂澜啊?   骗不了自己一切都会好,慢慢总会过去,霍锦城双目发直的喃喃,“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姜熙无声看他,满脸苦涩,兜头狠狠灌进杯酒,双拳‘呯’的锤在桌面。   骤然得知南方造.反这等消息,霍锦城心思烦乱,简单跟姜熙聊了几句便提出告辞,姜熙亦理解,两人别过,霍锦城匆匆下楼离开。   准备回山聚众好生商量商量对策和未来!!   他并不知,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人正在为跟他同样的问题烦恼且恐惧着。   ——   晋江城,府台内宅。   知府周靖明坐在檀木红案后,双肘撑在案面,低头死死盯着上头的黄案文书,神色憔悴,双眼无神。   “广林……”呆了半晌,他突然抬头,“朝廷要本官协调四里,平泽州之乱,本官,本官……拿什么平?”   他对面太师椅中坐着个四十多岁,手摇折扇的男子,闻言皱着眉,为难道:“明公,姜将军那旁,当真无有商量余地吗?”   “泽州之乱不过乱在群难民,人在多,亦不过乌合之众罢了,加庸关有守军十十万,随便派出些就能平了!”他恭了恭手,劝道:“我知那姜企不过粗鄙武人,与他打交道是为难明公,不过,为解泽州之乱,救百姓水火,明公还需忍耐,且,泽州离咱们充州确实近了些……”万一那边流民起了性,直接杀过来都没人挡啊!!   他们是文官,手里除了百十来个官差外,没人呐!!   太危险啦!!   “广林当我不知事情严重吗?为劝姜企出兵,本官,本官……”就差给他跪下啦!周靖明一脸恨色,“他说甚边军守城,不得轻易调离,防胡人偷袭……当本官不知吗?如今寒冬腊月,既非春耕,又非秋收,胡人怎么会来?”   “本官在晋江城当了七年知府,就没见过胡人冬天攻城的??”周靖明拍着案子‘啪啪’直响,气的眼眶都是红的,“无非便是拥兵自重,不尊朝廷调令,那是万岁爷的将士,哪是他姜家军,真真……不臣不仁的东西,该杀!!”   “明公,不管姜将军如何行事,咱们确实危险……泽州乱民急行半月便能到晋江城下,哪怕不去平乱,咱们府……咳咳,城中亦不能没人啊!!”万一乱民真来了,没人怎么跑?邵广林苦口婆心,“泽州知府惨事就在眼前,明公要三思而行!!”还是好好去求姜企吧!!   泽州知府——南蛮进北后第一个牺牲的官员,全家被暴民堵住杀尽,本人被砍成肉酱。一听见他,周靖明觉得骨头缝儿都疼,“广林,你还不知我吗?这等情况,但凡能劝得姜企,我又怎么会在乎面子,实在是……”什么法子都使绝了啊!!   命在当前,他在顾不得什么官员面子,简直声泪俱下,“广林,姜企那边怕是不成,你,你还有什么法子吗?”   “这……”邵广林挺为难,看着老友兼上司期待的脸,他咬着后牙围桌案转了好几圈,地都快磨平了,好半晌才道:“明公,若加庸关实借不来兵,咱们就招安吧!!”不管如何,手中得有人。   “招安?招谁啊?”这些年加庸关抓壮丁,都快把男丁抓尽了,他上哪儿招人去?   “百姓有田有屋,自然不愿意当兵,但那广阔晋山中的贼寇土匪呢?那些半胡半晋的黑户杂.种呢?若明公您招安他们,与他们官,与他们银,他们难道不会为明公拼命吗?”邵广林压低声线。   “招,招安土匪,朝廷会……”给官吗?周靖明惊声。   “只要他们不说,我们不说,谁知道招安的是土匪,便是有人上告,明公就能轻易认了吗?更别说,如今韩首辅掌权,上头官员斗的不可开交,谁会管?”邵广林嗤笑,眸光闪烁着。   ——   周靖明和邵广林两人怎样商讨,如何谋算暂且不管,霍锦城从姜熙那得了满肚子惊骇,小脸儿惨白回山,将事情禀告给姚千枝之后,整个人都虚脱在椅子上了。   真不是他经不住事儿,自幼受忠君,父君,国大于天,大于命教导长大的典型封建士族,偏偏还不是认不清时势,一味自欺的人,眼前的情况代表什么,他太明白了!!   “主公,晋山势力复杂,且离加庸关太近,若当真内乱,胡人……”霍锦城顿了顿,诚挚道:“要早做打算啊!”   自小皇帝登基后,大晋国情本就不好,外戚当权就不说了,还见天的这儿悍那儿涝的,胡人凶狠时时犯边,内乱在一起,外患肯定更要增加。   从姜熙那里,霍锦城得知,加庸关已有两月未得朝廷粮晌,边军孱弱,本就不敌胡人,如何连粮晌都没了……   寨子离加庸关太近了,万一胡人真的闯进关,占了城……   霍锦城头皮都发麻。   “……我知道了。”姚千枝神色郑重。她在现代久混战乱地区,打拳闲暇时也看过不少书,历史告诉她:一个国家如果陷入眼前大晋的境地,百分之九十都没救了,会被替旧换新,亡了国的。   无论是枭雄起义,还是胡主中原,亡国奴的滋味儿,她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好过……“这事儿,你先暂且瞒下吧。”她脸色不大好,还是仔细嘱咐霍锦城,“螂臂挡车,你我无可奈何,多说无宜,到不如三缄其口,免得人心慌慌,在生了乱事。”   “主公放心,锦城省得。”霍锦城点头。   见他说的轻松,眼神却尤带惶惶,姚千枝不免安慰他,“莫要想的太多,大晋终归立国两百余年,其间颇多明君,此间事,说不得没你我想象中那般严重,且……就算真的乱起来,慌张亦是无用,乱世人不如盛世狗,想要挣命,想要活好,靠的只能是手中刀!”   “……”霍锦城没说话,深深看了姚千枝两眼,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起身对她深施一礼,他狠狠吸了口气,慌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   掌中刃,手中刀,不磨不亮瞠。   世道要乱,想自保,人手就必须要足,霍锦城的消息看似没给大刀寨带来什么改变,甚至除了姚千枝外,旁人根本都不晓得,只觉得最近四里八乡来了好些要饭的,个个皮包骨,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照常招人,巡山,吃饭,操练,翻耕,制衣,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姚千枝把本停了的晒盐池重新开启,冬日严寒自然晒不得,便恢复成了原本黑风寨的煮盐法。   可把那一众俘虏给累惨了,每日天不亮就起,黑下来才睡,时时奔走在火堆盐水旁,感觉整个人跟大腌萝卜一样,都给卤上了。   寨中人日日砍柴,偷偷运往溶洞,亦都忙的昏头胀脑。   月余下来的成效,不如晒盐十日,还搭上诸多人工物力,真真是十分不划算,然而姚千枝也没办法,扩展势力必要招人,招人就得练,练就得吃,还得武装,没盔甲总得有把刀吧,没刀总得有狼牙棒吧?拎根木棍……有什么杀伤力?给人送菜吗?   数千人的吃喝穿用,花费不是小数目,如今天寒,少有行商愿意在这时节出关做买卖,姚千枝就是想放下节操做把无本生意都没那条件,寨子里唯一的收入就是盐,哪怕在难在苦,她都得勒逼着众人去做。   好在‘大刀片子飞人脑袋’的记忆尤在眼前,新进寨的也被无数遍的‘科谱’过,姚千枝威摄力惊人,到没人敢对她说个‘不’个。   想想都觉得后脖子发凉!!   干就干呗,在哪儿不是干?   煮盐砍柴就是累的像驴,被大当家的操练……累的恨不得是驴!!   大刀寨一如既往的高速发展,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时间兜兜转转,眨眼就要过年了。   这一天,小河村姚家一派欣然景象。   “老大媳妇,今儿你跟老大,老二,老四去趟清河县,眼瞧就要过年了,年货得置办起来……千蔓带着你妹妹们把家里家外收拾收拾,我和老三媳妇,老四媳妇做些打糕,伸点麦糖,还得学学怎么包饺子,说是这地介儿过年家家都吃……”清晨,公鸡打了鸣,天还没大亮呢,季老夫人便早早起来,套上儿媳妇孝顺的粗布新衣,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逐一唤醒儿孙,她朗声吩咐,“大郎,二郎,你们几个小子跟着三伯把牲口绷子铲铲,过年了,让骡子们干净干净,千蔓她们屋里的椅子腿儿掉了,你们想法儿给收拾了……老头子,赶紧的,你今儿还得写对联呢,别磨蹭了!!”她伸手拽姚敬荣。   姚敬荣就笑,也不反驳,连连点头,“哎,哎。”   家中一众都齐着应,随老太太的吩咐运转起来,姚天从,姚天达,姚天赐三兄弟背着柳框,牵起大骡子套车,李氏挎着菜蓝子紧在他们后头。   姚天达拎着铁铲,带着一众侄儿往牲口绷子走,扬雪暴灰,惊的院中鸡扬着翅膀‘咯咯’的叫。   季老夫人把吃饭的桌子搬来,将早备的红纸裁开辅好,唤姚敬荣过来写幅字对联。   姚敬荣就笔直站在桌前仔细研磨,神色认真跟写朝廷奏章似的。   就连一直默默无闻,跟透明人似的白姨娘,都眉眼含笑的帮着姜氏照顾刚刚会跑的小郎,满屋子围着他转,整个姚家院里都是孩童稚嫩的笑声和尖叫。   瞧起来真真繁盛之家,兴旺极了。   看着满堂儿孙,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俱都满心宽慰,一时间,竟把抄家流放,遇种种艰难不适的困苦给放下了。   姚家人欢喜迎新年,期盼新年新气象,个个都喜上眉梢,只独姚千枝……   站在水井旁边,她把拎上来的水桶递给姚青椒,看着她们说说笑笑打扫屋子,就眉头轻皱,脸上的表情纠结着,整个人气压极低。   “千枝,你怎么不说话,是心情不好?还是……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自妹妹当了山大王,姚千蔓真是没少给打掩护,特别注意她,见她神色不对,就连忙拉住,避开旁人低声问。   “我那边没事,挺顺利的,额……不对,其实还是有事!!”姚千枝‘嘶’了声,为难的直嘬牙花子。   “什么事?”看她模样,姚千蔓不由紧张起来。   那是山寨啊,不比村里,在难不过是家长里短谁偷了谁的鸡,谁摘了谁的菜……她妹妹,姚千蔓算是知道了,眉毛一挑是要人脑袋的!!   “就是……”姚千枝撇了堂姐一眼,刚想什么顿住了,沉默了好半天,猛的一拍大腿,吓的姚千蔓心一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今天夹子,更的有点晚了,明天恢复早上更 第三十九章 女土匪   横是死, 竖是亡,早说早拉倒, 早死早利落, 反正躲不过这一刀, “祖父,大伯……你们等等, 我有话要说。”她高声, 见众人都停下脚步, 转身齐望过来, 不由抽了抽嘴角。   “叫我们做什么?”姜氏抱着面盆从厨房出来,脸上还沾着面粉, “你想跟我们说甚,还都叫住了?这忙忙乱乱的时节, 有事不能私下说?”   “我……”被亲娘眼睛一扫, 姚千枝就觉得后背发凉,一直噎住了。   季老夫人就笑, “几句话的功夫,能耽误多长时间, 反正天色还早。”她上前拍了拍孙女的背,“有什么话, 慢慢说。”   对三孙女,她从来都很宽容,自流放后姚千枝性格真真改变的厉害,杀人放火提刀剁头都干过, 算是跟往日家教背道而驰,还越驰越远,眼看回不来了,到小河村,本以为能安定下来,慢慢引导劝慰,结果不知为甚,三孙女的行踪越来越神秘,隔三差五便要上山,说是打猎,亦有猎物带回,可……   感觉还是不对!!   每每想问,大孙女就在旁打岔,三孙女含含糊糊,季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明白这是因家族骤变,孩子才改了性情,到不好逼迫,免得越发隔阂。   见在家中越来越沉默,几近无语的三孙女有话要说,季老夫人把手中的活儿全放下了,连正在写字的姚敬荣都被她一把拽过,“你们都过来,好好听千枝说话。”她招呼众儿孙。   姚敬荣:完了!!福字最后一笔写长了,不知道划到桌子那墨能不能擦下去?   鞭子放下,铲子搁置,姚家一众听话转回身进了屋,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姚千枝。   “千枝,什么事,说吧!”季老夫人含笑,一脸鼓励,透着那么慈爱。   她奶奶……是以为她要痛说心路历程,哭诉心理压力,然后跟家人抱头痛哭,从此心郁得解,抹头奔回‘大家闺秀之路’吧!!   姚千枝:祖母,好可惜,大过年的没让你如愿!   “祖父,祖母,伯伯,爹娘……额,事情是这样的,你们都知道,因为南边水患的事儿,咱们这边来了不少难民,前些日子四叔四婶不还遇见过官差杀人吗?”她轻声问,姚天赐便点头,宋氏亦像想起当时情景般,脸色变白了些。   “如今世道更乱了,天寒地冻,南边的人没活路,很多流民直接造.反了,攻占了县城州府,杀了不少官员,百姓们惧战祸,四散逃亡,变成了流民,为活命抢衣抢粮……”   “我这些日子得了消息,泽州城让攻占了,府台大人被砸成了肉酱,全家三十多口让流民杀的干干净净,连狗都没剩下。”   “泽州,离咱们这里有些近了,你们没发现如今村里来了不少外户,时不时就让人偷只鸡,丢件衣吗?前些日子南岭那边的钱猎户,就是祖母跟他买过羊皮的那家,五口人全被流民砍死在家中,屋里搜罗的点滴不剩,连屋顶瓦片都让人扒干净了!!”   姚千枝低声说,就是这件事引得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坦白把家人接到寨子里。   “继续留在小河村实在太不安全,我准备把你们都接进山里……”在众人环绕的目光下,她抿了抿唇说。   “接进山里?这寒冬腊月,山里无屋无粮,一大家子怎么住?且,咱们跟村里人虽然关系冷淡,好歹日常住的近便,人多势众,贼人反到不敢来,千枝,我知道你对村人印象不好,怕真有事他们拿咱们顶缸,可是……”姜氏摇头失笑,伸指戳了戳女儿额头,“孤掌总是难鸣,真进了山,就咱们一家人了,你就有千般能耐,双拳难敌四手,不是更不安全?”   “小河村确实靠不住,如果可以,自然是离开更安全,可惜……”姚敬荣摇头,他到不似三儿媳天真,觉得有邻里总会相助。   姚家满门大姑娘小媳妇儿,住的还是村子外围,背后就是晋山,晚上真要有流民从上而下,的的确确是危险,“咱们家是流犯啊,户籍全在这儿,哪能随意离开小河村?”他长叹,内心连累儿孙的愧疚几乎到达顶点。   晋江城是边关,是胡人时时犯边的危险所在,这点姚家人都知道,只是自来了后,除了偶尔村人打架,媒婆找茬,官差打人之外……没遇见什么要命的威胁,大伙儿就下意识的忽略了这点,如今钱猎户家五条性命赤.祼.祼摆在那儿……   季老夫人忍不住不寒而粟,要知道,就在半个月前,她还跟钱猎户媳妇买了羊皮,跟她商量着明年买她家小羊呢!!   “千枝,你不懂朝廷律例,就算山里安全,可咱们家跟普通村人不同,除非遇上大赦,否则就要代代扎根在此!”姚天达摸了摸女儿头发。   这句话一落,家里本来挺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凝下来。   到是姚千枝不以为然,侧目看他们,“如果咱们是良民的话,当然要听朝廷差遣,让干什么干什么?但,要是落草成了土匪呢,谁还管得了咱们上哪儿?”   “落草?”姚天礼拧眉,“一家都是女眷,落到哪儿能放心?”他摇了摇头。   做为家中唯二会武的人,姚天礼是真的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村子里的日子不好过,务农太苦,老父老母年纪大,孩子们受欺负,到不如落草为寇干净利落,来钱还快,只是,回头看看嫂子弟媳貌美如花,女儿侄女儿靓丽逼人,真落草了,让顶头当家抢走一个半个做压寨夫人,他不得把肠子悔青了啊!!   哭都找不准调儿门!!   琢磨了好长时间,觉得这条路可操作性不强,实在太危险,姚天礼终于开始老老实实种地,勤勤恳恳干活,帮家人分担重任。   今日见侄女儿提了前头老路,他不由把各中困难一一细说。   “二伯,你说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不过那是刚进寨的小喽啰,才会保不住自家女眷,若是当家大寨主,又怎会为难?”姚千枝摸了摸鼻子。   大刀寨里,别家的女眷都安安稳稳,插腰骂娘,更别说她家人了。   “晋山势力纷杂,哪怕小寨子都有一,两百人的规模,入山就做寨主……怎么可能?若是自家立杆儿到是成,可咱们家多少人,自家立杆儿,糊弄自家玩吗?”见侄女天真,姚天礼不免失笑。   “咳咳……”本一脸惶恐状,完全没想到堂妹会突然摊牌的姚千蔓听到这儿,突然咳嗽起来。   话说,千枝确实是入山就当寨主,威名赫赫,寨中还私藏盐湖,日进斗金……那规模发展的让她目瞪口呆……她跟二伯关系挺好,还是提醒一声,莫在多说,免得一会儿打脸怪疼!!   “嗯。”果然,听二伯的劝说之词,姚千枝眼中闪过丝笑意,“大家若只担心这个,到是不必。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嗯,我在山上挑了个小寨子,蒙兄弟们抬爱,到是当了个寨主……”   “什么??”她话还没说完,姜氏就跳起来了,手里面盆‘呯’的落地,扬起一片白,三步并做两步,她一把揪住女儿领子,印出半个雪白巴掌痕,“你说,你干了什么??”   “额,就是挑了个寨,落草当大寨主。”姚千枝缩着肩,安静如鸡。   “我的天呐,千枝,你,你……”你胆子太大了,你小姑娘怎么敢干这样的事?你怎么能瞒着?季老夫人嘴张着,身子发软,就觉得眼前一片金光,她,她,她这孙女是不是彻底走上不归路了?是不是真回不来了啦?   她的大家闺秀啊!!   “那寨子里是什么人?”   “具体怎么回事?”   “你怎么挑了人家?”   “为什么会让你个小姑娘当寨主?”   “你,你……”   姚家齐齐围上来,一众你一言我把姚千枝头发都给问炸开了。   “冷静,冷静!!”她高举双手,“大家真想知道,跟我上山看看嘛!!转一圈儿,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反正是自家寨子。”   一句话落地,姚家众人刹时无声,每个人的表情都说不出的复杂,百转千回。   ——   自得了寨子,姚千枝真心是没少在上头花功夫,撒下银子扩展,人越来越多,地方肯定就不够用了,寨子向外开扩,重建寨墙,她甚至还意图将溶洞那边全扩进寨子里。   只是天寒地冻,那边山路还挺崎岖,暂时有些操作性难题。   但,伟大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内有秦始皇修长城,外有埃及金字塔,区区圈个溶洞,姚千枝觉得,但凡功夫深,肯定能成真。   “祖父,祖母,我这大刀寨如今已有三千多人,不过壮丁少,刚刚一千出头,余下的全是老弱女眷,但这北方的女人生性都彪悍,能择出七百壮妇,都是能打跪男人的主儿。”姚千枝坦了白,姚家人连过年的心都没了,一行人匆匆跟着她上山,随后,便被眼前一切给震惊了。   高耸的峻岭,五米的寨墙,墙上望风口,寻风眼样样齐全,寨门口壮丁把守,远处高岭上,有很明显的峰火台,上面隐隐绰绰,能看见人影晃动。   站在门前没稳脚根,一声齐齐‘大当家的’呼喊震的姚家人耳朵嗡嗡直响,进得寨门,大路笔直,丛房林立,转了一会儿,诺大空场中足千把人正操练着,挥刀舞棍,绑着纱袋子围跑场子,个个挥汗如雨,大冷天的头顶直冒烟儿。   姚家人在见过世面,亦不过区区底层官员,还是文官,千多人的排场,乌乌鸦鸦望不到边……   那场景,何等壮观!!   操练众人见大当家来了,齐齐喊了一声,脚步却不停,队伍整齐划一,如臂指使,姚家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姚千枝到点头,有几分满意的模样。   把赶过来打招呼的头目王狗子等人挥退,姚千枝转头接着道:“这山谷分前后,前头是兄弟们住所,后山则住着老弱女眷们,已开耕地三百余亩,平常在场中操练的,其实应是一千五百余人,不过近日寨子扩建,人越招越多,经济困难些,就派了四百多人长驻盐湖那边,日夜熬盐,私往加庸关……”   “盐湖?熬盐??”一直貌似挺冷静的姚敬荣忍不住惊呼,两道白眉都立起来了。   “大刀寨有盐湖啊!!我就是靠着犯私盐发展起来的,我刚才没说过吗?”姚千枝一愣,回忆回忆,“哦,好像是没说过。”她拍拍手,摸头笑道:“给忘了!!”   姚家人:这事是能忘的吗?犯私盐跟造.反一个罪,抓住是要杀头哒!!   千枝啊!!你能不能靠点谱儿!!   “说,说说,照清楚了说,从头到尾的说!!”姚敬荣有气无力的道。   “额,说……我干脆带你们去看看吧,路上在给你们详细解释。”姚千枝皱了皱眉,向外一指。   众人就点头,跟在她身后。   北方的冬天少不了漫天大雪,昨儿落了一夜,今日晋山的路那叫一个滑,寨子往溶洞的方向还偏僻,还崎岖,姚家人乍知此事,脑子还懵着,心不在焉的,姚明辰几个小儿郎一个腚蹲坐下去,差点没把尾巴骨摔断,这才勉强打起精神。   一路上,姚千枝先讲罗黑子,将他如何如何无耻,黑风寨怎么怎样霸道,又轻描淡写的说了她里外勾结挑了这里,最后落草的过程……   将将讲完,溶洞近在眼前,跟守卫的人对了暗号,领火把进去,艰难穿过……湖盐映入眼帘。   依然是天蓝水蓝,美景无限,只是黄土岸边,一排排精壮的汉子赤.裸着上身劈柴熬煮,数九寒天里热的直冒汗,熊熊烈火烧将铁锅烧的通红,卤水特有的味道升腾而起,打鼻子一闻,便是股股咸腥之气。   铁锅熬干,精心提炼,半白半黄的大粗盐粒子‘哗哗’的倒进麻袋里,鼓鼓囊囊半人多高,男人粗糙的手扎紧袋口,‘嘿’的一声甩肩扛起,放至在溶洞阴凉处。   那里是堆着高高的,数都数不清的同样盐袋。   姚家人眼花缭乱,这,这哪里是黄呼呼的盐?这明明就是白花花的银!!   “我的天,千枝真的,她真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季老夫人觉得心脏‘呯呯’直跳,几乎到了嗓子眼儿,紧紧抓着丈夫的手,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从来坚韧主意正的她,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了。   落草为寇,贩卖私盐,这等抓住哪个都要被砍头的大罪,对如今的姚家来说,究竟是救命的天梯,还是断头前的晚宴?   看着慌张的老妻,被打击懵了的儿孙,姚敬荣混浊的老眼闪着精光,“搬!!”半晌,他从牙缝挤出三个字,“咱们搬!!”   姚敬荣这当家人一锤定音,姚家一众被打击懵了的人自然不会有意见,傻呼呼的下山,傻呼呼的收拾,连家里骡子都牵上,就差把墙皮给扒了。   只给村里留了个危房!!   真是干干净净的来,秋风扫落叶的走。   路上,偶尔遇见村民,还问他们:“姚叔,姚婶子,这拖家带口的上哪儿啊?”季老夫人就佯做镇定,实则双目无神的回答,“哦,那什么,晋江城那边来个亲戚,接我们一家去过年……”边解释,边脚步不停。   姚家一众游魂似的跟着她。   身后,村民们还看着她们的背影切切私语,“到底还是官呐,有贵人亲戚……”   “怪不得上回对官差敢这么横,真是有背景啊!”   “得了吧,都流放了,那是得罪了皇帝老爷,啥亲戚还能帮扶他们啊,就面子情吧!!”   “面子情不是情儿,咱一样招不起。”   “哎呦哎呦,这回姚家人是一脚登天门,起来了!!”   村民级别的‘切切私语’,嗓门跟嚷嚷没什么区别了,姚家人在这般‘羡慕嫉妒恨’的背景声下,一步一步走向了‘歧途’。   从落魄官宦的良民,到占山为王的土匪——家眷。   恍恍忽忽上山,姚千枝把他们住所安排好了,就是原来黑风寨大当家的院子,后来又让人扩出来个小小的二进,安排给了他们。   从燕京流放至今,姚家人终于摆脱了‘集体宿舍’的尴尬,恢复成了一家一处的正常日子。   没办法,小河村就分了他们五间房,不男女分住,根本排不开,平素,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为这事儿私下没少焦急,四个儿子,三对夫妻,总分居算什么事儿?两口子想说句悄悄话,还得找背人的地方偷偷摸摸,亲近都不成。   孙子们都长大了,早晚得成亲,偏偏家里没银子盖房,女孩儿们六个塞一个小屋儿,日常连转身的余地都少……   为了这个,姚敬荣和季老夫人没少挠头。   “这算是解决了吧……”看着前后两进,还带小菜园的院子,季老夫人喃喃。   “房子是解决了,问题更严重了!”姚敬荣苦笑。   知晓大当家的家眷上山,王花儿特意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帮着收拾,很快,姚家人就彻底安定住下来了。   是夜,姚敬荣和季老夫人靠在温热的炕上,点着油灯,低低私语。   “在没想到,千枝能这般?”季老夫人透过窗户,看着寨子里彻夜不熄的峰火台,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个小小寨子,百十来人,看她天生神力,哄她帮着奔命,还想怎么劝她认清,可如今看起来……”   两,三千人的富贵寨子,不拘男女个个看起来红光满面,骨丰肉足,尤其那几个头目,对千枝是恭恭敬敬,半步不敢踏错。   感激,崇拜,敬佩,畏惧——季老夫人活了六十多年,自认这些情绪是不会认错的。   “既然已经发展起来了,就先看看,如今乱起来了,手边没点东西总归是不稳。”姚敬荣是读书人不错,却更是个大家长,性格亦开明。   中过进士读过史,他太明白乱世是什么样了?不当土匪,斥责孙女离经叛道,不守女德,不忠不君,千古罪人等等,不是他的风格。   哪怕从良民成了土匪,读书一辈晚节不保,心里在难受,但胸中那些气节,那些风骨,那些忠君,完完全全比不得满堂儿孙家眷的安全。   “只是千枝……唉,总归是个女孩儿,日后怎么办呐?”怎么嫁人?或者说……   还能不能嫁出去?   对视一眼,老两口同时长叹,面带愁容。   就在同时,同一个院子里,姚天从和李氏亦在讨论此事,只是侧重点不同罢了。   “天从,咱们这么跟着千枝上山真的好吗?好好的良民成了土匪,日后……千蔓怎么办?明辰怎么办?他们是不是就不能正常成亲生活了?万一以后,像爹说的皇帝大赦天下,明辰也不能去科考,日后他们成家,能找到好人家吗?生了孩子之后,又该怎么办?是不是只能当土匪了?”李氏急切的说,脸胀的通红,眼圈都是湿的。   姚天达坐椅子上闷着脸不说声。四兄弟里他最老实巴交的人,当土匪,确实冲击了他的观念,让他很难接受。   “千枝还是小,想的少,这是关系一家子未来的大事,不能这么等闲决定啊?天从,你,你是她大伯,你好好劝劝她。”李氏上手拽丈夫,“不能让她这么任性行事啊!!”   看得出来,对姚千枝的所做所为,她心里多少有些怨言,只是性格温和说不出难听话。   姚天达依然一声不吭,脸垂的更低了,双手抓着头发,扭结的不成。   两口子沉默着。   外间,听见动静,姚千蔓快步走进来,“娘,你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姓罗的看上了我,千枝哪会走上这条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这么危险的事儿……要不是为了我的安危,人家哪会冒着性命危险?”   “咱们能在小河村过的这么平静,不都多亏了千枝在暗里的帮扶吗?不说别的,就前次祖父挨打,那些兵痞子没在来找麻烦,就是千枝在背后给递了银子。”   “既然得了千枝的好处,怎么能在背后埋怨人家?”姚千蔓一叠连声的说,眼泪就流下来了,“都怪我,都怪我,山大王哪是好当的?这么些个人千枝万一管不服?万一她受了伤,万一家里因这事受了连累……我,我就是祸根!!”   “如果没有我,怎么会出这等事?千枝如何会走到这一步!!”她捂着嘴,突然‘呜呜’哭起来。 第四十章 做官   ——都是她的错, 没她不会出这些事儿!这是姚千蔓心中所念,这段日子, 她的心理压力真的非常大。   “不是, 不是的, 蔓儿,娘的闺女, 这不能怨你啊!这怎么能怨你?”李氏急的直转转, 不知怎么安慰, 只能上前揽住闺女, 拍着她的肩,一遍遍的说。   “就是我, 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对得起千枝?怎么对得家里?”姚千蔓哽咽着摇头, 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我恨不得划了这张惹祸的脸。”   “不怪你,不怪你, 是娘不对,是娘没本事, 是娘连累了你!”抱着女儿,看着她的模样, 李氏眼睛通红,胸中刹满是悔恨。   初时进山被吓坏了,一门心思只想着坏处,怕出事被连累, 竟忘了这件事的根本是因自家女儿而起,反赖上了千枝……   她,她怎么能这样?真真太不该了!!   “咱们感激千枝,爹和娘会好好报答她,帮着她,寨子里的事儿,咱们听她吩咐,让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姚天从突然抬起头,生疏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莫哭了,没事的,是你娘想岔了,一家人哪有谁连累谁的道理,晋山那么多土匪,不都活的好好的,整日吃香喝辣吗?”   “未来的事,未来在说,如果连眼前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未来?”他伸手揽住妻女,抹去她们脸上的泪,“咱们一块努力,会好的,会好的。”他喃喃,眼角微湿。   不同大房夫妻老实巴交,遵纪守法,四房姚天赐和宋氏到是挺高兴。   “我的儿,千蕊啊,这回可好了,你千枝姐有能耐,娘算是保住你了。”抱着女儿,宋氏几乎喜及而泣。   姚千蕊,姚家最好看的女孩儿,哪次挨欺负都没少了她,流放途中就不说了,只说小河村里,那地痞赖子就不少,碍着姚千枝的‘赫赫威名’,是没人敢上手调.戏她,但每每外院偷窥,吹个哨子眨了个眼儿,说两句荤话,真是没法避免。   姚千枝总不能一步不措的跟着她。   在这恶劣的环境下,才十三岁的孩子彻底吓完了,每日颤兢兢连门都不敢出,哪怕在自家院子里打扫伺候牲口,都得时不时看看门外,但凡听见有脚步声,心就直哆嗦,下意识往角落里缩。   好好的闺女成了这样,当爹娘的能不心疼?宋氏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孩子越长越好看,眼瞧不是农门能养住的,晋山土匪多,兵痞多,她是真怕保不住,哪天一不留神就让人抢了去。   “这回算是安心了,千蕊,好好跟着你千枝姐,学得泼辣些,谁敢欺负你,你就跑,就跟你千枝姐告告……”姚天赐鼓舞着说:“你千枝姐有能耐,手底下这些人,她能给你撑腰。”   姚千蕊抱着腿缩在炕边,垂着头,好半晌儿才低低的应了声,“嗯。”声音细若蚊蝇。   ——   这改变命运一晚,姚家人是一宿没睡,睁眼到天明,到是姚千枝自觉没了后患,通身轻松,睡的那叫个一夜无梦。   转日清晨,没等家人好生适应适应环境,她就将兄弟姐妹们通通抓了壮丁,大刀寨发展的太快了,无论是经营,管理,经济还是发展……通通的跟不上人口骤涨带来的不便。   姚千枝手里干活的人是多,乌鸦鸦几千壮劳力,然而管理人员……   满寨子的人,除了她、霍锦城和夏催之外,其余的斗大字不识一筐……   天知道,她看见苦刺给她画着小人儿的‘帐本’时,心里是如何绝望的。   姚家的第三辈,不拘男女,不说才华如何横溢,天赋怎么惊人!起码都是能识会写,千以内的加减乘除能算起来,尤其是女孩子们,都是经过‘主母’培训的。   意思就是会管人,会理事,会算帐,有最基本的驭下能力和懵懂的大局观。   这对现在的大刀寨来说,真真全是人才啊!!   拽着一众兄弟姐妹,姚千枝在‘歪路’上越走越远,而长辈们,包括姚敬荣和季老夫人都沉默不语,仿佛正默默观察着。   到是姜氏,做为亲娘有个大当家的女儿,那是一日按三餐的节奏劝,无奈姚千枝左耳听右耳冒,淡定洒脱极了,姜氏就在她耳边叨叨叨,她还能从容的吩咐手下去贿.赂晋江城管户籍的差官,顺便在小河村放些流言……   真是把姜氏堵的无可奈何。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到了开春,当姚家人已经彻底接受当‘土匪’家眷的事实,慢慢适应,甚至欣慰这个变化的时候,霍锦城带回来个重要消息。   “周府台要招安?为什么?”姚千枝满面惊讶的问。   “泽州离晋江城那么远,快马都得十多天的功夫,人家诺大的泽州不够抢,非得老远跑到晋江城来?周府台招安?他有病吗?”对于府台招安的决定,姚千枝表示不能理解,“周靖明,他是府台啊,他是个文官,招安我们……他有这个权利吗?他怎么安置我们?朝廷允许吗?”   “就算允许,这晋山里的土匪窝儿,动辄千八百人,招安了我们,他拿什么养活啊?”她摇头,觉得此事真真荒唐。   “主公,边关不比旁处,府台是有权利招安匪类,无需上报的,安置的话,府台权限内可千总数人,虽然只是武七品,可对朝不保夕的土匪来说,应该还是挺有吸引力……”霍锦城低声,“晋江城靠海,商人边贸海贸旺盛,想养活人,总有办法。”   “花那么大功夫,招群土匪围在身边?脑子让门挤了吗?”姚千枝依然置疑,“就因为泽州有‘义军’,怕让人杀干净了?拜托,那离得多远啊,大股人流根本冲不过来,小股的……他一个官,身边多少带刀侍卫,又不是我们这样的贫民百姓,他怕什么?”   “在说了,就算他怕,派几个人路上观望着呗,那边一动身,往加庸关报个信不就行了吗?那里驻着十万精兵呐,真到紧要关心,姜企不会不管,真任由自个儿地面的府台让‘义军’杀了……他又不是疯了?”   听姚千枝百般疑惑,霍锦城就笑。   周靖明是什么?是官员,是贵族,是人上人。泽州离着晋江城那十几天的路程,在姚千枝眼里是远,但在周靖明眼里,怕是转瞬既至。   姜企不发兵,无非是拿捏他,威摄他,讨要好处,让其屈服,真要有事时还是会出兵,这点,周靖明心里知道,然而……呵呵,知道归知道,怕还是会怕的。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周靖明这种强烈保重自身的心理,霍锦城不用琢磨就能明白。   更何况……   “如今不止泽州了,旺城也被‘义军’占了,那里离晋江城近,不过三,五日的路程。”他摊了摊手,“周府台惧怕到也正常。”   “旺城也被占了?”姚千枝拧眉。   “是啊,据说是泽州义军首领段义那边分出的人。”霍锦城感慨,“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占旺城是意外还是有心,若是成心……”   旺城是个海运城,修有北方最大的码头,不拘是走.私边贸,晋胡开市,河运海运的商人,都需在此周转,乃是北地最繁盛的‘商城’。   不止是经济繁荣,旺城的占地位置亦是巧,右靠晋山,左接黄海,前后连续着充州和泽州,像条线般被‘夹’着,是接通南北的要道。   如今被这么一占,几乎是截断了充州和燕京的联系,所以姚千枝才说,姜企根本不可能不管这事儿,他是加庸关守将,底下十来万张嘴等着吃饭呢,哪怕近几年燕京情况不好,送过来的粮资军备少吧,但在少总比没有强吧?来往通道被占都不管,他姜企想领着十万人喝西北风吗?   但凡有点韧劲儿伸一伸,半年一载的功夫,都不用周靖明求,姜企自己就主动来了!!   “真是窝囊!!”姚千枝呲着牙评论。   “主公,周府台人品如何且不论,这招安之事,您是否有计较?”霍锦城俯身正色,“加庸关不比燕京,自开国后便屡有女将女匪,现如今周府台势弱,您带着人投奔算是解他之急,姚家的身份——未必不能通融。”   不过是被连累的小杂鱼儿,虽有御旨不能科举,但没说不能做武将啊,而且姚千枝还是女子,又未离开北地,打个商量,疏通疏通,说不定姚家还能恢复官身呢?   能得到政.府的承认,哪怕是个风雨飘扬,自身难保的政.府,可在某些层面上,确实是非常有用的!!大晋已经立国两百多年了,不拘是官员,百姓,哪怕是土匪,都是承认它为正统,是权威的。   作为雇佣兵,曾受雇某政.府清剿所谓反.动势力时,那些便利,那些好处,一时间通通涌入姚千枝的脑海中。   “那就……”霍锦城已经确认招安事件的真实性了,那这件事的确值得琢磨琢磨,“如果能当官,自然比做匪强,把人叫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是。”霍锦城就点点头,自派人去传唤,转时间,寨中一众头目全来了。   包括姚家人在内。   姚敬荣、季老夫人、姚天礼和……   姚千蔓!!   姚家第三代中,唯一能参加这等场面的——是个女孩子,长子长孙都未有的待遇,姚千蔓得到了,但这是她自己挣得的,赢得的,没有姚千枝丁点偏向。   入山后,她是不懂武,不懂商,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得出,粗鲁且经常满嘴下三路的环境让她非常不适应,可,怎么说呢?   优秀的人在哪里都是优秀的。   经历短暂的不适,她非常快速的找到了切入点,发挥了能力。   已经订过亲——还被退过婚的姚千蔓是姚家唯一一个经过完整‘主母课程’的人,对于管理人事她有很丰富的经验,又最快克服环境影响,主动出击,所以……   盐湖那边的一摊儿,如今差不多都握在她手里,王大田和王狗子百般抗拒,最后混成了她的小弟!   看着姚家几人进来,姚千蔓那从容的步伐,含笑的脸庞,霍锦城都忍不住侧了侧头。姚家这是什么风水?怎么养出来这般厉害的女孩子!!   如今他想拿盐去卖,都得经过这位的允许了!!   “行了,大伙儿都到齐了,咱们说个事儿……”待众人坐定,姚千枝便开口将招安之事一一说明,最后环视一圈儿,问他们,“……你们什么意见?”   “大家当的能当官儿,以后我们都是兵呗?”王狗子脸上有几分兴奋,“挺好啊,能吃晌,朝廷还给地呢!”   加庸关总要抓丁男,便给了政.策,一男当兵可得十亩田,那是水田,最上等的。   当然,对普通百姓来说,给水田也没人愿意当兵,但问题是,他们已经不是百姓了呀!!   “你没听霍师爷说,府台招咱们是要打仗吗?你当田那么好拿,是要拼命的。”王大田横了侄子一眼,没好气的怼他,“万一当了兵,把咱塞到加庸关,让咱打胡人咋办?”   “打胡人……”王狗子就有点怂了。   “其实,要能当官儿当兵的,肯定是比当土匪好,打仗咱不怕,在山里咱也打啊,就是怕府台不安好心,拿咱当炮灰使。”王花儿开口。   胡狸儿和胡逆并不说话,无论是当土匪,还是当官兵,都比他们以往强。   “有个名头,当然是好。”苦刺便道。   没被抓前在野外流浪,她没少被官差赶,自然既又惧又恨的,但那权势的力量同样深深刻在她脑海里,“就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女人。”   “对啊,咱大当家是女的,人家朝廷能同意吗?”   “能吧,没说女的不行啊!”   “咱大当家的多厉害!!凭啥不行?”   “后山那么多女眷呢,大姑娘,苦刺,花儿她们多能耐……”   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不出充州,是可以的。”霍锦城便道。   南方不比北方,有胡人时时攻打的危险在,丁男不够用,偶尔就会征丁妇,为防男女混居,军营出乱子,管理丁妇的就会是女将,这是无奈之举,亦是时局之智。   不过,这等女将只在充州出现,旁处是不承认的。   “不管如何,大刀寨是不能丢的,这是根基,有盐湖在,不论如何都在东山在起。”一旁,姚敬荣听了好半晌,突然开口。   “这个机会难得,放弃着实可惜,但花儿说的也对,要防着周府台拿咱们当炮灰使唤,还要是留一手。”季老夫人亦道。   “寨子得留人,盐湖那边,不能停了出盐。”姚千蔓跟从。   “成了,我明白大家的意思了,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想放弃,那咱就想办法琢磨琢磨……”综合众人意见,姚千枝点了点头,“锦城,晋江城那边,你留点神儿,仔细打听着,逆子把山里的动静探探,看有谁降了的。”   “是。”霍锦城和胡逆同时点头。   撒出人马去打探,短短半个月间,晋山上就有三波人投了晋江城,周府台也确实遵守承诺,土匪入兵籍,当家成了武将,虽然官很小吧,什么千夫长,百夫长,七,八品的小流官,但这样才真实啊!!   周府台身为文官,哪怕是充州这等需‘便宜行事’的地方,他也不好太随意了。   顺从招安的人确实不多,晋山众匪依然还在观察,胡逆和胡狸儿又探得,旺城那边居然派了小股流匪在晋江城外游走,还被周府台撞见,吓的当时脸就白了,发狠要加大力度的时候……   “该动动了,这个时候不捞一笔,有违我的风格。”看着座下一众‘大将’,姚千枝靠在虎皮椅中,下了决定。   “嗯,你去捞吧,我来给你当后盾。”姚千蔓坐在她身侧,含笑淡定的道:“溶洞那边又出了批盐,就是买,也要给你买个比芝麻大的官。”   霍锦城:姚家怎么回事?有毒吗?那么多长辈,那么些男人,怎么出头的是个大姑娘?疑,不对啊!!姚千蔓什么时候坐到主公身边了?那位置明明是他的呀!!!!   ——   被晋江城招安打动的土匪营除姚千枝外,共有三处。   ——龙邻的九龙寨,当家的姓丁,四十多岁的年纪,是个外来的,没人知道叫什么,周围人唤他做‘丁龙头’,据说是个很勇猛的人,手底下一千多人,俱是丁壮。   ——虎头沟的虎窝子,当家浑号黑娃娃,是个年轻人,寨子也小,只有八百来兄弟。   ——阿姐寨的徐玲娘,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子,听说长的年轻貌美,是从晋山南边来的,离的挺远,具体情况打听不清,带着五百壮夫壮妇。   这三人如今全在周府台处当差,除了带了千人投效的丁龙头得了千夫长的职位外,余下两个都是百夫长。   大刀寨的人数如今已经有近四千,比得上他三人总合,无奈是姚千枝招人的时候并不挑剔,是人就要,丁壮和老弱对半分,就算加上丁女,能真刀真枪上阵的不过两千出头,就这般,寨子里还要留人看守,盐糊亦需始终有人,姚千枝能带出去的将打将一千出头,跟丁龙头差不多的格局。   尤其,她还是个女子,就算晋江城时局不同,终归这点还是弱势。   花了足有半个月的时间,姚千枝三进晋江城,面见府台周靖明和他的头号师爷,唤做邵广林的,费了许多功夫,总算得了个千夫长的职位,不过,跟丁龙头不同的是,她给手下人——王狗子和姚千蔓一人要了一个百夫长,余下的如王花儿、苦刺等亦俱是什长或伍长。   反正小头目都有个帽子戴,算是皆大欢喜。   得了官职,姚千枝人马下山,寨子里留了姚千蔓看守,又有姚家人和王大田等协助,一切才算是妥当了。   至于霍锦城,他是一直跟在姚千枝身边的,论功劳他算有半,此回‘论功行赏’,两个百夫长他一个没占上,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那个身份,比姚家人严重一百倍,头都不敢露,哪还能做官呢!!   只能当个无名英雄,默默跟在自家主公身后了。   进得城来,领军入籍,适应环境,忙忙碌碌好几天,这一日,终于排辅开了,有点闲功夫,姚千枝正想歇歇,府衙那边就来了人。   “姚千总,周大人传召,让您快些过去一趟。”传令官差挺恭敬的说。   “哦?什么事啊?”姚千枝问他。   “这……小的就不晓的了,贵人的事儿哪敢打听?不过,丁千总,黑百长和徐百长都去了。”传令官差摇头。   “都去啦!”姚千枝笑了笑,眸光闪闪,“成,我知道了,你先回,我换身衣服就过去。”说着,随手掏出块碎银子扔了过去。   “哎哎哎,谢谢千总赏。”传令官差就奉承着。   真真的,近来的这些官爷,还是姚千总最大方,捏着手里的银子,他眉开眼笑的就走了。   ——   府台衙门,前院书房中。   带着霍锦城和苦刺,被小厮领着,一步迈进大门,姚千枝放眼去望,就见屋内早已坐了三个人。   “姚姐姐,您来了,快到我身边座。”徐玲娘一见姚千枝就赶紧站起身,忙不迭的迎上来,笑着把她往身边拉。   “姚千总。”黑娃娃冷着脸,浑身肌肉纠结,看着就不大好相处,却也站起身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只有丁龙头,大马金刀坐在上首位置,抬着下巴半眯眼,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见姚千枝看他,还笑眯眯的把手放到鼻子下头闻闻……   姚千枝看的真真的,刚才徐玲娘坐在他身侧,他那只爪子刚从人家后腰上拿开。   “徐百总,黑百总。”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姚千枝斜了丁头龙一眼,见他那副死样子,内心晒笑,由着徐玲娘拉她,往座位前走。   书房嘛,自然是周府台高坐尊位,平素邵师爷总跟着他,如今这二人虽还未至,位置得给人留出来,而余下者,丁头龙就坐了右方上首。   黑娃娃敬陪末座,而徐玲娘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坐了丁龙头身侧,现今是吃足了亏,便拉着姚千枝做伴。   对坐位这类面子问题,姚千枝其实不大在乎,哪怕看丁头龙那死样子不顺眼,她还不大想惹事——毕竟如今地面没混熟,便招呼都没打,坐到了徐玲娘身侧。   正好是丁龙头右边。   只是,刚刚坐定,还未待缓口气儿呢,那一旁丁龙头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紧紧:感觉……有点不对,是不是我第一小可爱的宝座要保不住了?   姚千蔓:宝座——有德者而居之。   挤你下去!! 第四十一章 挑衅   “哎, 姚大美人来了!”人不惹狗,狗要咬人, 一直盯着姚千枝的动作, 丁龙头突然出声, 态度轻.佻,伸手就要搭姚千枝的肩膀。   姚千枝微微侧身, 躲了过去, 横眼看他。   “躲什么啊?咱们现在都穿官皮儿了, 你我一样的差职, 哥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亲近亲近!”丁龙头嬉皮笑脸, 根本不在意姚千枝的拒绝,又要伸手。   这回还照脸来了!!   姚千枝依然没说话, 只是抬起腿照着他坐的椅子腿踢了一下。   她是什么力气?这一脚下去, 就听‘呯’的一声巨响,椅子腿应声而断, 丁龙头‘嗷’的声歪倒,坐了个实实在在的屁股蹲,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小娘们,给脸不要脸!!”猛的翻身而起, 他勃然大怒,眼睛瞪的铜铃也似,口沫横飞。   一旁,黑娃娃目光闪了闪, 徐玲娘则有几分瑟缩,悄声眯着姚千枝。   退了一步,姚千枝皱眉打量了丁龙头两眼,便见他面上狰狞,仿佛立刻就冲上来似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其实很冷静……   这是,来称量她轻重了?   怎地竟是丁龙头亲自出手,难不成这段时日,他还没收服黑娃娃和徐铃娘,还让这两人待价而估?   手段不行啊!!   姚千枝眯了眯眼,着实不愿意自掉身价跟他对撕,便侧目使了个眼色。   无声跟在她身后,仿佛影子般的苦刺一个箭步上前,抬腿照着丁龙头膝盖就是一脚。   丁龙头一直注意着这边儿呢,见苦刺动作,嘴里‘小娘皮,要偷袭’骂骂咧咧的,身手却很敏捷,后退步躲过苦刺的腿,他抬起浦扇般的大手,照着苦刺的脸就过来了。   苦刺矮身,两人缠斗在一起,过了约莫几十招,丁龙头终归是手握千多人的大当家,硬功夫是有的,苦刺呢,习武时间短,身体素质还不怎么样,又是女子天生力短,不敌丁头龙之力,瞬间让他抓了个破绽。   诺大的拳头,照着苦刺的胸口就来了,丁龙头正美着呢,突然感觉后脖子一阵劲风,想躲来不及了,只得一矮身,随后,就感觉天旋地转,一阵巨痛。   书房,响起了黑娃娃和徐铃娘克制不住的骤然喘息声。   就见姚千枝站在椅子旁,态度非常自然的掐着丁龙头的后脖子,将他倒提在手里。   “没事吗?”她转头问苦刺。   “嗯。”苦刺沉声,捏着有些疼的拳头,眼中闪过不甘。   “好好练,他不算什么。”姚千枝笑了笑,见苦刺点头退下,这才把目光看向正挣扎着的丁头龙,“就不愿意跟你亲近?你怎么样?就不要你的脸,你奈我何?”她挑着眉嘲讽。   丁龙头力气挺大,被大头朝下捏着还张牙舞爪的,姚千枝有些手滑,这姿势不大控制的住他,就皱起眉头,一手掐脖子,一手掐后腰,把他的脑袋照着椅面儿——就放屁股那地方‘咣咣咣咣’撞了过去。   磕了足有十多下,丁头龙把舌头都咬了,从嘴角顺眼睛流血,嘴里‘呜呜’直响,姚千枝还问他,“还要脸吗?还朝我要吗?疼不疼?这种亲近法儿你喜不喜欢?”   “呜,我……”丁头龙哭都哭不出来了。   黑娃娃和徐玲娘都傻了,眼睛发直,坐椅子上一动不动,感觉脑门仿佛生疼。   苦刺默默退后,手捂着嘴,硬生生把笑意憋回腹中。   霍锦城:不忍在看。   这里是晋江城,是周府台的书房,初来乍到不好杀人,姚千枝下手就轻了,没把丁龙头照头骨碎裂磕,见差不多了,他两眼都冒金星,已经开始不顾面子的惨叫了,她就住了手,甩胳膊一扔,丁龙头如滚地葫芦般,滚了三个圈儿。   在地上蠕动了好久,愣没站起身。   姚千枝眼角都没在扫他,从从容容坐到位置上,拉了拉裙摆,遮住脚面儿。   那仪容,那坐姿,妥妥的大家闺秀。   黑娃娃、徐玲娘:眼睛都要瞎了!!   缓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丁龙头终于蠕动了起身,脑袋不自觉得晃荡着,他对了好半天集聚,才把目光注视向姚千枝,“你,你这个xxx,老子灭了你的山寨……”一边叫嚣着,丁龙头脚步不挪,他今天托大,根本没带兄弟过来,黑娃娃和徐玲娘是墙头草,两边倒,他独自一人,可打不过姚千枝三个。   根本不动气,姚千枝横眼看他,微微向前探身。   丁龙头突然噎声,下意识连退三步。   姚千枝单手伸了伸衣领上的褶皱,随后靠回椅背。   丁龙头:娘的,浪费老子感情,吓老子这一跳!!   几人就这么对峙着,谁都不说话,气氛紧张的简直一触既发,就在这时,外间突然有脚步声响起,门环‘吱呀’,周靖明一马当先,带着邵广林就进来了。   屋内几人,包括姚千枝在内,俱都站起身来,抱拳道:“见过大人。”   “不必客气,本官今日有政务处理,劳诸位久等,今日唤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周靖明上首座定,笑着客气两声,刚想说正事,眼角一扫,“……疑,丁千总这是……”对着丁龙头青紫红肿的脑门和脸上的血痕,他都愣住了。   “我,我……”丁龙头脸皮直抽搐,不知该如何回答。   姚千枝昂首,面色从容。   黑娃娃和徐玲娘默默别头。   “大人,些许小事无需多问,咱们有正事!!还是先说正事吧!”邵广林见众人神色不对,连忙进言。   好在周靖明并不是真傻,不过一时懵住了,如今亦反应过来怕是这些土匪内哄,便将话题岔过去,正色道:“诸君,本官代朝廷招安尔等,便是需尔等为国效力,如今旺城被占,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本官欲令诸君前往平乱,不知诸君何时能出发?”   旺城是商贸要道,地理位置微妙,已被流匪占了月余,周靖明早收到了朝廷的八百里急件,因此,刚刚招安没多久,还未等将其养熟,便催着众人出征。   “平乱?让,让我们去?”丁龙头捂脑袋疼的直呲牙,“官府竟然不管吗?加庸关那边多少兵呢?剿我们剿的挺有劲头儿,怎么打流匪就软了啊?”   “四天前,胡人冲击加庸关,虽然很快就被打退下去,却未回归,如今还在关下结营,因此姜将军并不敢随意借兵。”邵广林面无表情的说,冷眼看了下丁龙头,“如今,尔等便是官差,平叛护民乃尔等的职责。”   “啧,这个寸劲儿啊!”丁头龙嘟囔了声,到没在反驳。   朝廷招安究竟是为什么?来这里的人哪个没仔细查探过,要他们,给他们官就是为了让他们卖命的,这点,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了。   旺城如今是什么情况,他们私底下早派人打听清楚了……   “旺城有流匪四千余,人比我们多,还占着城,如果加庸关不增兵,我们怎么打?”黑娃娃突然开口,眉头死死的拧着,“而且,旺城的流匪是从泽州出来的,据说是泽州流匪首领段义的亲信,我们打了他,段义不会带人过来吗?”   “泽州可是有两万多人呢?”   “黑大哥说的对,周大人,邵师爷,真不是我们推辞,实在是……啧,不大好办啊!”徐玲娘歉意的笑着,嘴里的客气,实则透露着拒绝的意思。   打仗可以,卖命也行,毕竟,从匪到官,一步登天,付出代价是必然的。但——送死这种,傻子才干呢。   “攻城本就难,我们手下加起来不过三千多人,若攻打不下来,在招惹的旺城和泽州的流民过境,那就更麻烦了。”姚千枝低声。   四个刚才面不合,心更不合的人,此时非常默契的怼了上官们。   邵广林被怼的脸色僵硬,却没办反驳,人家说的都是事实。   上官的威严,朝廷的震摄,确实能强迫他们做出一些妥协和退让,但白白送死这种——绝对不在这些妥协和退让中……   毕竟,如果眼前这些人真的那么惧怕朝廷,敬畏官府,他们怎么会落草为寇呢?   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主儿!!   “诸位,本官知晓此事确实为难了你们,然而职责所致,也是没有办法。当然,朝廷并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做了那么多年官,周靖明脸皮还是挺厚的,别看平时挺傲,关键时间能放下身段,就笑着安抚道:“朝廷已知此间情况,调安州,录州两万人,由万圣长公主之子轻车都尉云止,云大人带领……”   一直无声站在一旁,生怕有人注意到他的霍锦城,眸光突然闪了闪,随后很快垂下头。   他动作隐晦,除了姚千枝外,还真没人发现到他的异样,只听周靖明道:“……泽州之乱,自有云大人平叛,无需尔等挂心,尔等只需解救下旺城便可。”   三千多土匪打四千多流民,还是攻城,乍听之下,这要求肯定还是过份。可姚千枝,丁龙头……这些是什么人?他们是匪!!   朝廷会充匪做兵,给土匪头子官儿当,为的就是要他们做‘过份’的事儿,周靖明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四人实在没法拒绝。   彼此互望一眼,特别不情愿的,他们齐齐抱拳,“尊大人令。”随后,便开始商讨何时出兵,怎样布化,赢了后又要如何跟泽州云都尉那边配合,前后夹击……   至于输?呵呵呵,没有那个选项!!   已经沦落到招安,以匪充兵的地步,周靖明就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输。   商讨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条条状状都理清了,众人这才告辞。   看着他们迈大步离开,背影消失,在看不见了。书房内,周靖明坐在大案后,眉头紧皱。   好半晌,他徐徐长叹,担忧的问,“广林,你说这些乌合之众有用吗?就凭他们,真的才打得下旺城?”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明公,他们打不打得下旺城,根本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让朝廷,让云都尉看到您的态度和姜将军的傲慢。”   “他们围城,无需太久,只拖个三,五,七日,让云都尉拿下泽州,这便够了。”邵广林含笑回答。   “我就怕他们拖不了那么久。”周靖明一脸嫌恶,“你看看这群人,男不男,女不女,勾心斗角,粗鲁无文,方才丁龙头那模样,明显是打起来了,真真……有辱斯文。”   “他们狗咬狗,跟咱们有什么相关,这些年了,你还是这眼中不揉沙子的脾气……”邵广林哈哈一笑,调侃了好友两句,最后才道:“罢罢罢,知道你讲究,在忍耐些日子吧,说不得此一回旺城之战,这四个人就全折在里头,你就在不用烦心了。”   “但愿吧!”周靖明端着张老脸,无奈的期盼。   ——   姚千枝四人从书房离开,出乎她的意料,丁龙头竟然没在找她什么麻烦,只是狠狠瞪了她两眼,率先甩头,大步流星的走了。   黑娃娃似乎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跟两个女人没什么话说,点点头亦离开。   只有徐玲娘,一脸亲近的凑过来,不顾苦刺的冷面,巴在姚千枝身边唤她,“姚姐姐,晋山里的女当家少,我还是从南山来,见识浅薄,从不知此间还有姚姐姐这般了不得的人物,真是佩服的很。如今,咱们同处当差,你还是我的上峰,又要一同出战……我是真真不知该怎么跟你亲近的好。”   “到不如,你到我那儿坐坐,前儿兄弟们刚打了只野猪,还新鲜着呢。”   徐玲娘是阿姐寨的当家人,据说是从她娘手下接过的营子,不过五,六百人的规模,其实挺小的。她长的很漂亮,容貌艳丽,体态风.骚,瞧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足足比姚千枝大一轮都多,成亲早点都能当她娘了。可瞧她一口一个‘姚姐姐’,态度真挚,亲切自然,就知道这人挺拉得下面子。   被招安的四人势力中,她是最弱的一个,又跟姚千枝同为女子,想拉拢结交,并不值得奇怪。   姚千枝是最后投靠过来的,对此间了解不算深入,到是跟她一拍既合,“那我就不跟你客气,打扰徐百总了。”她笑眯眯的。   “不打扰,不打扰,我乐不得的呢。”徐玲娘忙拉她的胳膊,笑着往外走,“我正住在西门那边儿,一点都不远。”   “苦刺同是女子,就跟我一块儿到玲娘那热闹热闹,锦城个大老爷们,恐你无趣,便自去吧。”姚千枝顺从的跟着徐玲娘的力道去,嘴里吩咐着。   “好。”霍锦城便点头,转身离去。   苦刺则无声跟随,一行人就此分别。   徐玲娘说的不错,她住的确实不远,一行三人没坐马车,溜溜哒哒没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一处两进的小院子,瞧着挺精致的,徐玲娘招呼着两人进了内宅,唤来底下亲信的人,端酒烤肉,玩闹大笑,推杯换盏之间,到觉得距离拉近不少。   毕竟,‘饭桌无父子,一切都在酒里’是从古至今流传的真言。   就连苦刺那般沉闷的人,两杯酒下肚都建谈不少。   酒过三巡,人人微薰,徐铃娘仿佛有些喝醉了,笑嘻嘻拉着姚千枝的胳膊,她大着舌头道:“姚,姚大妹子,你是,不,不知道,那姓丁的真不是个东西,欺负我人少不敢反抗,见天的摸摸索索,动手动脚的,不就是杖着是个千总吗?不就仗着人多吗?呸,真不是个玩意儿!”   她恨恨的骂着,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今儿是真高兴啊,姚大妹子,看你打他,他那熊样,哈哈哈哈,真是太爽快了!!”她‘啪啪’拍着桌子,笑的眼泪都下来了。   看得出,这段日子,她应该是被丁龙头欺负的不轻,要不然不会如此失态。   姚千枝不说话,只默默饮酒。   笑了好一会儿,仿佛把胸中的郁气泄.出,徐玲娘慢慢平静下来,徐徐吐出口酒气,她皱起眉头,有些担忧的看着姚千枝,“姚大妹子,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丁龙头,你别看你今天对付他挺容易,好像是个窝囊废似的,可是,那人真不是简单的人物,我太知道他了……”   “他就是个外来户,靠给人当上门女婿入的伙,后来得势就杀了老丈人,掐死媳妇儿,听说刚出生的闺女都摔死了,最记仇不过,你今天当众给他没脸,我恐怕他不会轻易罢休的。”   “而且,这回招安,你跟他一样都得了个千总的职位,你的人还比他多……姚大妹子,你得注意啊,官府都靠不住,山里头才是咱们的根基,你别让他掏了你的老窝儿。”   “九龙寨可不止他手里那点儿人。”她一脸掏心挖肺。   “你的意思,让我防备他?”姚千枝挑了挑,不可置否,“怎么防?我的寨子就在山里摆着呢。”   “没,没事,有我的呢,我天天贼着那老东西。”徐玲娘摆了摆手,大气道:“咱们让兄弟们认识认识,待哪日那老东西有动作,我就派人通知你。”   “当然,若你发现什么,也得告诉我才行。”   “那是自然。”姚千枝便抿了口酒,笑笑应允。   随口订下了薄弱同盟,气氛更加和谐。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众人喝到月上中天,姚千枝携人告辞。   徐玲娘亲自将她送出门,看她上了马车走远,幽幽叹了口气,才转身回府,却未至内宅休息,而是去了前院的小书房。   推门进屋,她一步迈进门槛,屋里,丁龙头大马金刀坐在那边儿,正美嗞嗞的啃羊腿,见她进来,闪烁着油光的嘴咧开,“怎地?我的娇娇儿,那小雏儿让你哄美了?”   “呸,丁大头,少跟老娘在这儿扯骚,谁是你的娇娇儿?要不要脸?”徐玲娘扭腰摆挎进门,横着飞了丁龙头一眼,万种的风情,“那小妮子可不是个好哄的人,老娘就差把心掏给她了,人家一句正经的承诺没有。”   “说要一起对付你,人家不出人,说要合作,人家嘴里应成着,可连寨门都没答应让我进,哼哼,小滑肠子,跟你一个德行。”她没好气的说。   “好了,好了,我的娇娇儿,别生气啊,我听英子说,最后那小雏儿不还是入了你的扣儿吗?”丁龙头嬉皮笑脸的揽住徐玲娘,揉着她的腰身,哄道:“在奸滑似鬼的,都免不得我娇娇儿的手段,不是谁都是像黑娃娃那样木头似的怪客儿,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两分功夫,我娇娇儿想哄她,还不是手掐把拿!”   “哼,就你会说好话,今日怎么让那小丫头给擒住了,丢了那大脸,我都替你羞的慌。”徐玲娘翻了个白眼儿。   被这般拿话下脸,大男人威严扫了一地,丁龙头竟然不生气,嘴里还说:“那有甚?小丫头爱耍威风,就让她耍去,一时丢脸算什么?待攻打旺城那日,趁乱给她一刀,咱在占了她的寨子,让她到阎王面前耍去。”   “你说的到容易,大刀寨多少人呢?那丫头片子只带出来一半,守寨的还有千多口子,他们那地方还占谷,难攻的很,咱们两家留山上的兄弟,合起来才两千出头,就算有我里应外合,瞧那小丫片子的精明,哪怕我在怎么哄她,顶多在她寨子里混个脸熟儿,不可能到随意开寨门儿的地步……”徐玲娘皱起眉。   “慢慢来嘛,只要你跟她熟了,咱们总有办法。哪怕派人说你那被占了,哄的大刀寨开了门,咱们让人一拥而上都可以。”丁龙头浑不当回事儿,很轻松般,只提起大刀寨的规模,却有些恼火,“x她娘的,不知小丫片子哪里来的银子?竟能养得起那么多的人?”   晋山土匪多归多,规模都不大,多则三,四千,少则二,三百。到不是招不到人,实在是养活不起。   潜.规.则不许抢山下百姓,就少了大块收入,卖胡人抢妇女,不过零碎银子,当不得长久。因是边境海境,来往商人确实是多,亦很有钱。然,商人多,匪更多。   ——狼多肉少。   像大刀寨短短时间就发展成大塞子,数千人的规模,肯定不是用常规办法,自有来银子的道儿。丁龙头使劲办法打听——无果。反而还有好几个兄弟一去无音信,消失在茫茫大山中。   酒是白的,喝到肚里脸是红的,银子是凉的,握在手里心是热的。   就是为了那不知明,却一定存在的来钱道儿,丁龙头和徐玲娘才费尽了心思,想要算计,要谋划。而且,如今他们还当了官,手下人自然越多越好,姚千枝那千多的壮劳力,他们是真心眼馋。   既然想得到——自然就要花心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头朝下丁龙头。   姚千枝:怎么样?疼不疼? 第四十二章 攻城   屋子里, 有人端酒上肉,徐玲娘和丁头龙挤坐在一张太师椅中, 借着晕黄烛光解怀饮酒, 开怀畅谈。   “我说丁大头, 姓姚的小丫头片子长的那么好看,嫩生生的小娃娃, 就直接一刀抹了她, 你真能舍得?不觉得可惜?”徐玲娘坐在丁龙头怀里, 斜眼看他, 调笑道:“怎么不纳进屋里,来个人财两得?”   “嫩娃娃哪有我的娇娇儿有滋味, 老货才有嚼头儿呢。”丁龙头嘴里说着,便把徐玲娘抱起甩在桌案上, 双手使力, ‘撕啦’一声,衣裳便裂开了。   “呸, 说谁是老货儿?作死的东西,老色鬼, 你这个离不得的下作肠子。”徐玲娘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一边笑, 一边骂。   就在桌案上,俩人连衣裳都没脱,就胡天胡地起来,喘息、嬉笑、嚷叫……仿佛在为收编大刀寨, 得到大笔银子,高官得坐,俊马得骑的美好未来畅想,欢庆。   同理,此时此刻,晋江城千总姚府。   盘腿坐在炕上,姚千枝闭目轻揉额角,眉心微微蹙着,仿佛在为醉意而头疼。   “主公,你当真信了那徐娘子的话,要将她带回寨子,商量‘同盟’之事?”坐在她身旁,霍锦城面含笑意,轻声问她。   姚千枝便睁眼,“带了如何?不带又如何?反正是同样效果,到无妨了。”   “同样效果?”苦刺有些懵,“什么效果?”   “自然是信不过她了。”姚千枝摊摊手,见苦刺瞪圆眼睛,仿佛不敢置信,就笑她,“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们‘姐妹情深,仰头拜把子’那套是真心真意的吧?”   “难道……”苦刺犹豫,“不是吗?”   “说什么呢?肯定不是啊,头一次见面哪来的‘真心真意’?嘴里说的在热闹,呵呵,指不定转头她就奔向丁龙头的怀抱了呢?”姚千枝撇撇嘴,不知自己无意窥知了真相,只道:“无顾献殷勤,态度还放的那般底,怎么可能不求点什么呢?”   “不过,先含糊着吧,终归攻打旺城的时候,大伙儿还要合作,就这么先‘热呼’着,好好探探她的意思。她要是真心,那自然最好,她要是假意想算计什么,我也不惧她,反而……”姚千枝伸手摸摸下巴,笑的诡异,“她手里那点人,丁龙头那家底,我还真是挺看中的。”   “哦?主公是想吞了他二人的势力?”霍锦城挑了挑眉,丝毫不觉惊奇。   “是啊,我就瞧着他们的人挺好。”姚千枝搓搓手,“而且,不止他们的人,旺城——那地方也不错啊!!”   “主公……想要旺城?”这般出乎意料的话,终于震碎了霍锦城那张八风不动的脸,愣愣的,他简直不敢置信,“那是朝廷的府城,怎么会给……”你这个土匪?   尤其你还是个女子!!   “为什么不能给我?我也是官啊,千总呢,正七品,不能跨界当知府,我还不能当个驻守的将军?在这乱世中,拳头才是硬道理。”姚千枝耸耸肩,见霍锦城呆呆的脸,不由道:“说是说,这事儿还得细商量,我想的是好,然而如今的局面由不得我做主,想得旺城,得天时地利人和。”   “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在说……”把旺城收入囊中的事儿。   姚千枝安抚他。   霍锦城就松了口气,以为那不过自家主公一时妄想,做做白日梦而已,并未想成真。自我欺骗着划过这个话题,他道:“那我先派人探探丁龙头和徐玲娘的底,主公在回山中跟蔓娘子商量商量。”   “不拘他二人是否真有关系?哪怕只丁龙头一人,寨中安全亦是首要,咱们攻打旺城等闲归来不得,需让蔓娘子慎之又慎才行。”   “嗯,这是实情。”姚千枝就点头,“打旺城就那么点事儿,强马强攻的。我到准备让你守在山里,防着丁龙头他们,你看如何?”她寻问霍锦城。   霍锦城皱了皱眉,“让我留守,到是可以,只是……嗯,我观周靖明那意思,如果我们攻下旺城,他还有令我们前往泽州城辅助平叛的想法,那平叛的领将——就是云都尉是我……少时好友,霍家出事,我能逃了性命多得他的相助,所以……”   “你想去见见他?”姚千枝就接话,见他点头,一脸不好意思,便笑,“也无妨,大刀寨地势易守难攻,不开寨门的话,等闲三,四倍的人都攻不进去,你回不回去差别不大。不过……你跟那云都尉关系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他觉得朝廷待你家不公,想要给你家平反?”   “当初万岁下旨诛我霍家三族,满朝堂中,只有云止三进皇宫为我家请命,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他还是我父的学生……”霍锦城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哦……”姚千枝点头,垂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她突然笑了笑,眸光闪烁,“行啊,我同意了,你就留下,见见你这个好友吧!”   “是。”霍锦城被笑的一脸莫名。   站在角落,被这俩满肚子坏水弄懵,发现自己‘很傻很天真’的苦刺,见他俩终于谈完了,才小声怯怯道:“你们只要丁龙头和徐玲娘的人吗?那个黑娃娃怎么办?不用防着他吗?”   “黑娃娃?谁啊!”两人同时一愣,姚千枝摸摸头,“有这么个人吗?”她做回忆状,露出个牙疼的表情,狠一拍手,“还真有!!存在感太低了!!”   “不行不行,不能把他忽略了,好歹手底下七,八百人呢,关键时候能当股力量使。得贼上他。”她抓过一脸懊悔的霍锦城,头凑头,肩挨肩,又商讨起来。   远处,独自住在城效外荒废兵营里,黑娃娃突然觉得有些冷,莫名的后脖子发凉,“倒春寒啊!”他嘟囔着,紧了紧身上的被褥。   ——   商定了攻打旺城的时间,姚千枝和霍锦城紧赶马似的,回了趟山里,跟一众头目,尤其是姚千蔓仔细叮嘱,共同布防,几天后,他二人急匆匆的又赶回晋江城。   关系到日后仕途,周靖明对他们这次‘出征’很重视,早早给备足了后勤粮草,顺便配备上军师心腹——邵广林一枚。由四位当家的带头,一行三千余人赶路,不过四日功夫,就到了旺城底下。   旺城前靠海,后靠山,一众人走熟不走生,仔细观察着旺城动静,发现城门紧闭,没得便宜点。就暂时藏进了山里,围坐商讨起如何攻城……各种天马行空的主意,气的做为军师的邵广林眼睛直翻白儿。   他们这边如何暂且不说。只道晋山大刀寨。   正堂中,姚千蔓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帐本,心思却并不在此上,指尖轻轻揉着额角,她琢磨着:寨子里该添些兵器了,人越招越多,总不能都用狼牙棒对付,且,弓箭手该多备些,不死练出不来人,铁箭头的需求很强。寨子到是有会打铁的,还不少,可她该到哪儿去弄铁呢?   少了还不行,得是大量的。   越琢磨头越疼,她叹口气,正准备算算帐换心情,外间,王花儿突然跑进来,急急的道:“大姑娘,外头有几个逃难的女人敲寨门,说她们是阿姐寨的,她们寨主跟咱们大当家的是盟友……”   “晋江城那个丁龙头不安好心,趁着攻打旺城,寨内空虚的机会偷袭了她们,杀了她们好多人,占了她们的地方。还要对咱们大当家的不利,让咱们赶紧想办法通知大当家的,莫要被姓丁的得了手……”   “她们要进来,咱们怎么办?”   “哦。”姚千蔓微垂目,面上带着从容笑意,眸光却满是平静,“还真的来了呀,这是觉得寨子里没了千枝就不行吗?”   “我看起来很好骗,很好欺负吗?”她站起身,笑容慢慢收敛,“走,会会她们,咱们听听,她们唱的什么曲儿?”说罢,便莲步轻款走出大厅。   “哎。”王花儿愣愣点头,半晌缓神,紧步就追,“大姑娘,等等我!!我给你带路!”她边追边喊,心中还暗暗叫苦。   娘呦!!明明小碎步,轻摆慢摇跟荷花儿似的,怎么走这么快?她这大长腿还追不上啦!!   ——   大刀寨,山道拐角。   赛金花卧在湿滑软烂的泥土中,身边是沾满露水的草丛,伸手缕了把头发,将意图钻进领口的青虫捏死,爆了一手的绿液,烦躁道:“罗英那没用的东西,一个小娘皮都哄不好,赶紧把寨门骗开,早干早了……”   “别急,快了,你看那小娘皮都冒头了。”她身侧,同样趴着的女子——孙睐梯安慰她,“你有心急这个,还不如想想一会儿进寨的时候,怎么别着位置,好等着后头的人来……”   “咱们五百多人和九龙寨子一千多兄弟,还在标头岭那头窝儿着呢,得着消息往这赶儿,怎么着也要两柱香的功夫,咱就这一百来人,想卡住大刀寨的寨门,可没那么容易!!”   “有甚不容易的?大刀寨的壮丁不都跟那女娃娃当家跑旺城去了吗?留下个小娘皮,听说还是个女文人,能写会算,说话声儿蚊子嗡嗡那种?有个屁用?”赛金花不屑的鄙夷,“爹熊熊一个,娘怂怂一窝,能让俩耍笔杆子的领头儿,大刀寨会有什么血性汉子?”   “一会儿咱冲进去打杀,他们可别哭着跟咱们‘孔子孟子’的,哈哈哈,那就有意思了。”她说着,发出嘲讽的笑。   “你别看不起人家,我听龙头寨那边的人说,去年大刀寨刚立杆的时候,打了一冬呢,附近的大小寨子全让他们给平了,他们那大当家一口四十斤的刀,能活活把人劈成两半,厉害着呢。”孙睐娣提醒她。   “这牛吹的都没边了,你竟然信。”赛金花轻嗤一声,见孙睐娣满面不赞同,一副要说教她的样子,便妥协道:“成成成,就算她是真的,她厉害,她威武,但如今……她不在大刀寨里,她在旺城呢?咱打她的寨子,她还能插翅膀飞回来啊!!”   一句说完,没等孙招娣在回答,她挥手打着草丛,甩起一串露珠,“罗英那废物,这都多长时间了,连个寨门都哄不开,寨主还说她能说会道有能耐,有个屁的能耐??我早晚宰了她。”   两人带着百来兄弟卧在草丛里苦熬,而被赛金花怨念的罗英,则站在大刀寨门前最显眼的空地上。   她带着六,七个女人,俱都衣衫褴褛,满身血污,身上脸上细碎的伤口,披头散发的,看着就好像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一般。   按照丁龙头和徐玲娘原定的计划,趁着姚千枝带走大刀寨所有精英攻打旺城,回助不便的空当。聚集两家寨子余下的所有的壮力,凑凑能有一千五,六,在由跟姚千枝关系越来越好的徐玲娘手下骗开寨门,大伙儿一涌而上,杀光守卫撑住寨门,发了信号,熬到藏在标子岭的兄弟们来了,就算齐活!!   大刀寨里,亦不过剩下千多老弱,他们这都‘出门拉屎脸朝外’的汉子,还能赢不了?   两个寨子的人都是信心十足,然而,站在大刀寨门头,仰着头直面高墙上的姚千蔓,罗英却有些恍惚了。   大太阳光直晒人眼,晃得她头昏眼花,入目是姚千蔓娇艳,摄人心魄的面容,隐约还能瞧见微勾的嘴角,她下意识咽了口吐唾,高声大喊,“大姑娘,我,我们真的是没办法啦!!那姓丁的太不是东西!!违背盟约偷袭了我们寨子,我们寨主还跟他在旺城同生共死呢,他就能这么干!!丧尽天良啦!!”   “丁龙头,我操.你.娘!!”她大声骂,放声哭,“我们留守寨子里五百多老弱家眷,全让他们杀了,就跑出来我们几个……”   她身边六,七个女人奄奄的跟着哭。   门墙之上,姚千蔓探着头,俯身看她们,脸上都是同情,“那,你们过来是什么意思?想我们出人帮你们夺回寨子?恐是不成呢,千枝把寨子里壮丁都带走了,吩咐我们未待她回来,不许随意出寨。”   “不,不是,大姑娘,我们没这么想过,就是,就是想着寨主跟你们当家关系好,丁龙头又不是个东西,看上你们大当家的美色,他能偷袭我们,肯定也不能饶了你们,我,我们就是过来告诉你们一声,让你们防备防备……”罗英抹着眼泪,仿佛心事已了,高声道:“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我们就先走了。”   “寨主还跟丁龙头在一块儿,我们得想法子通知她。”说罢,便转身竟然真的要离开。   “英姐,旺城那远,咱们伤成这样,福女胳膊折了,下山都难,咱咋通知寨主啊?”   “旺城在哪儿啊?我没去过。你们有谁知道的?”   “我知道,我跟寨主探过,可是,可是要走好几天吧?咱们没吃没喝的,不成啊!!”   “丁头龙那么阴,他肯定派人截着咱们呢,咱们行动不便,想往山外跑,肯定得让他们抓住喽!”   跟着她的女人们哭的昏天黑地,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对,声音还都挺大。   “那不成,在难都得去,咱寨主还跟丁龙头在一块儿,啥都不知道呢!!攻打旺城多危险,万一让偷袭了,命都保不住。”罗英扬起眉厉声,“都跟我走!!”   六,七人一瞬失语,沉默的跟随在她身后,瞧那模样,仿佛像是去送死一般,透着凄凉,让人不忍目睹。   “等等!!”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呼唤,罗英心中一喜,连忙回身,果然看向姚千蔓在冲她招手。   还高声劝她道:“罢了,你们伤成这般,想要找人确实不大方便,还是先进寨治伤,至于旺城那边儿,还是我们派人去吧?”   “这,这是我们跟丁龙头的争纷,怎能连累你们?”罗英面上犹豫。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莫要想太多,我们当家不是同在旺城吗?”姚千蔓就笑笑安慰她,又转头对旁边吩咐,“快把寨门打开,在让人去烧些热水,准备伤药。”   “是。”她身边就有人应声,随后从墙头消失。   罗英在下头听的真真的,喜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随着‘嗄吱嗄吱’的声响,大刀寨的寨门缓缓打开,中间缝隙越来越大,罗英侧头微微看了远处草丛一眼,握了握腰间的短刀,便带人一马当先跑了进去。   心脏里的血都快涌上腔子了,她眼睁睁看着罗千蔓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手握短刀,撒开脚力,她奔着那人而去!!   姚千蔓一动不动,含笑看着她。   罗英眸光闪过一丝疑惑,然而时已至此,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步,两步,三步……到了跟前,她两眼放精光,拔刀冲着姚千蔓的脖子狠狠扎去。   只是,眼看短刀触及脖颈,马上就要血溅三尺,她突然觉得脚腕一疼,一股大力按住肩膀,瞬间天旋地转。   身子‘呯’的声摔倒,短刀掉落地,发生脆声声的响。   “唔!!”猛然抬头,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姚千蔓身边竟然围满了人,乌乌鸦的一片,个个满面凶光,个个膀大腰圆,手里均都拎着兵器,冲她狞笑。   艰难的转头,她带进来的几个姐妹全都被按在地上。   “别,别……”进来,有埋伏!!罗英张嘴欲喊,想给外头人示警,可话还没出口,就觉眼前一黑,被打昏了过去。   她身后,王花儿抿着嘴儿,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外头,赛金花和孙招娣一无所知,只见寨门大开,隐隐听见兵器声响,就赶紧带人奔过来,一步迈进寨门……   圆满的让姚千蔓带人给包了‘饺子’。   一刻钟都没挺过,百多人全被拿下,按在地上堵住嘴,四马倒攒蹄的捆住,严刑逼问,没多大功夫,王花儿就用沾血的手举着个烟花似的东西过来,一脸兴奋的道:“大姑娘,她们说九龙寨和阿姐寨的人在标头岭那边儿,有一千多人呢,她们是先峰,骗咱开门的!!”   “只要咱上了当,她们占住寨门,一放这个……”她晃了晃烟花儿,“他们就过来了。”   “哦,这样啊!!挺好的,到免得咱们还得找过去。”姚千蔓用两根手指捏着烟花儿瞧了瞧,吩咐道:“让大家伙儿注意些,把箭羽搬足了。”   “练了这长时间,这回给你们个射活物儿的机会。传我的令下去,一会儿人来了,射死十个的有赏!!”她挥挥手,底下人欢呼出声。   寨门口的血迹扫干净,赛金花等人被关进石牢,五百丁壮手拿弓箭射在墙头后面,姚千蔓点了点头,王花儿将火把凑进了烟花捻儿。   ‘呯’的声,一条绿色细线划上天空,炸出朵亮眼的光。   标头岭,有人抬头看见,一挥手,乌鸦鸦千多人踏着让大地都震颤的脚步,急速来到大刀寨。   迎接他们的——是兜头盖脸,遮得不见天日的箭雨。   ——   晋山中,姚千蔓领头,把来犯众人打的鬼哭狼嚎,血染满地。旺城墙边,姚千枝紧了紧手中的铁钩,手下用足力气,狠的甩上。   ‘擦’的声轻响,铁钩钩住了城墙沿。   双手抓住麻绳,脚尖轻点墙面,如壁虎游蛇般,姚千枝无声无息爬上了五米高的城墙。   矮身轻巧翻过墙头,双脚点墙跳将下来,翻滚着躲进草丛,她默默趴下来,放缓呼吸,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城门守卫们。   这一盯,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趴着,身子都有些发硬了,终于,姚千枝等到了机会。   仿佛是换岗,旺城门口本十人一队的流民守卫,嬉嬉哈哈打闹着竟走了七个,就余下三人还守在那儿,没精打采的,其中一个还是半大的孩子。   眼中精光闪过,姚千枝勾了勾嘴角,如猎豹般游走上前,无声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  姚千蔓:怎么样,霍紧紧,想跟我比,你比得了吗?呵呵   霍锦城:…… 第四十三章 幕三两   旺城城门, 冯大羔和杨树林蹲在城墙边,手里松垮垮拖着耙子, 天南海北的闲聊。   “你看见大王寻的那女人没有?我的天爷, 长的可真俊啊, 就是天女娘娘下凡。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在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冯大羔嘴里嚼着根草刺儿, 咽了口唾沫, 露出垂涎的模样。   “啥个天女?根本就是婊.子, 能拿银子买的, 算个甚啊?”杨树林‘啐’了口,嘴里不屑, 目光却是羡慕。   冯大羔到不介意,“婊.子咋啦?长的那俊, 能睡一宿花多少都值啊!!”   “你得了吧, 在是婊.子咱这样的也睡不起,都是大王都样的人上人, 人家才愿意伺候呢。”杨树林翻着白眼。   “早晚有一天,我立下功, 抢足了银子,也要睡上一回, 要不然白起这义,提脑袋干活了。”冯大羔咬牙发狠。   他们在这儿畅想未来闲扯着皮,城墙门口,留柱儿板板正正的戳在那儿, 腰背挺的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是南边来的,发水没活路跟着家人四处奔命,好不容易到了燕京,官府关城门把他们赶狗似的赶走了,家人一路往北求活命,半路途中病的病死,饿的饿没。只留下他、亲娘和妹妹,挖草根吃树草,观音土搅水硬往下咽,命都丢了半条,终于来到旺城。   一步刚迈进旺城,他娘就死了,连个坟地都没有——土冻着挖不开,一卷破草布裹了亲娘尸身,十二岁的留柱儿抱着个六岁的妹妹,在旺城街头乞讨,好在旺城靠海,商贸流通,一直是个挺富贵的城市,小兄妹俩饥一顿饱一顿,在半死不活的边缘挣扎着……段义带人占领了泽州。   泽州百姓四处奔逃,旺城乞丐变多了,小兄妹俩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三天没吃饭,眼瞧就要饿死的时节,旺城也被人攻占了。   府台被杀,富户们被抢,留柱儿天幸遇着个全家死光的义军小头目,见这兄妹俩起了共情,想起夭折的儿女,放了他们一马不说,还将留柱儿收入义军,做了个小小的守门丁。   旁个,像冯羔子和杨树林这样的壮丁能说说笑笑,不把任务看在眼里,留柱儿却是不敢,他本来年纪就小,不能当人使唤,在不认真努力,万一让人踢出去,他们兄妹俩可怎么活啊?   伸手按了按怀里那两个已经凉透的番薯,留柱儿肃穆的小脸儿慢慢缓合下来,这是他早间省下来,想留给妹妹吃的。   不拘是民是匪,是起义军还是乱党,总归有饭吃,饿不死,对他来说,就可以了。   拔直了腰杆,挺起有些僵硬的背,他尽量打起精神,生怕出什么问题,两眼四下扫射着,突然,他觉得不远处草丛里仿佛有道黑影儿闪过来。   “疑?”疑惑着歪头,拎着手里比他还高的木棍,留柱儿往前走了两步,提棍子去拔草丛。   棍尖儿刚刚触及,他就觉得草丛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后有个黑影儿如厉风般,冲着他面门就刮过来,“哎呦!!敌袭,咳咳……”他惊呼,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脸上剧痛,喉咙不知怎么回事,被猛烈击打了似的,火辣辣的疼,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巨力从右边袭来,他‘呯’的声摔倒在地上,疼的眼睛都凸出来了,就这般,还怕被赶出去死死的瞪着。   目光所及之处,留柱儿就见那道人影像瞬移一般,眨眼间就闪到了冯羔子身边,手一扬寒光微闪,一簇鲜血从冯羔子喉头飚出来,喷出半米多,飘飘撒撒漫在空中。   血腥味弥漫开来,刺的留柱儿疼都忘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泛恶心。   “哎,哎!!羔子,敌,敌袭!!”杨树林被迎头喷了一脸血,惊的连退了三步,张里嚷着,转身就想跑。   迈开大退,还没奔两步,就觉得脚底一绊,脖子被什么东西勾住,大力扭过来,他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转了一百八十度。   颈骨‘咔咔’响了两声,干净利落的被扭断,杨树林喘都没来得及喘一口,瞬间毙命。   留柱儿看的心胆俱裂,倒在地上缩成个蛋儿,瑟瑟发抖,连声儿都不敢出,就怕引来杀身之祸。   好在,那人影根本没搭理他,反到两步窜到城门边儿,双手握住绞盘,就听‘嘎吱嘎吱’刺耳声响,绞盘滑动,三米高的城门缓缓打开。   就卧在地上瞪着眼,留柱儿觉得心都硬了!!旺城可是个大城,两扇大门木包铁,上面还有数百个拳头大的黄铜钉,足有千把斤重,就算用绞盘铁链,等闲都得三,五个大男人一块儿推动,那人影儿……瞧起来没比他高壮多少,怎么竟然……   我的娘嘞!!这是什么力气?真打起来,徒手都能把活撕了呀!!   留柱儿吓的血都凉了!!   城门‘嘎吱嘎吱’四敞大开,外间齐刷刷的脚步声,乌鸦鸦来了一群人,遮天闭日的看不见边,五米宽的大门堵的严严实实,站定后,越众走出来几个人,来到那人影身侧。   定睛去看,留柱儿这才发现,那人影竟然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小姑娘,看模样比他大不了多少!!   “这个是什么人?怎么不处理了,还留一个?”丁头龙指着留柱儿,扬着眉头挑刺。   来至旺城,蹲城外溜溜儿一上午,城门就没开过。三,四千人破这般大城——那根本就是闹着玩儿,不可能的。邵广林便出主意想办法爬墙头从内开城门,然而,五米多高的城墙,墙头还竖着铁钵,等闲谁翻得过去?   关键,翻过去还不是终点,还得诛灭守门护卫,开得动绞盘……   这一行人中,除了姚千枝外,还有谁能做到吗?   四匪合兵,第一件功劳就让姚千枝领走了,还是头等大功,风头出的那叫个瓷实,旁人到罢了,丁龙头哪能看得过眼?恨得牙都疼了。   “旺城这么大,流匪的布置都是周府台派细作打听的,未必精准,到不如听听他们内里人怎么说。”姚千枝斜了一眼,略解释两句,就步行至留柱儿身边,俯身拎住他脖领子,提了起来,“小娃娃,我问问你,你们的兵丁驻守在哪儿?首领又在何处?”   领口勒住脖子,血往上冲,留柱儿觉得脸都憋红了,生怕回答慢了让人捅个透心凉,他急切切的道:“半路投靠的流民都在城北边荒兵营子里,有,有三千多。大王在府衙里,至于头目们,领着心腹住在府衙附近,那里都是富贵人家,地方好,还有可多美人儿,住着享,享受……”   他结结巴巴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不是不忠心,本就是奔着饱肚来的,才投效了多长时间啊,还有妹妹在,他可不敢硬僵着。   冯羔子和杨树林的血还没凉呢。   “哦,这样啊!”姚千枝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她突然笑着转头,“听他所言,乱军分了两路,丁千总你是什么想法?准备挑哪个啊?我琢磨着呢,荒兵营子虽然人多,但都是半路投靠的,估计全是庄家把式,底子薄。府衙嘛,守在头领身边的肯定是精英,要打就打硬仗,府衙交给我。”她猛一拍手,似笑非笑,“不知丁龙头意下如何啊?”   这话说的多刺激人?哪个大老爷们能认下,丁头龙撇嘴不服,“凭啥你去府衙?我还想去呢?”   “我先说的呀!”姚千枝摊了摊手。   丁龙头瞪眼睛,“你先说的就是你?哼,不成,要去一起去!!”   “一起就一起,反正轮不到你的人出手。”姚千枝哼声耸肩。   “你……”丁头龙气的青筋乱跳。   两人站在那儿就怼起来了。   邵广林额头汗都下来了,“别别别,两位千总,这是平叛的大事,可别自家闹内讧。”姚千总小姑娘气盛就算了,闹脾气不是不能理解,丁千总四十多岁的人,怎么还不懂事呢?他狠狠瞪了丁头龙一眼,见他依然一脸不服的模样,不由无奈道:“唉,你二人手下最多,黑百总和徐百总两人合起来才一千多人,怎么打荒兵营子?”   这不开玩笑吗?在不是精兵也三千多人呢?一打三?怎么打!!   “那就分兵。我让苦刺带一千人跟着玲娘,我只要三百精兵就行。”姚千枝掐着腰,抬下巴扫视丁龙头,“怎么样?你敢吗?”她挑衅道。   “有什么不敢?”丁龙头微微皱眉,像是想反对,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眼珠一转,硬道:“分就分,来人……”   高声招呼心腹,飞速分点出人,带着五百来人,他指姚千枝,“小丫头,你来啊!!”   姚千枝这边早有准备,横道:“来就来!!”又叮嘱苦刺一句,“你跟好徐百总,好生的‘照看’她,别让她‘受了伤’。”别有意味的给了她的眼神,姚千枝转身就走。   “是。”苦刺垂眸,默默走到徐玲娘身后,一双眼狼般死死盯着她的后脖子。   早在两天前,她们还行在来至旺城的途中,胡狸儿就亲自来通信,说是打听到徐玲娘和丁龙头是姘头,老早就认识了!丁龙头对自家当家有恶意,是人都看得出来?那么徐玲娘的所谓亲近,能是怀着好意?   肯定不安好心!!就得先下手为强!!苦刺暗暗在下定决心。   “劳烦苦刺姐了。”徐玲娘笑着客气。她知晓丁龙头这般选择,是想找机会干掉姚千枝,吞了她的人,见她这么容易上当,心中不由大喜,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感觉背后发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嘶!倒春寒的,还挺冷。”她嘟囔一句,领人走了。   拎着留柱儿带路,一众队伍分兵两路,黑娃娃和徐玲娘带两千多人直奔荒兵营子,姚千枝和丁龙头带着不足千人一路冲往府衙。   官道上,两边房屋门锁紧闭,偶尔还能在墙跟处瞧见点点血迹,一派荒凉景像。那院子里头,窗户后根,隐隐约约似有人影闪动,那是旺城中的百姓们,在偷偷窥探。   有留柱儿指路,一行人很快来到府衙,姚千枝一马当先,举起四十斤的大刀冲着大门狠狠劈去!!   ‘哐’的巨响,大门碎成两半,横着飞了出去,撞到对面影壁墙上,木屑飞溅。   “弟兄们,跟我冲!!”姚千枝高喊一声,脚踩大门的碎屑。   “是!!”众人被她英武所染,心血都沸着,齐刷刷应着。随后分兵数路,由各自小头目领着,将府衙四周全数包围。   留在最后,丁龙头抽着被木屑打中的脸,死死盯着姚千枝的背影,嘴角露出个阴笑。   ——小丫头,算你厉害,数你能!!你天生神力,英雄了得。然而……呵呵,英雄都是早死的鬼,你就去给老子冲锋陷阵,开疆扩土吧,等到时候!   呵呵,呵呵呵!!   ——   旺城府衙,大堂。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红木大案翻倒在地,书‘威武’、‘肃静’的两块杀威牌碎成好几块儿,散落在墙角,上面遍布着乌黑的脚印。   “来来来,大哥,咱们喝酒……”   “吃这个吃这个……”   “这小娘皮,长的真俊啊!”   四,五十个粗鲁汉子,在府衙大堂里支了个桌子,围坐在一块儿吃喝玩乐,祼.露的胸膛,血盆的大口,盆大的海碗,酒水跟倒土匣子里似的无影无踪。沸沸扬扬,他们吃的满嘴流油,说的口沫横飞。   一人腿上坐着个漂亮的小娘子,偎在他们长满胸毛的怀里,殷勤的端杯夹肉,看起来亦是活色生香,然,美中不足的就是小娘子们脸上的表情不大好,透着股子强颜欢笑的意味,有些胆子小些的,眼角还挂着泪痕,身子微微发抖着。   好在,男子汉大丈夫嘛,不要在意细节,有美人在怀,酒肉在口,些许小事,就无所谓了!!   “这个官老爷家的闺女,老子今生也享受着了!!”有人喝醉了,搂过怀中美人,臭哄哄的嘴凑过去。美人被吓的花容失色,连声惊呼,“啊!!”   “哈哈哈哈,有意思……”周围人就轰然大笑,一时间画面更加不堪入目。   府衙后书房,透过屏风窥着正堂情景,幕三两面沉如水,眼睁睁看着一个院子的姐妹,衣裳都快被那群畜生扒干净,已经在惨叫了,她紧紧握着拳。   深吸口气,牙关都快咬出血了,她强迫着自己调整表情,露出个和缓温暖的笑容,转过身来,“安大王,今儿瞧着兄弟们到是比前几日放开不少,可是有什么喜事?”   坐在官椅上,被她称做‘安大王’的男人抬了抬眼皮。   这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清瘦容貌平平,姓安名愧,字祎之,自称是个读书人,到有几分斯文气,至少幕三两在旺城被他擒住后,还没受过什么大罪。   当然,这或许是因为她有‘沦落风尘官家女’的头衔,还有诺大名声,真实才华,若真是普通妓.女,恐怕……   外面好多她的姐妹,残酷现实就在眼前。   “朝廷派了两万兵马来剿段义,如今就在泽州城下。”安愧面无表情,“泽州城离旺城太近了,若朝廷攻打下来,恐怕转瞬就能顺势而下,剿灭了我们。”   “他们这是恐极生慌,怕以后没了好日子,临死前在享受一把。”他冷漠的说。那模样仿佛在说陌生人,而不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般。   朝廷如果真顺势而下,剿灭旺城乱军……这其中难道就没有你吗?说的那么冷静,这话让人怎么接?幕三两恨的牙根直痒痒,脸上却还得挂着笑,“大王神勇无敌,兄弟们都是天上神仙下凡,解救百姓危难的,大王这是跟奴奴玩笑呢?”   她娇声,“朝廷……呵呵,哪还有什么将才?小皇帝坐龙廷,怕是听见大王威武,就已然吓的瑟瑟发抖了。”   幕三两是官家女,八岁遭抄家,被打成官.妓,对朝廷没有任何好感,如今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到也不觉得有丝毫勉强。   “听说朝廷派来的将领,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安愧说着,毫无表情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龟裂,泄出些许恨声,“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就能领兵做将,身居高位,而我等苦读二十年,却连府试都过不去!!官官相护,任人为亲,朝廷无救,皇帝无能!!”   “可不是吗?奴奴沦落到如此地步,不就是因为朝廷冤枉奴奴父亲,这才令奴奴流落风尘,幸而遇上大王,才得了这几日安宁嘛。”幕三两连忙顺着他说,“什么平叛的将领,不过纨绔子弟罢了,定不是大王之敌。”   “说不得,只瞧见大王的威武,兄弟们的齐心,便吓的落荒而逃了呢。”   “哦?是吗?”安愧不可置否,看不出一丝高兴模样。   “额……这,这,就算他厉害,是天生的神将,亦不是大王的对手……”见他神色不对,幕三两眼珠微转,绞尽脑汁,“毕竟,孙猴子在厉害,都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啊!!”   她拼命恭维着,觉得自个儿都快吐了。   到是安愧,嘴角上挑,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别闹了,如今咱们也是上等人,斯文些!!”他探出头,扬声向外喊。   “大哥这是在美人面前装样儿,拿我们兄弟做法啊!!”外头,已经把众女子按到桌子上,就要开始‘行事’的粗汉们哄然而笑,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着,动作却还是停顿了,把人放下来,搁在怀里揉搓着。   赶情这人好这口儿?非得拐着弯子夸才满意?太矫情啦!!瞧着安愧合缓的眉眼,幕三两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好歹姐妹们终于安全了,深深吸了口气,她仔细琢磨着要如何夸赞才能更对他‘口味’,令其开恩将她放出城去的时候,外间,突然兵刃交错声响起,大堂内女子放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那动静,简直响彻云霄。   被突然打断思路,幕三两吓的头发都竖起来了,眼见安愧起身,提起兵刃,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出去,她连忙提起裙摆,一双三寸金莲艰难挪过屏风,定睛去看……   就见大堂里乌鸦鸦一群人,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正挥舞着大刀片子砍呢!!   满地满墙的血,半截半截,血肉模糊的胳膊腿儿齐飞,‘啪哒’一声拍到她脚面上,染了半裙子的血。   “唔!!”幕三两把惊呼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噎的眼睛直翻白儿,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扯过落地帘蔓,转身躲到后头,只从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来。   抓着帘蔓穗儿,拼命稳定心神,慢慢发现来犯之人穿着蓝布衣裳,瞧起来竟然是……“官兵?”她喃喃着,复又疑惑,“怎么会有女子?”   来犯之人约莫有二,三十个,进堂后二话不说举刀就砍,行动利落,手段凶辣,杀的‘义军们’哭爹喊娘,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举着足有她半人高,比她腰还粗的大刀,舞的虎虎生风!!   ‘刷’的一刀下去,就把一个‘小朋友’劈成了两个!!   那手法,绝对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痛苦。   因有她在,大堂的‘清理’速度飞快,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义军们’就尽数灭净,幕三两眼睁睁看着那女子拎着刀,一步一步走到‘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头,一屁股坐到了平常‘府台大人’的位置上。   “这些女人……怎么回事?你们是让抢来的良家?”那女子开口,声音沉稳,带着稚嫩。   幕三两这才注意到,这群人虽然如此杀戮,却未曾伤到一个女眷的性命。   “我,我们……”翻倒的桌底下,方才被粗汉按在桌上,差点当场‘行事’的女人扑身跪下,颤微微抬头,粟粟不敢言。   “疑?这不是春风楼的小桃花吗?”丁龙头拉着张脸,一边抹喷到身上的血,一边走过来,看见那女子,“怎么跑到旺城来伺候这些南蛮子?”他挑眉。   “丁,丁大寨主?”小桃花素白着张脸儿,瑟瑟。   “你认识她?”姚千枝斜眼望丁龙头,怎么着?这位在旺城还有亲戚? 第四十四章   “可不认识吗?春风楼的窑姐儿, 晋江城里出名的。”丁龙头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她们那儿的姑娘, 除了最有名那姓幕的, 其余的我全受用过, 都是像姚千总这么大的小嫩雏儿,细胳膊细腿儿, 耍起来美着呢!”   “……姚千总也是姑娘, 到用不着, 不过……”他伸舌头舔舔嘴唇, 斜眼看姚千枝,“春风楼还有相公馆, 都是面白文静的小公子,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最会哄人, ‘功夫’也好,说不定姚千总会喜欢呢!”他舔着脸说, 专往大姑娘的羞处说。   听在帘子后头的幕三两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到是姚千枝,丝毫不觉如何, 做为现代活在刀尖儿上的人,她又不是素食主义者, 两句话而已,哪会有何羞愤的念头?只当没听着似的,继续问小桃花,“你们如何会到旺城来?”   她怎么没听说过, 最近旺城开过城门放进群妓.女?难道是探子不仔细?   “回,回女大王的话,奴,奴奴等是被府台大人请来宴前献舞的,有二十多姐妹,幕,幕姐姐打头……结果,府台大人宴会还没开,贵人……额额,不不不,这些乱贼就来了,把奴奴等人困在府衙,伺候他们。”   “后宅里,除了奴奴等人,还有一些被他们抢来的官宦富贵人家小姐。”或许因为面对是个女子,小桃花到是镇定了些,怯怯的说。   “哦,原来如此。”姚千枝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是探子的疏忽就成。   “幕姐姐?”到是丁龙头,抓住小桃花口中空当,若有所思的道:“我记得你们春风楼姓幕的,就只那幕三两一人?她可是晋江城第一名妓,老子捧着千两白银都没见着面儿,怎么?这回她来了?”   “我怎么没看见?”他瞪大眼睛四处观瞧,“赶紧的,哪个是幕三两,抬起头让老子瞧瞧,是长了   镶金带银的x儿吗?千两白银都睡不着??”   丁龙头一边嚷嚷,一边走动着,用手逐一捏起大堂里跪着女子们的脸。   吓的一群女孩儿们瑟瑟发抖,无声落泪。   无声看着这一幕,姚千枝的眸光突然闪了闪,嘴角一抿,她道:“或许不在这里吧,我刚才观瞧,这府衙似有后堂,约莫在里头?”   “哦?是吗?”丁龙头高声,转身举步往后走。   帘子里,幕三两暗暗叫苦,哪怕不愿意,亦心知藏不住,赶紧调整表情,莲步款出,徐徐福身,刚娇滴滴唤了声,“大王,奴奴拜见……”就觉得眼前突的寒光一闪。   猛然抬头,就见前方姚千枝大刀瞬间划过,丁龙头的脑袋腾空而起,腔子里的血喷了她满头满脸!!!   “娘啊!!!”幕三两水盈盈的眼睛往上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丁龙头跟姚千枝过来,为的就是趁机暗杀她,在攻打府衙的时候,最少有三次,如果不是姚千枝身手快,防备深,说不得就被他趁乱得了手,死的糊里糊涂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姚千枝同样没安好心,憋着劲儿准备随时飞他脑袋,这不,稍一得着机会就下了手,那叫个利落果断。   就这么一晃神儿的功夫,大堂里众人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谁都没回过味儿来,随着幕三两惨叫倒地,姚千枝把眼一瞪,“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她高声喝。   随她而来的王狗子等人,终归是习惯了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风格,转眼回过神来,‘哇呀呀’举着刀就挥向方才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们’。   ——丁龙头那一众心腹。   刀砍斧跺,惨叫连连,血肉横飞……丝毫没有防备的九龙寨中高层被彻底砍杀干净,姚千枝一刀挑起丁龙头死不瞑目的脑袋,“走,咱们出去转转,外头丁龙头那五百多壮丁……”她还是挺相中的呢!!   “是!!”王狗子等人齐刷刷应声,提着染血的刀步出大堂。   旋风般的刮来,旋风般的离开,只余下一屋子的残肢断臂,漫地血腥。   姚千枝等人山呼海喝的走了,好半晌儿,被吓破了胆,缩的跟松鼠似的小桃花缓过神来,四肢朝地,她爬到幕三两身边,颤微微的拽她,“三两!三两!!你怎么样?没事吧!!快醒醒啊,咱们赶紧跑!!”   死挺在血窝儿里,幕三两被喷的跟血葫芦似的,两眼紧闭,鼻息皆无,打眼一看跟死尸一样。可小桃花这般一唤她,她却突然‘复活’,麻利的支起身子,“不行,不能走!!”她言语断然。   “为什么不能走?这里多危险啊!!”小桃花吓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只想快快离开地狱。   “你听听外头的动静儿,兵刀相撞,哪哪都是人,怎么走?往哪走啊!!”幕三两指着外头,隐隐惨号还能传入堂中,“那些人穿着官衣,应该是来平乱的,我记得前段日子晋江府台不是招安了吗?丁龙头是匪徒,说不得就是那功夫进的官府!!”   “……他们凶是凶,可方才咱们老老实实的,他们不是没动咱们吗?既然刚才没动,只要咱们听话,一会儿,亦不会动。”   “反倒是,如果这会儿逃跑,外头乱糟糟正打着,万一误伤了不是倒霉?”幕三两急切的劝。   “这,这……”小桃花眼神慌乱,舔了舔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咱们就乖乖留在这儿,等那些大王回来?”她拽着幕三两,明显拿不定主意。   “不,不!!你扶我起来!!”幕三两眼珠微转,手搭小桃花的肩,在她不解的眼神中挣扎的支起身子,“咱,咱们去后宅,先把里头那些女人捆起来,在把府台大人的私库找着,等那些大王回来后,一同献上去!!”   一边说,一边用手狠狠抹了把脸上都快结成痂子的血,“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动起来!”她指着堂中瘫软的姐妹们呼喝。   “哎,哎……”被吼了两句,妓.子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鼓,三三两两互相搀扶,迈开颤微微的小脚儿,马不停蹄的往后宅去了。   ——   府衙这边大战收场,荒兵营子那里,场面同样接近尾声。   不比姚千枝等人,好歹面对的还是义军精英,荒兵营子这里全是些拿木棍锄头的干瘦农夫,连正经兵器都没有,杀一个吓跑十个的存在,带着两千来弟兄,几乎没废多大力气,徐玲娘和苦刺等人,就将这群——说义军都觉得寒掺,基本等同乌合之众的农夫们排排捆在一起,赶羊般的赶到空地中蹲着。   三千多‘义军’,杀了三百,捆了两千五……余下的跑的无影无踪,黑娃娃点齐了人去追,愣没追上!!   一溜儿烟的就没影了!!   有这速度,干点什么不好?为甚做这个?   拎着兵器,苦刺言出真心。   “扔了兵器不杀,自个儿蹲墙角!!”徐玲娘眉头皱的紧紧的,不耐烦的扬声高喊,还骂来找她要绳子的兄弟,“你是傻子吗?这地介儿哪找麻绳去?把他们裤腰带解下来,捆上了不就得了吗?”   “哎哎哎。”被骂的人直缩脖子,搭着头就走了。   看着眼前一片‘凋零’的兄弟,徐玲娘面沉如水,对手实在太弱,打的起兴,她又一直找机会,想暗中结果了苦刺,就没怎么注意场面,如今……   自家过来时,明明有六,七百的精壮,怎么现在一点人?就剩下这些了!!!   还有三百吗?死了这么多……是为什么?就凭眼前这些连壮丁都算不上的‘义军’,能杀她那么多兄弟?   娘的!!为了此回‘大事’,她可是把家底都拼上了,除却留在晋山攻打大刀寨的几百人,她剩下的人手全在这里了!!一下损失了这么多,就算打下大刀寨,丁龙头能容她?   别看往常那男人似乎对她颇多容忍,一副听话听说的样子。实际上呢?认识这么多年,徐玲娘太了解他了,她这边人手一旦不足,头一个要吞她的,就得是丁龙头!!   丁龙头派到这边的人手……徐玲娘目光四下扫射,心里盼望着他的人也多死点儿……疑?怎么回事?九龙寨那二家当呢?刚才还看见他一马当先冲进去,在义军里连砍带杀?笑的跟煞神似的!!   “……苦,苦刺!!”察觉事情不对,她心里感觉有些慌神儿,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就见苦刺正站在她不远处,闻她唤侧头回望,慢吞吞迈步向她走来,“你,你看没看见……”   话出口,苦刺已来到她身前,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冷冰冰的看过来,激的徐玲娘浑身直哆嗦,本能想往后退,突然,眼前浮光掠过!!   苦刺抬手一扬,袖口落出个巴掌长的匕首,明晃晃闪着令人心凉的光,顺着她脖子就抹过来了!!   “啊!!”徐玲娘急促的唤,想躲——没躲开。   锋利的匕首划过颈间软肉,瞬间皮开肉绽,半透明的喉管在肉里翻滚,隐约可见。徐玲娘发出‘嘶嘶’两声气音,瞪着眼睛软倒在地。   立时毙命!!   在场一众,刚刚捆了义军的兄弟们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有好些都没看见这一幕,苦刺便趁此机会,高声喊,”狸儿,逆子,大家动手!!”   “是!!”她这一声令下,在场凡属大刀寨的人,全数迅速动作起来,只要不认识的,上前一个腿绊儿就踢倒,拽下裤腰带捆的结结实实。   实在是太出奇不意,等九龙寨和阿姐寨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被撂倒一大半了。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大刀寨的人还在高喊。   一旁,带着一众虎窝子的兄弟,黑娃娃搭头看着这一幕,漠然的脸上是大写的‘懵’字。   “怎么?你想试试我的刀!!”苦刺转头,阴测测的看他。   黑娃娃本能摇头,一米九的肌肉纠结大汉,乖的真的像个‘娃娃’一般。   这是吞并,是‘战后’处理,他熟的很,谁拳头大就听谁的,是山里不变的真理!!   不得不说,苦刺的动作真的很麻利,待姚千枝剿灭了府衙那边的余匪,带人赶过来帮忙时,‘大战’已经接近了尾声。   “丁龙头在此,谁敢反抗,便是此等下场。”一步迈进战圈儿,姚千枝揪着丁头龙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甩到高空。   染着血的脖茬子,死不瞑目的脸,丁龙头那一脑袋枯草般的头发飞舞着,这恐怖的一幕,让原本就没多少斗志的九龙寨、阿姐寨一众,彻底绝望。   就连蠢蠢欲动的虎窝子,都瞬间老实了下来,无声的让大刀寨的人控制起来。   “你那边顺利吗?”将人彻底捆结实了,苦刺踱步到姚千枝面前,低声问她。   “无妨。”姚千枝就点头,复又问,“霍师爷呢?”   “跟邵先生在一起,他是官门里的人,不适合看我处理徐玲娘这些人,霍师爷就把他哄走了。”苦刺便道。   “想的也对。”姚千枝赞同,转身道:“这里交给狸儿他们,咱们找霍师爷去。”   “现在去?”苦刺皱眉,“城里还有不少流窜的匪徒呢,不去解决了?”她满面疑惑。   “这个不急。”姚千枝轻笑,“狗子他们自会处理,咱们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事?”苦刺连声追问,姚千枝就徐徐吐出口气,看着远处将落的夕阳,“咱们出工出力,花费了诺大功夫,可不是为了区区一个千总的职位!”   “这旺城啊,啧啧,真是好地方,山青水绣的,我特别喜欢,如果能成为大刀寨的驻地,我想,我会非常高兴的。”   姚千枝这话一出口,苦刺就摇头,“大当家,天还没黑呢?别做梦了!!旺城是朝廷的,咋会给咱们?”她完全不能相信。   “为什么不会?我现在也是朝廷官员啊,怎么不能驻守旺城?”姚千枝道:“尤其,现在泽州那边不是还需要晋江城增兵吗?”   “我如今是手握万余人的一方豪杰啦。”她指了指一众新鲜出炉的俘虏,笑的山花灿烂,“为解泽州之危,我相信,周府台会郑重参考我的意见,不会随意敷衍的。”她认真的说。   远处,晋江城府衙,正在低头看文书的周靖远,不知为何,突然莫名打了个冷颤,头皮隐隐发麻。   ——   与此同时,晋山大刀寨门前,一连串儿被麻绳捆着手脚的男人,浑身是伤的蹲在地上。   “大姑娘,咱们的箭术还是不行啊!!射三箭都中不了一个!!”王花儿不满的嘟囔着。   姚千蔓到挺满意,“还行吧,头一次射活物,能有如此效果就不错了,日后慢慢练,总会好的,反正咱们现在有这么多耙子!”   她微微抿嘴,笑的含蓄而内敛,透着官家千金的雍容华丽……   却无端端令人觉得胆寒!!   ——   虽然颇多‘周折’,攻打旺城之事,还算是挺顺利,跟霍锦城寻个没‘苍蝇’的地方儿,畅谈文学,聊的几乎快跟他拜把子的邵广林,知晓流匪尽降的消息之后,心里是异常高兴的。   就连给他消息的人,是他看得不太顺眼,觉得失了女子柔顺,没有妇德的姚千枝,都打消不了他开怀的心情。   任上平乱,这是政绩,是功劳!!有了这项事,明公的职位就能升一升,若在能辅助平泽州乱,说不得,明公能直接回燕京任职,而他,亦能捞个正经官当当呢!!   “姚千总真真辛苦了……”他满面微笑,态度那叫一个温和,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夸奖的话,又逐一赞了苦刺,胡狸儿等人,随后才问,“怎没见到丁千总?还有黑百总和徐百总……是在外安民吗?”   “邵师爷有所不知,流匪凶悍,为解旺城之危,救百姓危苦,丁千总和徐百总不幸殉国了!”姚千枝满脸肃穆,“黑百总则受了伤,现正昏迷着,不好来见你。”   所以,四人攻城,活着能动的就剩下你一人了?邵广林神色变化,原本有些飘飘然的心瞬间落下了地。自姚千枝被招安后,他头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位‘无德女匪’了。   以前,从未将她看在眼里,如今……“丁千总和徐百总为国捐躯,我定会禀告府台,不会让他们白白丧身。”他斟酌着试探,“不知黑百总伤势如何?我到想亲自探望一番。”   “旺城流匪并未尽数俘虏,还有数百匪类流窜城中,邵师爷文人体弱,随意走动实在是危险的很,到不如留在这里,待我尽数平复在说。”姚千枝笑笑,貌似恭敬的道:“黑百总年轻力壮,身体底子强,只要‘好好’养伤,莫要‘倔强’,应该会好的。”她意有所指。   这是在威胁他吗?如果一定要追究丁龙头和徐玲娘的死,就会让他‘危险’?还有那黑娃娃,听这意思,若不归顺她,恐怕也‘康复’不了。   眉头拧着,邵广林有些被冒犯的不快,然而,仔细想想,他仿佛无甚必要为了几个匪类跟姚千枝起冲突,毕竟,就像她说的,旺城还未彻底平复,危机并未解除。   “如此,这一干重任,就尽托姚千总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不满,“待回晋江城后,我定会在明公面前为姚千总美言。”   “都是应当的,到不碍什么。”姚千枝就笑了,微微敛身。   看她态度还算恭敬,不知为何,邵广林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   将杀丁龙头和徐玲娘之事抹过去,姚千枝开始处理战后疑祸,不需问的,首要问题定然是俘虏。   旺城流匪被俘两千六,七,丁龙头和徐玲娘的人合起有一千出头,剩余的还有黑娃娃的七百多……算算,足足比姚千枝目前的人手多上三倍!!   管起来着实不易。   好在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姚千枝手下这些经过现代化训练的人,绝对能一打三,部分匪类则都见过姚千枝的威武,轻则不敢异动。   捆住手脚关荒兵营子,姚千枝亲自给他们‘上课’,各种软硬威胁,教化洗脑轮番上了小半个月,这些人终于确定归降。   将他们全部打散,以大刀寨老兵为首,五人为班,三带二的形式排布开来,这近五千人的姚家军算是初步成形。   别看都是新军,初一望,还真是挺吓人的。   在姚千枝‘洗脑’俘虏的时节,霍锦城和苦刺亦带着人在旺城展开了刮地皮式的搜查,将当初逃跑的流匪有一个是一个的尽数抓了干净!!   没祸害过百姓的归入军中,逃跑时做下孽的十字街口五马分尸……   血腥归血腥,却非常有效的收拢了旺城百姓们的心。   姚千枝的兵——确实是刚归顺的匪类,然后旺城百姓们不知道哇,他们就看见‘官府’派了当兵的来,打败了土匪,解救了他们,还帮他们报仇,赶走余匪,让日子恢复成往常平静安和!!   哇!!   ——救苦救难的人民子弟兵啊!!!   简直不能更赞!!   旺城百姓们对大刀寨的人产生了无比的感激和亲近,尤其姚千枝还派人帮百姓们修缮破损房屋,重整官道,安葬老人,发避役药……所以,当她下令,让旺城百姓们到府衙报死亡人口,重上户籍的时候,百姓们都非常顺从的来了。   没人觉得不对!!   到是邵广林头皮都发炸了,区区武官,还是糊弄事的招安官?怎么能替代文职?数点人口上户籍,这是府台才有的权利啊!!姚千枝凭什么?她怎么敢??   百姓们不觉有甚,反到振振有词:他们府台让人杀了呀!!救他们的是姚大人,帮他们的是姚大人手下的兵,他们凭什么不能听姚大人的话?难道他们还非得等朝廷派来新官,才开修房整地,葬人避役?那得等到什么啊?黄花菜不都凉了!!   旺城是个足有八万长驻人口的大城,且,先时说过,这地方还是商贸要道,外来人口亦是繁多,偶尔还会有海外洋人出现,是个信息爆炸的所在,百姓们的接受能力非常强。   最起码,他们快速的接受了姚千枝和她的队伍。   快的邵广林本能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大吱吱终于有了自己的大本营,姚家军要开始发展啦!咩咩咩   ps:姚千枝:该,就凭你们敢算计我!!哼哼哼,死了吧 第四十五章   急的头发都白了, 两眼发直,邵广林匆匆找到姚千枝, “姚千总, 您不能这样啊?你没权利处理旺城公务, 您,您这是要干什么啊?”难道还想接掌旺城?   不行, 绝对不行!!这是要出事的!!   “邵师爷, 你别急啊。”姚千枝双手挥舞, 一边头都不抬的处理公文, 一边敷衍的打发他,“我没有旁的意思, 这不是被逼到这儿吗?”   “流匪造成的损失不小,百姓们房塌屋倒, 亲人惨死, 如今正是春耕时节,若不早早安抚下他们, 令其恢复往日生活,不是耽误事儿吗?”   旺城是商城, 百姓们根本不靠种地生活!!麻烦你,找理由也上点心?当他是傻子吗?邵广林嘴角直抽抽。   “……在说了, 死的人太多,不好好安葬闹了役病怎么办?咱们北方天寒,虽然少有此事,却也不得不防啊!”姚千枝依然头都不抬。   这个到对。但是……“助百姓日常生活是可以, 姚千总为何要重丁入籍?”这不是你该干的活好吗?   “燕京离此路途遥远,派官本就不容易的事儿,尤其泽州还被占着,这新官就更不知何时会到了,加庸关处,秋时便要收税以敌胡人,若不点清旺城人口,不是耽误税收,连累加庸关的将士吗?”姚千枝就道。   “这,这……”关你什么事??邵广林心中暗骂,却不好直说出口,只能道:“这事该旺城此间官吏处理,姚千总身为武将,尤其是晋江城武将,实不该越界的!!”   “都是给朝廷效力,为万岁分忧,哪有什么越界不越界之说?旺城本地的官吏都被杀干净了,我这也是便宜之举。”姚千枝抬起头,突然一笑,“而且,明公是晋江城的府台,邵师爷是明公的师爷,旺城是充州的旺城,我是挂在加庸关名下的武将……”   三个完全不挂靠的部门,她爱怎样?姓邵的你管的着吗?   这一句话问到命门上,邵广林被噎的眼睛直翻白儿,一时间,竟然什么都辩不出来。   到底,拳头硬的是大爷,五千人马就在荒兵营子里驻着,见天山呼海喝,练兵练的平地生风,他单零零一个文人,哪敢真的硬怼?   万一惹急了人家,一刀抹了他,在对明公报个‘殉国’,他能怎么办?   回魂申冤吗?   被乱怼一通,想明白了其中关系,邵广林无声无悄的就萎了,老老实实在旺城蹲了小一个月,见姚千枝几进几出,不知从哪儿寻来百十来人,顺利接管了旺城各文职……   这百十来人,全是夏催——就是原黑风寨的那师爷给训练出来的。   姚千枝自立杆到如今,亦是半年有余了,班子越来越大,手里就越来越缺人,正巧夏催的师爷活儿让霍锦城给顶了,他又是个秀才,姚千枝就打发他在后山挑了些灵俐的孩子——教书识字。   不需如何有学问,三百千读熟了,能认能写,会千以内的加减,就可以了。   后来,姚家人上山,姚敬荣和季老夫人年纪大了,并不参与寨物,便接手了‘扫盲’的任务,如今寨子里留的人,不拘男女老弱,白天干完活,晚上都要点灯熬油的参加‘扫盲班’。   半年多过去,成果是很明显的,来旺城这百十多人,就是扫盲班的楚翘,接掌小吏的职责——丁户入籍,记录人口……在管个张家长李家短,类似居委会大妈的这些活儿,他们都能干!!   当然,随着他们的到来,姚千枝亦得到了大刀寨那边的消息,姚千蔓帮她收了一千两百多壮丁,都是九龙寨和阿姐寨的。   “这两家,还藏着不少家底呢。”姚千枝颇为惊奇。   “原不止这些,当时我们抓了一千五百多人呢,就是其中有犟的,怎么劝都不投降,大姑娘杀威,足砍了三百多脑袋,剩下的这些才怕了。”王花儿说着,止不住打了个冷颤,看得出,对当时的情况还有些后怕。   大姑娘那么美的人,温温柔柔的,跟谁说话都不大声儿,谁又能想到她关键时间这么狠!!怪不得是大当家的姐姐呢!!   有了姚千蔓的‘资助’,姚千枝手下亦有小八千的兵,四舍五入就一万啦!!   这一股势力,当真是不小,哪怕有三分之一老弱,战斗力没表面上强,然而,势力这种东西嘛,堆儿在那摆着——不咬人吓人呐!!   最起码,晋江城府台周靖明就被吓的够呛!!   毕竟,这位死占着旺城不放,大有谁敢扒她地盘就咬谁模样的女人,是他‘养’出来的呀!!   还好当初留了一手儿,将招安这帮人的军籍挂在加庸关了,当真是万幸万幸——个屁!!   周靖明气的直想掀桌,上奏章叁姚千枝个大逆不道,可是……朝廷那副烂掉腔的死样子,自顾不暇的,南边让个叫黄升的流匪占了一州之地,北边还有胡人虎视眈眈,哪有功夫管什么旺城女将……多大点事儿啊!!   尤其,这女将还是周靖明自个儿举荐的。   好不容易有个打退流匪,解救百姓的功绩,下任说不得能往上升升,这么一告?不是没事找事吗?嫌自个儿过的太自在?   以上劝解,都是邵广林语重心长对周靖明说的。   不错,自旺城初步稳定后,姚千枝就把邵广林给放了,还亲自派人送他回晋江城,临行前,又给了他丰厚的‘压惊’,这位不是拿钱不办事的性格,还确实对姚千枝的势力有所顾忌,便实实在在的劝了周靖明一回。   就像姚千枝说的,她占的是旺城,周靖明是晋江城府台,虽同在充州境,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域,周靖明要告?他管的着吗?   他又没有私上秘告的权利,这是人家充州牧的工作啊!!   死劝活劝一通,最后邵广林致命一击,“明公,您招安的‘将士’,便只剩下姚千总一个了,泽州那边云都尉已围城两月余,久攻不下,您还想不想得‘辅助’之劳,任期到了升一升?”   “说不得还能回燕京呢?”   回燕京——这三个字真真戳中了周靖明的软肋,已经写好的奏章扔火盆里烧尽,他对姚千枝隔空传话,“不拘多少人,以晋江城和旺城的名义,发兵助云都尉解泽州之危!!”只要成功了,旺城之事他便不管了。   至于余下的,不管是朝廷,充州牧,还是加庸关那边儿,姚千枝自行解决。   等的就是周靖明这句话!!泽州城——姚千枝早就想去看看了。毕竟,她占旺城的‘名正言顺’,还落在云都尉头上。   泽州城——官传有三万余流匪,云都尉则带了两万人围城,两相僵持已两月有余,流匪依城之势,云都尉军强马健,可惜人少!!   若加上姚千枝的八千人,两边竟能将将打平了!!   仔细琢磨这个道理,斟酌周靖明提出的条件,姚千枝沉吟了两个时辰,最终把眼一瞪,拍大腿决定!!!   ——带五百人急奔泽州!!!   周靖明:掀桌!!姚娘们,你去死吧!!老子四十斤的狼毫笔呢!!奏章摆上,老子要告死她!!   ——   大晋北方幅员辽阔,以充州,泽州,汾州,路阳州四州为界,其中,充州以加庸关为边,路阳州接镶南边录州,纷州靠晋山以南,多为山区,而泽州呢,正夹在这几州的中心位置。   泽州——内有四城,分别为泽州城,岗城,棉南城,涔丰城,每城治下三到五县,在大晋北方,算是个大州了。   如今,泽州匪首段义重点占领的,就是泽州城,手下说是三万兵马,其实是分布在四城之间,甚至流窜县乡之地,真正驻在泽州城里的,不过是半余。   一万五,六千人。   但,守城嘛,天生就是占着便宜的,哪怕这些人农夫出身。身无盔甲,手无利器,段义大字都不识得一个,更别提什么练兵,完全乌合之众。可,战着城墙的便宜,竟然真的生生将云止带的两万精兵——其中还有三千骑兵,愣生生挡在城墙外两月余。   ——就是攻不进去!!   这一日,泽州城外碧芒坡,云止头戴金盔,身披软甲站在坡前,遥望不远处在一次被墙头流匪乱箭射退的将士,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一双长眉微微拧起。   按理来说,身为万圣长公主的独子,小皇帝的表哥。在朝廷混乱的情况下,远离燕京,跑到‘荒山野地’里平乱这种苦差事,怎么都不该轮到他,只是,做为保皇派的一员,昔日太子党,云止是深深得罪过韩太后和韩首辅的。   远的不论,就说当日霍言被抄家一案,云止三进皇宫请命,手持先帝遗旨,逼得韩太后拽着小皇帝避宫不出,在说韩首辅‘关城门拒流民’的政令,云止就连上十一道奏折,几乎将韩氏一门打成了‘乱国之贼’。   虽然这两件事的最终结局——小胳膊到底没扭过大粗腿儿,都失败了!但韩太后和韩首辅恨云止恨的两眼发蓝,这情绪确实真真的。   如果不是碍着万圣长公主在宗室中的地位,就云止办的这些事儿,早早就让韩首辅给咬死了!!   不过,哪怕有地位,终归人家恨上了他,这不是……一时不慎,就让韩家人拿住把柄,一大脚开出燕京,踢到‘荒山野岭’平乱来了吗?   站在坡上,看着手下将士在次攻城失败,丧丧然退了下来,云止不由闭上凤目,深深叹了口气。   他——算不上天生将才,头一次领兵打仗,就遇到这等僵持情况,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被‘发配’至今,他第一次有些后悔,到不是为了私下救助霍家女眷,被韩首辅拿下把柄而恼火,而是……唉,他这里攻城不下,多熬一天,城里百姓,城外兵丁,就要多受一天罪,多丢一条命!!   “鸣金收兵吧。”幽幽叹着气,他微拧一双长眉,对身旁将领道。   “遵命,都尉。”将领被他叹的头皮直发麻。   话说两万人围泽州这么大个城,人家守将还一万五……这情况,围个一半年载,甚至三,五年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怎么自家都尉跟喝了小老婆尿儿似的,脸色天天阴着,跟谁欠了他银子不还一样??   真是读书读多了撑的?章军师还管这叫忧郁……将领生生打了个冷颤,转身逃荒似的跑了。   独留云止站在坡上,继续‘忧郁’着。   鸣金收兵,晋军徐徐退下,归碧芒坡休整扎营,夜幕落下,云止反身回大帐,正准备招人商量该如何破局时,外间,传令小兵突然高声,“报~~~~”   “进来。”云止抬头。   传令小兵便掀帘而入,未待云止发问,便道:“禀都尉,营外有一女将携人马而至,说是晋江城周府台派来的缓兵,又说领下有您的旧识……”   “我的旧识?什么样的人?”云止皱眉,他从未来过北方,这里怎会有他的旧识?   “是位年轻的公子,相貌挺俊郎的,瞧着像个读书人,自称是那女将的属下。”传令小兵说,复又从怀中掏出个玉佩,递将过来,“那位公子说,您见着这个,就晓得他是谁了!”   “哦!?”云止便伸手接起,定晴一瞧,“嘶……”倒抽口凉气,他一把将玉佩握住,猛然站起身急切道:“快快,快请那位公子……额,那位女将进来。”   “是。”传令小兵好奇的看了云止一眼,随后听令转身而去。   是锦城!!是锦城!!他还活着!!还活着!!云止急促的喘息着,伸手欲掀帘去看,又唯恐有人注意到不对,便来来回回在帐中走动,急的直转圈儿。   紧紧握着拳,他感觉时间仿佛停顿了似的,无比漫长——其实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外间,就传来一道带着些稚嫩的女声,“加庸关驻晋江城千总姚千枝求见云都尉。”   “请,快请进来。”云止急声。   “是。”帘子掀动,姚千枝一身亮银盔甲,手执四十斤大刀,面容严肃,气质逼人走进来。然,云止一点没注意她,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跟在她身后,一身灰布长衫,身披戴帽斗篷,遮住了大半脸的男子。   “锦,锦……”云止启唇,声音都在颤抖。   “缓之,在未曾想过,你我今生还有相见之日。”霍锦城长叹口气,抬手掀起帽沿,露出俊秀的脸庞。   “……你,你还活着。”云止怔怔的看他,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声音沙哑至极。他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眼眶却微微湿润,“活着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霍锦城也笑了,长叹道:“从来没觉得,活着是这么好的事。”   两个曾在燕京出尽风头的贵公子,一个依然活在锦绣的狼窝,一个则孤身飘零在遥远的边漠,本有准备此生在不相见,到未成想,竟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相遇。   站在破旧的大帐中,外头是数不尽的兵马,远处是做乱的流匪,两个昔日好友对立而站,相视而笑。   “呵……”   “呵……”   一切,都仿佛在不言中。   姚千枝:靠!!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啊!!要不然你们慢聊,我先出去走走??   云止和霍锦城之间气氛实在是太和谐,感觉插不进脚去,自觉不愿意当‘电灯炮’,姚千枝便随意寻了个借口,从大帐走出来。   人家连留都没留!!   姚千枝:……说好了我是主公呢?骗人!!   掀帐帘儿,她走了!大帐中,一对好友相视泪眼,纷纷落座。   ——开始絮起旧来。   云止瞒着自个儿是因私助霍家女眷,被韩首辅抓住把柄才被‘发配’,只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霍锦城则决口不提当初重伤欲死,沦落土匪窝儿,就言是怜姚千枝遭自家拖累,好好的大家闺秀成了村姑,又道见她神力非凡,天生将才,不忍其埋没乡间,便藏在幕后,助其行事。   “……姚姑娘确实非凡,不过盏年的功夫,便已拉起万人的兵马,又心向朝廷主动归安,旺城之危,实是多得了她,便是来泽州助阵,周府台亦不过提了一句,她就扔下刚刚收拢的人,急急赶过来……”话语间,霍锦城难免提起自家主公。   那真真赞不绝口。   “说起来,都是我家连累了她,好好的千金小姐成了流犯,一家几乎没死在路上,可就这般,猜到我的身份后,却从未怪过我,反而接纳,让我这心里啊……”说这些话的时候,霍锦城头垂的很低,脸颊微微泛红,感觉特别不自在。   感激姚千枝的宽容,能让他一展才华是肯定的。但按他的性格,这么直白的在好友面前表现出来,实实是令人惊讶——其实全是让姚千枝逼的。   这些话——是姚千枝一字一句逐一编排,勒逼他背熟,甚至连表情语气都需真挚……   当然,对她这般的意思,霍锦城心里是明白的,无非是想用云止的身份助她一把,利用朋友,他不是不内疚,只是……   他想让主公得到旺城!!他想让大刀寨发展起来!!他想让主公手握权势,越爬越高!!!   只有这样,他家中姐妹才有希望解脱,霍家的血仇才有机会得报,从此沉冤昭雪!!   “那到真要感激姚姑娘了。”光顾着感慨,没察觉到好友的异样,云止到是满面欣慰,心中却又莫名难过。   锦城乃状元之才,以往母亲无数次提过,若能好好磨练,日后未必不能成为大晋栋梁,然而如今,他却只躲在姚姑娘背后,做个无声奉献之人。   是的,因为霍锦城言语偏带,云止毫不怀疑的把姚千姚所有成就,都归结到了他身上,在他看来,姚千枝不过是立在前头挡住旁人目光的靶子,她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好友在背后运筹帷幄,默默相助之故。   至于为何扶个女子出来?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方便掌握,不宜背叛,亦或许是因为……   抬目偷瞧了眼好友红透的耳根,云止笑叹口气。   当初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客——燕京温玉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到着实让他欣慰不已。   不过,锦城和姚姑娘的处境……驻扎旺城吗?以姚姑娘的功劳,运作一番到不是完全不可能,哪怕她为官时日尚短,又是女子身份,但他若暗示支持……   万圣长公主之子,轻车都尉的爵位,在燕京,在韩太后,韩首辅面前不算什么,可在这偏远北方,充州苦寒之地,却真真是天降权贵了。   锦城在这等身份下,还能找到心爱之人,不嫌弃他的身份跟他共同拼博,他这好友怎能落在其后?云止抬头望他,露出一脸‘慈母’笑。   新婚,他可能赶不上,但这贺礼,他是要提前送的。   不知为什么?总觉的缓之这思维展开的有点神?看着好友一脸的‘飘移’,霍锦城忍不住皱了皱眉,莫名其妙身上有些发寒。   事实上,他是不知道云止都在想些什么?若他晓得,就在这一瞬之间,这位就把他和主公凑成了一对,甚至开始幻想他们日后成亲,生几个娃娃,又要怎么培养……   霍锦城:……   天呐!!我家主公那般神勇……我这小身板不敢往前凑啊!!我怕她四十斤的大刀把我劈成好几个‘小朋友’!!   ——   霍锦城和云止在帐中如何絮旧,展望未来。姚千枝是不想管的,如今她正走在营地内,抬头望着迎风招展的‘云’字帅旗,眼馋的无以复加。   这才是兵啊!!这才是真正的军队啊!!!!   还有骑兵呢!!好多马啊!!!   面上无甚表情,心里疯狂的叫嚷着,姚千枝想起自己手下那群‘野狼’,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经过她的训(虐)练(待),不需多久,只要半年,她就有足够的自信,手下的队伍会成为大晋单兵作战最强的军队。毕竟,在黑水佣兵营里,她接受的是最现代,最精确,最能逼出人体极限的精英教育。   她还给当初的教官做过助训,在她手底下出来的人,哪怕比不得黑水佣兵营,但,她敢保证,并不输一般的特种兵。   不过,两军对阵,需要的并不是单兵作战力,而是纪律严明,是绝对服从,是坚韧不屈,是万人一心。   前边三个她勉强还能做到。万人一心就真的……   呵呵!!   一言难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地盘而努力,掐掐掐 第四十六章   打从出生开始, 姚千枝所接触的,都是最桀傲不逊, 肆意妄为的人。严格说来, 连她养父, 甚至是她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主儿,让她训一群听话听说, 万人齐心的军队, 她怎么就觉得这么办不到呢?   人贵有自知之明, 姚千枝明白, 凭她的经验,她如今有把握带领的, 其实是五百人以下的小团体作战,一下领了小一万, 她确实有些懵了!!   以往, 虽然心里明白,但碍着周边的人都那么怂, 她还不怎么急,然而如今看见云止的队伍……整齐军容, 铁的纪律,还真是不比不知道啊!!   如果加庸关的守将都是如此, 那她心里那点不能跟人言说的谋算……   恐怕得搁置了呀!!   要不然真上前挑衅,在被打成狗!!太丢人了!!!   在营里四处乱转,因为欲图靠近粮草重地,被守兵撵了好几回, 姚千枝蔫巴巴的往营外走,想瞧瞧她带那五百人安置的如何,谁知,刚刚靠近营门口,就听见一阵喧哗声。   “宋伍长,这,这是个女人……”   “长的还挺好看!!”   “你瞧瞧,你瞧瞧,是个小脚啊!!”   “小脚儿?妓子??怎么到营里来了,难道是哪个上官深夜寂寞……”   “滚你娘的,上官的事也敢的编排,还不赶紧报上去,万一是细作呢??”   吵吵杂杂,男人的切语和笑骂在空中喧腾!!   姚千枝:真不给脸!!白夸那么半天!!   心里想着,推开人群,她往前探头,便见被数十营门卫围住的,是个坐在地上垂着脸儿,正瑟瑟发抖的女人。   精致,美丽的女人。   哦!怪不得这么闹腾了,所谓当兵三年,母猪赛貂禅,更何况眼前这个,哪怕没望见正脸儿,只瞧打扮,身段,风韵……都绝对是小香猪级别的!!   不过……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啊?姚千枝下意识的蹙了蹙眉,仔细打量过去。   “姚大王!!”而这时,刚巧那坐在地上的女人听见动静抬起脸儿,一眼望着姚千枝,顿时满面激动,泪水盈满眼眶,跟瞧见亲人似的,猛然扑了过来!!   “……你是,幕,幕三两?”姚千枝往后退了两步躲开她,看见正脸,她一下就认出来了。   幕三两——晋江城第一名妓,在旺城府台衙门她见过这人,印象挺深刻,毕竟能干出搜罗府台内库,各种金银财宝摆一大厅的女子,确实是少见。   尤其,这位还搜出了昔日旺城府台跟州府内官员的秘信,官印,奏折,帐本……连流匪都没找到的东西,全让她搜出来了。   是个聪慧,果断,识时务……且善长寻宝的女人!!   这是姚千枝对幕三两的印象。   而且,后来慢慢回忆,她还想起,在旺城府台衙门那次,她和幕三两并不是初见,头一回见这人,应该是她来晋江城当玉坠的时候,那会儿,幕三两让个伴当扛在肩头招瑶过市,她还看过稀罕呢。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还一个人?姚千枝挑眉疑惑。说来泽州城不是攻打的挺困难,没什么进展吗?竟然还有人有这心思?军中不是不让招..妓吗?   且,幕三两这三寸金莲,小脚瑶瑶,大老远从晋江城跑到泽州来……好嘛,大半个月的路程呢?怎么,晋江城第一名妓过气了?已经到困难到这种程度?连这活儿都接!!   不至于啊!!姚千枝仔细打量着幕三两的脸,没破相啊,还挺漂亮的!!   “奴,奴奴是追随姚大王而来。”幕三两跪坐在地上,满面憔悴仰头看姚千枝,嘴唇干裂颤抖着,她坚定的道。   “追着我来的?”为什么?姚千枝挺奇怪。   她没对幕三两做什么令其误会的举动啊?当初在旺城的时候,还关了一个来月,确定没问题了,才放回去的。   “奴奴有要事想禀告姚大王。”幕三两垂首而叩,小心窥了眼四周,低声道:“是关于泽州城的情况。”   “泽州?”姚千枝目光一凛,“什么情况?”   “奴奴知晓泽州城守备府中,有一通往城外的秘道……”幕三两眸光闪烁,咬牙道。   姚千枝便突的瞪圆眼睛,一把拽住了她。   ——   长途瑶瑶奔来泽州找姚千枝,幕三两是下了八辈子的狠心的。   事实上,早在泽州被围那会儿,她就有心用那探到的秘道立上一功,不为旁的,只要能消除了她的贱籍,生平便在无所求。   做为晋江第一名妓,幕三两八岁入院,今岁年二十有五,这十多年来,若说银子,她真真是挣了不少,等闲小官的家底都不如她,可若论未来……   她还不如普通妓子呢!!   人家好歹能自赎自身,或是被哪家富商看中纳做小妾,她呢,犯官之后,铁打铁官卖的,这辈子除了大赦外,便是活在院中,死在院中,没甚希望了!!   二十五了,真心不小,哪怕她保养得当,姣若少女,还是晋江城第一红姑,然,还能美多久?院子里过气的妓子会是何等下场,怎样惨凉,这么多年了,幕三两了解的太清楚了!!   没有一个得善终的!!   为了未来,为了活命,幕三两是没少想主意,原本是打算使尽手段勾个官员,偷偷抹了身份,进人家内宅当个宠妾,从此陷入无尽宅斗之中,但,此回朝廷久围泽州不下,她便觉得,这是天赐的良机。   她知道城内有秘道,泽州城守备亲自告诉她哒!!   若能助朝廷平乱,抢回泽州府,她这贱籍的身份,说不得就能抹了呢!!   暗自激动,犹豫了许久,幕三两煎熬不已,不似附近几州官员她都‘睡’遍了,已是烂熟,朝廷派来的军队,燕京的贵人将军,这人什么性情?怎样脾气?她直愣愣冲上去,能不能见着正主儿?人家会不会信她?会不会乱棍给她打出来……   就算信了她,会不会为了抢头功,直接打杀了她灭口呢?   一个妓.女而已,人家就是真杀了她,谁会给她申冤?   幕三两满心踌躇,不知该不该赌了性命,拼上一把,着实是……丧命的可能性太大了。   直到得了消息,上回攻打旺城的女将姚娘子领军直奔泽州助阵,幕三两几乎喜及而泣,虽只短短相处过几日,还被困在牢里审问了好几回,但这位女将是个什么脾气,她真真是琢磨透透的,绝不是个爱随意杀人的主儿。   有这位女将在,就不是必死的局,但凡有五成的把握,她就敢赌一赌。   于是,在姚千枝带着五百人急奔泽州城的时候,幕三两翘了周府台的庆功宴,踮着小脚儿,自个儿偷摸雇了辆驴车,直奔泽州府。   她轻车简行,歇人不歇驴,一路飞快,竟然紧追着姚千枝的屁股后头到了。   如今就跪在军营门口,姚女将的面前,幕三两仰着张妖艳面孔,拼命做出真诚模样,在没往昔半点媚态。   “你所言……当真!!”将幕三两从地上拽起来,姚千枝眯着眼睛,“此回事不小,慌报军情亦是大罪……”   “奴奴在不敢欺瞒姚大王,城中秘道确有其事,若奴奴有半句虚言,凭大王处置,是杀是剐绝无怨言。”幕三两被拽的两脚离地,腰身生疼,脸上却丝毫不敢露出痛色,只斩钉截铁的答。   姚千枝便看着她,见她神色真挚,瞳孔不避不躲,不似撒慌的模样,“你跟我来!!”她沉吟片刻,返身大步回帐。   幕三两是个小脚儿,被她拖拽的踉踉跄跄,却是满面喜色。   进了大帐,云止和霍锦城还那儿聊的热火朝天,相对泪眼呢,见她带人进来,两对四双水盈盈的眼睛一齐望过来,满是懵怔之色,姚千枝一把将幕三两推到前头,“她有攻陷泽州城之计。”   “……”   两人同时歪了歪头,仿佛没大听懂,还是云止反应快些,“是为何计?姑娘何人?”他蹙眉,沉声问。   “奴奴晋江城歌妓幕三两,拜见两位大人。”幕三两提起裙摆,踮着小脚儿颤微微跪下,很是恭敬的道:“泽州城有一守备罗大人,乃奴奴长客,两相两好,他祖籍泽州城,在此经营三代,置下诺大家业。他家院中有一假山,山内暗藏秘道,通外城禁凤岭荒林……”   低声婉转,她细细纷说,解释的一清二楚,到是引得霍锦城疑惑,“幕,额,姑娘怎地知道的如此清楚?”家中假山暗藏秘道这种……不应该是绝对的秘密,除家主外谁都不能透露吗?怎么这幕姑娘知道的跟走过一样?   “回大人的话,奴奴其实……真的走过。”幕三两轻咳一声,表情有些尴尬。   要没有数不胜数的裙下之臣,她哪有脸称晋江城第一名妓?罗守备慕她至深,曾多次提出愿为她疏通关节,了赎贱籍,无奈这位大人‘要价太高’,竟要她无名无份做个外宅,偏偏还家有悍妻……   幕三两多年挣扎是为了求活,日后过好日子,做外宅这等一点前途都没有,还任杀任卖的‘职业’,说起来还不如当红姑呢?好歹有人捧着,三,五年内还有风光。便‘十动然拒’了罗守备,但,这位守备还真挺喜欢她,哪怕被拒绝,还是时不时请她上门,吟诗作赋,吹拉弹唱……   外带喝点小酒儿。   酒入愁肠愁更愁,罗守备没别的毛病,喝醉了就爱说话,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偏偏为了生存之道,幕三两就爱打听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就这么三番五次的,罗守备连家里埋银子的地方都告诉她了,更别说秘道了。   这位带着她走过好几次……   完全毛毛雨啦!!   “……你还真是个人才。”姚千枝上下打量着幕三两,忍不住开口赞她。   有这等魅力,亲和力和话术,眼前这女人,简直是天生的间谍啊!!   伸手扶起幕三两,给了她个赞美的眼神,姚千枝转头望两人,“那……咱们看看。”她提议。   “泽府城久攻不下,终是困局,军中粮草已然不足,不拘此事真假,依然值得一试。”霍锦城应声。   云止半垂着眸,沉吟半晌,最后点头道:“好。”   他这一声应承,整个营地都跟着‘转’了起来,私查细访,轮番试探……直至次日清晨,顶着半升的太阳,一行三百人的精英小队,偷偷潜入禁风岭荒林之中!!   他们的目标就是偷开城门,诛杀贼首。   为首领军的,除了云止外,便是姚千枝了!!   云止乃首领将军,困守两月余,憋的够呛,赌定要去,谁拦都没好使,至于姚千枝嘛,则是霍锦城死劝活劝让带上的。   目的,自然是立功——额,不对,是保护云止的安危了。   ——   泽州府衙,义军首领段义像个磨盘一样,在大堂里急匆匆来回转悠。   他双手抓着头发,气喘如牛,面红如血,脸上的表情如困兽般狰狞,从墙的这头走到墙的那头,他把沿路途中所有的障碍物踢的‘咣咣’作响,偶尔停下脚步,将手中撸掉的头发放在桌面儿上。   “为什么??这都两个月了!!安愧那废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当初放他去旺城,为的就是充个眼线,做个后手!!怎么这会儿我们落难了,他竟然还冷眼旁观了??”   “难道他以为朝廷狗官拿下我们就能满足?会放过他??真他娘的扯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他放声大骂,一时激动撸掉好几络头发,把桌子踢的‘咣咣’响,“没用的废物,当初求老子的时候哈巴狗一样,现在!!忘恩负义的狗,真不该看他姐的面子,就该活剐了他才对!!”   安愧——段义的亲小舅子,挚友同乡,曾经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被姚千枝大刀抹脖子的人。   “将军,您快息怒吧,到底旺城离晋江城近,说不定是加庸关那边派了兵,把安大人给困住了。”段义身边,就有人劝他。   “呸,臭不要脸的!!老子给了姓姜的多少好处?金银珠宝成山成堆,人家都说不打他!!还困个屁?就是他看老子要输,没卵子的怂了!!”段义拍瞪圆眼睛,拍桌子敲案。   “将军,不一定,真不一定,狗官们都是说话跟放屁似的主儿,拿了银子不办事太正常了,安大人肯定是遇着麻烦,否则不可能不带人来……”身围人尽心尽力的劝。   然,段义一门心思认准了,铁打的不信,“你放屁!!他……”不过,一句话没说完,屋里突然响起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还是信他吧,安愧没背叛你,他确实是被杀,旺城都让收回啦!!”   “你胡说,旺城那么高墙,围都围个三,五个月,谁能杀的他?”段义没反应过来,还回头骂。   到是他周围的人警醒,“谁?是谁说话?”   ‘苍啷啷’宝刀出鞘,他们快速围成一圈儿,放眼去望,就见屋里莫名出现了百多人,为首的是个金盔软甲的俊俏武将,说话的则是跟在他身侧的瘦小女人。   “是我在说话呀,怎么样?声音甜不甜?”那瘦小女人——姚千枝笑眯眯的举着刀,两步上前,刚想出于惯例飞段义脑袋,就见身旁金影一闪……   云止起飞般一马当先,冲在了前头。   那速度叫一个快!!兔子都是他孙子!!   疑?霍锦城不是说他这朋友是个文人,武艺很一般吗?看这脚力不像啊!!姚千枝挑了挑眉,颇觉疑惑!!   难道,她跟霍锦城对‘一般’的理解,不是一个等级吗?   云止冲的快,动手也快,他手里使的是把红樱长枪,一惯马上的兵器,穿着金盔软甲,肃着一张俊脸,跟段义飞快的过了八,九招……   差点让人家一剑捅了心窝儿!!   得亏身上的软甲给力,段义那剑还确实次点儿,被捅的一个踉跄,连退好几步,云止小脸儿煞白。   疼的!!   姚千枝:看来她跟霍锦城的理解还是一致的,云止那身手,的确只能用一般来形容!!   多一点都亏心啦!!   “小娘炮子,软脚虾,哪儿个爷们裤裆没勒紧,把你给露出来了!!”瞧云止的打扮——通身正规军的模样,段义心里就明白这人是谁了,毕竟,朝廷的兵围了泽州府这么长时间,他在高墙上亦偷窥过这些兵的军容,不拘衣裳和兵刃,认的妥妥的。   不明白朝廷的兵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城里?到底哪儿出了差错!!段义并不笨,知晓自个儿手下都是些乌合之众,绝不是正规军的对手,约莫大势已去,便立起眼珠子,一边对云止大骂,一边手下使了狠劲……   意图捞个垫背的。   反正瞧这小娘炮衣著打扮,像个高官模样,长的还那么俊,抹了他,黄泉路上不孤单。   抱着同归与尽的决心,段义把手中两把剑耍的密不透风,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把云止祖宗十八辈老坟都撅出来了,气的云止那张素白的脸儿通红,紧抿着唇,枪舞的越发密。   两相缠斗在一起。   不得不说,做为掌权一方,手握数万乱贼的首领,段义是有功夫的,双股剑用的极好,力气虽然不大,步伐却精致,走的是唯快不破的路子。云止身手本就一般,还被从头骂到脚,没经过这阵仗,一时间,若不是仗着金盔牢固,软甲精巧,指不定都死几回了。   云止:我是文官啊!!打小儿练武除了强身外不为别的!!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平乱跟我有什么关系!!   韩载道,你这无耻老贼,不是因为你的话,我哪会落到这等境地!!擦,这份儿脸丢哒!!   段义发了狠,云止招架不住,且战且退,场面一时颇为慌乱,不过,许是人长的好就是占便宜,他都那模样了,竟丝毫不显狼狈,反有种凌乱凄凉的美,让人忍不住怜惜。   最起码,姚千枝就挺怜惜!!   “小娘炮子,受死吧!!”眼见云止露了破绽,段义表情凝煞,咬牙大喝,手中剑奔着他脑袋就来了。   “嘶!!”云止到抽口凉气,提枪去拦——可惜没拦住。   眼见两把明晃晃的剑冲着面门而来,他只感觉寒光逼近,凛风厉厉,刮的脸皮生疼!!   下意识的闭上眼,他把头一垂,打算让头上金盔承受剑刃,多少能有个活命的机会,不过,就在这一刹那,他心中暗自叫凉的时候,突然感觉腰间一紧,一条细弱而紧绷的胳膊伸过来,揽住他着软甲的腰身,手下使力,将他向后拽去。   双股剑擦着他的头皮过去,云止脚下踉跄,鼻端嗅到股清新体香,很明显是他兄弟锦城那意钟人的,心下有些慌,脚步却控制不住的‘呯’声撞到揽他那人的肩膀,那触觉,不似寻常女子般柔软,反而紧绷而有弹性。   仿佛都是肌肉!!   云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感觉刚才这人还摸我腰了!!   “将军小心。”扶着云止站住,姚千枝一本正经的松开手,肃身而立。   不过,背在身后的手却下意识的捏了捏。   ——真细,好软,像大姑娘!!   “多,多谢姚女将。”云止赶紧道谢,被揽过的腰身仿佛着了火似的炙热,脸颊通红,像抹了胭脂的美玉般动人。   姚千枝:嘿嘿,嘿嘿,嘿嘿嘿!!   大美妞儿!!   ——   有了姚千枝加入,段义很快就被劈成了好几个‘小朋友’,四脚朝天瞪了眼。至于泽州城内乱党们……不得不说,云止的战斗力虽然不怎么样,朝廷的军队还是挺强的,阵型整齐,威武霸气,奋战一天一夜,局势初步稳定。   诛灭反贼七千余,俘虏八千,剩余千把则四下逃散,不知去向了。   如今,整个泽州境,还流窜着万多的逃贼,不过那就是各州府官的责任,不归云止管了。   泽州城被乱党糟蹋的挺惨,百姓死伤无数,房倒屋塌,城外良田都被烧了不少,一朝平乱,云止便开始率军安民,又就近提拔了原泽州同知暂待府台之职,慢慢恢复民生。   不过,泽州城到底被乱党占了那么长时间,有名有姓的官员都死的差不多了,那同知还是素有民声,藏在百姓家土豆窖里才活下来的,一时间忙的团团乱转,云止无奈,只得向附近各州府借调了不少底层官吏,这才有时间喘口气。   终归,他是从燕京来平乱的,地方上的事儿,他哪怕能‘便宜’行事,依然不好插手太过,泽州城既然已经暂时恢复平静,他就该收拾收拾告辞了!!   当然,告辞之前,他还偷偷约了好友霍锦城见了一面。   并,碍于某些隐晦而不方便言说的原因,他特别避过了姚千枝。   作者有话要说:  姚千枝:嘿嘿,大美妞儿。 第四十七章   “锦城, 对此间事,你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有些心虚脸烫, 云止垂下头, 避过好友的正脸, 低声问,“泽州还是旺城?”   打小儿一块长起来的, 他太了解霍锦城了, 上回见面, 好友一开口, 他便明白其中意味。   “泽州城多良田,出充州境, 并不归加庸关管,还是旺城吧!”霍锦城压下心头内疚, 连忙道。   “嗯, 充州牧是敬王叔,我少时见过, 多少有些交情,确实比泽州城好谋算些。”云止点头赞同了他的决定。脸上闪过丝犹豫, 他道:“你……就决定让姚姑娘站在前头?”   终归是女子,还是武将, 上升空间有限,哪怕好控制……   额!!云止皱眉,想起被砍成好几块的段义……他真不觉得姚千枝好控制啊!!!   就算现在好友喜爱姚姑娘,然, 男人嘛!!天生劣根性,万一哪天好友变心,不得让姚姑娘砍成肉酱啊!!   多吓人!!还是找个没有感情纠葛的人合作比较好吧!!   云止苦口婆心。   霍锦城欲哭无泪!!   话说,就凭他家主公威武霸道的英姿,他哪来的破天胆子敢招惹人家?明明是特别纯洁的上下级关系,为什么经云止嘴里一说,就觉得那么危险呢?   霍锦城脸都绿了,想解释还不敢。毕竟,姚千枝需要云止这般误会,来隐藏她的存在感!!“千,千枝很好,我们很好。”他呐呐着,心里滴着血。   见好友如此模样,云止不愿做恶人,压下心头些微的莫名别扭,他自去谋划起来。   ——   姚千枝是武将,她所谓掌旺城一地,自然便是要做提督了。   大武将——掌一城兵马,武力镇压那种。   至于那更名正言顺的府台大人……呵呵,那位已经被砍成肉酱,灰飞烟灭了。   文官——地方官员是没有资格插手,只能得朝廷指派,旺城这地介儿,哪怕商贸繁华,依然还是充州境,胡人,土匪比比皆是,近来还出了反贼,杀了好些官儿。朝廷想找这个要官不要命的倒霉鬼,并不是特别容易的事儿,尤其有韩首辅在,想必党争更加厉害,会越发艰难。   哪怕争斗结果出了,官员派下来,从燕京到旺城,溜溜儿三,四个月,身体弱点的都能死半道上,若这么长时间,姚千枝都不能彻底掌握旺城,她就可以死一死了。   在充州这等临近关边的战乱地区,时不时打一仗,偶尔还要剿匪,武将的死亡率是相当高的。临战不得无将,等朝廷派来不及,似充州牧或加庸关姜企,都是可以临阵任命四品以下武官,待战后在向朝廷禀报的。   加庸关的姜企,云止跟他没什么交情,见都没见过,然,在段义口中得知这位曾贿赂过他,捏着个把柄,又有燕京贵胄身份,不过要个区区旺城提督,姜企不会不答应。   毕竟,旺城和泽州之乱,按理应该他来平,拿大受贿熬时间惹来云止,姜企还挺提心吊胆的。   只是被架在上头,实在没办法了!!   如今,云止冲他要官儿,还是给个小女娃娃要,姜企以已渡人,觉得这位是想安排露水情人,总归不要他的兵,不要他的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至于敬郡王,做为皇族一堂几千里的远亲,他这充州牧不过是皇家眼睛,没甚实权,还天高路远的,都没有人惜的拉拢他,云止来找他,客客气气,把他当长辈尊敬,敬郡王是明白人,哪会给脸不要脸?   云止是谁?万圣长公主的独子!!   万圣长公主是谁?宗室的大拿!!   他敬郡王又是谁?晋成帝——小皇帝祖爷爷的庶子的庶子的庶子,一堂都出三千里了,要不是他们这一脉子嗣艰难,他哪有郡王位可袭?   早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卖草鞋去了。   姜企很机敏,敬郡王很识趣儿,云止在带着兵返回燕京之前,把旺城提督的大印郑重交给了霍锦城。   霍锦城转手就献给了自家主公。   把云止给气的呀,真真恨铁不成钢,手里不握着点儿东西,就不怕姚姑娘劈了你!!!   “锦城,姚姑娘,咱们有缘在见。”抱了抱拳,带着无限的忧虑和莫名火热的腰身,云止离开了。   “告辞。”送别云止,转身望着旺城的大门,姚千枝一步一步的迈进去,伸手摸着城墙,她环顾四望,“这算是我的驻地了吧。”她笑着感慨,眸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   站在她身侧,霍锦城望着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止不住的发颤,情绪高胀,伸手摸了摸脸颊,触手是一片滚烫。   云止走了,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徒扔下了提督大印……和六,七千的俘虏!!   平乱嘛!!回燕京领功亦只需匪首便可,带走那么多俘虏做什么?耗时耗力管理不说,还得给他们吃的。   那是足足六,七千人呐,三,四个月的路途,得吃多少东西??   云止自个儿带的军粮都不够用呢,哪有闲食儿喂他们?   一口气通通甩给姚千枝,他心怀愧疚的走了。   “给我!!我要!!越多越好!!”到是姚千枝,接收接的那叫个眉开眼笑,战争地区,大晋又眼看要乱,这个时节,手里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不拘这些俘虏,我记得泽州境内,还有流窜着万把人呢吧!”   “虽然泽州按理不该归咱们管,可既然已经当官了,就要急百姓之急,忧百姓之忧,不如,咱们派人在泽州境内平平乱,收收人吧!!”   “还有晋山,终归咱们是在那发家的,不能忘本,还有不少兄弟当着土匪,硬啃窝窝头呢!我相信,他们都是好人家的汉子,做匪肯定是被逼无奈,所以,咱们要解救他们,把他们拉来当兵啊!!”   “当兵多好,管吃管住还给发田,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姚千枝异常兴奋。   周围人默默无声的看着她,表情是说不出的难受。   “我明白你的意思,手下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但是千枝,你不能拍拍脑袋就做决定,要考虑实际情况啊!!”到底姚千蔓是自家人,还掌着经济大权,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儿,她叹息道。   “什么实际情况?”姚千枝一愣。   “你出门征战这段日子,我和二伯他们一直在招人,加上你拿下的七千来俘虏,你知道咱们寨子现在有多少人了吗?”姚千蔓没好眼的看着她,用手拍桌案,“两万,足足两万!!”   “那不是很好吗?”姚千枝大喜过望。   她原以为有个一万四,五千人就不错了,除去老弱,能择出八,九千人好好训练亦是一股力量。但……两万人,哪怕只挑出一半能打的呢,也是除加庸关外,充州境内最强最多的一股战斗力啦!!   “好个屁!!”见堂妹喜的眉开眼笑的脸,姚千蔓忍不住‘啐’了她一口,立起眼珠子,她霍的起身大声咆哮,“两万人!!你知道他们一顿要吃多少东西吗?你知道他们多少天就得换身衣裳吗?你知道为了给他们配上兵器,我把晋山北坡的树枝都撸干净了吗?”   “盐湖的水位下降了足有一人高!!!那么深,那么大的湖呀!!都快让我晒没啦!!两万人,我养活不起了!”她崩溃似的放声大喊。   姚千枝领兵打仗,还带走了霍锦城,大刀寨里里外外总管的就是姚千蔓,几千口人的吃喝穿戴,日常训练全靠她,偶尔还得给领兵在外的姚千枝提供后勤服务……   大刀寨的存银本来就在极速扩展中用尽,没挨饿全靠溶洞盐湖撑着,那东西不是取不尽用不竭的,就像姚千蔓说的,水位都退了好几米……   这乌泱泱又填进六,七千张嘴,姚千枝还要在招人,“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喂不饱啦!!”姚千蔓满心悲苦,眼泪汪汪。   近来晋江的兔子都快让她打绝种了!!!   “主公,姚大姑娘所言甚是,哪怕扩张,亦要注意规模才是。”霍锦城尊尊细语。   难道加庸关就只能招兵十万人吗?各州府经过流民之乱后,就没想过增兵吗?为何不做……无非就是养活不起罢了。   以晋江城为例,多山多水多土匪,荒地遍山野,良田却有限,十亩瘦地种不出南方一亩的产量,粮食不多就养活不起那么多的人。且,当兵是要脱产的,壮劳力都让带走了,谁种地?谁干活?   “是啊,大当家的,人太多了咱糊弄不过来!”王狗子缩着脖子呐呐。近来他被大姑娘指派着打野物,啃兔头啃的眼睛都快红了。   走路还一跳一跳的。   “千枝,凡事不能太急,总要一步步行事的。”姚敬荣语重心常的说。   他没流放前就是在户部当职,太明白银子的重要性了,因此有感而发。   “嗯……不能发展人手,就是因为缺银子?”听了好半晌儿,一直没摸到头脑的姚千枝总算明白了,伸手揪了揪头发,她歪着脑袋,几乎哑然失笑,“我说,你们知道我们脚下是什么地方吗?”   她问,没等人回答,便快速道:“这里是旺城!!是商城!!是连接南北的通道,是胡晋商人的驻地,是四通八达的海贸,是海贼出货的码头,这里!!你们觉得会缺银子??”她怎么觉得那么好笑呢?   “就算这些我们得不着,旺城的税收要送到燕京给朝廷,但,你们忘了我们是靠什么起家的吗?”   “盐呐!!白花花的盐!!晋山里区区一个盐湖就能养得起大刀寨……而旺城,可是靠着黄海的!!”姚千枝推开窗户,指着远处码头的方向,“那里全是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圈一片海滩,日夜不停的晒,要多少银子没有啊!!”还用的着担心钱?   姚千枝真真万般不解,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就连王狗子都有市井精明气,她不相信,这群人会想不到这一点。   疑惑的目光扫射,在场众人俱都无声沉默着,气氛莫名变得紧张。   好半晌,还是姚千蔓先开口,“……千枝,你要在旺城晒盐?”她问,声音透着股子犹豫和不安。   “怎么?不行吗?”有哪里不对?姚千枝摊手。   姚千蔓抿唇没有回答,在场众人继续沉默,就连王狗子都呲牙抓头,一脸为难。   “到底怎么了?”被‘沉默’的抓狂,姚千枝急声追问。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姚敬荣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千枝,你跟我过来。”他招了招手,转身进了里室。   姚千枝满头雾水,紧步跟了上去。   见她走了,在场众人全体松了口气,姚千蔓无奈的摇摇头,“行了,祖父会跟她说个分明,大伙先都散了吧,此事日后在谈。”   “哎。”众人齐声应,随后各自散去。   旺城刚刚收复,还好多事儿呢。   ——   旺城提督府,七进的大院子,百十来间房,自从云止手里接过大印,这地介儿就归了姚千枝。   大刀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哪怕平素长驻晋山的。提督府内,都会单留出一间屋儿。   姚家人,年轻一辈的小子——姚千枝的堂哥们岁数小,身体强,大刀寨那边还缺人镇着,就都留在了晋山,似姚敬荣和季老夫人等有年纪的人,旺城的生活环境好,姚千枝便做主,把他们接了过来。   跟着姚敬荣进了里室,姚千枝见他表情严肃,背手站在案前,“祖父?”她低声唤,不太明白姚敬荣为何单独‘审’她。   “千枝,如今这屋里就你我二人,你实话与祖父说一句,你……究竟想做什么?”姚敬荣沉吟片刻,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苍老的眼眸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激动?恐惧?兴奋?不知所措?   “祖父?您这什么意思啊?”姚千枝目光微闪,就笑了笑。   “你是姚家女,姚家跟你同气连枝,你得道,姚家随你鸡犬升天,你落魄,姚家跟你猪狗不如。就如昔日户部霍言,他之兴,振霍氏一族,他之亡,诛霍氏三代。”姚敬荣就道:“千枝,所谓一荣既荣,一损一损,如今,姚家振兴眼见在你,你要做什么?总要让家人知道的。”   没拿长辈架子,姚敬荣说的很诚恳,见他这般,姚千枝也正色起来,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她眉眼微垂,唇带笑意,似乎是在思索,亦似乎早就胸有成竹。   “祖父。您觉得……”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大晋还有救吗?”   这一句话,问的姚敬荣寒毛倒竖,脸色煞时惨白,僵硬道:“大夏将倾,许有人力缆狂澜……”   “亦许,有人改朝换代。”姚千枝笑着拦话。   把个姚敬荣吓的,手都哆嗦了。   “千枝,你,你……”竟有这等‘志向’?   想破了胆,亦只敢猜孙女许是想‘雄据一方’,做个听调不听宣的‘豪杰’,在没想过她竟能……“一人之下?”姚敬荣尤不甘心的问。   “万万人之上。”姚千枝摆摆手指,彻底打消了他的奢望。   姚敬荣刹时觉得浑身发麻,血都凉了!!   沉默了好半天,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时间就像静止一般。   做好姚敬荣会向她发难、质问、惊恐……的准备,姚千枝欣欣然踱步坐到太师椅中,展眼望向窗外的风景。   大晋——如此的好风光,锦绣如画,万万里江山,她有幸来此一遭,又不知是福是祸的遇到此乱世,不争上一争,哪能甘心?   早说过,她生平最能‘适应环境’……   所以,乱世嘛,就是狼烟四起,群雄争斗的局面,而她……呵呵,肯定要下场,融入进去啦!!   这才叫真正的‘适应环境’。   含笑抬起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姚敬荣,姚千枝刚想说话,突然便被他打断,“千枝……”   姚敬荣深叹口气,脸色奇迹般的缓合,徐徐开口,声音居然还挺镇定,“你既有此大志,祖父就要提醒你,这盐,你如今晒不得啊!”   嗯?!姚千枝一愣。   说来,他们不是在研究造.反的事咩?怎么好端端的又拐回来啦??   “你这晒盐法,在晋山使得,是因那处地势险要,寻常难入,不容易让人发现,退一万步说,哪怕有人瞧见了,亦不过山贼匪流,是晋山里头的事儿,不会传出去。然旺城就不同了!!”   “不错,旺城是海运城,码头修的好,城内就有海,但若想晒出足够养活数万人的盐,需要多少地方?多少人手?那地方,你能找到偏僻避人,鸟畜不进的吗?那人手,你能寻到绝对可信的吗?”   “万一露出半点风声,你个刚刚任职的提督,不过区区五品武将,就握着这样聚宝盆似的法子?是想要做什么?”   “本来,我是想着你若有心进一步,便想个法子,巧妙些把晒盐法献给朝廷,你的官职说不得能提一提,或许姚家……”都能解了这个大逆罪,但是,“你既有,咳咳……的心,晒盐法,你就要好生藏着,在未有一番势力之前,绝不能示与人前。”   “此时,大晋的现状,乱归乱,总归韩首辅当政,他还确实有些能耐,等闲三,五年内,朝廷中不会出大乱子,至于内乱嘛……南边出了个黄升,已占一州之地,说是要自立为王,边关胡人前儿又攻了加庸关,让姜企给打出去……有这两个大乱子在,只要你不闹出事来,朝廷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注意到旺城……”   “如今,你手上不过一城之地,万把人手,连一方势力都算不上,不过偏居一隅,还是要慢慢发展才是,晒盐法,是聚宝的盆,亦是招祸的根,千枝,你要谨慎啊!”姚敬荣语重心长。   祖父!您想的还挺多!姚千枝挑了挑眉,伸手捏下巴,带着两分为难,“不晒盐,哪来得银子?没银子,我拿什么招兵?”没兵,她还打个屁的天下?   “你问我?”姚敬荣摊手而笑,又不是他想改朝换代!问的着他吗?   连个稳定的进银法都没有,谈什么争天下?历史证明,光有拳头是不够的,嘴填不满,拳头在硬都是枉然!!   “嗯……地方占的小,人手需要少,还得个偏僻所在,最好有一定技术含量,哪怕让人瞧见了,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又要能赚进大笔银钱……”这种法子,有吗?   姚千枝眉头紧紧拧着。   烧玻璃?不行,大晋已经有玻璃了,技术虽然不是最好,胜在普遍,一般人家还都用得起。手工制皂呢?不行,那东西是胜过皂荚许多,但价格实在太亲民了,想用这东西养活军队,得有完美的商业琏和足够的人手……   且,香皂需动物油和碱熬制……碱就不说了,她上哪儿弄那么多动物油脂啊?   寨子里连猪肉都吃不起!!   手工制皂没什么技术含量,看两遍就会了,资金回笼还慢,方子保不住……姚千枝为难的不成,觉得头痛欲裂!!   怎么办呢?还能有什么……啊!!!!她想到了!!   猛然瞪大眼睛,她止不住弯起嘴角,目中盈满欣喜和笑意,“祖父,我有个主意,值千万银……”   ——   是夜,月上中天。   大刀寨一众头目得了姚千枝的话,继续招兵,只是规模变小,不在无条件收人,并随时监视泽州府各城情况,出兵剿灭流匪……   众人心中不解,然,碍着姚千枝在寨中威望,又得她保证会解决资金问题,便都呐呐答应下来,不敢反驳。   至于姚千蔓,在姚敬荣聚集了一众姚家人,有选择的公布了姚千枝的‘志向’后,整个人就已经震惊到麻木了!!   当然,姚敬荣并没有直接说:孙女想造.反,自立为主。只道她有心争上游,做个听调不听宣的‘土皇帝’,就已彻底把姚家人吓住了。   都是土生土长的晋民,君权就是他们心中不能违背的‘神命’。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哪还想过,自家能出姚千枝这等‘反骨’。   不过,做为大家长,姚敬荣没斥责发怒,如今姚家的一切还都是姚千枝所挣,他们便不好反对,只是背地里,难免担忧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话,没意外就是云大美妞儿了,不过我这本纯女主争霸文,男主,就抓过来消消食,出场机率不会太高。   姚千枝:男欢女爱,怎能比万万人之上? 第四十八章   大房两口子本份老实, 心头惶惶,好在有姚千蔓在到还绷的住。毕竟, 如今大刀寨的资金流动都握在这位手里, 跑都跑不了。三房夫妻做为‘反骨’的亲爹娘, 那是逃也没得逃。四房精明,知道上了‘贼船’就没得下的道理, 至于二房, 姚天礼那叫个兴致勃勃!!   他本就是姚家最叛逆的人, 年轻时被父母压着读书, 临老临老还能‘疯狂’一把,心里那股冲劲儿就别提了。   小辈们——男子都在寨里, 根本还不晓得,女孩们儿, 姚千蔓早深入其中, 退亦没得亦,姚千蕊前次得了父母的令, 如今正在‘扫盲班’帮季老夫人教学,性子开朗不少, 她年纪小,其实不大明白‘自立为王’的意思, 只觉得三堂姐威风厉害,想做什么都肯定能做到。   姚千朵本身脾气厉害,亲爹姚天礼那么个性格,又深恨朝廷无辜流放他们, 害得亲娘合离,弃她而去,姚千枝想‘争上游’,她真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恨不得直接反了!!   于是,几个姐妹中,真正心中惶惶,觉得天都要塌了的,只有二房姚千叶一人。   做为姚家唯一的庶女,早年还养在嫡母郑淑媛屋里,姚千叶性格温和柔婉,说白了就是没脾气,甚至有些软弱。三堂妹的决定,祖父赞同,家里没人反对,哪怕她恐惧的想死,都没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回到二房,她自个儿的房间,父亲被叫到正院谈事去了,哥哥在山里,自嫡母走后,妹妹经常跟祖母一块住儿,并不在院里。姚千叶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提裙摆去了西侧间——白姨娘的住所。   提督府里,二房独占了个小院子,约莫五,六间房。正屋自然归姚天礼,而白姨娘,就算郑淑媛合离大归,她还是守本随份,自挑了侧间住。   一步迈进侧间门儿,白姨娘正坐在灯下补衣衫,见女儿进来忙站起身,“千叶,你这是怎地了?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坦?”迎上前,她上下打量女儿,关切的问。   “没,没什么。”姚千叶摇摇头,紧紧抿着唇。   “手这么凉,还说没事。”白姨娘蹙了蹙眉,握着女儿的手,瞧她的神色,了然一笑道:“是因为今日老太爷说的是事吧?”   “你是害怕了?”她低声,虽是疑问,但听那语气,竟似著定般。   “姨娘,你难道不害怕吗?千枝是个女孩子,她做官本就不对,还藐视皇权,她,她……”姚千叶磕磕巴巴,眼底俱是恐惧。   “你这孩子真是……三小姐哪里不对了?女孩子做官又如何?这是充州的规矩,朝廷允许的。北边这么乱,胡人时时犯境,男子被征兵上战场杀敌,女子留乡中织布种地,为了养家,活活累死的有多少?都是保家为国,凭什么男子能名留青史,女子就是应当应份?”   “若胡人占领中原,祸害的难道只是男子?女子就能逃脱?都付出了代价,承受了风险,怎么女子就不能做官?”灯光下,白姨娘的表情温婉,眸光却闪闪发亮。   她是南方人,长的小巧玲珑,站在姚千叶身边,才将将到她的肩膀,仰着脸儿,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千叶,姚家是厚道人家,疼爱女孩,所以你不明白这世间女子的苦……”   “为人莫为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夫死从子。这一辈子,女人从来做不得自己的主,世道要你如何,你就要如何,姨娘身受其间苦楚,实在太明白了!”白姨娘说着,嘴唇微微颤抖,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姨娘,你,你和爹爹……”   姚千叶是在嫡母房里长大的,姚天礼和白姨娘那点破事儿——郑淑媛虽然没明面提过,但她身边的嬷嬷丫鬟,有意无意的,都在姚千叶耳边唠叨过,她知道的还都挺清楚。   长辈的事儿,她身为女儿不好评说,确实阴差阳错,好在爹爹和姨娘感情一惯好,姨娘对嫡母还尊重,守规从份。在燕京时,姚千叶往日出门交际,听见旁人家中妻妾斗法,嫡庶不合的时候,还曾经暗自庆幸自家合顺,哪怕后来嫡母合离大归,都没人——包括嫡妹指责姨娘,无非便是往日她真的做到了份儿。   但,今日听姨娘话中意思,“你,你当初是不愿意……”嫁给爹爹吗?姚千叶眼中含泪。   白姨娘眸光微闪,没有说话。   当初?说什么当初!!那会儿她爹刚死,尸骨未寒的时节,她哪有闲心想未来终身?满脑子都是好好练武,继承爹爹的镖局,跟着姚天礼来燕京,亦不是为了享福,而是族里人借口她家无子,要收走爹爹留下的土地房产,她实在没有办法,才跟到燕京来求救。   谁知,事情还没开始办呢,就出了那么件恶心的意外,郑淑媛怪她破坏了她的婚姻,那她呢,她该怪谁啊??   本来不都说的好好的,她认倒霉当没发生过,只算被狗咬了一口,收了赔偿就走人。要不是姚家和郑淑媛驭下不严,让那丫鬟漏了口风,白家本族人找上门,说她败坏门风,要浸她猪笼,当她愿意做妾,进门矮人一头吗?生下子女都跟着从了‘庶’?   要么嫁人,要么死,她有别的选择吗?又不是她做错了事,凭什么让她付出代价?   “姨娘,你,你恨爹爹吗?”小心窥着白姨娘的脸色,姚千叶怯怯的问。   恨吗?怎么能不恨呢?最初的时候,她看见姚天礼都想宰了他,但妾杀夫是重罪,姚家人在和善,她若杀了姚天礼,人家都不能容她。哪怕遇上恶心事儿,哪怕当了妾,她都不想死。不止不想死,她还要活的比谁都好。   妾的规矩,她守!那会儿没选择自尽而是进门,就是认下了这个身份,她不会反驳,但其余的……   “这世道啊,女人天生就比男人矮三分,活都只能活在个框框里,姨娘没本事,砸不开这个框框,但,千叶啊!!你现在有这个机会了!!”白姨娘紧紧咬着唇,把女儿的手握的生疼,“你别怕,你跟着三小姐,好好的看,好好的瞧,看看她能不能砸开这个框框,争出一番新天地。”   “或许,你现在还不能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或许,争出来了,你发现其实也没多好。但是,最起码在来日,你闭眼的时候,不会觉得那么悔,不会觉得这辈子随波逐流,都活在别人画下的圈圈里,没自己走一步!!”   活到最不堪的境地,白姨娘没选择从容的死,反而跟姚天礼温馨和谐,半辈子没红过脸,还生了两个孩子,她不后悔,因为她目标明确——不想死,要过的好。   是,她现在过的挺好,儿女双全,家庭幸福。可,这不代表那是对的。   她只是毫无选择,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罢了。   但是如今,她的女儿有了开辟第三条路,甚至更多的路的机会,哪怕是推,是逼,是打,她都要女儿去走一遭。   ——   姚千叶和白姨娘这番对话,家里没人知道,就算后半夜的时候,姚天礼从正院回来,姚千叶都没把这番话的一字一句泄露给他。   或许,这有些对不起父亲,毕竟他对姨娘很好,情深意切,但……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哪怕他不是故意的,他有各种各样的苦衷,可错了就是错了。   两情相悦的假象,互许真情的错觉,姨娘能骗父亲一辈子,那是他的福气,若中途反悔了,不想骗了,那么真相亦是父亲应该承受的。   一晚上没合眼,姚千叶自认想通了,虽然还是不大明白姨娘为何勒逼她‘藐视’皇权,非让她积极参加这‘掉脑袋’的事情?但,姨娘是疼她的,肯定不会害她。   所以,在次日清晨,姚千枝聚集家里人,一脸兴奋的说:她有个一本万利挣银子的法子,但需要家里女孩子领头,做个主事的时候,姚千叶第一个举了手。   “我想去。”她低垂着头,声音细小。   但屋子就这么大,安静环境里,声音在小,姚家人还是都听见了。   “二姐,你今儿怎么反了常性,竟然冒头了?”姚千朵满面惊讶,嘟着嘴道:“本来我还想去呢,谁知道让你抢了先!!”   “你脾气急,没点稳重样儿,便是自荐,我都不会让千枝用你。”姚千蔓便笑着调侃妹妹一句,复笑着向姚千枝建议,“二妹耐心沉稳,你提那事儿,正适合她做。”   “嗯,到是稳当。”姚千枝想了想,便点头应了。   屋里姚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又是奇又是赞。姚千叶从没得过这待遇,一时昏头胀脑。   偶然抬头,她看向墙角处,姨娘正站在那儿欣慰含笑望她。心中突然一悸!!   仿佛,不管什么时候,怎样处境,只要家里人聚会,姨娘总是站在最外围,最偏僻的地方,从来不开口,不说话。   没人会问她的意见,没人会在意她的想法。哪怕那件事会决定她的命运和未来,她都没有开口的权利。   或许,不止是姨娘,她……不也一样吗?   看着镇定站在人群中央,从容分派指挥,好像在发光一样的三堂妹,姚千叶突然觉得,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   旺城这边怎么发展,如何分派暂且不提,单说云止。   领着大队人马草行露宿,瑶瑶走了足有三个半月,他才终于回到燕京。   匆匆跟户部交了差,他满身风尘,连整理都没顾上,便欲进宫面圣禀报此行,然,刚进宫门就让人打发回来了。   首领大太监任九方满面推笑,“万岁爷正在午歇,谁都不见,云都尉不如回家洗漱休息一番,待下半晌儿在过来。”   人家那么客气,云止就算一心不满,也不好冲进去摇醒皇上,怒吼:兵政大事!!怎能拖延??只好无奈回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长公主府。   小厮伺候着倒水,洗去一身风尘,云止跟咽药似的噎进去两个凉饽饽,望望天日,午时已过,便匆匆换上新衣,准备在次进宫。   谁知,一步刚出门槛,就让亲娘给堵住了。   “我儿一走半年有余,好不容易回府,竟都不来见见母亲,真是让人伤心。”截住儿子,万圣长公主上下打量他,微微叹息着道。   “母亲。”太明白亲娘那套,云止满面无奈。   “我儿瘦了,黑了,这半年真是苦了你。”万圣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很是心疼的模样,摆出愤愤的语气,她斥道:“真真姜企无用之徒,守加庸关诺大地方,掌十万精兵,竟连些流民都打不过,要我儿子千里迢迢去平乱?”   “朝廷养他何用?”   “母亲,话不能这么说。姜将军亦是无奈,近一年有余,姜将军所得朝廷粮草不足三成,军晌亦不过半余,偏偏胡人还频频犯边,兵将们吃不饱肚,拿不到银,还要拼命……姜将军能维持如今局面,已是不容易了。”云止忍不住开口。   就算对姜企冷眼旁观,还收乱军银子的行为不满,云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加庸关处境艰难,他不是不知道,姜企的种种不容易,他多少能理解,亦能宽容。   “所以,加庸关得不着粮晌,将士们过的不好,你待如何?”万圣长公主收了怒容,声音柔软而和缓。   “自然是要禀明万岁了!!边关粮草被截,自是有人贪污,此乃军国大事,万万不能等闲看待,禀明万岁上达天听,请其裁决,以正国法啊!!”云止不加思索的道。   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就见万圣长公主脸色一变,慈爱模样如潮水般退去,眉头瞬间挑起,“云止,加庸关粮草不足的事儿……你以为就你知道吗?这满朝堂哪个不晓?”   “哦,就你忠君爱国,旁人都是庸碌无能?朝堂中那么多栋梁之才,怎么就显出你来了?如今户部和兵部都在韩家父女手里握着,边关为何无粮?你不明白吗?禀什么告?你向谁告?”她指着儿子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跟你说过多少遍?成大事者需有耐性,见事不可为要懂得回转……”   “等万岁爷长大,等他懂事,知道手握天下的好处,自然会想法子除了韩家,到那时你在往前冲不是更好吗?”   “最起码不用白白牺牲!!”   “万岁爷今年才十岁,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啊??”云止痛心疾首。   或者,等他长大懂事的时候,这天下还是如今的天下吗?   “十岁不小了,等个三,五年大婚亲政了,自然便懂了。”万圣长公主道。   “那这三,五年间,天下百姓呢?南边黄升,北方胡人……”就让他们生熬吗?   “不然如何?江山是万岁的江山,百姓是大晋的百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间无乱命的帝王,君权天授,百姓自当顺从。”万圣长公主冷漠的说。   难道大晋的江山不是造.反得来?而是神仙给的?云止哑然,只觉这话可笑的厉害,但见母亲苍白的面孔,一时间,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止,你今日进宫,只许禀明平乱之事,旁个无需多言。否则,我便没有你这个儿子。”万圣长公主双目含威,直视云止,退步不让的道:“你上赶子找死,我拦不住,到不如逐你出家门,我在过继一个,免得云家绝嗣,我闭眼后没脸见你父亲。”   ——   皇宫,觐事房。   云止素着张俊俏的小脸儿,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   窗外日光西斜,将近黄昏,他已经坐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了。   “云都尉,万岁爷招见。”门外,小太监缩头搭肩的进来,陪着笑脸怯怯的道。   皇上这一觉睡的真长啊!!天都要黑了!!为什么还醒过来,不如睡到明天早上好了,还能省顿粮食!!一瞬间,云止忍不住想开口嘲讽。然而,瞧见小太监可怜兮兮生怕被他迁怒的模样,便就止住了。   罢了,不过是可怜人,又做不得决定,跟他发什么脾气?   “带路吧。”云止站起身,抚了抚起皱的衣角。   “是,都尉大人。”小太监赶紧点头,侧身避让,领着云止穿宫过院,一路来到慈安宫。   韩太后所居殿宇。   在院门前,小太监恭敬退下,总领太监任九方迎上来,“云大人,万岁爷正等着您呢,快跟咱家来吧。”他笑着接引。   “……”云止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两人无声,过宫道,穿回廊,进大殿,绕过锦绣江山大插屏,步进内寝,耳边就传来嬉笑闹声,云止一抬头,正看见贵妃塌前,韩太后怀抱小皇帝,母子俩合力逗着只碧眼白猫儿,引得它上窜下跳,他们身侧,韩首辅抚须含笑看着这一幕。   ——老父慈爱,陪着女儿和外孙嬉戏,还有乖巧可爱的猫儿。   画面真是和谐极了。   不知为何,眼前这一幕,竟让云止脑海中不自禁的浮现出了泽州城里断壁残垣,满目苍夷。百姓们哀哭欲绝,麻木不已的画面。   “臣云止叩见万岁爷,叩见太后娘娘。”俯身跪地,云止叩首。   “起吧,自家人别这么客气了。”娇俏的声音响起,韩太后樱唇微启,云止便抬头去望,见她抱着小皇帝,满面笑意,微带嗔怪的斥他,“你啊,真真是小打儿的犟脾气,说甚让你带兵平乱,不过是话赶话将到那儿了,你怎地还不知服个软儿,竟的真去了。”   “你是万圣的儿子,天生贵人,是我们自家的。那些个打打杀杀的危险事儿,哪里轮得到你去做?真真的不让人省心。”   “你可知道,你这一去半年有余,万圣是怎样忧心你吗?真是不懂事!!”   她抬手指着云止,“好在天神保佑,你韩爷爷派给你的副将们不俗,要不然,你真出了点什么事儿,刮着些油皮,蹭出些伤,让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她可饶不了我!!”韩太后一脸余庆,仿佛在调侃,亦仿佛意有所指。   反正,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云止临危领兵的壮举,歪成了小孩子不懂事,就连平乱这等大功,都纷纷指派给了副将们。   哦,对了,她还顺便占了云止的便宜,把韩首辅这政敌,硬派给了云止当‘爷爷’。   韩太后容颜姣美,肤白细腻,虽是‘太后’,然,今不过二十七岁的年纪。   还是少妇,花样年华。   她家世不错,韩家世代书香,算是燕京二流家族,十四岁的年纪,因先帝子嗣稀少而选秀入宫,初封嫔位,因生子晋淑妃,昔太子亡,小皇帝登基,她就成了太后。   先帝在位时,并未封她做继后,所以,万圣长公主才口口声声斥她做‘韩氏小妇’。   韩氏这一族人相貌都不错,韩太后更为其中翘楚,朱唇含笑,杏眼微睁,她斜睨着云止,动作姿态竟还似十八,九岁大姑娘般,“你这孩子,跪着作甚?还不快平身。”声音娇软,略带嗔怪。   “君王未召,臣不敢起身。”云止垂头,脸不抬眼不动。   韩太后娇颜含煞,微一凝眸,随后又笑道:“瞧瞧,瞧瞧,这古板的劲儿,自家的孩子让万圣给教成什么样了?乖儿是你亲表弟,讲那个臭规矩做什么?”   乖儿——就是小皇帝,大名楚致,今年十整岁。   “君臣有别。”云止岿然不动。   实在是,让韩家父女挑毛病挑怕了,这会儿说的好听,转瞬翻脸不认帐什么的,他不是没遇过。   “得得得,我是怕了你,乖儿,还不快让你表哥平身。”韩太后失笑,仿佛拿他没办法。心里却叹息不能按他个不敬君王之罪。   “平身吧。”小皇帝坐在母后怀中,手里抱着白猫儿,正一把一把的撸它的毛,逗的它‘喵喵’叫,玩的正开怀,闻言脸都没抬,只匆匆扔下一句。   “臣遵旨。”云止起身,看了小皇帝两眼,心里止不住难受,面上却不动声色,“今日臣进宫是为禀泽州乱民之事,自奉万岁之令往泽州平乱,臣……”   一桩一件,他将如何平泽州叛乱一一讲明,最后道:“泽州匪首段义已服诛,余则匪首如今正压在大理寺,不知万岁是否亲见,还是……”   “哟哟,几个乱民贼子,直接杀了就是。我儿万圣之躯,见他们做甚?不见不见!!”韩太后微微蹙眉,轻声斥道。   “终归一地匪首,掌过数万流民,见一见,许有益万岁了解民生……”云止就劝,然见小皇帝兴致缺缺,甚至根本就没听见似的模样,声音便越来越低。   “万岁!!”他忍不住唤。   作者有话要说:  讲真,我看到有不少人因为二房这点事在讨论,还挺阴谋论的。其实我写的时候真没那么多想法,不是宅斗文,没那么多纠葛,就是单纯的意外,郑淑媛合离没什么错,那是她自己的选择,白姨娘不想死,想活的好,最基本的人性。至于二叔嘛,在现代看肯定是渣男无疑,但做为一个古代封建环境里长大的男人,你愣说他罪该万死,好像也不太对,反正就是挺纠结的事。我写这个无非就是想写两个完全不同的女性,对这种事情的反应,没往妻妾内斗转的想法,郑淑媛和白姨娘更恨的都是二叔和外在环境,不是对方。 第四十九章   “啊!?”小皇帝好像被吓了一跳, 手紧了紧,白猫儿吃痛, ‘喵喵’两声跳下榻去, 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朕的猫~~”他叫了声, 挣扎着想下榻去追猫,无奈韩太后抱的太紧, 只能瘪瘪嘴, 一脸委屈的模样。   “一会儿在跟毛团玩儿, 你表哥问你话呢。”韩太后斜睨了云止一眼, 伸纤指戳戳小皇帝的额头。   “啊!?”小皇帝歪头,一派天真模样, “什么话?”他问,随后仿佛想起来似的猛摇头, “朕不想见, 怪吓人的,朕害怕。表哥觉得见有用, 就让外公去见吧。”   “臣领旨,愿为万岁解忧。”一旁, 韩首辅顺杆就爬上来了。   云止面沉如水,心中知晓借流匪口指韩家闭城不仁, 令百姓乱命的事儿,算是彻底没戏了。   特别不甘心,他又道:“万岁,今次臣往北方平乱, 多得加庸关姜企将军相助,边军甚苦,粮晌不足,胡人凶残,难以抵挡……”朝廷有奸臣——特指韩家人贪污边关军晌,云止开了个话头,微微点了点。   说实话,如果不是被万圣长公主连哭诉带威胁,他都想直接上奏折了。   “缓之,边军困难,我是知道的。只是如今大晋内乱,反贼黄升占一州之地,眼见就要自立逆王,灵州离燕京太近,实为心腹大患,而胡人……癣疥之疾罢了,并不致命。”见小皇帝歪头看云止,仿佛有点兴趣的模样,韩首辅立刻接过话。   一脸凝重,他语重心长的道:“你还是太年轻,不大会惦量轻重缓急,大晋泱泱大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总难免有些许小乱子,不碍什么,世事便是如此。”   “你我同为朝臣,所需所为便是分辩急缓,尤以万岁爷安危为重。”韩首辅抚颏下三络长髯,回身恭手对小皇帝,“万岁,为应对灵州黄升,臣这半年内,确实调了加庸关粮草,只唯恐朝中众臣慌乱,未曾公开说,今日缓之既问起,还请万岁为臣分辨。”   “啊?!分辨什么?”小皇帝愣愣的,其实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乖儿,你忘了,你外公送毛团过来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要调粮草的事儿?你亲自盖的印。”韩太后在旁提醒。   “哦!!?对对,朕盖的印。”小皇帝仿佛想来了,兴奋连连点头。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见活的动物,白白的可爱极了,抱在怀里还差点让抓了,印象很深刻的。   “表哥,外公调粮草,是朕答应的。”他这么说了一句,噎的云止差点没背过气去。   贪污军晌,这是诛三族的大罪,这么容易就辄过去啦?   万岁爷,您真是!!!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小皇帝,云止哭的都有了。心不甘情不愿,他想在献言,然,小皇帝早就不耐烦,想去抓猫,看起来随时能轰他走的模样……   “此回大胜而归,多得军中兄弟和加庸关下诸将领相助,姜将军已上表朝廷,请为嘉奖,此为上表,请万岁爷过目。”生怕在纠缠被轰下去,一件事都办不成。哪怕在不甘心,云止只能做罢。   心里那窝囊啊,就别提了。   “呈上来吧。”有人上奏折,这套程序小皇帝是熟的,表情板正,小手一摆,大太监任九万便接过,恭敬递往他手里递,谁知他皱了皱眉,“给外公吧,让外公看,结果告诉朕就行了。”   “母亲,朕饿了,想用膳,还想找毛团玩。”他扭着身子,撅嘴不满。   “唉,君国大事你也……真真拿你没办法。”韩太后满面慈爱,无奈的摇头,“首辅,万岁爷既信你,便劳你辛苦,跟缓之这孩子交接吧。”   “行了,行了,乖儿,快别闹了!!”简单吩咐一声,她做出副被小皇帝闹的受不住的模样,“走走走,母亲带你去找毛团儿。”说罢,在没理云止等人,拉着小皇帝施施就走了。   脚步一跳一跳的,小皇帝一扫困容,满脸兴奋。   云止:……   人生都惨淡了!!   他才走半年啊!!怎么万岁爷看起来越来越不像话??还活回去啦?人不是应该越长越大吗!!!   “缓之,除了姜将军的上表,你可还有什么补充?跟老夫说说吧!”屋里,韩首辅扬着那张笑成菊花儿的脸,恶心的云止一愣一愣的。   不过,撅了云止好几回,韩首辅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手里这道名为上表,实为请官的奏折,他简单扫过两眼,泽出两个明显保皇派的将领,其余的,都没有挑剔,就都允许,直接递到了小皇帝手里。   随后,韩太后借着用晚膳的功夫,手把手拿着御玺,鲜红的大印盖在了奏折上面。   而其中,姚千枝那旺城提督的官,就挂在最下头。   一块儿被允许了。   拿回奏折,云止在没停留,被恶心的披星戴月的滚了。慈安宫里,哄睡了小皇帝,韩太后闲闲歪在贵妃塌前,“爹爹,怎么着?心里急了?”   她看着韩首辅,一双妙目微带嘲讽。   “区区个毛头小子,我急什么。”韩首辅冷哼一声,“实是个愣的,竟还咬死我不放了!!”   “人家是忠臣良将,能为国为民献身捐躯的,你个奸邪外戚,人家咬你不正常吗?”韩太后轻轻吹着刚染了豆蔻的指甲,嗤笑着。   “怎地,我是奸邪外戚,你就不是淫乱太后了!!哼哼,韩良儿,你少来跟我来这套,若不是借着我的身份,你以为你能当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韩首辅立着眼珠子骂,“区区市井小妇,别得了便宜卖乖,给脸不要!!”   “瞧你今儿对云家小子那副浪样儿,是不是看上了?我可告诉,他是万圣那泼妇的儿子,论辈份是你的亲外甥,你在宫里弄些假凤虚凰的玩意儿,我是懒的管。弄到云止身上……他是个愣的,真敢给你捅出来,到时候,五马分尸都是你!!”他满面不屑,语气满是威胁。   “我五马分尸,你难道能好?死就死了,拖你韩家一门我乐意。”韩太后冷笑,吹吹指甲,满不在乎的模样,“你想用女儿攀天梯,拿我顶缸,今儿有这下场,是你的报应啊!!”   “说的好像当初抛夫弃子的人不是你一样,我威胁了你,你不是顺势应下来了吗?连反驳都没有,高高兴兴的进宫,享福贵,受荣华,到如今,你装什么贞洁烈女?”   “这些年,你问过你原来那丈夫吗?你提过你亲生的儿子吗?若说原来你是没权没势,没跟我谈判的条件……早几年你就成了太后娘娘,小皇帝对你言听计从,怎么不见你问问他们?”   “你手里捏着我父母的性命,却质问我为何不反抗你!!韩载道,你真是无耻至极!!”韩太后终于变了脸,咬牙切齿的骂。   “乌鸦落在猪身上,谁都别嫌谁黑。担忧你父母性命?怎没见你少找几个男人,无情无义的天生淫妇!!”韩首辅半点不客气。   “我是淫妇?呵呵,你那亲生女儿明知选秀还能跟个马夫跑了,谁是天生的淫妇?况且……”韩太后就骂,“你前几年寻到你那女儿女婿,人家向你哀求的时候,你不是亲手杀了他们吗?还摔死了外孙女……”   “那都是你的血脉,你亲生娇养长大的,所谓虎毒不食子……到底谁无情无义啊!”   一句骂到命门上,韩首辅脸色铁青。   ‘父女’俩在大殿里你一言我一句,互不相毫,都死死往对方痛处戳,句句全是要人命的话,骂了好半个时辰,许是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相顾无语,不服输的互相瞪视,缓了好半晌,终归还是韩首辅先服了软。   这些年天天斗嘴,早早就习惯,很快平复了情绪,他深吸口气道:“今日云家小子上的折子,我细瞧了,提的虽都是边关小将,到不知他在里头插了几根钉子,充州虽远,临近胡地,还是要注意一番的,免得在小处落了下风。”   “朝堂上的事儿,我不懂,你自个儿处理就是了,无需问我。”韩太后恢复闲闲表情,继续欣赏指甲。   “你懂个甚?”韩首辅嘟囊一句,到没在大声,只道:“今次云止平乱那几个地方,泽州,旺城……我会想办法往那边安排人手,你管好万岁爷,到时候让他下旨就是。”   “这还用你说,我若没这能耐,你不是早我把灭口了?”韩太后翻了个白眼儿。   两人相看两相厌,谈完正事完全不想独处,韩首辅铁青的脸告辞,还在宫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生怕宫人看见他神色不对。   匆匆归府,找外戚党们秘谈暂且不提,单论云止。   垂头丧气回了长公主府,又被生怕他说错话,一直候着他的亲娘勒逼讲述进宫过程,还被好一通怼,心情那叫一个抑郁。   好多天搭拉着俊脸,长眉都下垂了。   足足低沉了半个来月,才慢慢缓合心情,发现了外戚党们的异动。   “充州,旺城……跟我有个屁的关系,爱咋样咋样吧!!”想起小皇帝一时灰心丧气,云止整个人都很颓废,然而低头瞧瞧归燕京前,霍锦城送他的玉带,如今正被他扎在腰上……   腰——嘶!!   猛然想起细弱而有力的胳膊,鼻端仿佛盈过一抹幽香,“咳咳!!”云止轻咳两声,脸上不大自然。   “还是得查查,最起码,得知晓姓韩的往充州派了什么人去?”他低声嘟囔着,“我是为了锦城,为了锦城!”坚定的自言,“也不知锦城那边如何了?他那身份不好出面,姚姑娘能不能支撑起一城事物呢?”   “好担心啊!!”他幽幽的叹。   ——   六月初夏,北方百姓们换下棉衣,穿上薄衫。   充州府,旺城。   经历过一番战火,熬过磨难,久经考验的百姓们艰难的度过了春耕,平复下失去亲人的痛苦心情,随着时间流过,一切,都慢慢恢复往日平静祥和。   大街上,来往商贩推车赶马,两旁道路招晃摇摆,酒楼前,小二儿扬着笑脸招呼客人,拎着各色瓜果零食的孩童轻巧机灵的四处游走,脆声声甜滋滋的大声叫卖。   码头旁,数条货船栓在铁墩子上,讪板放下,光着上身的行脚汉子‘嘿咻嘿咻’扛着等身重的大包,浑身蒸腾起热气,汗出的水泼一般。   知阳光映着一照,泛出油光呈亮。   “全忆哥,怎么近来没见着嫂子?”码头旁,蹲在一处卖馒头的摊位前,李剩一手馒头,一手咸菜,就着从摊主那儿要来的热水,边嚼边问。   蹲在他身边叫全哥的就‘嘿嘿’笑,“剩子,你不知道吗?最近咱们旺城那位新来姚大人下了令,说招婆娘给当兵的做衣裳做鞋,一件给二十铜板的手工钱儿,这不,我那婆娘就去了吗?”   “反正是给汉子做衣裳,又不是描金绣花的,眼巴前儿的手艺,当给家里填个进项呗。”   “哦?那来娣也去了?”李剩挺感兴趣的模样,“她们母女俩都走了,望娣谁看啊?”   “来娣没去,姚大人在城里开了个学堂,收十岁以下的娃娃,不拘男女都行,还不要学钱儿,自个儿带着饭食就成,你知道我那婆娘的性子,她娘家弟弟是童生,最看得眼那读书识字儿的人,好不容易有这机会,她就把来娣给送学了,望娣也跟着。”   “一个小丫头家家的,学什么识字儿,我就觉得没用。”全哥咧咧嘴,挺不满的样子,“那婆娘偏偏硬的很,非说她自己挣银子自己供,让我少管,我就跟她犟了两句,她这……那通披头盖脸的!!”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比南方人小巧玲珑,温婉柔和,北方人一惯人高马大,性格彪悍。一言不合上手就掐的情况太普通了。   所谓:能动手就尽量不吵吵!!   尤其是充州男人,因临近加庸关,时不时要打土匪,战胡人,脾气更加凶残,似南方行商带过来的柔弱女眷们,等闲瞧见他们都不敢抬头,心中无限同情这些男人的媳妇儿们。   不知在家中过的是何等地狱日子,这些男人,铁塔般的身子,脑袋大的拳头,但凡打在身上,不得一下就去半条命啊!!   然,她们不知道的是,跟她们一样。北方男人的心里同样充满了委屈和恐惧:是啊,充州民风彪悍,都是那一言不合抬手就打的人……所以,这帮人以为他们的媳妇儿是什么啊??   不都是充州人吗??   她们以为,就她们怕吗?   开玩笑啊?充州敢打媳妇的男人,基本上都绝种啦!!   因为根本不会有女人嫁给他们!!   像全哥这样的男人,七尺高昂铁塔样的汉子,能在码头扛包过活,那是何等的壮力?还不是让媳妇儿打的一个来一个来,说一不敢叫二吗?三十来岁的人了,家里两个闺女,一个来娣,一个望娣,可见是多想要儿子,然,哪怕如此,媳妇儿说一句要送闺女去学堂,除了跟李剩抱怨抱怨,他敢说什么?   昨儿夜时提了一句,现在后背上还火辣辣的疼呢!!   个贼婆娘,下手真黑啊!!他是亲汉子,又不是那野生的,咋能拿大勺扣他!!!   “你啊,真是没用,怕媳妇儿!!囊货!!女人不打不老实,锤几顿就消停了!!”李剩‘切’了声。   全哥就冷笑,斜眼看他。   说的挺威风,好像你不怕媳妇儿似的,“剩子,你今天这话,我日后看见弟妹告诉她一声儿啊!”他不怀意的道。   李剩:就吹吹牛逼败败火,是兄弟的用不用这样!!   “咳咳,开玩笑,开玩笑的,别当真呐!!”一口热水灌进嗓子,他把肺都要咳出来了,一把拽住全哥的领子,他咂巴了两下嘴,“可惜了,你弟妹在娘家没学过针线,缝个裤腿子能给接腚上,要不然,一件二十大钱,到赚得过。”   “没事,弟妹不会针线,让你弟弟柱子下海捞鲜物儿啊,不像旁个地方就收个鱼啊,虾啊的,姚大人啥都要,什么大贝,砚子,河蚌,海菜的,够了规格,人家都收,价格还不低哩。”   “柱子水里功夫好,游鱼儿似的,让他到西南门姚大人开的辅子领个单子,照着人家要的东西捞,一天不少挣呢!”全哥兴奋的道:“说来,要不是我家全是小姑娘,我都想让来娣她们下海啦。”   “哎哟,不是,姚大人要这些个零碎东西干啥啊?怪腥的,还不顶物儿吃。”李剩觉得挺奇怪。   什么砚子河蚌的,除了不懂事儿的娃娃谁吃那东西?不够一口的。   “不晓得,许是姚大人手下人太多,养活着费事吧。”全哥瞎猜着,一脸神秘的道:“剩子,你知道姚大人手底下现在有多少人吗?足足三万,当兵的就两万出头,我的天爷,那得吃多少东西,穿多少衣?咱这旺城驻着这些大兵,可不怕人打来了,管什么胡人反贼,在没有怕的。”   “姚大人多厉害啊,耍得起一百多斤的大刀,茶馆里说书的先生都说了,人家是天神下凡,不是俗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泽州那个特别厉害的匪首,叫啥段义的,就是让姚大人给砍头的,说切成好几段了呢!!”李剩赶紧说,复又疑惑,“说起来咱们旺城壮丁就那些啊,姚大人哪里招来这许多兵?难道是抓壮丁了?我咋没听说呢?”   “不是,那些人都是泽州流窜的反贼,让咱们姚大人派兵抓了。”全哥道:“泽州那边不乱了那些日子吗?朝廷派的兵把匪首给打了,剩下不少跑到各地的,咱姚大人心善,关心老百姓,就派了大兵们帮着平乱,我前儿还看见回城的兵队,捆了好些人呢。”   “哟,我昨儿给你弟妹过生日,在厨房里忙……咳咳咳,都不知道呢。”李剩尴尬的咳嗽。   全哥没戳破,就‘嘿嘿’笑着看他。   两人蹲树下,边吃边聊,没一会儿几个馒头下肚,码头管事高喊,“开工啦!!”便急匆匆站起身,几步奔到码头,扛起大包货物。   忙忙碌碌干了一会儿,李剩站定喘了口气,就见码头边儿有道姜黄色身影一晃而过,连忙喊住她,“五娘,昨儿你姐过生日,你咋没来呢?家里剩下了好些大菜,你晚上带着老娘和小弟过来吧!!”   那被唤做‘五娘’的姑娘就回头,脸上露出个勉强的笑,“姐夫,我娘昨晚受了风,身子不大舒坦,正家里歪着呢,不好起身。你跟我姐说说,我们就不去了。”   “啊!?有这事儿?老娘咋样啦?请了大夫没有?严不严重啊?”李剩连忙追问。   “没,没啥,就是让歇着。”郭五娘强撑笑脸。   “哎呀,这大岁数了,咋不小心点还念凉呢。那啥,我跟你姐晚上去看看。”李剩没看出小姨子脸色不对,憨厚的道。   “不,不用了,姐夫,你们怪忙的,就别过来了!!”郭五娘连声推辞,没等李剩回答,转身就跑了。   “这孩子,咋急燥燥的,话都没说清。”李剩看着她背影,连追两步没追上,就啧啧两声,正好身后管事喊他干活,就没多想,返身扛包去了。   郭五娘脚下生风,一路奔出了旺城往西去,急走了五,六里地,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大口喘着气,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呼,呼,呼呼~~”拖着酸疼的腿,她拐过弯儿,迎面便是波澜壮阔的大海,金黄的细沙,辅满碎石子的海滩,扑鼻而来的,是大海特有的咸腥味儿。   ‘哗,哗~~’洁白的浪花拍海着海岸,扬起一片片水波,郭五娘脚步不停,转弯至海滩边山坡,那里有一处约莫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   名为小渔村。   故名思意,就是打鱼过活的人家。   神色匆匆,她直跑到村子最里头才算住了脚。   抹了把额角热汗,她抬头望着眼前破烂,四面漏风的茅草屋,耳听里头老娘‘咳咳’压抑不住,从喉缝儿里泄出的咳嗽声,心里头直发紧。   狠狠抽了抽鼻子,“娘,我回来哩。”她强打精神喊了一声,迈步进屋。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们家小云多关心国家大事,可惜屁用没有。 第五十章   “五姐, 货送到啦。”屋里,听见喊声, 郭小宝穿着件女娃娃的旧衣, 露着半截肚子, 光着脚丫跑出来,“掌柜的给了多少大钱儿?行脚大夫上午来催帐啦!!”   “催帐啦?咋说的, 娘的药抓了没?”郭五娘脚根都没站稳, 就急慌慌问。   “咱上回的药钱都没给, 人家咋会在给娘抓药哩。”郭小宝摇头, 稚嫩的小脸儿挂着明显的担忧,“五姐, 你去看看吧,上午你走了之后, 娘就躺下了, 中午都没起。”   “那你俩吃饭了吗?”郭五娘快步进屋,脸绷的紧紧的问。   “我烧了粥, 烤了两个地瓜,没熟, 娘没吃进去。”郭小宝低着头,一脸心虚内疚的样子。   仿佛生怕姐姐骂她。   郭小宝才六岁, 打小儿身体不好,个头身子跟四,五岁娃娃似的,郭五娘哪会怪他?手脚麻利进了厨房, 烧开水捏了几个窝窝头蒸上,她看着已经见底的米缸和空空如也的酱菜芸子,眉头拧的铁疙瘩一样。   撸起袖子收拾完厨房,她抹着汗进了屋里,就见炕上,郭老娘盖着半辅旧被缩在炕头,身形削瘦,脸色腊黄,眼底泛着一股死气。   睡梦中,偶尔还‘咔咔’的咳嗽,拉着沙哑的长音儿。   不愿意打扰老娘休息,郭五娘就轻手轻脚的关了门。   做为小渔村最贫穷的一户,郭家能下海打鱼的男爷们儿——郭五娘亲爹六年前就过逝了,家里一直靠守寡的郭老娘支撑着。   郭老娘是外逃荒来的,十四岁跟了郭老爹,三十年间生了十一个孩子,就活了三个。   郭二姐,郭五娘,郭小宝。   其中,郭小宝还是遗腹子。   不过,多得了他这个男丁存在,郭家才能在小渔村留下小小三间房,一条船。   早年受了太多苦,频繁的死孩子,彻底拖垮了郭老娘的身体,早几年郭二姐出嫁后,她就已初见颓势,今番冬日受过寒越发不好。   大夫看过,说就是熬日子了。   当然,要是人叁肉桂的养着,说不得还能挺几年,然,郭家连饱饭都吃不上,哪有闲银供着个‘活祖宗’啊!!   郭老娘自个儿就不治了,收拾包袱回家等死,只有那难受的厉害的时候,才找行脚大夫买些止疼的草药。   可如今,她家连止疼的药都快买不起了。   “宝儿,你家里看着火,等窝头得了叫娘起来好歹吃点。姐出去一趟。”郭五娘换了身麻衣薄衫,外披件大斗篷,从头罩到脚,迈步就往外走。   “姐你下海啊?”郭小宝赶紧追着她问。   “嗯。”郭五娘就点头,快步出了院。   “姐你别去了,满子叔说最近海边来了一群大鱼,吃人哩。”郭小宝边追边喊。   无奈郭五娘天生大长腿,郭小宝紧赶慢赶追不上,风中只传来他姐一句,“没事儿,我不去深地方,你老实在家吧!”   海边出生的孩子,天生的浪里白条,郭五娘水生水长,打十岁上头就做了海女,憋口气能在海底潜上一刻钟的功夫,鲍鱼、牡蛎,海叁……见什么捞什么,她爹刚死那会儿,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郭五娘还划着船潜进过深海,采到一枚白珍珠。   有小指甲盖大,圆润光滑,足足卖了二十两银子。   郭二姐的嫁妆,就是卖珠子的银攒的,要不然,她个渔村女,哪里能嫁到旺城去?   出了渔村,一路往西奔,走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不远处出现一座悬崖,怪石林立,崖上寸草不生,攀着岩石,郭五娘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偶尔碎石滚落,划过她黝黑的脸颊。   这一处悬崖陡峭,还寸草不生,并无任何日常用处,于是人迹罕至,郭五娘还是小时候来这里玩耍过,知晓这崖顶处有石洞,穿过去便能到一片小小的海滩,内成一道旋涡,能困住过往活鲜,寻到不少好海物儿。   且,最重要的是,没有人跟她抢。   靠山吃山,靠海过海,这旺城附近指望大海过活的人家实在太多,郭五娘水下功夫在好,终归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少去深海,竞争力不够。   沉默着攀爬到顶,她拍拍发疼的腿,刚想往前走,便见悬崖边上站着好几个人,有男有女,离得远了看不清相貌,然,单看穿着——锦衣丝履,绫罗绸缎……一件顶她家两年生活费,郭五娘赶紧找了块石头,蹲身躲了起来。   贵人哩,脾气都坏着呢,听她娘说,她头一个姐姐就是九岁上头,城里玩耍时污了贵人的衣裳,让踢了一脚吐血死的。   缩着脖子,郭五娘无声的躲着,小心翼翼向外窥视。   咋还不走呢?她还要下海哩!   ——   悬涯边,姚千枝踩在凸出的岩石上,低头往下看。   展米的海水层层脊叠,前推后涌地形成一个个巨浪,奔涌着扑到悬涯边,发出震雷般的轰鸣声,端是波澜壮阔。   大浪扑到岩石上炸开,形成细碎晶莹的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像冰晶一般美,咸腥的海水味道扑鼻而来,姚千枝静静看着,心中颇为澎湃。   “千枝,好半个时辰了,差不多了吧!咱城里还好些正事儿呢。”一旁,姚千蔓抱着肩膀有些瑟瑟。   虽是初夏天气,然悬崖高耸,海风劲冽,她还真有点冷。   “我现在干的也是正事啊!!”姚千枝回头,“还是事关经济发展的大事呢!!”   “怎么?你想在这里养你的珍珠?”姚千蔓搓手,“不是在大刀寨后头晋江流里截了三十亩地吗?千叶都快扎根到水里了?还不够啊?”   “育珠蚌都备好了,异物已植入,我看着挺成功,只等着时间收获……”姚千枝低声,笑道:“只是,确实不太够而已。”   能大量收入金银的行当——无非就是奢侈品,女人的钱从来都是最好挣的,晒盐还不行,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人工养殖珍珠的行当。   不比现代人工珠已经沦落到一百块钱好几袋的地步,大晋的珍珠行业还是靠人工打捞,一颗姆指大小的白珠,只要够圆润无瑕疵,就能值好几百两银,若能有个颜色,不拘是黑、粉、紫、黄、米……价格就能数倍上升。   甚至,如天幸得着个金色,那更是一朝登天梯,一辈子不用愁了。   自有富商捧着银票来买。   下海捞天然珍珠,这是个需要技术的工种,姚千枝没那功夫,然而,养殖人工珠冒充天然珍,她还是很有经验的。   实在是,在黑水佣兵营的时候,她有个教官就是临海小国的。全家经营的就是这个生意,放假时,她还跟教官回过家乡,亲手操作过,很是有些经验。   所以,寨子里一缺银,她就想起来了。   旺城靠海,晋江城靠江,她撒下人马寻百姓们收海物儿,其中自然夹杂着能养珠的蚌类,挑捡出合格的运回晋山,其余留做育种,姚千枝说干就干,动起手来。   养殖人工珍珠是需要技术的,尤其是在古代这种环境,静下心来,她在大刀寨里择了百余性情沉稳,手巧心静的女子,由姚千叶领头苦熬了一个多月,一切才算妥当。   然,人工珍珠的成长期起码得一年到两年,而为了收拢人心和扩招军队,这些日子,大刀寨的银子花的如流水,姚千蔓眼睛都蓝了,一天三遍的勒逼着她要银子……   姚千枝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干回老本行,点齐人马,拎起大刀,晋山里但凡有名有姓的山寨被她割的如韭菜般,地皮都刮下去三层。   甚至,泽州府里四处流窜的反贼们,能聚伙儿成堆的,都让姚千枝挑着给打了,毕竟,这群都是抢过富豪的人家,手里肯定有家底。   “是啊,土匪窝儿,反贼地儿,你是抢回不少银子,但是!!”姚千蔓冷笑着,看阶级仇人般看堂妹,“人呢!!你不是把人也抢回来吗?都要张嘴吃饭的!!”   她老大不满意!!养什么珍珠,弄得千叶魔怔了似的,见天水里泡着,皮都起皱了,抱着大贝壳子跟抱儿子一样!!   她都不说能不能养成……毕竟千枝要干的事儿少有不靠谱的,但!!!需要一,两年!!开玩笑吗?成长期太长了吧??   三万多人,一两年!!不得饿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呀!!!   “我知道,我知道远水救不了近渴,所以,我这不是来想办法了吗?”姚千枝陪着笑脸,“要想来银快,还是得晒盐,如今天正要热起来,是最好的晒盐时节,至于祖父说的怕让人瞧见……”   她抿了抿唇,打手一指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那地方,坐快船行一天的功夫,便有一海岛,岛上有大片的土地,人迹罕至,正适应我们用……”   除了还有人占着的唯一缺点外,简直是天赐给她们的福地!!   三万人的吃喝穿戴压在身上,如今姚千蔓看银子是最亲的,听得有地方晒盐,她在不顾得怕高,踮起脚尖就往远处看。   海面平静无波,海鸟鸣飞,万里无云。   “哪有海岛啊?”她咋啥都瞧不见。   瞪眼睛看半天,阳光晒的她眼都晕了!!   “大姑娘,确实是有海岛的,叫婆娜弯,在这里是看不见的,得从码头坐般一天的功夫,七扭八拐的,海道很偏。”站在两姐妹身后,一直默默听着,这会儿,幕三两才开口解释,“那地方是个海盗窝,少有人知道。”   正所谓:成功是给有准备的人。无疑,幕三两准备了很多年,赌命般的一通秘告,成了朝廷和反贼胶着的破力点,云止不是不讲究的人,在离开前,果然把她的贱籍给抹了。   给了院中足够的银子,几乎花光老底儿,幕三两总算成功赎身,成了良民。   然而,生活——对无依无靠的漂亮女人从来都是冷漠的,尤其她还是个从良的身份,以前还‘百花遍地’,为了能平稳的过后半辈子,她还是决定要找个靠山。   多年的经验告诉她,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所以掰着手指头点,幕三两最后决定投靠姚千枝。   本以为会很困难,人家老大的官儿肯定瞧不上她,谁知不过递了个帖子,姚千枝竟然还直接上门了,把个幕三两宠的啊,都快若惊了!!   上菜端酒,坐一桌儿上聊了半个时辰,两人一拍既合,幕三两当天晚上就住进了提督府,给姚千枝当了小‘秘书’。   当然,似她这等‘外交人才’,姚千枝是不会甘心只把她埋没在‘后院’的,先带一带,日后有机会肯定要撒出去!!   这点,她早早跟幕三两提过,人家也同意了。   此一回婆娜弯这海岛,就是她偶尔听姚千枝抱怨没银子没地方才提起的。   “婆娜弯里那窝儿海盗,是旺城,额,不,应该说是充州境内最大的一窝儿了,首领叫南寅,听说是晋女和洋人生的,有一对鬼眼珠子,二十七,八的岁数,力气大的很。”   “他手里有大船好几艘,都能坐五百人上以的,快船几十艘,手底下有万余的海盗,专截来往的走.私商船,甚至,不止民间,大年前,他们连朝国给朝廷上贡的船都截了!!”   “足足好几十万两的白银,还有许多贡品,我听说,就因为这事儿,加庸关的姜将军还被万岁爷下旨申斥过,恨的咬牙切齿,连着在海上飘了半个月呢,就是没找到婆娜弯。”   “不过,那地方确实是好,岛屿大,树少,地肥,四面环海适合晒盐,尤其岛中心还有个淡水湖,勤劳点,完全能自已自足。”   “哪怕养珍珠什么的,姚大人不是说海水也能养吗?”幕三两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姚千蔓都听愣了,说话,那么神秘的地方——姜企带人飘半个月都没找到。幕三两是怎么了解的这么明白,跟去过似的。   “我还真去过。”从表情看出疑问,幕三两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抚了抚头发,她道:“就在去年七月份,海神节那会儿,婆娜弯派人来过我们院子,我随着姐妹们去过一回,逛过那海岛。”   “我们院子一行出了有二十几个姐妹,是坐商船从旺城码头出发的,是个小商船,行的不快,约莫半个来时辰吧,在海面换的船,是艘大船,不过,没看着景儿,上船就给领到船舱里,四面木墙,连个窗儿都没有,日常吃食饮水都有人送,连马桶都备好了,就是不让出舱门。”   “海上晃晃悠悠的,具体驶了多久我掐不准,起码有一天一夜的功夫,甚至更长。”幕三两认真的道。   这就不错了,关小黑屋里还能估出约莫,时间观念已经很强了,姚千枝给了她个赞赏的眼神。   “主公,您想要那婆娜弯?”霍锦城皱着眉问。   “对啊,你看那地方多好,偏僻还难找,不拘是晒盐还是养珠都特别合适。”姚千枝就回答。   她当然想要啦!不止是海岛,人她也想要啊,允州临黄海,北方贯晋江!!海军什么的,她肯定要有的呀!!   “你说要就要?你连婆娜弯在哪儿都找不到,怎么要?一天一夜的距离……这么个范围,你下了海都找不回来你信吗?”姚千蔓就抽抽嘴角,“更何况,你想下海,你有船吗?咱们手下那些人,不说旱鸭子,都是晋江里狗刨出来的,海是咸水,跟晋江不一样!!”   “咱没船,没人,连目标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就想要人家的海岛,我说你真是不怕想瞎心!!”她两眼上翻,烦心的看都不想看姚千枝。   到是姚千枝一点感觉没有,还笑眯眯的说:“梦想嘛!!总是要有的,一步一步来,肯定能实现,船啊,人啊的,慢慢总会有的。”   “而且,咱们不知道那海岛在哪儿,布置如何……不是有人知道吗?否则,你以为我来这荒山野岭干什么?闲的没事儿吹海风吗?”她撇了撇嘴。   跟晋江城一样,旺城附近同样有不少流浪的胡儿,胡狸儿和胡逆他们虽然收拢了一些,难免还有因各种各样原因继续流浪的,这帮孩子流窜四方,张家村李家沟的走,什么消息打听不到?   婆娜弯的海盗又不是天生地长的,就算他们多在旁处收人,同样也有本地……前几日胡逆就跟她禀告,打听着旺城五里外小渔村有个郭姓人家,家里大儿子十年前失踪,说是海里淹死了,其实是投了婆娜弯。   前儿,姚千枝就亲自来探过一回,可惜没堵到人,只瞧见个病寡妇带着小娃娃,没好意思开口,今儿赶早带着众人来,除了看看环境,就是要找人的。   “我既带着你们来了,肯定是调查清楚的,小渔村里有人投海贼,这件事是肯定的。”姚千枝突然扬高声音道。仿佛看风景似的,她在崖边来回走动,不知怎么一拐,来到一处岩石前,微微歪头,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瞧向蹲在石后头,满面惊悚慌张的郭五娘,她笑眯眯的问,“你说对吧,郭五姑娘?”   一直悄眯眯躲着,万没想到会有人发现,郭五娘面对着姚千枝那张脸,刹时两腿发软,‘卟嗵’一屁股坐在地上,尾巴骨磕的生疼。   “你,你,你……”她哆哆嗦嗦的,脸色都变了。   早先说过,郭老娘半辈子生了十一个孩子,到了养活下三个,然,她的孩子不像旁个,都是饿死病的,头一个姐姐让贵人踢吐血死了,而第一个哥哥,在姐姐死后就不见了,外人都说他下海让淹死了,然而,郭五娘知道,这个哥哥是跑到婆娜弯当海盗去了。   近几年,她还能收到哥哥偷摸给家里送的银钱,只是不多,都家里日常花用了,方才知晓欠了大夫银,人家没给开药,她还想着是不是琢磨着给哥哥递个信儿,让他回来一趟,见老娘最后一面儿呢。   “将军大人,这位姑娘是?”霍锦城缓步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郭五娘。   仿佛明白了,为何自家主公方才谈晒盐和养珠时还压低声线,谈到海盗时却刻意扬声,他故意做出恭敬姿态,口称‘将军大人’。   “将,将军……”什么将军?哪来的将军?是官吗?要,要来抓她?郭五娘瑟瑟发抖,忍不住想跪下。   姚千枝态度到挺温和,嘴角一直挂着笑,“锦城,这位姑娘姓郭,在家行五,是小渔村的坐地户,父亲病逝,家里余下老娘杨氏,弟弟小宝,还有个早就出嫁的二姐,如今正住在旺城,姐夫是在码头扛包的,夫妻俩成亲三年,郭二姐尚未开怀,到养着个九岁的小叔子,一家三口过活……”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这是要干啥呀!!郭五娘毛骨悚然。   “郭杨氏早年守寡,辛劳伤了身子,大夫言要静养补气……五娘子,你今儿进旺城卖了海物儿,得的那些个大钱儿,够不够给你娘买上几副人叁肉桂,好生养着呀?”姚千枝就问,无视郭五娘瞬间颓然的脸色,语重心常的交代,“你娘生了十一个娃娃,只活了你们仨儿,这些年过的不容易,老了老了,合该享享清福。”   “她那身体——虽然治起来麻烦,好在是个‘富贵病’,只要肯花银子治,在活个七,八,九载的不是问题,有年头呢,不用糟心。”她‘真心’宽慰。   知道能治!!就是没银子!!姚千枝这番话直戳郭五娘的痛处,都顾不得害怕眼前这‘贵人将军’怎么跟猫儿她家房檐似的啥啥都了解,郭五娘就觉得疼的心脏直抽抽!!   她的老娘啊!!明明能治好,明明能活命,怎么就……“嘶,这,这位女将军,您想要什么啊?”到底不是个傻子,本身敢下海博命就是有点胆儿,哪怕有亲姐姐让贵人踢死的亲例在,郭五娘还是咬着牙出声。   人家把她家的底摸的透透的,否认亲哥哥不是海盗肯定无用,没直接派官兵捉拿她们,就是有所求。提了老娘的病,必定不是偶然……   “你说我想要什么?”姚千枝就笑了笑。   她喜欢聪明有主见的人,所以才越过郭老娘,郭二姐,直接找郭五娘来谈。   “你想抓我哥哥,想问婆娜弯!”郭五娘身子都在抖,脸色惨白,语气却著定。   “对,你说的没错。”姚千枝根本没否认的意图,非常干净利落的就承认了。   低着头,她目光炯炯的看着郭五娘,含笑着问她,“所以,你的选择呢?”   作者有话要说:  比起男主,我更喜欢写各种各样的女孩子…… 第五十一章   养活她长大的老娘, 手把手拉扯成人的弟弟,泼辣疼她的姐姐, 憨厚孝顺的姐夫……这些人对比个没怎么相处过, 只少少见过几面的哥哥……   有的比吗?   需要问吗?   海盗和山贼一样, 都是按住就能杀头的大罪,就算家人不知情, 人家官府出面关个一年半载的都是合理, 更何况, 她还是知情的……   “我, 我……”郭五娘颤抖着嘴唇不愿回答。然而,她自己清楚, 答案早就在她心中了。   ——   夜黑风高,乌云遮月, 伸手不见五指。   小渔村外, 郭浪儿穿着黑衣短打,手里拎着诺大包袱, 轻手轻脚的往悬涯边走。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魁梧, 连鬓络腮胡子,乌乌鸦鸦长了一脸, 连模样都看不太清楚了。   一双小眼睛精光乱闪,他靠着悬涯壁左顾右盼,见夜风习习,四下无人, 微微嘘了口气,脚步无声一个回转,来到一处隐在涯后的山洞外。   约莫半人高的洞口,让几块巨石巧妙遮着,底下杂草丛生,等闲不仔细找,还真寻不着。   “五妹,五儿,哥来了!!”站在洞口,郭浪儿眼光微闪,眉头紧紧拧着,口中低唤,弯腰欲入。   刚把脑袋钻进去,身子还在外面呢,郭浪儿突然觉得上空阴影笼罩,脖子被大力掐住,痛入骨髓,整个身体腾空而起,他‘飞’着进了石洞。   ‘啪’一声拍在地上。   “哎呀啊啊啊!!”头晕脑花,两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痛呼出声。   “闭嘴!!喊什么喊?这点疼受不住,也叫男爷们。”身后蒲扇般大手捂过来,郭浪儿被迫抬头,借着昏黄火把的光,他看见洞内站着几道身影。   为首是个年轻不大的小姑娘,个头不高,通身气势磅礴,令人不敢直视。小姑娘左边垂头站着的正是他妹妹,两手在身前紧紧掐着,感觉非常紧张。   小姑娘右边——紫绡翠纹裙、素绒绣花袄、外罩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素白脸儿,长眉细眼,松松的涵烟芙蓉髻,那身姿,那风韵,他见过呀……   “幕,幕行首!!”郭浪儿惊呼,几乎是从嘴角缝里挤出这么句话。   他身后,姚天礼紧紧皱了皱眉,捂着他嘴的手越发用力,捏的郭浪儿两眼直翻白。   !!!放手!!!快放手!!!捂着鼻子啦!!喘不上气啦!!   “你还真出名啊,谁都认识!”姚千枝斜睨着幕三两,笑着调侃。   “那是,好歹混了这许多年,行首不是白叫的。”幕三两嘴角微勾,态度自然而洒脱。   半点没觉得这话是在给她难堪。   姚千枝就喜欢她这样,往昔不可辩,来昔犹可往,一味追悔过去,触都不能触,并不代表释怀,似幕三两这样,直面过往,笑言调侃,这才是真正接受了自己,才能拥抱未来。   “……那个,姚,姚大人,幕姑娘,你们,你们……我哥要死了!!”一旁,郭五娘颤颤微微的开口,带着股子哭腔。   “咦!?”姚千枝眉头一挑,收起笑意转头望,“咳咳,二叔,你,你松松手,那都翻白眼儿了!!”她指了指郭浪儿。   “嗯。”姚天礼遗憾的放手,照屁股给了他一脚。   郭浪儿狗抢屎般的姿势,应声前扑,啃了一下巴的泥。   “你,你们……”满嘴都是血,牙掉了好几颗,他捂着脸,眼泪都快下来了。   “五姑娘!”姚千枝垂首瞧了两眼,到没直接掐住按‘套路’出牌,而是转头望向郭五娘,摆出个‘请’的手势。   这位姑娘答应她们钓郭浪儿上勾的条件,就是给她个机会,让她亲自劝降,留哥哥一命的。   “多谢大人。”郭五娘动作生疏的福了个礼,几步走到郭浪儿身前,她跪坐下来,“哥哥……”她突然唤。   “娘生病了,大夫说是富贵病,要天天人参肉桂的吃,否则就是熬日子。她很难受,天天咳嗽,日日昏睡,醒着的功夫还要干活儿……小宝身体不好,大夫说他胎里亏了,要好好的养,要不长不大……二姐嫁了好几年了,连怀了三胎都没保住,是长年赶海,寒气入体,肚子里凉,为了给她治病,姐夫在码头给来往商人扛大包,一天干七个时辰,半个月前,累的连人带包掉进海里,差点没死了……”   “爹病死的时候家里欠着债,债主要咱们家的船,我不给,怕日后没活路,自个儿驾着进了深海,潜下水捞了颗大白珠,卖了二十两银子,还了爹的债,还给二姐置了嫁妆,不过……我捞珠的时候遇见了大鱼,差点死在海里。”   “我现在大腿上还缺一块肉,走的快了就跛。”郭五娘垂着头,却不看郭浪儿,只是道:“哥哥,我说这些,不是想辩解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为啥要这么干!”   “你是惯当海盗的,眼前这情况,你应该明白是咋回事,姚大人是旺城里的提督贵人,要打你们婆娜弯的海盗,想让你当个内应,你要是不愿意,怕死,那把你们婆娜弯的情况说出来也行……”   她絮絮叨叨的说,郭浪儿的面色随着她的话变幻着,直到此时才受不住似的喊,“五娘,哥不怪你,但哥不会出卖兄弟。”打十四岁出逃当了海盗,如今快二十年,他跟兄弟们的感情,绝对不用说。   “你怪不怪我,我其实不在乎。”郭五娘面不改色,“我确实出卖了你,你恨我是正常的。你是我哥,但我打出生开始就没见过你,还是这几年才有接触,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四回,第一回 你给我一两银子,我觉得你是个淫.棍混子,追了你两条街,第二回你给了我一包海物儿,解释了身份,我没信,把海物儿卖了三两,第三回你留下了信儿,告诉我有事怎么找你,没给银钱,我偷摸问了娘,确认了你确实是我哥……”   “第四回 ,我信了姚大人,把你骗出来抓了你。”她语调完全没有起伏,低头看了看郭浪儿,她道:“就见了四回,我对你没啥感情,还不如村里叔伯,出卖你,我也不后悔,你恨我,我无所谓。”   郭浪儿:好想哭!!妹儿啊,你太实在了,哥这心呐,真是瓦凉瓦凉哒!   “不过,我你无所谓,娘总是生了你,养你长大吧。你跑的那年十四,不小了,都能成人使唤,养家糊口了!”   “那年,大姐死了,你跑了,娘还怀着胎,是一对双棒儿,知道你的事就早产了,两个孩子连当晚都没挺过就咽了气,娘当时就躺倒了,为了给娘治病,爹下了苦力气连续三个月飘在海上……后来娘好,爹却亏了身子,明明正当年,竟然病死了。”   “如果你没跑,哪会发生这些事?”郭五娘面无表情,目光冷漠,“或许,咱家就那么倒霉,还是会这样,娘还是会早产,爹还是会死,但,要是你这个壮劳力还在家,娘就不用苦苦支撑,熬坏了身体,落得个只能等死的下场。”   这些话,郭五娘说的平平淡淡,然而郭浪儿却是虎目圆瞪,被戳的痛彻心肺,“我,我……五妹,我……”他紧紧握着拳,掌心都掐出血痕来了。   “姚大人答应我,只要你愿意降,愿意说,就出钱给娘治病,还答应让小宝进她办的学堂,不要银子。我和姐都能在她那儿当差,月月有银子拿,就连姐夫,都能给安排了。”   “相反,你要是硬梗着,我、娘和小宝身为海盗家眷,都会被抓进狱。你也不用恨姚大人,我查过了,律法就是那么规定的,连坐徒一年,时间到是不长,但娘和小宝那个身体肯定是熬不住,至于我,死到不至于,只是大姑娘家家蹲过大狱,基本不会有什么未来了……”   “哥,爹娘生你养你,死——你没给爹烧过一张纸,活——娘没得过你一日孝,如今,你还要犟着,拖着娘跟你不得好死吗?”郭五娘跪在郭浪儿身前,垂眸低目,认真看着他。   郭浪儿:……   哑口无言,心里跟刀搅似的疼。   “我,我……”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我说,我什么都说。”   什么都说,就真真什么都好办。没骂没打,连洗脑都没用上,郭浪儿毫不抵抗的就配合了,把人——包括郭老娘在内一马拉回旺城,找了个隐避地方安置妥当,寻了间屋儿开始盘问,捉笔记录……   一个晚上的功夫,神秘的婆娜弯摘下了面纱,真实的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拿着郭浪儿的供词,耳听夏崔禀告:这位自发奋勇,愿意当内应……幕三两不由长叹一声,“大人,您这真是厉害了,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要让郭五娘去劝的?”   一般情况下,抓过海盗不是应该先劝,在打……重复无数遍,不服就皮鞭就盐水吗?   “不是我让的,是人家郭五娘自己提出要试试!”姚千枝探头看着口供,漫不经心的道。   “额……”幕三两眯了眯眼睛,这年头村姑都这么厉害了,那小话说的,那分寸拿捏的,真是……厉害了,“挺是个人才的。”她由衷的叹。   “确实是,我已经让她先进学堂把字认全了,然后调我身边培养看看。”姚千枝点头赞同。   幕三两,“大人您手脚真快啊。”她刚想说过后偷摸把小姑娘要过来,看来来不及了。   一边谈聊,一边低头看着供词,好半晌儿,幕三两黛眉微微蹙起,“这……有点麻烦吧,是不是不太好打啊?”对打仗,她不太熟悉,但简单对比她还是会的。   “不是不好打,是凭咱们,根本打不下来。”霍锦城从外间走进来,面沉如水。   姚千枝拿着供词,单手点指额角,沉吟半晌,她突然道:“咱们回府,把人招齐了商量商量!”   婆娜弯——其实人并不算多,不过万把,中还有三成女眷老弱。   掐指算算,能充做战斗力的,顶天七千有余。   姚千枝手下足有三万壮丁,基本够五打一的。   然,有些事不能这么算,婆娜弯的都是海军,是有大船的,而姚千枝那些的,不说是旱鸭子,毕竟临着晋江,靠着黄海,水里功夫不说多利落,狗刨总是会的,但……   呵呵,大海不比寻常,旺城码头往婆娜弯起码一天一夜,狗刨儿是不好使的。   刨儿着游到那儿不现实。   至于船嘛……呵呵,姚千枝手里没有,就算有,没人会开。   “就算知道地方,了解他们内情,郭浪儿愿意给咱当内应,咱去都去不了,有什么可说的。”提督府内宅,姚千蔓坐在椅上,一脸颓废。   “谋个海军,这个思路是没错的,充州临黄海,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不过,非要此刻行事,是否有些着急了呀?”霍锦城摸着下巴,进言的很婉转,“主公,我觉得还是从长计议来得好。”   “反正咱们已经发展的很快,先将陆军培养来得起来比较好。至于海军,若主公真的想要,咱们满可寻些小股的,先慢慢打嘛!”那样的,有几条渔船就够了,运气好些,说不定都不用下海。   “霍师爷说的对,可是,女爷爷打婆娜弯,不是因为想要那个岛留着晒盐养珍珠,别的地方又没岛,有啥可打头?咱又不缺人。”王狗子挠着头。   “我的人,到是都会水,水性还都不错。”苦刺低低的道。   她的人——除了少数女兵,其余都是胡儿。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无论是晋江还是黄海,河鲜海物儿都是不少,大多都值些银子,天生天养的胡儿们想活命,肯定少不了这一笔。   哪怕只捞着些海菜,海带什么的,都能填饱肚子。   海边多渔民海女,想捞鲜物儿,水里功夫就要硬,所以,但凡是在外讨生活的胡儿,都能算浪里白条,很有一手。   “光会水不行啊,关键得有船!!”姚千蔓就叹气,两手摊开满面无奈。   “先缓缓。”霍锦城就说。   王花儿焦急的插嘴,“不能缓啊,霍师爷,咱都快没粮食了!!”三万多人养活不起,“千叶姑娘那传信儿来,养珍珠的池子挤的都要下不去脚,盐湖都快干了!!咱肯定得另寻妥当地方晒盐,要不然……”好不容易练出的兵,吃不饱肯定跑啊!!   那就白瞎啦!!   “那咋办?咱没船,横不能让人游到婆娜弯吧!!”姚千蔓伸手捂脸,痛苦的不行。   大刀寨的经济现状,做为总理财务大总管,她能不知道?她在清楚不过了!!!但凡有办法,她都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婆娜弯去!!   “没事,咱们没有船,有人有啊!!”一直默默无声,坐在上首的姚千枝突然含笑开口,一脸胸有成竹。   “谁有??”众人齐声问,眼珠子都放着光。   “加庸关,姜企!”姚千枝就说,掷地有声的。   “姜企……他那是河船……”霍锦城微怔,口中喃喃。   早前说过,大晋境内有大河名晋江,横穿充州,直至胡地,其中颇多险要,河道十八弯的,基本上不太可能穿过,然,此江终归接连晋胡两地,是贯穿着的。做为晋胡第一关,加庸关乃大晋第一门拦,水军肯定是要备的。   船——当然也是有的。   “河船海船有区别吗?又不是往远了去,不过一天一夜的距离罢了。”姚千枝就耸耸肩,颇不以为然。   “这话到也是,但……咱们跟姜企无甚交情,他凭甚借船给咱?”姚千蔓就蹙眉思索。   “为什么是借船?就不能合作吗?南寅截过朝国的供船,姜企为此都快让朝廷下旨骂成狗了,我就不信他不恨婆娜弯的海盗。”姚千枝便笑着道:“更何况,诛灭海盗这是功绩,你当姜企不想吗?前段日子泽州平乱他没出兵,还让云止知道他收了段义的好处,哪怕云止答应帮他瞒着……你当他不怕?”   “婆娜弯是充州最大的海盗团伙儿,还截过供船,那家底会薄吗?咱们答应出兵,只需姜企供船,他不损失什么,反而能跟咱们平分好处,这样天降的便宜,我想不出他为什么不答应。”姚千枝摊手,一脸著定。   “加庸关船不多,姜企对咱们不甚熟悉,观他行事,平素用兵保守,恐怕……”有便宜他不敢沾啊!霍锦城道:“且,主公,你这提督官职,是云止帮你要的,姜企并不了解你……”他当你是云止的小情儿,恐怕信不过!!   “他不了解我没关系,我可以主动上门让他了解,至于熟悉不熟悉的……我觉得完全可以解决呀!!姜企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姜熙知道,你不是一直跟他有联系,还相处的挺好的吗?”   “听花儿说,他一口一个‘兄长’的叫你,都快把你当成亲哥啦!!”姚千枝笑眯眯的看着他。   “姜熙跟姜企感情淡薄。”都被撵出加庸关,晋江城里当千总了!!霍锦城一脸僵硬。   “在淡薄也是亲生父子,试试嘛。”姚千枝怂恿他。   “我,我……”霍锦城脸上汗都下来了,有心想反对,然而在一众女子炯炯的目光下,无奈投降,“我去!”   得亏前段时间,因为跟晋江府台频繁接触,生怕被察觉破绽,他‘告诉’姜熙他投靠了姚提督,如今给人家当幕僚,否则,若还是那‘商人’身份,他还不好收场了!!   霍锦城抽了抽鼻子,感觉人生实在太艰难了。   ——   是夜,商定了计,一行人挥挥衣袖,回房睡觉去了。   独独霍锦城彻夜难眠,次日清晨,就一骑快马,飞奔晋江城。   徒留姚千枝揪住郭浪儿,亲自给他洗脑。   话说,自手下人越收越多,洗脑这种活儿,她已经很少在亲自下场,郭浪儿个普通海盗,在婆娜弯连个小头目都没混上,能有这待遇,的确该‘瞑目’了!!   郭浪儿:泪奔!!我并不瞑目!!不是说好了当内应就不杀吗???嘤嘤嘤!!   姚千枝怎么洗脑,郭浪儿如何被催残暂且不提,单说霍锦城,一路快马三天转瞬过去,他风尘仆仆到到了晋江城,简单洗漱,他连饭都未顾上用,就直奔姜熙府上。   相处了许多日子,他们关系已经很好,完全可以登堂入室了。   门房见了他,都没说往内通禀一声儿,直接放了行,可见两人关系有多好。   此时刚巧正午时分,姜熙刚从营里回来,还未及用午膳,就让霍锦城堵了个正着,“赶紧的,给我上一份儿,饿死我了!!”一步迈进大堂,他张嘴就吩咐。   伺候桌儿的小厮赶紧搬桌子挪椅,快手利脚给他摆碗。   一屁股坐到椅上,霍锦城端起碗就开吃。   锦绣贵公子的人设崩的妥妥的。   “霍兄……你,什么情况?”姜熙端着碗,呆愣愣的看他。   “我从旺城赶过来,三天……换人不换马。”霍锦城头都没抬,一边吃一边道:“你说我是什么情况?”   “可是姚提督有要事跟周府台相商?”姜熙抬胳膊将茶水递到霍锦城面前,不大感兴奋的问。   在晋江城里,他虽名为‘千总’,手底下不过三,五十个人罢了,根本没有实权,‘千总’的官位,不过是周靖明给姜企面子,随便封的,挂个职而已。   “不是找周府台,就是找你。”霍锦城灌了口茶水,总算感觉活过来了。   “找我?”姜熙惊奇,复苦笑道:“找有干什么?”他这身份,啥都解决不了啊!!   “婆娜弯南寅知道吧?我们主公准备打他,只是手里没船,准备跟姜将军合作。”霍锦城没隐瞒的意思,非常干脆。   姜熙有点愣,“打海盗……好事儿啊,合作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没跟姜将军接触过吗?想让你牵个线儿。”见他这副迟钝的模样,霍锦城愁的直咂巴嘴。   “我……唉,霍大哥,我跟我父亲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哪有什么线儿可牵?实在是……”不想见他,不想回去,姜熙连忙叹息摇头。   急的霍锦城啊,简直脑仁子抽疼,“我知道你的想法,也不劝你什么‘父不慈子需孝,早晚能感动天地’之类的废话,只是,兄弟,你老大不小了,难道就想一辈子窝在晋江城里,当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千总?”   “你还有壮志未酬,有老娘要孝敬呢?”你老娘是我亲小姨,你不发奋,她独自一人被留在姜企后宅里,面对‘海量’的庶子小妾……不得窝囊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挺喜欢郭五娘的 第五十二章   霍锦城苦口婆心, 姜熙知道他是为他好,但……   “霍大哥, 你当我愿意如此吗?若有机会……”他喃喃, 一脸痛苦。   为了嫡子, 他亲爹就那么忽视他,发配他, 他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不就是个机会吗?你若能劝得姜将军和我家主公合作, 哪怕姜将军不出兵, 只出船呢, 我亦可以劝得主公在请功折上为你添上一笔,就当你是加庸关派出的将领啊!”霍锦城苦口婆心, 一脸‘我都是为了你’,“婆娜弯南寅是充州巨盗, 打下他来乃是大功, 到时候,你爹就不好压着你了。”   “哪怕, 他彻底不要脸面,你有功绩在, 我也好让我家主公替你说话啊!”   霍锦城这番话真是掏心掏肺了,姜熙就犹豫着, 目光带着些茫然,“兄弟,我不多劝你,这是你未来, 你自己好好想想。”霍锦城一脸真诚的道。   随后,在没说什么,专心吃饭。   吃完甩甩袖子就走了。   姜熙:……   一脸懵逼!!   到是多劝两句啊!!这么就走啦!!太不负责任,你们主公找你算倒霉啦!!!   姜熙满脑门子‘弹幕’,然,人家说的对,此事终归是他的未来,只能他做决定,霍锦城不多劝,亦是怕影响了他的判断。   心里不是不感激,姜熙一晚上没合眼,转天早上就直奔府衙,找周靖明请了假,快马出城,直奔加庸关了。   一直派人注意着他的动静,霍锦城长出口气,任务算是完成,却又不知为何,心里止不住的有些阴郁。   继云止之后,他这算不算是把另一个‘兄弟’拉进了‘姚家贼船’呐!!   霍锦城:总感觉有点内疚!   ——   晋江城离加庸关很近,快马不到一日的功夫,姜熙就到地方了。   送上令牌,进得关内,他抬头看看天色——时辰尚早,姜企想来应未回府,琢磨了琢磨,没自找没趣儿去军营,他悄摸回自个儿院里,简单收拾收拾,见亲娘去了。   小王氏——霍锦城的亲姨妈,姜熙的生母。   做为正室嫡妻,就算她娘家败落,本身还不得姜企的宠,好歹还为姜家传宗接代,基本上的体面是有些的。   将军府七进的大院子,她占了正院偏右的元昔阁——不错,自她生了姜熙后,便没在跟姜企住一个院儿,算是长期分居了。   一步迈进亲娘院落,入目便是半败未败的凋零花草,一株老槐树遮了半个院子的阴凉,两个小丫鬟坐在树下垂着头儿,一言不发。   寂静的有些怕人。   亦有些凄凉之感。   终归,不得势的嫡妻,不得宠的嫡子,在怎么根正苗红,弱势就是弱势,没有辩驳。   望着这一院子的寥落,姜熙心里搅着似的难受。   “少爷?您怎么今儿就回来了……”似听见外头的动静,屋里掀帘子出来个着酱粉衣裳,容长脸儿的大丫鬟,瞧见姜熙满面惊喜,“不是还有三日才沐休吗?”   做为晋江城千总,姜熙每隔半月就有两天的沐休日,每到这时,就算路上要耽误一天的时间,他还是会回加庸关看看亲娘。   “是军中的事儿。”姜熙对着丫鬟笑笑,说道:“柳相姐姐,你跟母亲禀告一声,就说儿子求见。”   “还禀告什么?夫人从前儿就开始盼着,一直数着日子呢。”柳相连声说,伸手拽着姜熙的袖子往屋里拖,“赶紧的,快进来。”   一边拖,她一边一叠连声的吩咐,“梅儿,络儿快去大厨房准备膳食,少爷这一路赶回来肯定饿了,文儿上热茶,用老君梅的茶叶,少爷就爱喝这个,玲儿备热帕子,让少爷擦擦脸……景儿上西厢把靠墙的箱笼打开,里头有少爷的衣裳,拿那件月白色的,那是新做出来的……”   柳相是小王氏身边的老人儿,早就自梳要伺候她一辈子的,因此,还挺有地位,她这一声吩咐,整个院子都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   被拽着袖子,姜熙老老实实跟进了屋,此时,小王氏早就得着消息,迫不及待的迎出来,母子俩正两两走了个对脸儿。   “我的儿,可累了,饿不饿?近来天不大好,漫天的风沙,要是练军累了,就不用次次沐休都回来了!”一见面,小王氏就嘘寒问暖。   许当娘的都这样,哪怕想儿子想的厉害,还是怕他累了。   “娘,我大小伙子,人高体力壮的,没事儿。”姜熙就笑,握着小王氏的手上下打量着,心里瞬时酸楚。   他娘——比上回他见时,仿佛又苍老了些。   不过四十出头的妇人,头发竟然花白大半,眼角皱纹堆垒,看着就憔悴疲惫,不像姜维的姨娘,明明比他娘还大两岁,到还风韵尤存,三十许人一般。   心里难受的很,脸上到不敢露出相来,扶着小王氏,母子俩进了内室,茶水细点早已备好,喝茶换衣顺带洗了个脸,相柳就拎着食盒子进来了,“夫人,大厨房那边早就熄了火,炖菜是不赶趟儿了,且,奴婢想着,少爷这急慌慌的赶回来,恐怕心里燥的很,便吩咐厨子炒了几个时令蔬菜,青嫩着解火。”   “哎,还是你心细。”小王氏笑的点头,一脸慈祥,“赶紧摆上桌子,我儿好用膳。”   “我还真饿了。”姜熙忙凑趣儿的做样。   母子俩谁都没提,将军府的大厨房按理应该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熄火的,哪怕没有炖菜,亦要烧热水保灶。   相柳也没说,梅儿和络儿拎菜回来时愤愤的禀:大厨房明明有几个热灶正炖着东西,打鼻子一闻就晓得是肥鸡大鸭子,俱是大菜。偏那厨子睁眼说瞎话,硬说没灶。   母子俩上桌儿,一边说话一边吃饭。姜熙一嘴晋江城的好,上官可敬,同僚可亲,底下人老实听话,简直天堂所在,在没有那么好的。小王氏同样满口府里无事,赵姨娘老实,宋姨娘听话,暧姨娘谨言,媚姨娘慎行,庶子们孝顺,庶女们活泼……   老爷尊重她,下人们爱戴她……   反正,在没有不好的地方。   母子俩一同编着连对方都不信的瞎话,明明心知肚明,偏偏还做出副相信开怀的模样,看的一旁伺候的相柳眼里都酸酸的。   一顿不知什么滋味的膳食用罢,相柳吩咐人彻下桌子后便默默退下,内寝只剩下母子俩人,小王氏这才问他,“儿啊,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啊?”   “娘,是如此,旺城……姚提督……我有个朋友说……婆娜弯……要合作……立功……”姜熙没有隐瞒的意思,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打小儿母子俩相依为命,不拘私事正物,他都有跟亲娘商量的习惯。   小王氏仔细听着儿子的话,露出深思的表情,直到姜熙说完,“原来如此,我竟不知充州还出了姚提督这般的女人,真真是孤陋寡闻了。”她轻声,眼底神色有落寞,有羡慕。   姜熙到没注意,只犹豫着问,“娘,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我儿是怎么想的?”小王氏收回遗憾表情,关切的问。   “娘,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姜熙垂着头,满脸为难,小王氏看了看儿子,皱眉问,“是怕你爹不答应?还是觉得此事不可行?”   “都,都有吧。”姜熙就说。   “此事可行不可行……娘久不出后宅,不解时事,无法判断,便不影响你。不过,若但凡有五分可为,你爹便不会不答应。”小王氏沉默半晌,突然开口,言语里透露出一股绝对自信。   “啊?!娘,你怎么?”见儿子一脸不解望她,她叹了口气,“儿啊,你久在晋江城,并不了解加庸内进务,朝廷已有年余未曾发下足晌,你爹……”维持军容维持的困难,都已经开始跟反贼开交道,“就算不为私仇,不为立功……”单只为了婆娜弯的私库,那大笔的银子,你爹都会出兵的。   事实上,一年前他就想打了,就是实在找不到人家而已。   “所以,我儿,你要担心的不是此事可不可行,告诉你爹,这事自有他来判断。”看着一脸‘没想到啊没想到’的儿子,她郑重道:“你现在要注意的是,这事若成了,你会不会被挤下去?”   “挤下去?娘,你,你……”什么意思?姜熙一脸问号。   “这是立功的机会啊,剿灭充州最大的海盗,这是多大的军功?你那些个弟弟……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让你捞着,不插手?”就你爹那偏心眼儿,你不怕他把你挤下去,“你的朋友,你得的机会,你亲自来联络的……别最后什么都得不着!!”   小王氏一脸恨铁不成钢,戳着儿子的额角,“你别忘了,姜维可还在加庸关当一小小虎威将军,未能服众呢!!”   姜维——姜企庶长子,爱妾媚姨娘所生。   “那……娘我该怎么办?”姜熙愣愣的。   “你问我啊?”小王氏两手一摊。   她哪知道啊?她连旺城都不晓得,更不认识什么姚提督,霍师爷了,“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你想办法呀!!   “啊?啊!?”姜熙连忙点头。   懵归懵,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想法,跟小王氏细聊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姜企回府了。   不管有没有主意,爹是要见的。拜别了小王氏,姜熙挥挥衣袖,往前院书房见他爹去了。   姜企身高七尺,容貌伟岸,幼时乃猎户人家出身,父母意外亡逝后被亲戚卖到本地大户家中为奴,本是充做管事户院之流,谁知他天生神力,习武天赋出众,跟在少爷身边学了几招,竟能生撕狼虎。   那大户三代男丁单传,见姜企神勇大喜过望,忙不迭收做义子,供姜企习武,十九岁那年进燕京赶考,一举得中武状元,自此平步青云,一发不可收拾。   媚姨娘——就是那大户的女儿。   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对比相貌平平,绯闻缠身的嫡妻和软锦锦的嫡子,他自然而然,便会偏心庶子爱妾了。   “孩儿给父亲请安。”得通禀进书房,姜熙一眼看见大案后的亲爹,连忙行礼。随后,未等姜企说话,便侧身对坐在上首的姜维唤,“大哥。”   “嗯。”姜企抚抚长须,满意点头。   “今日不是沐休,三弟怎么回来了?可是军中辛劳,或者是母亲吩咐?”姜维笑眯眯的回应。   姜熙在家中本是行二,然,他跟媚姨娘第二子姜通同天出生,时辰也差不多,便被媚姨娘硬生生抢了排行,这事儿过了姜企的眼,是被他认同的,府中人亦早习惯称他‘三少爷’,独元昔阁的人不甘心,如相柳这类,就按嫡庶分开排行,只称他做‘少爷’,竟把姜维给抹了,把他这‘大少爷’当不存在般。   对此,姜维自然是不高兴的,有事没事就爱挤兑姜熙,好在不过口舌之争,私底下到不会使什么小手段,偶尔遇着外敌——如胡人,兄弟俩还能齐心协力,小时候姜维还从胡人手里救过姜熙性命,为此差点被大刀剁了头……   因此,不管媚姨娘平时怎么张狂,姜熙如何明目张胆的越过嫡子,把姜维当继承人培养,小王氏和姜熙都默默退让,就是记着这救命之恩。   “大哥说笑了!”明白姜维就是嘴不好,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儿,姜维宽容一笑,没搭理他。   气的姜维两腮鼓鼓,双手掐腰,眼睛瞪的灯儿似的。   姜企叹了口气,别头无心看大儿子那损样儿,转将疑问目光投向嫡子,他心知嫡子性格,软绵归软绵,到不是个不能吃苦的脾气,非沐休日回来,肯定是有事。   “父亲,是这样的……”姜熙正色,将事情一一说明,随后沉默等待姜企的回答。   姜企双手柱案思索中~~~   好半晌,他缓缓开口,“我觉得此事有可为……”   ——   得到明确答案,姜熙没停留,直接告辞了。说真的,他脾气在好,亦不想在亲爹和亲哥中间当电灯炮,看着他们‘相爱相杀’,还插不进嘴。   有这闲功夫,他还不如回元昔阁去陪他娘……   谁还不是长辈眼中的‘大宝宝’了!!   哼!!   转身甩袖,姜熙离开,书房里,就剩下姜企、姜维父子。   “婆娜弯是充州大患,自他们截了朝国供船,朝廷屡屡派兵,为父亦亲自追拿过,可惜未得结果。此回抓了俘虏,已有内应。此事大有可为,我儿……”姜企垂着头,低声,“真的不想立下一功?”   “你弟弟还未出关,此时尚有可为。”那意思很明显,是要把姜熙按在府里,让姜维去旺城联络,这功劳不就落他头上了。   “得了吧,那小可怜都面豆子似的咋欺负不还手,让你撵天边去了,好不容易有个冒头的机会,人家自个儿得来了,我抢什么抢?”姜维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里,身体松松垮垮,一副纨绔模样,“我说,好歹你是人家亲爹,别太偏心眼儿了!!”   他说着,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我偏心眼是为谁?”姜企瞪大眼睛子,拍着桌案,“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兔崽子。”   “我是小免崽子你是什么?老兔子吗?骂人都不会骂……多吃亏呀!!”姜维挑了挑眉,“老三的东西,他自个儿挣的,我不抢,我就拿我该得的,你少插手。”他说着,见姜企横眉立目似想反对,便截他道,“我不要,你别想给老二,他就是个书呆子,不是干这活儿的人。”   “连凫水都不会,打什么海盗?别掉水里在刨不出来了。”   “你说这是人话吗?”姜企气的眼都蓝了。   “怎么不是人话呀!!”姜维撇嘴。   “什么叫不是你的?哪个是你该得的?我打小就知道,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去抢,要不然天上不掉馅饼!!你是命好,摊上我这个老子啥啥给你递手里!!你还挑?你还嫌!!我知道你是怪我没正经娶你姨娘,让她成了妾,让你成了庶子,但那时候,老子不是没办法吗?王家势大,王静娴那娘们……”姜企一脸苦涩的解释。   “得得得,你别说这个,说了我更看不起你。”姜维就皱眉,摆手连声阻止他,“你跟我娘之间的恩怨情仇,那是长辈的事儿,你答应娶她反了悔,拉出的屎硬坐回去……她既不怪你,我身为人子,没立场说什么。”   “庶子不庶子的,便宜我占了,继承权我要了,嫡子都让你流放了,我说我厌这身份,我自个儿都觉得矫情。”   “我对不起老三,我知道。不过那年为救他,我差点把命搭上,多少欠都还完了,我不该他。”   “至于你……你是爹,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老三摊上你算他倒霉。只是,错了就错了,你拍胸脯承认我还算你豪杰,往人家王家头上按什么?”他呲着牙,表情一言难尽,“王家逼你娶人姑娘了?嫡母掐你脖子让你拜堂了?洞房都入了,孩子老大,你说你是被逼的?”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啊!!来来来,我问问你,我那病恹恹的嫡母,她是怎么逼的你?她按你双手压你床角,扒你裤衩,把你给强x了?”   姜熙挑眉,言词火辣,把个姜企给羞的,“你,你这个小畜生啊!!!”老子是你亲爹。   “呵呵,你要不是我亲爹……”我早就怼死你了!!姜维翻了个白眼儿,嘴下依然毫不留情,“说什么被逼被迫,我姨娘可是说过,当初嫡母刚嫁过来的时候,你都把她当天仙似的供着呢?”   “那燕京的名门贵女……举止优雅是吧,雍容华贵是吧,习琴棋会书画,您没见过对吧?心心念念供着人家,人家还当你是大老粗,不像我姨娘那么敬你爱你,自尊心受伤了对吧?”   “王家不是因为你英明神通,看中你的未来才挑你当女婿,嫡母根本不喜你,就是单纯为了避祸,在燕京嫁不出去了才委屈着许了你……知道这些之后,你伤心了吧?是不是难受?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觉得这帮人眼瞎……冷落嫡母想让人家后悔呀?迁怒老三,你是怕他不是你儿子吗?”   姜维一脸古怪,连连摆手,“你放心,这不能够,就看老三那张恶人厌的脸,就知道肯定是你的种。”   “你,你这个不孝子啊!!”小畜生!!气死老子了!!!   姜企让大儿子怼的脸都蓝了。   “就这么不孝,你认命吧!!”姜维满不在乎,闲闲抬头望天。   姜企额头青筋暴出,太阳穴都是鼓的,鼻翼扩张大喘着粗气,他两眼直翻白儿,彻底把抢功这事儿给忘到天边去了。   ——   大哥怎么把亲爹气的直接躺倒,姜熙是一点不知道,跟亲娘聊了一宿,次日天还没亮,他连早膳都没顾上用,就快马加鞭的往晋江城赶了。   实在是让亲娘给撵走的,生怕夜长梦多。   不过别说,他走还真走对了。一马离开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媚姨娘就带着姜企找上门来了,口口声声:姜企身体不适,姜熙身为嫡子得伺候着,‘辛劳事儿’就让姜通代办……   结果,小王氏‘客客气气’的给顶回去了。   别看平时她仿佛软棉棉没脾气,咋欺负不还手的模样,事关儿子的前程……谁敢阻拦,她能飞起来咬人!!   燕京贵女出身,女眷里练出来的。如何挑不出毛病的怼人,她真心不要太熟练。几番交手间,姜企让她怼的肾疼,脸色腊黄,讪不搭的拉着媚姨娘就跑了。   “你这老东西,没用的货!!!两句话都经不住……还窜了,你咋那么臊呢!!”被拽的踉踉跄跄,媚姨娘破口大骂。   “那个……媚,媚儿,那是她儿子的功,老大都说不要。”姜企臊答答说。   “老大他是扯的!!让你养歪了,他不要,还有老二呢!!”媚姨娘尖着嗓子喊。   “老二那身手……他打海盗多危险啊,又不会凫水,在掉海里头。”姜企陪笑,“而且,王氏到底是嫡妻,有身份在那儿,你不好那么顶撞她……”   “呸!!你个臭不要脸的,她是嫡妻!!你当年怎么答应我的??要不是你拉出来的屎自己坐回去,老娘会成了妾!”媚姨娘柳眉高桃,伸手就掐姜企的耳朵,一边拧一边骂,“明明你跟老娘订的娃娃亲儿,在我爹娘面前发过誓,老娘才是正头呢!!”   别看如今姜企手掌十万兵,坐镇加庸关。仿佛多威风的模样,然而,小时候,他还在大户家那会儿,他是小厮,媚姨娘是小姐。哪怕后来他翻身,显了才能——人家媚姨娘还是小姐,他不过义子而已。   长达十数年,他一直以小女婿的身份被媚姨娘压着,生平干的最过份的事儿,就是偷摸答应了王家的婚事,把媚姨娘由未婚妻‘贬妾’了,就这一道,媚姨娘活活压了他半辈子!!   被掐的耳朵都拧圈儿,姜企疼的直呲牙,半句不敢还嘴,陪着笑脸在媚姨娘的骂声中,被揪走了。   站在院门口,看着媚姨娘扭着腰身,款步轻款,跟小姑娘似的偎在姜企身边,一对‘有情人’打情骂俏的离开,小王氏面无表情,微风吹过她花白的头发,她腰身佝偻着,像个老人一般。   “呸!!不要脸的东西。”相柳扶着她,对着那两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姜大哥,外号:维怼爹…… 第五十三章   姜企答应了, 这事就算好办。姜熙快马加鞭回到晋江城,霍锦城正巴巴等着他呢, 两相商定, 各自回禀。姚千枝亲自去了趟加庸关, 见了姜企。   到底是手握十万兵的将军,姜企没抹开脸, 真干借几条江船了事, 而是派了五千精兵, 就让姜熙领着, 跟姚千枝共谋大事——呃,不对, 是为国分忧了。   当然,他或许也是怕打下婆娜弯后, 旺城方面昩他好处, 才巴巴派人看着。   根据郭浪儿的情报,拿着简陋的海图, 姚千枝盯的眼仁子生疼,发现这地方真的很偏僻, 周围有好几个暗流潮涌的大旋涡儿,还是大鱼聚集地, 旺城渔民偶尔驶错航道去了附近,不是开进旋涡儿船毁人亡,就是让大鱼顶破仓底,成了鱼食儿。   且, 婆娜弯长年笼罩在一片淡淡海雾之下,不知哪儿飘出来的,跟幽灵似的。   “婆娜弯有大船小般好几十艘,人家那是海船,又快又稳。姜企给的江船根本不能比,他们熟悉那片海域,就算咱们人多也不可能像围城似的,真逼急了,人家上船就跑,咱们能奈他们何?”跟着堂妹研究了一通,姚千蔓觉得挺闹心。   “的确有些麻烦。”霍锦城坐在旁边,手里摇着个扇子,皱眉做困难状。   苦刺就横了他一眼,觉得他这样子有点骚。   余下者,或是身份不足,或是根本不懂海战……好吧,大刀寨是彻底的八辈贫农出身,别说海战了,他们连正经陆战都不太懂,就知道跟着大当家有肉吃,撸袖去干,提刀能练,不拘愣的,横的,全都怕不要命的!!   没理会这群人的纷争,姚千枝双手按在桌上,撑着海图,眉头拧的死紧,“打到是能打,只是,若想要俘虏他们,不能让他们上船就跑,这个可是有点儿……”   “为啥要俘虏他们?跑就跑呗?”王狗子愣愣的问。   “你傻啊!”没等众人回答,王花儿就怼他,“咱们为啥打海盗?不就是想要人家的岛吗?他们都跑了,咱们在那儿晒盐养珍珠,结果没几天功夫,人家打回来了?咱们咋办?”   “大当家的是旺城提督,难道还能一直驻守着那破岛上吗?”   “哦?哦!?”王狗子听懂了,连连点头。   “大人,您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有人,有船,有内应,定是能赢的。”一旁,幕三两端着托盘走过来,温声细语的劝,“来,喝杯热,换换脑子,许就有办法了呢。”   一边说,她一边将托盘放在案上,将内里香茶端出,一一奉到众人面前。   大伙儿双手接过,连连道谢,细品慢饮,满口生香,到觉得消去不少胸中烦闷。   “嘶……”只有姚千枝,侧头认真看着幕三两,双目炯炯,透着一股精光。   这怎么个意思?幕三两端着茶杯,被看的觉莫名其妙。垂头瞧瞧衣著打扮……挺正常的呀?没毛病。“大人?”她喃喃开口想问。   “我有办法啦!!”姚千枝突然大喊,满面喜色抓住幕三两的肩膀,“三两,我的乖乖,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幕三两:……   一脸懵逼!   ——   清晨,旭日东升。   蔚蓝色的天空白云朵朵,辽阔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微风卷着浪花儿,发生‘哗哗’的轻响,仿佛一首古老的歌曲。   海面上,一群群游鱼拍打着浪花儿,翻腾出青灰的背脊,透明的鱼鳍,天空中海鸥展翅鸣叫,抖动着洁白的羽翼,直上云霄,又如线般扎入海底,叼出一尾挣扎着的海鱼。   从天空俯览,大海如碧玉雕刻般美丽,只美中不足的,那碧玉中隐约可见一抹小小的‘黑点’。   那是一艘大船。   乌木制,漆成棕红色,洁白的帆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微红,船身粗犷,船首雕着颗狰狞的兽头,船上,健壮的汉子赤.裸着上身忙碌着。   因为他们,大船在海面上飞速的行驶着,激起层层海涛带着银白的浪花掠过船舷,在船尾后汇合成汹涌的波涛,留下一条闪光的水带。   水带扩大到远处海面上,泛起万顷波光。   那景色,尤为美丽。   不过可惜的是,在美丽的场面,姚千枝都看不见。   昏黄的油灯下,她穿着轻薄的衣裳,上下打量着窄小的船仓,“这连个窗户都没有……他们还真不怕把我们憋死啊?”   “哪会憋死呢?有透气口。”幕三两双手叠交执在膝前,姿势优雅端坐床上,轻声慢语的说。   她今日真真是盛妆打扮,上身儿藕丝琵琶衿上裳,下配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件梅花纱纹披风,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络络揉成发髻,盘在顶心,玉钗松松簪起,再配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坠颤颤重直,在鬓间摇曳。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肤白如玉,细腻似脂。珊瑚链子坠挂腰间,掐出惊人的弧度,顿显袅娜身姿,当真是数不清的风情万种。   不止是她,这诺大船舱中百余的小姑娘,尽数都差不多的打扮,包括姚千枝在内。   很不适应的拽了拽腰间的琏子,姚千枝皱了皱眉,“透气孔跟筷子那么细,有个屁用?我觉得舱里现在就憋的很。”比方进来时,空气差多了。   “不碍的,反正够用。”幕三两低声。   上回她们来的时候,坐的仿佛也是这个船,不就没憋死?   “三两,咱们出来有功夫了,什么时候能到地方?”一旁,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王花儿满脸不自在的扯身上的衣裳。   这么薄的纱,她怎么总觉得随时会破啊!!   “我上回来还不如今天,是被蒙着眼,恍惚掐点儿,一天一夜,此回不算从旺城码出发那段距离,咱们换船……他们给送了三次饭了吧?”幕三两轻声问。   “换船后,已经有六个时辰了。”足足十二个小时,姚千枝回答。   掐点心算,认准时间。这是做雇佣兵最基本的条件,别说这么大概估摸,她可是能在完全漆黑的环境下,掐准三天时间,上下误差不超过一个小时的女人。   黑水佣兵营里都能排上号的。   “六个时辰……”幕三两完全没怀疑,反而蹙了蹙眉道:“那还真有的等,大伙儿别干坐着了,赶紧歇了睡一会儿吧,明天咱们上岛还有大事要做呢,没体力可不成。”   “唉。”众女子低应一句,纷纷自找地方。   或就地卧倒,或两两相靠,都闭上眼睛,没多大会儿功夫,就睡去了。   只留下姚千枝和幕三两还各自警惕着。   “你也睡会儿吧,我看着。”姚千枝开口。   幕三两就摇头苦笑,“不了,我身上这衣裳娇贵,动辄就起皱,还有这头发……”她指了指满髻珠翠,瑶瑶晃晃,“哪儿敢动啊!”   “也是……不容易。”姚千枝‘敬畏’的看了看她。   坐在没窗的仓里,只守着个小小的油灯,两人随口你一句我一句的搭话,好半天,幕三两突然问,“大人,你说……咱们这回能成功吗?”   一百多小姑娘冒充红姑闯人家万人大岛,虽然这主意她认同了,亦是她操作的……但是,事到临头,怎么感觉这么虚的慌呢!   “有什么不能成功的,有点自信嘛。”姚千枝就笑笑,伸手拍她肩膀鼓励她。   “哎呀呀呀!!”这一大巴掌拍的幕三两身子往前直窜,骨头缝儿都疼,“我的天爷啊!!”她哀叫一声,眉黛间满是痛意。   “你少碰我!!”她呲着牙,见姚千枝一脸讪笑,臊不搭的样儿,她妙目微横,略带愁容,“不知那郭浪儿靠不靠的住,他可别背叛了咱们……”   “这你不用担心,不可能的事儿。”姚千枝轻笑。   对郭浪儿的‘劝降’,她是亲自出面的,论‘洗脑’,在古代这大环境,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背叛是因为筹码不够,郭浪儿已经出卖了婆娜弯,成了内应。还把咱们招进去……在反悔,呵呵,图什么啊?”   “万一里应外合,他想戴罪立功呢?”幕三两蹙眉。   姚千枝摇头,“他一个小兵丁,连头目都没混上,戴罪立功……轮的着他吗?哦,他让官府抓了,报了自家老窠的底子,还窜当着把朝廷的兵引进老窠……呵呵,他说戴罪立功?你觉得婆娜弯的海盗能信?”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直接杀不比查省事儿?更别说,他老子娘还在旺城我府里住着呢。”   “这……”被这么安慰,幕三两心情好了不少,侧头看着仓板,遥望不知明方向喃喃,“不知姜千总和霍师爷到哪儿了,跟没跟上咱们。”   “不用担心,他们总有分寸的。”姚千枝仰头闭目。   ——   婆娜弯不好打已是公认,旺城方面连同姜熙想尽了法子,都寻不着完美决策,姚千枝就想了个歪招。   审郭浪儿时,他曾无意间提过,婆娜弯的大副叫蒋琼的下月过三十岁生日,且,这人最是痴迷幕三两,当年幕三两能上岛,就是因他之故。   郭浪儿当时说的时候,不过一提一过,谁都没放在心中,然,在百般无计之下,姚千枝突然想起这点来,就觉得挺有可为。   仔细寻问过幕三两,从她口中确认,这人确实爱她。还曾经意图给她赎身,娶她为妻。可惜被她婉转拒绝了,姚千枝大喜过望。   安排下种种,借幕三两的关系联系了春风楼,她准备开始搞事情。   连三天三夜洗脑郭浪儿,让他亲眼看着大夫诊治郭老娘和郭二姐,又妥善安置了郭五娘和郭小宝,姚千枝叮嘱在叮嘱……把他给放走了。   而郭流儿,果然没辜负她的期待,不知他怎么操作的,反正,在蒋琼生日之前,婆娜弯有人上岸联系春风楼老鸨,想请幕三两上岛赴宴。   幕三两早就从良自赎,老鸨当然是‘拒绝’的,无奈银钱打动人心,婆娜弯的人态度还诚恳,她便‘勉为其难’联系了幕三两……   而幕三两呢,本来不想‘出山’,但念着蒋琼那一片情深,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带着一众‘姐妹’赴宴,她说的真真的,就是单纯给大副贺寿,在没别的了。   婆娜弯众人知晓人家已经从良了,到没勉强,很干脆应下,随后,没几天的功夫,就派船来接她们了。   依然还是几年前的程序,天色尚黑,月亮刚冒头的时候,在旺城码头上小船,行上几个时辰,太阳出来了海面儿上换大般。幕三两带着百多个‘姐妹’,莺莺燕燕,袅袅婷婷,香风阵阵,迷的一群船汉眼都绿了。   不过,碍着大副的威望和岛上的规矩,到没人敢动手动脚。   事实上……他们就想动手,还真未必打的过眼前这群‘娇滴滴’,开玩笑吗?别看人家长的弱,那都姚千枝手把手练出来的。大刀寨八千女兵,跟出来这些都是最顶尖儿的一批,不止年轻貌美有才华,身手同样惊人,都是拎过刀,见过血,等闲三,五个男人近不得身的存在。   带着这群人间凶器上岛,不需说肯定是为了搞事情,不过,人家总归是万人大岛,百多女人……在凶悍拿人头都堆死了,所以,跟着婆娜弯快船后头,霍锦城和姜熙带着两万多人远远垂着,待她们上岛搞出‘事情’,发了信号后,就直接登堂入室。   姚千枝手下连男带女不过三万人,加庸关方面支援的亦是有限,此回行事,带了这许多,她算是背水一战,不成功……   额,亦不会成仁。   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重头在来嘛。   成仁?成什么仁?成仁不就完了吗?   海波微荡,大船轻摇,那节奏真是催人入梦,姚千枝和幕三两聊着聊着就觉得睡意上头,双目朦胧。掐点算时辰,眼见还需许久才能上岛,两人干脆背靠背,一睡入黑甜。   在醒的时候,天就黑了!   额?不对,不是天黑,是油灯灭了。   敲内舱壁冲外头守的海盗要了火折子,人家还给送了点心和水,姚千枝和幕三两叫起众女,水足饭饱没多大会儿,船停了。   “到地方了!!”姚千枝最先察觉,开口提醒。   众女一扫疲惫神色,俱都打起精神。   幕三两按住呯呯乱跳的心脏,深深吸了口气,弯起嘴角,她站起身,在海盗汉子敲仓舱时,率先走了出去。   端着优雅表情,迈着款款莲步,相当有范儿。   跟着她的动作,姚千枝等人随在她身后,缓步出了船仓。   在黑暗里呆了一天一夜,初见阳光还挺晃眼,抬手遮目,她们摇摇晃晃踩船板进小船,来往三趟才算全部踏上陆地。   踩在满是细纱的海滩上,姚千枝抬头,仔细打量着不久的将来,会属于她的海岛。   婆娜弯——名字还不错,就不改了吧。   ——   孤屿何亭亭,苍松郁相对。池中蛟龙起,天际风雨会。   婆娜弯是个孤岛,海域周围是自然环礁,岛上椰林树影,水清沙白,岛中央一处半高岩山,山上绿树丛丛,如云罩满。   面积还挺大,一望无边。   “幕行首,您和诸位姑娘请吧!”来接人的婆娜弯小头目低声。   “哎。”幕三两赶紧点头。   姚千枝一行人迈着酸疼的腿,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   往山岩上走。   一条蜿蜒的山间小路,一群纱衣薄衫的姑娘们,走的多少有点艰难。   不过,到是没在让蒙眼睛,这点着实不错。姚千枝借机观察地形,以便万一行动失败,她研究研究逃跑路线。   走了一会儿,没多大功夫,她们坐上了山间滑车,感觉似是滑轮轴承制的那种,坐在木制的板椅上,脚下空荡荡的树林,脚尖偶尔还能踩到树顶,无依无靠的,姑娘们神色难免有些慌张。   幕三两同样紧紧蹙着眉,姚千枝看她模样,就知道以往她来时,许是没有这东西。   所以……新制的?大晋有这样的工艺吗?   这类技术制品,不都被称做‘奇巧淫技’,还有人研究?   姚千枝觉得有些奇怪,并惊喜,到是越发对婆娜弯的海贼们起了兴趣。   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   笑的眯眯眼,她一本满足。   坐上滑车,速度确实是快了不少,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们就到了地方,迈步下车,她们被引着步入寨子。   挺大的地方,布局有些像大刀寨,众多石房草屋围绕着首领居所,只是没有寨墙和望台,大概因这海岛的地理位置,且,终年海雾环绕,目力不及,便没置下吧。   “幕行首带姑娘们休息一番吧,我们会有人送来食水,请姑娘们不要随意走动。”   天还没黑,宴会没开始,姚千枝等人被引着进了间挺大的院子,让人如此叮嘱说。   “莫担心,我们懂规矩的。”幕三两忙笑着应。   一行人从容进屋。   在迈进门槛的一刹那,姚千枝借山势往下扫,远处,像是海岛内弯的地方,隐隐约约有数十条大船飘在海面上。   进屋来,用手捅了捅幕三两,“太远,雾太大,看不到。”幕三两摇头低声。   姚千枝便掐了掐鼻梁,这副身体的目力比旁人强,她早就发现了,到没想到会强这么多。   “我隐约能看见海面上有黑影儿,瞧不清是什么。”一旁,苦刺突然开口。   “那不碍的,能认准地方就行了。”姚千枝连忙道。   苦刺便点点头,示意不成问题。   屋里一群貌美姑娘低声叙叙商讨着,婆娜弯的人就送来了饭食——咸腥海鱼,不知名汤水并窝头,真是……   “婆娜弯的厨子不咋样,明明都是新鲜海物儿,弄成这样要脸不要。”王花儿喝了口汤,腥的直吐舌头。   “你觉得不好,咱打下这里以后,你玩命收拾他。”罗英啃着窝窝头,笑眯眯的劝她。   这位原是阿姐寨徐玲娘的人,在姚千枝攻打旺城的时候,还曾带人想骗开大刀寨门,结果让姚千蔓当场按住,万幸没直接丧命,让俘虏了。   阿姐寨没了,徐玲娘又被苦刺完灭,罗英等人身为女子,无处可去,就干脆投了降,又因她降的早,脑子好,身手不错,还当上个小头目,手下百多人,挺威风的。   此一回算计婆娜弯,罗英年纪轻,长的漂亮,身姿曼妙,最关键的是,当时骗开寨门的时候,姚千蔓发现她演技不错,便荐了她,同跟着来了。   罗英脾气好,虽然跟王花儿等人不熟,不少还是第一次见面,然,融入的真挺好,亲和力确实不凡。   “你得了吧,我吃了人家的饭,填饱了肚子,力气足了在去打人家??吃饱了打厨子,不好啦!!”王花儿就笑她,并不觉得罗英这么跟她开玩笑,有何突兀。   姚千枝默不做声的看着,心中计较。   就这般,苦坐约莫几个时辰的功夫,幕三两还带着大伙儿练了会儿舞,唱了两回曲儿,天就黑下来——有人来找她们了。   “幕行首,我们大副恭候多时,您诸位请吧。”来人态度很恭敬。   看得出,哪怕被拒绝,那位蒋姓大副依然对幕三两情根深种,否则,婆娜弯的人不会对群‘妓.女’这般态度。   “多劳您了。”幕三两笑眯眯起身,客气着往出走。   一行姑娘们无声跟随,很快来到处空场,诺大的地方置满桌椅,数堆篝火点着,火光升腾而起,篝火上横穿烤着整牛,整羊,油汪汪亮光光,香气环绕。   整个空场里,约莫两,三百人的模样,有十来个似是大头目的坐在案后,余者或站或舞,长喝短嘘,均席地而座。   吵吵嚷嚷,极是热闹。   “大副,幕行首到了!!”   幕三两一行人刚刚到场,就听人有高声打趣儿。   “幕,幕姑娘。”席间,有人站起身,搓手搓脚的迎过来。   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相貌粗犷,膀大腰圆,胳膊上肌肉鼓鼓,打眼儿一看黑猩猩似的,明明挺粗鲁的样子,偏偏面对幕三两就纯情的很,手足无措,嘴里结巴,仔细打量下,脸颊都泛出红了。   然而,真是不怎么好看。   怪不得幕三两没要他……   “蒋大副安好,一别许久不见,您别来无恙。”袅袅婷婷立在那儿,幕三两眉含情,目带意,仰着脖子含笑。   没办法,蒋琼两米开外,幕三两一米五五,两相对比,她还不到人家胳膊窝儿,不抬头看不见脸呐!!   “幕姑娘,我好,我好的很,一点恙没有。”蒋琼傻呼呼的笑,“坐坐坐,你到我那儿坐。”他说着,熊爪子般的大掌伸来。   幕三两没察觉般目不斜视,敛身莲步款款往他的坐位去,正避开他的爪子。   蒋琼摸着后脑勺,大步追随。   空地中一众被晾着的姑娘们摸了摸鼻子,环绕打量一番,都没用人招呼,就主动往案后各头目的身边靠。   “这位大爷,奴奴陪您喝酒啊!”   “咱们香一杯……”   “吃肉啊,奴奴喂您……”   一时间,蔓妙身姿,莺声燕语,娇滴滴的声音唤着,空场里刹时更热闹了。   偎在个壮汉怀里,抬手喂了他一嘴肉,罗英娇笑着想: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我是捅他眼睛呢?还是掏他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有人说我好虐,真的虐吗?我怎么没有感觉,难道是我最近红袖总裁看多了,见天的撕逼,流产,渣男贱女数不胜数………弄得免疫了吗?d(?д??)千万不要啊,我自觉还是个小清新呢!   至于说这两对妻妾嘛,我看了不少小说,宅斗古言这个题材,她们真的不算最惨吧?有不少比她们倒霉的,大概是我写的比较深,同仇敌忾了!   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被逼到一定程度,哪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呀,温水煮鸭子,那不就煮熟了吗?   她们肯定会有各自的命运和未来,有我们吱吱在,有能力的自然就上来了,至于男的嘛,女皇高坐云端,命运在等待他们。   写他们俩,就是觉得这难道不是古言里面,非男主之外,最典型的两种男人吗?有些重生文里,二叔这种回来一把还能当男主呢,琢磨琢磨,挺有意思,写一写大家感觉感觉(?>? 第五十四章   姑娘们各找不顺眼的目标, 都有了主儿,姚千枝当然不例外, 所谓擒贼先擒王, 她肯定是奔着南寅去的。   这位充州最大的海盗船长, 相貌挺好看,气势亦惊人, 这么热闹的场面, 如此多娇的美人, 他竟然能端着杯酒轻轻抿着, 头不抬眼不动的端坐案后,一脸无动于衷。   看来还是个冷酷型。   姚千枝眯眼打量他。这人二十七, 八岁的模样,身材高大, 却并不魁梧, 反而有种削瘦的流线感,弧度看起来很完美, 四肢修长,结实有力, 尤其是那双手,莹白如玉, 竟不像男子的。   黑发披肩,长眉如墨,鼻梁挺直,薄唇微抿, 一双如星般的眸子半闭着,火光照射下,隐约透着股淡漠的光。   他那眼睛的颜色……一蓝一绿?   波斯猫啊??   怪不得幕三两说他是鬼眼珠子呢!!   看着南寅高大的身材,白皙的肤色和深邃的轮廓,姚千枝了然的点点头。   这人应该不是纯种的晋脉,亦不是似苦刺,胡狸儿等晋胡混血……大概有西方人的血统,应该是日耳曼族的那类。   看轮廓五观,实在太明显了。   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姚千枝见他无甚动静,面无表情的,便没说话,而是端起壶给他倒酒,并不咶噪,亦不动手动脚,很是乖巧的模样。   她是受过正经间.谍训练的人,虽然后来打黑拳了没用上。但如何应对南寅这类人,她还是明白的,果然,见她这般‘懂事’,南寅微侧目,给了她个冷冰冰的眼神,到没驱赶她。   空场上,没寻着‘主家’的姑娘们载歌载舞,把新学的几支曲子全跳完了,幕三两见状,便笑着建议,“蒋大副今日生辰,岛上兄弟们合该热闹热闹,奴奴瞧着此地窄小,应有许多兄弟未至,到不如让奴奴姐妹们前往探视,博君一笑。”   婆娜弯万人的大岛,哪怕不算岛众,只说小头目都不可能只有眼前这几百人,幕三两的意思很明显,她想把姑娘们分开支出去,各处表演,算没白来。   “他们都粗鲁的很,怕冒犯了姑娘们。”蒋琼眼珠一措不措的看着幕三两,嘿嘿笑。   “到无妨的,姐妹们都是随和的人。”全吃过见过,怕你们?幕三两含笑,“这山长路远的来岛里一趟,怎能不多见见?”   人不支出去,怎么搞事情?   幕三两柔柔的劝。   谁知蒋琼误会了,摸了摸的后脑勺,他觉得‘女神’是想给姐妹们创收,散出去多见个人,指不定就多得份赏钱儿,“那成,就听幕姑娘的。”他憨厚的说,不愿驳了‘女神’的意。   随口吩咐人把姑娘们带到寨子里,这百多姑娘,除了留在众头目身边和几个围着火堆跳舞的,其余约莫七,八十人。以苦刺和王花儿为首,都跟着海盗走了。   上首,南寅见状拧拧眉,张口似想阻止,一旁姚千枝目光微闪,一把摸他大腿上……   南寅手一抖,酒杯落地,霍然起身,满脸通红,把什么都忘了。   哦!!这不是个冷酷boy……赶情是个纯情型,姚千枝看他羞的脖子都红了,不由抚唇想。   南寅没拦,郭琼说的话就算好使。空场上,苦刺和王花儿打头,领着一众姐妹敛身退下。   由海盗领带着,往寨子里走。   半路途中,不知哪个吵吵嚷嚷混说起来,竟道山下岛众清苦,大副生辰大喜日子,该让他们也沾点光,见见美娇娘才是。   婆娜弯中层次分明,能住到山上的,俱都是小头目和他们的家眷,余下普通海盗,都是住山下窝棚的,日子过的挺清苦,尤其是那些老弱和半大孩子,不少连海岛都没出过,天天就是下海捞鱼,田间种菜,好不容易赶上回热闹,哪能忘下他们呢。   “劳烦姐姐们走一趟,不拘干什么?唱个曲儿,跳个舞儿也是好的呀。”就有人这么说,“全当让土巴子开开眼。”   “既出来了,就听各位大爷的。”王花儿便低眉顺目的应。   领路海盗们面面相觑,一脸犹豫。   “怕什么?一群娇姑娘,你怕她们吃了你啊?”提议那人,郭浪儿翻了个白眼儿,胳膊拐着领头海盗,“大分,我记得前儿你弟弟还提起幕行首,巴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会儿好不容易人家来了,又愿意大黑夜的下山,你想拦?”   “你弟弟知道了,不得飞起来咬人啊!!”   “我没说要拦啊!这不往前走呢吗?”叫大分的海盗咧了咧嘴。   “不拦就好。”郭浪儿嘟囔着,眼神闪烁,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的害怕忐忑,偏还要装若无其事……他演技没那么高,表情一时就有些古怪。   后头,苦刺看见二话没说,偷空就给了他一脚。   踢的郭浪儿呲牙咧嘴的。   借着月亮光,一行人很快来了滑车前,顺利下山,来到海盗聚集的窝棚处,乌鸦鸦大群人围拢过来,姑娘们毫不惧场,载歌载舞跳起来,迷的海盗们两眼发花……   正热闹着,苦刺拽着郭浪儿,一行五人小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人群里。   摸黑探路,脚下无声,探身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她们来到了在山上远望时瞧见的海沟——婆娜弯大船停靠所在。   似是一处山石堆砌的海内弯,修了个小小的码头,铁柱悍成的石墩,上头大腿粗的麻绳栓的紧紧的,麻绳尽头,数十艘木板相联的大船飘在海上。   大船中间,还夹杂着不少小船。   “是谁?”一步刚迈进码头范围,就有人举着火把高声问。   “是我,是我,大浪!”被苦刺一脚踢出来,郭浪儿连声喊。   “哦,是你啊!!巡查队那个姓郭的是吧?”来人放下手中的大锣,皱着眉问他,“船泊重地,等闲人不得随意靠近,你速速退去。”   “今儿大副生日,请的春风楼众女娘,船长怜咱们做事辛苦,特派人来犒劳,我这不给姐姐们领道儿来的嘛!”郭浪儿嬉皮笑脸的欠身,让出苦刺等人。   “哎哟,还有这等好事。”码头看守的共两队十人,闻言全凑上来,“长的怪好看的呀。”   “上回请幕行首的时候,好像没见过这几个……”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惦记着。”   “咋不惦记?那回跟我的小娘子长的怪俊。”   “怎么还有胡人?这眼睛蓝汪汪的,还有点像船长!!”   十个大孤老爷们,多少年没见过女人了,苦刺等人娇娇嫩嫩,凌罗遍身,打鼻子一闻透着股香气,水灵灵往那一戳,他们便像蜜蜂般凑过来,舔脸凑趣儿。   火把插地上,示警用的大锣都扔天边儿了。   见他们这般,苦刺勾了勾嘴角,领着一众姑娘上前,揽脖子勾腰,美的几个大老爷们两眼冒桃花,“这大姐……”舔着脸,他们刚想勾搭两句,突然间脖子一凉,微微刺痛。   “咦?”不明所以,下意识去摸,借着火光瞧,满手的鲜血。   这是让人抹脖子了?“啊啊!!”刹时间反应过来,巨痛袭心,吼叫声破喉而出。   然而,没等喊两声呢,心口就是一凉,低头看,明晃晃的银钗插进胸腔,正正透心而过。   十个大老爷们,连点水花儿都没打出来,眨眼间丧命在五个姑娘手里。   一旁,郭浪儿眼睁睁看着,觉得血都是凉的,背后透寒气,裤裆都快湿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拿过来。”一脚踹翻搭在身上的尸体,苦刺寒声。   “哎哎哎,来来来了!”郭浪儿忙不迭的回,从后腰处摸出几个小水囊。   苦刺伸手接过,诸一分给几个姑娘。她们从旺城出发,换船的时候都是让搜过身的,除了衣裳首饰,几乎什么都没带,就连方才杀人的家伙,都是银钗磨利制的,更别提水囊了。   无声无悄,姑娘们拎着水囊来到码头铁柱旁,拔出塞子,把里头的桐油浇在麻绳上,苦刺举起火把凑近……   ‘呼’的一声,火焰升腾而起,麻绳‘吱吱’作响,没一会儿就烧断了。   它一断,不远处海面上停着的大船小船失了牵引,悠悠荡荡的,竟然飘走了!   “成了,给霍师爷那边传信儿。”见船飘走,苦刺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随后转头吩咐。   “是。”几个姑娘应声。返身将早收拾好的枯枝败叶从树后拎出来,聚堆点燃,盖上湿衣……浓烟滚滚,笔直升腾而起。   手脚麻利,将十具死尸踢进海里,苦刺四下望望,见在没不妥的地方,便扬声道:“走,咱们进林子!”先躲起来看看情况。   “是!!”姑娘们撕下碍事裙摆,大迈步奔进树林。   “等,等等我……”郭浪儿被落在后头,一叠连声的喊,慌忙忙追上去。   ——   距婆娜弯五海里,一处海礁后,二十艘江船停在那里。   黑娃娃站在船头,举着个被称做望远境——姚千枝友情提供——的奇怪东西,双眼一眨不眨的紧盯着。   远处海弯,薄雾笼罩,明亮月色下,天空中一股黑烟若隐若现,黑娃娃精神一振,定睛细瞧……返身往船舱跑。   一掌推开舱门,“霍师爷,姜千总,婆娜弯那边,大当家传来信了!!”他大声喊。   “哦,在哪儿?”霍锦城猛然站起身,姜熙亦抬头望。   做为大后援,他俩当然是一夜未睡,眼都没眨。   “烟都冒出来了。”黑娃娃连忙说。   “出去看看。”霍锦城迈步往外走,姜熙紧随其后。两人来到甲板,站在船头拿着望远境,果然见不远天空一股黑烟,心头大喜,他不由高声喊,“开船。”   “是!!”黑娃娃赶紧应声,点燃火把,发出信号。   二十艘大船绞起船锚,飞速行驶,在平静的海面上划出无数细线。   ——   山顶空场中,沸腾喧闹,有酒有肉有女人,可想而知场面会是如何……简直群魔乱舞一样。   还好有蒋琼在,他对幕三两还尊敬,众头目不敢当着他们的面放肆,手脚到还规矩,就是口花花,那牛吹的都没边儿了。   真是恨不得横渡海面,不插翅膀都能飞!!   胡吃海塞,在喝点小酒儿,身边美人伴着,娇声软语,这一众海盗头目根本就没发现山下有情况,就连南寅,都因为被姚千枝频频‘骚扰’,端不住高冷面貌,应对的手忙脚乱。   同样没往山下分神。   就这般,足有两刻钟的光景,霍锦城和姜熙都带着人摸上岛来,被山下巡逻海盗发现,两相打将起来,山上的人才隐隐听见动静……   “是不是哪儿不对啊?”有人站起身,往山下望。   “好像有人喊。”   山上山下距离实在远点儿,不怪人耳朵不好。   “哎,哎!那边是不是冒烟啦!”有人惊呼。   “船长,出事了!!”蒋琼终于一扫花痴模样,猛然站起身,一脸肃穆正色。   南寅没说话,推开姚千枝站起身,迈大步站在高处向下望,就见山底下火光森森,人头涌动,风中隐约传来呼喝怒骂声,夹杂着兵器相撞的‘叮当’响。   “下山!”南寅面沉如水,一双鬼眼在火焰照映下闪着泊泊寒光,轻声喝,他迈步刚要往下走,突然间,一双软软柔荑搭上他的肩。   “嗯?”南寅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就让人一把掐住了脖子。   “船长!!”离他最近,蒋琼发现不对,迈步要上前相助,后背微疼,他僵住目光微扫,幕三两娇滴滴的笑颜映入眼帘,“你别动啊,我手下可没准儿,颤一颤咱俩都完。”她说着,手中钗子顺着后背上划,抵在他颈间。   蒋琼就真没敢动,反道放眼望,就见场中兄弟,有一个算一个,但凡身边有姑娘伺候,春风得意的。此时,不是扭胳膊被按倒,就是捂裆狂嚎,全让人拿下了。   “你们,你们这群小娘子……是哪家的内应?”他眸光闪动,尽量冷静的问。   “呵呵。”幕三两没说话,神情很专注。   她入大刀寨时间尚短,身手特别一般,想制住蒋琼个大汉着实不易,在不敢分神的。   到是姚千枝见她困难,就按着南寅的肩往幕三两身边走,边走边笑着问,“我们是谁的人?你猜猜啊?”   “能买动幕行首给你们作伐……官府的?老北沟的?扶桑浪人还是洋货?”蒋琼站的笔直,扬眉猜测。   姚千枝就笑,并不回话,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被她按着的南寅见此鬼眼微凝,腰背猛展,双臂用力,一个翻身挣脱束缚,却没逃跑,反而展开臂膀,双手握拳,夹杂着‘呼啸’劲风,奔着姚千枝的脑袋就去了。   南寅身材修长,虽不似郭琼那般壮硕,亦比姚千枝高一个脑袋有余,他十四岁做了海盗,十数年间打下诺大威名,黄海域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身手,想当然是不错的。   还非常不错。   最起码,在姚千枝战斗过的古代人里,他算是最顶尖儿那个。不说旁,就论单兵作战力,他甚至不逊色黑水佣兵营里的顶尖雇佣兵,哪怕身手粗糙些,然他正值盛年,足以弥补。   如果是在现代,姚千枝技巧在出色,男女体力差异明摆在那儿,她未必打得南寅,然,天生神力,还能随着年龄增长逐渐上升什么的,简直就是个bug!!   南寅——大腿比她腰都粗的存在,两拳头并起跟她脑袋差不多大……使劲全身力气的一击,姚千枝抬胳膊就给挡了。   神态姿势那叫个轻松。   所谓‘一力降十会’就是如此,且,她还不止傻力气,论技巧,古代真没人能比得上她。   “啧啧啧,劲儿还挺大。”姚千枝拦着南寅的胳膊,眯眯眼笑着。   南寅:你的表情如果不那么愉快,这话大概还有点可信度。   被震的胳膊生疼,两掌发麻,南寅薄唇紧抿,一双鬼眼珠子暗沉,胳膊横展,不顾疼痛挣扎开来,后退两步,竟然有退走的意图。   做为男人,他当然是想跟姚千枝分个胜负。但,做为船长,岛上情况明显不对,恐怕让人摸上来了,他得先保障了兄弟们的安危。   虚晃一招,他急退两步想撤,可姚千枝正贼着他呢,哪会让他这么容易跑了?为婆娜弯耗废这多力气,她想要的,不单单是地盘!   人——她也想接收呀!!   “跑什么?刚才不是挺热情的吗?”她口中轻笑,手下动作丝毫不放松。   她那四十斤的大刀——碍着如今轻衣薄衫,现实问题带不上岛,然,单凭一双肉掌,她照样把南寅打的节节败退,缠的密不透风。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偏偏还得听她的调侃,“啧啧啧,小伙儿长的俊美白净,怎么一担当都没有?遇事儿就想跑是怎么个意思?南大船长,人生在世,你得明白个道理。遇事啊,逃避是没用的,要直面困难才是真谛……”   “不要怂,就是干啊!”   南寅:娘的!!说的轻松,他要是能干的过,他会跑吗?   姚千枝这边儿跟逗小狗似的跟南寅缠斗,顺便还踢了一脚意图反擒幕三两的蒋琼,踹的他当场跪倒,腔子都快吐出来了……空场里,婆娜弯这些小头目也都乱了套了。   留在二十来个姑娘,除了幕三两,那都姚千枝手把手教出来,战斗力绝对是女兵里最拔尖儿的,等闲三,五个男人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尤其是有心算无心,方才还娇滴滴给喂酒的美娘子,瞬间变脸‘翻身做主’,哪个能反应过来?   有一个算一个,宴会中但凡身边有姑娘陪着的,全都膝盖顶腰,让按倒在地,竹筷子挨眼珠前儿,那态度明确的,就是‘敢挣扎,就捅你个透脑凉,让你心飞扬。’   能在山上参加蒋琼的宴会,除了像郭浪儿那样听吩咐的守卫,余者全是岛里有头脸的。更别说还能得着姑娘相陪,那更是‘头脸’里的佼佼者,是婆娜弯最上层,他们都让按倒了,南船长还让个小姑娘打得跟狗一样,在场这两,三百人,刹时都乱了。   人家摆明是拿‘人命’威胁他们,船长还在她们手里,山下又起了火,仿佛有人上岛,他们该怎么办啊?动手不动手?   “你们下山带人御敌。”南寅在姚千枝的攻势下,艰难的探出身子喊。   “啊?啊!”众人应声,神色有些迷茫。   他们跑了,下山……船长怎么办?大副怎么办?还有头领们,就不管他们了吗?   这帮娘们这么凶?不管会死人吧!   “无需管我们,你等速速下山御敌!!”蒋琼被姚千枝踢倒后,就被幕三两踩在小脚下,闻言赶紧挣出头来,“若不敌,弃岛上船,在图后事。”   山下虽然人多,却俱是小喽啰,连个正经管事儿的都没有,婆娜弯头目全在山上让人一勺烩了,他怕底下人御挡不住,便甘愿自身冒险,亦要派人下山掌局。   他相信,南寅亦这样想的。   “是,是!!”众头目得了令,转身就要往山下跑。然而,大刀寨众姑娘留此一糟就是为了‘擒王’,哪能任他们离开。   随手撸下腰间纱带,将身下‘色狼’捆的结结实实,随后就如狼似虎的扑上前,就连姚千枝都顾不上在逗南寅,两大脚把他开出三米远,又一腿踩晕了蒋琼,大步冲入战局。   刹时,如猛虎下山入羊群般,一众头目叫打的鬼哭狼嚎,胳膊腿儿齐飞。   ——   山下,霍锦城和姜熙带着众兵将围了婆娜弯,他们人多兵壮,又出其不意,刹时间,婆娜弯海盗让打的晕头转相,不知今昔是何昔!!   好端端的,这群人哪儿冒出来的?又是如何上的岛??   早就说过,婆娜弯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暗礁遍布,还笼着海雾,若无老人带着,敢在此海域过铁定会触礁迷航,海盗们早就习惯此事,在岛里是百分之百的安全,万没想到有一天被半夜被攻击……   他们大部分还睡在被窝儿里呢。   毕竟,大副的生辰,哪怕岛奴都能得着不少粗劣麦酒,都喝的烂醉,梦里会美人了!!   谁知道睁眼就火光冲天,大刀临头呢。   “哎呀!!亲娘啊!!”   “二子,快起,快起!!抄家伙,有人摸上来了。”   “谁呀,谁呀,大半夜的!!”   “操……”   被攻击的太突然,海盗们边喊边骂,被兵丁们攻击的四散溃败。想反攻的,发现怎么都找不到熟悉的头领,只能随大流的往山上跑。   后头,兵丁们弓箭火把,山呼海喝声声入耳,兵刀的反光,擦肩而过的利箭,海盗们真真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窜的跟兔子一样。   飞奔的人影被利箭穿心而过,刹时扑倒在地,‘呯’的闷响,激起一片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咩,谢谢小天使,爱你们 第五十五章   “二子!操!!杀千刀的!!”有人声嘶力竭的喊。   海盗们疲惫奔命, 匆匆上山,到是正巧跟逃窜的头目们遇上。毕竟, 姚千枝等只有二十几个姑娘, 而海盗头目足有两, 三百。在是有人质在手,终归不占优势。   难免有漏网之鱼。   “胜头儿!!”喽啰们遇到头目, 到是真组织起来, 短暂的抵挡了兵丁一会儿, 然而, 他们赤手空拳,有的连鞋袜都跑丢了, 不少刚睡醒的还光着……哪里是霍锦城手里这些准备万全的精兵良将的对手,尤其兵丁人还多, 几乎是海盗们的三倍, 短暂的组织反攻,坚持了不到一个刻钟, 就被直接打崩……   尽数逃进山林。   “头儿,咱们跑吧!!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被大刀片去半边头发,满脸是血的海盗如此建议着。   头目犹豫着, 回头看了眼山上,想着生死不明的船长和大副,难下决定。   “跑吧,不跑都折在这儿了!!”海盗低吼。   头目咬牙, 看着满地死尸,“跑,开路进海弯。”他大喝下令。   海盗们重整齐鼓,排阵做椎型冲出山林,无比艰难的破开官兵们包围,一路冲到海弯……   眼前——焦黑的码头,刺鼻的桐油味儿,烧掉的麻绳和空空荡荡的海面。   “船呢?”愣愣的,海盗们满心绝望。   ——   船——毫无疑问是让霍锦城和姜熙控制起来了。   麻绳烧断,大船飘走,数十艘小海岛似的海面上晃荡,霍锦城自然贼上了,早早派人抛出铁钩,上得甲板……如今那些船,全大粗麻绳绑河船后头,慢慢飘着呢。   婆娜弯——对旺城来说,最需要的依次就是——岛、船、人。   姚千枝早跟霍锦城商量过,想要做做海贸生意,没能远洋千里的海船,那怎么行?   某种程度上,婆娜弯的船比他们的人,更得旺城一众的重视。   就是因为这个,苦刺和王花儿的桐油才没直接倒进船里,只是烧断了麻绳。   船长大副不知生死,船没了,逃跑的希望彻底消失,屁股后头还有如狼似虎的官兵,海盗们彻底傻了眼,“这是,没救了吗?”有人绝望的跪地。   “娘的!!怂什么?还是个男人不??杀一个不赔,杀两个有赚,咱跟他们拼了!!”亦有性格硬的,生出同归于尽的心。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蹲地上抱头,投降不杀!!”   山林里,突然响起山呼海喝般的巨声。   投降不杀……意思是可以不用死吗?海盗们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又忍不住有些暗喜。   毕竟,蝼蚁尚且贪生,能活谁愿意死啊?   “吾等乃旺城提督座下,姚提督慈悲,早言招安令,尔等若速速归顺,可充做兵丁,免尔等罪责!”山林里,喊声在响。   招安令?海盗们咽了口吐沫,投降了让抓去当壮丁吗?虽然不大自由,还有被当炮灰的危险,但,总比眼下就丧命强吧!   “我,我投降……”   “别杀我,我们降了!”   “官老爷,我们归顺。”   犹豫的声音零星响起,海盗群里,有人抱头蹲下身来。   看着这一幕,霍锦城放下望远镜,唇边挂出抹淡笑。   婆娜弯——归主公了。   ——   攻打婆娜弯进行的很顺利,不过一夜的功夫,海岛就已经易主了。   不过,易主容易善后难,婆娜弯足有半个旺城大,山高林子密,就算没船,海盗们往林子里一扎,想找同样不容易。   婆娜弯有万余海盗,他们这行当不比山匪,女眷很少,一成不足。到是有不少岛奴,都是战败得来的,俱是精壮。   霍锦城围剿成功归成功,总难免漏网之渔,数百海盗钻进森子里,跟水滴入海一样,难觅难寻。   哪怕狠下心去找,总得时日。   不过,在多烦心事儿都敌不过得了地盘的兴奋,姚千枝带着人马去了海岛中心,那里有一片淡水湖。   “姚大人,这就是我们岛里日常饮水浇田的地方,大伙儿叫天赐湖,说是天降的水,咋用不退,完全能自给自足。”郭浪儿站在天赐湖边,一脸骄傲的说。   “不是你们岛,这是我的岛了。”姚千枝蹲身掬了捧水,轻抿一口。清澈冰凉,沁入心田,不由满意道:“以后别叫错了,不止这岛,这湖,这船,就连你们,都是我的了。”   郭浪儿:……   “大人,您这话说的真是……”戳人心肝。郭浪儿脸皱成一团。   “这些归我,不也有你的功劳,放心,我忘不了你。”姚千枝就笑。   郭浪儿瞬间泪水横流。   别记,求忘!!   ——   收拢海盗,收剿库银,修膳海船,整编俘虏……姚千枝忙的脚打后脑勺,等好不容易把一切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姜熙都拿着银子回加庸关了,她才想起来,好像还忘了什么事儿!!   “南寅呢?”抓过幕三两,她皱着眉问。   记得那天一脚踢过去,后来抹脖子捆住……然后就不知去向了。   “跟蒋琼关一块儿,俩人都在排楼那锁着呢。”幕三两同样忙的两眼发花。   做为出色的‘外交人士’,劝降洗脑海盗,她是主力啊!!   “还没降吗?”姚千枝有意外,挑了挑眉,“南寅就罢了,蒋琼那模样,恨不得把你当菩萨供起来,你竟然没劝降成功?”魅力减退,功力下降啊!   她睨着幕三两,神色带着几分调侃。   “您快得了吧,蒋大副都快恨死我了。上回我就在排楼门口打了个晃儿,他差点挣脱绳子咬死我。”幕三两连连摆手,苦笑着说。   “蒋琼这般……那南寅呢?”姚千枝抿唇,“也这态度?”如此强硬?   “南寅到是平静,不挣不喊,该吃吃该喝喝,就是不说话。”幕三两凝眉,郑重道:“大人,婆娜弯海盗虽然归顺,心却不诚。哪怕终日讲演,到底时日尚短,且,我观南寅和蒋琼在海盗里威望甚高……还请大人斟酌处理。”   “不拘是招降,还是干脆……”她举手,比了个‘刀砍脑袋’的姿势,“早做早了,彻底决了他们的念想,才能真正归顺咱们。”   “你到是学的快。”姚千枝就叹口气。   怎么她身边都是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挚诚追求者说杀就杀,连眼睛都不眨,还真是……太合她心意了。   本就是对立者,叽叽歪歪扯什么情?谈什么爱?难道还想学罗密欧和朱丽叶,指责她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吗?   “行,我知道了,你忙去吧……”双手一摊,桃千枝站起身,“南寅交给我,我来会会他!!”她勾了勾嘴角,露出雪白的牙。   ——   山上排屋,是婆娜弯海盗头目们避暑的地介儿,三层竹楼盖在林间,站在里头,对窗户能看见半边海岛和远处海景儿。   端是美轮美焕。   然,此时到成了囚禁海盗的所在。   海岛里,但凡牙口硬不投降的头目,全被四马倒攒蹄的捆在角落,一堆一堆,人叠着人。那等脾气好——如南寅。地位高——如蒋琼,还能享受一人一屋的待遇,日常三餐有人擦洗送饭,旁个,只要嘴硬点,就是干噎窝头,连凉水都没有。   搭上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热点儿,排楼里门窗紧闭,三天功夫人就臭了!!   排楼三层。   南寅双手被绑身前,形容稍显憔悴,鬓发散乱,他盘腿坐在床上,眼神却平静而淡漠。   突然,屋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声响,他却依然仰头望着屋顶,眸光深遂,满面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姚千枝进得门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哟,思考人生呢?”旁若无人,她迈步进前,一屁股坐在床上,上下打量南寅,“还是在想怎么逃跑?重整旗鼓,反攻回来?”   南寅目不斜视,跟没看见人一样,一动不动。   “别这么高冷嘛,前几天你不是挺热情的。”姚千枝到是不恼,反到嬉笑着戳了戳他脸颊,“我听说你是晋女和洋人的后代,怎么没跟着亲爹从商,反到当了海盗?”   时年洋人入晋,除了诸国使臣外,就是洋商,他们冒着性命危险远渡重洋,带着香料和宝石,载回瓷器与刺绣……来往两国间,传递着信息和文化。   像小河村里种的地瓜、土豆、玉米等物,就都是海外商人带来的‘洋物’。   大晋——土地丰饶,地域辽阔,尤其似燕京等地更是富贵奢华所,洋商们爱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包括女人。   神秘美丽的东方女子,很受洋商们的追棒。   于是,理所当然的,似南寅这等‘洋娃娃’应世而生。   不过,不比胡人,洋商的数量终归有限,且,他们是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守大晋律法,就算爱慕晋女,亦是置下田地,正经的纳妾娶妻,反正以他们的身份,名门贵女娶不到,顶多就是小家碧玉,甚至乡村农户,就算置聘礼……能费几个钱?   洋商的孩子,晋国百姓们鄙视归鄙视,大多活的挺不错,比胡儿强上百倍,怎么南寅就沦落到当海盗了?听说还是十来岁就入伙……   “说说呗!”姚千枝捅捅他,挺好奇。   南寅依然高贵冷艳,看都不看她一眼。   姚千枝就轻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南寅,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觉得我算计了你,不是真本事。不过,自古有言:成者王候败都寇,你都被俘虏了,就是冤破大天都没用。”   “我观你人品行事,不像梗着脑袋硬找死的,既然没跟我拼命,就说明你还想活。”   “婆娜弯……已经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我不可能还你。不过,我自认有容人之量,信人之德,我手下三万余兄弟,大半都是被我俘虏投靠来的,如今不是照样一身官衣儿,高官得坐,俊马得骑吗?”   不在玩笑,正色起来,她道:“南寅,就算你在充州打下诺大名声,掌一岛权势,但,只要不脱离大晋国土,终归匪不如官。”   “我姚千枝从来不亏待人,你手下的兄弟,我保证一视同仁。”   姚千枝说的确实很真心。南寅能在这个年纪握婆娜弯一支海军,能力是无需置疑的……虽然晋山上万余的土匪势力很多,但陆军,怎跟海军对比?   姚千枝手下三万多人,大部分都只会狗刨啊!一个能拿得同手的海军将领都没有,就连她,都不大善长海物。   尤其,据归降的海盗说:黄海附近的海图航道,基本都掌握在南寅手里,怎么去扶桑,朝国,三洋等等的安全路线,亦只有他知道……   当然,这些国家不过是大晋附属国,姚千枝真下力气打听未必打听不到,但……有捷径为什么要走大路?   她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和金钱,能早一天跟外洋通商,她就能早一天扩展势力。   南寅就是悬崖边上那跟垂下的绳,借着他的力,姚千枝就能用最快的速度爬上顶峰。   “归降吧,归降了有官当。”还有肉吃。她苦口婆心的劝,见南寅依然无动于衷,跟死人一样,不由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未报的大仇,你告诉我……”我给你解决。   ——爸爸去揍他!!   姚千枝夸下海口,不过随意承诺,逗他开口才好细谈,谁知,不晓得哪句话触动了南寅,本来一动不动的他突然转头,“未报的大仇?为官做宰?呵呵……”   “我的仇人多了,你都能帮我报?”他冷笑,一双蓝绿鬼眼闪动着,仿佛愤怒和嘲笑的光。   “谁呀?谁呀?说吧说吧,慢慢商量吧,天下哪有弄不死的人。”姚千枝连声保证。   别的不敢说,杀人她最在行了!!就算南寅的仇人是加庸关姜企呢,她都能蹲人墙头,一刀抹脖子,佛衣而去。   姜企:咱们刚合作完,我银子还没捂热呢!   姜熙:咱们刚分开,你唤我‘熙弟’的声音还犹在耳,你就要杀我爸爸!   霍锦城:姜企——是我姨父,虽然宠妾灭妻吧,好歹守边有功,与国有利,这么杀……不太好吧。   “天下没有弄不死的人?呵呵……”南寅勾起薄唇,冷笑两声,一双鬼眼淡漠的看着姚千枝,他道:“我的仇人,就是大晋国最尊贵的女人和最有权势的男人。”   “谁?我吗?”姚千枝一愣,没反应过来。   “当朝太后韩良儿,外戚首辅韩载道。”南寅咬牙,一字一顿的说。   南寅有仇人——当朝太后和太后亲爹。   权倾朝野韩首辅!!   姚千枝:……   “什么情况?”她有些不敢置信。   南寅——应该就是普通的本土海盗吧,观他姿仪作派,日常坐卧并不像贵族模样——姚千枝是惯见霍锦城的,这位累世书香,哪怕落魄到极点,仪容姿态都跟常人不同……   那是刻入骨子里的优(装)雅(逼)贵(犯)气。   南寅好看归好看,并无那等气质。   就很普通的——额,海盗。   “我的仇,算是惊天秘密,事关性命……你敢听吗?”南寅嘲讽笑着,没等姚千枝回答,就自顾自的道:“我父乃三洋人南德怀,母为徐氏……”   南寅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眸中,却藏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却原来,南寅生父是三洋人,洋文名字暂时不考。取了个晋名叫南德怀,他在三洋身份不高,是奴隶的孩子,相貌还差,不甘命运就逃跑做了海员,在洋商们的船上做活,几年下来很是挣了些银子。不愿回三洋受罪,他就准备在晋朝扎根。   想当然的,扎根的前提条件——就是娶妻生子。   他是洋人,银钱不多,相貌还差,孤身在外连个家人都没有,一般姑娘都不愿意跟他……   “我母命苦,自幼被卖做童养媳,十七岁便跟十二的‘丈夫’圆了房,转年生下一子,谁知孩子刚刚满月,‘丈夫’就一病死了,夫家婆母嫌她克人,便要生葬她下去伺候‘丈夫’,恰好我父遇见,花了十两银买了下来。”南寅目光空洞,低声说。   而且,不止童养媳,买一送一,还有那‘丈夫’的儿子。   夫家婆母七子八婿,根本不缺孙子,不愿白养活口人,就一并给了南德怀。   南德怀也不嫌弃,带着母子俩辗转来到燕京附近乡村,置下田地定居下来。   “我父是三洋人,并不如常人般觉得我母晦气,反到待她甚好。两人一无妻,一无夫,彼此相处甚好,没过两年,我母便改嫁了我父,转年生下我。”   “我们一家四口……”包括前头哥哥,“活的辛劳安乐。”   “父亲种田,母亲织布,哥哥读书……日子过的平顺,转眼几年,哥哥年纪大了,娶了隔壁村子的姑娘孟氏为妻……”说这些儿,南寅眸光突然闪了闪,紧紧抿起嘴角。   “孟氏脾气娇横,又进门生子,日常对我父洋人身份,我母二嫁他人不大看顺眼,时有争吵,但终不过日常琐事,算不得什么……若一直这样下去,或许平平淡淡一辈子,亦是幸事,谁知……”   南寅清楚的记得,那一日父亲跑船时的好友来了燕京,邀父亲喝酒,父亲便带他去见,本说当夜便归。但酒席间,他觉的无聊,就闹着要去看船,父亲犟不过他,就带他去了,在船上住了一夜,转天回归乡里,谁知……   “……说是夜间着了火,村里人都睡着呢,等发现时已然救不了。我母,哥哥,嫂子并侄子,全都没救出来……”烧死了。   南寅哑声,“官府是那么判的,父亲却觉得不对……”   南德怀是跑船出身,正经走过见过的人,海上飘泊那么多年,经验他是有的,打眼一看就觉得事情不对,火起的突兀。   不动声色的仔细检查了,他断言:这火乃是人为。   并将怀疑和证据告知官府。   谁知官府并不受理,反言南德怀污告,蔑视官员,打了他二十板子。南德怀不服继续上告,结果当晚就有人蒙面持刀上门,要杀他父子命口。   要不是南德怀手上有功夫,他们父子俩说不定早就凉了。   “觉得事有蹊跷,我父在不敢在县中告官,带着我逃出村子,本欲进燕京,谁知城门上反贴了我父的画像,说他是江洋大盗,拿住死活不论,还有赏银。我父子举步艰难,惶惶出逃,辗转到了充州。”   “充州临黄海,父亲想做老本行养活我,可第一次跑船就遇上了大浪,直接葬身海里了。”南寅闭了闭眼,“从此,我就一直在海上讨生活,逐渐长大,十五岁入了婆娜弯,一直到如今……”   “哦!这样啊!”姚千枝捏了捏下巴,神色有尴尬,“你们家还真是……”挺倒霉的呀!!弄得她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人家孩子凄惨到这份儿上,她要在说‘不归降干死你’这种话,是不是有点灭绝人性了啊?   “你家人死的冤枉,跟韩家有何关系?”她犹豫了一番,终归还是开口。   韩家——虽然比不得霍家世代书香,同样是燕京里一等一的人家,高官得坐,俊马得骑,做甚要害南家人?“你要说是韩家某些纨绔子弟做恶,我还能理解,但你斩钉截铁就说韩太后和韩首辅……”这样的人物,南家够不上吧?   八杆子打不着!!   姚千枝真心觉得很疑惑。   “十数年前,我初继承婆娜弯时,曾回过燕京一趟,想为母兄迁坟。那时正值小皇帝登基,皇族坐高台受万民跪拜,我看见了韩太后的脸。”   南寅目光冰冷,一字一顿,“那就是我嫂嫂,孟婉儿!!”   “啊!!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姚千枝‘呼’的起身,双眼圆瞪,是真惊了,“你认得清?说不定是人有相似呢?”她几乎不敢置信的问。   那是一国太后啊!!!怎么会成了南寅的嫂子?   “嫂子嫁入我家三年,朝夕相处,怎么可能认错。”南寅冷笑,目光像染了冰渣子似的扫过来,“人有相似?呵呵,相似到一模一样,连颊边红痣都相同?”   “额。”姚千枝就有些哑口。   作者有话要说:  胸怀血海深仇的小海盗呀,小海盗 第五十六章   “只见了一面, 我也怕弄错。就隐藏在燕京韩府附近,当了多年海盗, 我手头银子不少。官有官路, 贼有贼道, 我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打听,终归让我找到了线索……”   “早在选秀前, 韩家大小姐韩良儿就不止一次放言不愿进宫, 有下人见过她跟府里马夫偷偷见面, 她院子里的小丫鬟说, 选秀前几个月,韩小姐病过一阵子, 日夜不见人影儿,足足闭门三月余, 等在见着时, 平空老了几岁,憔悴的不行, 举动僵硬,姿态刻板, 连容颜都有损了……”   “韩家夫妻说她是病失了窍儿,责怪她院中人不尽责, 什么奶妈嬷嬷全都卖了,辗转数月尽数死光,我找的那丫鬟因是个洒扫的,免去一劫, 给卖到了大山里……”   “最有意思的是,我在调查期间,无意中发现韩家效外庄子里,住进一对神秘女子,一大一小,都是黑纱蒙面,夜半入庄……且,从进去后在没出来过。”   “我觉得奇怪,日夜蹲守……韩家夫妻都侨装来过庄子,尤其是韩夫人离开时脸色苍白,眼眶发红,明明痛哭过的模样,又频繁来过数十次……”   “不过几月后,韩首辅在次深夜进庄,随后没多大功夫,庄中下人就从后门运出两具尸体,直接埋在乱葬岗子里了。”   “我扒坟看过,是两具女尸,大的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小的一,两岁左右的女童,脸被热水烫过,还被刀划烂了,根本看不出模样。但是,我看那少女脸型轮廓,跟我嫂子几乎一模一样……”南寅顿了顿,转头,目光居然还蕴含一丝笑意,“姚~大人,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姚千枝用手捂着嘴,抬头望天。   ——你说的那么清楚,指向意味那么强,还问我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怎么回事?我他娘的敢知道吗??   “你告诉我……是想让我替你报仇?”她挑了挑眉。   话说,她现在还是朝廷命官吧?是万岁爷的臣子。应该没露出什么要造.反的破绽……南寅为何要告诉她这些,是什么给了他‘错觉’,让他觉得她有勇气敢帮他报仇?   “报仇……呵呵,不不不,自知道真相后,我就在没有起过那样的念头,当今太后,一朝首辅,我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有,那不是我能板倒的人物。”南寅薄唇微弯。   “那你是……”姚千枝万分不解。   “就是单纯的想告诉你,你是朝廷的官,剿了我婆娜弯,如今我手下兄弟尽归你麾下,为了他们的性命,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归你就归你了,反正没什么意思。不过,你攻下婆娜弯的手段,呵呵,我是不大看得上,所以,我决定恶心你一下。”南寅突然笑了笑,一双鬼眼睛星光闪烁。   “韩家大小姐跟马夫私.奔生女,韩首辅李代桃僵,当朝太后,皇帝亲母是市井村妇,已嫁之身,是我的亲嫂子……”他说着,眸光满是恶意和讥笑,“姚大人,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知道这样的秘密——做为朝廷命官,你该如何行事?是追逐公理舍命上告,从此皇帝得位不正,满朝动乱,民不聊生?还是闭口不言隐瞒下来,终生惶惶不可终,日夜难眠?又或者干脆借此机会搅乱朝堂,谋取私利,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妖妃?   不管是哪种结果……呵呵,多有意思,南寅在心中低笑,神色透着几分轻松。   “代表什么意思?”姚千枝到没他想的那么多,只是蹙了蹙眉,“代表……你是皇帝他小叔?皇亲国戚?我不能杀你?”她犹豫着问。   南寅:……   掀桌!!这女人有毒!!!   家人无辜被烧死,父亲还客死异乡,南寅多年飘泊,后来得了婆娜弯,逐渐成为充州最大的海盗,手下无数,荣华富贵……亦觉得不过如此。   因为混血,他幼年受晋人排斥,生命中所有的温暖都来自家人。所以,家人一死,他彻底封闭了自己……想复仇,他接触过韩家的政敌,还不止一次,只是后果……他从燕京被追杀回充州,而韩家的政敌,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他接触了户部尚书霍言,甚至将韩太后的身份隐约告知,但……户部贪污案一出,霍家满门抄斩,朝廷中,韩家在无敌手。   南寅彻底绝望了。   报复无望,岛还被朝廷的人占了,不像蒋琼那般挣扎,想图谋反击,南寅觉得,哪怕将海岛打回过,或者逃跑在创辉煌……都没什么意思。   就这样吧,死就死了,还能跟家人团聚。   本想着临死前恶心姚千枝一把,结果让人噎的哑口无言,南寅紧紧抿着薄唇,缓缓闭上眼,看都不想在看姚千枝。   这种人——他方才真是多余开口。   还不如咽着秘密死了呢!!   “好了,好了,南大船长,我明白你的意思。”看南寅一脸生无可恋,姚千枝笑了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惹得他愤怒睁眼,她扬眉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帮你报仇呢?”   她低声,见南寅一脸嘲笑的不信,便又道:“听你的意思,为报仇你在燕京逗留过不少时日,想也接触过朝廷官员,那我来问你,你觉得如今大晋情况如何?”   一句问话,没等南寅回答,她就说:“少主继位,权臣当道,外敌纷扰,内乱不止,这样的国家,想说它不亡都难,然,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朝代末时必出豪杰,如果大晋都没有未来可言了,什么韩太后韩首辅,你觉得他们会好?”   “你是想……”这番话说的南寅心凉,他紧紧握着拳,上下打量姚千枝,一句疑问脱口而出。   “不不不,我什么都没想,是你在想。”姚千枝赶紧摇手,笑的意味深长。   “那你?”南寅皱眉。   “天下乱则豪杰出,大晋这局面早晚会有那一天,是我不是我,有什么区别,反正你的目标明确,不过就是想看韩家倒霉,韩太后落魄,等到那一天……呵呵,前朝皇族余臣,能有什么好下场?”   “想看,你总能看的到。”姚千枝挑挑眉,诱惑道:“前提是,你得活着,还得活的很好。”   “毕竟,哪怕前朝皇族余臣,为了显示气度恩惠,那新坐位的总不会待他们太差,人家名面上依然燕京贵族,你若还是海贼反盗,甚至直接没了性命……”她停顿,意味深长。   南寅细细的听,嘴里没说什么,眸光却闪烁着,似在思索。   排楼里一片寂静,两人对面而坐,好半晌儿没动静。   “我如今是旺城提督,手下有三万余兄弟,攻打你的海岛,根本原因还真不是为了立功。”姚千枝突然开口,“其实按理说,区区旺城一地,有个一,两千人真就足够了,毕竟北方地少,养活不得那么多士兵,像晋江城那般靠近加庸关的,基本都没有驻兵……我这三万多人养活起来,确实很困难。”   “想挣银子,就得有出路。我有门治盐的手艺不能外泄,在旺城不好操作,就挑中了你的地方,待发展起来,自然还要招兵扩土,往上升的……”她没做什么保证,但是意有所指,“你跟着我,仔细的看,好好的瞧,总有你如愿的一天。”   南寅半垂着眼眸,他听懂了姚千枝的意思,却不大敢相信,是真?是假?是否哄骗他为其收笼人心……又或者……   紧紧抿着唇,他目光中隐含剧烈挣扎,万般犹豫不决,排楼里都是他粗冽的呼吸声,好半天,他缓缓起身,没顾身上还捆着的麻绳,推金山倒玉柱,在姚千枝面前跪倒。   ——   做为婆娜弯的船长,南寅从了,剩下的不拘是郭琼还是大小头目,就都没在僵着,通通的归降了。   就连山上树林里流窜的那些个余盗,都由南寅亲自出面劝降,陆续自愿下山了。   婆娜弯——终于渐归掌姚千枝之手。   海岛上万余海盗,为了分派他们,旺城一众是耗了心血了,虽是海军,还是要经过正经训练——并且洗脑的。依然暂时打乱,三老带两新,慢慢安排妥当,一众头目则接受再教训——都扫盲去了。   至于南寅和郭琼,这俩人在海盗里人望太甚,刚刚归顺到不好随意,就由姚千枝亲自带着,观察后在做后效。   南寅很安静,老老实实,郭琼挺不愤,可船长降了,他不好说什么,只是一改对幕三两的迷恋,但凡见她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冷嘲热讽,偶尔还翻翻白眼儿,挺没风度。   到是幕三两浑不在意,对他还是笑语相迎,见面客客气气打招呼,一脸‘衣冠禽兽负心渣女’遇‘痴情被骗纯情少男’的‘从容’。   这两人怎么闹,姚千枝没关注,海盗们安排完,婆娜弯空空如野……她就得开始行动……   毕竟,地主家真没余粮!!   姚千蔓都大半夜硬闯她房间,揪她脖领子咆哮了!!   晒盐法——除了开始修盐池时需要壮劳力,其下晒盐壮妇弱老亦可为,她就将留在晋山大刀寨的老弱女眷们分派过去五千,又派了两千丁壮守岛,长驻此处。   至于人工珍珠,不拘是海弯——可养海珠。还是天赐湖——可养淡水珠,都极方便。   养殖珍珠需巧手女子,择择挑挑五百余人,全全教给了姚千叶——这是她主动出面愿意长驻,且,怕她个小姑娘在海岛里不适应,白姨娘还自请愿往照顾她。   按理,她身为姚天礼的妾室,不能离他身边,但姚千叶个小姑娘家家,独自住在海岛确实挺让姚家人担心,姚天礼没人陪就没人陪,个大老爷们怎么不行?就随了白姨娘的意,让她去了。   婆娜弯珍珠基地,母女俩活的那叫个自在,白姨娘上手学了人工殖珠的技术,很快超过姚千叶,基地里的五百多个女子,亦是她在背后帮着女儿管理。   甚至,晒盐池那边,她都越过了王大田和王狗子两人,偷偷插手了。   王大田、王狗子:我们好不容易找个活儿能露露脸,这帮女人……怎么姓姚不姓姚的都来抢?还都挺厉害!!万把人吃喝拉撒如何分排……他们上哪儿知道没地儿拉屎该怎么办?没说不管,不就是要想想吗?姚家那姨娘用不用直接上手就处理了呀!!!   显得他们这个没能耐!!   王大田、王狗子:好吧,他们就是没能耐qaq。   白姨娘暗中夺权,姚千枝很快就知道了,她到没当回事儿。盘子越来越大,要处理的事就越来越多,有能耐的自会显出来——如姚千蔓,如幕三两。至于那没能耐的——像王狗子、王大田……   最初跟她的,她肯定不会错待,富华容贵尽有,但高位权位什么的,就算了吧。   免得误人误已。   装做没看见滑过去,姚千枝着手操练新人,又跟南寅商讨海图航线,训练海军……时间飞速流逝,一切慢慢平顺,这一天,霍锦城带着一脸似恼似喜的表情,来求见她了。   “主公,我这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你想听哪个?”他手里拿着个折子,卖起关子来。   “好消息吧。”姚千枝毫不犹豫的道。   “朝廷的敕令下来了,您现在是正经的旺城提督,有官袍玉带,能领俸禄的。”霍锦城将手中折子递上前,姚千枝挑眉接过来展开,“这很好嘛,有个名头到底正规,我也好跟同僚们交际,像岗城,棉南城,涔丰城这些地方……我不好白帮他们打反贼啊……”   云止平叛泽州城,把一众匪首压往燕京受审,千多俘虏归了姚千枝。然,整个泽州境内还有万余流匪,且,南边战乱依然没解决,百姓们民不聊生,流民数量还在增加。   还增加的很快,全往北方跑呢!!   流民就是匪盗的来源,泽州境内驻兵还不多,几个城池不过一,两千多人,县镇更是只有百余甚至几十……对匪徒来说,要不是依杖城墙之利,那防御就跟纸糊的一样。   虽然自泽州城之乱后,泽州各城府就已经开始招兵,然而,加庸关存在百余年,早就把北方各户多余壮丁抓的差不多了,在抓下去肯定影响民生,各府官员都要考虑这些……总不好南边水灾,北边在兵患,本地都乱了,那不是更麻烦?   为了刮地皮,泽州府各地散乱的反贼们,但凡有点名号(余粮)的,都被她派兵打过,不过那会儿她名头不正,就是个‘代理提督’,不好跟各城池官员要好处,或者谋些别的,这会儿朝廷敕令下了,她就……   呵呵!!   捏捏下巴,姚千枝咬着唇笑,横了霍锦城一眼,她问,“那坏消息是什么?”最近哪哪都挺顺了,敕令都到了,还能有什么坏消息?   “这一批……不止您的官位,朝廷下的旨,北方殉职的官员都有所补缺,咱们旺城,也将迎来一位府台大人。”霍锦城低声,“这位是文官,官职在您之上。”   “这很正常啊!现在朝廷还在,威望尤存,不可能任由我个提督掌控旺城!”姚千枝挑挑眉,有些不解,“咱们不是正经谈过吗?等这位来了看看行事风格,好‘相处’自然万事皆顺,若不好‘相处’,呵呵,北方多山多匪,那么些流民……死个把官员不很正常吗?”   不过就是直着来竖着出的问题,算什么坏消息?   “派官自然不算坏消息,坏消息是这位府台本人。”霍锦城摇头,心中苦笑,只觉在没这么巧的了。   “府台本人?是哪个?”姚千枝满头雾水。   “您看看吧……”霍锦城一言难尽,将折子递到她手里。   姚千枝接过,展开望去,从上至下的找,旺城府台几个大字赫然在列,盯着那行字,她蹙眉,“这谁啊?我根本不认识……咦???啊!!!!”   猛然大喝出声,她把折子一扔,双手捂脸,指缝中泄出一声呻.吟,“x她娘的!!怎么能这么寸!!!”   ——   燕京,拐子胡同,郑府。   两进的小院儿,郑家一家人,包括才十五岁的郑月,都偎祖母怀里,脸上挂满忧虑和……明显到藏不住的惶恐。   “父亲,我们真的要举家迁往旺城吗?”当家大夫人岳氏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神色,“蒙圣上御旨,老爷得封旺城府台,自去上任便是,实不放心让大郎跟着伺候就行,做甚要举家迁往?”   “父亲和母亲这般大的年纪,旺城在充州路途遥远,一走数个月哪能放心?月儿十五,正说亲的岁数,咱们家在燕京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还是去充州那样的北方荒乱地?   丈夫在礼部闲差当的好好的,儿子读书虽然差些,好在年前考上了举人,慢慢筹谋,总有官做,女儿正值妙龄,刚需要找人家的时候。公公婆婆和善好说话,她这当家大夫人说一不二,心中唯一烦恼,就是小姑子夫家遭难,她抛夫弃女大归回家,名声不好影响家中声誉,以及女儿的婚事……   但这不过日常琐事烦恼,且因为小姑子的原因,丈夫迁就她,公婆亦觉亏欠,甚甚不说话。岳氏过的还挺舒心,怎么晴天霹雷,就把她丈夫支到旺城去了。   苍天,那是北方啊!那充州啊!荒凉之地,一个弄不好会有胡人进犯,哪里能比得上燕京。   丈夫去便罢了,终归做的朝廷官,外放就外放,他家没甚背景,好地方轮不上,岳氏苦归苦,心里还能接受,可公公婆婆说要一家前往!   “这怎么行?燕京住的好好的……”她惊拒,根本就不能理解。   “大媳妇,你别急,这事咱们慢慢商量。”郑老爷子端坐上首,络着胡须老神在在,“你是内宅妇人,不了解北方官场,那地方跟燕京周边不同,说是三年一任,其实一去十好几年都未必能回来……”   “像是泽川的同年,一个姓周的进士,当初派官时没打点到位,就让一杆子支到了充州做了个小小县令,那时候你跟泽川还没成亲,现今朋儿都满二十,这得多少年了?”   “周进士还在充州吧?做了个什么官?”郑老爷子睁着老眼问儿子,郑泽川便回,“靖明兄正是晋江城府台。”   “哦,也做到府台了。”郑老爷子就点头,“他在北方二十几年,三年一任,就在充州泽州等地轮换着做官,就是没背景才回不来。咱们家跟他差不了多少,都是读书出来,不党不朋,泽川老实也没结交下什么权贵,这旺城一去,恐怕同样下场。”   “这一去,不说二十年,只说十年八载,哪里受得了?我和你娘多大年纪了,还能活那么久吗?可不想老了老了,没死在儿子跟前。朋儿天赋一般,侥幸得中举人,想考进士还得十年苦功,燕京繁华,留在这里对他没什么好处。”   “还有月儿,因她姑姑的事儿……想在燕京找个相当的人家不容易,好好的闺女亦不能下嫁。哪里舍得?到不如随泽川到旺城去,做个正正经经的‘土’小姐,随意挑选人家来的强。”   “这,可是……”被公公相劝,岳氏明显有些犹豫。   “大媳妇,你跟泽川夫妻多年,他外放路远,哪能独去?你甘心提个妾室随他前往赴任?”郑老爷子一击中地,岳氏挑的眉毛都飞起,拍案起身,“去!!那就一家去!!”   结缡二十多年,莫说妾室,通房都让她嫁干净了,如今后院空空如野。郑泽川想要什么妾氏?想瞎了他的心!!   祖父祖母下了策,父母拍了板,做为儿女,无论是郑朋还是郑月都没有反对的余地。圣上下旨即日起程,决定全家跟随后,岳氏拖儿拽女离开,脚不沾地收拾行李去了。   搬家啊,好多年不回来那种,有的忙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六千,我已经好久没出门游玩过惹 第五十七章   岳氏走了, 郑泽川同样告辞上朝。屋子里,一直没开口的郑老太太说话了, “淑媛啊, 旺城离晋江城不远, 你大哥好歹是个府台,到时候肯定能找到姚家人, 你也能就近照顾千朵儿……”   一直缩身在角落里, 郑淑媛闻言抬头, 深刻的眼眶里一双眼睛大的吓人, 脸颊内陷,憔悴削瘦的都塌腮了, 坐在椅子中,身体根本撑不起衣服, 勉强笑了笑, 她道:“母亲,家里在燕京挺好的, 那么不容易才站稳脚根,哪能搬到旺城那地方去?”   关键是, 他们家这没背没景的,搬了真就未必能回来了。   “淑媛, 你别这么想,搬家这决定不光是为了你,你爹对你大嫂说的那些,都是实理啊。”郑老太太就叹。   却原来, 这郑氏一家,竟然是姚家二房姚天礼的前岳家。当初,姚家流放的时候,亲自来求和离书,带走郑淑媛的,就是此回要到旺城做府台的郑泽川。   而郑淑媛——就是姚天礼的前妻,姚千朵的母亲。   离了姚家合离大归,前夫姚天礼——郑淑媛是真没怎么想过,到是对前公公婆婆,她偶尔念起时,到有些担忧愧疚,但,最挂心思念,简直挖肝抓肺的,毫无疑问就是女儿。   她这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当时激愤,担忧母亲才狠心离开,到如今不后悔归不后悔,想念是真想念!!   一晃合离快两年了,她在没见过女儿,不知她过的如何,嫁没嫁人,甚至都不知她是否还活着……做为母亲,这两年,郑淑媛真是活活去了半条命。   “儿女都是债啊!”郑老爷子指着女儿摇头,宽慰她道:“莫想了,圣上既指了你哥哥到旺城,那就是你的缘法,天意让你和千朵在相见,她也是我和你娘的外孙女,咱们欠了那孩子,搬就搬了,没什么说的。”   郑老爷子和郑老太太一辈子就三个孩子。长子郑泽川,长女郑淑芬,幼女郑淑媛。长女十六而嫁,次年生子一尸两命,老两口只余下郑淑媛一个女儿,见她这样半死不活的,哪有个不心疼?   在说了,他们同样就姚千朵一个外孙女,从小儿看着长起来,说不想?郑老太太梦着她多少次,眼泪都哭干了。   此一回决定搬家,说是因这因那,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想帮扶外孙女,拉她一把。   “这事你搁在心里,在别往外说。”郑老太太就嘱咐女儿。   “娘,我知道的。”郑淑媛满脸的泪,拼命点头。   就这般郑家上下一心,很快收拾好行囊沿路出发。半路途中,岳氏亦反应过来,心里当真是气闷恼火,一腔子的不满。然而,站在她对面的是公公婆婆,甚至是丈夫,她为人妻,为人媳又能如何?只能抱着女儿郑月‘娇一声儿,悲一声儿’的哭泣,私下甩小姑子点脸子,还不敢太过。   真真悲惨非常。   ——   郑家在路上如何艰难暂且不提,单说旺城。   姚千枝自霍锦城那儿得了消息,瞧见折子上‘旺城知府郑泽川’几个大字,心里那叫个百感焦急,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旺城知府——他们原来商量定了的,是听话就留,不听话就灭,然而,这个郑泽川——她二伯的前大舅子,她四堂妹的亲舅舅,这怎么灭?好歹是门亲戚,沾着血缘关系呢。   “主公,怎么处理?”霍锦城轻咳一声。   “能怎么处理?回去商量商量呗。”姚千枝一摊手,满面无奈。   对姚家人,她还是挺在乎的,姚天礼和他那独子姚明轩如今一个在军营,一个在学堂,都掌权理着事,她不好太过独断。   “那好,主公自便,锦城就告辞了。”姚家家事,他个外人不方便插手,霍锦城很自觉的垂首自请。   “嗯,去吧。”姚千枝点头,让他离开。随后便出了官衙,自回提督府了。   快马加鞭到了家,府里只有姚敬荣和季老夫人在,余者都忙的四马倒攒蹄,终归刚收了婆娜弯的人,旺城事物多的很,她也没打扰的意思,老老实实陪着祖父祖母说话用膳,直到天黑,姚家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她才将人唤来,齐聚在大堂。   “出事儿啦?”姚千蔓就问。   姚千枝没回答,默默把折子递过去。姚千蔓不解的伸手接了,垂目一扫……露出个牙疼的表情。   “怎么了?”一直观察着她们,季老夫人担忧的问。   “那个,额……二叔,二弟,四妹,你们……”姚千蔓就叹了口气,把二房三人请到眼前,把折子展开,嘴里还安慰,“这个,说不上是坏事,到底还是亲人相见……”   二房三人满面疑惑去看,随后,集体石化。   “大舅兄要来,那旺城……”千枝是不是不好在做什么手脚了?虽然和郑氏和离,终归那么多年的夫妻,两家亲戚似的相处许久,要杀要剐的,想想好像过不去。尤其还有千朵的血缘那儿关着……   姚天礼成年人,一瞬间的惊讶过去,他想的最多,亦最实际。   “舅舅来挺好的。”姚明轩讪笑着,干巴巴说了一句,随后就沉默了。   毕竟,他一个庶子,面对合离嫡母亲哥哥这种……实在尴尬,说什么都是错。   到是姚千朵单纯一些,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她关心的不过一个问题,“舅舅要来,那我娘呢?我娘是不是也会来?我是不是能见着她了!!”   她一叠连声的问,脸上表情急切而思念,隐约还带着些怨气。   你娘别来了!她来更麻烦!   舅舅好歹外路亲戚,感情不深,实在被逼急了干死就干死!!你亲娘这种——实实在在的血缘,在姚家生活二十来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姚千枝小时候尿过人家多少身都数不清了?这关系……怎么弄??   姚家人瞬间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包括一开始既惊且怒的姚千朵。   “爹,三姐……”握着折子的手颤抖着,她惶然的左右望望。   不同姚千蔓坚韧大气,姚千叶老实听话,姚千朵的脾气有点直鲁娇纵,是个很符合她这个年纪本性的小姑娘。   不太聪明,有点任性,但不失善良直爽。   同时,因家中父母感情不合,有姨娘有庶兄庶姐,她的任性里还有一点儿故意惹祸求关爱的感觉……而后,家族遭难,父母合离。不管郑淑媛当时面对种种困难,如何痛苦,怎样万般苦衷……终归,她是被母亲抛弃了。   十五岁的小姑娘,这是她人生遭受过的,最痛苦,最激烈的打击,甚至比全家流放还甚!   那一瞬间,姚千朵感觉天都塌了。   刚开始是恨的,恨父亲,恨母亲,恨白姨娘,恨庶兄,恨庶姐,连祖父祖母都暗暗埋怨,为何流放?害得她家破人亡,有时候,看见叔叔婶婶相互扶持,恩爱模样,堂姐堂妹们有父母在侧,她心里都会难受激愤。然而,终归姚千朵是个好孩子,有祖父祖母陪着劝着,慢慢的,她还是缓了过来。   但,缓过来归缓过来,过去的时光,她到底还是浪费了。   不像姚千蔓拎起什么都能做,不像姚千叶心灵手巧,不像姚千蕊虽然懦弱,却有父母相护,姚千朵真的就是个最普通的官家小姐,她连适应乡村环境都还没做到。   堂姐的飞速发展,莫名其妙成了官,手掌大权,家庭会议她每次都参加,次次听不懂,祖父祖母年纪大了,还要管学堂的事儿,又是一大家子,在关心她,分出的心神都有限。   父亲……   唉,因为母亲的关系,她跟父亲的感情不算好,大姑娘了,跟爹有什么好说的……   堂姐堂妹们都有事要忙,堂兄堂弟们扎进姚家军就没出来过,往日家里还有白姨娘和二姐,相处着尴尬归尴尬,好歹院子里有活人喘气的动静,她不算太孤单,结果,婆娜弯一打,二姐连同白姨娘一杆子支出海,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祖母,三姐……”茫然带着乞求的目光望过去,姚千朵慌的不成。   她其实不太懂旺城府台的到来,对三堂姐到底有什么影响。但前次儿大伙商量如此应对的策略,她是能明白的。总归不听话就‘处理’……她不是傻子,处理是什么意思,她懂!   “舅舅挺好的,他,他很老实,舅妈很疼我,外祖父外祖母都特,特别好,表哥表妹他们,他们……”她喃喃着。   父母感情不顺,她幼时有一半时间是在外家长大的,郑泽川和岳氏当她半个女儿,郑老爷子和郑老太太对她不比亲孙女差,表哥表妹跟她处的亲兄妹似的……   就算恨郑泽川带走她娘,姚千朵还是希望他们好好的,毕竟,说句不大光明的话,他们好,才代表她娘能好。   期盼着望向四周,姚家人一脸为难,姚千枝接回折子惦量着,直嘬牙花子。   所以——为什么要来亲戚?这多麻烦!   “我,我尽量吧。”不动他。   只要他懂事,别太过份。   姚千枝把后半句含回嘴里。   但姚家众人却仿佛齐齐松了口气,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尤其是姚千朵,几乎热泪盈眶了,一把握住姚千枝的手,“三姐,我,我谢谢你,我会看着舅舅的,肯定让他听话。如果他有哪里冒犯你,那一定是我提醒的不到位,你别跟他计较,他不懂事,你直接告诉我,我去说他,一定让他注意……”她激动的抽泣感恩。   姚千枝:嗯,话是没错啦,总感觉哪里不对!!   而姚家一众,没人感觉到丝毫异样,都欣慰的看着这一幕,含笑而立。   姚千枝:……   ——   姚千枝这边,承诺对郑大舅做出一定程度妥协,姚千朵感恩戴德的痛哭流涕,姚家众人自然一通安慰,对此事,亦有各自思量。   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不必说,只觉为难,心疼四孙女,李氏、姜氏、宋氏三妯娌讨论前二嫂会不会跟来?到时候怎么相处?是远是近,是亲是疏……   怎么弄都别扭!!   姚家兄弟呢,大老爷们不在意细节,就是替姚天礼尴尬的慌。   前妻,前大舅子——随便哪个拎出来都能让人嘬牙花子!!   到是姚天礼,心胸还挺阔达,“该怎么相处怎么相处,我和淑媛就算不是夫妻,好歹有二十多年的时光在,爹娘就将她当成子侄晚辈看,她也能自在点儿。”   不错,姚天礼根本不怀疑郑淑媛不会跟来。结缡二十多年,感情在不好,他还是了解她的,合离这事儿,她一直有怨气,自然不会后悔。然而,为父母者抛弃孩子,当时那一股劲儿泄下去后,他能肯定,郑淑媛如今会过的很痛苦。   此一回,就算充州凶险,就算被郑家人阻止,就算名不正言不顺,她同样会想尽办法跟来。   “家人不管怎么照顾,任谁都替代不了亲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为了千朵……就这样吧!”姚天礼这么劝家人,亦这么劝自己。   到底是个受封建教养,三纲四常长起来的大老爷们,让媳妇蹬了这种事,他真不可能没有怨气,半点不在乎。   “好,你看的开就行。”面对这样姚天礼,姚家人能怎么说,只能叹气宽慰。   ——   因为郑大舅,姚家人陷入了左右为难,挺蛋疼的境地。加庸关将军府中,姜企坐在书房大案后,手执帐本眉头紧皱。   “东西都入库了吗?”眼神一措不措的盯着帐本,半晌,他突然问。   “回将军的话,都已办妥……”他身前,幕僚低声回,“是入的您的私库。”   “嗯,不错。”姜企这才微松眉头,挥挥手道:“下去吧。”   “是。”幕僚恭敬应,回身悄声离开。   坐在案前,姜企捏着帐本,单手轻敲桌案,发出‘空空’声响,“婆娜弯……在充州纵横这许多年,难道只有二十余万两的家底儿了?万把人的大海盗就这点东西?说是对半分,姜熙那小子别吃里爬外……姚千枝这回人财两得,旺城已经有将近五万的兵,虽然都是土老巴子,娘们裙子底下的,但是……这数量……”   “旺城靠海啊,在得了婆娜弯的大船,南寅那贼头子还认海图,但凡出海一趟,这里头……唉啊,真是错了,当初泽州之围,真不该贪图段义那点好处,到给了云止把柄,把旺城这块金窝给了个娘们!!”姜企锤胸顿足,悔不当初,“谁成谁想,她能打下婆娜弯,把旺城给盘活了!!”   “不过,收拢婆娜弯海盗,在练出一批信得过,能出海的人……总得时间吧,五万多人吃喝穿用,日常训练,她个流放犯官之后怎么养活的呢?这点东西不够啊!听说她底下人吃用挺好,穿戴一新的,还给养活家眷老小,饷银都足……”他掂量掂量帐本,喃喃,“不对,她肯定有别的来银子路,要不然,等不到打下婆娜弯,她那点人早饿死了!”   “是什么呢?能养活这么多人。”他苦苦思索,眸底露出些许贪婪之色。   对于边关武将,需日夜面对胡人的姜企来说,精兵——手底下有多少都是嫌少的。十万算什么,要不是养活不起,他恨不得百万千万的那么招!   士兵是人,同样需要吃喝拉撒,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且,一但当兵就需脱产,挺壮年的大老爷们除了训练打仗外什么都不干。充州地介儿人本就少,土地并不肥沃,姜企这十万人已经差不多是这片土地,和这里百姓能承受的极限,要不然,不会除了加庸关外,充州地界儿所有城府都极少驻兵了。   你看看晋江城的周靖明,堂堂府台之尊,手底下连百来壮丁都凑不齐,多惨!   至于姚千枝聚起来那五万来,要么是土匪,要么是流民,要么是海盗,全是外来的……可没从充州本地百姓里,招过那么一兵半卒。   “这人……”他眼馋,“这银子……”他想要!   姜企看着帐本,想着旺城的兵丁银钱,眼睛都红了。   “爹,你快得了吧!你想要旺城的兵,你养活的起吗?朝廷都多长时间没给咱们发军饷了!说什么姚千枝有财路,咱们靠着海,是什么财路还需要问??”   “无非就是盐呗,跟谁没熬过一样?”一旁,塌在椅子上的姜维懒懒开口,带着股一张嘴就想气死爹的感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北亩子那山谷里都有什么?十万精兵?呵呵,你养的最熟的那些都已经驻扎在北亩谷里了吧。”   “半夜下黑一车一车往关外运的,难道不是白花花的盐?过往不拘晋商还是胡商,打点不周让‘山匪’灭门的,这里头难道不是你的手笔?还有前年,充州第一富商,那个姓蓝的,人家举家过来游玩,儿子突然让绑了,足足花了五万两才赎回来,那银子没进你口袋?”   他挑眉咧嘴,不屑的道:“不过说来那姓蓝也是有病,游玩上哪儿不行,燕京,南方……灵州多美的地儿,好端端非到充州来,还那么肥的羊,不绑他儿子绑谁儿子?不活该吗?”   “而且,人家姚提督手里头五万人,真不比你少多少,你算计人家?你想怎么算计?直接打吗?朝廷能让?你要造.反啊?千万别抓着我,我还年轻不想被你葬送!”   姜维漫不经心的语气,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姜企肺都快炸了,“不孝子啊!”他拍着桌子,瞬间觉得什么旺城,海运,银子,兵丁……他连个孝顺儿子都没有,还求这些干什么?   这臭小子,现在就这么气他,等他死了,臭小子能不能给他送终啊!!   真是——眼都闭不上!!   姜企对旺城的图谋,被亲生儿子打消在萌芽中,不过,水过终归留痕,这一点点的野望贪婪,依然还是存在他心中,只待机会来临,便要破土。   不过嘛,机会总是不常有的,就算对旺城,对银子在渴望,在现实的压迫下,姜企默默收起那小点思,蛰伏了下来。   时光总是过的飞快,转眼数月时光流逝,新兵陆续洗脑完毕,归整入军。这一天,旺城府衙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三个年龄不同,性格各异的男人。   “久仰姚提督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勇不凡呐。”四十多岁的年纪,笑脸迎人,白月长衫,一副清瘦斯文模样的左明境,这位是岗城府台。   “不错不错,英雄出少年,姚提督能耐不凡。”六十多老头儿,拘搂身子,满面慈祥看晚辈似的班正坤,这位是棉南城府台。   “哼。”跟在他们身后,一脸隐忍不屑,仿佛挺看不上姚千枝,被逼无奈的景朗,则是涔丰城的府台。   除却泽州城那位让段义剁成肉酱的外,泽州府内——泽州城、岗城、棉南城和涔丰城四个大城的府台,足足来了仨儿。   还是登门拜访,都挺客气。   要知道,姚千枝这‘提督’,不过是区区五品官儿,还是武官。自古文高武低,就算是在充州这等兵乱之地,都没有四品府台巴结五品武将的道理。   但偏偏,泽州三个大城的府台齐齐上门,聚到姚千枝面前,满脸堆笑,满口奉诚,就连态度最不好的涔丰府台景朗,都一句难听话没说。   霍锦城、姚千蔓,包括姚敬荣都挺惊讶,隐约有些受宠苦惊的心理。到是姚千枝不大在意,跟这三个府台你来我往,满舌生花,该恭维恭维,该客气客气……   就是不接几人的话茬儿,不开口问来意。   胡调海砍一个多时辰,说的几人嘴角冒白沫儿。终归还是景朗年轻绷不住劲儿,主动道:“姚提督,今日我等前来有一事相问,不知你何时派人平匪乱?”   早前说过,泽州城段义被抓后,他手底下那些散乱流匪们跑了足有一万余,全都流窜泽州各境……四个大城自然首当其充。   泽州不比充州,还是有驻兵的。似岗城、涔丰城等这样的大城,以税收为界,按理应驻扎三千至五千的精兵。然而,朝廷许久不给足晌银,精兵花费钱两需城市自给,着实的养活不起,几个大城同时缩减了兵源,不过剩下千把人。   都是坐拥有数万户的大城,下头县镇无数,这千把人撒出去连影儿都看不见。且,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四处流窜的匪徒们今儿劫个商,明儿绑个票,后儿杀个民……   他们还不像晋山本地匪,人家乡里乡亲讲究规矩,自有方圆……这帮人,他们根本就胡来一气!!   乱拳打死老师傅,几个府台让闹的头都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刚开始设定的时候,姚家这几个姐妹,我是想写两个作精女配的,你看姚千叶——庶女,得宠的姨娘,还有亲哥哥,多好的嚣张傻x女配人选,还有姚千朵,这种类型的嫡女真是特别好搞事情,最起码姚千蕊,一路上让人非礼那么多回,留下心理阴影黑化了太正常……结果,写着写的,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想写坏她们了,就希望她们都很好……   所以,我还有点想搞事情qaq,我拿谁搞啊!!!! 第五十八章   剿吧——人手不够, 找不到。不剿吧——影响生活,实在危险。百姓们受不住, 几个府台商量了又商量, 无奈下, 只能来找姚千枝。   谁让以前她一直派人除匪呢,且, 几城之中, 她手里底人还最多。   随便派出点儿, 就能把流匪平了。   “几位大人的意思, 我怎么不明白?”姚千枝挑眉斜睨景朗,“我乃充州将, 旺城提督,按制除加庸关防胡, 紧急宣召外, 就连充州牧都不能随意指使。”   “诸位大人是泽州官,这都越了境了, 我怎么好管到那里去?”她摇头失笑,好像景朗提了个很可笑的问题。   “可是, 你前段日子还派了人……”景朗一惊,失声问。   “前段日子是前段日子, 那是练兵布置,亦是云都尉的命令,因段义手下还有些头目在外流逃,需我派人捉拿压解回京, 如今,人抓住了,命令上交,我自然没理由在兴兵了。”姚千枝截住话头,随意找了个理由,生生拿云止堵住他的嘴。   没错,她前段时间是派人四处平匪,那不是缺钱缺的嘛!如今婆娜弯到手,海盐晒着,珍珠养着,船都修好眼看出海了,她还起那轰子乱干什么?   又没得银子赚。   除非能……眯了眯眼,姚千枝看着三位府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到是几个府台有一瞬间的慌神。   “姚提督不好这么说,都是同朝做官,为万岁爷尽忠,为百姓们请命,哪能说是兴兵,明明是平乱。”云都尉——燕京贵胄,上上等的人,姚千枝把他摆出来堵嘴,几位府台真是一句责问话不敢说,只能拼命恭维。   “不错不错,姚提督爱民如子,又是少年英雄,手握数万大军,灭匪不过区区小事,举手之劳能安万民心,何乐而不为呢?”真真是好话说尽。   就连一直不大看得惯姚千枝女子做官,觉得有辱斯文的景朗,都勉为其难的劝,“在其位谋其政,姚提督手握兵权,理应为百姓请命……”   “百姓们会感激你……就前段日子,你派兵平了锅县之乱,百姓们还给你立了长生牌位,日夜三柱香……”听景朗话头不对,左明镜忙兜回来,满面笑容,伸手暗自拽他。   景朗一脸不甘,呐呐闭了嘴。   班正坤心中暗暗叫苦,身为上官这么被个女子武夫下面子,他心里是难受的。不过,班正坤有自知之明,他们今天来就是求人的,态度得端正,不拘奉诚还是陪笑脸,都是应当。   手背朝上想占人便宜的时候……谈什么自尊?   他和左明镜岁数大了,在官场混了一辈子,什么面子拉不下?既来了心里就有准备,但景朗……三十刚出头就升到四品,听说家里还有点权势,傲些很正常,但得分场合啊!!   这——姚提督个小姑娘,少年得势,捧着哄着都未必愿意斜眼夹你,这么怼人家……   班正坤心里直打鼓,拼命给往回圆,同时观察掂量着姚千枝……越看越觉得难办。   小姑娘家家恭不傲,贬不怒,软硬不吃,油水不进……真是没处下口啊!   “几位大人,您们都是我的上官,按理我不该拒绝。为百姓们请命是我等为官之愿,就算越了轨,被上官责罚,姚某亦万死不辞,然,有困难,真是有困难……”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姚千枝满面苦涩,一副万分为难,心有余力不足的愧疚模样……   “困难?哪里困难?”三个府台齐齐问。   “没银子啊!”姚千枝两手一摊,开始哭穷,“各位大人不是武将,不晓得养兵的苦楚,按理似我这旺城提督之职,手下有个万把人就足够,然而云都尉剿灭段义乱匪,朝廷爱民如子,不忍流民四散,全推我这里……”   “前段日子,加庸关姜将军平乱婆娜弯海盗,万把人又归了我,下官实在是难啊!”她哭诉,“旺城不过区区十万人城,下官手里五万兵,税收能有多少,养活不起啦!只能令他们半兵半农,如今说是精兵,日日训练,其实都在田地开荒,就是农夫!”   “您们说出兵剿匪……这不是三,五日能解决的问题,泽州地域辽阔,堪比充州境,那般地介儿剿万余流匪,一年半载都未必够……这些精兵吃用什么?下官上哪儿准备那些粮草银钱?”   “数万人的吃喝,不是一般二般的花销,就这么老实驻扎着我快都养活不起了,着实是,朝廷不给俸禄啊!”   “下官能领着的不过两千兵丁的军饷,就这还不给齐了!”姚千枝长嘘短叹,锤足顿胸。   看她见做态,一行三位府台,谁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   朝廷如今什么情况?但凡在官场上混的谁不知道?军晌什么的,连加庸关那等要紧地方都不足了,别说他们这样的了。   都知道养兵不易,谁都不想接这茬儿。   “姚提督年少有为,自是不凡,我等自愧不如……”所以你克服克服,班正坤干巴巴的笑。   姚千枝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们,虽未回答,但那脸上表情,分明写着:‘你们这群无耻的大人,这种哄鬼话都说的出来,要脸不要!!’   班正坤和左明境同时抬头望天——他们都没钱了,还要什么脸?   姚千枝:……   到底是景朗年轻面子矮,城府浅,被姚千枝个小姑娘这么一鄙视,就有点受不了,“那姚提督是何意?难不成想让我们几城为你提供后勤粮饷……这真是……”痴心妄想,不可能的事儿!!我们要是有粮饷,早就自己养兵了,还用得着来求你?   “不过,城外流匪手中银钱,剿灭后姚提督可自行取用。”他高声,一副‘便宜你了’的表情。   充分表示了‘文对武,男对女’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高高在上的智商鄙视。   景朗那副死样子,姚千枝都懒的搭理他,转头看着余下两位,挑了挑眉。   班正坤和左明境装不下去了。   他们来是想解决问题,不是打太极推来推去的,眼见姚千枝不好哄,油盐不进,只得苦笑一声,“不知姚提督意下如何?”你有什么条件,提吧!   “呵呵,旁个不说……”姚千枝似乎‘害羞’,含蓄笑笑,“我听闻这些年,几位大人府库里余下不少兵刃盔甲,堆在库里不是可惜,到不如物尽其用,亦都是为百姓们效力……”   “旺城乃商城,下官养活这许多人不易,几位大人是否能通行商贸,商人多了,下官亦能多收点税……”   “还有,剿匪不是短时间能办的了的,一年半载都可能,下官的人总不能睡到野地里去,就要劳烦诸位大人在城中空出地方来,让下官的人马驻扎进去……”姚千枝说到这儿,三位府台几乎同时拍案而起,“你要驻军!!”   眼睛瞪的滚圆,他们满脸惊诧,一瞬间汗都下来了。   前两项便算了,无非舍财舍路子,但驻军进城……这是什么意思?姓姚的想干什么??   按大晋律例,各府驻军无旨不得出州府,像几位泽州府台来求充州武将……这根本不合条例,不过律法不外人情,尤其是北方这么乱,朝廷掌控不足,到没人在意。   但驻军进城……这是个大问题啊!   说句难听的,姚千枝个土匪出身,眼见脾气不算好,谁知道她是忠是奸?兵丁进城后要干什么?   万一想不开造个反,谋个乱,像段义杀泽州城府台似的,把他们剁成肉酱,他们找谁评理去?   阎罗王吗?   几个人连连摇头,“盔甲兵刃好说,左右放着吃灰,到不如送与姚提督物尽其用,商贸行事亦是能谈……但进城驻军……”   不是同一州的,他们连姜企的军都不大敢往城里放,兵痞子是什么模样?打量谁不知道吗?尤其姚千枝手下大部分都是土匪,完全可以想象他们进城后……   地皮刮三层就不说了,烧杀抢掠不至于,好歹披官衣儿呢,但……有帮流氓满城乱窜,大姑娘小媳妇谁敢出门?城里治安要不要……   或者,还有治安可言吗?   “姚提督的人完全可以驻扎城外,我等派人修建军营……”几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建议。   “许多人呢,吃喝穿用多不方便,又不是攻城打仗,剿灭流匪细水的活儿,驻扎城外没柴没屋,不是拿身体硬熬吗?”姚千枝面上笑眯眯,实则寸步不让,“既是下官的人,下官总要替他们考虑的。拼命护民,不能流血又流泪吧。”   她态度强硬,对面仨儿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直冒火,面上还不好表现出来。到底人家手里那么多兵,他们人单力薄的,旁个不说,就时时派出千把人冒充土匪扰城他们就受不了。   “提督在考虑一下,我等定不会亏待众军士。”左明境表情僵硬。   “亏不亏待的……”得我说了算!!   “这……嘶,唉呀。”班正坤为难的直嘬牙花子,“就不能在商量商量?”他问。   姚千枝就笑笑,无奈摇头。   意思很明显——没的商量!!   “姚提督啊……”左明境和班正坤不甘心,还是琢磨着想劝,一旁,景朗受不住了,勃然怒道:“罢罢罢,不愿意便算,做甚为难人?”   “不过粗鲁武夫,兵痞卒碎,仗着些许武力做狂做样,真真有辱斯文!!”他斥着,右扯左明境,右拉班正坤,手一手拽一个,“班台,左兄,圣人云:天下唯女子小人难养也,女子做将不堪入目,我早说过不该来……真是自扫脸面。”   “快走快走,莫要在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身份。”拽着两人,他返身就走。   左明境和班正坤一脸为难,冲着姚千枝频频恭手做歉,一副老弱不敌壮力之态,让景朗拉走了。   实在是……谈判明显陷入僵局,在不走没法收场,日后不好在谈了。   三人离开,大步离开旺城府衙,行至门口,班正坤长叹一声,“景公台,你我如此离开,城内纷争如何解决?百姓们该怎么办……你还是冲动了!”   “不走难道任由个小女子羞辱?”景朗面色铁青。   “姚提督小姑娘嘛,咱们大男人本就应让着些,不该太计较的。”左明境安慰,一脸愁容,“现在怎么办?最近我那地介,百姓们都不敢出城了。”   “又不是只姓姚的有人?加庸关姜企手里的都是精兵,比她那些个土匪强多了。”景朗愤愤然。   看他这一副快气的失去理智的模样,左明境、班正坤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姜企——那可是个正经的粗鲁武夫,念心大破天,什么都敢捞。想请他出兵,那就不是刮一层皮的问题了,他们得连肠子都掏出去!   姚千枝——难对付归难对付,比起姜企还是可爱多了。   起码她提的条件,琢磨琢磨还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算驻军了,她还能造.反不成?   姚千枝:我真的能!   越过景朗,没管他气的两腮鼓鼓,两人互望,面上不动声色,眼神暗自交接。   这其中利益纠葛,还要仔细斟酌几番才是,好在此回没直接撕破脸,往回找补挺容易,未来有的谈!   ——   衙门里,三位府台走了,霍锦城首先开口,“主公,咱们下一步的计划,不是本就准备出兵各城剿匪吗?方才为何不顺势应下……”还能落下点兵器盔甲!   不比白出人强??   “那不一样,坐地起价,落地还钱。我想出兵是为了人源,是为了名誉,又不是帮他们白做工,你听听那几个人的意思,想空手套白狼……”姚千枝冷哼一声,讥笑道:“把我当傻小子溜了!!”   “奉诚几句好听话就想让我出钱出人,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人我要,银我要,名我要,连地方我都想要!!帮几城平乱,他们不自扒一层皮……想都不要想!”   “所以,你想要谋那几城?”姚千蔓下意识的皱起眉,道:“不太可能的,那几城都是泽州府的,并不似充州可任女子做官!你瞧瞧景朗那态度,看咱俩跟看世间败类似的,况且,就算不论女子男子的,朝廷没有这样的官位呀?”   “哪怕你想谋一府总兵之位,旺城是充州的呀,你难道想放弃奔泽州府使劲儿?不成不成,咱们好容易把旺城养熟了,大滩子事儿都在这呢!!”她连连摇头。   “充州……终归离加庸关太近,主公志向高远,在充州做总兵难免受姜企辖治。”霍锦城很客观的说,依然还是觉得为难,“但是旺城……”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大本营的基地,放弃太可惜了。   “谁说我要放弃旺城?”姚千枝翻了个白眼儿。   “不放弃……你还想跨州当总兵?不可能的,朝廷就算烂透了腔都不会允许,你……”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朝廷不会纵容!!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俩怎么理解的?我也没说一定要名正言顺啊!!那三个城,城墙十几米,打是不好打,可一但把兵驻进去,大刀随时抹府台脖子,那城是谁的……还重要吗?乱世里拳头大就是正理,有兵有将还披着官衣儿,只要不祸害,百姓们才不管谁是‘父母’呢?”   “否则,咱们好端端的山大王当着,为什么要应招安令?不就是为了这点‘名正言顺’吗?不就是想借大晋这两百余年的‘皇威’安抚百姓吗?”   “但大晋如今还余威犹存……你随便抹府台脖子,要人家城……”姚千蔓一脸犹豫。   “谁明面抹府台脖子了?谁要他们城了?我就是单纯的驻兵剿匪,是为朝廷效命好吗?我是忠臣啊!至于剿匪的过程中,跟府台们有点矛盾,保护不当让他们被土匪杀了,这是很遗憾的事情,谁都不想让它发生的!”   “至于要不要城的,天下太平,万岁英明,那我就是单纯的驻军,只万一,记住啊,我说的是万一乱起来,出个如南边的黄升啊,段义啊之类反贼,让泽州跟燕京失了联络,或者城外匪乱不停,总是骚扰百姓,我既然有兵,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啊,自然是反抗保护,于是长驻,都是为了百姓,都是为了朝廷,给万岁爷尽忠……所以,兵在城里,那城名面儿上是谁的,不重要嘛!”   姚千枝两手一摊,满面为国为民,忠心耿耿。   姚千蔓、霍锦城:北方最大的匪患就是你,那几位府台肯定没想过你会驻进军就不出来……如果剿匪太顺利,很快就把几城流乱扫干净,你是不是还准备派人假装,以兵充匪啊!!   总觉得你干得出这事来!!!   两人目光齐齐对向姚千枝,那里头的意味实在太明白,“唉……”长长叹了口气,姚千枝不免摇头,“太天真,你俩还是太天真,路走的那么正干嘛?哦,谋城非得高明正大去当官?披上官衣拿着官印才算行?你背后搞事情不一样吗?”   “条条大路通罗……咳咳,燕京,羊肠小道说不定更快呢!”   “反正前有草原胡人,后有灵州黄升,只要咱们不明面铁打铁的插旗造.反,地面上儿死个把府台算什么?这一回段义他们闹事,不就好几个都给剁成肉酱了?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北方啊,充州啊……不常事吗?”她苦口婆心。   姚千枝太过理所当然的姿态,让姚千蔓和霍锦城一时无语。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自幼板板正正,似这般离经叛道的想法,他们不是不聪明,只是一般情况下,真不会往那儿想,如今姚千枝一提醒,霍锦城便皱眉,“就是不知道那几位府台会不会答应?”   “瞧他们方才甩袖而走,恐怕有些难的。”姚千蔓便摇头,“那位景府台,你们看他那模样,都恨不得飞起来撸千枝的官帽……”   很欣慰两人接受了她的观念,速度还这么快,姚千枝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越发有混在现代佣兵营,天马行空,荤素不忌的痛快了,“没事儿,在北方这几州里,芬州有兵,不过需防西边诸小国,根本不可能出借,路阳州都是山区,穷掉了腔儿还多匪,自个儿都活不过来,哪有兵借?”   “……除去我,他们的选择就只有姜企了?但是姜企,呵呵,那家伙比我贪多了,我不过是要驻军,他可是要银子啊?”   姚千枝说,“我都敢著定,那位张口就得是飞贪,几城连皮带筋扒透都未必能喂饱他,最后还是得来找我!”   “我多物美价廉啊?”不要钱,就要城!   “姜企确实贪了点儿,不过凡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那几位府台就是看不惯你,宁肯花钱呢?姚千蔓想起景朗,心里有点虚的慌。   “所以,就需要锦城帮忙了!”姚千枝含笑,侧目望过去。   霍锦城,“嗯?”一头雾水。   “找找你那小兄弟姜熙啊,他好歹是姜企的儿子,回去传传消息递递话儿,有大用呢!”姚千枝抬了抬下巴。   霍锦城:“……好,我去找他。”他应承,心里满不是滋味,总得是他把兄弟忽悠上贼船,这辈子想下去不容易了!   几人在屋里商量着计谋行事,你一句我一句,正眉飞色舞着呢,门环突然‘叩叩叩’,外间有人敲门,“谁?”姚千枝转头问。   “回大人的话,您府里来人了,说家中有事,让您和大姑娘赶紧回府……”守门丁连忙应声,推门而入,低头恭敬的回。   “这个时节让咱们回去?家里出什么事了?”姚千蔓下意识的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小人不知。”守门丁连连摇头。   “谁来传的?”姚千枝就问。   “是青椒姑娘。”守门丁回答。   “青椒?”姚千枝和姚千蔓便互相对望一眼,面上微显疑惑。   今日跟几位府台见面之事,姚家人都是知道的,早说过不打扰,怎么会突然叫她们回去?还是让姚青椒亲自过来?   “让她进来吧!”姚千枝低声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咩,今天过生日,码完字惹去浪! 第五十九章   姚青椒进门干净利落, 一句话就打消息了几人的疑惑,她说:“大人, 大姑娘, 郑大人家进城了, 二夫……咳咳,郑夫人登门拜访, 四小姐正家里抱她哭呢, 老太太让大人和大姑娘快回去。”   郑大人——郑泽川。郑夫人——郑淑媛。   一个旺城府台, 一个前二婶娘。公事私事混一块儿了, 无论哪个,姚千枝和姚千蔓都得回去一趟。   旁个不说, 做为旺城提督,府台大人来了, 总得拜见一下吧。   要不多不合适!   “我还想派人贼着, 没成想郑家人动作这么快。”姚千枝嘬着牙花子拍腿。   燕京离充州足有上千里,当初姚家流放时足足走了三个多月, 差点没死在半路上,此一回, 圣旨是直指郑家起程时间是两月前,姚千枝满没当回事儿, 觉得他们且得阵子才能到地儿,没成想竟然还来了。   脚程挺快呀!   “圣上指派嘛,总得显出态度来。”姚千蔓就叹了口气,问姚青椒, “家里都来了谁?除了二婶外,还有哪些?”   “郑家老爷子老太太,郑大人、岳夫人、还有郑家公子小姐,都来了。”姚青椒便应。   “这来的够齐全的!”姚千枝苦笑一声,捂着额角长叹,半晌才道:“得了,大姐,那咱就回去吧。”说罢,抬起裙角,要往外走。   姚千蔓没出声,就默默跟着她,一脸愁容,显然觉得事情很棘手。   霍锦城则低着头,到底,姚家的内务,他做为外人实在不好插手。   “此间事主公放心,我会盯着的。”他轻声保证。   “嗯。”姚千枝点头,随后叹息一声,迈步出门。   因有姚千蔓和姚青椒两小姑娘,一行三人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就往提督府去,车夫挥鞭,俊马扬蹄,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下马车进内宅,丫鬟领路往正院季老夫人屋里去,一步迈进院门,还没进屋呢,就听见山呼海啸般的嚎陶声。   “哇!!!”   “娘啊!!”   “是千朵!”姚千蔓咂巴着嘴,耳根隐隐生疼。   “看来四妹心里挺屈苦,竟然是强忍着了。”听这动静,一般二般的难受都发不出来,这都哭透了腔了,姚千枝听着,都觉得渗的慌儿。   “到底是亲娘,四妹打小儿还跟二婶亲,一乍离开……能不难受吗?”姚千蔓就叹气,两人边说边往屋里走。   跨过门槛,两人一步迈进去,姚青椒在外间顿了顿,主动停了脚步,垂目守在门口。   姚千枝回头望了望她,眸光微闪,想想没说话。   进得门来,转过屏风,里间乌鸦鸦一群人,被围在中间的,自然是姚千朵,跪坐在地上,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嚎陶着悲声,惨的闻者伤心,见者落泪,都快没人样儿了。   被她跪着抱住双腿的,仔细一瞧正是郑淑媛,干枯削瘦,脸色惨白,抱着女儿抽泣着,仿佛随时能撅过去。   “我的儿啊,我的千朵!!”   “娘哇!!”   两人的哭声响彻云霄,把周围一众,包括季老夫人和郑泽川的安慰全给压下去了。   “二婶老了不少。”一旁,姚千蔓突然感叹了声。   姚千枝没回话,她对郑淑媛了解不深,就见过那么几次,基本全靠古代小妞儿的记忆,不算可靠。   两人进门,迈步而入,郑淑媛和姚千朵那动静实在太惊人,竟没人注意到她们。到是做为前夫和父亲,在这场面里分外尴尬,一直站在旁边想伸手不敢,不伸手又觉得不对的姚天礼一眼叨见她们,“千蔓、千枝回来了,快,快来见过你们……呃,你们郑……”   他搓搓手,指着郑泽川,仿佛不知该如何称呼。   “下官旺城提督姚千枝,见过府台大人。”姚千枝从容一笑,抱拳行礼。   “下官旺城千总姚千蔓,见过府台大人。”姚千蔓垂眸含笑,敛身下拜。   郑泽川:……   好别扭啊!   “两位贤侄女,同僚……额,那个,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郑泽川手忙脚乱,汗都下来了。   当官二十多年,在没遇见过这么尴尬而手足无措的场面,眼前两位娇娘子,他打小看到大,怀里都抱过的,这要是侄子都没这么难受,两侄女……   女子当官还是武将!充州到底什么风水啊?一想到未来还有许多年,还要在拥有这等奇怪风俗的地方做官,面对如此同僚,郑泽川觉得颇为蛋疼!   “千蔓、千枝,快让我瞧瞧,几年没见长成大姑娘,都出息了。”见儿子陷入窘境,郑老太太慈祥的笑,伸手欲揽两人入怀,口中不断赞着。   姚家姐妹年纪相差不大,感情很深,幼时郑淑媛带姚千朵回娘家时,家里几个姐妹偶尔同往,对郑家是相当熟悉的。   郑老太太,不拘姚千蔓还是姚千叶,幼时都长见,得过她不少好东西。   “老太太安好。”长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两人齐齐福了个身。   那一旁,郑淑媛也终于控制住情绪,扶起哭的虚脱的姚千朵,两人身贴身,脸挨脸那儿说话,旁人见此不好打扰她们,不拘是姚家人,还是岳氏和郑家兄妹,都悄无声息退出了里间,默契的来到大堂。   离了那对母女,姚千枝就开始笑眯眯的跟郑泽川寒喧,侧面打探他的性格。   到底曾经是亲戚,能好好‘相处’,还是要好好‘相处’的。   杀人终归不好!   尤其还是上官!   用官场规矩一个劲儿的套路郑泽川,没一会儿功夫这位汗就下来了,吱吱唔唔天山雾罩……到不是郑泽川不会做官,毕竟朝廷里混了那么多年,文武对立,武将夺权这种事儿,他就算没经验,总是听过见过的,但……对立面是女子,还是打小哄过疼过,当晚辈看待的侄女儿,这个他真是……有点打憷了。   心里就毛!!   更别说当初姚家落难时,他亲自出面强求合离带走妹妹,这事儿郑泽川是不后悔,但在次面对姚家,他不是不愧疚的。   于是,态度很显然的,就是硬不起来。   里间,妹妹和侄女抱头痛哭,大堂,姚家人齐聚一室,笑眯眯看着他被两小姑娘套路的不知今昔是何年?郑泽川好想哭。   “千蔓、千枝……”郑老太太见儿子应对姚千枝应对的困难,刚想开口帮两句,到底长辈嘛,姚千枝对她就不能跟对郑泽川这个同僚一样,谁知,她刚张嘴,坐在她身侧的季老夫人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老妹子,许久未见了,走走走,咱上那屋亲相亲相,别理这帮没人情的丫头,让她们说正事儿去。”   言罢,都没给郑老太太反驳的机会,拽着她就走了。   郑老太太:……老嫂子,您以前不是这风格啊??   同样的,姚敬荣笑眯眯的看着郑老爷子,半晌,两人很默契同去‘下棋’,而岳氏和郑家姐妹,则被姚家媳妇儿们姑娘们包围着,里三层外三层。   独留郑泽川一人站在最外围,孤零零面对着姚千枝和姚千蔓,被姐妹俩联合套路的头晕眼花,堂堂旺城一把手府台之尊,最后连个名录都没要着——旺城到底有多户?多少丁?多少商?多少田?一问摇头三不知。   人家没告诉他!   资料也要不着,多惨!   离开提督府的时候,空荡荡一双手,郑泽川都想哭。   ——   是夜,姚千朵跟着郑淑媛去了府台衙门,母女俩宿在一屋儿,眼瞧着她们睡熟了,郑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正院。   一步迈进门,屋里,郑老爷子、郑泽川和郑朋——祖孙三代正说话呢。   “不简单啊,在没想到会这样。”郑泽川想起白日种种,忍不住长嘘短叹,“早知道充州武官猖撅,在没想到会如此。”   应皇命到北方当官,郑家当然不会连打听都不打听光杆儿就来,碍着一家性命呢,哪里是小事?郑泽川没靠山归没靠山,同科、同僚、好友总是有的,像晋江城府台当初就跟他是同科进士,在北方一混二十多年,他早早写信打听过,“虽然靖明说过旺城提督厉害,是匪类招安,独断独行,无女子之德,我心里早有准备……万没想到是姚家姑娘!!”   郑泽川眉眼搭拉着,整个人丧气环绕,“我记得她们挺文静的……都是大家闺秀啊!”   “当初,娘还想过让我跟姚大姑娘成亲,结果还没提就让孙家抢了先,娘还挺遗憾……”想起自家亲爹让姚千蔓忽悠的连官印都没拿到就落荒而逃,郑朋默默抹了把汗,小小声的说。   多险啊,差点这就成他老婆了!吓死个人呐!!   “是姚家姑娘……总比旁人强。”郑老爷子老神在在的听着,半晌,开口这么说了一句。   郑朋愣了,“爷爷?”什么意思?   “充州多乱啊,旺城还是商城,最繁华的地方,不拘是土匪还是上官,都爱在这儿打秋风,就这地方……朋儿,你好好数数,历任府台有几个得善终的?不是死于匪乱、胡祸,就是贪污砍头,或被上官顶罪,能平平安安退下来的太少。”郑老太太走进来,伸手拍了拍孙儿的头,慈祥道:“你爹爹从同科那打听着,旺城风俗就是武胜文……”   “提督手下好几万的精兵,还是正经平过乱见过血的,你爹爹个外来户,没背没景,就是官比提督高又能如何?不是早就打算老实听话,高坐当个‘菩萨官儿’吗?是千枝有什么不好?姚家不是刻薄人,好歹曾经亲戚,有千朵的血缘在那儿牵着,你爹能安全不少。”   最起码,听说听话,性命就能保住了。   至于能不能高升回京,那就日后事日后说,但求长久,不求朝夕了!!   “哦。”郑朋举人出身,还不是个书呆子,郑老太太的话他听懂了,“奶奶放心,我会劝娘好生跟千朵相处的。”   “小时候,娘对千朵极好,还每每叮嘱我要照顾小表妹呢,不过一时气愤,见着了人,总会缓合过来,娘在不是跟孩子甩脸子的人。”他连忙保证。   “我知道你娘是个好的,不过白嘱咐一句。”郑老太太笑笑,没反驳。   在亲儿子面前……怎能像对婆婆,对小姑似的,有郑朋劝着,为了丈夫和儿子的前程,岳氏总会收敛的。   “你啊,在燕京就是个老实头,没甚心计谋算,就做个高架摆样子,随时从分吧。”指了指儿子,郑老爷子低声。   “我……没说要怎样啊!没兵没马的,我比人家官儿高又如何?拳头硬的是大爷,手下有兵的是祖宗,靖明千叮咛万嘱咐我,哪能忘了?”郑泽川就丧丧的低头,“千枝就千枝,好歹是我晚辈,面子总要给点,不能直接怼脸上。”还是个好处呢!!   他苦中做乐的想。   “你能如此想就好了。”郑老爷子长嘘出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男人嘛,总有点莫名其妙的自尊,若是对个手握强兵,五大三粗的壮汉,如姜企那般,儿子软就软了,心里不会怎样。但……女子,还是千枝这晚辈,说不定就千个不服,万个不愤,言词里表现出来,在闹出点乱子……   短暂的相处,郑老爷子是品出来的,不拘是姚千枝还是姚千蔓,都不在是燕京温温软软的小姑娘,流放数千里,从犯到匪,从匪到官,谁都不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成长了多少?心性又如何……   反正,他儿子不是这两位的对手。   就干脆直接趴下,别挣扎了。   ——   郑家人态度一致的怂,就连岳氏都在儿子的劝导下笑脸相迎,而郑淑媛……虽然怨前夫,好在对公公婆婆还挺尊敬,完全发自内心。就避开姚天礼在家的时辰,专挑他外出办公的时候来看女儿,姚千朵对亲娘是有爱有怨,态度时好时坏,一时亲的一个人似的,一时发脾气甩脸,郑淑媛见她这般,本抱着内疚宽容了一阵子,可惜,最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   能因宠妾问题踢掉丈夫,你当郑淑媛是什么脾气的人?从小在亲娘手底下长起来,虎威犹在,姚千朵在怨在恨,能翻出什么风浪?   两顿就收拾老实了……   而且,得知姚家姑娘们都在姚千枝手下发光发热,连懦弱庶女都远渡海外,管诺大盘子,领数百人手!郑淑媛大怒,咆哮着把女儿赶到了书院。   “管家没学好?性格不沉稳?脾气粗疏……不是啥啥不会吗?字总识得吧,三、百、千知道吧?教人读书去,别在家闲着!”一大脚把姚千朵跺去教书,郑淑媛亦时时陪同女儿,到每每总见着季老夫人。   原就是婆媳,二十多年相处的挺不错,除了关键时刻合离而去——那也是有客观原因在,平素郑淑媛没什么毛病,慢慢的,她跟季老夫人的关系竟然缓合回来了。   日常有说有笑,就当子侄辈那么处着。   因她在中间串着,姚家和郑家也恢复了来往,日常两家姐妹兄弟偶尔结伴而游,长辈们相约钓鱼下棋,媳妇儿们凑起闲话逛街,一时间,旺城文武和谐极了。   到让一直偷偷观察,琢磨着搞事情的姜企郁闷不已。   就连旁观着,想随时伸出‘缓手’,顺便提条件的几城府台,都噎的好几天没吃下饭。   姚、郑两家舒服了,旺城文武和谐,顺利走上‘轨道’,几城府台——班正坤,左明镜和景朗就倒霉透了腔,感觉人生都绝望了。   如今,时至秋金,正是丰收的时候,不拘是流民还是土匪,家家伙伙打谷草,打的百姓们叫苦连天,哭都快找不准调儿了。   流民还是偷,土匪就是抢,对贫民百姓们来说粮食就是命,有人抢肯定要护……双方自然会发生冲突,几城的人命案子飞速上升,那数量,那曲线,已经到了让府台们都害怕的地步。   要知道,为官者三年一考的官评里,治下所发生人命案件的数量,就是官员最直观的政绩,一个弄不好,是要影响仕途的!   尤其,就前段日子秋收正胜,左镜明出城祭蝗神的时节,还让乱民给撞冲了,据说几个难民妇人围着他,鞋都扒掉了,脸挠的跟黄瓜丝似的,差点把命搭里头……这血淋淋的教训,实在让三城府台心慌。   商量了又商量,然而景朗太犟,拉不下面子求姚千枝,就还是琢磨上了姜企,还不想花太多银子,就备上重礼找了泽州牧谦郡王,求他给引见敬郡王,通过敬郡王来压服姜企……   到底,敬郡王是皇室王爷,哪怕一堂三千里,皇家派他立在充州就是当泥雕菩萨,然而,菩萨就是菩萨,地位在那儿摆呢,敬郡王若发话,姜企多少是要听些的。   谦郡王同敬郡王类似,都是皇家宗室旁枝远亲,他比敬郡王倒霉点儿,嫡子年纪轻轻就死了,并没留下嫡孙,最凄惨的是,他还没有庶子,只能强撑着六十多岁高龄的身躯,吃着养身丸子纳妾播种……   谦郡王府里什么最多?妾室通房!!   那海了去了!!   几位府台投其所好,特特寻了两个生过四,五个儿子的健妇送进王府……不错,就是生过四,五个儿子的健妇,为了求子,谦郡王已然疯魔,打根儿上就荤素不忌了!   健妇果然有用,得了这两人,谦郡王很守信用的写了封信,把几位府台荐到了敬郡王府里。   亲自登门拜访,敬郡王本不想惹事,但他个闲散宗室,有背景没实权,少人巴结,又需要撑面子,确实过的比较穷,几位府台备的礼很吸引人,咬了咬牙,他便把郡王世子派去了加庸关。   早早言明,就是从中牵线,其余的,多一丝都没有了。   府台们自然不甘心,可‘贼船’都上来了,礼给完,后悔已经晚了,只得垂头丧气的跟着敬郡王世子,打马飞奔加庸关。   从泽州府往加庸关走,那就不是几天能解决的问题了,换马不换人,围坐在车厢里,几个足足缩了六,七天,熬的大腌萝卜也似都蔫巴了,总算到了地方。   都没顾上收拾仪容,打马直奔将军府,姜企人家还不在!   军营里练兵呢!   一口老血噎在喉头,几个府台想死的心都有,丧丧然等着,喝热茶就点心,熬药似熬时辰,好不容易姜企回来了!   “姜将军,许久不见……”被请到书房里,敬郡王世子率先起身开口,终归礼没白送,这位挺尽责任,将事情刷刷点点讲的清清楚楚,“不知您意下如何……”他温温吞吞的问。   “不行。”让姜企一口就给回绝了。   “为什么啊!!!”几位府台心都凉了,齐声喝问,自觉双肾生疼。   “我一充州武将,加庸关将军,胡人我还打不过来呢,你们泽州不在我管辖范围内……”爱咋咋!!跟我有一文钱的关系?姜企大刀金刀坐书案后,眼皮都没挑。   “请姜将军怜惜百姓……”左明镜恭手做礼。   “你们的百姓是百姓,充州的就不是?我这是哪儿?加庸关!但凡错个一星半点儿让胡人入关,那就不是一州一地的事了,整个大晋都跟着倒霉,身背如此沉重的责任,我怎敢随意借兵?前儿泽州府让反贼围了,我都没敢出兵,更别说你们这点事儿了!”姜企一翻眼皮,抬手挥道:“走吧走吧,该干嘛干嘛去!!”   那态度,简直跟轰狗一样。   几位府台呕的灵魂都要出窍了,尤其是景朗,他不像左明镜和班正坤在泽州时间长,哪怕没见过,多多少少都听闻姜企的行事做风,这位才刚刚上任没多久,还带着贵族子弟的傲气,被姜企这么一轰,他头顶都开始冒烟了。   两腮鼓鼓,跟要背过气一样。   几位府台面上难掩羞怒,到是敬郡王世子,平平静静的坐在那儿,垂着眼帘,抿着茶水,端是一派从容。   就那么看着对面几个人气的气,疯的疯,整个人显得特别佛系!   作者有话要说:  郑怂怂们……   谢谢小天使们,我又长一岁了 第六十章   同为充州官, 一个显贵,一个握权, 敬郡王世子跟姜企打的交道, 真心不要太多。   粗鲁武夫什么的, 他早已习惯面对。   其实,早在几位府台寻来之时, 他就已经感觉此事希望不大, 姜企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这几人还舍不下诺大利益, 就想给些金银了事……他们那几城地域空阔,流民四处乱窜, 上至城府,下至乡县, 不说打干净吧, 想平静点儿,一城没有五, 六千人,耗个一年半载的时光, 根本不可能有甚效果。   三个城,需撒出去将两万的兵, 加庸关是何等地方?秋收前胡人还小范围连攻了三次呢,有一次还有小股胡人进关,祸害了不少乡间百姓,就这局面, 没有泼天的富贵,姜企敢往出派兵?   要敬郡王世子来说,对几位府台而言,姜企根本就不是个好选择,想请他的代价太大。若真有这心思,到不如请旺城姚提督,那位根基浅,人空闲,要价应该不会太高……   坐在那儿悠悠的品着茶,瞧着几个人你来我往,敬郡王世子徐徐吐口出气,啧,这茶真香……   好半晌,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打扰姜将军,我等就先告辞了!!”他站起身,替几位已经气息奄奄的府台恭手。   “世子慢走,待日后有功夫,我去拜见老郡王。”姜企哈哈一笑,起身相送。   对敬郡王这座泥菩萨,他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   “我自禀告父王,扫塌相迎。”敬郡王世子客套着谦让,“姜将军请留步,不敢不敢。”   两人说话几句,抱着谁都心知肚明的疏离,随后,敬郡王世子带着几位府台走了,独留姜企坐在书房,若有所思。   半晌,他猛的起身转到后屋,一拍大腿,“娘的,这回可算吃亏了!!诺大好处占不得,我怎么跟丢了东西一样,那么心疼!!”他抽了抽鼻子,锤胸顿足。   “别因小失大,那几个穷城能给你什么?无非就是金银而已,从段义那儿,从婆娜弯抠来的还不够?”姜维正盘腿坐炕上啃羊腿,闻言翻了他爹个白眼儿,“咱们是哪儿?加庸关!!朝廷要咱们干什么?守边!!胡人才是最重要的。”   “百姓还没秋收完,眼看冬天要来,正是胡人开始囤粮的时候,哪年不犯边个三,五,七次?你前脚把人调走了,后脚抵挡不住胡人,真让他们大举进关,到时候,咱们哭都找不准调儿了!”   “我的爹,这些年你又凶又贪,听调不听宣,贪污受贿卖私盐,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办你,不就是因为你能守住边吗?要连这点好处都没了,咱全家就是抄斩开剐的命!!”他语重心常,哄小孩儿似的姜企,“得了吧,这时节就别蹦跶了,老实点吧。”   “你当老子不知道。”姜企就瞪起铜铃大的牛眼,一把抢过儿子手里的羊腿,‘茨啦’撒下一块肉,大口嚼着,“我那不是心疼吗?”   姜维所言,是姜企这些年立命的根本,他哪会不明白?不过,银子……谁都不会嫌多。   “唉!!”长长叹气,心疼的他眼都红了,姜企认命的用吃肉来弥补心灵的创伤,没一会儿功夫,羊腿就见骨头了。   姜维在旁边看着呲牙,见他爹‘茨啦’一口肉,‘茨溜’一口酒,吃的还挺美,看来彻底打消了借兵的念头,便轻轻抿了抿唇,默默走出门。   沿着碎石辅就的小路,他随手折了朵花把玩着,越过凉亭,走过花辅,远远的,他看见有一青衫女子走了过来。   “母亲。”姜维垂首,恭敬的问好。   小王氏顿下脚步,没说话,就看了他一眼。   气氛仿佛凝结了。   “您跟三弟说吧,他求的事儿办妥了,爹不会借兵。”好半晌,姜维突然开口。   小王氏垂了垂眼帘,“好,我知道了,会转告的。”她淡淡的道。   “既如此,母亲接着逛,儿子先告退了。”姜维低声,转身要走。   “他是你弟弟,这是血缘,是天性,谁都改变不了。”就在姜维转过月亮门的瞬间,他耳边响起了一抹静漠的声线,那是嫡母的嗓音。   姜维微一停顿,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嘴角,加快脚步离开了。   他身后,小王氏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仿佛面无表情,又仿佛百味沉杂。   “这算怎么回子事儿?都成一锅烂粥了!!”相柳扶着主子的胳膊,嘟囔着咒骂了一声。   ——   姜企的路子走不通,几位府台不可能就此停下脚步……毕竟流匪不让他们。百般无奈,万般不情愿,他们只得重新转回姚千枝那儿……   拉出来的屎硬生生坐回去了!   正所谓:上赶着不上买卖。走了在回……这价位就算定下来,在讲究都有限,兵器盔甲多多的给,商贸要道通通的开,至于驻军,自然也没什么条件可讲。   姚千枝把嘴咬的死死的,任嘛不松口,几位府台千讲万讲,一点便宜没讨下来,景朗连摔了三回茶杯,最后被左镜明和班正坤联手轰出去了!!   不能帮忙就别添乱,知道总给人道歉有多麻烦吗?虽然不明显,他们也是要脸的好吗?   你有千般妙计,奈不住我一定之规。两府台围着姚千枝快把她说出花儿来了,最终——还是没有效果。   “这三城驻兵,你准备派谁去?”提督府前院大书房,姚千蔓侧头,将疑问的目光投向姚千枝,“这事极重要,且得仔细斟酌。”   霍锦城亦道:“大姑娘说的不错,主公有何想法?”   “姜熙帮了咱们,这三城驻兵的领头,得有他一个。”姚千枝想都没想,率先便道。   因挂念着霍锦城,姜熙见过姚千枝数次,虽没正经投靠,多多少少有点意思,在说了,几次合作,霍锦城早把他忽悠上了贼船,想下去,真真不容易。   “熙弟尚可,还有呢?”霍锦城琢磨了琢磨,点头应下。   “姜熙去岗城吧,那城地方小,还是平原,好攻好守。”姚千枝沉吟,“至于副官,我到是打算用一用蒋琼……”那个迷恋幕三两的婆娜弯大副。   “他?他不是对三两老大意见……没正经投靠呢吧?”不是还在上扫(洗)盲(脑)大班吗?姚千蔓蹙眉,下意识的反对,“这不太……”妥当吧?   “无妨,蒋琼那人,呵呵,我算品出来了,只要南寅还在我手里握着,他连个屁都不敢放!”姚千枝就笑。   蒋琼就是南寅的‘拾取绑定’,一带一根本分不开,要不是攻打婆娜弯那次,她亲眼看着蒋琼对幕三两献殷勤,确实真心喜欢的模样,单看这些日子的表现,她还以为蒋琼是爱在心口难开,暗恋南寅呢!   “你既有了判断,那就听你了,姜熙为正,蒋琼做副……”   “在配上王狗子和王大田叔侄,拔他们五千人,岗城尽够了。”姚千枝拍板,随后又道:“棉南城产锦花织女,我是要亲自前往的,至于涔丰城嘛,我到准备让苦刺领头,带着胡狸儿他们,且,上回随我打了婆娜弯的那拔儿女子都不错,尤其是罗英,我琢磨着让她带过去培养培养,说不准能顶上事儿。”   “还有郭五娘,我听千蕊说,她在学堂很努力,三、百、千都认全了,眼巴前儿的书都看得懂,这才多长时间啊,肯下苦功夫,不会差的。”姚千蔓推荐。   “哦?那成,就让苦刺带带她。”姚千枝挑眉应声,随后道:“你留在旺城坐守,祖母她们会帮你,我带走锦城。”   “行。”姚千蔓眸光闪了闪,咬牙应下。   “那婆娜弯那滩呢?大姑娘镇守旺城,恐怕就顾不上那边儿了。”霍锦城皱眉。   “婆娜弯?不早就归白姨娘了吗?前儿我看那封要东西的信,就是她的笔迹啊?”姚千枝挺惊讶,转头问,“大姐,王大田和王狗子不是被白姨娘挤出来的吗?难道是千叶?”没看出她那二堂姐有这能耐啊?难道走眼了?   “你觉得能是千叶吗?就她那性格?”姚千蔓摊手苦笑,叹道:“在没成想白姨娘有这般能耐,不过,她这长驻岛里有段日子,怎么没见她说想回来?”不是跟二伯感情挺好的吗?   对啊对啊!!这个要考虑啊,婆娜弯是姚家军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数万大兵靠那地方儿养活呢,就托付个后宅小妾手里,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霍锦城无声呐喊着。   “无妨,男人嘛,没事儿的时候当然千好万好,怎么亲相都没够,这会正忙着,白姨娘没功夫理二伯……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姚千枝耸耸肩,一脸不以为然,“况且……”   说什么危险不危险,呵呵,婆娜弯如今连大船都没有,全让她收旺城码头了,白姨娘就是有二心,她是横飞天空,还是能穿游大海?   “你这话说的……”做为本土大家闺秀,对堂妹的理论,姚千蔓蹙了蹙眉,半晌道:“还挺有点道理。”   最起码,她娘近来催她成亲,摆出一排帅小伙儿画像让她挑择的时候,她就觉得挺烦的。   手头那么多事儿,都恨不得脚打后脑勺,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哪有闲心弄这个??   姐俩相视一笑,尽在不言……   “主公,大姑娘,我还在呢!”霍锦城面无表情的插嘴。   “咳咳咳……千枝,我说你这人派的有点意思,涔丰城那景朗,瞧他对你的态度,明显是看不惯女子当官,信奉三从四德的那类人,你到偏偏把苦刺派到他那儿去……”姚千蔓捂唇,赶紧转移话题,忍不住想笑,“尤其苦刺还是胡女,景朗看见她,指不定多别扭呢。”   “别扭就别扭,该!!让他怼我,苦刺那脾气在不会惯他,往死里收拾两顿就老实了。”姚千枝摊摊手。   姚千蔓不由轻笑,“此言大善。”   一旁,霍锦城无言仰望苍天,满心绝望。   ——   说了干,定了算,天大困难都不变。   把苦刺和姜熙一众撒出去,分派了万把人,姚千枝带着六千精兵和霍锦城,一路开到了棉南城。   棉南城是来寻三城中最大的,府台正是班正坤,那地方儿离旺城最远,且,最重要的是此地乃产棉重地,养桑结蚕,城内女子,不拘老幼,都有一手好织功,以此闻名北方。   养、织、纺、绣——是棉南城的根基经济,而这门手艺的掌握者多为女子,以此养家糊口,比爷们挣的多的不知几凡,因此,棉南城的女子地位非常高,为北方女子之最。   班正坤对姚千枝那么发自内心的客气,其根源就在此处。   实在是习惯了!   一路行军,约莫半个月的功夫,姚千枝一行人来到了棉南城,在百姓们普天同庆的气氛下,驻扎进了特备的军营。   至于百姓们为何普天同庆?不是明摆着吗?是班正坤生怕因匪乱,百姓们对姚千枝的人起了防心,惹得这些大兵乱闹,便事先无数次的给‘科谱’——贴告示挂牌、沿街打锣……他是使劲了办法让百姓们放下戒心,真心欢迎……   姚千枝:这多好,不用造.反,不用安抚,连民心都有了!!   进得城来撒下人马日夜巡街,很快有了效果,起码棉南城内的流民们安生了——基本全让她一网打尽充军了——城外的那些,有一丛算一丛,姚千枝派出侦察兵沿途打探起来。   整个泽州府的流匪真心不少,段义留下的,落草为乱的,南边逃来的……纷纷种种,数不胜数,而其中,规模最大的有三伙儿。   其一做老鹰沃,是伙儿山匪——让姚千枝的大刀寨从晋山赶出来的,如今就驻扎在岗城附近,专抢来往行商。   其二为段义手下流窜的乱贼,为首者叫安浩,据探子说是曾占领旺城,后被姚千枝大刀劈死的安愧的亲弟弟,生的膀大腰圆,视姚千枝做敌仇,如今领着万把人在棉南城后黛山落草,过往百姓织女连同棉花地,不知让他祸害了多少。   至于其三,到是不必提,苦刺刚领人进涔丰城的时候就迎头撞上,领头的都让她捅碎了,其余匪流四处逃亡,苦刺带着胡儿们满山遍野的撵呢,打的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   就因这个,景朗面对苦刺连个屁都没敢放,听说恭恭敬敬,笑脸相迎的。   进驻棉南城后,姚千枝广撒网的政策实行,各种流散的匪徒渐渐开始抱团,纷纷向那两处仅存的势力投靠,顾忌着旺城一众兵多将广,装备精良,不拘是安浩还是老鹰沃都蛰伏起来,一时间,几城环境到仿佛恢复往日平静。   百姓们欢天喜地,撸胳膊挽袖子抢收的同时,就差没给姚千枝等人雕牌位供起来,一天三柱香,真是感激的不行……   一时间,姚家军在泽州府无人不知,姚千枝本人无人不晓,甚至有开始冲出泽州府,在周边扩散的趋势了。   这一日,刚刚忙完百姓秋收事,总算停下脚步能歇一会儿,姚千枝刚刚在军营坐定,一盅樱桃奶糕端上来,还没等进口呢,外间霍锦城进来,“主公,班府台来了!”   “这不年不节的,他来干什么?”姚千枝皱了皱眉,百般不情愿放下勺子,令侍卫将奶糕端走,她道:“请进来吧!”   不管为什么,人上门了,在没轰出去的道理。   “是。”霍锦城应声,转身出营,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班正坤引进来了。   “班大人许久不见,依然风采照人啊。”姚千枝连忙起身,笑着迎上前打招呼,“快快请坐,来人,上茶。”   “不敢劳烦姚提督,都是借你的光。”班正坤朗声大笑,面色红润的抱拳,“老朽才该谢你才是。”   “班大人太客气了,咱们同朝为官,都是自家人,说这个做甚?”姚千枝忙摆手,将班正坤引到坐位中,待他坐定,自有侍卫送上点心热茶,两人边喝边聊,你一言我一语的,俱是试探闲谈。   好一会儿,觉得客套的差不多了,姚千枝才开口问,“不知班大人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啊?”她这挺忙的,要是单纯想找人聊天磕牙,就哪儿凉快上哪儿吧!!   “姚提督莫说,老朽今日来还真有件事。”班正坤络着长须,含笑道:“下月初三就是谦王爷六十五岁大寿,老朽至此正是想请姚提督一同前往……”   “都是在泽州做事,对谦王爷,怎么都要拜一拜的。”人家是虽然是泥塑的,好歹是个菩萨嘛,别看他不管事,万一得罪了,他给燕京上书报平安的时候添上那么一句半句的,总是麻烦。   “哦!?那是自然,理所应当的。”姚千枝恍然,连忙道谢,复有些疑惑,“我记得谦王爷为人平和,惯不爱出风头,怎么这回……”还办上大寿了?   事实上,据她打听这位谦郡王自死了世子后,就在没怎么出过王府,见天忙碌的都是纳妾收婢,意图鼓捣出个儿子,免得爵位断了代,从来不办生日的!   连前几年六十整寿都含混过去了,此一回……   “哈哈哈哈,郡王爷有大喜事,府内好女孕嗣,太医说多半是男丁,可不是想热闹热闹嘛?”班正坤就道,一脸稀罕调笑的模样,“王爷老当益壮,真是一树梨压海棠……咳咳咳!!!”说到一半,想起姚千枝不比往日同僚,能随意混说,乃是女子之身,刹时一句话噎回喉头,咳的脸都紫了。   “班大人,我听说前段日子你们送了两个健妇给郡王爷……如今怀孕的难道是这两人?速度够快的呀,这还不到两月呢吗?你说的对,郡王爷还真是老当益壮,等闲年轻小伙儿都比不上他!”姚千枝跟没看见一样,挑着眉对班正坤挤了挤眼睛,一脸坏笑。   班正坤:这什么女人!   “咳咳咳,不是不是,姚大人误会了,此回承嗣的,乃是郡王爷前几年纳的侧妃,正经官家贵女,万不是乡村愚妇。”他赶紧解释,满脸通红,在不敢跟姚千枝打岔,只道:“既然姚提督要同往,那下月初三,老朽就在府内恭迎……”   谦郡王府,姚千枝是没去过的,想拜寿自然得有人带着,班正坤的意思,就是要做那引路人。   “那我就多谢班大人了。”姚千枝赶紧道谢,起身亲自把班正坤送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霍锦城开口,“主公,咱们在泽州不过暂驻,并无官职,且不熟悉谦郡王的脾性,冒然前往是不是……”不大妥当啊!他有些迟疑。   “谦郡王好不容易有了子嗣承业,想来现在看谁都跟亲人似的,哪有甚不妥当?”见霍锦城满面疑惑,似乎不大明白她为何要相交谦郡王,姚千枝不由笑道:“……锦城,你想想,谦郡王虽然是个泥塑菩萨,好歹有地位在,他是能向燕京递折子的人……”   她抿了抿唇,眼里闪烁着光,“要知道,我细打听过,泽州府还真没总兵呢。”   “您想当?”霍锦城问,“那旺城呢?”   “旺城自然还是我的,咱们有人呐,我大堂姐,苦刺,实在不行还有姜熙,哪个不能按到旺城当个提督?”姚千枝低笑。   “这到也是个办法。”霍锦城沉吟半刻点头应是,复又疑问,“按谦郡王万事不沾的脾气,他会帮着上那道请官折子吗?”   “按理应是不会,但这世上按理的事儿多了,接触着看看嘛,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姚千枝摊手。   ——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转眼谦郡王的大寿到来,这一日,姚千枝金翅红衣,带着四个女侍卫去了棉南城府台衙门,简单打个招呼,就跟着班正坤上马直奔谦郡王府。   递上帖子,由小厮引着进花园,在一众宾客或惊讶,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坐到中座,姚千枝并未上前巴结,只默默喝着酒。   上赶子不是买卖,此回来的目地不过跟谦郡王扯上点关系,日后有结交的机会。那是一府之地,不比旺城得天时地利人合才到了她手,想要泽州府总兵之位,姚千枝有心理准备,不花个五,六年的水磨功夫,根本就不要提。   姚千枝是这么想的,但她并不知道,就在这王府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会遇见生命里的贵人,甘当她的踏脚石,托着她一飞冲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na2100 20枚、quinn 1枚、fayer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右玉 70瓶、的瓦伦丁 40瓶、 ?简单,很简单的我 36瓶、浮生若梦 28瓶、汐月静好 20瓶、紫洛妖娆 10瓶、如岚 10瓶、bear 10瓶、月半弯 10瓶、桐夜叶 10瓶、冷小露 10瓶、20926091 10瓶、新的开始(~'(oo) 10瓶、fayer 6瓶、佐杭大人 5瓶、如梦 3瓶、贪吃鬼 3瓶、空城 3瓶、离离 2瓶、颜汐 1瓶、北蔓紫寒 1瓶、冰 1瓶、家教才是本命 1瓶、静静 1瓶、朽到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六十一章   谦郡王府是个五进的大院子, 占地不小,乍一看金碧辉煌, 仿佛膏粱锦绣, 但若仔细看细节处便能瞧出, 多多少少的,是有些破旧的。   不拘是墙角青苔, 金瓦微黯, 碧玉磨润——谦郡王府, 应该是挺缺银子。   最起码, 这府里的主人是个挺节俭的人,要不然, 六十五岁大寿,还赶上有子承嗣这般天大喜事, 好好宴会不至于办的这么‘简朴’。   花园里支起无数大圆桌, 水榭中立了个高台,有几个美艳女人载歌载舞, 琴音和着曲声隐约从水边传来。   按官职远近六人一桌,桌上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 食如画、酒如泉,瞧着是挺称头, 姚千枝打筷子夹着往嘴里一送……白门楼大厨的手艺。   十两一桌带外送,她行军急了经常就点这个!!   堂堂的郡王府,主子爷大寿就吃外来菜,这日子过的也是要完。   做为旺城提督, 区区五品武职,姚千枝在宴间的排位不前不后,既凑不到谦郡王身边高坐主位,也不至于排到月亮门外头,连歌舞都看不见,正正卡在半当腰,不上不下的。   她到不尴尬,前后左右桌轮着番儿的打招呼,女将——在北方这地界儿,在少见还是有的,尤其姚千枝声名在外,手底下还有人,像景朗那么傲,那么硬的人终归是少,她开口寒喧,基本没人不给面子,没一会儿的功夫,里外里就都熟了。   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场面端是其乐融融……最起码,表面是如此。   不过……   “嘶?!”推杯换盏间,姚千枝数次下意识回身,沉着脸左右张望。   “姚提督,你,膈!?这,这是怎地了?”同桌人喝的脸色通红,大着舌头问她。   姚千枝回身摇头,“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人一直在暗中看她。   会是谁呢?她想着,眼帘半垂,微微皱起眉。   ——   一场贵族寿宴,最少会热闹一天一夜,多些的甚至是几天流水席不停,夜半时分三更天,谦郡王府的花园里依然灯火通明。   喝了整整一天,席间男人们渐渐不胜酒力,放浪形骸起来。   对此,姚千枝到是不大在意,在现代她连‘现场’都看过,但酒席宴前,几个稀少的女官儿们到受不得了,结伴借口换衣裳离席了。   临行前,还顺便叫上了姚千枝。   “到是要多谢诸位解围,平素没见过这个,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有人叫,她就走,姚千枝是个随合的人。   “无妨,男人都这德行,日后时间长就习惯了。”就有人含笑安慰,这位据说是加庸关的女将,跟谦郡王府某个庶妃沾亲戚。   事实上,在座一巴掌数的过来的女将——都是加庸关出身,只有那里,才有她们生存的空间。   跟着女将们离开花园,说说笑笑到了前院,大伙儿笑语告辞,自去休息。丫鬟领路,将姚千引进客房,拎热水备浴桶,伺候着她梳洗一番,姚千枝给了赏银,把丫鬟打发走了。   “留盏灯,你便自去吧。”她挥挥手。   “诺。”丫鬟恭敬尊礼,退身离开。   坐在床头,伴着昏黄灯光,姚千枝散着头发,披了件单衣瞧着茜纱窗前树影摇动。夜风习习,秋虫鸣叫,寂密而安详,透着股子雅静……   突然,她抬起头,一双闪着星光的眸子紧紧望向门口,“站了半天了,有事进来说吧。”   这一句话落地,空气刹时凝结,屋外的虫儿仿佛都不叫了,风不摇,纱不动,静的骇人,一丝声响都没有,见此,姚千枝抿唇,抬手轻敲膝头,“在宴会上你就派人盯着我,特意将我引到这偏僻客房,连伺候夜的丫鬟都分排走了,不就是想见我吗?”   “如今,我开门见山的邀你了,怎地?这是拿上架子了?”她抬头,眸光闪烁望着红漆的雕花门,半晌,约莫有一柱香的功夫,‘吱嗄’一声响,一支纤细白皙的手握住门边,大门由外而开。   不疾不徐,走进两道人影。   点金珠翠纹金丝鞋迈进门槛,姚千枝垂眸瞧了一眼,哟,敬郡王府不穷啊?   “乔氏念莹见过姚提督。”穿金丝鞋那女子开口。她三十多岁的年纪,着一身雅青色无绣纹的锦缎,头发乌鸦鸦盘在顶心,用一根简单的素银钗拢起,整个人看起来雍容而淡雅。   她身后,跟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嬷嬷,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乔氏?”姚千枝低声,上下打量她,“谦郡王世子妃?!”她道,似是疑问,语气却很著定。   “正是妾身。”乔氏低语,对着姚千枝盈盈斂身,她道:“未得通报便冒然前来,实是失礼,还请姚提督莫要怪罪。”   “世子妃大驾光临,实是蓬荜生辉,末将受宠若惊,哪敢怪罪。”姚千枝起身回礼,含笑而立。   两人彼此互望,一言不发,眼神交汇间,似有暗光闪过。   空气突然变的紧张,老嬷嬷不安的动了两下,头垂的更低了。   “姚提督……”最终,还是乔氏没忍住率先开口,“今日妾身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哦?!世子妃身依王府,是何等大事能求得着末将?”姚千枝挑挑眉,不可置否。   乔氏没回话,抿唇垂眸,侧目瞧了老嬷嬷一眼。   老嬷嬷心领神会,恭身回转退到门外,‘嗄吱’一声响,门被她关上,屋里就只剩下乔氏和姚千枝两人了。   “不瞒姚提督,妾身这世子妃当的……”乔氏叹息,苦笑一声。   乔念莹是燕京贵女,前首辅——宣平候乔赞嫡长孙女,因是二房,其父不承爵,十七岁远嫁泽州,许给了谦郡王世子楚琅。   楚琅相貌英挺,求亲时看着像个人似的,谁知内里全是糟烂,黄透腔子了,谦郡王府里略微平头正脸的,全都逃不过他的手,外头什么青楼女.妓,红颜知已,小家闺秀,农门娇娃,江湖女子,甚至胡姬洋马,外宅私宠……乔氏掰着指头数不清,算一算,连上门找茬的心都没了。   实在是撕不过来。   上当了!!被骗婚了!!嫁进门来不到一个月,乔氏对未来就彻底绝望,然而,嫁都嫁了,离娘家山高路远,在绝望能如何?只能无奈妥协,凑合过了。   本想着生个儿子,袭了爵位,后半辈子有靠,谁知楚琅许是‘耗损’过甚,生育能力有点问题,就这么百花遍地,竟然一个果子都不结,乔氏忍着恶心跟他熬了十年,什么都没落下。   而且,不止她,外头‘那些’,全一样结果。   好不容易,就六年前,她——给楚琅——求遍了药,总算怀了个金娃娃,千护万保生下来——是个女孩儿。爷不疼爹不宠,谦郡王气的甩袖而走,楚琅离府半月未归家,乔氏依然还是爱的不行。   十月怀胎挣命生下来的,一辈子可能就这一个,她怎么会不喜欢?娇养宝贝着到两岁——不会说话,见天儿就是笑。   四处的请大夫,求医问药,最后得了结果,这孩子约莫智力有问题。   简单来说:是个傻子!!   乔氏真如被晴天劈雷了般,整个人都要疯了,偏偏谦郡王和楚琅不依不饶,商量着要‘病逝’了孩子,最起码也得送走……他们本就是皇家边缘人物,守着个郡王爵位,得蒙皇恩做着州牧,在不敢让家里出个‘天罚’,污皇室威名。   民间有传:家里有傻孩子都是因长辈作孽,老天爷才会降下‘责罚’。   那是亲生的孩儿,病逝送走?乔氏哪能舍得,闹的不可开交,就要拼命的时候,楚琅突然出了意外,死在外头‘知已’床上了。   口吐白沫,当场毙命,毫无疑问的马上风!!   这真是大丑闻了,传出去谦郡王府不用做人,乔氏拿着这个把柄,又发誓不二嫁给楚琅守节,终于护下了女儿。然而,谦郡王老年失子,眼瞧爵位无人可继,性格越发偏执,竟觉得是孙女克死儿子,万般看不上眼,仇敌也似,连带着对儿媳都横眉冷目。   乔氏甚至怀疑,若她没这节妇的名头,谦郡王都能把她赶出王府。   楚琅死后这些年,她带着女儿在谦郡王府活的跟隐形人一样,莫说侧妃庶妃,她们那待遇,连区区妾室通房都比不得,但乔氏并不在乎这些物质,她娘家豪富,当初嫁时十里红妆,嫁妆里随便搬出两箱就够母女俩过活了,可不愿,既不屑跟人争这个。   “……我本想守着孩子,一辈子就如此了,府里爱如何就如何,反正我不靠他,谁知……”乔氏握着拳,从容不迫的脸上终于露出裂痕,泄出一丝惊忧和恨意,“我的孩儿没了,被拐走了!!”   “我就这一个,她们都不放过!!就是要生生逼死我。”她咬牙,口中一片咸腥。   “被拐走了?”姚千枝心里惊讶,面上没显露出来,“被谁?谦郡王便不管?在不喜欢都是他的血脉,千顷地里,就这一根独苗啊?”   “早不是了,严侧妃怀胎,今儿这么热闹不就是为她吗?”乔氏冷笑,“还没生下来就觉得我女儿碍眼,怎地?怕她招婿袭爵吗?呵呵,还不知怀着个什么就敢惹事,我到要看看,她能生出哪样阿堵物来??”   这句话带着刻骨的威胁,姚千枝装做没听见,“夫人漏夜私寻,是为了要我帮着找小郡主?”她问,似有意似无意,到没在唤‘世子妃’。   “不错。”乔氏嘴角微动,仿佛露出个笑意。   “这天大地阔,小小孩童撒出去,哪里寻得?”姚千枝双手交叠腹前,俯身垂眸看她,   乔氏便回,“这点还请姚提督放心,小女下落何处,我早便打探清楚了。”   “计划,行动,路线……严侧妃的丫鬟嬷嬷都被我拿下,连买家我都找到了,本能寻回小女,不必麻烦姚提督,只是……出了意外。”她长叹气,声音满是悲痛,“按严侧妃奶嬷嬷所言,她本是打算直接将小女治死,谁知经手人瞧见小女相貌不错,人傻傻的不知反抗,便私下瞒住,给了人犯子,要将小女远远卖到西边儿,谁知半路途中竟让土匪给劫了……”   “我就去晚了一步!!经手人被我按下,小女却是找不回来!!”乔氏眼泪终于落下,身子微微颤抖,“我严审了那经手人,打探出劫人的土匪是城外乱贼安浩的手下……那群人都是难民出身,一点规矩都不讲,我实在是怕……”   若是让本地土匪劫了,哪怕小郡主是个傻的,但见气质肤色不同,许是会四处打听,以做肉票用,但南边来的全是流民,能知道什么?   小郡主才六岁,傻傻不会说话,连表白身份都不能,万一……乔氏真是怕呀!!   “前院后宅,女眷争斗我不惧,但这土匪窝,我真是无能为力,求姚提督怜惜,救救我女儿。”乔氏泪流满面,曲膝下拜。   “夫人不必如此。”姚千枝摆手,眉头微蹙,“就末将而言,剿匪救民乃是天职,但安匪隐在山中,行踪不定,且,末将是旺城官,在泽州府办事终是不便,郡王府内务……小郡主尊贵,郡王爷既没下令,末将着实不好插手啊!”   谦郡王是泽州牧,他的孙女儿丢了,嫡庶争风,乔氏漏夜前往,明显人家不愿意找,姚千枝随意插手算怎么回子事儿?很容易招人嫌,里外不是人的。   她满面为难的摇头,很无奈的模样。   “我知晓姚提督的难处,本不该强求您。”乔氏垂了垂眸,仿佛并不惊讶姚千枝的拒绝,早有准备似的,“王府内宅事物自有我来处理,保证郡王爷不会出说一个不字,事后亦不会找您的麻烦,至于任职……”   她顿了顿,紧咬牙根,“泽州府总兵之职,不知姚提督是否有兴趣?”   “总兵?”姚千枝下意识挑挑眉,“夫人是玩笑了吧,总兵乃堂堂正二品的大员,莫说是您,便是谦郡王爷都没有任命的权利。”   “得万岁爷经内阁下旨才行。”她轻笑,好像根本没信,但微眯的眼眸中流光闪烁,在昏暗的环境下,透着一股子野心勃勃。   “姚提督,话我能说出来,自然就有信心能做到。总兵位不能正式给你,代理总是行,上封折子递到燕京,呈万岁爷面前,这职位未必不能到你的手里……我不是没背没景的女子,娘家还是有的。”乔氏深深吸了口气,恢复冷静,甩开雍容的贵妇姿态,她神情淡漠的吓人,“救回我的女儿,一切都好说。”   “哦!?夫人这话说的真大,竟让末将有些不敢信了。”姚千枝一脸似笑非笑。   “孩子先压在您那儿,代理职位到手,折子递上去,您在把她还我。”乔氏似早有准备,立刻斩钉截铁。   “为了女儿?您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是爱女如命,让末将好生羡慕,不过,此事一过,您跟谦郡王爷就是正式撕破了脸,日后该如何相处啊?”姚千枝出言试探着,“您还有小郡主呢?”   “一个二品总兵没那么不值钱,任您做代理,是救回小女的谢礼。若想要燕京我娘家人使力,砸实这职位,您需在表现些诚意才行。”乔氏紧紧抿唇,看得出有些紧张。   “诚意?什么诚意?”姚千枝探身低问。   “我要给小女过继个儿子,以袭谦郡王位。”乔氏断然。   “给小郡主过继儿子?”姚千枝有些惊讶,“不是您自己吗?”   “我手有银,身有靠,并不需儿子养老,有没有后无所谓,但我女儿那样子……无法独活世间,我身为她母,带她到世间,就得给她找条活路。”乔氏道,态度坚定,仿佛在对谁保证一样,“她有了儿子,继她身下才能得爵位,自然要恭敬待她,锦玉养她……那日后,我便是死了,都能闭上眼。”   姚千枝默默听她言,好半晌才道:“夫人,恕我直言,若是您以楚世子承嗣的名义过继,这嫡子嫡孙承继爵位,到还有可为,但要非经小郡主一路,恐怕……”   “不说朝廷宗室如何反应,单就谦郡王这一关恐怕都过不去,就像您说的,严侧妃还怀着胎,说不得就是个男孩儿呢?”   “府内事自有我来解决,朝廷宗室我亦有办法,我只要你在我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摆明车马支持我就可以了。”乔氏断然,满面严肃紧紧盯着姚千枝,一字一顿的问她,“不知姚提督意下如何?”   “先找到小郡主吧,总得她在……要不然,一切都是妄谈。”姚千枝摸了摸下巴,随口答。   意思很明显:她答应了。   乔氏眉眼不动,胸口却深深起伏,拳握的死紧,“那就多谢姚提督,我等您的消息。”她道,见姚千枝含笑点头后,在没说什么,转身开门,“走吧。”她对守门的老嬷嬷的吩咐。   “诺。”老嬷嬷恭声,抬手扶她。   主仆两人如来时般,无声无息的离开,姚千枝看着乔氏的背影穿过月亮门,脚步依然不急不缓,腰背挺直如青松般。   “哈,哈哈哈,这些‘三从四德,女戒女训’的内宅女人啊,真该让那些士大夫们看看……”好半晌,她突然抚掌,摇头大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位话里话外透出的深意,真是越琢磨越觉得有趣儿!!   ——   幽静花园里,乔氏头戴兜帽,长衫落地,携着洪嬷嬷,两人头顶皎月晓星,一路无声快步回了院。   婉翠阁——谦郡王府最偏僻的院落,自楚琅死后,乔氏就带着女儿生活在这里。   “姑娘,您刚开始不是说要使银子吗?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回得院中,听乔氏说了事情经过,洪嬷嬷明显有些慌乱,“那总兵之职何等重要,堂堂二品大员,您哪好这么轻易许出去?”   她是乔氏的奶嬷嬷,手把手养起来的,又随乔氏远嫁,说是半个亲娘都不为过,态度自然随意些,没那么谨守主仆之份。   “我第一眼见她便知道,那不是个能用银子打动的人,至于官位……唉,就是因为重要才有份量,若不出点真东西,她怎么会愿意帮我,娇儿那样子,不给她找个后路,我死了都不闭眼。”乔氏疲惫靠坐在榻前,满是颓然,“自楚琅死后……我虽不后悔,但自觉对郡王爷愧疚,便一让在让,事事不计较,谁知,竟害了娇儿……”   “严侧妃要我母女性命,郡王视而不见,我要在不想办法,等待我们母女俩的,就是一条死路。”乔氏骤然睁开眼睛,发狠道:“此一回,娇儿若是回来了还能罢了,若是回不来,哼,哼哼!!”   “这群人既容不得她,那就谁都别活了!!”她咬牙切齿,心底满是悔恨,万没想到万事不管,一味退让是这等结局,“楚劲,严欢,我娇儿要是有事,我定会让你们下去见楚琅!!”   “姑娘,莫提他,莫提他!!”一听见楚琅的名儿,洪嬷嬷就头皮发麻,伸手轻拍乔氏的背,“咱们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老身听说姚提督厉害的很,她手底下那么些人,什么段义安愧全让她拿了,那般厉害的人物,肯定能救回小姐的。”她拼命安慰乔氏。   乔氏没说话,只是通红着眼眶,手里紧紧握着女儿的小衣。   ——   次日清晨,谦郡王府的宾朋渐渐散去,姚千枝也跟着班正坤一同离开。婉翠阁里,乔氏一夜未眠,独坐到天明。   “姑娘,用点早心吧。”洪嬷嬷拘搂腰身,端着食盒走进来。   乔氏本无心用膳,摆手拒绝,无奈洪嬷嬷狠劝,不愿让老乳母担忧,她勉强着夹了两筷子,略一嚼,便嘲讽道:“大厨房就给送这个?点心都潮了!看来我真是蛰伏太久,他们当我窝囊废,谁都能欺负了。”是忘了她刚进来时的作风?还是觉得她在翻不了身?   “姑娘,昨日王爷下令,将府中内务交给严侧妃了……”洪嬷嬷呐呐的道。   乔氏一愣,随后便嗤笑,“吴侧妃跟了父王四十多年,到落了这么个下场!”   两人正说话间,乔氏扔了点心,外间突然有小丫鬟掀帘子进来禀告,“世子妃,王爷招您正堂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云止呀,能扶吱吱的,肯定得是个让她一飞冲天的机遇,乔氏是给她机遇,跟她交换的人,其实谁都没占谁便宜。   领一州总兵的位置,这个就不好让云止来帮忙,到时候不好还人情了 第六十二章   谦郡王府的主子, 嗯,或者说是正经主子并不多。   妾室通房通买卖不算, 庶妃朝廷不认, 不过自家哄人玩儿, 所以,王府内主子共有谦郡王一个, 侧妃按制四人——吴氏、王氏、章氏、严氏, 以及世子妃乔氏和她的女儿小郡主。   不过, 说是小郡主, 其实不过尊称,那孩子傻傻的连个大名都没有, 就乔氏‘娇娇儿’的叫着。   至于世子楚琅身边的,自他去后陆陆续续都被乔氏打发了, 府内, 能当家做主的,就是七个人。   其中, 吴侧妃和王侧妃都是谦郡王身边老人儿,五, 六十岁的年纪,老成持重, 自保自身。章氏三十许人病病歪歪离死不远,只有严侧妃是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刚刚十九岁。   她是棉南城治下青平县县令的庶女,才华平平, 相貌一般,无论是出身还是条件,莫说是郡王侧妃,就是当妾都有点悬儿,能雀屏中选得四品侧妃之位,靠的就是肚皮……   青平县县令年不过四十,膝下九子七女,而严侧妃的亲姨娘独得其中过半,严侧妃就是她的小女儿。   甚至,连严侧妃的亲姨娘家里都是‘高产’,子嗣丰胜的可怕。   凭着这一点,严侧妃八台大轿进了谦郡王府的门儿,如今不过一年有余,就已有了‘结果’,三个月的肚子还没挺出来,就把辛苦半辈的吴侧妃给挤下来拿到管家权,而且,千不该万不该,她动了乔氏的娇娇儿。   北方是有嗣女招婿承门户的习俗,可她怎么不想想,谦郡王是宗室,承继不承继得有皇家决断,乔氏活成隐形人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她有钱有背景,带着个女儿根本不防碍谁?日后不拘哪个继承郡王爵位,都缺不了她锦衣玉食,甚至,她根本不需要别人供给她锦衣玉食!   人家自己就有!!   不防不碍,带着女儿悠然过活,乔氏就是等熬死谦郡王,从此自在逍遥。谁知严侧妃看着挺正常,一怀了孕就狂妄起来……乔氏觉得她真是错了,她不该默认严侧妃什么都懂,应该在她进府时,就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才对。   谁晓得这位都混到侧妃位了,还甚事不明白?什么都敢做呢!!   虽然没表现出来,乔氏悔的肠子都快青了,真真恨不得活撕了这愚蠢女人……所以,一步迈进王府大院正堂,正瞧见坐在谦郡王身侧的严侧妃时,乔氏罕见的拉下了脸子。   “儿媳见过父王。”她抿着唇微微斂身,并僵硬的点头,“侧妃好。”   “世子妃快别多礼了,我区区侧妃,哪配得上你燕京贵女的礼?”严侧妃姿色平平,国字脸倒八眉,细眼细唇,勉强算是其貌不扬,认真说有点丑。   靠坐在谦郡王身侧,她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斜眼看乔氏,“不愿意就别装模做样了,这般不情不愿的,我看着都难受。”她冷声一声,讽刺道。   “侧妃这话说真是让儿媳无地自容。”乔氏恭着身咬牙。   她真真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严侧妃,这位自进门就跟她不对付,近来怀孕后更像疯狗一样句句刺她?说什么‘不配、瞧不起的,’难不成……就因为那几个无意的眼神?她连难听话都没说过一句!!想想都不成??   有什么不满冲着她来,动她女儿算什么豪杰??乔氏恨的心都在滴血,同时暗暗自戒,下一次,在没有彻底制住、灭杀对方的能耐之前,万万不可随意竖敌,哪怕是个无意的眼神都需小心,毕竟,她身边有一个太过明显的‘软肋’。   “哼!”好像没看见乔氏的示弱,严侧妃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儿。   “乔氏,你昨夜去寻姚提督了?”谦郡王半睁着一双老眼,满面皱纹,对侧妃欺压儿媳妇的场面视若无睹,只是苍老着声音严厉道:“本王不是说过,那丫头丢了就丢了,当老天爷收回去,还找她做甚?”   傻孙女就是天罚,克死儿子不说,还会令皇室蒙羞,害他遭燕京厌弃,当初容她,除了儿媳妇娘家硬,儿子去后,他年纪大了,生怕真绝了嗣,那丫头好歹有他家血脉,傻归傻,好歹还能配.种,如今严侧妃怀了,不拘男女,生下来都比个傻子强。   有一就有二,这回开了怀,他说不得还能七子八婿呢。   傻孙女的存在没了意义,谦郡王默许了严侧妃的小动作,在儿媳妇求到当面时,严词拒绝了她,还断了她向外求救的路。没成想她那般大胆,就借着寿宴这些许时机,避人寻到前院,将丑事传出去,寻个什么女娃娃提督帮忙……   真是不像话,还把不把王府的脸面看在眼里了??   谦郡王皱着老眉,一脸的嫌恶不满。   “父王此言差矣,娇儿是皇家血脉,亦是世子膝下唯一的孩子,世子生死辰祭要靠她承担,怎能说丢了就丢了?”乔氏低垂着脸儿,不急不缓的道:“世子是儿媳的夫婿,是您的儿子,哪怕生前不积德,死的不作法,好歹有身份在那儿,总不能让他当孤魂野鬼,连柱香都得不着吧。”   谦郡王既然已经不要脸,乔氏便没什么可顾忌的,句句话刀尖般的厉,当真是哪儿疼戳哪儿。   “我儿,你还敢提我儿?若不是你不贤惠,生了个傻子克死我儿,哪有这等事?”谦郡王被刺的老脸惨白。   “父王,您说我不贤惠,这从何说起?自嫁入王府,我上敬公婆,下教妾室,中敬夫君,府内里里外外一手打理。七出三不去,您说我犯了哪条?”乔氏猛的瞪起眼睛,“我给婆婆守了孝,我为丈夫守了节,若论娇儿……我乔家世代没有那样的孩子!”   “世子爷妾婢成群,外宅无数,烟花柳巷,指不定哪儿招来的毛病,我还说是他害了我娇儿呢。”   “你,你不孝!!”谦郡王气的倒仰,捂着胸口就要倒。   “乔氏,你好生大胆,难道要忤逆公公不成?”严侧妃下意识的躲开,挑起眉毛厉喝。   乔氏便冷笑道:“严氏,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斥责我,你既知道我看不起你,就该老老实实缩着,上前冲什么大头?我是孝媳,我是节妇,我祖父是内阁辅臣,我伯父是宣平候,我父乃翰林院首座,我母为宗室县主,我兄长前科状元,我就是不孝了,我就是忤逆了,你能奈我何?”   “你敢杀了我吗?你敢休了我吗?”她一步一步的逼近,无视谦郡王紫青的老脸和严侧妃惊骇的表情,冷笑道:“你们祈祷吧,我娇娇儿平安归来此事还能商量,若不能……呵呵,看我不闹的天翻地覆!让你谦郡王府‘名扬天下’!!”   她说罢,连头都没回,甩袖就走。   屋里,谦郡王捂着胸膛,大口喘气。   “王,王爷?”严侧妃抱着肚子颤抖,“这,这怎么回事?乔氏她竟然……我,我,妾身该怎么办啊?”这人好像不会放过她的模样!!   明明看着是个软柿子,怎么欺负都不还手,她才会弄那傻子扬威,怎么突然就……   唉呀,严侧妃有点悔不当初。   早知道换个人好了!   “……不,不用怕,她肯当面发散出来,这事儿就有缓。”谦郡王狠狠抽了两口气,脸色慢慢缓合,沉吟半晌,他道:“罢了,你好生护着孩子,莫要在为难她,反正丫头丢了那么多天,就算她找人寻,怕也来不及了,寡妇失女总是痛彻心肺,你身为长辈让让她,不妨碍的。”   “为我生下儿子,你就是大功,我给你请立正妃位。”青筋暴出的手伸过来,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严侧妃的肩。   “妾,妾知道了,不跟她计较。”严侧妃眼底闪过一丝嫌恶,随既流逝,“只是,若是世子妃不放过妾怎么办?妾也是瞧着小郡主那样子实在污了王府门楣才要送走,并不是拐带,早交待人妥善送个好人家的,只是万没想到会让土匪劫了,好心办坏事罢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谦郡王便道:“此事交经我,你不用管了,好好养着孩子才是真。”   “……好,好。”严则妃抽了抽鼻子,一张国字脸现出羞涩之态。   谦郡王就忍不住转头,闭上了眼。   ——   乔氏大步流星的冲出屋门,洪嬷嬷一脸惶恐,脚步不措的跟着,两人推开丫鬟,踢走侍卫,旋风般的刮回了婉翠阁。   那通身如洪的气势,沿路途中没有一个不长眼敢拦的。   一步迈进屋门,把丫鬟全打发走,本来满面怒色,好像天崩地裂的乔氏突然站定,“……呼!”长长出了口气,她闭上眼睛,表情变幻,慢慢的,竟恢复了平静。   “姑娘,咱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先推塘着吗?怎么……”还怼起来了?洪嬷嬷小心翼翼的问,神色难免惶恐,“这不是什么好人家,咱们候爷在燕京,这天高地远的,嬷嬷的姑娘啊,您不好这么硬的……”   万一出点事儿,远水救不了近火呢!!   “嬷嬷,您放心,我这么撒泼……谦郡王不会真恼的,甚至,他还会因此放心呢。”乔氏回身坐在塌上,腰背笔直,“我个后宅妇人,这多年对娇儿视若掌珠,她一朝被拐,生死不知,我要还冷静自若,恭顺听话,他恐怕就会怀疑我另有后手,图谋大患了!”   “现在我闹一闹,像个泼妇般见谁咬谁,他怕还觉得是黔驴技穷绝望了才这般……你瞧瞧,这一回我作了闹了,骂的他狗血淋头,他不是老实认了,连禁足我都未有吗?”乔氏止不住冷笑,“还是这些年,我因楚琅的事儿太宽容了,才让他们骑到头上。”   “姑娘莫提他,莫提他。”洪嬷嬷揉着额角,一脸瑟缩闪避。   “为什么不提?你怕什么?我既敢下套杀他就不惧报应。楚琅欲灭女天理难容,我杀他,哪怕十恶不赦,万人唾之,我亦甘愿,百死不悔。”乔氏瞪着眼睛,额头暴出青筋。   当初,娇儿被诊断做痴傻,谦郡王和楚琅要‘病逝’她,乔氏百般阻拦,还是让楚琅抓到了机会,那一次,娇儿卧床三月有余,差点没死了,面对女儿,乔氏骤然发现个真理……   ——拥有像楚琅这样香的臭的往屋里拉,百花遍地,整个人除了jb外,什么都没用的丈夫,她还不如当寡妇呢?   当节女好歹名声好,百邪不侵,比楚琅有用多了,最起码牌坊不招病,不杀女儿。   “有报应落到我身上,下地狱我认了。”乔氏恨声,“今朝那老东西还想压我?觉得我闹闹就算,能安抚下来!!呵呵,真是想瞎了他的心,若我娇儿不幸,我要整个谦郡王府给她陪葬!!”   乔氏刮骨切肤似的赌咒,她身边,洪嬷嬷满脸疼惜的看着,心里像刀割般难受。   楚琅,不作法的下生鬼!!当初下药的时候就该多下点儿,马上风这死法太便宜他了,合该让他长泄不止,脱阳亡命才对!!   ——   乔氏这边内宅纷争暂且不说,单说姚千枝,既觉得事有可为,答应了人家,自然就要开始行动起来。   救人嘛——无非兵贵神速,且小郡主被掳走许久,好几天了,当然是越早去救,越有救下的希望。   别拖拖拉拉十天半月,小姑娘在土匪窝里熬不住亡了,那就算砸。   都没顾上几城通信商量,姚千枝一马回到棉南城府内,便把霍锦城招来了。   她回来的早,这个点儿霍锦城还没起呢,素着一张白脸儿,睡意朦胧揉着眼,靠在椅背上还没等开口呢,姚千枝就给他扔了个大消息。   “这,这靠谱吗?”自家主公讲述了见谦郡王世子妃的全过程——以及结果。霍锦城刹时睡意全无,眉头微微蹙起,“若是谦郡王亲自出面许下还有可为,但是世子妃……”还是个守节的,他这第一反应,怎么这么不敢相信呢?   但是,侧头一看姚千枝,瑶想还镇守旺城的姚千蔓,涔丰城头个剿乱,把土匪头子捅碎了苦刺,他又突然波澜不惊起来。   女人嘛——多厉害都是应该的,他在燕京遇见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恭顺温良……错觉,都是错觉!   “你先别管这事准不准?反正安浩那伙儿人我们肯定要除的,不过早早晚晚罢了,顺手救个小姑娘,就能结交下乔夫人,想想还挺划算,这位在燕京有靠山,背景还挺厚……就算最后没结果,这泽州总兵位置到不了手,交好下这样一个人物,咱们都不算吃亏。”   “大晋毕竟两百年的余威,还有架子在那撑着,短时间内,朝廷发话还是好使,燕京那边儿,我们得有人才行啊。”没人怎么挖墙角。   姚千枝语重心长。   霍锦城听的直抽嘴角,哪怕早心领神会自家主公没安好心,头生逆骨,然,每每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他都觉得头皮发麻,心里直突突。   “主公准备如何?”压下心头一口老血,他尽量平复情绪,镇定的问。   “救人的话……就不好直面刚了呀,安浩真要被打傻了……让掳的小姑娘什么的,感觉有点危险了!”姚千枝摸着下巴思索,半晌,“要不?我想个办法投山吧?安浩那边儿不是什么人都收吗?”   “黛山纵横,安浩的营地扎在哪儿啊?”霍锦城就苦笑。   “这不是问题,有逆子他们这群胡儿在,想打听总能打听出来,咱们没使力气不是怕真把土匪打干净了,就没理由继承驻扎在棉南城了吗?现在既然有需要,肯定不一样了呀。”姚千枝就笑。   霍锦城面无表情,“主公,您想投山……您还记得您是个女子吗?”我是知道你天赋异禀,一打百的惊人,但一般山匪营里,像您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进去会是什么结局?看看王花儿还不知道吗?   您投山,人家得要算啊?您显示武力?还记得去干什么的吗?救人啊,低调到哪个份儿上都不多,真万众瞩目了,不得砸手里啊!!   “这不行那不行,你说怎么办?小郡主的安全是首位,我横不能找到地方,就带人直接杀上去吧?小姑娘家家不知在哪囚着,磕着碰着……”关键万一顺手给打死了,“怎么得了!!”那就不是交好,而是结仇啦!!   姚千枝飞挑眉头,深恨当初在现代怎么就觉得营救人质是‘公衣’的活儿,横竖轮不到她就没学……霍锦城看着她长叹,满面沉思好半晌,他才道:“主公,投山是正思路,救人这般确实妥当,但……我觉得,不该您领头做主。”   “寻个正经的土匪,带上三,五十个壮汉,装个小寨子携家带眷的投靠,还可信些。”   “我就是那个‘眷’?”姚千枝沉吟。   “不错。”霍锦城便点头。   “你这到也是个办法。”姚千枝低语,“那……我该成为谁的‘眷’呢?”她手底下点兵点将好些人,哪个合适呢?   “当然是最像土匪的那个。”霍锦城断然回答。   “最像的那个?”姚千枝眯眼,有点为难。   说来她手下这些人,哪个都像土匪……额,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土匪出身,大刀寨还在晋山里立着杆儿,姚家好几个男丁那守着呢。   “主公,恕我直言,咱们这些土匪其实都是外八路,皮儿像里不像……真正打小寨子里长起来,立过营扎过地,做过大当家的,我心里真有这么个人选。”霍锦城低声。   姚千枝赶紧追问,“是谁?”   “黑娃娃,虎窝子的寨主,当初一起被周靖明招安那几个,您在攻打泽州府的时候收了他……”见姚千枝仿佛不大记得这个人,霍锦城便提醒,“就是跟丁龙头和徐玲娘一拔儿的那位,后来归到正营,在我手下做事。”   “哦!??对,有这么个人,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姚千枝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他是正经的土匪,晋山里土生土长,由他出头在合适不过,不会有人怀疑……”比您强多了!!   霍锦城满面真诚的道。   “行!!你既这么说,那咱们这么试……”姚千枝眯了眯眼睛,拍板道:“来人,把黑娃娃给我拎来!!”   ——   找来黑娃娃,秘谈一番定了计笨蛋。姚千枝就把胡逆等一群‘侦察兵’撒了出去,寻街遍沿,黛山上踩了个遍,不过三天功夫,就把安浩那伙儿人探清楚了。   扎营在老北沟一道山窝儿里,就在黛山半腰,背靠天赐池,前临下垒地——寸草不生的所在。   并不怎么隐蔽,挺容易找的,不过地理位置好,黛山还崎岖多林木,其间多凶猛野兽,常有食人之事发生,并不适合军队这等大规模做战攻打。   就是个下狠心剿他不值,不剿吧,还闹心的存在。   拽着霍锦城和黑娃娃,姚千枝三人的足迹遍布黛山,围着安浩老窝上上下下转了无数遍,这一日,她终于开了尊口,“天凉了,这地介儿该归我了。”   光救人废这大功夫多少有点不值,不如顺便把营子给挑了,安浩的人马,她还挺看得进眼的。   还收人啊?大姑娘那边算盘珠子都快磨碎了,站在高处眺望黛山全景,丝丝缕缕微风吹过,霍锦城半点没感觉惬意,满面满腔苦涩。   他是跟着主公一块儿行动的。大姑娘有怨气不能对主公发散……会全奔着他来的!!   想想大姑娘端着优雅的身姿,从容的表情,一派淡雅的做派,纹丝不动的‘劝建’他好几个时辰,霍锦城就觉得舌头根子发麻。   “主公啊!!”差不多得了。   霍锦城一心想哭,姚千枝浑若未见,环视俯身,群山在脚下,白云在半腰,深深吸了口气,她顿觉胸口万丈豪情,“走!!”她喝一声。   身后,黑娃娃铁塔般的立着,一步一个脚印跟随!!   “等,等等我……”上山容易下山难,那俩身强力壮的脚步如飞,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霍锦城在后头连追带赶,踉踉跄跄,真的想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有小天使订阅了没收藏吗?今天周四啦,没收就收一下吧,不收一会儿下榜不好找了 第六十三章   黑娃娃是个彪形大汉, 身高两米开外,体重足有一百八, 浑身肌肉纠结, 力大如熊, 黑脸粗眉,看似粗鲁汉子, 实则人家才十九岁。   还真的是个‘娃娃’。   性格沉默寡言, 不爱说话, 可出乎意料的跟周围人相处的都挺不错, 就是吃亏在不认字儿,脑筋还僵, ‘扫盲班’成绩垫低,又没甚管理天赋, 只老老实实当个小头目, 领着五百来人,泯然在姚千枝的‘大队伍’里。   此一回被拎出来, 他没什么建功立业的想法,就是听话听说, 让干什么干什么。   换回当土匪头子时那身狼皮衣裳,拎着根马鞭, 点了十来个兄弟……姚千枝不知黑娃娃是怎么操作的,反正不过两天的功夫就纠结足有百多人,连男带女,老少皆有, 姚千枝披着红棉袄,穿着免当裤,抹上锅底灰,把头发炸的鸟窝也似,混在这些人里,竟然一点都不显眼。   扎在黛山一处背人的地介儿,黑娃娃跟安浩寨子里个头目商讨了好几次,忙活了一天一夜,还有人来盘问过他们姓名来历……   这一日清晨,姚千枝终于随着一众人马进了安家寨。   老北沟一处山窝子里,扎着能有那么万把人,林林丛丛盖着些木屋,更多的就是草窝绷,到是寨墙扎的厚——两人合抱的大树,排队排的砍下来扎土里,粗油麻绳紧捆,看起来就推不倒。   进得寨中,姚千枝低眉垂头跟着众人后头,谨慎左右观瞧,暗记寨里布置,她目力好,记忆强。关键安家寨内确实没什么分布可言,实在太随便好记。但凡重要点的地方都有人把守,看守卫数量就大概能猜到里头有什么了……   跟那回她见云止营中的朝廷精兵,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根本没得比。   垂脸儿含腰,她跟着众人被送到山窝儿里头一处洼地,里面有几十排长窝棚,数十间小木屋,外头扎着一人高的篱笆,开着个木栅门,门口四个侍卫把守。   “寻个没人的窝绷,你们今晚就住这儿吧。”领路那人指着窝棚堆,那里横掩门帘隐隐约约,似乎有不少都住着人。   门口摆锅,木架子上放着碗筷衣裳等杂物,坡上不远处,还能看见有老头儿、老太太拘搂着腰身拾柴伙、摘野菜,远处有孩童打闹声传来,奇怪是,没有女人!!   姚千枝暗垂了垂眸,没说什么,老老实实进了篱笆墙。   因她是来靠‘头领’黑娃娃的‘家眷’,这小洼地里管事还分了她间小木屋,又找了个老太太给她提了壶热水。   坐在坚硬不平的木板床上,左右看看连二十坪都不到的小木屋儿——夏不遮阳,冬不避寒。更别说外头四面漏风的窝棚,姚千枝突然对招安这伙人的成功率,升起无比的信心!!   不动不摇,静静坐着如同雕像般,日下月升,转眼天黑,外头门一响,黑娃娃木着张脸进来了。   “大当家的。”他低头唤。   地位不够,不大见的着姚千枝,黑娃娃还是习惯寨子里的称呼,不大叫得惯什么‘提督’大人。   “如何了?”姚千枝到不在意这些,徐徐问。   “到是管的不严,西坡地那处最大的砖房约莫就是安浩住所,我借机走过,里有女人叫唤声,都挺惨。”黑娃娃憨憨的道:“我递银子打听了打听,因为咱们来了看的紧,他们不敢大批下山,就拐女人和小娃娃当肉票,据说关了不少。”   “人家家里给送银子赎买,他们都不讲规矩,女人全祸害或杀或卖,小娃娃好看的卖东边南边,那里有贵人好这口儿,相貌一般的收着钱就直接杀了……少有真给送回去。”黑娃娃闷声,一脸粗犷黑脸罕见着带出表情,透着股鄙视。   做为晋山坐地匪,他最看不上这种不尊‘行规’的外来人,这绑票的太无赖,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这群人,不讲究!”他道。   “是挺下作的。”姚千枝闻言皱眉。   自她落草后接触的土匪,不拘行事如何,都挺讲规矩的,除了黑风寨的二当家外,她还没见过祸害本地人,如此乱来的,自然不习惯。   “那讲规矩,有点良心的早投了咱们军里了,您给的条件多好啊,有田有银,识字教书,不当炮灰使唤。卖命都够了,往前数二十年,要有这好地儿,我爹娘恐怕早带我下山当兵来了。”黑娃娃就道:“您招安不问来历,但凡想要点安生日子的,如今都在营里了,现在还山上混的,就是无法无天的人物,天生不受管,野里生野里长,大当家您嘘着点儿,这样的东西招进家里惹祸。”   憨厚着张脸,黑娃娃很真诚的道。   曾是一寨当家,在没有管理天赋,终归他是坐地匪,打出生起就在土匪窝里混着,这群人——他太了解了!!   一眼就能看进骨子里。   本身就是无法无天的人物,姚千枝原没在意这些,如今听得黑娃娃这般说,到是沉吟起来,面上不动声色,她吩咐道:“你放心,我知道了,今儿晚上我想法出去扫扫,你警醒着点。”   “哎。”黑娃娃赶紧点头。   “此一回你立了功,我都记得着呢,怎着?想要什么奖励?”见他似乎太紧张了,脸上都冒汗,姚千枝不由开玩笑。   “大,大当家,我,我……”黑娃娃结巴了,一张黝黑黝黑的脸竟然泛出羞色,铁红铁红的,见此,姚千枝不由挑眉,大感兴趣,“怎么个意思?你还真有想的奖励?”   “说说,说说!!”满山遍地的带着他跑了好几天,这位不问是真一言不发,她还以为就是块木头呢。   “那什么!要,要是这回成了,我想能不能把我……我调到涔丰城去。”黑娃娃拘楼着肩,两米的铁塔汉子缩的鹌鹑般站在姚千枝身前,窘迫的求。   “涔丰城?你在那儿有认识人?有故有?有旧交?还是……”姚千枝上下打量他,越看他神色越觉得有意思,摸了摸下巴,她突然一拍手,“说吧!!你看上谁了!!”   在现代黑水佣兵营里男男女女的事儿她见多了,后来打拳那场面也乱,黑娃娃这么‘纯情’的小雏儿,打眼一看就瞧出来了,“让我想想涔丰城有谁啊?王花儿那小甜妞儿,罗英那一脸小心眼子,郭五娘到是爽利,不对,你应该没见过……苦刺,咦!!!你脸红了,呀,怎么还更红了??”   “你看上苦刺了对吧?眼光够高的呀,那是我手下第一员的大将,你不声不响就贼上了?想的挺美。”姚千枝啧啧有声,臊的黑娃娃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大,大当家,我就,就是看她好,她厉害,哪哪都顺眼,就,就是想……跟她身边陪着,看着,没啥意思……”   他结结巴巴的说,满含期盼的看过去,“大当家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领着你们奔富贵望前程,锦衣玉食就成了,难道还要管你们婚丧嫁娶?爱咋样咋样,谁看中跟谁,你喜欢苦刺就去求,人家同意自然皆大欢喜,不同意你边上哭去,还想纠缠,让打死了都活该,我不给你报仇!”姚千枝摊摊手,浑不在意的道。   “不用报仇,不用报仇。”黑娃娃喜不胜收,一脸梦幻。   说来,当初黑娃娃被掳就是因为苦刺吧?她记得就是杀徐玲娘那会儿两人第一次交锋……黑娃娃怎么喜欢上苦刺了?难道是那一抹的风景?带着血腥和喉管?姚千枝不解的耸了耸肩。   皱眉见黑娃娃兴奋到失常的表情,姚千枝咧着嘴给了他一脚,“喂!!静静!!静静!!你守紧门户,我还得出去呢?别把正事弄砸了,到时候别说苦刺了,我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她‘狞’笑,掰了掰拳头。   黑娃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脑海中浮现出一副被活撕的画面,忙不迭点头,他‘乖巧’的站在门边。   “背过去!!”姚千枝翻了个白眼儿。   黑娃娃连忙转身,面向门闭上眼,双手握拳置在身前,简直老实的让人发指。   姚千枝站在床边,手脚麻利的把身上破衣脱下,不知怎么翻转了两把,左右扭扭摘下些‘零碎’,竟变成了件暗灰色短打,三两下换上,把头发梳拢成男子发式,她抹了把脸,带着个灰色面巾,“守好门,等我回来。”   回头对黑娃娃叮嘱一声,见他郑重点头,姚千枝推窗,眼睛凑窗缝边儿探探,随后,纵身翻窗而出。   落地无声,她矮身蹲在屋角一处水缸后,默默等着,直到守篱笆墙的四个侍卫换岗擦身的功夫,她如灵猫般闪出,几步上前,踮步凌腰纵身,手轻按篱笆墙借力,轻轻巧巧翻过去,滚身躲进树后了。   “白子,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守门侍卫疑惑四望。   “野猫吧?要不就是风啊鸟啊的。”白子打了个哈欠,不甚感兴趣。   “咋没听见叫唤。”守门侍卫嘟囔着,没在追究。   ——   夜风习习,乌云遮月,姚千枝甩着手中铁索,在树影间飞速移动。   劲风在她耳边‘嗡嗡’做响,她素着张脸,将方才的笑闹尽数忘在脑后,整个人机器般冷静。   脚步不停,落地无声,几个辗转,她来到寨子中央,那处是黑娃娃探得安浩所居,因是山里,大当家的住所并不豪华,几丛砖瓦大屋,前后木篱笆拦着,竟还圈出个院子来。   院门口,自然是有人守卫,姚千枝猫在屋后足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得着个机会,几步窜上房顶……还未等彻底趴下身来,就听见屋里阵阵的惨叫声。   皱了皱眉,她轻手轻脚扒开瓦片,探身向里一望。   “嘶!!”心头阵阵火气升起,姚千枝倒抽口凉气。   土匪祸害人,这点她早就清楚,只是她手下容不得这个,条条律法例在头里,归顺就洗脑,但凡敢犯是杀是剐绝不容情,且……姚家军里有四分之一是女人,高层女子就更多了,正所谓上从下效,小兵们自然不敢犯律。   哪怕是土匪,她攻打剿灭的多是坐地户,虽然不是好东西……到底还讲规矩。最起码少要人命,毕竟,女人嘛——不管好看赖看,都是值银子的。   而眼下,她入目这场景……屋里七,八个男人横刀立马或坐或卧,怀里身下最少都揪着一个女子祸害,那些女子赤身裸.体,或是鼻青脸肿,或是气息奄奄,连惨叫都只从喉逢儿里挤出来……   这还算罢了,女人落到土匪窝就这下场,姚千枝算见过不少,但……血腥味升腾起冲进鼻子,屋里熊熊火堆上架着的,明显就是条人腿啊!!   纤细修长的女人大腿,烤的外焦里嫩,油脂滴哒落在火里,‘哧哧’作响,泛出股令人做呕的肉香,那火堆旁,一团血肉模糊的女尸蜷缩在那儿,四肢皆无,胸前软肉处是两个血窟窿。   从高处俯视,屋里炕头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满脸横肉,眼如铜铃,手里握着把尖刀,他拽过那女尸,刀尖冲下在腹部划过,一块嫩肉应声而落,拿刀扎着,他将肉放在火上烤过,‘哧啦’一声焦香传来,他抓过往嘴里塞,大嚼起来。   “老娘们就是不如小姑娘肉嫩,下次换回来。”他揪着那女尸,满脸不愿意的把她扔了出去。   女尸撞到墙角顿住,冲撞间脸露了出来,满面狰狞血迹,眼睛半睁半闭,嘴唇下意识的颤抖……   姚千枝咬牙——这竟然还活着!!   “我们没那经验,还是安老大会享受……”一众正作践人的土匪们齐声轰笑,连连奉诚应声。   屋里——不大的地方,就是个人间地狱。   趴在屋顶,姚千枝缓缓徐出口气,闭上眼把瓦片盖上。她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主儿,在现代救灾的时候,她是见过吃人的情景,而南边连年祸乱,她也知道早有‘人相食’的惨状,但……那都是被逼到极限,悬涯边上,不吃就要饿死了的绝境啊!!   在北方,在黛山上,安家寨抢了多少百姓?绑过多少肉票?短时间内,他们根本不缺粮食,就这般还吃人,就是烂透了心肝,没救了。   心中郁火升腾,姚千枝翻身下屋顶,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离开,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安家寨里探索穿梭,终归黑娃娃有些能耐,白天四处打探,已经圈出几个藏人的地方,姚千枝逐一探过,最终在洼子底山洞处找到了小郡主。   积攒了满腔怒气,那俩守山洞的让她上手就捅死了,尸身两脚踹下山涯,她在洞口观望一番,随后推开岩石走了进去。   扑鼻就是一阵恶臭。   约莫十来个孩子,都不到高腰,身上脸上乌漆麻黑,衣衫里头全是屎尿泡过的焦黄……孩子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的深沉,一看就是用了药了。   踏步上前,姚千枝蹲身辩认——乔氏是给她看过小郡主画像的,这洞里孩子还不多,她很容易就辩认出人,忙拉到跟前探手一摸,额上一片滚烫。   “发烧了?”她皱眉,又往旁边看,就见这些让药灌昏了的孩子们都小脸腊黄,冻的瑟瑟发抖。   如今正是深秋,北方气候已经挺凉了,尤其是,孩子们还在屎汤里泡着,天又黑了,一点温呼气都没有,肯定更冷了。   在这么下去,这帮孩子估摸着活不了几天了,姚千枝咬了咬牙,心里暗暗下了决断。   抱起小郡主,她重新将洞口岩石推上,返身离开,没大会儿功夫就回了洼子地,避开守卫翻窗而入,黑娃娃依然铁塔般耸立在门边,听见动静连忙回头,机警道:“大当家?”   “孩子救回来了。”姚千枝站在床边,冷着脸从包裹里翻出件衣裳,快手快脚给小郡主换上,“她发烧了,不是很烫,但是孩子小怕受不住,还是赶紧弄出去。”   换下屎尿泡酥了的衣裳,顺手给小郡主擦了把脸,露出白皙的肌肤,姚千枝把孩子递给黑娃娃,向窗外瞧了瞧天色,她眉头一拧,吩咐道:“你去找锦城,让他安排人把孩子送医,然后……告诉他情况变了,炸岩,我要歼灭这里!!”   “这……大当家,咱们不是说好了以收服为主吗?”黑娃娃下意识接过孩子,神情一愣,喃喃的问。   “这地方的人,白送我都不要,先洗一遍,命大能活下来的,在到我跟前辩白。”姚千枝冷笑挥手,“莫多问,我送你出寨。”   “大当家的不跟着一起走?”黑娃娃心里一惊,连忙问道。   “走?哼,我这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散呢,就这么走,想瞎了他们的心!!”姚千枝立起眼珠子,“不大闹一场,泄了满腔邪火,我怎么能甘心?”   “怎么着,让我现在就走?你想帮他们顶雷啊?”她猛然拍着桌子,目光直视黑娃娃。   黑娃娃缩着头,连个屁都没敢放,默默抱着小郡主,“大当家,劳烦您送我们出去。”他低着头,两米高黑塔汉子缩的鹌鹑也似。   姚千枝的心头火本就不是因他而起,怼了两句略发散发散,便恢复了冷静,闻言点点头,仔细交代了他一番后,就惦步凌腰翻窗而出,黑娃娃赶紧跟进,两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了安家寨里。   一路把黑娃娃和小郡主送出寨门,见他们往山上走了,姚千枝返身了洼地木屋,静静坐在床头,眺望窗外天空。   乌云遮月,不见一丝光亮。   ——   黛山森中,黑娃娃将小郡主掩在怀里脚步不停,珠露树枝拍打着他的脸颊,他擦都顾不得,就眯着眼睛闷头向上。   行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他来到了天赐池旁。   “谁?”暗中有人呼喝,冰凉的触感架在颈间。   “是我!”黑娃娃感觉脖子里寒光刺人,就没敢动,只微微侧转把脸露出来。   “是黑百长啊!”那人——王标子收回枪,“事成了?就是这小娃娃啊,长的还挺白,你咋上来了?咱大当家呢?”   “大当家还在安家寨里,让我来找霍师爷传信儿。”黑娃娃便道。   “哦!那赶紧的吧,霍师爷在里头呢。”王标子赶紧让步,黑娃娃冲他点点头,迈步往池边走,没多大会儿功夫,就见巨岩后头,霍锦城正围着那儿打圈,仰头不知看什么。   他身边,堆着坨体积比他还大的‘东西’,盖着黑呼呼的油布,不知是什么。   黑娃娃没管那个,赶紧上前,“霍师爷,大当家让我给你传信儿,事情有变,让您炸岩。”   “炸岩?”霍锦城一愣,眉头蹙起,“不是说要收人吗?怎么突然变卦了?”是出了什么变故?   “这小的还真不知道,大当家自个儿出门探的。”黑娃娃老实的摇头,将事情经过描述一遍,随后道:“大当家让赶紧把小郡主送下山医治,然后……就按您和她商量过的办,等她信号炸岩。”   霍锦城就点头,“行,我知道了,我派人护送你和小郡主下山,后头的事儿自有我办,你别管了。”他交待,随后便找人过来,陪着黑娃娃下山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霍锦城嘴上没说,心里有了计较,想来是自家主公在安家寨里看了什么恶心东西,这才变了想法。   伸手摸了摸身边‘堆积的油布’,他微微叹了口气,原本备这东西就是个后手,当初主公强硬着非搬上来时,他还觉得有点多余,万没成想如今竟用上了……   望着山下,霍锦城摇头闭目,心中微黯,此一回,怕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   时光飞流,月落日出,洼地木屋里,姚千枝睁开眼睛,从床边摸出两把刀。   这是昨夜间她从旁处偷来的……伸手惦了惦,有点轻,好在还算锋利。   雪白利刃映着脸庞,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推门而出,阳光照射下来,暖洋洋的。   黑娃娃走了,他带进来的十来个自家兄弟们可还在呢,早早瞧着这边儿,一见姚千枝出现,忙不迭的上前问话,“大当家的?”怎么个意思?咱怎么办。   “你们去救人……”姚千枝垂着眸,将昨夜探得的几处肉票处置尽数告知。   “这……大当家的,里外都是守卫,我们咋救啊?”救了咋跑啊?他们这边,就十几个可信的人。   “我会想办法,这些人不会有寻你们麻烦的功夫,你们就这番……如此……”姚千枝冷着脸吩咐一番,众人便纷纷点头,正说着呢,不远处守篱笆墙的护卫瞧见,大步走过来喝他们,“大早上的不干活,围在一起干嘛呢?”   “急什么?呵呵,这不是要干活了嘛!”姚千枝缓缓抬起头,目光闪烁看着来人,抿唇笑了。 第六十四章   洼子地里都是些新投来的落魄户, 像那等壮汉不过几天功夫就能离开,长驻这里的, 全是老弱病残。   老头、老太太、小娃娃之流……女人嘛, 但凡长的周正点儿的, 早让人收走了,姚千枝不过是因刚到, 有黑娃娃个铁塔汉护着, 旁人没探着她的底儿, 面上没打扰, 实则一直有人贼着她,守篱笆墙的护卫们都让拜托过好几波了, 因此,她们这边人一聚堆儿, 马上就有人来寻问。   守篱笆墙的四个护卫, 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剔着牙走过来, 他们呼喝,“小娘皮啥意思?想要帮爷们们‘干活’吗?娘们活好干, 分开腿……咦?你这咋还拿着刀??”离得近了到是瞧的清楚,有人警惕些, 手摸刀提起心。   不过,在警惕有个屁用,姚千枝早贼上他们了,“拿刀做什么?你现在不就知道了!”两把大刀往前一挥, 寒光躲过,刚才还口吐脏言的脑袋横空飞起,一刀一个,姚千枝凌空踢腿,大脑瓜子铁球般冲着剩下那两护卫胸口奔去……   ‘呯’的一声巨响,两护卫胸骨崩裂,应声而倒。   死的干干脆脆,连惨叫都未能出口。   四个人——不过瞬眼的功夫,尽数毙命。   姚千枝脚步没停,越过到篱笆墙直奔寨子中心而去,洼地里,十来个自家兄弟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咱,就走吧,办不好大家当交代的差事,这位……”不得活撕了咱们啊!   “走走走走,快快快,别磨蹭了!”十来人一叠连声,你推我搡的奔走了。   直到此时,洼地里那些老弱病残们才反应过来,望着满地的碎尸血肉,斗大脑袋,“啊!!啊!啊……”惨叫连连,响彻云霄。   从洼地杀出来,姚千枝手握两把大刀,见人就劈,真是神挡杀人,佛挡杀佛……穿越古代头一回,她是真打痛快了。   “这谁啊!”   “来人啊,有人袭营,快去通知大将军。”   “有人挑寨,兄弟们抄家伙并肩子上啊!”   “娘嘞,救命啊,杀人了!”   断肢横飞,耳边惨叫连连,姚千枝浑身浴血,表情冷静的骇人,抬腿踩碎被她踢倒土匪的颈骨,就听‘嘎吱’一声刺耳磨牙的响,那土匪被踩着两眼凸出,瞬间没了声息。   “二哥啊!”有人哭喊,满脸赤红的冲过来,“小娘皮子,我杀了你。!”   姚千枝连眼都没眨,踢起‘二哥’尸身,横着踹出去,‘二哥’飞舞在空中,落地砸倒一片。   “哎啊,疼死了,救命啊!”被砸倒的一众屁滚尿流,挣扎着想爬起身跑,姚千枝从后而上,大刀挥舞,杀人如砍瓜切菜。   尖利的呼啸声充盈在四周,哭声、喊声、求救声、叫骂声不绝于耳,空中人体残躯纷飞,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一种颜色——夺目的鲜红。   拼命的,想跑的,混水摸鱼的,四处逃窜的……人越聚越多,就越来越乱,哪怕有头目反应过来,想组织抵挡进攻都难……好不容易跑进人堆一个,还让踩死了……   如同虎入羊群,姚千枝脸上表情充满戾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仰天长笑,她眼中闪烁着血光,那现代黑拳台上被人打死的怨气终于借这事儿发泄出来,她只觉得痛快淋漓。   ——   姚千枝这边独身挑寨,打的血肉横飞,寨子中心,安浩一夜未眠,天擦亮才睡着,如今还在梦中。   连同寨里一众大头目,十来个人横七竖八的躺着——憨声如雷,他们身边是赤.裸青肿的女子们,个个气息奄奄,濒临亡命,有的,甚至已经死了。   尸身都凉透了。   最明显的,自然是昨夜姚千枝看见被烤焦的那位。如今只剩下副枯骨架子,肉都剔的干干净净,内脏下物儿拢在个马桶里,盖上摆着死不瞑目的脑袋。   “报~~~”一众人睡的正熟,外头有报信的连滚带爬奔进来,“不好了,大将军,有人打进来了!”报信的撕嚎,泛着不是好动静儿。   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这位怕是把苦胆都吓裂了!   这声音实在太惨厉,安浩‘腾’的一声就起来了,迷瞪着的眼睛一把抓过来人怒道:“老子正睡着呢?你喊什么喊?谁来了?哪个不要命的!”他大吼咆哮,那嘴张的报信人都瞧见他小舌头了,扑鼻一股子肉腥味儿,报信的知晓自家将军习惯,在瞧瞧马桶上坐着那脑袋,恶心的直反胃,偏还不敢表现出什么,只得瑟瑟道:“那,那是个女人,昨天宋副将招安那群流民里,领头黑脸儿带进来的,就,就是个小姑娘,长还挺漂亮,昨儿李小头儿还说要弄来献给将军,结,结果今儿就打起来了,那女人可厉害,几百人围不住她,全让她杀了……”   “宋副将劈了好几半,李小头让大伙儿踩死了,我来报大将军,您,您快看看去吧!”   “咱那儿都乱了!”报信的声泪俱下。   “妈了个巴子的,上万人奈不住个小娘们,你们是大姑娘下的啊,一个个的全是软蛋,没用的玩意儿。”安浩骂骂咧咧,一推搡把报信的执到地上,他翻身下床。   一旁,屋里的人都被惊醒了,都拎着兵刃围到他身边,“大将军,一个娘们攻上来……这是不是有埋伏啊?”   “肯定是先头兵,许是官府打上来了!”   “对对对,最近棉南城来那姚娘们就爱用女人,说不定就是她的前峰呢。”   “那个可厉害,咱咋办?”   “咋办?来了就别想回去!老子生吃了她!”安浩拿起两把大锤,狰狞着呲牙,“说个屁的丧气话!咱们是义军,就是打朝廷狗兵的,真来了往山里一猫,寒冬腊月的给她翅膀都找不着咱,怕个鸟!”他大声骂往外走,“都跟老子来,先撕了那娘们下酒,在琢磨着进山。”   “是,大将军。”有他前头撞胆,众人齐喊一声,迈步跟了出去。   步出屋子,往寨子中央走了没大会儿功夫,就看见被围在人群中,姚千枝如同灵猫般左突右撞,两把大刀挥舞着在人群里来回穿梭。   安家寨里足足有万把人,然,这个点儿大多数都还未起,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又有不少在山间巡逻打猎,得着信儿围过来不足一成,还大多让姚千枝杀破了胆,他们没有弓箭,无法远距离狙击,只能近身肉博……   那哪儿打得过啊??   姚千枝是干什么的?她从吃奶那会儿就研究这个,半辈子的时间浸淫在里头,无论是技巧还是经验,都是当世顶尖儿,尤其,如今这身体还天赋异禀,力拔山河,可着晋朝点,谁是她的敌手?   她身边的空地就那么大,围她的人在多不可能全挤过来,她同时对付的人其实很有限,并不觉得如何难,反到那些急冲冲想往前挤的、里头让杀怕了想往外逃的……不小心摔倒后,就在没爬起来。   全让踩死了!   安浩冲出来正看见这情况,粗眉一挑,大喝一声,“都给老子让开!”说罢,领着人就往进冲。   他不出声还好,姚千枝杀兴了头儿许没注意,这一喊,动静在大点儿,眼珠一措就看见他了!   正是昨儿生嚼人肉那主儿!   恶心的她早饭都没吃。   “来的好!”嘴角微勾挂上抹笑,渗的她周围人下意识后退三步,血都凉了,姚千枝惦步纵身,踩着人群脑袋,踢飞好几个冲到安浩身前。   “小娘们……”安浩瞪眼,举起大锤奔着她脑袋还没砸呢,就见姚千枝身子一歪,不知怎么动作的,反手将刀夹在腋下,俯身抓住安浩腰身,腿下绊着使力,人横着就倒了。   ‘呯’的声响,尘土飞扬,安浩‘哎啊’喊疼,“干啥?来人!给老子抓住她!”他大喝。   跟着他来的头目们举刀拿棍,‘哇呀呀’乱叫着一轰而上。   “抓我?呵呵,让我先抓抓你吧。”姚千枝浑然不惧,单手拎着安浩的脚脖子,另一手按腰,脚下踩住他大胯,运足臂力,手背青筋微鼓,猛一使劲儿,就听‘嘶拉’声响,鲜血奔涌而出,竟然真给撕碎了!   “啊啊啊!!”安浩的惨叫响彻云霄。   一手拎着脚脖子,一手拎着大腿加半扇大胯,姚千枝冷笑,“喊?你喊什么?哪来的脸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懂不懂?想起昨夜见到的情况,心头火升起,她俯身抓住安浩的肩膀,‘撕啦’、‘嘶啦’两下,两胳膊全扯下来了。   “膈,膈,膈……”安浩血葫芦般翻着白眼儿,眼看不能动了。   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血腥,碎肉飞了一脸,大将军一个照面就让人拿下,直接扯碎了的结果实在太惨烈,一瞬间,整个营地竟然安静了,所有人像被按了扭儿似的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只有姚千枝拎着安浩的‘残身’,左右环顾周围,抬手轻轻拎着他的脖领,一手拧住他的脑袋,就听‘嗄吱嘎吱’指甲划玻璃似的声响,安浩的脑袋生生让她揪了下来。   血像泉水般喷涌而出,“啊~~~”惨号嘎然而止,那最后渗人的尾音,让人止不住从心里往外冒寒气,绝对透骨的凉。   ——   寨边岩洞旁,姚家军的十来个兄弟们推开挡洞的岩石,将里头昏迷的孩子一个个搬出来,捆绑在背上。   因姚千枝太是威武,在安家寨吸引了所有火力,他们这群人几乎不费吹灰功夫,便逃将出来,顺利上山。   “四哥,快,这边有个坑地,里头有女人!快看看是不是提督说的那个?”有人四下查探,举着火把发现异样,赶紧回头招呼,“过来,你们赶紧过来,这些女人情况不太好。”   被叫‘四哥’的率先走过来,就见两颗巨树间,树洞里像是被挖了个地窖般,铁锅口大的洞,里头漆黑一片,身子向前探,一股恶臭兼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呛的人胃里直翻腾。   “我的天爷!”四哥捂着鼻子,举起火把往里探,见里头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枯瘦如柴的女人,个个赤身裸.体,满身青紫……在他们这群大老爷们的围观下纹丝不动,显然是不醒人世的。   “哎哟哟,赶紧的,把衣裳脱下来给她们裹上,这大姑娘家家可怜见的。”连连摇头,‘四哥’背转身来脱外衣,跳下土窖给个明显最小的姑娘裹上,他将人拦腰跑起往上举,嘴里连声,“赶紧的接住,避着点儿,身上有伤呢。”   姚家军里头,其实大部分都是土匪出身,原不怎么在乎这个,然,姚千枝洗脑功力实在太好,她又早下了规定,土匪归降先‘扫盲’三月,‘政..治’关过不去就直接‘消失’,姚家军余下这些,还都挺不错的。   “唉,四哥,我知道了,给我吧。”先头那人赶紧把姑娘接过来,小心放在平地上,转身解外衣扔进地窖里。   余下的十来个汉子放下孩子,同样动作。   ‘四哥’就一个个的给姑娘们裹上衣服,这期间,姑娘们竟然一个都没醒。   “这是折腾的太过了!就是干土匪这行都没有这样的,太不讲究了!整成这样咋卖钱?”四哥就咂着嘴摇头,“快点下山吧,我看这些个丫头和孩崽都挺虚的,咱别耽误了在死几个,白瞎提督大人那么拼命了。”   他说着,抬手压地窖边窜出来,弯腰背起个女人,手里在抱个孩子,开口催促众人。   “等会儿,等会儿,我把火点起来!”有人贼笑着回答,拢起堆枯叶子,掏出火折吹起了烟,“咱得给师爷送个信儿,提督大人还在安家寨里呢……”那人说着,火折子凑近枯叶堆。   就见‘轰’一声,干燥的枯叶堆瞬间烧起,火苗窜的老高,迅速点燃了一旁的杂草。   随后,慢慢向树木延伸。   “走走走,快走!娘的,僚着我鞋了!”四哥背着一个,抱着一个,怪叫着往前往跑。余下一众见此,都抱上姑娘孩子们,嬉嬉哈哈往山下奔去。   ——火就撵着他们腚追。   没一会儿,漫山遍野,熊熊火焰燃烧的半个天空都一片火红,浓烟滚滚冲天而起。   ——   天赐池旁,霍锦城站在高处向下俯视,那么大的火,他自然不可能看不见。   “唉……”长长叹了口气,他摸了摸身边的‘油布,“来人,搬,搬,搬,都搬到我画线的地方……”他高声唤人。   “是。”自有兵丁前来,按他吩咐小心翼翼掀开油布,将里一包包黑色的‘油纸筒’抱起来,“来,这个放这儿,放四个,看见线没有,就按这个摆……那那那,不对不对,这摆的不对,往里挪三寸……”霍锦城跟着兵丁逐一将油纸筒放好,看着这一堆堆黑呼呼的‘东西’,心里挺疑惑这些‘奇巧淫技’到底有没有做用?   这堆东西,自家主公称其做‘火药’,献上此物的人则叫它‘烟花’,能燃会爆,乃是节庆年关以充玩乐之用的。   做这‘烟花’,额,不对,是‘火药’的人姓耿名思,是个匠人出身,婆娜弯山上那曾令姚千枝惊讶不已的滑道,就是出自他手。后,此人随着南寅归降,被姚千枝从俘虏营里巴拉出来,给他配了几个灵俐小子,专款专拔,就让他研究。   还有专门的特令,想做什么做什么,提出想法就给拔银子,姚千枝对耿思的‘宽容’完全让所有人嫉妒,耿思同样受宠若人——毕竟匠人什么的,地位真的不高……   正所谓:士为知已者死。耿思是知恩图报的人,对姚千枝绝对感激涕零,自归顺这段日子来,给姚家军做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像大刀寨盐湖那边的滑轮,女眷们用的织机,浇田时的水车……零零总总真心不少,但,姚千枝最看中的,却是耿思在中秋节时,做出来哄姚小郎玩耍的‘烟花’。   主公非说这东西有大用,两,三百斤愣往山上抗——手里拎着浸了麻油的捻线,霍锦城蹙眉招呼着人,一退好几十米,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你们,都给我蹲好了!”他朗声吩咐,随后,默默掀衣摆,蹲了下来。   他周围,兵丁都听话听说,老老实实抱头的抱头,抱树的抱树。   霍锦城燃起火折子,凑近捻线,‘哧’一声轻响,火苗燃起,顺着捻线飞速向前,夜空中像落在地上的流星般,拖着‘尾巴’就冲出去了!   油纸筒分布在天赐池旁数个位置,每个筒上都有一根捻线,火蛇冲到池边,瞬时四散开来,放眼望去跟天火流星似的,满地乱窜着火苗儿……霍锦城蹲地上,双手抱头,从眼角缝儿里紧张的向池边望,就见火蛇舔上纸筒屁股……   ‘呯!!’的一声巨响,尘土刹时飞起,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碎石子四溅乱崩,霍锦城被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个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直冒金星。   头晕眼花,他捂着嘴就觉得阵阵欲呕,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烟尘迎面扑来,随后就是‘哗啦’一声巨响。   “这是……”赶紧伸手抹去糊在眼睛上的灰尘,霍锦城展眼望去,就见月色下,一条‘银带’倾泄而下,奔涌如猛兽般,顺着山坡咆哮而过。   天赐池被炸崩了!   肆虐的池水如受惊的野马,疯狂撕吼,黛山中所有阻挡它们的目标——树木,石块……通通被推倒,折断的树枝和碎石顺着水流奔泻,发出轰轰隆隆的巨响。   如同九天神雷一般。   “我的妈啊……”看着洪水汹涌而下,直奔安家寨,霍锦城捂着脸,安静如鸡的沉默着。   他家主公——如果被水冲走了,还能不能找回来?   怎么办?有点害怕啊!   ——   安家寨里,姚千枝依然浴血奋战着。   打半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脚边堆满了小山般的尸身,地上血浆足有几指厚,一踩一个脚印,浓的直沾鞋。   安浩被生撕了,冲过来给他报仇的头目们哪个都没落下好,尽数西归……随着时间流逝,姚千枝身边的人是越围越多,可敢上来动手的——聊聊无几。   一身短打灰衣浸成了鲜红色,顺着襟角向下滴血,姚千枝手里那两把大刀都砍卷刃了,脸上,依然还是面无表情,观之令人心寒的冷静。   杀了这许久,血流成河,尸骨堆山,哪怕天生的魔王都会有所异动,但她眼中却仿佛杀鸡屠狗一般,丝毫未见动容。   冷酷的让人心胆俱裂。   是人都怕死,尤其是毫无意义的死。姚千枝一刀一个宰的实在太利落,就算安家寨的人占了绝对的人数优势,按理堆都能堆死她,然而,一个时辰过去,她依然活蹦乱跳,连个伤口都没添,就是觉得特别累。   好像是杀透了气,瞳孔赤红,看似完全失去理智,实则姚千枝一直观察着四周动静。山上起了火,浓烟滚滚间……她是最先发现的,知道那边救了人,还有了动作,她便小心观察着,直到那抹‘银带’夹杂着碎石树枝奔涌而下,月夜下泛出那闪亮的光……   瞬间刺入她的眼帘。   “来了!”喃喃一句,姚千枝目光微厉,紧绷起身体,她侧身冲向一个倒霉催,不知被谁推进过来土匪,大刀飞去他头颅,一脚踩住他将落未落的身子,随后,提气纵身,凌空而起。   飞踹周围人的脑袋,在‘哎呦’‘天爷’‘娘呦’‘疼啊’的喊叫中,她踩着众人的肩膀一溜儿跑出了包围圈儿,直奔安家寨后边一处断崖奔去。   奔跑途中扔下双刀,来到断崖边,姚千枝挥起双手死死扣住岩缝,双腿使力,如壁虎般灵游而上,几个眨眼的功夫,她就攀爬上了十几米高的断崖。   翻身上崖,俯身向下看那些根本没反应过来的安家寨一众……姚千枝轻轻抿了抿唇。   水——来了! 第六十五章   轰隆隆的巨响, 池水汹涌奔来,‘银带’般吞噬了安家寨, 惨叫、求救、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 从来都是如此脆弱而无力。   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姚千枝的眉头微微蹙起。   古代的火药——效果确实是很有限了。   足足两、三百斤的份量, 放在她特意观察规划过的地方, 全是天赐池最薄弱通经的要道, 结果……就炸成这样?   应该是连岩石都没炸开, 只是将她规划的最要紧的地方炸通了,要不然, 水量不会就这么一点儿……   很应该遮天避日,安家寨这群, 哪还能有叫嚷的机会?   早就大水冲走, 不知所踪了!   如今这火药,还真就是个大炮仗的劲儿, 不过,哪怕如此, 她不能将此放弃。慢慢研究嘛,耿思挺是个人才的, 待她将此间事了,也可以投入些精力下去。   没有后继之力,洪水来的快,去的也快, 瞧着在泥水里挣扎的安家寨一众,姚千枝摇了摇头,返身离开。   走的那叫一个容易,根本没人拦她。   快步从容下山,半路途中霍锦城早早等着她,“主公,您这……身上没擦擦啊?”开口僵住,一片血红拿了眼,扑鼻的浓厚血腥冲的他差点倒仰个根头,霍锦城抽了抽嘴角,把原想说的话全咽回肚子里。   “回去在说吧,现在哪儿这功夫。”姚千枝边走边问,“小郡主怎么样了?送下山了吗?你们呢,我瞧挺顺利的,可有人受伤?”   她道,上下打量霍锦城,随后轻笑,“看看你这灰头土脸,跟钻地耗子似的,怎么样?后悔了吧,早告诉你蒙个面纱不听,这回吃亏了吧!”   “主公莫要在调侃……哪有男子戴面纱的道理?那成了什么样子?”还能看吗?霍锦城摇头苦笑,一一做答,“我派人送了黑娃娃和小郡主下山,如今想来已经就医,我等听主公吩咐,躲的远远的,除了两个让震了耳朵,现在听不大真琢动静儿的,余下均无事。”   “无事就好,下山吧。”姚千枝回首望了眼安家寨方向,眸光闪烁,“咱们还得组织着‘捞人’,这几天有的忙呢!”   安浩一众的作为着实让她恶心,安家寨在几城间风评亦不好,不是讲规矩的主儿,所以,思量在思量,就算姚千枝想收人想的厉害,却依然临时改了计划,以剿灭为主了。   经历过天险——洪水。人祸——她本身的安家寨余众,上天挑选过愿意留下性命的,才有资格到她面前经过‘审判、招安’。   行色匆匆,姚千枝和霍锦城下得山来,跟早早埋伏好的姚家军汇合,开始了为期两天三夜让‘急速捞人’……   捞完就‘审判’,审完十恶不赦的捆起来留待后用,还有救的流放婆娜弯,先干几年重苦力,姚千枝等人忙的脚打后脑勺。   就这般,在这几天里,她还是办成了几好大事。   首先,小郡主得救的消息,她肯定得派人通知乔氏,不过,乔氏挺知道分寸,就派了身边的洪嬷嬷前往探望,并未提出要接走的要求,只是托洪嬷嬷千般感恩,万般道谢,随后便只让她稍待,敬等‘好消息’……   正巧姚千枝这边忙着收编安家寨,就也没怎么细打听。   其次,出了这大的事儿,怎么都要通晓自家,书信几封,她往几城都递了消息解释详情,顺便在冲姚千蔓要粮草银子,人多了吃的也多嘛。   当然,为了奖励黑娃娃的功劳,涔丰城给苦刺的那封信,姚千枝派了他亲自送。   黑娃娃乐的一张黑脸通红,马颠儿似的跑了,头都没回。   ——   姚千枝这边陷入了无边的‘捞人’海洋,谦郡王府婉翠阁里,乔氏坐在窗前贵妃塌中,目光悠远望着天空。   “嬷嬷,娇儿……真的好吗?”静坐半晌,她突然开口,声音飘渺。   洪嬷嬷就站在她身前,闻言赶紧安慰道:“姑娘快放心,姚提督把小小姐照顾的好着呢,老奴前往探望时,正有丫鬟跟小小姐玩耍,小小姐乐的可开怀,脸儿都胖了,见了老奴还会叫嬷嬷,都认得出人了。”   “是啊,离了谦王府,娇儿这么高兴呢。”乔氏目光莫名,开口喃喃。   “老奴瞧姚提督家的丫鬟们,就把小小姐当正常小娃娃哄着,小小姐仿佛挺乐意这般,看起来活泼不少,姑娘,咱们以后也试试,小小姐岁数小,说不定就能板回来……”洪嬷嬷打小看小郡主长大,亲孙女似的疼,自然全心全意为她着想。   “板回来……这府里但凡有谦郡王在,都轮不到我做主,没得好环境,娇儿怎能板回来?”乔氏抿唇,眸底闪过一抹决厉。   猛然站起身,她迈步就往外走,看她如此,洪嬷嬷脸上变颜变色,紧步追上去焦急的道:“姑娘,您,您这是……”真决定了!要把王爷他,他……   “嬷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乔氏狠狠咬牙,握着拳大步流星冲出婉翠阁。   她身后,洪嬷嬷苍老的脸庞惨白一片,身子微微颤抖着,双手握胸前喃喃祈祷,“老天爷啊,我家姑娘所做所为都是被逼无奈,是到了绝路没退身步才会这样,您发发慈悲宽恕她吧,下阿鼻地狱,进油锅踩刀山,我愿意替她,愿意替她……”   “我们姑娘这辈子苦啊,前半生享了姑娘福,后半生遭了媳妇罪,漫天的神佛,求您让我们小小姐好了吧,给我们姑娘留个念想儿……”   洪嬷嬷默默念着,老泪纵横。   做为谦郡王世子妃,娘家给力,本人能耐不差,在王府内,乔氏不可能一点势力都没有,不过她个守节身,还带着那么样的女儿,平素都是能让则让,基本不惹事儿。   同样不怕事!   女儿找回来了,平平安安健康无恙就是天幸,为了女儿和她本人的未来……乔氏决定弄死谦郡王,毕竟,只有他死了,小郡主才有借口过继个‘嗣子’继承(养)爵位(老),给谦王府传宗接代。   这段日子,为了磨着谦郡王‘找女儿’,乔氏很是作了几通,她这般‘内宅妇人’慌乱无知的典型做法,竟然真的挺安谦郡王的心,几句言语安抚,控制着乔氏动作,不让她往燕京传信,谦郡王就没怎么在意她,防备的并不深,于是……很正常的,乔氏自然借机而上。   有破绽不捅,不是她的性格!   早便说过,自楚琅死后,为求子嗣,谦郡王那是百花遍地,府里女人成堆成群,数年如一日的夜耕不缀,谦郡王的身体情况并不大好,他都六十多了,不是年轻小伙儿,夜夜旌歌什么的,哪怕一直吃着补药,肾也确实受不住。   严侧妃有了身孕,谦郡王终于能‘告慰’祖宗,停下疲惫的‘肾’,好生修养身体,为了给‘儿子’支撑,多活几年,他今儿人叁,昨儿肉桂,药膳一天三顿带夜宵的吃,正院里始终弥漫着吹都吹不散的药味儿,他这般‘疯狂’,正好给了乔氏机会。   楚琅还活着时,乔氏是管过几年内宅的,当家世子妃嘛,投靠她的人真心不少,落魄这些年四散纷纷,留下的,同样还是有。   就算很少……但关键时刻,有一个顶用的,就能当百个使唤。   药房里一个不起眼儿的洒扫丫鬟,就帮乔氏完成了这一桩逆袭公公的‘壮举’。   一天三餐往药膳里加上那么一指甲盖儿的‘粉末’,半月过后,谦郡王就中风了!   口歪眼斜,病卧在床,整个人瘫痪,连神志都不清醒了。   加药膳里的‘粉末’——几年前乔氏给楚琅用过,随后几天功夫这位就脱阳而死,谦郡王足用了半月才出事儿,说明他身体底子还挺好,到让乔氏惊讶。   谦郡王病倒,府内正经主子就剩下几位侧妃和乔氏,因着肚子里‘有货’,下人们齐齐巴结在严侧妃跟前,捧着哄着,就差给她砍块板供起来,严侧妃也很是飞扬跋扈了几日,冲着乔氏耀武扬威,得意的不行,结果……   没威风两天,严侧妃突然就‘病重’了!   外界传闻,侧妃情深,为照顾王爷昼夜操劳,时刻不假人手,这才体力不支病倒,这到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严侧妃小产了。   好几个大夫确诊,就是劳累过度所致,完全没救……谦郡王府绝嗣了!!   为此,世子妃大怒,王府内的下人被她轰走了一茬又一茬,尤其是严侧妃院里的,几乎连根拔起,全卖到西北矿区,能搓磨死人的地方了。   她这般狠厉,外人到没言语她什么,毕竟谦郡王府都绝了嗣,那是一府传承,郡王爵位,下人们没伺候好导致侧妃劳累落胎,身为世子妃,乔氏怎么处置都不未过的。   就这般,谦郡王府这一场大戏成了泽州上层贵族们嘴边舌间的‘热闹新闻’,足演了月余才慢慢散去,徒留余韵,而谦郡王府,自然而然的,尽落乔氏之手。   这一日,秋末冬初,暖阳徐徐。   乔氏素着张脸儿,亲自端着食盒走进正院,“奴婢见过世子妃。”“娘娘吉祥。”回廊里,丫鬟们见她都纷纷下拜,嘴里忙不迭的奉诚着。   “都起吧,别多礼了。”她抿唇,微微露出个端庄的笑,“父王如何了?严侧妃可还好?”   “回世子妃的话,王爷还是老样子,并未清醒,奴婢们早上刚给换了衣裳喂了汤,大夫诊过脉,说是正常。至于侧妃娘娘,唉,依然那般浑浑噩噩,不吃不喝的,没了小世子,娘娘打击太大了。”有大丫鬟上前禀告,一脸悲戚。   “我知道了,小世子已然没了,大人就是哭破了天都回不来,总要保存自身才是。”乔氏叹息摇头。   “可不是嘛,世子妃您劝劝侧妃娘娘,这么下去身体是要熬坏的。”乔氏一惯待人合善,大丫鬟也敢在她面前说话。   “当娘的,失了孩子谁能不疼呢,说什么有用?”乔氏摇头,挥手道:“成了,我做了补汤给王爷和娘娘,你们且下去歇着吧,让我这做儿媳的孝顺一把。”   她轻声,一画副孝媳贤妇的作派。   “诺。”丫鬟们到不觉得奇怪,终归谦郡王府没了继承人,全仗老王爷一人,这位活着,能喘气,不管清不清醒,朝廷依然承认他的爵位,给他俸禄权力……可,但凡老王爷死了,这一切就都没了。   爵位朝廷收回,府宅也不能住了,她们这一群人,还不知飘零到哪儿里?世子妃在是贵女,娘家有靠,然而她个寡妇,出嫁这么多年,燕京那么远,想来也是愿意王爷好生活着,多几年准备时间,筹谋未来吧。   大丫鬟领路,带着院内一众人恭敬退去,乔氏看着她们背影消失,端着食盒走进正屋。   入目是山水大屏风,黑漆木杠,描金雕凤,侧转身进了内室,屋里床上,绣四爪蛟龙的锦被下,谦郡王安静的躺在那儿,脸色微白,呼吸平缓,他身下脚塌旁,严侧妃怀着抱着个枕头,披头散发坐在地上,两眼怔懵着,嘴唇微抖,喃喃不知念着什么。   乔氏没理会他们,慢条斯理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掀开盖子从里取出两碗叁汤,轻吹了两下,汤面儿微微晃动,她侧头,“起吧,别坐地上了,初冬天凉,仔细伤着孩子。”   她这一声极轻,似有若无的,严侧妃却猛的抬起头,满面痴狂,“我的孩子没掉!他还在我肚子里呢!你们骗人,都是骗人,我没流血!我是世子的亲娘,我是老封君!”   “郡王爷,您醒醒,您醒醒啊!”她跪在地上,拼命摇床上的谦郡王。   谦郡王纹丝不动。   人昏迷着嘛,就是块‘整肉’,死沉死沉的,严侧妃个半大孕妇,哪里摇得动他?   “别费力了,他醒不过来。”乔氏冷眼看着她,淡淡的说。   “是你,是你害了王爷,他原本的好好的,还要封我儿子做世子,你,你这个毒妇,你以下犯上,你,你个逆贼,贱人!我要上告,我要让你万人唾弃,让皇家剐了你,你,你害死了王爷!”严侧妃张牙舞爪的喊,双眼赤红,状若疯妇。   乔氏半点不怕,俯视望她,突然一笑,“告我?呵呵,严氏,你如今该考虑的,不应该是如何在我手底下活下来吗?如你所言,我是毒妇,我是贱人,谦郡王都被治成这般,你区区个小家出来的侧妃,没背没景的,连保命符的孩子都‘没’了,你一点都不着急?”   “在这府里,你得罪的不止我一个,吴氏、王氏、章氏还有那些谦郡王身边的老妾,哪个不恨你恨的牙根痒痒?做人太嚣张没好处,尤其是在没能力一举打死对方的前提下。”   “若不信,你看看我,前几天,在没确定父王真的‘醒不过来’,你的孩子没流干净前,我不是挺老实的吗?你说什么是什么,在没表现出任何……”直到她把谦郡王‘灌’的死死的,针扎不醒,外界所有人都认定严侧妃‘流产’后,才露出本来面目啊。   乔氏抿唇轻笑。   严侧妃就止不住颤抖起来,紧紧握着昏迷的谦郡王的衣襟,她仿佛终于认清情况,哆嗦着喃喃,“你,你想怎么样?你要杀我吗?你要杀王爷吗?我的孩子……乔氏,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日子好端端的……”   “我为什么要这么干?你居然好意思问这个?严氏,你说的没错,这日子好端端的,你做甚至要招惹我?我的娇儿一个傻姑娘,她碍着你什么了?你是朝廷赦命的侧妃,怀着金疙瘩,有的是你的荣华富贵可享,做甚就容不下她?”   “你拐了她?你要害死她!你为什么?你凭什么啊??”乔氏激烈的低吼。   她就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未来大好前程,明明娇儿并不特别碍事,严侧妃做何出这一道?   “我,我……”严侧妃紧紧掐着谦郡王的衣襟,跪在地上喃喃,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涕泪横流,惶恐惊乱,她抬头,一双小眼看着乔氏如花般的容颜,突然像崩溃了似的喊,“我恨你!我讨厌你!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为了权势嫁给老男人,你觉得我无耻……我,我是被逼的,是我爹娘把我献上来的,我不愿意,不愿意!”   “你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一个寡妇,守着个遭天遣的傻丫头,咋还那么硬的腰杆子?吴氏、王氏、章氏……她们都老太婆了,还那么看重你,笑脸相迎的,怎么我就不行?”   “我还不到二十呢,为什么非嫁个老棺材瓤子,你男人都死了,你凭什么还能那么高兴?我不服,我不服,你都快四十了,都能当祖母了,你怎么还能长的那么好看?我为什么就不行?我要是有你的脸,我早就嫁如意郎君,肯定不给老男人当妾!”   “侧妃,说的在好听不还是侧吗?我不甘心,我恨你,我恨你!”严侧妃咆哮似的喊,挥舞着指甲往乔氏身前扑,对着她的脸狠狠侥下去,目光里充斥着嫉妒和恨意。   乔氏看着她,裙摆微晃,对她大腿踹了一脚。   ‘卟嗵’声响,“哎啊!肚子,我的肚子……”严侧妃‘哎哎’叫着,痛苦倒地。   “你害我娇儿……就为这个?”乔氏冷着脸,完全不能相信,“你愿不愿做妾,愿不愿意嫁老男人跟有我甚关系?觉得不甘不愿找你爹娘去啊??又不是我嫁的你,聘礼没给我……你跟我说的着吗?嫉妒我长的好,天下美人多的是,我都三十好几了,你嫉妒我干什么??”   “就因为这个,你害我女儿,你是有病吧!说什么我看不起你,没错,你说的对,我就是看不起你,自你进府那日起,你说说,你做过什么能让我看得起的事儿?宋侧妃她们不爱搭理你……她们都六十来岁了,跟你有什么可聊的,不搭理你不是很正常吗?”   “你进门,吃相那么难看,甚甚有要,满府里横着走,你指望她们能笑脸相迎?想的太美了吧,你又不是她们闺女。”她指着严侧妃大骂,真心理解不了。   就因为这点破事儿,显些害了她娇儿性命,让她手染公公血……乔氏无语问天,想哭的心都有了。   不过,许是那一脚含恨而出,踢的厉害了点儿,严侧妃根本没听她斥骂,只是抱着肚子满地翻滚,“疼啊!好痛!我的孩子!”她哀叫连连的嘶吼着,披头散发。   看起来狼狈极了。   乔氏冷眼瞧着,半点不觉得解气。深深呼吸,她缓缓平复下情绪,“行了,严氏,你不必这般,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自认还有底线,你害了我女儿,我不会放过你,可你的孩子是无辜的,只要你能,我就会让他平安降生。”   “我会给他找个妥善地方仔细养起来,他不会知道父母是谁,身份为何?然有我在,保他一世平安富足。”   说她伪善也好,矫情也罢,她杀丈夫,杀公公,早就十恶不赦,剐三千刀的罪行。就算下地狱,都得是地下十八层,千千万万年的牢笼,她不否认,她是恶人,是毒妇,但她不伤孩子性命,这是她唯一的坚持。   “严氏,如今这局面,你没有置疑我说话的能力,信便信,不信便不信,各中选择,你自行斟酌吧。”一句落地,她将桌案上两碗鸡汤扫落地上。   就听‘哗啦’脆响,瓷碗摔的粉碎,锋利的碎瓷片迸溅开来。   低头看了严侧妃一眼,乔氏转身,干净利落的走了。   她身后,严侧妃‘呜咽’着,声音渐渐变低,跪趴在地上,她目光怔怔的望着飞溅到身前的碎瓷片,颤抖着手拾起来,在腕间比划了两下,终归没敢划下去……“呜,呜呜,哇!!”像烫手了似的将碎瓷片甩出老远,她猛然放声痛哭起来。   院外,听到严侧妃的哭声,乔氏闭了闭眼,找来了洪嬷嬷,“她不会在闹腾,府里大事皆了,咱们可以找姚提督,商量下一步的计划了。” 第六十六章   棉南城西南, 菜市口儿。   木制高台上,数排囚犯颈戴木枷, 身穿囚衣跪在那儿, 眼里俱是惊恐, 嘴里塞着木糠。   惊兢兢,他们奋力挣扎着, 然而, 两指粗的浸水麻绳把他们捆的结结实实, 自被俘虏审问过后便水米不打牙, 足足好几天的功夫,他们都虚弱的不行, 就连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   后背让刽子手的大掌按着, 他们半跪半趴在地上, 脸色惨白。   “钱顺来,录州方昌人, 反贼方浩麾下,遭平乱后流窜棉南城, 杀百姓十九人,毁良田无数, 活剖妇人,食婴孩一个……”   “宋百两,灵州永源人,反贼段义麾下, 遭平乱先至涔丰城,后流窜至棉南,杀百姓三十九人,食人……”   “周大福,路阳录黑井人,流民……食人……”   “吴添孙,泽州大拐村人,流民……剖人心……”   “刘传根,录州三道弯人,流民……生食妇人……”   “……”   有红袍差吏上前站定,手拿花名册逐一唱点,台上,足足四十三人,一五一十,将其罪名公布。   台下,乌鸦鸦围着数都数不清的老百姓,不少,还是从四里八乡赶过来的。   “畜生啊!你还我的女儿,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祸害人啊,我的闺女,我的孩啊!”发丝苍白的老妇人,扒着台子声嘶力歇的哭嚷,满眼赤红,老泪纵横。   “爹啊!娘啊!”   “媳妇儿,我媳妇儿……呜呜呜!”   “你们还我丈夫的命来,还我娃的命来!”   “俺的牛,俺的田……”   “你们死吧,你们去死,你们做了大恶,你们没有良心,畜生,你们就该地狱十八层啊!!我的天爷!”   “青天大老爷,姚大人,姚青天,杀他们,杀他们……”   “啊啊啊啊!!”   围观的百姓们痛哭流涕,群情鼎沸,手里举着碎石、黄土、菜叶、臭鸡蛋……纷纷不要命的砸向台上的犯人。   囚犯们被砸的通身狼狈,泛着血丝,却都是头不抬脸不起,拘搂着身子,缩成一团。   “时辰已到,行刑。”看看日头,红袍官差握紧花名册,望眼前一片激愤凄然景像,心中低叹,口中郎声。   “行刑!”刽子手齐应,伸大掌摘下囚犯颈间的红签,口含烈火‘噗’声喷在刀刃上,红签扔地,大刀高举。   寒光闪,刀光落,在半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弧线,‘噗哧’数十声,斗大脑袋滚落地上。   无头身体颤微微晃动两下,死尸倒地,血泅泅漫出。   “死了!死了,活该啊!”   “儿啊,我的儿,姚青天给你报仇了,这些杀千刀的都死了。”   “娘的闺女。妈的妮儿啊,你瞑目啦!”   囚犯脑袋落地,围观百姓们发出了越发剧烈的哭嚷,那位失了女儿的白发老妇人悲鸣一声,手脚并用半趴在高台上,拾起个滚落的脑袋,一口咬住尤带鲜血的鼻子,“妮儿,娘的乖,娘给你报仇!他吃了你,娘吃了他!你回娘肚子里,让他投畜生道……”   爬在地上,老妇人抱着个脑袋一边狠嚼,一边痛骂,满嘴的血沫子,那画面无比恐怖,却又让人止不住鼻酸。   “姚青天,大老爷……”   痛哭连天中,百姓们跪在地上,哀哀不绝。   ——   “自剿灭安匪后,这个月,这是第四次菜市口儿问斩了吧?”一旁,书‘太白楼’锦阁中,三楼包厢的雕花窗微微打开,乔氏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情景,转身低声问。   “这个月四次,上个月六次。”端坐上首,姚千枝靠着椅背,低声回。   “算算,杀了小一千人了。”乔氏喃喃。   “做什么孽,受什么果。战场杀人是英雄,屠万人雄中雄,吃不饱活不了的时候,人的道德底线自然降低,这很正常,但是,底线在低……总还是应该有的。”姚千枝端起酒灌了一杯,叹息道:“剖腹杀婴,活吃人肉……这不是杀,这是虐。”   “暴.虐无度,以杀戮为乐,已经不配称之为人,杀多少?又有什么可说的,反正都是牲畜。”她侧目抿唇望乔氏,“难不成你还怜惜他们?”   “呵呵,怜惜他们?我万没那份爱心。”乔氏失笑,深深看了外面惨状两眼,转身行至桌边,停顿半晌,突然深深对着姚千枝福了一礼。   “你这是做甚?”姚千枝挑眉疑惑。   “我得感激姚大人,如果不是您,下头哭喊嚼人肉的,就得有我一个。”乔氏垂着头,恭恭敬敬的福身,背脊弓出个优美的弧度,透着股子挚诚。   看着她,姚千枝抚了抚鼻子,有点讪搭搭的道:“你不必这般,我救小郡主是因为你的承诺,是计算过觉得合适才会出手,不过交易罢了。”   “当初交易内容是我为姚提督求泽州总兵之位,您救回我的女儿,为她壮声势,在此之前,为保您的利益,孩子可以养在您那儿。”乔氏颤微微起身,“但如今,总兵位您没拿到,孩子却已经还我了,您还将娇儿养的那么好……”   姚千枝听着,摆手道:“我是觉得你人不错,行事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值得交个朋友……”   自乔氏来寻她,两人有了接触起,姚千枝就挺欣赏她,孩子救回来传她个信儿,结果没半个月的功夫,谦郡王府色色办的‘妥贴’,不过月余,她就彻底掌握了一切,外界风传还好,这类婉转阴柔的手段……姚千枝是不会做,但不做,并不表示她不赞同……   乔氏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姚千枝尊重有能力,并愿意为生存努力的人。   她愿意结交这样的人,哪怕提前付出些什么。   “不管如何,您的体恤,我不能视做理所当然,感激——这是我应当做的。”乔氏便道,见姚千枝抬手示意她落座,才笑笑坐到下首位,姚千枝的对面,“姚提督,王府如今的情况,我方才已然跟您说过了,严侧妃'落’了胎,不日既亡,谦郡王生死亦尽掌我手,随时都可以……”让他死!   “谦郡王府已经没了传承,所以,我觉得,过继之事,可以开始了。”   弄死谦郡王不是最终目地,女儿平安回来了,乔氏还想给她个稳妥的未来呢。   “你是想给小郡主过继对吧?有目标没有?”姚千枝就问她。   乔氏蹙了蹙眉,“谦郡王无嗣,按理这情况应是朝廷下旨,从宗室子中过继,通常情况是过给谦郡王,不过,月前我就给娘家通了信,家祖应允会全力相助,想来还有回转余地。”   “不过,家祖的意思,还是要给我过继,我是谦郡王世子妃,以亡夫名义行事名正言顺,终归方便些,但是……”她脸色微沉,顿了顿。   “你不愿意?”姚千枝毫不意料的著定。   “自然是不愿的,我身后有靠,手中有银,守节的宗室妇……自认不管怎样都能活的好,然我娇儿……嗣妹怎跟嗣母比?若是过继到我膝下,我活着的时候还好,等我死了,娇儿傻傻的,不得任他们摆弄?”   “我做出这等事来,甘下阿鼻地狱,不就是想给我娇儿找个未来依靠,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活一辈子吗?我活着的时候,娇儿用不着他们疼,我死了他们在错待,那我过继干什么?凭甚白白舍个爵位?”乔氏紧紧抿唇。   姚千枝看着她,沉默半晌,“你的目标是谁?”她问,“想让我做什么?”   “我的人选,楚源第三子——楚导。”乔氏轻声。   “楚源?”姚千枝蹙眉回忆,“敬郡王世子?他不是只有两子吗?”哪来的第三个儿子。   “楚导是婢生子,生母乃世子妃院里的洒扫丫鬟,叫草茉,楚源醉酒失礼令她有孕,不过,因她出身卑贱,相貌普通,大字不识,楚源厌她粗鄙,并不宠爱,哪怕有孕亦未曾提妾,后,草茉生子难产而亡,敬郡王府里盛传楚导克母……”   “楚源不缺儿子,两个嫡子健健康康,便不大在乎庶子,楚导在世子妃手底下长大,又没有亲娘,活的挺艰难……”乔氏徐徐道。   “这个楚导,多大了?”姚千枝突然开口问。   “四岁。”乔氏抿唇。   姚千枝就笑了,“四岁啊!”半记事儿半不记事儿,还真是养的熟的年纪。   “楚导是宗室子,身份足够,岁数还好。我两家若达成默契,递折进京,在由家祖出力,这事儿,应是能成。”乔氏便道。   “所以呢,你想我做什么?”她在燕京又没关系。   “我嫁到泽州府这么多年,一直守节,连府门出少出,不拘楚源还是世子妃都无甚交情,连见都未见过。”乔氏便叹气,“且,姚提督,您大概不大清楚,我两家王府,虽然同为宗室,同镇北方,然关系并不好,交际甚少……”   敬郡王和谦郡王彼林而居,按理交情应该不错,但细品起来,实则不然,两符的关系其实挺微妙——早数代,大晋开国那会儿,晋太祖往充州、泽州两地派州牧时,本应是谦郡王先祖守充州,谁知这位鸡贼些,递了话儿给当时的太祖皇后,讲情换封地,把敬郡王一支踢到了充州,自个儿占了泽州。   弃州、泽州——虽然都在北地,挺荒凉的,然而充州毕竟临近加庸关,胡人时时进犯,危险性是不同的。   因为这事,两家几乎打成烂桃,老死不相往来。只是时过境迁,数代下来彼林而居,关系多少缓合了点儿,偶有接触,亦不过面子情儿。   “……最起码,过继孩子到娇儿膝下,这等并不符合大晋条律,需走关系花人情的事儿,我做为谦郡王世子妃,是不好主动出面,直接开口的。”乔氏就道:“还想请姚提督做个中人,表示一下立场。”   “我跟敬王府,没什么交情啊……”姚千枝满面为难。说姜企还行,多多少少打过交道?敬郡王府,大门冲哪边开?   “通过姜将军亦是可以,听说他那人挺讲究,收了银子就给办事。”贪就贪,她有钱!乔氏含蓄的笑笑,垂手摸了摸袖子。   姚千枝就有点犹豫,姜企那人……说真的在没彻底站稳脚根,彼此势均力敌之前,她并不想在接触了,实在是,少少打过几回交道,这人太贪,野心还大,一不留神让算计了,她还没法报仇。   人家雄居加庸关,挡着胡人,她明着暗着下手……感觉不太好。   跟民族罪人似的。   不过,事到临头,“这事儿交给我,我会看着想办法,不过,你那边儿……”带着几分为难,姚千枝答应下来,复又抬眼望乔氏,欲言又止。   乔氏多聪明的人呐,瞬间就懂了,“姚提督放心,自谦郡王‘中风’后,我便‘代’他老人家写了折子,自言体弱老迈,无力管理泽州,请封个总兵……八百里快马送出,想来已经到燕京了。”   “有谦郡王上书,家祖美言,想来此事问题不大。”乔氏含笑,挺有信心的模样。   泽州府治下四城,其中有三座中都落姚千枝手里了,但能名正言顺就比偷偷摸摸强,乔氏这么一说,她还挺高兴的,“夫人既如此有把握,那我就放心了。”   盟友有能耐,又靠谱守信,同样的,姚千枝当然不能掉琏子,“敬郡王世子那边就交给我,你等我的消息吧。”   “那我便敬候姚提督佳音。”   “末将亦然,等夫人传来燕京喜迅。”   乔氏低语,姚千枝高声,两人对座而望,相视而笑。   ——   泽州府这边儿,两女人讨论着爵位继承,一州权柄,燕京万圣长公主府,云止坐在红漆大案后,手里捧着个刚刚抄录下的折子,两眼望空,呆呆望向窗外。   外头,帘子微掀,小厮青果端着茶盘走进来,轻手轻脚放在案前,“都尉,喝点茶吧。”自家都尉打下朝回来,好几个时辰了,水米不打牙,俯案就书写,好不容易这会功夫歇下来了,他赶紧催促,“要不,奴给您端些膳食来,大厨房一直热着菜呢。”   “……”云止怔怔的望天,好像没听见。   “都尉?”青果微微扬声。   “啊?!啊!不,不必了。”云止这才反应过来,摆手拒绝,垂头望着手中折子,他沉默了好半晌,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真是万万想不到……”他喃喃。   “什么想不到?”青果瞧他神色不对,不由好奇问,“您这是怎么了?”回府后就处处都不对,没听见哪儿个地方又造.反了呀?   怎么一脸牙疼表情?   “谦郡王病重,中风了。”云止轻声。   “谦郡王?就是泽州牧吧,奴记得,前些年他往燕京来贺万岁爷登基的时候,岁数就不小了。快七十的人了,生老病死,难免的嘛。”青果一愣,随既反应过来,轻叹一声,“奴记得,谦郡王爷进京时,是携世子同行,如今是上折子请立了?”   “谦郡王世子没了,早几年就病死了。”云止沉声。   青果就,“……这奴还真不知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大惊,“哎哟,那谦郡王府不是绝嗣了,泽州怎么办?那是他家世代镇守的呀。”   虽然就是个招牌,好歹总得有的,皇室得表示待下宽厚……从小跟云止长起来,一同读书,一起骑射,青果对这等操作,算是门清儿!   “今日朝堂讨论的就是如此,说要过继。”云止便道。   “那不是挺好的嘛,过继总比绝嗣强,是商量人选吗?”青果挺好奇的,云止就抽了抽嘴角,“还没到商量人选那步,如今正闹着的,是过继给谁!”   “过继给谁?自然是谦郡王爷啊。”青果理所当然的说。   “谦郡王世子妃还活着,数年守节,膝下还有个女儿。”云止道,见青果皱眉摇头,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便补充,“谦郡王世子妃是乔阁老的长孙,宣平候的侄女,乔院首的女儿,乔翰林他妹妹……”   “小北县主是她娘,宛如郡主是她外祖母……”云止面无表情的数着,青果汗就下来了,“那,那就过继给世子妃呗,反正都是谦郡王府的,过给谁不是过呢?”当爹还是当爷爷,有什么区别??   “关键谦郡王上折,是要过继个孩子给他孙女。”云止揉着额头。   “孙女?”青果就愣了,这是什么骚操作?“朝廷律法……有这么规矩的吗?都尉您就因这事头疼?”不至于吧,没听说府里跟谦郡王有什么瓜葛,怎么就茶不思饭不想了?   “不,不是……”云止闭眼,手里紧紧捏着折子,面色微苦。   随着谦郡王请过继嗣子的折子而来的,还有另一封看起来不大起眼,实则内容很‘惊悚’的奏折——为旺城提督姚千枝请封泽州总兵——   二品大员!   最近,灵州黄升又占一城,还出兵攻打了五里县,就距离燕京三百余里,所幸没成功,依然把众朝官们吓的够呛,泽州那等偏远地,哪怕是请封二品武官,在他们看来,都没有世袭爵位重要,并未引起多大重视,只有乔阁老提了几句,乔家人隐晦赞同,随后就没了下文。   不过,退朝后,他到是瞧见乔院首追着韩载道去了。   乔家在燕京是第一等的世家,保皇派和外戚党哪边都不靠,算是站个中立,乔院首身为乔阁老嫡二子,本身翰林院首座,他追着韩载道去了,按理云止很该阻止,想方设法的打听,然而……   乔家支持姚千枝任泽州总兵,而姚千枝……他认识!   还很熟!   熟的这位都摸他腰了!   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腰带,火辣辣的触觉让云止面颊通红,什么情况啊!这才多长时间,有没有一年?姚千枝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到底是怎么爬上来了??   五品提督到二品总兵,她背后绑了窜天猴吗?   还在燕京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锦城有如此天赐的能耐?连乔家都能勾搭上,举家帮着说话,早干嘛去了??当初若有乔家相助,霍氏一族说不定不用死啊!   保皇派未必输的这么惨!!   云止心中呐喊,简直想流泪。然而,就算在不愿意承认,他都明白,姚千枝的提督之位,或许有霍锦城在背后相助之功,但总兵就……   不拘是谦郡王府还是乔家,都已经超出了好友的能力范围,所以……单纯就是因为姚千枝?   云止把牙咬的‘嗄嗄’响,扣着茶碗边沿,心里百般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头一回,末去霍锦城的身影,他里里外外,正正经经的‘看见’了姚千枝!   ——   燕京那边,乔家跟韩载道婉转而艰难的周旋着,云止默默观察,偶尔侧面插把手,帮个忙儿。泽州府这边,姚千枝把霍锦城扔在棉南城镇守,独自回了旺城。   早便传信回来,将此间种种尽数述尽,姚千蔓快马传来好几次话,让她回城相商,不过一直没道出功夫,如今,跟乔氏有了一定,两相默契,姚千枝自然打马回城……   她还揽了中间递话儿,帮乔氏和敬郡王府牵线的活呢。   “这事儿有点难办,宗室传承,过继子嗣什么的,咱们这身份……插手实在不方便啊。”将一众人拢在提督府,姚千枝大刀金刀坐在上首逐一寻问意见,姚千蔓便蹙眉道:“一个弄不好,里外不是人,咱们跟敬郡王府没打过交道啊。”   “还是得通过姜家吧,上一回打婆娜弯时合作的不是很好吗?要不把姜将军请回来,商量商量?”季老夫人开口。   她所说的‘姜将军’,当然不是姜企,而是姜熙。   这位如今正在岗城平乱,半明不白的,其实算是被姚千枝收在麾下。   虽然他不怎么想承认。   姜熙:霍大哥你坑我!这破船上去下不来啦!   “姜熙……哎呀,通过他转到姜企,在从姜企联到敬郡王世子,这是转了多少弯儿,且,姜企贪婪,咱得给他多少好处?”姚千蔓轻敲膝盖,“我是真不想跟他打交道,那不是个让人的茬子,一个弄不好要吃亏的。”   “不找他怎么办?直接登敬郡王的门儿?”季老夫人摇头,“那不是求人的态度啊。”   屋里一众均都沉默,眉头紧紧皱着,刹时间空气都凝结起来。   突然……   “如果,就单纯帮着联络劝说一番,不强求结果的话,就让我来吧。”幕三两优雅坐在绣蹲上,轻抿了口茶水,悠然开口,“敬郡王世子嘛,我认得。”   熟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我看来,乔氏不是慈,她是傲,她要不是骨子里透着那么股傲,基本不会发生这种事,但你要说她不该傲吧,人家有能耐,家世硬,手段还够…… 第六十七章   幕三两这句话一出, 屋里的气氛突然更加凝重了。   无数双眼睛聚集在她身上,半晌, “你又认识啊……”姚千枝幽幽的道。   真是, 说不出的感受, 晋江城第一名妓竟然这么红吗?   应该不止晋江城,幕三两这关系, 都快冲出北地……哦, 不, 还有婆娜弯, 这是冲出晋国大门了呀!   “不过露水交情,当不得什么, 到还说得上话。”幕三两谦虚的笑笑。   “说得上话就比拐两道弯儿强。”姚千枝就叹,扬眉问她, “这事儿, 你有把握吗?”你这身份上门说,“……没问题?”人家不会觉得突兀冒犯?   “提督放心, 若觉为难,我便不会开口了。”幕三两很自信, “又未说一定要劝成,不过牵个线搭个话罢了, 不碍的。”   “你一惯稳重,如此著定,那就去试吧。”姚千枝沉吟片刻,拍板决定。   屋内, 季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仿佛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住了嘴。   幕三两余光瞧见,神色微黯,随后很快振作,俯身领命,“多谢提督,您等奴的好消息吧。”她声线略高,并不符合往日低调做风,姚千蔓好奇瞧了她两眼,姚千枝却抚掌赞道:“好好好。”面上恍若未见,心底却暗自斟酌起来。   ——   幕三两不是个光说不练的人,说干就干,前脚刚刚答应姚千枝,后脚,她就托关系联络上了敬郡王世子。   相约:小楼一见。   嘴上,她说和敬郡王世子关系不深,露水交情,那不过是谦词,实则,幕三两跟楚源瓜葛其实挺重——她十三岁出道,第一个客人,就是楚源。   正经,两人是‘拜过堂’的,足足好了两,三年的功夫,幕三两手里那点实货儿——琴棋书画——之流,连通身优雅气质,都是楚源手把手教养出来的。   两人相交少时,她十三,四岁,楚源二十出头,最美好的年华,很是如胶似漆了几年,直到敬郡王世子妃连生两个儿子,腰杆子硬了,频频进言楚源‘敬贤能,远色相’,他们才慢慢淡了。   感情淡了,习惯还在,幕三两和楚源依然保持着一年见个三,五次的频率,偶尔抚琴下棋,说话谈心,从红袖添香,过渡成了红颜知已。   当然,这是楚源单方面认定,就幕三两而言,她从来只觉得自己是个‘讨巧的服从者’,‘无害的倾听人’罢了。   就这么着相处了十多年,狗都处都感情来了,更何况人?楚源虽然从未提过要给她赎身,事实上,幕三两也不敢让他赎,但……书信一封,把人叫过来这事儿,却是极容易的。   晋江城,春风小楼。   自八岁起,幕三两居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   踱步在布置淡雅的小楼内,她左右环视,最终跪坐在小案前,抬玉腕执壶,将碧玉的汤茶倒进碗里。   楼梯处,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楚源倚在门边,静静看着她。   茶水缓缓倾泄而下,发出‘泊泊’水声,幕三两缓合着眉眼,垂目专注的瞧着茶碗,纹丝不动。   “……许久未见,三两风采如初。”站了半晌,见没人答理他,楚源讪笑开口。   幕三两抿唇,侧头望他,“世子爷久久不至,还言甚我的风采?”她轻声,语气似嗔似怨。   “三两这话说的不对,你已赎身而出,脱了风尘,我既为你高兴,愿你远离尘嚣,自不好在打扰你,如往常般来往。”楚源大步上前,跪坐她对面,摇头道:“你已是良家女子,我若还是随意,那你耗力赎身还有何意义?”   “远离尘嚣?呵呵……”幕三两低笑,抬手将茶碗递过去,“世子难道真认为我赎了身便是离了尘世?这世上纷纷扰扰,哪怕天皇老子,又有谁敢说远离世俗,寸尘不染?”   “就是无人,方显珍贵。”楚源长叹一声,端起茶碗抿了两口,“三两的茶还是如此好,淡雅悠远,自你离后,我便少尝其味。”   “接我入你后院,红袖添香,不就能时时相见了?”幕三两挑了挑眉,斜眼睨他,楚源瞬间讪讪,“三两莫要玩笑,你我关系,扯上旁个便不对味了,你入我后宅,哪能时时自在?”   “不对味儿……呵呵,我竟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味儿?”幕三两眸光婉转,心底冷笑。说甚情啊爱的啊,她当初不过青楼女子,朝不保夕,红袖添香,时时自在,听起来真是甜蜜,然则细品起来,那是个屁?   连个承诺都没有,她比通房丫鬟都不如。   好歹通房丫鬟怀个身孕还能提妾,但凡肯争能斗,未来就有保障,她有什么??人家随用随丢,她连个句抱怨‘薄情郎’的话都不敢说。   本就是欢客妓.女,说个屁的红袖添香,真是……   想当初,她竟还真的一心一意扑在这人身上,夜夜难眠,时时苦楚,觉得他能救她出苦海,是对她真心真意……如今想想,自个儿都觉得泛恶心。   幕三两抿唇,掩下心头厌恶,嗔怪道:“得了吧,我都赎了身是自由民了,想娶我的人晋江城里都摆排不开,谁愿意入你的内宅当妾啊?”她轻笑,见楚源脸色瞬间阴沉不悦,不免暗讨:男人呐……口中却道:“你院里不好混,我可还记得着世子妃一脸鄙夷的模样呢!”   当初她跟楚源如胶似漆那几年,好是真好,世子妃都恨她,还在她被邀进府献舞时,亲自来见过她……人家是贵女,是嫡妻。她是红袖,是名.妓,那一刻,面对世子妃的眼神,幕三两真真羞愤难当,恨不得有个地缝儿直钻进去。   就是那会儿,她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赎身做良,百死不悔的。   “你我相见,提那黄脸婆娘做甚?没得败了兴致。”想起家里母老虎般把他院中‘打’寸草不生的世子妃,楚源不免晦气,连连摇手,并不想提,然见幕三两眼波流转,一脸似笑非笑,就垂头丧气道:“罢罢罢,你今日寻我来到底何事?别说就是想念我……你自己不觉得假?”   “你十三岁跟了我,算是我手底下长起来的,我自是了解你。跟了姚提督,得了个女子做靠山,在没你厌恶的那些事儿,乐不思蜀吧?早把我忘到天边去了吧?”   “没点要紧的事儿,你会想起我?说吧,究竟如何?明说明算,看见往日情份上,能帮的,我自会帮。若帮不了,你也莫怨我。”提起这事儿,楚源收起玩笑态度,沉下面孔,正色起来。   幕三两垂脸儿,轻轻摸了摸茶壶,沉默半晌,突然笑了,“世子爷,今日我寻你来……确如你所说是有事儿,不过不是求你,而是帮你来了。”她朗声,态度著定。   “帮我?”楚源便皱眉,神态疑惑,透着股轻慢。   显然并不觉得幕三两这身份,能帮他什么?   “帮你解决个麻烦,帮你安排个孩子……”幕三两轻声,“顺便,帮你坐稳世子位。”   敬郡王和谦郡王情况自不相同,不是生出一个孩子就断了种,从此宝儿娇儿的护着,失了彻底绝嗣……人家敬郡王挺高产,膝下除世子楚源外,还有五,六个儿子……   其实,有两个是嫡子。   也就是说,楚源有两个同母弟弟,他能坐世子位,不过是因为早出生两年罢了。   尤其,他本身无论文还是武都不算出色,三十来岁还是平平无奇,而他两个嫡出弟弟已经展露头角,楚源的世子位坐的,并不算稳当。   不说摇摇欲坠,最起码,他自己不能彻底放心。   看两个弟弟并几个庶弟,总有种竞争对手的感觉。   “你……帮我?怎么帮?”抬眼瞧向幕三两,楚源终于认真起来。   “谦郡王府最近那点热闹……你知道吧?”幕三两问,没等楚源回答,便道:“他家绝嗣了,想过你儿子承继。”   “过我儿子?我家黄脸婆不会愿意的。”楚源几乎本能的道。   他那老婆——世子妃出身并州旺城,地方豪门,别的本事不说,守家护崽子是一顶万,想过继她孩子,让她儿子管别人叫娘,除非是当今皇帝,否则其余人都免谈。   “你不是有三个儿子吗?除了世子妃膝下那俩……不还有个庶子?”幕三两挑眉,“就叫楚导那个,我记得是草茉给你生的,当初你还在我这儿埋怨了好长时间,怎地?那到底是你的种,你还要不认吗?”   “楚导?”提起膝下三子,楚源眉头皱了起来,“三两,我跟那丑妇是怎回事,你还不知道?少提她,想起就犯恶心。”   “你恶心?得了吧,又不是人家扒着你,是你酒醉无德强了人家,人家还恶心不过来呢。”幕三两就嗤笑。   草茉是世子妃院里的洒扫丫鬟,充州本地人,相貌一般,长的膀大腰圆,粗脸黑面,确实是不好看,关键楚源醉酒想‘无德’人家的时候,人家还反抗了,打了他一对儿乌眼青,楚源酒醒,回过神恼怒想处置她的时候,人家还怀孕了……   硬着没办法!   草茉生子难产,留下楚导一命去了,很难说是真‘难产’,还是有意为之了。   就是这件事,让幕三两对楚源彻底绝望,满心的期盼爱慕尽数化成飞灰。   强了那么个难看丫鬟,还让打了,哪怕得了儿子,楚源心里依然郁闷,那段日子真是没少跟幕三两抱怨。他这事本就做的恶心,幕三两厌烦还不及,无奈身份在那儿摆着,还得笑脸奉诚,随声应合,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说真心话,她哪能放过??   “你这烂事别在跟我说了,讲破大天没你的理!草茉没还魂找你麻烦,都算她怜惜儿子了,你就给句干脆话,愿意不愿意吧?”相处久了,感觉到楚源态度的软化,幕三两亦反应过来她身份的转换……   她早就不是妓.子了,不是那个楚源一声令下,就瑟瑟发抖不知今昔是何夕的女孩儿,她在姚提督麾下办事,正在帮其筹谋二品总兵之位……大大小小算个人物了!   她在不需要如此惧怕楚源,甚至,都可以放肆一下,“谦郡王是泽州牧,世袭郡王的爵位,你不要,有的是人想抢。”   “不说燕京宗室那些纨绔子,没爵没禄领闲差的……他们抢不上,就说你府里那几个弟弟,他们膝下儿子都不少,我记得你嫡出大弟弟不就有四个儿子……嫡庶都有,若能得个世袭的郡王爵,你说他能不能舍出一个来?”   “……他肯定能。”楚源垂着脸庞,沉默半晌才开口,带着几分不解和怀疑,他瞧幕三两,“这事儿,是谁派你来说合的?谦郡王府?姚提督?”   “内里有什么不对,你明说吧,若只是单纯过继,根本不需要你来传话,谦郡王府递个拜帖给我父王,他乐不得的呢。”给出个孙子就能换回世袭郡王爵位,敬郡王都能乐晕过去,在没有舍不得的道理。   “谁让我来的不重要,关键问题是过给谁,你知道谦郡王府有个世子妃吧……”幕三两便开口。   “过继到楚琅名下吗?到也正常……”楚源沉吟。   “不是,是过继到世子妃……的女儿名下。”幕三两低声。   “世子妃的女儿?”楚源愣住,没大反应过来,好半晌儿……“那傻子??”他惊呼,“这怎么行,这差了辈了??”他跟楚琅论兄弟?结果他儿子过继楚琅闺女?   那他不成楚琅侄子,他爹给人当灰孙啊??   他们敬郡王府和谦郡王府本就世代不合,这硬生生矮一辈,家里牌位不得倒了,梦里老祖宗夜夜‘谈心’?   “矮一辈能怎样?他们家爵位都你家血脉了,这还不够吗?你们老祖宗哪会如此想不开?说不得乐不得呢。”幕三两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儿,“你最好少说人家小郡主傻……若她不这样,这等好事哪轮得到你”   “你是世子,未来的敬郡王,但凡想有点做为的,都不会愿意过继你的儿子……谦郡王世子妃想过继,我怕人家宁愿找你弟弟的孩子,甚至是燕京的宗室纨绔,都不会要你这未来敬郡王的庶子!”   “你说说,你儿子过继谦郡王府,这地介儿从此后姓甚名谁了?还不是你做主吗?”幕三两低声诱惑,完全不担心勾起楚源野心,让他日后拿捏楚导,对小郡主不好。   毕竟,乔氏才三十多岁,满有时间养熟楚导,哪怕养不熟……就凭那位的手段,楚源真敢做什么,呵呵,直接弄死换人就是了。   又不妨碍什么!   乔氏那能耐,弄死个把小娃娃,简直不要太容易。   幕三两根本不担心。   劝的风声水起,到是楚源,满面犹豫,似乎真被说动了,“……这事太大,一时半会儿我不下了决定,你让我缓缓。”最终,他默默道。   “你慢慢缓,但,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你自个儿斟酌吧。”幕三两亦没想过一次就成,轻笑着讽了句,她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世子,请吧。”你回去慢慢琢磨。   “你啊,这脾气真是见涨。”楚源就苦笑,到不在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身后,幕三两素着张脸儿,冷眼瞧着他的背影,好半晌,突然端起他用的茶碗,‘啪’的一声扔在地上。   ‘哗啦’,碎瓷迸溅,摔了个粉粉碎。   破镜终是难圆。   ——   楚源这一想,就想了大半个月的功夫,直到冬雪纷飞,大年将近,才通过春风楼传来消息,说是想见见谦郡王世子妃。   ——要跟乔氏面谈。   对此,乔氏当然不会拒绝,哪怕身为节妇出门不便,然谦郡王府早在她掌握中,抽出功夫见见楚源还不是大问题,两人便约了时间,楚源侨装急奔棉南城,在‘太白楼’包厢跟乔氏见了面。   两人谈了约莫有半个下午的功夫,谁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反正,转过天没多久,还在大年节下,楚源就把三子楚导送到了谦郡王府。   就养在乔氏膝下,日日跟小郡主玩耍在一块儿。   两小孩儿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相处的还挺好。   就连楚导,都有些改掉初至时畏畏懦懦,看谁都低头的毛病,开朗可爱了不少。   整个人都圆润了。   女儿好,乔氏自然开怀,除了加快马力一封接一封的写信往燕京递,催促家人全方面相助之外,她还做了一件,她早就承诺过,但尚未兑现的事情。   帮姚千枝讨要了泽州总兵之位……   当然,是代理的。就几州官员州牧自封,未有朝廷认证的那种。   早就说过,北方战乱纷纷,武将更替频繁,州牧是有权力临时指认代理,随后在上折朝廷,请求封印的——朝廷有权利不认同,直接抹掉。   自个儿拿着谦郡王大印盖了章,又通过敬郡王世子得了充州牧的肯定,乔氏自掏腰包,花了大价钱买动姜企,三方一同使力,姚千枝这代理总兵的位置就算稳了。   只等朝廷一认证,她就彻底走马上任,妥妥的正二品。   当然,想让朝廷认证她这女子总兵……确实是很困难,不大可能的事儿,但,朝廷下令一来一回且得半年功夫,还有得是时间慢慢筹谋,先乐了在说。   升官嘛,从四品一跃至二品,满可称做:鲤鱼跳龙门。自然值得大书特书。   姚家军一众,上至姚千蔓——如今的旺城提督。下至普通兵——多领了一个月晌银——俱都美滋滋,余下她们周边众人,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百味陈杂。   身为旺城府台,郑泽川面对高升的晚辈,心里那感觉就别提了,受邀参加了姚千枝的升官宴,在席间真真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整个人都僵硬了。好在他人比较怂,还受了老爹老娘妹妹侄女——尤其是侄女的苦心劝告,到挺会自我开解……   终归,虽然走了岔路,姚千蔓还是比姚千枝好相处点儿,她当旺城提督,这文武相处间,郑泽川感觉比对姚千枝自在。   最起码不用怕她像姚千枝一般,一言不合就飞他脑袋!   她没有那个武力。   姚千蔓:……我会招唤,我底下好多能一言不合飞能你脑袋哒,你看不起我咩!   郑泽川的感受还勉强可称半悲半喜,左镜明、班正坤和景朗这些……那就完全是目瞪口呆了。   明明数月前还是个粗鄙武夫,就算求来的,他们依然占着上官优势,结果,这才多久啊,二话没说爬他们头顶上了,额,不对呀,泽州总兵——有是权利在治下城镇驻扎军队的,所以……   这是不是代表他们城里那些大粗兵轰不出去啦!   不要啊!还他们清静的城池,他们不想日日夜夜活在大兵临头,提刀抄家的恐惧里。   心内痛哭流涕,这场升官宴,他们始终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默默坐在角落,低调的令人发指。   根本不冒头儿。   没那个心思。   不过,他们几个在低调,都有下官愿意围着巴结奉承,真正无声到近乎隐形的,是一直坐在帘蔓边缘,几乎要退到厅外的幕三两。   做为劝说楚源,为两府牵线搭桥的人,在姚千枝升官事件上,幕三两完全可以说是个大功臣,然而,她那个身份——从良妓.子,真是太硬伤了,这满堂满厅,说真的有不少是她曾经恩客,要不是姚千枝坚持,她都不想参加了。   不过,就算坐在角落,没人愿意搭理,幕三两还是很高兴。生平头一回,在这般大宴上,她是让人恭恭敬敬请到席位落座,而不是坐在哪个高官怀里,或者是在宴前献舞的。   老老实实坐在角落独自饮酒,充满新奇的目光注视着眼前一切,幕三两自饮自酌,很快就醉了。   被丫鬟扶着,她踮着小脚儿离席,宴会场中依然热闹,好像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开。她也自得其乐,完全不觉伤怀,本就是从良的妓.子,在不奢望有谁公平看她……但,幕三两没察觉的是,在她颤微微走远,穿过月亮门的那一瞬间。   席间,一抹星光般闪烁的目光投射到了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幕三两:谁在看我~~~~ 第六十八章   酒醉微薰, 幕三两桃面微红,朦胧着一双含情目, 让丫鬟扶下去了。   她到不是醉了, 做了那么多年红姑, 别的不说,酒量是有的, 打底二斤烧刀子的量。如今这般做态, 是她天生喝酒上脸, 一口脸就红, 一坛脸还是那么红。   需要让丫鬟扶着走路,罪魁祸首不是醉酒, 而是她那一双三寸金莲。   按大晋律,贱籍女子, 哪怕是舞伎都需裹脚, 除却男人那点劣根性,觉得把玩着有趣外。余者, 亦是防止伎者逃跑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手段。   就拿幕三两来说,她八岁入行院, 那时候脚已经不小了,最起码比三寸大, 能裹成如今这样,她是吃足了苦头的。   四根脚趾齐根打断,掰至脚心,脚背骨打折, 凸成鱼背形,显圆润美观。一层裹脚布,一层碎瓷片……交叠着裹住整个脚,鸨妈妈拿细柳条打腿,强逼着屋里来回的走。   为的就是去肉熬筋,仅余皮裹骨,显得小巧好看。   幕三两还算好的,她八岁入院,岁数到底小,身量未长成,苦是苦,终归熬过来了,如今还能走路。她是真见过那等犯官家眷,二十多岁彻底成人的女子,诺大的天足生生掰断,甚至砍断脚趾,打碎脚背,最后起高热死了的。   就算熬下来了,那样的脚走一刻钟的路就疼的钻心,多少伎人‘裹’了脚之后,一辈子在没下过高楼。   进得屋内,幕三两打发了丫鬟,独坐在软罗帐里,轻轻揉着额心,脸上还带着些许兴奋,显得红润诱人。   “哎,在没想过,我还能有这一日。”她悠悠叹了声,微眯眼睛,嘴角挂着笑。   踢掉绣鞋,她没顾仪容半横在塌间,半梦半醉的就想睡下,外间,突然‘叩叩叩’传来敲门声。   “谁啊?”幕三两蹙了蹙柳眉,懒洋洋的问。   “是我,姚千枝。”门外,清朗的女声传来。   “哎呦,总兵大人。”幕三两微疑,连忙起身,颤颤微微来至门边,忙不迭开门,将姚千枝让进来,“总兵大人怎么没在席间与众同乐?到奴奴这儿来,是有什么吩咐?”将姚千枝请到上座,给端了杯香茶,她好奇的问。   “我看你离席了……可是哪里不舒坦?”姚千枝品了口香茶,放下杯子抬头看幕三两。   幕三两就怔了,“没,没有啊?今儿奴奴可高兴,没不舒坦……离席是因为有些醉酒,怕失态呢。”她赶紧解释。   “此回,谦郡王府能这么顺利的跟乔氏达成共识,我得了这总兵之位,你出力不少,算是有功的。然而论功行赏,我大姐姐得了旺城提督位,黑娃娃获封千总,苦刺、姜熙各有所职,就连根本没出力的王花儿,罗英等人都有所提升,只有你,明明立了功……却寸职未获,三两,你心中可有不愤?”姚千枝温声,目光和软的看着幕三两。   “……没,没有啊,奴奴这身份,您不嫌弃,愿意蔽护,奴奴已经感恩戴德,能帮上您一星半点儿的忙,奴奴高兴还来不及,哪会不愤呢?”幕三两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懂姚千枝的意思,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人快别玩笑奴奴了,奴奴这样人儿,哪能跟大姑娘,姜将军他们比?奴奴都听说,苦刺提督在涔丰城剿匪有功,那是甚样的人?可别跟奴奴摆在一块儿,万万不成的。”   “大人您这么比,她们会生气的,在不要提了。”她连连摇手,唇边挂着抹虚弱的笑。   幕三两是这么说的,她心里便是这么想的。她是什么?妓子!哪怕从良了,一日为妓,终生是妓,她个靠讨好男人吃饭的,哪比得了姚千蔓她们?   她是脚下的泥,人家是天边的云,天差地远,比她干净着呢。   突然间有些自惭形秽,甚至觉得坐在姚千枝身边,都是染脏了她,幕三两忍不住瑟缩了下,深深垂下头,脸色微微变白。   “有什么不能比的?王花儿、罗英是土匪,苦刺曾是女奴,我和大姑娘流放罪官出身,哪怕是姜熙,他爹亦曾做人家奴……土匪、奴隶、罪犯……哪个比从良妓.子强?大哥不笑话二哥,都差不多了。”姚千枝微微笑着,声音柔软,“三两,英雄不问出处,只要站在高处,你的出身,来历,所经的磨难不堪,都会成传奇,有眼光的人自然会赞叹、敬佩、欣赏。而辱骂你的人,内心不过嫉妒,那样的骂声,其实同样是种另类的‘赞歌’。”   “三两,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完全可以和世间任何一个人比肩,你并不比谁低贱,不需要妄自菲薄。”伸手按住幕三两的肩膀,姚千枝强迫她抬起头,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深深望着她,“你或许曾经跌落进低谷,但你已经靠着自己的力量爬上来了,就这一点而言,你比任何人都出色。”   姚千枝说的是心理话,她甚至相信,哪怕没有她,幕三两仅凭自身,依然会过的很好。   “大人,你……你真的觉得我出色?”幕三两脸色阵红阵白,伸手紧紧抓住姚千枝的衣角,她嘴唇都在颤抖,“我,我很出色?”她喃喃,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   妓.女: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这是世间对一个女人能做的最恶毒的诅咒……晋江城第一名.妓,又算什么?明面上她名扬北地,实际里,谁看得起她?   她连个愿意接纳她做妾的良人都找不到?唯一真心待过的楚源是个那样的‘玩意’?甚至,就连那样的‘玩意’都不愿意接受她……幕三两还能求什么?还敢求什么?   想得个善终,不要临了临了落个死无葬身之地。这是幕三两唯一的指望,什么名利、金钱、有情郎,她甚都不要,甚都不念……但,万万没想到,今天,姚总兵——她视做仙女下凡般的人物,竟然说她出色?   “你是这真心这么觉得?不是因为我好看,我舍得出身子……”喃喃的,幕三两连‘奴奴’的自称都没了。   “好看的人有的是,舍得出身子的同样很多,北地的妓人数不胜数,姚家军三分之一都是女兵,有的是美貌女子,哪个能做到你做的一切?”被掐的手臂生疼,姚千枝不退不让,依然含笑著定,“泽州城,婆娜弯,过继嗣王……这都有你的功劳。”   “可是,那,那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我的恩客……”幕三两呐呐,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不知为什么,她不大愿意在姚千枝面前提起那些不堪的往事……   “三两,这不一样,你做到的事,决不是恩客不恩客那么简单,你没发现吗?你是有天分的人,只要你愿意,你能让跟你交谈的人感觉到如沐春风,你能敏感的察觉所有人的不快,你不会忽视任何一个人,你会观察一切细节,你能跟最难缠的人交上朋友,讨所有人的喜欢……”姚千枝轻叹。   “这,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幕三两歪头,满面懵懂。   做为妓.女,察言观色,讨人喜欢是最基本的能力。要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她凭什么做名.妓?   “不,三两,这并不是正常的,这是能力。”姚千枝肯定道:“你只是并没有发现它们的重要性。三两,我问你……”她目光直视而来,那里头的郑重,让幕三两都忍不住紧张起来,“你想名留青史吗?让后人口中传诉你的名字?”   “啊?”幕三两怔怔的,根本没听懂。   “我手头有件事想交给你,你应该知道,收服婆娜弯后,我是准备派船出海的,远处不说,大晋周边的几个小国,扶桑,朝国,三洋……他们甚羡大晋文化,我又得了棉南城,丝绸、瓷器、珍珠、茶叶……这些,我都打算贸商出海……”让周边小国拜服大晋的同时,顺便,了解了解她姚总兵……   “南寅识海路,认海图,领航者自然少不得他。但,我还准备将你同派出去,毕竟,我听说你会很多种番语,对吧?”姚千枝挑了挑眉。   “是,是……北方靠海,多有洋商来往,扶桑话,朝国话我都会说,我还会几种三洋的土语……”幕三两呆呆的道。   她学这些,完全是因为洋商多豪富,能交流的话打赏都多。   “看,你的又一个优点……”姚千枝摊手,“机会总会给有准备的人。出海行商,避过你的缺点……”她指了指幕三两的小脚,“在北方这片土地上,你的身份已经定了,哪怕觉得不公平,在我没有彻底掌握……咳咳,之前,你确实得不到你应得的一切。”   “但,在海外,谁都不知道你的过往,那是一片全新的景色,完全凭你笔墨。”   “大晋的第一个航海家,开阔者,出色的外交、政治人才——幕三两。”姚千枝看着她,含笑道:“这个称呼,你满意吗?”   不是什么晋江城第一名.妓,不是春色柳说,不是乡野艳.史,而是正正经经,会在史册中留下一笔的人物。   “出海很危险,我并不否认,哪怕有南寅领路,亦会遇到无数未知的危险。土著、海盗、来往行商、洋匪洋盗、甚至,某次偏离航道,雷风暴雨,海内巨兽……这些都会轻易葬送你的性命,所以,要不要走出这一步,三两,我不逼你,你自己选择。”   “你愿意,我为你鼓掌。你不愿意,同样正常。你当初归顺我名下,承诺为我做的事,全都做到了,甚至已经超出,我理应敝护你一生,这是你应得的,你不欠我一分一毫。”姚千枝郑重的说,一字一顿,语出真诚。   如同欣赏姚千蔓一样,她是真的欣赏幕三两,觉得她不该如此卑微的过一辈子,守着个小小角落感恩戴德,她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去发挥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才能。   “我,我……”幕三两傻傻的坐在塌前,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是迷茫,软软的塌着肩,她在没有往日半点优雅妩媚风姿,整个人如此落了水的猫儿般,懵懂可怜。   “不要急,慢慢想,我准备开春在讨论出海事宜,你有的是时间考虑。”姚千枝轻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转身推门离开。   幕三两茫然的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   好半晌,突然,她垂头死死盯住自己那一双着粉色彩珠绣鞋的三寸金莲,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恨意和挣扎。   抬起膝盖,她拽住鞋儿扯下来,顾不得疼痛猛的扔出,‘啪’的一声,鞋撞到墙角,软软落地。   玲珑小巧的鞋,金线描边,顶端粉珍珠闪着漂亮的光,足足困了她半辈子。   “呜呜呜呜……”近乎无声的抽哽着,幕三两拽开裹脚步,看着眼前畸形丑陋的脚,半晌,“哇……”她放声痛哭。   ——   花园中,宴会依然笙歌鼎沸、热闹非凡,丝毫不因幕三两的离席而有丝毫改变。   到是姚千枝,做为宴会主人,她的突兀离开引起席间小小疑问,不过,去匆匆,回匆匆,姚千枝离开的并不久,很快回来,她落座上首,含笑对一众同僚,“怠慢,怠慢,还请勿怪。”   “不敢不敢,姚总兵客气了。”众人连忙笑应。   “我自罚一杯。”姚千枝端起酒杯,仰脖饮尽。   “姚总兵海量,同饮同饮。”众人一轰而笑,各自玩乐去了。   坐在姚千枝身侧静静看着,见众人散了,姚千蔓低声开口,“怎么?三两没事?你跟她商量了?”   “嗯,商量了。”姚千枝轻轻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闻言,姚千蔓不由蹙眉,“那她同意了?”   “虽然没正面答应,我看八九不离十吧。”姚千枝便笑应,“她不是个没有抱负,甘愿低微的人,否则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只是被打压的太狠,得着点生存空隙,暂时迷茫罢了,她能想开,早晚会来找我的。”   “千枝,你……”姚千蔓听着,有些犹豫的问,“真的觉得她合适吗?”出航海外,千帆万浪,那是无限无沿的新世界,幕三两——从良的妓.子,一个小脚儿?   “她能说会道,天生的外交人才,懂琴棋诗书,摆出去也像个样子,最关键她有‘技术’,周边几国的番话都会,她不合适谁合适?”姚千枝撇撇嘴,“至于身份……呵呵,她不说谁知道?况且,英雄不问出处,没必要揪着那点东西不放,谁愿意天生干那个?都是被生活所迫罢了。”   她轻笑一声,“幕三两能爬出来,那就是她的能耐,她有本事,我就愿意给机会,咱们女子坐高位本就不易,你看看,我招贤令贴出去好几个月了,有几个人肯归顺为我所用?男人嘛,瞧见妇人当政就看不顺眼,哪怕像班正坤那样的,亦不过言语捧哄,高处俯视的‘宽容’……”   “男人不让用,我就用女人,大姐姐,我是真发现了,这天下有才华、有本事、有心性、肯拼命的女人太多了,你、苦刺、王花儿、郭五娘、咱们家的几个姐妹、三两、乔氏,甚至是白姨娘……形形色色,林林种种,不过是被世俗规矩压制着,才庸庸碌碌,为了丁点大的利益打转儿,如今,我来领头,我来打出一番新天地,我到要看看,这世间还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女子……”   “不论身份、来历、过往,只要有能耐,只要有本事,我就敢用。”姚千枝侧头,目光闪亮的看着姚千蔓,“三两,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千枝,你,你的说对,是我着相了。”姚千蔓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脸颊却是泛红。   心底一股子说不出滋味漫延开来,她就感觉面上滚烫,心脏呯呯直跳,跳的她浑身发软,眼神却是亮的吓人。   “三两很好,眼下,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姚千蔓喃喃着。   打小燕京长起来的大家闺秀,对幕三两这等身份的女子,哪怕姚千蔓在宽厚,总是难免有些异样,尤其是姚家长辈们,她们是正经的良家妇女,在对幕三两客客气气,心里都不会想让自家孩子跟她结交……   更别说,姚家大多都是女孩子。   这说不上对错,无关道德,就是长辈们的关切,姚千蔓能理解,亦难免受点影响。   “三两到是可靠,但是南寅……把他撒出去,你真的有把握?”收拾起心情,姚千蔓瞬间恢复往日理智,低声问。   “无妨,我‘调.教’了他这么长时间,这点把握都没有的话,那不是白活了?”姚千枝自信一笑,“我官升的快,钱发的多,可着北方几州算,谁不知道跟着我有肉吃?连姜企都眼红的想咬人,呵呵,婆娜弯那些海盗……大姐姐,你没见白姨娘写信来,说她想轰都轰不走了吗?”   “出海十来艘大船,千把人呢,就算南寅想反,底下人不跟他?他能有什么办法?”   “我明白,你说过的,利益决定立场,到是我想歪了。”姚千蔓摇头叹叹,复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白姨娘,婆娜弯那第一波珍珠差不多能收了吧?不知养成什么样了?是否能用?”   珍珠养殖周期太长,最少一至两年,大刀寨后山最早养下那些,今秋刚收完,珍珠是珍珠,不大圆润是真的,产量还少,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养殖面积还小,收获不多是可以理解的。而且,那一次‘秋收’,让众人彻底相信了珍珠能‘养’出来,绝对大大的一条财路。   到让姚家全军期待起来。   要知道,婆寻弯的珍珠养殖基地是大刀寨的百倍还多,这收起来,哪怕依然还是那个产量,想想规模都觉得惊人。   “确实差不多了,到开春吧,咱们亲自去看看。”姚千枝算了算时辰,确认道。   “那明年还不少事儿呢,行船出海,收取珍珠,开源招兵……最重要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这总兵位得砸实了。”叙叙叨叨,姚千蔓遥想。   姚千枝就静静听着,展眼看花园中形形色色的北方官员们——基本都是男人,默默露出抹笑。   早早晚晚有那么一天,眼前这一切,都会改变。   ——   斗转星移,冬归春来,姚千枝这代理总兵越做越好,范围逐渐从泽州四城扩散到县镇,乃至乡间,彻底掌握了泽州,甚至隐隐有向周边几州发展的趋势。   这一日,春分时节,涔丰城。   锁头胡同拐角,郭小宝背着打补丁的小书包在街角一处卖糖饼的摊位前,眼巴巴瞧着。   “小哥儿,你是姚大人学堂的学生吧?哎呦,这出息的,来,伯伯给你个大糖饼,里头多放糖。”卖糖饼的男人用粗糙的大手手搓了搓围裙,狠狠往铁锅的饼中多放了两勺白糖。   雪白的糖,白面的饼,焦黄的油烙着,‘哧啦啦’声响,香香甜甜的味道传来,郭小宝馋的忍不住吞吞口水,明面上还得端着,挺起胸膛,他道:“这位大伯,我们学堂叫崇明,意为崇敬先贤圣明,不是姚大人学堂……”   “一样的,都一样的,姚大人办的嘛,男女都收,还不要学钱,我还想让我家二丫试试,好歹混个饱肚,以后认字有出息。崇明好,崇明特别好,咱就崇敬姚大人,姚大人先贤,特别贤。”卖糖饼的摊主挑起大姆指,没口子的赞。   郭小宝:……   虽然是在夸姚大人,然而他一点都没感觉到得高兴。   “姚大人就是心善,慈悲……”讪讪的,郭小宝嘟囔着,见卖糖饼的摊主满面兴奋,仿佛还想说什么,他脸上汗瞬间下来了,不知怎么开口阻止。一旁,突然有道女童声音传来,“小宝,你怎么还在这儿?眼见时辰就到了,若迟到了夫子会罚的。”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个穿樱红色小袄,斜跨粗布粉包的小女孩儿,约莫七,八的年纪,很是沉稳的模样,缓步走到郭小宝身边,她道:“别磨蹭了,赶紧的吧。”   “招娣,你等我会儿,马上了,我拿了饼就走。”郭小宝搓着手催促摊主,“大伯,您快点呗,我要迟到了。”   “哎哎哎,眼瞧就好。”卖糖饼的摊主闻言赶紧翻烙两下饼,用铲子铲起来包进油纸里递过去,“小哥儿,你拿好了,当心烫啊。”   “谢谢大伯。”郭小宝接过,从怀中掏出三个铜板放进摊前盒子里,随后转头道:“招娣,我好了,咱快走吧。”   “嗯。”被叫做‘招娣’的女孩点头,两人快步离开。   他们身后,卖糖饼的摊主满脸羡慕的看着,“有出息啊,啥时候我的娃也能这样……”他莫名感叹着,直到摊前客人不满叫嚷,才赶紧返身干起活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两,冲鸭!   ps:还有人记得这两个孩子咩   (郭五娘的弟弟和留柱儿的妹妹) 第六十九章   锁头胡同, 郭小宝和招娣并肩走出来,迈步往学堂方向奔。嘴里塞满糖饼, 郭小宝含糊不清的嚷, “烫, 烫烫烫……哎呦……”   “烫死我啦!”他倒抽着气,张嘴‘嘶嘶啦啦’。   “怎么饿成这样?没吃早饭吗?”招娣一边走, 一边转头好奇问他。   “我姐最近好忙, 王大人说她识字, 水性还好, 在军里给她封了百夫长,手底下好多人呢, 我姐怕镇不住场子,这些天一直都住在军营里, 都没顾上回家。”郭小宝狠狠咬糖饼, 满嘴都是油,“你知道的, 我娘身体不好,我可不敢让她下厨, 这些天都是我做早饭。”   “我做饭可好吃了,不过, 昨天夫子留的课业太多了,我背了半宿,今天起晚了,没赶上。”他嘟囔着。   “五娘姐有能耐, 这是她最要紧的时候,你们万不好因这点事情打扰她,耽误她前程呢。”招娣便道:“至于你娘,姚大人都亲自给找过大夫,说养的好的,她老人家战神下凡,金口玉言,说能好肯定能好,你多干点儿,别累着她。”   “哪敢呢,我连柴都不让她劈,我姐花大钱儿买呢,让我娘骂的哟。”郭小宝就嬉嬉笑。   “我到是想干活,免得白吃白喝的,但是我哥不让……就他厉害,我都这么大了,逃荒都活过来,还有甚不行的?非把我当小娇娃娃看。”招娣嘟了嘟嘴,带着几分隐藏在埋怨里的得意,有了点小孩儿样子。   两人边说边走,转出胡同,来到正街。   便见,放眼间,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当辅、作坊俱都大开门户,招晃飘摇,有小二满面堆笑站在门口,热情的高声迎客,呼喊声此起彼伏。   街面儿上,店辅当的空口儿,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提蓝挎筐,或沿街叫卖,或地面摆摊,卖些刀、剪、杂货、胭脂、香粉,茶水,甚至是看相算命。   街道中,行人如潮,坐轿的,骑马的,挑担的,赶毛驴运货的,推独轮车的……林林总总,端是热闹非凡。   “磨剪子嘞~~戗菜刀~~”   “包子,热呼呼的大肉包,两文钱一个,买三个送一个啦!”   “卖布头儿,花的粉的蓝的绿的,全都有了!”   “香菜青椒芹菜……卖水灵灵的小菜儿,刚摘得的。”   街边,叫嚷声纷纷,看着就是一副盛世繁华之相。   “早半年,咱们苦刺大人没来的时候,涔丰城哪有这景象?”招娣看着眼前一切,眼中显出抹激动和自豪,“你来得晚是不知道,我们这批随着苦刺大人一同来涔丰城的,全都经历过,那会儿匪徒特别猖狂,当街就敢抢东西,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买卖人家都不敢开户的。”   “我就亲眼见过,有家当辅中午开门,小伙计搬东西的功夫,大太阳地儿,就让好几个大汉给踢吐了血,一通轰抢,东西眨眼就没了,那掌柜的跪泥地里嚎啕痛哭,挺大男子汉都没人动静儿,可惨了。”她低声。   “哎呦,怪不容易的,都抢走了一家咋活?”郭小宝就捂着胸口感叹,“得亏咱们姚大人厉害,派了苦刺大人来涔丰城,我听说苦刺大人刚来那天就碰见了那个,是叫路老怪吧?仿佛挺厉害的人物,我听我邻居董大哥总提他,说进城好几次呢,杀人杀的可多。”   “在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让苦刺大人给宰了,连还手都没能够。”招娣不以为然,“不过,我听我哥说,就是宰他宰的太顺利了,他手下那些人怕了苦刺大人,一轰而散不好抓了,才作出这些乱来,要不涔丰城里不能闹几场。”   “城里闹,好过在乡下闹,城里好抓,乡下跑山森里没个找。”郭小宝就说。   “你说的有道理,跟我哥一样。”招娣满眼佩服的望他。   郭小宝憨厚的摸摸头,“我听我姐说的。”   小同窗俩边走边说,郭小宝终于把脸大的糖饼全塞嘴里咽下去,安慰了干瘪的胃,他俩同时亦来到了目的地——崇明学堂。   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楼,足有三层高,前后围院,占地面积很大,就座落在涔丰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旁。   地标性建筑。   三楼小楼,除第一层全做藏书,以供读书学子阅览外,余者两层全都供给崇明学堂里的学子们,以做读书用。   一眼看见学堂院门,郭小宝和招娣快步跑起来,行至门前,招娣看见守门的兵丁,连忙欢喜的喊,“大哥。”   “招娣来了,今儿怎么晚了?”守门兵丁——留柱儿看见妹妹赶紧便转头,关切着问,“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招娣赶紧答。   “那就快点进去吧,你们要迟到了。”留柱儿催促着。   “哎。”招娣点头,拉着郭小宝,两人跑进院子,直奔小楼而去。   留柱儿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底有两分羡慕,跟妹妹一样,他也想读书识字,日后当个‘先生’受人敬佩,但,他是有‘家’有‘业’的人,妹妹要养,差事要当……   梦想什么的,就算了吧。   妹妹好,妹妹得到,他心里同样满足了。   板直了腰,他握紧枪站在门口,认真的守卫着,不过,突然间,院内传来的吵吵嚷嚷声,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鄙夷的斥,“不过区区女子,不讲究三从四德,做官做将的,竟然还建什么,弄些小丫头读书认字,真真有辱斯文!”   这一声,里来来往往的人全停下来,转头望他,眼神莫名,神态各异。   “这位兄台,你这话说的未免太过片面,各地治各情,姚总兵为国为民,剿匪有功,单以男女论之,未免不公?”小楼中,便有一白袍读书人开口辩解。   斥责那人是个四十来岁,做书生打扮的男子,他脸小鼻短,穿一身青色长衫,头戴书生巾,天生一双三角眼,冷笑着那看白袍书生,嗤道:“你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叫不能以男女论之?圣人都云:男为天,女为地,男为阳,女为阴,本就是各司其职,如今泽州倒行逆施,行这牝鸡司晨之事,实是国之大不幸,你竟还洋洋未觉?真是愧做读书人!”   那青衫男子痛心疾首,指着站在院中的郭小宝和招娣,“圣人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看看,这书院什么样子?男女并肩,同居同食,真真藏污纳垢,不配做圣贤地!”   “读得什么书?真叫我等羞煞!”他大声骂。   崇明学院自来是免费书院,姚千枝自掏腰包开遍泽州和旺城的,几座主城里,包括大些的镇子,当然镇中教的就是简单的三、百、千。眼巴前儿的字能识就成,想要往深里研究,就得到几座主城中来了。   姚千枝办的书院,当然没得什么臭规矩,七岁以上,男童女童都收,免学费,供三餐,学的好的还给安排住宿,‘毕业’就有工作,这对广大劳动人民来说,吸引力不要太强,崇明学院自开堂后,哪怕收女学生,男女同食同课……有这样那样让人不安的‘规矩’——比如说毕业后要‘服兵役’,但,就算这些‘规矩’在吓人,依然止不住广大劳动人民的‘热情’,送孩子来的不要太多……   尤其是女孩儿,占着崇明学院三分之二的名额,毕竟,对百姓们来说,男丁是传承家业用的,服兵役未免有损,女孩儿就不妨碍什么了,哪怕没了,就当嫁出去,对家里没甚损失。   毕竟,农民的根本是土地,农耕则需壮劳力,在这方面,不得不承认,女子的体力确实有限。   学堂里的孩子多了,尤其镇乡的更多,校方自然要给安排食宿,城里土地有限,小孩子七,八个住一间房太正常了。当然,男女混住肯定是不可能,但一所四合院里,几十间大房,不可能全都安排成相同性别的。   同样,学堂里上课时,同班者有男有女,食堂亦然……对此,姚家军里到是有人提过疑问,男女分开并不损失什么,不过碎烦些,废些力气,但,这些疑问全被姚千枝打灭!   她需要的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提笔,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的女子,连点风浪都不经,面对男人都不行?姚千枝要她们干什么?   连不成日后衙门办公,甚至朝堂行政,都需要她特别给圈出个地儿来,上书四个大字——隔绝男性——吗?   崇明学堂的女学生们,从小就得经历,并习惯这些——跟男子同等,跟男子竞争,视他们如友人如对手,不比他们低半分。   姚千枝拍板决定的事,姚家军还真没人敢反对,崇明学堂就这么办下来,其间多受士人诟病,风言风语很是不少,但像青衫男人般找上门斥骂的,确实是开天避地头一糟。   毕竟,就姚千枝那作派,姚家军一言不合飞人脑袋的军容……人嘛,还是惜命的多。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住我学堂里了?就对我们指手画脚,这个那个的?男女七岁不同席——那席,指的是席塌,不是坐位。连这个都不懂,你还腆脸叫读书人?说什么士风日下?我们学堂里,最大的女孩儿才十三岁,其余多都我这般的岁数,你对个七,八岁的小孩说这些,你能把好好学堂想成这般……到底谁龌蹉?”被指出典型,招娣眼睛一厉,童声尖锐,指着那青衫男人,她毫不示弱的道:“我觉得,你才是最最龌蹉的那个!”   “无耻的大人,我等崇明学子不屑与你争辩,你速速离了这里,免得脏了我们的地方。”招娣板着一张小脸儿,避步挥手向大门,“请!”她朗声。   那找茬的青衫男子脸色瞬间涨紫,“你,你……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跟你小丫头计较。”   “招娣才七岁,这位爷爷,你难道还考虑过跟她计较?”一旁,郭小宝懦懦开口,一脸惊悚。   周围,所有关注这边喧闹的人,一时都有些失笑。   自开办崇明学堂以来,姚千枝都是自盖三屋小楼,前后圈院,做成一模一样的。学堂第一层都是书馆,里面有她收罗,令人抄写下的各类书籍,以供各府学子免费阅读……北方文风并不如南方昌盛,越临近加庸关越穷,读书人,尤其是没考出名堂的——连个秀才都不中的那种,家境一般都比较贫寒,有个免费读书的地方,一传十、十传百的,自然汇聚而来。   如今,崇明学堂的一楼里足有三,五十的读书人,或聚或坐的捧着本书,都小心的窥视着这边,谁让那青衫男人嗓门响,说的话题还那么爆。他们这群人,做为学子,做为男人,对以姚千枝为首的这批这么强悍,这么高高在上的女人,说看得顺眼——那真是假话!   尤其,姚家军里那么多女子,学堂里大多都是女娃娃,连教书的‘先生’都有妇人,他们这见天儿汇聚小楼,来来回回实在遇着太多次,都大老们的,看着实在是别扭。   偏偏,心里别扭面上还不敢说,这帮女子武力都强,那么大的刀拎手里,一片一个准儿,姚家军的威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涔丰城外荒坡子里的人头景观还没烂完了,他们就算在看不过眼——没用。   白看不过!   不服吗?憋着。   就是这种微妙的心理,导致姚千枝的召贤令下了数月,收获都稀少的可怜,数城众学子们都在观望,实在拉不下脸来。   年轻学子都这般,更别说老一辈读书读腐了的,就像这青衫男人般,四十多岁一事无成,见这楼中来来往往,未来无可限量的女孩儿们,他不眼红才怪呢!   喝了点酒埋怨几声,结果让郭小宝和招娣连手怼了,青衫男人脸都紫了,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挺大老爷们跟孩子吵起来确实不长脸——他面目狰狞着往前走了两步。   “唉呀呀,说不出理来还要打人怎么着?”招娣捂着脸惊呼,拽着郭小宝往后退,嘴里还嚷嚷,“不好了,有人疯了!打小孩儿,打小孩儿了,救命啊!”   童音里,女童声是最尖锐的,她这一喊动静确实不小,里里外外都听见了,楼内一众借书士子纷纷掩面避让,心里觉得特别丢人。   就算想挑衅,好歹找个体面人,别让两孩子给全胜了呀!   “学堂重地,谁要打人?”招娣拽着郭小宝,两人刚退到门边,就撞上个柔软身体,耳边清脆女声响起,招娣赶紧仰头,“王大人!”甜美带着酒窝的脸颊映入眼帘,她惊喜的喊。   “你是……留柱他妹妹?这怎么回事?闹什么呢?”王花儿身穿轻甲,倒提着刀,蹙眉问。   她身边,留柱儿气喘须须的跟着,小心把妹妹拽到身边。   原来,是他见事情不对,往前禀告了王花儿。   “王大人,是这么回事!这男人不讲道理,平白无顾的污辱姚总兵,我们跟他讲理,他讲不过我们,还想打人……”招娣被哥哥拽着,依然不肯罢休,一双眼睛恨恨盯着青衫男子,她口中不停,将事情讲述一遍。   对逃荒而来招娣来言,姚总兵就是天神,救了她和哥哥性命,给了她们活路,让她们吃饱穿暖。崇明学堂则是她梦里都不敢梦到的美景。明亮、干净、欢声笑语……同窗们彬彬有礼,先生们宽容和善……   第一次摸到纸笔的时候,招娣连哭都不敢哭,就怕污了书本。   那么薄,那么白,是比雪还要轻,还要漂亮的东西。   那是她和她哥哥未来立足,活命的根本。   逃过荒,死了爹娘,好几次差点让人炖在锅里吃肉,招娣太明白这一切是多么的难得,她感激姚大人,她爱崇明学堂,如果有谁想毁掉这两样,她保证,她能跟这人拼命。   事实上,如果这青衫男子不是在小楼里挑衅,当着这许多人面前。但凡换个背人地方,招娣都敢拿刀捅了他!   不好在人前这般,会毁了学堂的名声,让姚大人蒙羞,心里狠狠念着哥哥无数次教导过的话,招娣压下眼底恨意,脸上露出个委屈欲哭的表情。   “大人,他要打我,我好怕!”哭唧唧的,她拉住王花儿的手,指着青衫男子告状。   “我,我没有!”青衫男子百口莫辩。他方才被怼的狠,面色太狰狞,往先冲那两步太急,确实很像要打人。   他是背向众人的,楼内并无人看的真切,招娣个小小女童这么一哭,还哭的那么惨,众人自然偏向她。   大老爷们欺负孩子,不管因为什么,都令人不耻。   “这位兄台着实过份,若觉朝廷不公,姚大人行政不法,便自去衙门静座辩白,欺负人家孩子算什么?”   “说甚女子学业有污斯文,他这样难道就露脸?”   “空谈误国,酸儒,酸儒!”   “……”   纷纷杂杂,楼内众学子均都摆手掩鼻,好像生怕旁人,将他们跟青衫男人这般打小孩的人混成一谈般。   “这位大叔……咳咳,学子,我是个粗人,是不大懂的你所言的牝鸡司不司晨的,我就知道做人得讲良心,你脚下站的这片土地,你手里拿的书本,你用的笔墨,一日三餐的热茶,均都是我们姚大人所供,你用着我们姚大人的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骂我们姚大人,不合适吧?”王花儿安抚的拍了拍招娣的肩,笑的看青衫男子,挺温和好说话的模样。   “我辈读书人,关心国事乃是正理,你个小女子懂什么?姚女倒行逆施,不顾圣人言,天下人皆可骂之!”青衫男子瞪眼高声,撕心裂肺的。   “哦,你辈读书人——把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解释的这么文雅啊!”王花儿合掌赞叹一声,一脸长见识的表情,怼的青衫男子脸色瞬间惨白,额上青筋爆出,“这位……读书人是吧,脾气怎么这么不好呢?有意见跟小孩儿撒什么?关心国事跟我们大人提啊?姚总兵远在棉南城你见不着……可以寻苦刺大人评理!”   “她就在涔丰城提督衙门里呢!”王花儿语重心长的建议,“你大概是不知道吧,我们最近正在招贤纳士,看你这读书人如此大才,关心国事的,尽可试试啊,我们认字的都要,条件还好呢。”她高声,目光环视楼内,就见被她瞧中的读书人们纷纷侧脸躲让,不由心中深深叹气。   “这读书人,去吧,我们提督大人的府祇就在衙门旁边,有什么意见那儿提去!”一瞬间失了心气儿,在懒的搭理青衫男人,王花儿随意挥挥手。   “你这鲁妇,你,你……”青衫男人被她赶狗似的态度激怒,眼睛都瞪圆了,偏偏还惧怕她手中大刀,佯佯不敢上前。   “得了,丘兄,你赶紧走吧,别在这这儿丢人了。”你打不过这女人的。一旁,就有认识这男人的士子小声劝。   “我,我……”丘兄僵硬着身体,满脸的怒不可遏里,夹杂无可奈何的绝望。   “行了行了,没事了,都散了吧。”王花儿在没理他,侧头对楼内看热闹的学子们说了一声,便低头推着招娣和郭小宝,“别这闹腾了,你们赶紧上课去,都迟倒了。”   “啊?啊!”招娣一愣,抬头看看太阳,大喊一声,拽着郭小宝‘噔噔噔噔’的往楼梯上爬。   楼内,一众学士们面面相觑,心里满不是滋味。想争气点儿离开吧,看看手中崭新书本,最终还是咬牙!转头该干嘛干嘛了。   抄书、习字、背诵、清谈……哪样都很重要,牝鸡司晨,女子读不读书什么的,日后在说吧。   ——   崇明学堂里,一场闹剧就此作罢,三楼一处雅间中,苦刺坐在窗前,无声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叹了口气。   “大人,这结果不是挺好的吗?这些学子什么事都没闹出来,王大人赢了呀?那个读死书的不都走了?您怎么还不高兴呢?”站在苦刺身侧,郭五娘不解的问。   “……花儿赢了?”苦刺端坐窗户,遥遥瞧着楼内沉默无声的年轻学子们,半晌,突然苦笑,“五娘,有理不在声高,花儿赶走了那人又如何?”   “崇明书院,咱们在涔丰城开了多少家?四里八乡投进多少银子?但如今……结果呢?肯投靠咱们的有几个?这招贤令贴出来数月,咱们又招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花儿的嘴还是挺厉害的…… 第七十章   姚家军的盘子越扩越大, 已占了整个泽州府,治下四座大城, 县镇乡更是无数, 需要的人手自然不可同往日而语。   其实, 自归顺做官后,姚千枝就一直着力培养人才, 最起码扫盲班一直都有, 领旺城提督位后, 崇明学堂就开起来了, 但,人才这种东西, 并不是一蹴而成的。让文盲能顺利认、读、写,这已不是一时之功能做到的, 更别提旁的了。   在崇明学堂方面, 姚千枝下足了大本钱。生源无需担忧,北方养不起孩子的人家有的是, 学堂里男女比例虽然有点失调,好在并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勉强还能入眼,到无需担忧, 但,师资力量这种事情真的就……   姚家军是土匪出身,那个文化率低的令人发指,百个里挑不出一个识字儿的, 崇明学堂肯定指望不上他们,事实上,这个学堂的原身就是扫盲班,最开始是姚千枝令夏催主创,先生就他一个。   夏催——黑风寨那原军师。   后来,寨子里慢慢发展,由姚敬荣和季老夫人领头,扫盲班成了崇明学堂,在旺城发展火速,那时候教学资源就已很紧张,此一回,姚千枝成了泽州总兵,姚家人都把先时扫过盲,单认识三、百、千的学生全撒出去了,先生还是不够用!   教学生的都不够用了,几处大城重县,姚千枝能用的人手亦然不多,将将只占够上层,将武装力量握在手中,像景朗、班正坤、左镜明这些文官手里那点权利,姚千枝是眼巴巴的看着,心里馋的不行,就是上不了手。   她没人啊!   权利夺过来……盘子她转不起来!   当然,按朝廷律例来说,文武不相干,姚千枝已经做到朝廷给予的极限,在多就是专权了,然,她是想造.反的女人啊,专权算什么?她就是奔这个来哒!   心里痒痒的,手里够不着,自己培养眼看不大来得及,姚千枝只能朝外发展,然而,女子当官终归不是主流,姚家军还是‘粗鲁武夫’,还是让招安的,泽州读书人肯定看不过眼,招贤令贴出了半年有余,那个成绩啊……   正经有功名的读书人一个没招着,到是那些苦读不成的老童生,家境艰难到一定程度的穷秀才们投来不少,勉强能得一用。   “其实,大人……我们还是有成绩的,前儿不还有两个进士老爷投靠了吗?”郭五娘咧了咧嘴角,干巴巴的话。   “是啊,进士老爷……”苦刺抬眼,露出个牙疼的表情,“呵呵,贪官污史吗?”   燕京以北,一惯是朝廷流放犯官的地方。姚家人、小河村的白家姐妹、甚至幕三两都是如此,她们不是唯一,不过其中罢了。   能够到流放这个‘等级’的,肯定都是有品级的官员,能当上品级官儿的,起码得是三甲进士,这些人,都沦落到流放活不起的地步了,面子和自尊什么的,就暂时靠后,头顶上是女人又怎么样?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累的肉麻骨酥强吧?   流放官员们在招(不)贤(用)令(下)的(田)诱惑下蜂拥而至,就让姚千枝陷入了有点蛋疼的境界,不用吧,放着一堆进士,还都是当过官的进士,实在是太可惜。用吧,都是犯官……   当然,她不否认犯官中有一部分是被污陷的,就如同姚家人和幕三两她爹一般,但,不能否认的是,这这些犯员中的大部分依然还是罪有应得,是真正祸害过百姓的。   怎么分辨?或者说,真分辨的出来吗?   姚家军中,所有参与招贤的上层官员,如苦刺、姜熙等人均都陷入了一种‘似幻非幻’的境界,早晨一睁眼,就自动披了一层‘看谁都不像好人’的阴影……   “大人,不管怎么样,总归那是进士大人,都当过大官的,咱们好歹筛一筛,在往旺城送嘛。”郭五娘摸了摸后脑勺。   投靠过来的这些流犯官,不能不用,同样不能全用,肉眼分辨在难……都得硬着头皮做,各城提督调查、观测几日,觉得差不离的送到旺城,一率归在霍锦城麾下,经他辨别,由他指派。   至于因何把‘麻烦’都推给霍锦城……没办法,这真不是姚千枝为难他,实在是姚家军里除了他外,基本没在燕京高层混过,是官不是官,是人不是人的,没有分辩能力啊!   就连姚敬荣,都不过区区五品下层官儿,怎么跟霍锦城这书香门第,世代簪缨的比?   完全天差地别啊!   “又要开始勾心斗角了?总觉得最近见这帮过气官儿见的,看谁都不像好人。”苦刺摇头苦笑,低声喃喃,见她一脸苦涩,郭五娘刚想开口劝,外边台阶,‘噔噔噔噔’的沉重脚步声起,“报~~”憨厚的男声响亮。   郭五娘赶紧住了嘴,侧目见苦刺点头,便朗声唤,“进来。”   “是。”门环微响,黑娃娃铁塔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迈小碎步进来,他以膝点地,“属下见过提督大人。”   “不必多礼。”苦刺抬手。   “是。”黑娃娃起身,低垂着驼红的黑脸。   苦刺:……   不忍直视!   郭五娘侧目看他,恭了恭手,“末将见过黑千总。”   “没事没事。”黑娃娃连连摆手,面庞不敢直对苦刺,余光到瞧着,一眼一眼的剜。   郭五娘:……   好傻啊!   “匆匆来此,你有何事禀告?”等了好半晌儿,见他一言不发,就红着脸那儿出汗,苦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黑娃娃的脸已经胀成了紫色,汗出如雨浆。   苦刺无言看着他。   他低头不说话。   忍无可忍,“你到底有事没事?”苦刺几乎要拍案而起。   “有,有,有事,有事!”黑娃娃赶紧说,从袖出掏出封信,他结结巴巴的说:“那,那个,三姑娘和郑,郑夫人已经到了提督府,王大人请您快,快回去见……”   未听他说完,苦刺皱眉而起,一把接过信,快速读了遍,“你不早说!”厉声喝,她满面微怒,“五娘跟我来。”吩咐一声,在没理会黑娃娃,她甩袖而走,‘噔噔噔’几步下楼梯。   “是。”赶紧应了声,郭五娘迈步紧随苦刺而去,不过,经过被喝的僵住的黑娃娃时,她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黑千总,你的心思……大伙能看出来,都知道你是真心真意的。不过军令如山,你既承了千总位置,护一方百姓,份内事物总要做好,否则,大人都不会让你的。”   低声,她看了黑娃娃一眼,“交浅言深,我不过白嘱咐一句,听不听在你。”说罢,在没理会他,匆匆追着苦刺走了。   两声门响,随后窗外俊马嘶鸣,苦刺和郭五娘快马离开,楼里,黑娃娃终于解除了僵硬状态,黝黑的脸上露出些许后悔和深思的表情,明显是把郭五娘的话听进去了。   不过……   “她动静真响儿,骂的我腿打颤。”喃喃着,黑娃娃的眼神逐渐朦胧,脸上跟飘着层雾一样。   ——   快马加鞭,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苦刺和郭五娘就到了提督府。   下得马来并不停留,脚步匆匆进大门,入后宅,一步迈进正院书房,就见王狗子站立案前,面上带着几分局促的尬笑。   他对面,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子。   大的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平平、气质出众、通身富贵、打扮素淡。小的十七、八岁年纪,貌若桃李、相如春花。偎在那大的身侧,表情带着几分不安。   “苦刺见过三姑娘,见过郑夫人。”一见她二人,苦刺连忙上前,对她二人,尤其是小的那位恭敬行礼。   三姑娘——姚千朵心下微惊,呐呐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识转头看向亲娘。郑淑媛眉头一竖,狠狠掐了女儿腰身两把,姚千朵疼的一缩缩,瘪了瘪嘴,强打精神张口,“不,不敢当苦提督的礼,快快请起。”她声音瑟瑟,有点结巴,好在还是应酬下来了。   “多谢三姑娘。”苦刺低声。   她身后,郭五娘默默行礼,默默起身,环视见屋里状况——王狗子个大老爷们的存在似乎不大和谐,就拽着他,两人离开,静静守在门口。   “三姑娘,郑夫人请上座。”背景离乡来到陌生地方,无论是姚千朵还是郑淑媛都不大适应,见她们局促模样,苦刺开口,“虽然两位方至,按理应设下宴席款待接风,只,涔丰城初定,景府台为人迂腐,对我等女子颇多偏见,尤其崇明学堂中,那么多女学生,他更是看不过眼,已经隐晦说了许多次,找了不少麻烦……”   “涔丰城的崇明学堂开办不久,几位先生不过略识几个字,就连我都是大老粗,甚事不懂。多得三姑娘和郑夫人愿意前往相助……我听闻,三姑娘自幼家学渊源,郑夫人更是燕京才女……”苦刺本就不善言辞,哪怕做官后被逼交际,终归天赋摆在那儿。   面对郑淑媛和姚千朵,她能说出这些场面话已是极限,将将几句,最后竟然卡住了。   尴尬的眼巴巴望着两人,姚千朵讪笑着躲了躲,她亦不知该如何,到底是郑淑媛年纪大些,做过当家夫人,“苦提督太客气了,小女既是姚家人,来此相助便是她应当做的,我为人母,随她而来亦是自愿……”   “教书谕人乃大功德,圣人都云:有教无类。景府台以男女分之,实在有些公允。”郑淑媛摸了摸姚千朵的头发,含笑低语,“不瞒苦提督,我这女儿从小养的娇了些,好歹还知道轻重,既来了涔丰城做先生,自然要按规矩办事,旁人如何,她便如何,苦提督在不用娇惯她。”   “郑夫人太客气了,三姑娘愿意来主导崇明学堂,是我涔丰城学子的福气,哪有甚娇惯不娇惯的,若三姑娘真的娇惯,怕就不会来了。”苦刺轻声,语出真心。   虽然同为北地大城,涔丰城是万万不能跟旺城比的,先不说那里早早成了姚家军的大本营,而涔丰城大半还是景朗那重男轻女的,就说两城治安,都不能相提并论。   涔丰城外还有不少苦刺没打干净的土匪,而旺城的,但凡有点坏心思的都让姚千枝吓破胆了。   且,就姚千朵这小姑娘而言,旺城是她的家,她的家眷亲人都在那里,骤然间让她背景离乡,奔波百里来至陌生的涔丰城,开辟新的‘事业’,哪怕是家人所愿,她能来,能站在这儿,就说明她真的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不过,亲娘的支持,或许亦是最大的动力?苦刺用眼角余光打量向郑淑媛,暗自思忖着。   郑淑媛摸着女儿的头发,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多多少少,起了些波澜。   今次,姚千枝下令往各城镇派遣管理崇明学堂的院长时,是她强硬着令姚千朵来的。她般,到真不是因为跟白姨娘和姚千叶别劲儿——毕竟那两位在婆娜弯真是越干越好,尤其是白姨娘,已经成了那里的掌权者,连原本婆娜弯那群海盗都服了她,基本说一不二……   郑淑媛并不嫉妒,虽然多少有点惊讶——万没想到以往房内打帘子的妾室有这般能耐——但,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她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勒逼女儿上进——没本事自己硬杠,赢不了就强迫孩子,那算什么能耐?   郑淑媛不是那样性格的人。   孩子有孩子的发展,姚千朵不是一点本事没有,亦不是纨绔子弟,张狂做样。脾气直不等于坏,她不过就是没太多天份的普通小姑娘罢了。   内里胆怯一点,不敢向外发展……家里还没人强求,她这当娘的就得狠一点儿。   郑淑媛明白,姚家几个姑娘,姚千朵没出来不是姚家人偏心,而是她自身能力并不出众,亦没有‘做大’的想法,其实,她跟姚千叶、姚千蕊类同,都是人家推一步就走一步,差别不过是那两个身边有人肯推……   白姨娘有能耐,四房夫妻肯筹谋,可不就把姚千朵剩出来了吗?   祖父母毕竟隔着一层,能把孙女保护好,郑淑媛就已经感激不尽,至于姚天礼……想起前夫,郑淑媛就忍不住牙疼。   那就是个直肠子的武夫,半点小儿女心肠都没有,心粗的吓人,真不知白姨娘怎么受得了他……早该蹬了才是。   “我和千朵,就劳烦苦提督照顾了。”含笑,郑淑媛温声说着。   千朵来涔丰城做崇明学堂的校长,这是她这做娘的给选的路,自然,她要陪着伴着,这一步,她把千朵儿推出来了,成不成功是两说,哪怕日后千朵不愿意承担这些,就想嫁人生子过普通女人的生活,最起码,她得先尝试过,发现她确实不愿意走这条路,在言放弃,而不是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懵懵懂懂间,让别人主宰了她的人生。   哪怕那个主宰她人生的人,是她的至亲,是最不会害她的家人,郑淑媛都不愿意女儿这般。她这辈子吃够了被人主宰的苦,在不愿意让女儿熬一遍。   她很希望有一天,千朵能站在她面前,对她大声说:‘我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想要平平静静,或另谋出路……’   那样,做为亲娘,郑淑媛会很欣慰。   只是不知,姚千叶那懦弱脾性……白姨娘是怎样让她撑住场面,管起一摊事儿,是强迫?是劝导?是高压?还是苦口婆心?遥想养了十多年的庶女和昔日对手,郑淑媛勾起抹笑,心里有点恶趣味儿。   ——   海上,婆娜弯。   被郑淑媛惦记着的白姨娘母女,如今正在天赐湖旁隔出的淡水池边,全神贯注的盯着海女们捞育珠蚌。   婆娜弯——当初姚千枝打它就是为了晒盐养珍珠,以做军资之用。如今,粗盐已经成了姚家军最主要的收入,姚千蔓几乎把盐卖遍大江南北,就连灵州反贼头领黄升,她都侧面接触,倾销了他好多粗盐,而另一个被姚千枝给予希望的——人工珍珠,经过了艰难的两年成长期,终于进入收获阶段。   去年秋岁的时候,大刀寨后山成熟了一批人工珍珠,数量不少,个头儿不小,然而并不圆润的外表令它们价值大减,好在那不过是试种,小规矩试验地,此番婆娜弯这些,才是真真正正验收成果的时刻。   两年的时间,投下无数人力心血,是成是败,全在这糟了。   天赐湖旁引出十数个小池,将近两年的时间,白姨娘在里面投入了无数心血,年年月月,朝朝暮暮,她在养殖基地投入的精力,完全不亚于在婆娜弯的人事管理上。   她太明白了,人事管理并不稀奇,像李氏、宋氏这些姚家媳妇们不肯来,不过就是舍不得自家男人孩子罢了,但凡有人愿意,她随时都有可能被代替,并不是唯一的。   但珍珠养殖就不同了,这是技术,学到手里,研究透彻,就谁都抢不走。   大刀寨失败的那次,已然狠狠打击了白姨娘,此一回,她是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决心!   毕竟,人工养殖珍珠的周期那么长,连续失败两次,姚家军必然不会在如现今般不顾一切的投入,规矩缩小,她的做用亦会显的鸡肋起来。   她的身份是弊端,单单靠管理内务……区区一个姨娘,她博不出想要的未来。   不过……满面凝重紧张的看着海女们用大网捞出育珠蚌,白姨娘侧目余光瞧向沉默站在一旁,仿佛不知该干什么的姚千叶……   幽幽叹了口气。   微微扫视,见婆娜弯内一众头目管事都围聚在她身边,白姨娘目光微沉,心中暗自思索起来。   海女们手脚麻利,下海张网,育珠蚌纷纷捞起,放进清水中等待刷洗干净,众头管事们迫不及等,“白大姐,咱先开几个看看啊……”便有人忍不住进言。   白姨娘那身份——到底尴尬了点儿,还没个正经官职,娜婆弯内她手下的,便都管她叫‘大姐’。   “先……”白姨娘启唇,脸色微沉。   明明,千叶才是婆寻弯的主事,怎么这些管事竟都无视了千叶,全围到她身边儿,难道是她想改变处境的想法太强烈,平素行事太强势,竟然无意挤压了女儿的发展空间吗?   白姨娘面上冷静,心中波澜起伏,拉过女儿,她刚想说什么,旁边突然有人来报,“~~白大姐,二姑娘,姚总兵和姚提督上岛了!”   “哦?大姐姐和千枝来了?”姚千叶面上一喜,根本顾不得旁的,忙转头道:“姨娘,咱们赶紧去迎迎……”   白姨娘看着她,满腔说不出的滋味儿,“千叶,你去迎姚总兵和大姑娘吧,姨娘在这看着,眼下正重要的时候……”瞧了瞧周边管事,她指着满地的育珠蚌,眼神暗涩。   “哎,那姨娘我先去了。”姚千叶根本没看出来她姨娘的不对劲儿,欢欣鼓舞的跑走了。   一跳一跳跟小孩儿似的。   她这女儿,来了婆娜弯性格到是开朗不少,怎么本事不见长?缩在她身后,还越活越回去了?明明在季老夫人那儿挺沉稳懂事的?怎么……   哎。   白姨娘苦笑两声,深吸口气,暂时收回思绪,目光放在满场洗刷干净的育珠蚌上,她满面慎重,“开!”朗声,她坚定的吐出这个字。   “是。”无数海女齐齐应,手中细薄短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凛凛寒光。   ——   婆娜弯码头,姚千枝、姚千蔓并霍锦城刚刚下船,就让姚千叶给堵了个正着。   “我知道你们有正事儿办……天赐池那边,我姨娘正在看着开蚌,还不知如今结果如何,你们是歇歇,还是现在就去看?”截住人,姚千叶满面堆笑的问。   见来接人的是她,姚千枝和姚千蔓对视一眼,彼此心思暗转,面上含笑道:“海上一直飘着,到不觉得累,还是先做正事吧。”   “嗯,那你们随我来吧。”姚千叶仿佛毫不惊讶她们的选择,转身带她们往山上滑道方向走。   姚千枝和姚千蔓默默跟着,无心说话,坐上滑车,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们一路到了山顶,还未至天赐池旁,就听见无数女子惊呼喜喝,“成了,成了!我们成功了!”   那声音,响彻婆娜弯,惊动飞鸟无数。   作者有话要说:  收获的季节 第七十一章   转过山道, 姚千枝几人来到天赐池旁,入目, 就是遍地的油布和满坑满谷的珍珠。   大如佛珠, 小如黄豆, 个个圆润光泽,在阳光的照顾下, 泛着晕色柔和的光。   纯白、米白、淡粉、浅紫、隐约还夹杂着刺眼的金光, 数都数不过来。   “竟然……真的成功了。”姚千蔓站定, 深深吸着气喃喃, 只觉眼前一片眩晕。   没有女人不爱首饰。而珍珠是首饰中的首饰——古代贵女的最佳奢侈品,骤然看见这么多, 姚千蔓都有种合身往上扑的欲.望。   ——别动,放着我来, 都是我的!!   死死压制着胸口冲动, 姚千蔓闭上眼睛,死死抓着三妹妹的袖子。   “这么多……往哪卖啊?”霍锦城站在原地, 同样目瞪口呆,忍不住喃喃自语。   身为男子, 他到不是像姚千蔓那么激动,想的问题更为实际。   按自家主公所言及大刀寨的失败经验, 一个成功的育珠蚌起码会生产出十到二十颗珍珠,而天赐湖旁围出了十个养殖池,每个里面起码放了一千五百枚育珠蚌……   哪怕除却残次品,只有半余成功, 那得有多少?   最少数万枚。   怎么卖?往哪卖?这么多,大晋开国两百余年都没出产这么多珍珠吧?冒然大批量售出,不得把珍珠市场挤黄了啊?   霍锦城在欣喜万分之余,不免如此想着。   “不通海贸是不行了,单眼前这些北方就吃不下,更别说还要扩大规矩,两年后还有一批呢。”姚千枝便低头琢磨,“得往全国散了,或许,想想办法,通通胡商,走走边贸,我听说胡人贵女们对晋国珍品同样喜爱,珍珠不比食盐,满可给她们嘛……”   喃喃着,她基本是自言自语,到是眼见她们到来,满身是臭水急匆匆赶来请安的白姨娘目光一闪,若有所思。   ——   婆娜弯,巧手的海女们忙碌了足有三天时间,拆解出珍珠将近二十万,当然,霍锦城的预言没有成功,这将近二十万的珍珠里,只有约莫十分之一能用,剩下九成俱是散碎、或是奇形怪状的废珠……   这般废珠,被姚千枝下令磨成珍珠粉,预备倾销大晋各地——算是内销了。   余者能用的一成里,多纯白米白,九成都是小珠,按郭五娘常年海女的经验,散卖大概在十至三百两之间,虽然价钱不高,无奈量多,真要都卖出去,那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百余万两。   打土豪都没那么甚!   剩下最少的,自然是最好的,择择捡捡出三百对纯白大珠,三百对浑圆紫珠,三百对亮眼粉珠,均都有成人指肚大小,单这九百对珠子,就是价值连城。   更别说白姨娘亲自殖下的数十枚河蚌中,还产出了十八颗龙眼大的金珠,串成琏子,非皇室不敢受用,端是倾国之宝。   前提是——这些都能卖出去。   ……其实不太好卖。   坐在婆娜弯养殖基地里,面对着堆满屋子价值连城的珍宝,姚千枝、姚千蔓、霍锦城相顾无语。   屋里的气氛沉默而激昂,飘着股子诡谲。   “怎么办呢?”沉默了好半晌儿,姚千蔓仿佛终于从润光华彩的珍珠们中拔出了心思,脑筋开始转动,“内销……”没有销路,“像千枝你说的走海商,感觉有些太危险,不大稳当啊……”她们没人走过海路,外洋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就连南寅那批海盗,都没正经当过商人,一直是抢抢抢……   销贼脏跟做买卖完全不一样,接触的层面都不同,“出海商是条路,却不能当成根本看,还是得想办法往内销……”   “还有关外,胡人缺盐缺茶缺一切,胡地贵女们的奢华亦不让大晋,珍珠虽比不得宝石得她们喜爱,到底还是奢侈品,只是,这批珍珠实在太多,咱们没有信得过的商人啊……”姚千蔓垂头细细斟酌着。   做为姚家军的内务大总管,她对地方财政是非常看重的,为了销盐长年跟各路商人们打交道,姚千蔓那是北方出了名的女财神,卡税卡的那叫一个严,无论海商还是边贸,她都算熟悉,充、泽两州的大商们,亦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多多少少有点面子情儿,但……   “还是信不过。”她抿着唇,眉间微蹙,左右为难。   一旁,霍锦城同样茫然,着实是,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那是珍珠啊!每一颗都需生人入海,说不得用命来填,珍贵无比……却原来,还能用‘万’这个单位来形容吗?   满屋满地的珍珠,一盒子一盒子的装,都那么大,都那么圆,霍锦城清楚记得他大嫂曾有一套镶十八颗珍珠的头面,是压箱底的老嫁妆,爱如珍宝,几辈祖传,非入皇宫大宴不戴……   那十八颗珠子,仔细对比起来,还不如自家主公挑出来的三百对白珠……   世代书香地,满府富贵门,霍家没落败前,亦是燕京顶尖顶的世间,霍锦城发誓,他真是第一次,看珍珠看的眼发晕。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喃喃着,还没从震惊的情绪出挣脱出来。   姚千蔓就看了他一眼,默默别过头。   真是……她还是个女人呢,面对奢侈品都这么快回过神来,什么名门贵公子,燕京温玉?真是吃过见过的人??   哼哼!   霍锦城:……   让你失望了真是对不起呀。   “行了行了。”见他二人被珍珠刺激的有点失态,姚千枝率先开口,招招手,将他二人的注意力集中回来,她沉吟半晌,突然道:“我决定亲上燕京一趟。”   “什么??”霍锦城一愣,不敢置信的喊。   “去燕京。”姚千枝著定,斜睨他一眼,点指道:“带着你。”   “燕,燕京……”霍锦城喃喃,目光瞬间变的迷蒙。   “对啊,我当初答应了你,要前往救你家人,如今,晚归晚些,好歹承诺总要兑现的。”姚千枝含笑。   “我,我……”霍锦城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感激中带着几分惊惧。   近乡情怯,自霍家灭族已数年有余,他得离燕京,逃将出来,家中嫡姐沦落教司访,是生是死,或生不如死……平时不敢想,救不得便罢,现今,自家主主要兑现诺言,带他回燕京……   他,他……   霍锦城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恨吗?还是惧?   在姚家军做事,帮着主公造.反,他是在报仇血恨,为霍家平反吗?父亲一世忠君,真的会认同他的想法?二姐,还有二姐,全世上,他唯一的嫡脉亲人,世家贵女,一世荣华,沦落教司访,她,她还活着吗?   上回云止来时便隐瞒提起,二姐处境并不好,性命到还保存。如今,惶惶已过年余,二姐是依然挣扎在泥谭地狱里,还是熬不住早早见了爹娘?   想起这些,霍锦城的身子止不住发抖,以往做梦都想让主公早去燕京,现在突然她提起,如他所愿,但,但……   “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不日咱们就要起程。”姚千枝怜惜的看了他两眼,叮嘱道:“燕京路遥,大晋四处流民匪起,沿路途中肯定不太平,我预备着就带个百余人便罢,你做后勤,还是要多准备的。”   “哦?!哦!”责任压在肩头,霍锦城深吸口气,从无边思海出挣脱出来,俯身低声,“属下尊主公言,先行告退。”   “嗯,下去吧。”姚千枝便点头。   “诺。”霍锦城返身,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属,属下多谢主公,此恩此德,永世难忘。”他眼角有些微润,喃喃两句,大步离开。   看着他急匆匆,脚步还有些踉跄的背影,姚千枝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一旁,姚千蔓目光闪烁,突然开口,“你此回上京……单纯就是为了霍锦城?”   她怎么有点不信呢?   的确,霍家女眷确实很可怜,承诺的事亦该做到,但专挑这个时候,怎么感觉点……   “你说呢?”姚千枝斜睨她,挑了挑眉。   “嗯……”姚千蔓不可置否。   “姚家军偏居一隅,发展归发展,确实不引人注意,然而终归离中原腹地太远,大晋具体什么国情,我不过耳闻,并未亲眼见过。”姚千枝展眉,看了眼窗外,明月高悬,星光璀璨,“……南方黄升,燕京朝廷……这大晋国境中的林林总总,我总要亲眼看看的。”   她想要这片土地,坐那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便总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况且……”   “况且什么?”姚千蔓双目炯炯,闪烁着耀眼的光。   “况且……我这总兵位还没坐稳呢。没有朝廷承认,小皇帝大印,泽州还没执掌明白,怎好放眼四边……北方有四个州呢,我尚未得其一,自然要越发‘上进’,亲至燕京面圣了……”姚千枝眨了眨眼睛,坏笑道:“更别说,燕京多人才啊,那些个屡中不第的,同进士当不了官儿的如江如海,咱们姚家军不挑,说不定能择出一个半个愿意跟来的呢?”   “且,咱们手里那十八颗金珠,除了皇族外,等闲谁敢要?到不如献上去,不拘是小皇帝还是太后戴了,上形下效,眼下这些珍珠不就有销路了吗?”   “所以,霍家是个由头?”姚千蔓挑眉。   “不能这么说嘛,答应人家的事肯定要做,不过早早晚晚的,此回恰好一勺烩了。”姚千枝两手一摊,似笑非笑。   “要官要人,要钱要路……千枝,这一遭不容易,你千万要谨慎,不可焦急行事啊。”姚千蔓沉吟半晌,稳定住激动的情绪,千叮万嘱。   “你放心,我自然醒得。”姚千枝便笑着应。   两姐妹坐在屋中你一言我一语,就着商路前程仔细思量,好半个时辰的功夫,正在姚千蔓提出几个比较靠谱的商人,想探探关外情况的时候,外间,突然有人敲门。   “叩叩叩……”   两姐妹互望一眼,这个时候了,月上柳梢……“谁?”姚千蔓提声问。   “大姑娘,是妾身白氏。”门外,女子柔软的声音传来。   白姨娘?姚千蔓满头雾水,侧目瞧着姚千枝,一脸疑问。   姚千枝微微垂眸,目光闪烁,心里有些想法,到不敢著定,只是起身来至门边,打开门闩,“进吧。”她把人让了进来。   白姨娘没回话,小步过门槛,随后垂着脸儿站在屋中央。   一根素银钗压起头发,她穿着身淡蓝的衣裳,上下短打,虽有几分简陋陈旧,到显得干练利落。   “你……深夜前来,有事?”姚千枝打量了她几眼,犹豫片刻,斟酌着问。   “妾室白日听见您和大小姐提起,要派人往关外倾销珍珠……不知其中人选,是否择定?”白姨娘到是干脆,并不隐瞒,依然低垂着头问,语气却是坚韧。   “这事儿啊,呵呵,到是准备选几个信誉大商试试。”姚千枝沉吟着,低声答。   “在是大商,总没自己人可靠。您择了商人后,应该还要派人跟随吧!”白姨娘便轻声问。   姚千枝失笑,“那是自然,关外危险,胡人横行,不派主事和兵丁跟着,我怎能放心?”   “那这主事人选,您可定下了?”白姨娘猛然抬头,双眼一措不措的看着姚千枝,拳握的紧紧的。   “不是……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干什么呀??姚千蔓越听越不对,忍不住插嘴问。   白姨娘重新垂脸儿,依然恭顺的站在原地,口中却是一字一顿的道:“若大人您无主事人选,妾身愿意自荐。”   “自荐??姨娘,你,你……”她话音落地,还未等姚千枝回答,姚千蔓便惊呼站起,瞪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姨娘,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关外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胡人是怎么回事吗?出关,胡地,不是简简单单的事,一个弄不好……”别说找销路了,那是会丧命的!   “大小姐放心,妾身早有心理准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白姨娘轻笑,很坚定的模样,抬头看着两人,她把目光聚集在姚千枝身上,很认真的劝道:“大人,首饰是妇人生意,男主事并不适合,且,此间珍珠都是妾身养出,两年余的时间,妾身对此了解甚深,自认不让任何人……”   “妾身出身镖局,见识还算有些,家父膝下唯妾身一女,在世时是中意妾身继承镖局的,他老人家走过不少远镖,胡地亦不例外,他在世时,曾多次对妾身提起,对关外,妾身多多少少,确实是了解的。”   白姨娘不紧不慢,徐徐道:“妾身自知身手一般,不过普通女子罢了,然,大人,咱们既然是要做买卖,主事身手好坏,想来并不影响什么,总归,事情若真坏到需要主事拼命的地步,一人之力,便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除非像姚千枝这样神力惊人,不在凡俗之列的。   “哦?!看来,如你所言,你竟是最合适的?”姚千枝挑眉,神色莫名。   “妾身自认有两分能耐,且不惧生死,确实是最合适的。”白姨娘毫不犹豫的自荐。   “不是……姨娘,你,你是千叶的生母,有家有业,有夫有子的,就是在合适……”胡地的危险同样半点不减,一个弄不好就会丧命,她怎么跟叔叔妹妹交代?   “你好好想想,做什么非要奔着那地方去?”姚千蔓满脸焦急劝,顾不得身份有别,一把拉住白姨娘的手,急急的道:“管理婆娜弯,掌一岛之地,这不是挺好的吗?你走了这里怎么办?”   白姨娘是有野心的,这点姚家人都看得出来,多多少少有些微词,就连姚家军众高层们,面对区区妾室掌管大权之事,亦不是完全没有意见,不过让姚千枝压服了而已,如今,眼见她要走,奔着半对半丧命的‘机遇’而去,姚千蔓真的忍不住了。   哪怕对她的作为有所警惕,终归,姚千蔓是认同白姨娘是家人,万万不想她出事的。   不过,面对这番劝导,白姨娘满面沉静,思毫未显动容,“有二小姐在,岛里不会出事。”她保证着。   “千叶?她,她哪拎得起这一摊,这两年不都是你在帮扶她,难不成……”姚千蔓目光一闪,“你要离开……是因为千叶?”   姚家这辈五个女孩子,姚千枝独挑大梁,姚千蔓主管经济后勤要务,姚千朵后来居上,奋起外放欲图育人,姚千蕊亦在父母帮扶下颇有做为,独独姚千叶,家里给了她婆娜弯,掌珍珠盐物,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资源之一,然而,她被白姨娘这妾室身挤到天边儿,直接成了打下手的……   姚千蔓相信,白姨娘是爱女儿的,并不想抢她的地位,然而,才能这种东西,隐藏——是隐藏不住的,日常管事处理总会显露出来,姚千叶性格本就懦弱,不推不动,有白姨娘挡在前头,她肯定会缩回来,躲在生母身后。   或许,刚开始接触岛物,事多烦杂,诸事不顺,妾室这个身份终归不正,一时半会儿,白姨娘并未发觉,等空闲下来感觉事情不对了,想在改,就是万万难了。   毕竟,有些东西不是让出来的。就像阿斗,本身扶不起,旁人在厉害不过妄然。   “你是想逼一逼二妹吗?”姚千蔓喃喃,想起白日天赐湖旁的情景,胸中有些了然,修整语言,她深吸口气还想劝,“姨娘,你好好想想……”二妹那脾气,你不在后头看着,忽拉拉要走,还是那么危险的地方?她不得哭疯了呀?说什么逼一逼或许有用,但这法子太狠了,真想逼,你回旺城不是一样效果?二叔和堂弟还在家里眼巴巴等着你……   “大姑娘……”满肚子的话没说出口,白姨娘突然打断了她,姚千蔓一噎,忍不住‘咔咔’咳嗽,面色微红,她便听白姨娘道:“妾身做出这个选择,说是为了二姑娘……到也没错,不过,确实不是主要原因。”   “咳咳,啊?!那,咳咳,你是为,为什么?”姚千蔓捂着唇,目露疑惑。   白姨娘看了她一眼,没正面回答,反而问她,“大姑娘,妾身进姚家门二十年了,您还记得妾身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姚千蔓一愣,自她出生起白姨娘就是姚家妾,且,姚家男人们就二房有妾,一提‘姨娘’二字,指的就是她,名字什么的根本没人叫,她身为小辈,自然不知道了。   或者,在白姨娘初入姚家避难求助时,她是有名字的,是客人白姑娘,但做了妾就……   “我记得,你叫白珍。”一旁,姚千枝突然开口。   “对,我……叫白珍。”白姨娘喃喃,唇边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叫白姨娘,我叫白珍……”她道:“我曾是父亲掌中珍,心头宝,是威远镖局的继承人……”   这些年,被困在姚家做白姨娘,她没有机会,没有选择,她跳不出这个轮回,闯不破这个世道,她不愿清白干净的死,就只能窝囊苟且的活,然而,如今……不一样了!   她掌管婆娜弯,手下有人,自然对军中不满了然心头,身为妾室,哪怕掌实权,她终归还是得借着姚千叶的名正言顺,隐在女儿身后,做个‘摄政王’。   在‘摄政’,终归是‘王’,在婆娜弯,她就是熬到死,都做不了一言九鼎的‘皇’。   “我要去关外……”她眸光微闪,喃喃而言。   半送命的差事,没人会跟她抢,掌握商道,就会有话语权,更何况,三姑娘是有‘大前程’的人。胡地——姚家军早晚得对上,她若能抢先知机,有所做为,了解胡民如了解婆娜弯众人……   是啊,走关外有危险,随时都会丧命,如果失败,她会死,甚至比死还惨,但……这并不是著定的结果,对吗?   她还是有机会的啊!忍了这么多年,哪怕这世道只肯施舍那么一点点的希望,不是彻底堵死了她。哪怕只有五成,三成,甚至一成的活命机率,她都愿意赌!   输了,死了,她拼过,她认了,她不后悔!但是,如得天之幸能活下来,成功了,“我,我叫白珍,我要赢回我的名字。”白姨娘——不,是白珍死死的咬着牙,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留下,滑过颤抖的脸颊。   屋里,姚千蔓看着她,突然之间——哑口无言。   她不想劝了,她什么都不想说,只觉心头酸涩,眼角渐渐湿润。   作者有话要说:  哎啊,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章写的,比写三两的时候还难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第七十二章   这一夜, 不管是姚千蔓还是姚千枝,都没有睡。   睁眼到天亮, 侍卫敲让送水的时候, 姚千蔓突然开口, “千枝,你去燕京吧, 带回圣旨, 带回总兵的大印, 带回银子, 带回你想带的一切……”然后,改变这个世道, 给天下苦难的百姓,地狱里挣扎的人, 带回哪怕一丝丝的希望。   不需要多, 只那么一点点就够了,不甘心命运的人, 自然会努力拼博,会用性命, 用一切去改变。   姚千蔓支肘看着堂妹,一夜未眠, 她略显憔悴,眼下黑圈惊人,目光却是那般闪亮。   “好啊!不是早就决定了嘛。”姚千枝就笑,仰头望天, 面上一派平静,眼底满是野心。   初遇造.反,不过时势所逼,不甘为人鱼肉,这才奋起反抗。但如今,到了这般时节,看见诸多不公,看见这么多不甘命运,拼命挣扎的人,她,她还真的想做点什么了。   “这个世界啊,真的好看不顺眼呢。”姚千枝喃喃。   所以,看不顺眼,就由她来亲手毁灭,打造一个新的世界吧。   ——   白姨娘,不,是白珍的自荐,哪怕有这样那样的危险,但她态度那般坚决,而姚千枝又真的特别欣赏这种愿意为未来拼命的人,最终,考虑了在考虑,她还是答应了。   白珍并不惊讶,仿佛早在预料之中,平平静静的应允,收拾行囊,她做好随时启程的准备。   不过,在这之前,姚千叶还是得到了消息,她是真真的哭过,闹过,抱着白珍的腰哀哀的求,“姨娘,你不要我了吗?你为什么要走?我们一家和和美美的不好吗?你,你……要是不愿意见爹爹的话,就,就陪我一直留在婆娜弯吧,我不嫁人了,我跟你一直留在这里,我们一辈子在这里好不好?”   “娘,你别走啊!”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姚千叶哭的泣不成声。   此一去山高路远,胡人的凶残天下尽知,她是真的怕。   到是白珍,同样泪流满面,心如刀割,却依然还记得摸着女儿的头,“别叫我娘,我是妾,这不合规矩。”   “不,不是的,不是,娘,你就是我娘。嫡,嫡母,不,不对,是郑夫人已经和爹合离了,对,他们合离了!他们没有关系了!爹爹没有正妻,您,您,扶正吧,就扶正好不好?我去求祖父祖母,我去求大姐姐,我去求千枝……”见生母这般坚定的模样,姚千叶真的快疯了,泪如泉涌,她语意破碎。   白珍没说什么,不过笑笑。   扶正?呵呵,她从未想过,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妾是被迫,是妥协,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活命。那扶正算什么,认同吗?屈服吗?打心里承认了吗?   不会的,哪怕没有希望,哪怕没有拼死一博的机会,她宁愿一辈子当妾,都不会去求,去谋什么扶正。   这些年,她趴着,她跪着,命运按着她的脸,把她踩进泥里。她无力反抗,她顺从了,但,她不想说那句‘挺好的,就这样吧’。   “千叶,别拦了,你拦不住我的,我等了半辈子才等到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握着女儿的手,白珍道:“孩子,你不小了,已经快二十了,我走后,你按着我定下的规矩行事,婆娜弯不会难管。”   “你哥哥我不担心,他是男孩子,家里把他教的很好。你,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柔软些未必不好,只是如今没有我在你前头挡着,好歹,你要试一试。”   “路,我给你辅好了,怎么选择,就在你,这是你的未来,要你去努力,哪怕我是你的母亲,都不可能一直扶着你,托着你。”   留下这一句话,白珍在没顾姚千叶的挽留,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早晨,毫不犹豫的走了。   从头至尾,没有提过姚天礼。   而婆娜弯中一众姚家人,包括姚千蔓在内,都没有对此产生丝毫异议。   就像姚千叶曾经说过的,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在有苦衷,在不得已都是错的,如今,白珍不想在‘骗’姚天礼一辈子,这就是他该承受的。   带着胡晋混血的胡逆,和精心挑选的百人护卫,跟着姚千蔓亲自联络的充州大商蓝康,扮做商队,白珍无声的走了。   好像带走了姚千叶的魂一样。   好几天的时间,姚千叶将自己锁在屋里痛哭,水米不打牙,谁敲门都不开,足有四、五天的功夫,急的姚千蔓都拽着姚千枝准备踢门了,姚千叶终于自己从屋里走了出来。   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红肿似桃,她身形打着晃儿,瘦骨支离,整个人看起来竟如大病一般。   好在,骨子里有一股韧劲儿,或许白珍离开时的那些话,她终归听进去了,姚千叶还是强撑着身体支持了下来,休养几天,她接手了婆娜弯一干事宜。   很艰难,在生母照扶下,她曾生活的多轻松,如今的她就有多艰难,事如牛毛,乱如细线,姚千叶开始了痛苦的‘断奶期’。   好在,白珍给她留下了几个能干的管事,有她们的扶持,姚千叶还是坚持了下来。   婆娜弯重新上了轨道,眼见姚千叶慢慢恢复,姚千枝和姚千蔓这才放心的离开,准备启程燕京,忙忙乱乱半月余,在跟家里解释了一下白珍的事儿,打发走了来找妾室和亲娘的二房父子。一切安排差不多,要启程了,幕三两盛妆前来。   “大人,我决定了,我要出航。”站在姚千枝面前,她局促的扯着裙摆,那下头,是一双厚底靴子——特制的。   “放脚了?”姚千枝低头看了看。   幕三两点头,“嗯。”   “还适应吗?”姚千枝问。   “还,还成吧,慢慢总会好的。”幕三两就笑笑。   裹了十多年的脚乍一放开……最初,她是走路都不会的,跌跌撞撞磕的浑身青紫,她足足练了半个多月才能站稳,行动如常。苦,她是受不少,但如今,她不想说这些话。   “好。”姚千枝看着她,也没在多问,只是含笑道:“你既决定了,那我就先送你。”   出航的船队十余艘,俱是大船,船员两千余,领航者南寅,预定航路扶桑、朝国,三洋……   船舱里,装满了婆娜弯的珍珠、涔丰城的茶叶、晋江城的瓷器、棉南城的刺绣……这十余艘大船上的东西,用了姚家军一年的军资……   站在旺城码头,看着海面上洁白的帆,姚千枝长叹道:“此一去万里飘波,我祝你们一路顺风。”   “借大人吉言。”幕三两微微福身,含笑应着。随后,莲步款款走进大船,站在甲板上,蓝天白云间,洁白帆船下,她婷婷而立,如雾如画,是那么的漂亮。   “此番进京,本该我陪着。”姚千枝满心感慨的看着她,一旁,南寅突然幽幽开口,“燕京我惯熟,进过好几趟。”为了摸清韩家底细,地皮他都踩遍了。   “这回是为了求官……”不是搞事,“所以……”你去不解决问题,说不定还要制造矛盾,“航海很重要,有经济基础才有上层建筑,你还是先出海吧,至于旁的事儿……以后在说,以后有说。”   “总会有机会的。”安抚南寅,姚千枝一脑门子汗,直到把他们送走,看着大船远远飘在海上,慢慢驶远,她才长嘘出口气,背后一片汗湿。   “……回吧。”轻轻抚了把汗,她闭目半晌,挥手返身。   “诺。”身后,一众侍卫齐应,大队人马缓慢离开旺城码头。   ——   两波人,白珍和幕三两都走了,而姚千枝,自然不能落后,带着霍锦城和五百护卫,她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做为地方武将,代理泽州总兵职位,按理姚千枝无召是不能离州的,不过,万事万物总有空子可钻,在离开前,她进了谦郡王府,求‘谦郡王’手书一封,领了他的令,为过继世子一事,进京面圣觐言。   临走前,看着她把‘谦郡王’的手书放进怀里,乔氏将大印收回盒中,又递上一封秘信,“你进京后直接去宣平候府,把这个给我爹,他自然会帮着你。”   “还有,催着我爹动作快点儿,让家里赶紧把过继的事办好,乔家能有个在地方当郡王的晚辈,对宣平候府同样有利,互利互惠的事儿,别拖着,让他们多下点力气!”   “哎,知道了。”点头应是,接过秘信,又被乔氏叮嘱在叮嘱,说了一夜功夫,天明姚千枝才离开,次日,艳阳高照六月天,姚千枝站在旺城城门外,对着姚家人一群人挥手,“回去吧,别送了。”   高耸的城墙,大开的墙门,五百侍卫身着银亮盔甲,手持红樱长枪高坐马上,一旁,霍锦城锦袍白扇,恭身立着,身后是数十辆马车。   “千枝,你早点回来啊。”泪水盈盈,姜氏拉着女儿的手,万般的不舍。   “娘,你别担心,我带着这么多人呢。”姚千枝耐心的看着她,轻声安抚。   “家里交给我,你万事小心。”姚千蔓一脸郑重,沉声保证。   “你做事,我从来放心。”姚千枝含笑应声。   “姚总兵您,额,您一路顺风吧。”一旁,一脸尴尬茫然的姜熙恭了恭手,感觉有点蛋疼。   早几天,他就被霍锦城夺命连环信催回来,本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却原来就是给人送行,话说,姚大人就算是他的上官,但……送行这种,是不是他这次回来一露面儿,就算是彻底归顺了姚家军,在撕掳不下来了呀??   姜熙呲着牙看霍锦城,混浆浆的脑子,此时才有点反过味儿。   霍锦城:……   兄弟,你以为你还能下船吗?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伙都不是手里没事的人,略叮嘱几句,姚千枝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车夫扬靴,俊马嘶鸣,‘踏踏踏踏’,大队人马启程了。   军容整齐,黄土飞扬,姚千枝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向后望,隐隐,她还能看见姜氏追着马车,口里喊着,“千枝,回京后,记得去看看你外祖母啊……”   “哎,我知道了!”姚千枝高声,“你们回去吧。”   ——   旺城至燕京,中途遥远,姚千枝和霍锦城都曾走过这条路……   一个是让流放的,一个是黑户逃命的,奔波千里,拿脚丈量土地,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此一回,大队人马跟随,姚千蔓亲自整理的行囊,吃、穿、用色色齐全,十多辆大车跟随,连雕花马桶都预备了好几个,按理应该过的不错,然,事实总是比想象的要残酷很多……   方出发时还算不错,充州、泽州两地,前有加庸关将士,后有姚家军镇着,连番剿打,安抚流民……匪患战乱不多,哪怕有些坐地匪,见这一行人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俱都不敢招惹,走的还算平静。然而,半月余,一马出了泽州境,眼前,渐渐生灵涂炭……   大城外,城门紧闭,拦无数流民于外,县镇中,百姓们满面惶惶,衣裤破烂,男子们面黄肌瘦,拎着锄头扁担日夜巡逻,女人孩子们缩在家里,等闲不敢外出。   荒野里,更是尸体遍地,田荒地凉,有那人少的小村庄,竟是十室九空,不是饿死,就是落草了。   出泽州境,入路阳州,短短两日的功夫,姚千枝这一行人已经连遇三次打劫,都是饿疯了的流民,个个枯瘦如骨,肚大如斗,瞧见他们坐地升火吃干粮,都连滚带爬,状若疯魔的冲上来,那尖利的指甲,瘦如鸡爪的手,赤红的眼睛……   这哪是人啊!这明明就是一群饿疯了的魔!   “大晋,气数真的尽了。”看着五、六岁的小姑娘嚼马草嚼的满嘴是血,霍锦城长叹一声,喃喃而语。   “难道,你以前还觉得有希望?”姚千枝冷笑。   招呼侍卫将人拿下来,看着这些为了吃口粮食,连性命都不顾的人,她能做的,只是喂饱他们一顿,然后,“你们去泽州吧,哪座城都可以,投效姚家军,有粮有田,能吃饱饭。”   她是要上燕京的,出行半月余,不可能为了这些流民停下,只能给他们个希望,说不定,就有人能因此而活下来。   流民们表情麻木的咀嚼着,仿佛根本没听见姚千枝的声音,见姚家军不杀他们,他们迈着僵硬的脚步散开,不过,少少的有几个人,转动着脑袋,仿佛在寻找什么,随后,认准了北方,赤脚缓步前行。   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又好像无比坚挺,能走到天荒地老。   一路行行停停,越往燕京方向越荒凉,不过出了路阳州地界,进入金州范围,情况瞬间就好了很多,流民依然有,土匪却是少了大半,百姓们不说安居乐业,还是能挣扎活命的。   “过了金州、就是幽州、随后便到燕京,帝都范围在不好,这国家估计熬不了几年。”一路风尘,眼见太多惨相,霍锦城一扫优雅贵公子的人设,变得毒舌起来。   “你是受刺激了。”姚千枝看他那一脸愤世嫉俗,摇头笑笑。   金州是个大州,治下五城,盛产各种矿物,尤以金、银矿闻名,连州名都惯‘金’字,大晋金银矿三成出其地,是个非常富裕的州府。   进了金州,姚千枝一行人挺低调,并不走大城四处拜访,只专门挑县镇小地,偶尔还‘流落’乡间荒地,姚千枝出来的重要目地之一,就是了解大晋风土民情,专走大城有什么意思?那能看见什么呀?   在金州境内来来回回,仔细的观察,姚千枝发现这里的百姓,最起码是县乡内的百姓并不如传闻中富贵,毕竟,产金银的地方嘛,霍锦城说是只比燕京差点儿有限,但如今……不过勉强温饱,略出点儿问题,就要卖儿卖女。   最富裕的州都成了这样,大晋是真要完蛋啦!   边观察边感慨,姚千枝莫名其妙,竟然还增强了自信心……这一日,行至金州和幽州边界,一名唤‘大罗’的小村子……   “这个时辰,县城大门怕是关了,咱们就在这里借宿吧。”抬头看了看天色,明月将升,霍锦城骑在马上,对窗帘内低声。   “嗯,行吧。”马车里,姚千枝放下书本,点了点头。   她一声吩咐,自有人前往大罗村中交涉,虽然姚家军这一行人盔甲银刀,都大老爷们看起来不太像好人,大罗村的村长非常不想接待他们。然而,他们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哪怕看起来挺客气,罗村长依然不敢得罪……   开玩笑啊?人家五百多壮力,比他们全村的人都不多,哪敢得罪?   客客气气把人迎进来,大罗村面积不大,是个小村,五百多兵将是住不下的,姚千枝便吩咐他们村外扎营,买些粮食热水……她,则带着霍锦城和几个头目住进了村里。   因是女眷的关系,姚千枝被安排在村长家中,六间明亮亮的大瓦房,村长将正屋空出来给了姚千枝,顺便还把小儿子一家踢到岳父那儿,给霍锦城收拾出个房间。   实在是,这人通身打扮气质不像个凡人,村长真不敢把他安排在别的地方。   甚至,罗村长本人都住到媳妇儿家了,除了个跑腿的小孙孙,余者,罗家人全撤。   “罗村长,你家……这是还有客人?”进得院中,姚千枝侧目瞧了瞧院中大车和栓在棚子里,正在吃草料的俊马,便笑着问。   时人村家,养牲口带步多是牛、驴,用马的,基本没有。   那是军用‘物资’,价格贵不说还娇惯,一般人家养活不起。   “是,是,回这位姑娘的话,老朽家昨晚儿来了几个借宿的,就四口人,老夫妻俩带个爹,还有个伺候行脚的,都是客气人,看起来读过书,不碍的,不碍的。”罗村长点头哈腰的陪笑。   “哦,读书人啊!”姚千枝抬头瞧了瞧西厢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的说。   “可不是吗?那马车里全是书,搬进屋里老多了。”罗村长便答。   “行,都是借宿的,相见就是有缘,等会儿子拜访一下。”打了个哈哈,姚千枝没在追究,转身进正屋了。   她身后,罗村长腿肚子直发软,默默抹了把冷汗。   当大兵的都不讲理,尤其权贵姑娘更甚,这么多强兵强马跟着,天知道是哪家天仙小姐出门游玩,万一得罪了,惹得人家不高兴,他们小村小户,承担不起来啊。   别的不说,如今借宿在他们家的那四人,瞧着同样不像没来历的,真顶起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   心里暗暗叫苦,罗村子脚步不停,烧热水端热茶……把儿孙们指使的团团乱转,甚至,整个村子都运转起来了,天将黑下,他们总算将姚家军一行安排妥当了。   村长家里,姚千枝和霍锦城洗去一身风尘,简单用了点干粮,随后,霍锦城便去拜访了‘邻居’四人,本就抱着随便打听打听,毕竟住在一块儿的心思,谁知,‘拜访’了约莫半个时辰,姚千枝等的都有些担心的时候,霍锦城回来了!   ‘咣当’一声开门,他走在屋里直打转儿,满脸通红,神情激动,一副气都快喘不过来的表情!   “什么情况?”姚千枝蹙眉看他。   霍锦城直搓搓手,“主,主公,您知道那几个人是谁吗?”他呼吸急促,声音都在颤抖。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姚千枝一脸莫名其妙。   ‘邻居’借宿的四人,在安排姚家军的间隙,她是跟罗村长的小孙子打听过的,一对四十出头的中年夫妻,满身书卷气,带着个做道士打扮的爹,并一个沉默寡言的下人,挺普通的样子,看不出哪里不对呀。   “那个道人,那位老,老先生是大冲真人,是孟大儒……”霍锦城碎碎言语,激动的眼都红了。   “大冲真人?什么人?姓孟的没听说过?”姚千枝满头雾水,一脸迷茫。   “主公,连大冲真人都不知道,您真是……”太没有见识了,好歹曾经是官家千金,孟大儒没听说过……有点不学无术吧,霍锦城做出副牙疼的表情,眼神怪异。   姚千枝被无形‘鄙视’的浑身不自在,“你少整那没用的,赶紧捞干的说!上重点!”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出场……   ps:推个好基友的浅坑   灭世失败之后【快穿】   快世失败了qwq来感受人间的鸟语花香   第一个世界:作为一个弃妇——既然做不成你老婆,那就做你大嫂!   第二个世界:作为一个国后——你杀我全家我毁你国家再送你一顶绿帽!   第三个世界:作为一个明星——就喜欢黑子们看不惯我又不得不舔我的样子!   目标地址:/?novelid=4082525 第七十三章   燕京温玉, 状元之身,霍家未来的继承人, 霍锦城是有些见识的。   就算高高在上, 未识人间疾苦, 显得有点呆,跟不上飞速发展的姚家女人们, 好歹, 他的眼界确实比常人宽。   吃过见过, 上层社会跟贫下中农的认识层面就是不同, 最起码,邻居屋里那四个人, 在姚千枝看来就是普普通通的路遇者,顶多气质不错, 但霍锦城却是疯魔了。   “那是孟逢奇, 是大冲真人啊!”他满屋子打转儿,脚下生风。   “所以呢?什么人?”姚千枝呲牙挑眉, 目光幽幽注视着他,伸手握拳, 掰的手指‘嗄嗄’脆响,那意思很明显, 在敢卖关子,下场不会太美好。   “额……”这威胁太现实了,霍锦城沸腾的脑浆冷却,深吸口气, 缓缓平静下来,“主公,那屋里的老人,便是做道士打扮的那位,姓孟名逢奇,号大冲真人,乃是徐州有名的大儒,声名仅次几位当世大贤……”   孟逢奇——出身徐州孟家,乃是大士族,据说还是先贤孟子的传人,存世千年,历经三朝而不断,祖谱能直接查到孟圣人头上。   孟逢奇虽是旁枝,依然还算嫡脉,自幼有才名,七岁童秀才,九岁少举人,十二岁小进士,最恐怖的人,人家是三元及第,乃大晋开国第一人。   进朝堂,直坐到翰林院首座之位,亦不过区区二十有一的年纪,娶妻宁氏,三年得一子,宁氏命薄,血崩而亡。   孟逢奇如遭雷击,他和宁氏夫妻情深,互许终身,如今鸳鸯失偶,根本承受不住,遂挂印辞官,将孩子托付族里,身入道门,自称‘大冲真人’,钻研道经几十载,随成大家,连挑数十家道冠,又清淡宴客,将上门找茬的几位大儒辩的吐血而归,一时轰动大晋,天下闻名,乃是读书人心中的‘偶像’。   就好像霍锦城,就迷他迷的不要不要的,数十年前,还是几岁孩童的时候见过孟逢奇一次,时到如今竟然都没忘……   “大冲真人我是不会认错的,他那个儿子,好像是叫孟余的,我记得曾经在燕京做官,还娶了井家的女儿,小时候我随爹爹上门做客,认的真真的,就是那张脸!”   “井夫人还逗过我,我跟她女儿一同玩耍过。”霍锦城语气著定,搓着手,止不住又兴奋起来。   “所以……这几个人不会把你认出来吧?”姚千枝看着他,满脸的一言难尽。   霍锦城微怔,垂头打量自己两眼,苦笑道:“主公,您让人把我‘作弄’成这般模样,怕是云止当面都认不出来,孟家那些人……不过我孩童时候见过,十来年了,哪还认得?”   此回往燕京的目地之一,就是救霍家女眷,霍锦城肯定要跟着,不过他是逃犯之身,本身还出名,燕京认识他的人真心不少,只要让人瞧见了就是大麻烦,都不说姚千枝这边儿,连当初救他的云止都脱不了干系。   然而,还得去,还拦不住……于是,姚千枝动用手边一切资源,稍微给他变了一下装。   黑水佣兵营是有间谍课程的,而变装是间谍课程里很重要的一门,姚千枝是个认真的‘学生’,就算此间条件有限,她依然顺利的给霍锦城换了张脸。   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优雅贵公子,让她吊了眉,挑了眼,打了阴影,换了唇形,衣服里裹紧了腰身,突然就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起来,打眼一瞧岁数好像还小了,不认真看跟女扮男装了一样!   这形象刚出来的时候,霍锦城是拒绝的,然而装着装着吧,竟然还有点习惯了,每天早上描眉梳鬓,棉缎裹腰……他是绝望的!   “主公,您放心,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没人认得出来。”霍锦城双手竖指,苦笑保证。   到是姚千枝没大理他,“大冲真人,孟大~~儒啊……”这人,听着霍锦城的描述,她怎么有点想要呢!   本来出来目标之一就是拐人才,瞎猫死耗子撞上这么一只,还是如此巨大的,不抓过揣自个儿兜里,好像挺不甘心的呀,“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看这大罗村风景优美,民风纯朴,咱……多呆两天吧!”   霍锦城:……   风景优美?百人的小村子,不依山不傍水,周边连个泡子都没有,优个屁的美?人家罗村长要不是打不过,恨不得拿大耙子打咱们打出去,纯哪门子的朴?   想拐人家大儒就直说,这拐弯抹角的,不像主公的风格啊!霍锦城斜眼睨姚千枝,满面调侃。   “都是读书人的事儿,交给你了。”姚千枝就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   ——   想拐人,就要下功夫,既然决定在大冲真人身上使力气,姚家军一行竟然就在大罗村安营扎寨了,为了找理由,姚千枝还装了身体不适,脸色苍白的出门晃了晃,把胡雪和姚青椒唤进村家长,准备跟大冲真人那儿媳井氏结交结交。   胡雪——黑风寨里救出的半胡女,姚青椒——三房夫妻义女,救古代小妞儿的义婢。这两位是军里特别择挑出来照顾姚千枝上京的……在彪悍,她到是个女孩子,日常生活间,洗漱穿衣什么的,侍卫用起来确实不方便。   更别说进京后,姚千枝说不得还要跟官夫人们交际,身边总得有人。   抓过这两小姑娘,在大罗村长家里,姚千枝端起古代小妞的范儿,装起了大家闺秀,准备跟井氏‘亲热亲热’,谁知这位夫人不知什么毛病,连着三,四天的功夫,根本不出屋,除了最开始霍锦城带着她‘拜访’了一次外,她就没在见过这个人!   而且,不止井氏,就连偶尔会出现的孟余都不正眼看她,偶尔余光撇过就赶紧转头,哪怕农家那屁大点,人多都转不开身的小院里,她但凡一出现,这位就赶紧躲开,弄得姚千枝都不由怀疑,她是不是带着什么病毒啊?   用不用躲她跟躲鬼一样!   这夫妻俩一个不出门,一个无视她,到是被霍锦城推崇的大冲真人是个挺开朗热情的老人,虽然不知为何偶有愁容,对她和霍锦城到还不错,尤其是霍锦城,这位好歹中过状元,学问是真有的,对大冲真人还是真崇拜,一脸‘小迷弟’的表情,时时围在人家周边,端水道茶,乖巧听话……   说真的,姚千枝每每看见他这模样,都有点害怕大冲真人没拐来,在把自家师爷给弄丢了!   就这般含混了五、六日的功夫,霍锦城打听出来大冲真人携子媳来此地,是为了瞧出嫁多年正病重的孙女孟央,只是,不知为何,眼瞧两日功夫就能进杨城,孟家几人却停了脚步,留在大罗村,竟然还不走了。   小心试探打听,说一句人家大冲真人就瞪眼睛,连孟余和井氏都拉下脸子,姚千枝不是不识趣儿的人,本意就交好拉拢,哪会轻易招惹,便也不问了。   局面正经僵持住了。   放弃,不舍得!拉拢,没手段。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围着孟家三人——主要是大冲真人,姚千枝急的团团乱转,嘴上都快起泡了。   自姚家军,不,应该说是大刀寨成立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焦急的想要拐人,实在是——大冲真人啊,文人啊,有了这老头儿在手,她那招贤令就不至于挂出去不顶事儿,哪怕为了他,天下文人都会蜂拥而至哒。   这话,是霍锦城拍胸膛跟她保证着,姚千枝自然就相信了,‘勾.搭’老头儿‘勾.搭’欲生欲死的时候,她无数次暗下决心:但凡这事不准,她就把霍锦城打死,四十斤大刀照脑袋片!   霍锦城:……   真人,为了你的迷弟,你要保持住魅力啊!   做为主力,在大刀临头的威胁下,霍锦城上天入地的‘勾.引’老头儿,大冲真人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眼见都叫上‘小友’了,这一天,姚千枝带着霍锦城登门,正准备跟孟家人聊一聊,‘泽州风光好,天气晴朗,看完孙女之后,你们考不考虑举家同游一下’……   站在门口,心里正准备着措词,抬手敲门,就听屋里‘咣当’一声巨响,大冲真人激怒咆哮的声音传出来,“你们,你们愚鲁,蠢顿,俩活二傻子!!被教迂了的东西,央儿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就她一个!她受了委屈,你等做父母的不说给她撑腰,竟然还说出让她送死的话,狼心狗肺,妄为父母!孟余,滚滚滚,老夫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声声怒骂,端是火冒三丈,期间还杂夹着锅碗瓢盆被踹的‘丁当’乱响的动静儿,真是热闹极了。   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姚千枝和霍锦城互相对望,面面相觑,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行动上则非常一致,齐齐转身,掀袍屈身,非常猥琐的蹲人家窗户根儿底下了。   尤其是姚千枝,舌尖微探,舔湿手指,把人家糊窗户纸儿捅了个对穿,眼睛凑上去儿,觉得不对,回身又看了看同样猥琐蹲着的霍锦城,伸手指头又捅了一个,随后,对他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姚千枝:一起一起,不用客气。   霍锦城:……   他原来不是这个画风!   满脸的一言难尽,他僵硬的抿了抿唇,把眼睛凑了上去。   姚千枝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含笑点头跟近。就见农户院儿,黄土堆沙的破窗下头,衣著锦绣的俊男美女头凑着头,肩挨着挨,猥琐的蹲在那儿,那画风,真真的……   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   屋里,孟家三人依然在争吵,或者说是大冲真人单方面辱骂并殴打晚辈,根本不知道外头窗户根儿底下蹲着俩听墙角的,依然咆哮怒愤着。   “大逆不道、衣冠枭獍……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这两个不孝之辈,哪里竟配称得上央儿的亲爹娘!”指着儿子媳妇,大冲真人骂的口沫横飞,雪白的胡子根根倒竖,身上道袍好像都要鼓起来了,整个人乍乍着,打眼一看跟河豚似的。   “父亲……”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喷的脸上水灵灵的,孟余半弯着腰身,连连作辑,一脸苦涩,“央儿是我亲生女儿,她如今这般,我怎会不心疼她?然而,她到底出嫁,已是杨家妇。”   “妇人之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本性烈无貌,还曾殴打夫君,结缡七年未给杨家添上一子,杨家并无不可纳妾的族规,她却偏偏不让。这般毫无妇人德行,杨家便是休她我都不敢言语,如今,她还失了贞洁……父亲,我知你心疼央儿,可是,可是……”   孟余亦是将四十的人了,满脸皱纹,腰背拘搂,那副苍老憔悴的模样,看起来都没大冲真人精神,眼里有泪,他悲戚道:“父亲啊,央儿是儿子膝下唯一,半生不过得了这一个,我如何会不心疼她?只是,族里未出嫁的女孩儿那么多,因着央儿无貌无德,已是受了影响,如今,她还失贞……”   “父亲,她不死,族里的孩子们怎么办?她们还得嫁人呢。”孟余泪水长流,苦口婆心。   “你放屁!”大冲真人怒发冲冠,抄起手边的茶壶就往儿子脑袋上砸。   孟余‘哎呦’一声,连连退步,茶壶砸在他胸前,‘啪啦’声响,焦黄的茶水倾泄,浇的半身湿透,跟尿了似的狼狈不已。   “父,父亲,您别怪他,相公也是没有办法,他是疼央儿的,不过,不能因为央儿耽误了家里的女孩儿们,四娘,五娘都被退婚了,她们无辜啊。”一旁,见相公被打,井氏合身扑上来,跪在地上泪如涌泉。   “她们无辜!央儿就该死吗?相貌本天生,无颜又如何?没人迫杨天陆娶她,那不是杨家自己愿意的吗?没孩子……呵呵,没孩子也没耽误姓杨的纳妾,他自己不中用能赖谁?说央儿不孝顺,她怎么不孝顺了?是杨老头死了,还是他家老太太疯了!”   “还有,杨天陆贪花好色气昏亲爹,央儿是大义教训丈夫,凭什么说她殴夫?律法都没罚她,她那叫大孝!还说什么失贞,呵呵,失贞……”越说越生气,想起‘失贞’,大冲真人张开嘴,一口吐沫直喷到儿子脸上,“她不过是上香的时候让盗匪堵了一晚上,劫都没劫走,算哪门子失贞!天下乱相,做丈夫的保护不了妻子,姓杨的都没羞愧的一头磕死,还要我孙女陪命,想瞎了心啊!”   “央儿多不容易,婆家要治死她,她还能送出信来求救,你们是她亲爹娘,不说拿刀上门砍了姓杨的全家,把女儿好好接回来,竟然还想同意他们‘病逝’央儿,你们这是疯了吗?还是孟家把你们教傻了??”大冲真人脸胀的青紫,气的身体都在颤抖。   “父亲,您,您不好这么说,族长做这决定也为了全族,咱们孟氏传承千余年,族里从未有失贞女,二嫁妇……央儿,央儿,不能为了她破例,那是孟家千年的荣耀啊。”孟余迎面被喷了一脸,看似唯唯诺诺,实则咬紧了牙关不松口。   “你,你真不配当人亲爹。”大冲真人怒吼两声,侧头瞪儿媳,“井氏,央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也要眼睁睁看着她送命?”   “你们就这一个孩子,不怕死了没人送终?”   “父,父亲,大堂嫂答应会过继个孩子给我们……”井氏跪在地上,瑟缩着身体,喃喃的念。   她不是不心疼女儿,肚子里掉下的肉,要不是没办法,哪会舍得她死?不过,那孩子这回闹的事实在太大,孟家家规,族里‘没有合离妇’,央儿失贞,本就是无德行了,杨家肯顾全她的面子,让她干干净净的‘走’,日后进杨家墓,有香火供奉,不至于做那孤魂野鬼,她做娘的在心疼又能说什么?   更何况,她进门二十余年未能相公添上一子,幸而孟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族规,她才能存留至今,未被休弃。她本想着,过几年待相公满了岁数便买上一妾,为相公继香火,谁知,这事出来后,大堂嫂为安抚她,竟同意他们过继族中孩童,免了她临了临了受妾庶欺压,井氏哪会不欢喜?   至于女儿……闺阁中教过多少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道理,怎地不听话偏要到效外上香,遇到这事说是天灾,同是人祸,她自己作的,就得自己受着了。   井氏小心翼翼瞧着丈夫,见他虽然狼狈,神色依然坚定,便越发觉得放弃女儿的决定是正确的,背都挺直了。   见这夫妻俩的模样,一个挡在门边,一个跪在眼前,就是不让他出门,大冲真人刹时窒息,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你,你们……”面如金纸,他踉跄着倒退几步,腿软坐在炕上,眼角微微湿润起来。   少年成名,他性格是桀骜不驯的,当初因娶妻人选跟族里闹了不愉快,后来辞官更是势同火水,族里抢了他的儿子,他为缓合关系,亦是修道不便,就默认了,仅每年见那么几次,瞧着挺老实本份的……   他不是强求子必成龙的人,孩子好就行,没别的要求,看着儿子成家立业,娶妻生女,他年纪也大了,想着给孩子们留下点东西,便重新出山,博了个‘孟大儒’的称号。央儿是他这脉唯一的孩子,小姑娘家家……长的是真丑!   是那种,哪怕他是祖父,都没法违心夸‘相貌平平’的丑!   女孩子难看成这样儿,基本就算毁一生了,大冲真人就琢磨着让孩子招婿,传他香火的同时能过的痛快点,谁知孟余和井氏强烈反对,言‘孟家没这个先例’,那时候,大冲真人就看出这夫妻俩有点迂,不过,毕竟他们是父母,给找的人家还算不错,便也没说什么,直接同意了。   婚后,他知道央儿过的艰难,她相貌不佳就很要命,本身还不是个讨男人喜欢的个性,然而,孩子聪慧,哪怕不得丈夫喜欢,日子还是能过下来,本想着安安稳稳同样是一生,谁知……还闹出这么个事儿来啊??   让土匪堵在城外一晚,杨家人不依不饶,硬生生言她失贞,为保两家名声要‘病逝’她,偏偏孟家还同意了,大冲真人得到消息几乎没急死,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了,连下人都没顾上带,骑着驴就赶奔杨城,谁知,就在眼见摸进城门,夜宿在大罗村的时节,让儿子媳妇给堵住了。   态度挺好,认打认骂绝不还口,就是死死堵着不让他前进,每每,连他上茅房都有车夫跟着,把他‘围’的秘不透风,怎么说都不让出村。   甚至,就这几天,村里又来了借宿的军队,眼见他跟那里小伙儿‘相谈甚欢’,夫妻俩更是紧张,连院门都不让他出了……今日,他觉得‘火候’差不多,撕了里衣沾灰写字,想跟那小伙子求救……谁知让夫妻俩发现,两相就‘吵’了起来。   或许表面上看他占尽上风,喷的儿子媳妇懦懦不敢言,可实则上呢,大冲真人太明白这俩人在想什么!   他们把他困在这里,就是要生生耗死央儿。   那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就算长的不好,就算让他们的丢了脸,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狠心!孟家,孟家!当初他年少轻狂不听训,让族里失了颜面,所以,他们就教毁了他的儿子,让他死而不能瞑目吗?   门边,孟余恭身而肃,身前,井氏曲膝在地,马夫就站在他身侧儿,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看着这画面,大冲真人目色赤红,口中一片咸腥。   窗外,听了场不算热闹的大戏,姚千枝和霍锦城面面相觑……挑了挑眉,姚千枝目光盎然,一脸兴奋,呦呦呦,好像挺有搞头的呀!   ——   是夜,乌云遮月漆黑的夜,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大冲真人无声的坐着,满脸的颓唐憔悴,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好像老了十岁,整个人都萎靡了,竟有几分形如枯槁的意思。   孟余和井氏在堂屋里凑合着睡下,而马夫则躺在他身边,明说是伺候,实则不过监视。   寂静长夜里,老头儿一扫白日怒发冲冠的模样,盘腿坐炕梢,他喃喃着,潸然泪下,“央儿,我的孙女啊,你等等爷爷……可疼死我啦!”   边念叨着边哭,突然间,他仿佛听见屋里窸窸窣窣有什么动静,疑惑眯眼细观,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就听黑暗中‘啪’的一声脆响,随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声。   “谁?谁?!”大冲真人踉跄的从炕上爬起来,伸手摸探。   “呵呵,孟……先生。”黑暗中,有含笑的女声响起,大冲真人惊的寒毛倒竖,连连后退,正想喊的功夫,就见眼前突兀一簇火光亮起,暖黄的烛火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启唇,“需要帮助吗?有偿的那种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吱吱神出鬼没~~~~ 第七十四章   杨城, 流星胡同,杨府。   七进的大宅子雕梁画栋, 前后足足占了两条街, 端是面积惊人。   杨家, 是杨城的坐地户,前朝就存在的士族, 人称‘杨半城’, 族内人口众多, 足有千余, 其中虽无那当朝宰相,一品大员。然, 三,四品的官四、五个, 五、六品的官十数余, 七、八品的更是数不胜数,端是一门权贵。   等闲, 杨城府台想做点什么事儿,都得先跟杨家商量商量在做决定——单这一件, 便可见他家的威风地位。   大冲真的人孙女孟央,便是嫁了杨家人, 不过并非嫡脉嫡长,而是旁系幼子。   按理,做为孟家嫡脉,孟央嫁杨家旁系实属下嫁, 而且,‘下’的还挺多,无奈她本身条件实在差强人意,而那杨家子着实相貌堂堂,还挺有才华,便也说不上谁占便宜了。   杨府内宅,一处略显偏僻荒凉的院子。   孟央正趴在桌案上,手握狼毫,全神贯注的画着什么。   她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的衣裳,下配水绿色百纹裙,百鸟朝凤髻被一套十八件的红宝石头面高高挽起,单看打扮,真真华丽无比,就连脚下绣鞋都点着珍珠,绣着金线。   但是长相就是真的……   方脸细眉,眼小鼻圆,黝黑唇翻,发色焦黄,关键个头儿还小,打眼一看跟岔开的土豆一样……   更别说她还穿的这般华丽,红配绿的衣裳夺目,奢侈珍宝耀眼,越发显得不好看了。   真心惨不忍睹。   然,孟央仿佛没注意到这些,空旷的屋子,略显老旧的家具,缺了个角的大案里,她趴在上面儿,挥舞着狼毫,时而抿唇撇嘴,时而眉开眼笑。   “命都要没了,你还心思做画?”外间,杨天陆一脸嫌恶掀开带着灰尘的帘幔,皱眉迈步进来。   孟央手不动,心不乱,好像没听见一样。   杨天陆见她如此,越发心烦,“孟八怪,跟你说话呢!”   “我没名字吗?”孟央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下依然不停。   出乎意料,她人长的难看,声音到是好声,婉转轻柔,如铃响脆。   “你不是就叫八怪吗?我给你起的字,怎么?不符合你的实际情况?”杨天陆挑眉睨了她两眼,冷笑出声。   杨天陆——杨家旁枝幼子,自幼粉团儿样的好看,白皙清雅,十八岁中举人,算是少年才俊,孟央比他大三岁,还长成那样儿,说真的两人确实不般配。   当初,家里为了连上孟氏嫡脉一门姻,对他是连哄带骗,成亲洞房掀盖头的时候,初一见孟央那副尊容,杨天陆几乎僵在当场,返身就要跑,结果让孟央用话拿住,含笑问他,‘士有百行,卿有几行?’   那时,杨天陆还是十八岁的孩子,娶丑妻无比愤愤,便怒道:‘我百行俱备,妇人四德,你又有几?’   孟央便道:‘士人百行,以德为先,妾之不足唯色耳,你自认为百行俱备,何以重色不重德?’   一句话僵的杨天陆进退不得,连跑都不能跑,杨家和孟家都是大士族,德行传家,他还要科举进士,真被传出重色不重德,基本就没啥希望了,只能委委屈屈洞房,当夜泪染长巾。   家有丑妻心里憋屈,杨天陆闹腾了好久,美妾娇婢收了不少,孟央坐稳正妻位,便不管他这些,后来,这位还向外发展,闹出要纳青楼女做妾的事情,杨家内疚牺牲了儿子,竟然不管。孟央看不得这个,劝了两回让撅回来,一怒之下,拿出孟家族印,递了帖子给杨城知府,言‘近日内城风化不足,请遣妓者’,杨城知府不知所然,又见城内确实色色笙歌,很不像样,就下令‘驱逐妓.女’。   杨天陆的‘红颜’就这么着让轰走了。   他自然不甘心,大闹不已,孟央一手执杨家家规,一手握象牙玉板,凑了个他满脸桃花开,又把怒而赶来的公公婆婆一通烂喷,关键人家还占着礼,句句体统,处处家规,逼得三人无话可说。   这么闹了几通,杨家人是规矩了,但,孟央的名声同样臭了,哪怕她占理,然而,长的不好还厉害,这般的媳妇谁家敢要?好在她不在乎这个,每日里谈琴做画,吃喝玩乐,烦时逗逗杨天陆,他长的好看……活的还挺潇洒。   谁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过日常出城上香,就让土匪给堵了一夜,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杨家竟像抓住什么把柄一下,要治死她。   孟央岂能干坐等死,自然愤起反抗,谁知娘家给了她致命一击。   族里同意便罢了,反正因她祖父的关系,她跟族里关系并不好,谁知亲生父母竟然同样默认她被‘病逝’,好在她没将希望尽数托在这些人手里,而是背人递信给了祖父,祖父连三封措词激烈的信递回来,让杨家有了顾忌,她这才暂时保下性命。   不过,“族里前日又往徐州递信儿了,孟家那边要是还不改初衷,回点什么,恐怕你这命就真保不住了。”杨天陆别扭道:“你要是还有什么后招,就别藏着了,赶紧使吧。”   “我所有的人手都让你娘压住了,只身被困在这里,能有什么后招?”孟央停了笔,侧头看丈夫,“要不,你帮帮我?”   “我知道你手里有人,真想放我走,不是做不要。”轻笑一声,状似调侃,实则,还是隐隐抱着希望。   杨天陆看她,见她嬉笑中带着些认真的脸——太难看了!他忍不住转头,“那,那不行,你败坏了杨家门楣,我无视你送信给大冲真人已是不对,帮,帮你,我,我丢不起那个人,更何况,我家里不会允许的……”我帮了你,不得让人笑死,我爹娘都不能饶我!   “败坏了门楣呀?”孟央玩味的念这个几个字,仿佛含笑,又仿佛带着点什么深意,目光微闪,她摇了摇头,不在说话,脸庞转回画作上,竟不在搭理人了。   见此,杨天陆狠狠皱眉,大声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还画什么破画?你有没有心啊??命都快没了……你到底画什么这么重要??”他气愤的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孟央,抓过那画打眼一看,然后……   僵住了!   雪白的宣纸画着一副全身肖像,俊秀的少年公子缓步在一片墨色竹林里,本应是淡雅的水墨,然那公子却是一身绿袍,头戴绿方巾,背着绿竹篓,手里还捧着个绿盖的大王八……   绿王八和公子相互对视,两双眼睛里竟然还能看出点深情款款来!   那公子的脸——有点眼熟,明显就是他啊!   “不是你,你……孟央,孟八怪!你什么意思??”杨天陆捧着那画瞪圆眼睛,气冲如牛的怒吼,“你画这玩意干什么?”他抖着那副画,脸都绿了。   “什么意思你不懂吗?我被堵外头那天,身边跟的是你的丫鬟,失贞与否……出没出事儿你不清楚?上赶子当王八当的那么快乐,画画你怎么了?”孟央黝黑的脸皱成一团,伸手粗短的手指拎过那画,在杨天陆眼前晃了晃,眼见他脸色越来越绿,不由笑道:“你看看,我画的像吧,多衬你脸色儿。”   “你,你,不可理喻!”被噎的喘不上气来,杨天陆气的扬手想打人,然见孟央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知怎地竟然有些心虚,“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且等着看你下场。”扔下句狠话,他转身,灰溜溜的跑了。   孟央儿站在大案前,无声看着他的背影逃窜似的离开,面上一丝表情都无。   好半晌,足有两刻钟的功夫,“呵呵……”她突然嗤笑两声,闭上眼睛,神色染上了几分苦涩。   “忙活了半辈子,我这是图什么呀?”摇摇头,她拎着那副公子和王八的佳画,迈开小短腿来到榻边,半靠半坐,呆呆望着屋内——空旷破旧,寂静冷幽,像个噬人般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她生吞入腹。   这一次,好像真的躲不过了呀!   祖父到这个时节还未至,恐怕是让什么拖住了,孟家那边不会保她,但凡传来一字半句,杨家恐怕就不会在顾忌什么……   杨天陆都来找她了,杨家怕是等不及要下手了!   她这条命……   偎在榻前,孟央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儿,神色带着两分惊恐。   无论表现的多么潇洒,死亡终归是可怕的,没人能从容坦然面对它,孟央亦不例外。   寂寂夜色深深庭院,明月被乌云遮掩,习习凉风吹过树枝,发出‘嘶嘶’声响,好似谁在呜咽般,孟央把头埋在臂弯里,眼角正泛着泪,突然……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窗外,院子里不知谁开口念诗,声音清朗,带着些许笑意,惊的孟央惶惶起身,惊恐犹豫片刻,她突的一咬牙,面现狠色,几步上门,‘哗啦’声推开大门。   就见庭院里,朦胧月色笼罩,枝桠深绿的杨树下,站着个白衣公子。   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雅致,光洁白皙的脸庞,眉长目深,英气勃勃,一身月色银细花纹的锦服,玉带束发,高底官靴,腰间配着把无鞘的大刀,在月光下寒光闪闪。   手里把玩着一片脆绿叶子,那公子目光直视屋门,双目璀璨如星,唇边噙着抹放荡不拘的笑。   “孟姑娘……”那公子——姚千枝看着孟央,“对吧?”她微挑长眉,问道。   孟央瞬间有些目眩神迷,“你,你是什么人?”她紧紧抿唇,上下打量姚千枝。   不过,没惊没喊,她声音都是压低的,仿佛生怕让旁人听见。   “我是贼人啊,月半翻墙,来‘偷’佳人的。”姚千枝对她眨了眨眼睛,促侠道。   很奇怪的,深夜莫名有人前来,孟央竟不觉害怕,听她这般说,反而失笑道:“那你这贼人怕是走错地方了,认路认的不好,我这院子里佳人没有,丑八怪到有一个,要不,来都来了,你凑合凑合?”   “我相貌是不佳,好歹学识有些儿,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内涵同样重要的嘛。”   孟央低声调侃,姚千枝把玩着叶子,心里有两分惊奇,“深更半夜,生人翻墙入院,你到不害怕,竟还有心说笑?”   “怕能如何?我都这个处境了,大声喊叫把人招来做什么?多添条‘夜会奸.夫’的罪名吗?”孟央耸耸肩,“你要真是贼人,想杀人,反正我早晚要死的,死外人手里心里到还好受些,至于采花?”   她停顿,一双小眼儿上下‘舔’了姚千枝一遍,“就咱俩这长相,你采花,我不会反抗的,临死前睡个貌若潘安的,我算没白担‘失贞’的罪名。”她说着,勾了勾手指,眨眨眼,“小哥儿,别客气,来吧!”   姚千枝:……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冲真人提起孙女的时候,表情是那么一言难尽了!   这长相,这脾气。‘不用告诉你特征,一眼就能认出来,她跟别人不一样’这句话,大冲真人确实一点没说错。   “咳咳咳,孟姑娘,我是孟大儒委托来……”救你的!姚千枝开口,话没说话,孟央双眼放光打断她,“祖父请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他还认识像你这样的俊秀公子,不能啊,祖父门下弟子我都见过的……”没有长的好看的呀,要不然当初她不能嫁杨天陆!   “我不是你祖父的学生,路上遇见的。”姚千枝苦笑摇手,从怀中掏出大冲真人写的信,手微扬,那信封在空中旋转着飞到孟央面前。   孟央忙伸手接住,展开认真看了几眼,随后叹道,“路上还能遇见像你这么好看的?我怎么从来没遇见过,老天太不公平了……”她不满的低声嘟囔。   姚千枝被她饱含失望的眼神看的汗都下来了,在不敢装帅,她把叶子一扔,“孟姑娘,时辰不早,杨家危险还得出城……咱们走吧。”在不走,我怕你把我‘扒’光了!   “走!对,得走。”孟央微怔,神色一瞬恍惚,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你等等我,我还有点事!”说罢,她返身快步转回屋里,右手抓起案上狼毫笔,左手端着砚台,站在雪白墙角,振臂挥毫。   半晌,刷刷点点写好,她把毛笔砚台往地上一扔,‘咣当’声响,砚台摔的粉碎,墨汁在地上飞溅,染的屋子里满地墨黑,‘哈哈’一笑,她大步迈出门,站在姚千枝身边,双眼明亮,潇洒从容道:“行了,走吧。”   姚千枝没说话,揽住她的腰身,抬腿踢树,在孟央的微声惊呼出纵身翻墙。   在跃过墙面的一瞬间,她好奇之余侧头从窗户看向屋内,在月光的照射下,就见那屋里雪白墙面上儿画了一墙的绿盖大王八,最中间那只足有桌子大小,伸出来的脖子上头,长了个俊俏公子的脑袋,仔细看脸还挺眉清目秀的。   姚千枝:……   这真是,无话可说。   ——   姚千枝带着孟余走了,杨府内,甩袖离开的杨天陆站在花园里,怒气冲冲,两腮鼓鼓立了好半天,终归还是没忍住,返身回了那偏僻院了。   进屋门,掀帘子,他没好气的嚷,“孟八怪,你别跟我堵气,讽刺我有什么用?命是你自己的,没了就是没了,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要不,你在写封信,我给你琢磨琢磨找你祖父递过去……”他嘴里嘟囔着,迈步往进走,谁知不晓得踩着了什么,脚下一滑,‘啪’的一声就摔了个脆的。   “啊啊,疼疼疼疼!!!”他嗷嗷叫着咧嘴,伸手拾起块砚台碎片,摸了一手的黑墨,“孟八怪,你干什么?”低头,看看雪白衣衫被污的不成样子,杨天陆气急败坏,抬头环视,“孟,孟八怪?孟央?你在哪呢?你赶紧出来,你别吓唬我!”   连滚带爬的起身,他高声呼喊,左顾右盼,随后,很自然的就看见了那一墙的大小王八们……以及姚千枝都没瞧见的两行小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仪廉’,横批‘王八无耻’。   “孟央,你,你!”杨天陆看着这两行字,以及有他脑袋的大王八,气的头顶升烟,脸红的跟要吐血一样,深吸两口气,他抓着头发转身就走,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顿一下,嘴里嘟囔两句,“真是的,有后手能跑不早说,害我担心这么长时间,说什么爱我,哼哼,都是假话!”   说罢,一脸的不满意,在没找人,他甩袖而去。   ——   这一旁,杨天陆鼓着肚子回院睡觉,这一边,姚千枝揽着孟央,在杨城百姓们的屋檐上穿梭。   未见丝毫为难,凭她的身手,哪怕带着个女人,区区杨城依然挡不住她,端是来去如风,如入无人之境。   她是天擦黑儿跟大冲真人商量定的条件,午夜时分爬墙进城摸进杨府,如今,天还未亮呢,她就已经带着孟央回到了大罗村外,姚家军扎营的地方。   就是这么简单轻松。   大冲真人早早就已经在营里等着,一见孙女的面儿,刹时泪水长流,拉着她就不松手,口中尊尊说着,“央儿啊,为了救你,祖父可是把这一百多斤卖给姚总兵了,日后要给她站台,连你都跑不了!”   “当初我就说,姓杨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根本没长大不算男人,你偏偏看他长的好,非得要嫁,这回得了教训,下回在嫁,万不能光看脸啦!”他拍着孙女的肩,说的语重心常。   孟央就听着,微垂眼睑,眸中有泪光闪烁。   “祖父,我,我爹娘呢?”沉默了好半晌儿,余光打量着军营,她似乎鼓足勇气,呐呐开口。   “这……”大冲真人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怜惜的看着孙女,轻声道:“央儿,你别想他们了,他们不是东西,是祖父教坏了他们,你,你日后就跟着祖父过活,不用理会他们,没事的,有祖父在,别怕啊。”   “他们……跟着祖父一起来的吗?您迟了,是因为他们拦了您?”孟央从小在大冲真人的教养下长大,幼时还跟他在道冠里住过几年,一见祖父的状况——穿着不合身的衣裳,独自在军营里,心中便已了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她苦笑道:“真是,人长的丑连狗都嫌,怎么都是亲爹娘,我以为,他们就算不喜欢我,好歹也会盼着我好……”   “呵呵,孟家,孟家,好个诗书传世,圣人备出的孟家!”她惨笑,捂着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流出。   “央儿,别哭了,父母不过生你骨肉,最终怎么活着,活成什么样儿,还是得看你自己。”大冲真人心疼的不行,揽着孙女,宽声安慰,“总归,先得有命在,否则说什么都是妄然,旁人否定你又如何?你是不是那样,不是外人能决定的。怜惜、嫌恶、憎恨不过他人情绪,何苦因他们影响自己,那就太傻了!”   “相貌天定,命运波折,难道就认了吗?谁一生中不遇到点沟坎儿,坚强点儿,迈过去就好了。”   孟央泪水横流,嬉笑怒骂,苦熬强撑了这么长时间,突遇祖父慈爱安抚,她刹时就有点绷不住了,“祖父,这坎儿太深了,一跤跌去我半条命啊!”亲族,父母,丈夫……一瞬全没了。   捂着脸,投身大冲真人怀里,孟央放声陶嚎起来。   “别怕,有祖父呢,祖父陪着你。”大冲真人揽着孙女,双目湿润。   一旁,看着他祖孙两人这模样,姚千枝和霍锦城对视一眼,“咳咳,真人,孟姑娘,您二位慢点哭,孟先生和井夫人还村长家昏迷着呢,孟姑娘这一失踪,说不定杨家那边就要封城,您看您二位是不是……”赶紧遵守诺言,启程往旺城去呀?   姚千枝满面真诚的建议道:“我手里有兵,沿路途中肯定能保证你们的安全。”所以快点出发吧!   “那孽子……”大冲真人抹了抹眼泪,话没说完,姚千枝便赶紧道:“没关系,孟先生和井夫人自有我等来处理,您不用操心。”   大冲真人神色微僵,“处理?”怎么处理?要杀掉吗?这不太好吧,在怎么烂都是他亲生的……   “没事,没事,不会伤他性命的。”姚千枝赶紧保证。   “我逃了,杨家不会这么善罢干休,肯定要找的。还有孟家,我本就是‘失贞’妇人,如此跑了……还不知他们要给我安什么罪名!”抽泣两声,孟央冷静下来,听方才祖父‘卖.身’的语音儿,在瞧瞧军营和姚千枝,她隐约能猜到到底怎么回事儿,“祖父既要陪我,为保孟、杨两家不来找麻烦,恐怕不能随意显露名声,否则……”数不尽的麻烦。   她祖父,脾气火爆怪老头儿一个,除了那点名声外,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人家俊郎小军官肯漏夜救她,图的估计就是祖父那大儒名头,因为她得隐藏身份什么的……万一小军官恼了,她爷孙俩可没铁打的脑袋,熬不住大刀劈顶。   俊郎小军官嘛,抱她腰在房顶上飞奔的时候,她就已经认清人家的能耐了,绝对的跑不了。   “没事没事,只要孟大儒和孟姑娘愿意屈就,剩下全都交给我。”姚千枝笑眯眯的,“什么孟家,杨家的……”那都不叫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想装潇洒探花被吃豆腐的吱吱,和小色鬼孟余……   求个预收:快穿:跪下,叫爹!   程玉是穿越管理局皇图霸业分部的一名员工,只是,碍于性别关系,她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工作了。   助手006建议她兼职,眼看就要饿死的程玉迫不急待的答应了。   不过——炮灰女配重生分部/复仇类,是什么?   谈谈恋爱虐虐渣,这不符合她的职业追求啊!!   程玉:溜儿啊,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好嘛!!   另:专栏求戳,戳的小天使们瘦十斤   ps:看有人在问我这本大概写多长,照目前的局势,应该短不了…… 第七十五章   跟大冲真人讲好的条件, 只要救出孟央,解决孟家和杨家的纠缠, 他就带着孙女前往旺城定居, 做崇明学堂的名誉总院长, 甚至,在霍锦城的美好愿望里, 若两方相处的好, 人家大儒看中自家主公, 说不得, 大冲真人还能广邀宾朋,齐聚旺城呢。   人家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 学生海了去了,但凡有他支持, 自家主公无人可用的窘境, 瞬间便可解除!   自然,前提是得人家心甘情愿, 要不然,他们得到的, 亦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虽然这幌子是镶金带银雕翡翠的。   为了勾.引,不是, 是让大冲真人看见她的真心,姚千枝夸下海口,满一通大包大揽,不过, 因救孟央救的实在快速及时,安全稳定,大冲真人对她的信心还挺足,“家丑不堪入眼,实在让姚总兵见笑了。”他摇头苦笑,态度相当不错。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免得,莫要介怀。”姚千枝罕见装的像个人似的,板板正正站在那儿。   大冲真人便摆摆手,“那老夫便不见外,全托付给姚总兵了。”   姚千枝,“真人放心,我自会处理。”   客气几句,拽着依依不舍的霍锦城,她很识趣儿的离开,将场地让给了祖孙俩儿,军营里,烛火亮了一夜。   次日清晨,分派出两百精兵并两辆马车,姚千枝和霍锦城很恭敬的将两人送走……   坐在车上,已经知晓昨日的俊美公子竟然是个女人,孟央很是遗憾的掀开窗帘,“姚总兵,请过来一趟。”   姚千枝暗下咧了咧嘴,不大情愿的上前,“孟姑娘?”嘛事?   “总兵大人,杨家在杨城势大,便是金州范围都很有些威名,我和祖父此番出逃,若没点挂牵他们精力的事儿,怕是会派人追上来……”孟央垂头,将唇凑到姚千枝耳边,叙叙叨叨说了几句,含含糊糊的,旁人也没听清。   到是姚千枝瞧了她两眼,挑眉问,“这么干,你舍得?”   “他不仁我不意,嘴上说的在好听,没有丝毫行动亦是妄然,我有甚舍不得的?”孟央眸光闪动,隐约有些水光,嘴上却是狠厉。   “成,你吩咐我照办,便当提前聘你的预付了。”同大冲真人一般,孟央同样答应了在崇明学堂任职,姚千枝看她已跟看自己人一样了。   自己人让欺负了,她肯定要出手的呀。   “那就多得姚大人,日后咱们旺城相见。”孟央勉强笑笑,挥了挥手,她放下窗帘,马夫挥鞭,车轮缓缓驶动,黄土扑面而来。   看着精兵护着马车走远,姚千枝望着他们消失在官道,无声半晌,拍了拍霍锦城的肩,“行了,别看了,人家走了你追不上,想跟大冲真人相处,燕京事了有的是机会,反正,他归了咱们了……   说着说着,嘴角咧开个巨大的笑。   读书人啊,大儒啊,名扬四海的学问人,她终于也有啦!   这一趟出来,哪怕就勾回这姓孟的都值得啊!   看着自家主公那一脸的猥琐,真真入不得眼,霍锦城掩面别开脸——真人啊,学生对不起你!   ——   大冲真人和孟央走了,姚千枝带着霍锦城收拾收拾回了大罗村长家,因为她动作快,不过一日功夫,商谈偷.人送走全套完事,罗村长家里,昨晚被她打昏的孟余和井氏,并那马夫,现在还没醒过来。   两人回屋,坐定闲谈看书,直到天过午时,罗村长都来送饭了,那旁屋里,才有惊呼喊声。   “父亲呢?我爹呢?”孟余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帽子都歪了,满村子转一圈儿,挥手就给了马夫个嘴巴,“没用的东西,让你看着人?你就是这么看的??那么大岁数能让他跑了,我要你何用!”   马夫让打的原地连转了三圈儿,捂着红肿的脸,打头哈腰的不敢说话。   “相公,这怎么办啊?父亲是不是找到杨家去了?要不,要不咱们赶紧进城看看吧。”井氏哭丧着脸,惶然的问。   “看什么?你当杨家不知道我们来了?我早便跟他们通过消息,困住父亲,只等族里来信此事便了,没成想……”孟余暴跳如雷,指着井氏骂道:“你还想进城,哼哼,若父亲真找到杨家闹起来,你当人家能放过你我?”   “怕没多阵儿就找上门来了!”他咬牙,疾言厉色。   井氏大惊,“什,什么?我的天,我可不想见杨家人,养出央儿那般的女儿,我,我哪好意思见亲家?真真羞煞了。”她挥袖掩面而泣。   “你当我不羞!”孟央捂着脸。   夫妻俩站在院里愁眉苦脸,指派着马夫满村子的找,屋里,听他二人的对话,姚千枝搓着手,就觉得牙疼,“话说,孟圣人的传人,名满大晋的士族,就这画风?”   徐州是什么风水啊?养出这般的人物,都不说她在现代黑水佣兵营了,就是把这俩物儿搁在充州,泽州……别的不说,肠子肯定让人打出来。   牛黄狗宝都得掏干净喽。   “咳咳咳,那什么,主公啊,北方因胡人故实属特例,徐州风俗保守虽是大晋之最,然而,像孟家夫妻这般的,终归不是少数……”霍锦城面色有些尴尬,目光却是郑重。   主公起势到如今,因男女之故多多少少遇到些困难,却都不严重,哪怕民间有些抵触,不过读书人间,还碍着她拳头大,没人敢说到她当面。然,大晋万万不是如此,如孟家、杨家这般的人物比比皆事,有那迂腐过甚的老书生,是真敢指着鼻子骂不守妇道,然后撞柱身亡,血溅三尺的。   就比如说,当初小皇帝当朝,韩太后垂帘,就有翰林院的老学究这么干过,那真是命丧当场,血流满地,白花花的脑浆子喷出来,吓的韩太后花容失色,足足病了好几天,床都下不来了。   “……那是她没用,要是换我,还能让他撞柱,博出个青史留名,早就当场按住了。不生撕了他都得打他个御前失仪,弄不死他!还敢说甚‘不守妇道’,呵呵,这‘妇道’谁定的?黄天还是厚地?老天爷都没规定‘妇道’是什么,他们给凭定?真有意思,他们算老几啊??”姚千枝冷笑,把拳头捏的‘咔咔’响,“徐州……孟家是吧,我还真有点期待了!”等打到那儿,等他们落我手里……   “咳咳!”看着自家主公那张脸,霍锦城刹时住嘴,就觉得领口发紧。   或许,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哦,不对,应该是对象错了,他该担心的徐州孟家人才对。   好歹是孟圣人传承,大冲真人的族人,面子什么的,多少得给点儿,别让主公打绝种了呀!   ——   因为需要在后把关,别让杨家派人追上那祖孙俩,这几日,忍着恶心,姚千枝依然带人驻扎在大罗村。   看着孟余和井氏见天慌脚鸡似的满山遍野乱找,白天跟她们试探打听,还不敢说明白。夜里则叙叙叨叨,想给孟家传信儿不敢,又害怕杨家人找上门,那真是急的两眼冒金星,嘴角起大泡……   心平气和下来,瞧着还挺有意思。   最起码很解气。   不过,怕什么来什么,这一天中午,姚千枝和霍锦城正屋里吃饭呢,外间,突然间喧喧杂杂,有人抽泣着叫嚷起来。   “出事啦?”   “来啦!”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飞速站起来凑到门边,将木头门栓抬起,拉出个缝儿来,两双眼睛凑上前,放着光的向往看……   便见外头,孟余站在院中,满脸愧疚苦丧,打头哈腰的说着什么,井氏则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那叫嚷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仔细听听,仿佛在说什么‘不知道,不是她们,都是误会。’云云。   两人对面,则是一行十数人,乌乌鸦鸦站满整个院子,多数瞧着都是下人打扮,簇拥着四十多岁的长须男人,华服锦裳略显刻薄的贵妇,以及二十来岁俊秀的书生……   看模样像是主子。   “这书生,姓杨的那个吧!”姚千枝摸了摸下巴,看着挺像孟央画那‘王八脑袋’的。   霍锦城眯了眯眼,“应该是,孟姑娘提过他的相貌……”说是长的好看嘛。   “等了这么长时间,他们总算来了!”姚千枝抿嘴,手里摸着颗圆滚珍珠,露出邪笑。   霍锦城下意识别过头,不忍目睹。   这俩人扒门缝儿这瞅,挺欢乐的,院子里一行人可没那么好的心情,井氏跪在地上,被亲家指责‘教女不严’,心里火烧样的羞窘,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喃喃解释着,“亲家,不是,你们误会了,不是我和相公带走央儿,是她,是她自己跑的,是她不守妇道,我们承认,我们是养坏了孩子,我们不是同意你们‘处置’她了吗?那是我的亲生骨肉,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都已经默认她……她……死,你们,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她哭着,嘴里嘟囔,“你们别逼人太甚,那孩子可怜,遇到这样的事儿,谁都不想的。”   “她不想?世间女人都守规矩,若她没毛病,怎么遇到这事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她,还不是守不住,要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能污了她的名声?”那略显刻薄的贵妇——杨夫人吊着眉冷哼,“亲家,不是我们不仁善,实在是央儿太过份,世间哪有她那样的妇人,男如天,女如地,平素她但凡对天陆上点心,恭敬些,我们都不会这么对她。”   “你瞧瞧她干的那些事儿,顶撞公婆,殴打相公,刻待婢女,闹得天陆二十好几膝下空空,我们当初不顾她貌丑求娶,就是听说孟家家规甚严,淑女贤德才屈就,谁知,谁知竟惹了个夜叉进门?主妇做不得,连贞洁都守不住!”   “大半夜的,深宅内院,她竟然能跑了?一个身娇体弱的妇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早早有了奸夫,给我儿戴了绿帽子。”杨夫人目光狠厉,像要活撕了井氏一般,“你们孟家什么家教?养出这般好女儿,长成那模样,竟然还有人愿意要她,真不知是不是所有孟家小姐都这样,到是让我见识了。”   “不是,不是,绝不是的。”井氏疯狂摇头,眼泪滴串儿似的,“我家是好的,央儿,央儿是让她祖父教坏了。”   “杨兄,孟央性劣出逃,确实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教好,然而,这不过一家之过,与徐州孟氏无关……”目视着那长须男人,孟余脸色铁青的出声。   长须男人——杨老爷连忙摆手,“孟先生误闹,孟氏天性如此,乃她之过,跟孟家自然没有关系,不过妇人之言,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低声,皱眉骂杨夫人,“多嘴多舌的妇人,还不快快住嘴,扶井夫人起来。”   “这……”杨夫人正斥的痛快,闻此言声音一梗,到不敢违备丈夫命令,不情不愿的把井氏从地上拽起来,她拉着脸,站回儿子身边,嘴里小声骂着,“不守妇道的丑女,等抓回来该浸她猪笼才是。”   杨天陆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说出口。   “孟先生,事已至此,在追究谁的责任都是无用,听你所言,大冲真人亦是没了踪影,恐怕是他想法子救走了孟氏,老人家嘛,疼爱孩子在所难免,到怪不得他。不过,终归清誉为重,不能为了孟氏一人毁了你我两家,还是得想办法找回来的。”杨老爷一脸和善,语重心常。   孟余能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我知孟先生简行赶来,身边恐怕没有人手,杨某是坐地户,在金州还有几分威望,便厚颜出手了!”杨老爷低声,见孟余没反对,就笑说:“不过,终归不知他们去向,追起来麻烦,尤其孟氏刁悍,若追上了她不愿归,两厢动起手来,恐怕误伤……”   “不碍的,只要老父无事,那孽女随杨兄处置。”孟余沉默半晌,目光低垂,依然开口。   杨老爷赶紧保证,“在不敢伤到大冲真人,我们自然有分寸。”   院子里,两家老爷基本商量定了,杨天陆在旁紧紧蹙着眉,“岳父,爹,怎能伤她性命……”急急的,他刚开口,身后杨夫人突然拽住他,对着他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那丑妇欺压你多年,此回你解脱正该高兴才是,凭白起什么善心,她也配?”   杨夫人声急厉色。   杨天陆被吓了一跳,见生父这般,亲爹岳父亦是沉脸皱眉,竟呐呐无语,不敢在求了。   屋里,从门缝儿看见他们这般情景,身边霍锦城还巴巴的问,“他们说什么呢?声音太小了听不见……”姚千枝面沉如水,心下一股怒火升腾而起。   院子里的都是孟央此生最亲的人,她莫名没了踪影,没一人担心不说,还随意决定她的性命,真真……   尤其是孟余,老爹和女儿一起失踪,还有心情在这美儿呢!   姚千枝咬着牙,深恨不能上前活撕了他——终归这是大冲真人的亲儿子,在是杂碎都只能无视,便狠狠捏了捏手里的珍珠,唇角微微勾起,手腕转动,运足了力气,将珍珠从门缝向外一掷……   就听‘啪’的一声清响,随后,“啊啊啊啊!”杨天陆应声而倒,捂着裤裆狂嚎出声。   脸色刹时胀红,额头青筋乱迸,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疼!娘啊!爹!救命,哎呀哎呀!”连连在地上翻滚着,黄尘飞扬沾了一身,他喊的都能看见小舌头了。   真心没有人样。   “儿啊,陆儿,你怎么了?哎啊?”杨夫人甩下高傲面孔,焦急的跪在地上拉儿子,“你哪疼啊?陆儿,陆儿?”   “娘啊,我,我……”杨天陆伸着酱紫色的舌头,眼睛都凸瞪出来了,手捂着挡,血洇洇的透过衣袍,浸了出来。   杨夫人一眼就看见了,刹时愣在当场,“儿啊,你,你……”怎么回事?她喃喃着,完全不敢相信,猛然回头看向丈夫,“老爷?”她凄凄然的喊。   “天陆。”被妻子呼唤,杨老爷亦反应过来,飞速左右看看,他眼神扫过所有屋子,姚千枝躲在门缝后头,都能感觉到他眸中深刻的惊惧和阴鸷,不过,没直接冲上前,他只是蹲身观察一下儿子的情况,便高喊,“来人,快扶少爷起来,进城送医馆。”   “是。”院子里的家仆们慌张着应声,七手八脚的把杨天陆抬起来放进马车,推手挥开看热闹的村民,杨家人就这么走了。   一路上,大罗村人都能听见杨天陆的凄凉叫喊声。   本来,杨家人声势浩大,就有不少村民偷摸藏房后树底观望着看热闹,如今杨天陆喊成那样儿,抬出来的时候满裤裆的血,长眼睛的都瞧见了,他还捂着,伤到哪儿,太明显了呀!   “哟,挺俊小伙子,白瞎啦!”   “不中用了以后咋办?不知道有没有儿子,可别绝了后。”   “我看他爹娘,那是他爹娘吧?还挺年轻的,说不定还能生呢,大户人家,以后过继个给他,不怕断香火。”   “过继有啥用?不是自个儿的种,就是不行。”   交头接结,村民们讨论的口沫横飞,还小心翼翼的偷窥着院子里僵住的孟余和井氏,眉飞色舞的。   不过,碍着他们衣著华丽不像普通人,村民们并不敢上前寻问,不过私下猜测,胡编乱造罢了。   然而,这般乱语造成的后果,比当面问还恐怖……   凉风吹过,风卷着落叶,扫过空空荡荡的院子。   “相公,怎么回事儿?”井氏跪在地上,失措的看着刹时消失的杨家人,茫然抬头问。   孟余素着脸,目光懵懂,“啊!?”怎么回事儿?他不知道啊!   ——   杨城大士族杨家幼子,那位有少年进士,天才之名的杨天陆让不名人士给打啦,伤的位置还很寸,就是子孙根,满裆的血,据说都打对穿了。   根据目击——大罗村好些——证人言:杨天陆是遭天谴了,天下大雷劈他那儿、还有说闹妖精给拔的、狗咬的、不知名妇人抓的、天空突然出现人影挠的……反正,各式各样的流言,闹的杨家焦头烂额,士族杨家出现个太监子嗣,多大的丑闻热闹,还说什么名声清誉,真真瞬间毁成一旦。   在没有闲心派人追失贞逃亡妇,杨老爷四处起飞智,除了满天下找大夫治儿子,心焦焦的控制流言,他还派人查过姚千枝一行,毕竟,那天在大罗村里的外人,只有姚家军一行,不过,霍锦城帅气小伙儿一出,泽州总兵大印一递,杨家刹时销声匿迹了。   时至乱世,手里有兵的就是大爷,姚千枝个姑娘家,跟杨天陆素不相识,没仇没怨,好端端做甚打他?要是个没名没姓的,他们还能拿住拷问一番,如今踢着铁板,就连杨夫人都不好在叫嚣,只能灰溜溜认命,一脸苦笑把姚千枝送出杨家门。   不过,不敢对姚千枝如何,她到把气全撒到了井氏头上,连叫带骂,打的她血葫芦也似,到让藏树后看热闹的姚千枝备感欣慰。   对此,本来表现的挺大度的杨老爷视若无睹,还把孟余抓进了杨府,口称‘暂歇’,实际就是关起来了。   杨城闹的沸沸扬扬,杨家的笑话传遍了整个金州,杨天陆——本来不过略有才名的公子哥儿,出了杨城谁都不认识,此一回,因着裆下事,他是彻底火了一把。   具体伤势没人知道如何,反正在流言里,他是废废了!   不过,杨家的事在怎么闹腾,都跟姚千枝一行无关,早在孟余被关起来的时候,他们这一行就已经离开杨城,继续往燕京方向奔了。   俊马嘶嘶,蹄声如雷,沿路途中,霍锦城拉缰绳来到马车窗前,轻叩窗栊,略显担忧的问:“主公,您下手是不是有点狠啊?孟姑娘真是那般叮嘱您吗?您别是自做主张……您得知道,他俩还是夫妻呢,您废了杨天陆,孟姑娘日后要是反悔,那恐怕就……”不好操作了呀!   连个孩子都不能让孟姑娘生,杨天陆还有什么用?呃,不对啊!他为什么会这么想??霍锦城心脏呯呯乱跳,脸色瞬间铁青。   “没事没事,我不是出了杨城就给孟姑娘送了信,要真自做主张哪好这么做,不得瞒着嘛。”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姚千枝一脸惬意,眉开眼笑的。   “您,您们这些……”女人真是!霍锦城深吸口气,恢复僵硬表情,拉着缰绳,他拍马而行,在不理姚千枝,远远避开了。   姚千枝,“我们这些怎么了?我们这些才是女人呢。”她耸了耸肩,望着远处黄土官道,燕京方向,含笑哼了声,“切,什么脾气呀?”就是她这主公性子好才容得下,不信换个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一下评论,意外的发现大伙儿对杨天陆的评价居然还不错……讲真,在我看来,他比二叔渣多了,他爹娘族里已经下了决定,孟央眼看就送命了,他无所作为,就是看着她死啊,嘴里说的在好听,一点行动没有,有啥用啊? 第七十六章   一路风尘, 在无事端。这一日,姚家军抵达燕京外十里亭, 眼见天色已晚, 城门关闭, 姚千枝就近寻了个小村庄借宿下来。   瑶望天际,星明月朗, 霍锦城站在院里, 面色一片肃然。   近乡情怯, 更莫说他还是这么个情况, 一别数年,亲人尸骨已腐, 他为人子,一不能结芦而孝, 二不能摔盆守丧。给亲爹娘收尸封墓, 三节清扫的活儿都是云止帮着做的,他这当儿子的, 连柱香都没给上过。   “真是……呵……”霍锦城捂了捂脸,指缝透出些微泪意。   房檐下, 姚千枝推窗看他,“行了, 别这惆怅了,你这小半个月都这模样,侍卫们都让你叹毛了,昨儿青椒还说我, 让我对你好点儿,别欺负你,背地里竟看你哭了……”   霍锦城那身份,姚家人——除了姚敬荣、季老夫人和姚千蔓知晓外,余者都恍惚的,从没人直接点清过,似姚青椒这般原是丫鬟出身,流放前少出府门的,更没个知道了。   平素,只瞧见自家小姐,呃,不,是姐姐花样欺压霍锦城,今儿贬贬,明儿逗逗的,确实有点看不过眼。   毕竟,霍锦城长的多好看呐!   “主公莫要玩笑,那不过锦城私事,不提也罢。”被姚千枝这么一岔,霍锦城满腔悲怆自怜刹时消散,苦笑一声,他随手抹去泪花,侧头望她,转移话题道:“说来,此回进燕京,主公准备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姚千枝挑了挑眉,到没追究着调侃,沉吟了片刻,“既得了乔夫人的信,就先往宣平候府走一趟吧。”   “找乔家人吗?”霍锦城皱了皱眉,“乔夫人不过出嫁女,执她的信,乔家恐怕不会尽心,到不如找云止……”他兄弟,稳稳的。   “哪需他尽心尽力?不过找个领路人,朝堂上说一声儿,引我见见小皇帝罢了,乔家是中立派,比起云止来,他家在韩载道面前更好说话,行事方便点儿。”姚千枝便笑笑,“云止……先备用吧,他跟韩家闹的僵,咱们此回来是求官求财的,跟韩家顶起来不好。”   不管韩家如何,韩太后身份怎么?人家如今终归是小皇帝生母,首辅当朝,她一‘小小’总兵,在没彻底露出反意之前,最起码,还是要维持一下表面和平的。   “先试乔家,不行的话在说云止。”姚千枝一语定音。   霍锦城想了想,亦没反对,点头认同,他遥望天边,“此一回怕是要耽搁些时日,不知泽州那边情况如何了……”北方事宜尽掌姚千蔓之手,这位,不是霍锦城不信任她,终归没经过什么大事儿,守城还好,总能平稳渡过,万一出点乱子……   他怕她顶不住。   毕竟,泽州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了。   “……没事没事,那位大冲真人……我估摸着应该到了,我家都是读书人,明白他的地位,守着他应该很快就能拢起一群读书人,先用着吧。”姚千枝便道,摸了摸下巴,她挑眉瞧向霍锦城,“说来,大冲真人有用还是你说的?他真的有用吧?”要是没用,让她白花了那么大力气,还让孟央摸了好几把,白占了不少便宜……   四十斤大刀照脑袋劈啊!   姚千枝眯起眼睛,望向霍锦城,目露凶光。   “主公放心,自然有用的。”霍锦城额头冷汗流出,顺脸往下趟儿。   真人!余性命尽在你手,你上点心呐!   ——   燕京这边,姚千枝和霍锦城漏夜长谈,月色慢慢,北方那边,被他二人惦记的大冲真人和孟央早就到了地方。   因惧杨家追赶,且路阳州还匪乱,护送孟家祖孙的姚家军们不敢待慢,日夜赶路,不过月余时间,竟然已经回到泽州了。   姚千枝等人将将到燕京十里亭外的时节,孟家祖孙已在旺城扎根,街面儿都混熟了。   且,遵守诺言,人家大冲真人麻溜儿在旺城崇明学堂上任,担任名誉校长,甚至,当姚千枝‘处置’杨家的方式,杨天陆的下场随信传到孟央手里,大冲真人还开始讲课了!   大冲真人那是谁?名扬天下的三元及第,把同辈人清淡吐血的当世大儒,北方文风本就不盛,多少年不出这般人物,突然冒出来这么个来,打眼一瞧居然还是真的!几州的读书人呐,眼睛都绿了,刹时蜂拥而至,把崇明学堂挤的里外不透风。   甚至,旺城的流动人口都涨了足足半成,全是北方读书人和他们的随从……   这还不算完,姚千蔓已经得着了侦察兵们的消息,不止北方,天下读书们都开始蠢蠢欲动,有些性格率真些,离的近的,都收拾行囊准备出发了。   旺城——难道还要成为北方‘书城’吗?一个大儒居然能这么管用,简直吓煞姚千蔓,每每见到大冲真人,她都有种‘赶紧砍快板,我要把他供起来’的冲动,索性姚敬荣和季老夫人还沉稳些,最起码表面还正常。   大冲真人全面接管崇明学堂,开始了几城‘寻演’,孟央也没闲着,她是祖父一手培养起来的,性格不提,学识是真的好,哪怕声名不显,培训培训‘先生们’,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错,孟央如今是崇明总教习,学生人家都不教,只专门管先生们,见天的突击培训,忙的脚打后脑勺。   这一日,祖孙俩终于理顺了崇明学堂,有点功夫停下脚步闲坐喝茶……   “央儿,昨日姚提督侧面跟我提起,杨家派人前来交涉,想让你……咳咳咳,姚提督已经将人打发了,让你莫要担心,随意行事便好,不过……”大冲真人犹豫的提起,“祖父想着,你和杨天陆尚未和离,他伤成那样,你是不是应该……”低调一点?   杨家终归是世家大族,姻亲不少,耳目众多。孟大儒掌崇明学堂的消息遍布大晋,他家哪会不知道?就算有杨天陆那牵着,杨老爷依然派了人来旺城讨要孟央——当场就让姚千蔓给灭口了!   什么杨府?什么逃妻?她不知道,杨家有人来过吗?她没见着呀,路阳州多匪患,北方乱着呢,没事瞎走什么?看,死了吧……   多该啊!   腿那么欠!   说杀就杀了,姚千蔓根本没当回事儿,不过侧面跟大冲真人提了那么两句,不过,孟大儒终归是读书人出身,受的最正统教训,三纲四常打小学到大,疼爱孙女不忍她死是一回事,带着她跑,还让杨天陆绝后……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说愧疚吧,多多少少的,有点心虚。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绝人子嗣什么的,确实真的……   “祖父,您是觉得姚总兵出手太阴损了?”孟央坐在他身侧,从头到脚一身大红衣裳,依然着梳妇人发髻,一套二十八颗粉珍珠头面——姚千蔓送的见面礼……   瞧祖父迟疑神色,便了然他的想法,她端着香茶抿了两口,勾唇一笑,“其实,不瞒您说,姚总兵断杨天陆子孙根的事儿,是我亲口求的……”甚至,为了求她出手,她还‘卖’了自己,答应给崇明学堂当总教习,堂堂孟家才女教些惯会‘三、百、千’的大文盲……   “什,什么?”大冲真人心里一惊,完全没想到,“央儿,你怎么戾气……”这般重,“杨天陆那人,虽然无甚担当,总归……”在男人堆儿里,他不算最次了。   最起码,孟央‘失贞’后,他没叫嚣着要弄死她,多多少少,还是帮了点忙儿……   “什么忙?用嘴哄着我吗?我求了他那么多次,给了他无数机会,哪怕有一次,他做出丁点实际行动,不是只说好听话儿,我都不会对他出手。”孟央冷笑,眸中闪过出一抹阴鸷,“当初结缡,是杨家登门自求的,我天生长的这样,杨家人都见过。”   “哪怕杨天陆不愤,那是杨家人骗他,碍我何事?好,他年纪小,他长的好,我让着他,我哄着他,我拿他当弟弟看,他是怎么对我的?”   “平素便算了,他长不大,沾光惹草我认了,但,性命相关,没有姚总兵我就死在这场里了,他依然还是那样,觉得跟我说几句暖心话,做点似是而非的小动作就够了?那么,他就不是没长大,没担当,他只是没把我的性命看在眼里罢了。”   “这些年,对杨天陆我不是没有过真心,他有今日成就,以旁枝公子身份得族长青睐,当继承人般培养,我花费多少心思?他半点情不领,杨家人视若无睹,那么,我给的,我就得全要回来!”   “杨天陆花心散漫,虽有天赋却无恒心,乃是少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性子,且,他天生怜香惜玉,惯爱救风尘,没有我把着,早早晚晚马上风,死于花柳的命,如今我不过让他提前些,好歹命能保住,算对得起他了。”   孟央说着,声音冷冰,面沉如水。   长成这般还能傲然于世,在徐州那等风俗的地介儿活的谁都不敢欺负,孟央从来不是宽厚待人的脾气,反而睚眦必报,亲生爹娘弃她舍她,她亦不过痛哭一场,从此在不提起,更别说杨家人了!   既然胆敢这么对她,她就必要挖其心肝,令其痛彻心肺!   此一举,彻底毁了杨天陆的未来和杨家的名声,哪怕搭了自个儿来教‘半文盲’,她都觉得值。   况且,旺城很有趣儿,姚家军总能出乎她的意料,这上下一众——长的都还挺好看!   完全是天堂。   孟央眯起一双儿小眼睛,唇边露出两颗虎牙。   一旁,大冲真人看着孙女,脸皱成一团,胡子都飘起来了。   央儿这孩子……不过数年没见,怎么成这样了?心性这么辣,手段如此狠?谁把他孙女欺负成这样的?真真心疼死他了!   大冲真人眼角泛起了泪,满脸的怜惜。   孟央:……   好奇怪,爷爷怎么了?   ——   姚家军进入飞速发展期,手底下读书人多了,姚千蔓开始试图抢夺‘文权’,几城府台手底无兵,哪怕愤概非常,亦是毫无办法,关键——泽州牧不给他们做主!   府台无有私下秘折的渠道,想偷偷往燕京递信儿,派出的人还没出城门的,就让姚家军的人笑眯眯的给送回来,尤其是景朗,自视甚高,看不起女子当政,却让苦刺抢了权,想反抗玩个‘衣带诏’吧,偏偏傻了吧叽递谦郡王府里了……   苦刺和王花儿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诏’送出去,在眼睁睁的看着乔氏把‘诏’送回来,劝他‘莫要高傲,文武相合’……   当时景朗那个脸色啊,苦刺都怕他原地爆炸,从腔子往出喷血!   手里有人就是好办事儿,路阳州那么乱,几城府台连弃印而逃,奔燕京告状都不敢,生怕死半路上。而北方唯一能跟姚家军抗衡的姜企……   应付胡人应付的交头烂额。   又是一年金秋到,胡人自然要来打谷草,加庸关全军备战,大则千人,少则数百,月余内打了几十战,府台什么的,还是泽州府台……要是往日风平浪静,献上金银厚礼,他说不定还有闲心插手,如今,胡人一波一波的来,他守关都麻烦,哪来的功夫管这破事儿?   爱咋咋地,死不死啊!   事实上,如果不是得到草原瘟病,可汗秘密处置不少牛羊牲畜,胡人减产,要打谷草减缓人口和粮食压力的消息,就姚千蔓的性格,她决不会如此莽撞出手。实在是加庸关有姜企在,太过压迫姚家军的生存空间,此一回,胡人牵制住了姜企,姚千蔓肯定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一举拿下泽州,能够完全言出令行,上下一体,姚家军才有资格被摆上台面,称‘一方雄主’。   思量了在思量,姚千蔓还是果断出手,索性白珍传回的消息确实准确,她抓住了最巧妙的节点,没浪费天赐的良机,彻底将泽州抓在了手里。   坐拥一州之地并旺城商道,姚家军北方霸主的轮廓初成。   旺城,姚千蔓顺利的有如天助,燕京,姚千枝和霍锦城却是遭遇了颇多波折。   进燕京头一波,她身边三百来侍卫,守门官就没让进,不过到是正常,都是银盔亮甲,手提兵刃的壮汉……燕京国都嘛,肯定得管制,姚千枝早有心理准备,打发了人,让他们换便装,扮做百姓模样分次入城,姚千枝领着霍锦城并胡雪儿、姚青椒两丫头,和十来个侍卫顺利进城。   打听了道儿,直奔宣平候府——乔家。   进门到是容易,递了乔氏给的牌子就成。她们来的晚,乔家男人都上朝了,家里只有女眷们。   乔家——在上京前,姚千枝是亲自找乔氏打听过的,端是燕京一等一的人家,满门豪贵。   家主乔赞——先帝在时曾任内阁首辅,后小皇帝登基让韩载道挤下去了,却依然是中立派的领头人,朝臣遵称其‘乔阁老’,他嫡妻早逝,并未在娶,膝下只有两子,均是嫡出。   长子乔承嗣,继了他宣平候的爵位,当着闲职,娶妻越氏,膝下三儿一女。次子乔承业,科举出身,如今正是翰林院首座,其妻乃宗室县主楚氏,育两子一女,其嫡子乔茴乃是小皇帝登基时加恩科的状元,现今御前行走,圣恩在身,其女便是乔氏。   这一家子虽然人丁不大旺,却没有纨绔子弟,都还挺出息,怪不得乔氏腰杆子那么硬。   进得乔家门,候夫人越氏亲自接待了他们,态度嘛,不冷不热,比较官方,到是楚县主——就是乔氏的亲娘激动非常,拽着姚千枝不松手,泪眼朦胧的。   上到乔氏的衣食住行,下到小郡主的吃喝拉撒,打听的无巨细,就是不说正事!   姚千枝手里那封乔氏秘信,递三回没递上去,人家说了:乔家女人不管前事,爷们不回来跟她们说不着,就连楚县主都是这态度,姚千枝心里就有点凉!   哪怕人家言词用的很婉转,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明显的拒绝态度,甚至,等到晚上乔家男人们回来了,人家开口要见的是‘霍郎君’——至于姚千枝,呵呵……   不好意思,男女有别,您还是跟夫人们打交道吧。   “主公,您看看吧,说来说去最后会真心帮我们的还是缓之,乔家——两头倒,靠不住的。”把乔氏的信递上去就被婉言‘轰’走,霍锦城回到候夫人给安排的小院儿,冷笑着对姚千枝道:“你怕是不知道,先帝对乔赞有恩,重用他一生,临忠托孤给他,他是首辅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乔家一门重臣,那时节,但凡他振臂一呼,哪有韩家出头的道理?”   “偏偏,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缩了,甚至,当初我父为保皇权跟韩家相对,那般相劝乔阁老,人家纹丝不动,户部大案出来,任谁都知道是韩载道在清扫保皇派,旁人不管便罢,没那交情,但乔赞不同,先帝那般信任他,将少帝交到他手,他是怎么做的!”   “人家躲了!”霍锦城目含怒火,咬牙道:“乔家,虽不算奸妄之臣,到底自保之心过重,您跟他们无交无情,他们哪会做多余事助您?”哪怕就是引荐上殿些许小事,乔家都不会干。   毕竟,招安的武夫嘛,万一冲撞了圣驾,不是麻烦?   “但是,乔夫人不是这么说的……”姚千枝满脸尴尬,这太坑人啦!   霍锦城就摇头,“乔夫人是谁?您是谁?”自家骨肉和外人的待遇能一样吗?   “这脸丢的,罢罢罢。不帮就不帮,咱们找云止去吧。”姚千枝无奈的摊手。   霍锦城就睨她,“早就劝过您了,非不听,都多余走乔家这道。”   “这不是没经验吗?”姚千枝叹笑,感慨道:“不过,乔家人对自家孩子到好,他家行事如此保守,乔夫人还出嫁这么多年,回封信就能让全家齐上阵,连乔阁老都不例外,也算难得了。”   霍锦城到没反驳,自家主公说的确实是实话,不过……“他家子嗣少,就那么几个,当然珍贵了。”他撇了撇嘴哼声。   “啧啧啧,瞧瞧你这含怨藏恨的小眼神儿!”姚千枝笑着点指他,“罢了,看在乔夫人的面上莫要在计较,且,乔家本就没责任帮我,如今袖手便袖手,知晓他家作风,日后等我成事……呵呵,看着在分派吧。”   反正不能相托大事就是了。   “谨尊主公言。”霍锦城亦自知有些迁怒,态度偏颇,忙镇定心神问道:“那,缓之那边儿……”咱什么时候去啊?   “越快越好,昨日清晨吧。”姚千枝道,随后,沉吟片刻,她道:“你家女眷的事儿,咱们先打听着,仔细寻了消息下落,在做打算。”   霍锦城身子一震,面色微白,好半晌儿,才低低答应了声,“好。”   提起霍家女眷们,两人在无闲聊的兴趣,见天色已晚,乔家也没人来理他们,便丧搭搭的洗漱换衣,直接睡下了。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姚千枝跟候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霍锦城和两丫头离开,寻了辆马车,由霍锦城领路,奔着万圣长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   宣平府候正院,听下人回报‘姚总兵’离府去向!乔赞高坐首位,抚了抚下颌花白须,微微眯起一双老眼,苍瘦而精神。   “父亲。”他下首,宣平候坐在那儿,面色有些迟疑的道:“如今大晋局势不稳,战乱四起,姚总兵手下有人,离着念莹还近,不拘着卖个人情给她,似乎……”没什么不好吧,“反正她求的不是大事,不过小情尔。”   引荐上殿而已,真不算帮大忙,姚总兵手里有‘谦郡王’的折子,人家是领公务进京,按理递消息到礼部,慢慢排顺序都能排到她。   “大哥说的对。”屋内,斯文雅气的中年儒士——乔承业接口,“此等时节,交好武将才是正理……”   念莹都打好了底子,他们只需接过来就能经营一份交情,说不得,万一这位起来了……他膝下还有一庶子未婚,念莹信里提起姚家未婚女儿颇多,两家说不定还能联个姻,越发稳固呢。   乱世将起,有个武将亲戚真是心安,“父亲,您何故拒她与门外啊?”乔承业真心不能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吱吱被拒绝了……   姚千枝(拎着刀):哼哼,是他们没眼光,瞎哒,我明明辣么可爱!   乔家人:好长~~~~ 第七十七章   宣平候府人丁不旺, 能真正商量事儿出主意的,不过那么聊聊几人。   家主乔赞, 他膝下两儿子, 至于孙辈们, 世子乔蒙无甚才学,好在有身份在, 乔氏的哥哥乔茴状元之才, 亦有坐座, 余者庶子, 根本不在其中。   女眷就更别说了,就如候夫人所言, 乔家前事,未有女眷插手的道理。   乔氏——那是属于被逼到墙角儿, 无路可退的‘变异种’!   此一回, 乔家五人齐聚正院,前不谈朝堂, 后不言皇帝,目光所集之处, 俱在姚千枝身上。   “祖父,念莹头回书信回来……我记得您对姚总兵印象颇佳, 还曾帮她在韩家人面前说话,怎么如今态度变的如此快?可是哪里不对?”敬陪末座,乔茴不比父辈们的焦急,慢吞吞的开口问。   宣平候闻言急忙转头看乔赞, “父亲,那姓姚的有问题?不能啊,她是念莹荐上来的呀?”自家孩子推过来的,能有什么问题?   听儿子问,乔赞抚着长须,不慌不忙的抬了抬眼皮,“承嗣,你可知姚总兵的身世来历?”   “她……不是充州土匪招安的吗?我记得,她当提督的时候,云都尉已经上过表了!”宣平候一怔,到是乔承业皱起眉头,“问身世?祖父,难不成姚总兵跟朝廷有甚个血海深仇?”他忍不住猜测。   毕竟,土匪嘛,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好端端的谁会落草?尤其姚总兵还是个女子,又年轻貌美的,没个家破人亡、逼良为娼、官官相护……哪会落到那个地步?   “血海深仇……唉,你这么说到也没错,这姚总兵,便是当初户部贪污案中,被连累的那群池鱼之一。”乔赞叹息着摇摇头。   “户部?姓姚的……”乔茴喃喃,微微蹙起眉,面现思索之色。   ——没什么印象啊??   “不过区区五品小官之家,你们不晓得亦是正常。”若不是姚敬荣科考那年,他曾做过一任监考官,且,姚姓确实少见,他隐约还有印象……否则,他也不会重翻户卷,将姚家扒拉出来。   “户部贪污案,充州匪乱出身……姚家是被流放啦?”宣平候喃喃,复又大惊,“不对啊,近年来朝廷并未大赦,姚家还是犯官呢?按理三辈不能科举!”为什么会出来个总兵?什么情况?   这不合律法呀,“父亲!”他转头,目光惊奇的望向乔赞。   都流放了还能这么玩吗?逆袭的实在太狠,姚总兵是怎么操作的?太秀啦!   “姚总兵是女子,律法没规定到她身上,况且,她没有科举,是匪类招安起家,且,我细查过,姚家出头的都是女子,男人未有得官职者。”乔赞叹息低声。   “呃!”乔茴顿声,神色一言难尽,“祖父,姚家的操作……合法吗?”   “谁知道?”乔赞苦笑,“实在有点太乱了,我不大敢沾。”   要是普普通通匪类招安,他帮就帮了,出点力收获武将友谊,顺便还能帮远在泽州的孙女,怎么琢磨都是合算的,但姚总兵这个出身实在是……   “不止如此,她还是云止扶起来的,隐约靠向保皇派,今日她出门直奔大长公主府……”他就更不敢沾了。   乔赞无奈闭眼。   在保皇派和外戚党的争斗中,他是多不容易才维持住如今的局面,让乔家在刀光剑影里片叶不沾身,这微妙如同走钢索的平衡间,怎么小心都不未过,一丝错处都不能有!   荐姚千枝面圣,这的的确确是一件小事,不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推荐一个身上带着保皇党色彩的人,乔家的中立还能维持住吗?尤其,姚千枝身上还背着‘流放犯官之后’的不确定性。   “若她是在幽州任职,甚至是金州,我都会冒险相助,泽州啊……”离燕京实在太远了,真出点什么事儿?哪怕姚千枝愿意来救,等她到了,乔家人恐怕连尸身都烂透了。   “可惜啊!”他长叹。   乔家一门都是文官,好不容易勾连上个武将,还不敢用,心疼的乔赞昨晚上一宿没睡。   “罢了,祖父,别想那么多。好歹念莹跟姚总兵关系不错,此一回,咱们客气些,不要得罪了她,就算施不得恩,总不要做仇。”乔茴目光微闪,低声道。   “对对对,还有念莹那事,要快快给她办了,可怜那孩子韶华失夫,这些年背井离乡过的不易,好不容易得个孩子,女孩儿便罢了,还是那般……不给她找个依靠,娘俩下辈子怎么活啊?”宣平候闻言连忙道,一脸的心疼。   “父亲,明儿上朝,咱们还是在提提谦郡王府的事儿,赶紧砸实了,孩子那边儿还巴巴等着呢。”他说着,目光转向乔赞。   乔赞抬起眼皮瞧了乔茴一眼,没说话。   见此情景,乔承业就笑着开口,“父亲,谦郡王府好歹一方州牧,就算是泥菩萨,若是念莹得了,亦是有好处的,她位置坐的稳,跟姚总兵才好相处,否则,一个内宅女眷,一个二品武将,连不到一块儿……”这条线不就断了吗?   乔赞老眼一睁,“罢了,终归自家孩子,能说什么,承业,明日你在找找韩载道。”他低声吩咐。   “是。”乔继承连忙应声,乔茴亦不在说话。   此事,竟就这么定了。   ——   并不知道乔家人已经把她老底儿扒了个干净,姚千枝领着霍锦城和两丫头,一路开到了长公主府。   万圣嘛,先帝的嫡亲妹妹,宗室里牌子最硬的存在。她的公主府,就坐落在皇宫旁边儿。   步行不超过两刻钟的距离。   足足七进的院子,占了两条街的地儿,朱红大门,金色卯丁,院墙高耸,踮脚远望,隐隐能看见里面亭台楼阁的顶子,和荫荫绿树枝桠。   几人来至门前,停了马车,霍锦城上前跟守门小厮搭话,递上帖子……   那是泽州战乱初平,云止离开时给他的,本不过是个念想,到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万圣长公主的驸马早逝,并未在嫁,膝下只有云止一子,爱如眼珠,他的客人府里谁敢怠慢?都没说进府禀告一声,门人直接将姚千枝一行请进外院书房里。   “您几位先歇歇,奴去禀告都尉一声儿。”待几人进屋,丫鬟端点心上热茶,伺候着坐定,小厮才恭敬的道。   “烦劳小哥儿了。”霍锦城微微一笑,递过块碎银子。   小厮眉开眼笑的接过,顺手掩进袖子里,“多谢这位公子。”说罢,先恭身退后几句,这才背转离开。   屋里静静的,因有伺候丫鬟守着,姚千枝和霍锦城都端着热茶吃点心,两小丫头——姚青椒和胡雪儿见他们这般,同样不敢说话,只眼神微微窥视着,眸底满是‘惊艳’。   都是贫苦出身的,胡雪儿半胡,姚青椒丫鬟,半路出家的‘土大款’,哪见公主府这般世代贵族的‘底蕴’,哪怕不过外书院,但这屋里的摆设,轻描淡写间透出的那股子优雅奢华,都把俩没见市面的小丫头彻底唬住了。   一句话不敢说,连茶都不敢喝!   到是姚千枝和霍锦城很淡定,他们一个现代来的,甚甚都见过,一个打小儿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这点东西,还吓不住她们。   不过,见她们这般,屋里丫鬟反而高看了她们一眼,显得更热情了,见姚千枝用完点心,还给她端了盆热水净手。   就这么着,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外间‘蹬蹬蹬蹬’脚步响起,门‘咣’的一声被推开,云止额头微微汗湿,大步迈过门槛,目光微扫,环视一周,眸中露出些许疑惑警惕,“这……”他迟疑,把视线对准姚千枝。   “姚姑娘,咳咳,姚总兵,锦……他在哪里?”扬了扬手中的帖子,他焦急的问,甚至都没顾上惊奇姚千枝因何莫名登门。   “你说锦……他吗?不就在这儿?”姚千枝眉毛斜飞,抬头一指霍锦城,就见云止瞬间瞪圆眼睛,跟受了惊的小豹子一样,“他,他,他??”他张着嘴,一脸不敢置信。   “他怎么了?”姚千枝不解,回头一望,“呃……”   柳眉凤目,细粉修容,锦缎裹腰,看着如同十六、七岁美少年的霍锦城,她摊了摊手,讪讪一笑。   平时看习惯了,她把霍锦城是侨过装的事儿给忘了!   “不用害怕,不用怀疑,是他,就是他……”姚千枝低声解释着,目光在屋里丫鬟们的身上打了个转儿。   云止神色微凛,激动情绪瞬间冷静不少,抿唇,他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众丫鬟们齐齐福身,应了声‘诺’,徐徐而退,只有一个年纪瞧着大些,仿佛领头的有点迟疑,关门前看了云止一眼,终归没什么。   丫鬟们都走了,屋里门窗大开,一眼望过去,莫说藏个人,路过条狗都能见过,见在无隐患,“锦城?”云止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好友的胳膊,惊奇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缓之。”霍锦城苦笑一声,开口唤他。   云止,“……”   “还真是你啊。”他低声,惊讶过后,语气里就透出几分调侃,含笑道:“谁给你打扮的,这眉清目秀还挺好看的,我记得你少年时都没这样过。”   “……”除了主公还能谁?霍锦城把目光投向姚千枝,随后连连摆手,“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好友见面,就着霍锦城的妆容谈笑几句,云止心情平复不少,开口问起,“姚总兵,锦城,你二人怎会来此?”   泽州离燕京千里之遥,一路上战乱,如此不平静,好端端的来干嘛?   “你问这个?说起来还真是有事儿。”一句话正问在痒处,姚千枝目光一挑,霍锦城便连忙开口,刷刷点点,有选择性的把事情一说,“……还请缓之帮我家主公引荐一番。”   “面圣吗?”云止有些犹豫,“引荐到是无妨,就是……姚总兵若想砸实职位,我来引荐,韩家怕不会轻易放手。”   保皇派嘛,哪怕最近因万圣长公主之故,他跟韩家关系略有缓合,亦不过表面,那心里头……呵呵,谁不知道谁呀?   ——都是恨不得对方原地促死的存在。   “这……”霍锦城皱眉,有些为难。   当初姚家军一众挑选宣平候府的原因就是这个,想用乔家的骑墙派缓一缓立场,他那么不情愿都跟着来了,有乔氏做保,本以为万无一失,在没成想,人家闪了他们一道。   如今需要云止相助,韩家就变得越发难缠,主公的总兵位恐怕没那么简单就能砸实。   甚至,一个弄不好,被韩家盯上,反而会更加麻烦。   霍锦城迟疑着,转头望过自家主公。   姚千枝便眯了眯眼,沉吟片刻,“我能当上提督都是托你之力,如今早就撕掳不开了,先面了圣,日后看情况在说。”她眯了眯眼,如是著定。   “那就多劳缓之。”霍锦城丝毫不停顿,立刻跟进。   云止看看姚千枝,在望望好友,突然有点头痛。   锦城的行动态度……真的是对心爱女子的吗?他怎么觉得,当初霍尚书在世,面对亲爹,好友都没这么乖巧听话,恭敬有礼的呢?   ——   见过云止,把正事说完,得了他的允诺。姚千枝和霍锦城没多做停留,直接就走了。   毕竟,万圣公主府嘛,霍家还存在时,霍锦城是长来长往,几乎当半个家般,熟悉他的人真心是不少。   哪怕他已经‘打扮’成那个样子,事实证明云止都没一眼认出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终归还是要谨慎些的。   反正,她们如今就宿在宣平候府,离得那么近,云止想找她们,随便打发个人来约地方就是了。   想见就见。   姚千枝带着依依不舍的胡雪儿和姚青椒,走的潇潇洒洒,云止却是为了难,夜半时分,前半宿睁眼睡不着,后半宿好不容易朦胧入眠,结果那个梦的内容啊……初时姚姑娘和好友大婚,他前往祝贺,明明挺美好的,不知怎么弄的,好友突然就不见了,姚姑娘拎着把四十斤的大刀——就是当初劈碎段义的那把——奔着他就来了。   姚姑娘桃腮柳面,大红嫁衣,还挺漂亮,他是既惧还羞,抹头就跑……随后体力不支,没几步就被按住了。   瞬间吓醒!   筋疲力尽,骨酥肉麻,双眼酸涩,云止打铜镜一照,整个人跟被妖精吸了精气儿一样。   “我这是让吓的坐了病了吗?”喃喃自语一声,他苦笑不止。   冷水洗了把脸,匆匆忙忙用了早膳,早早出门。在是对姚千枝和好友的关系怀疑不解,答应的事,他还是要办到的。   小皇帝——说真的,不是那么容易见的,这位平时不大上朝,基本都在后宫,朝堂大事俱是韩首辅和内阁处理,在呈上御前,请小皇帝……或者说,请韩太后盖印。   小皇帝不大出现,官职略低点的三品大员都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他,更莫说姚千枝这地方州府武将了,哪怕她带着谦郡王的折子,肯定能排上号,但是不是得等个一年半载的,就真说不定了。   不过,有云止相助,局面就彻底不一样了,他是皇帝表哥,如今掌管着兵部,在宗室威望高——要不哪能轮到他和韩载道相争——往礼部走了一趟,寒喧几句,这事就算成了。   这一日,约了姚千枝一行人,云止带着他们披星戴月来到宫门口。   没办法,卯时早朝(早五点),他们寅时(早四点)就在宫外等着,这时候天还都没亮呢,可不得顶着星戴着月吗?   “你们在这儿等着吧。”转头,见云止站宫门口对她招手,姚千枝转头叮嘱霍锦城等人,“坐马车里,靠墙跟儿,没事别出来。”   “主公放心,我自醒得。”知道自家主公是怕他遇见仇人太激动,露了破绽,霍锦城笑着应声。   “嗯,你有分寸就好。”姚千枝便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云止身前,跟在他后头进了宫。   看着两人身影走进宫门,转过宫墙,没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霍锦城叹了口气,转身对姚青椒和胡雪儿,“莫在看了,回吧,这里权贵遍布,当心惹麻烦。”   说罢,便反身上了马车。   两小丫头对视一眼,急急跟着他钻进马车,不过,在放下车帘的一瞬间,姚青椒羡艳的目光落在金碧辉煌的宫门上,久久不能回神。   ——   乾宇殿内,金砖辅道,玉阶笔直。   小皇帝高坐龙椅内,头戴帝王冠,身穿金龙袍,身材颇为肥硕,圆圆的一张大脸,三层儿下巴被玉带紧紧勒着,看起来有些油腻,好在本身五观不错,气质还佳,依然能够入眼。   一脸无聊神情,他皱眉坐着,双眼放空,呆滞无神。   玉阶下,两班文武肃然而立,大太监任九方甩净鞭,“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启奏~~”文官队伍,有人朗声而出。   小皇帝本能的皱眉,脸上现出一丝厌恶。   站在大殿最后侧,靠近殿门的地方,姚千枝一眼瞧的真真儿的,对这位帝王的行事,多多少少有了点底儿。   小皇帝已经十三岁了,在现代或许还是个孩子,但是古代的大环境,尤其是幼年登基的少帝,这个岁数,但凡有点心气的,基本都开始琢磨着要大婚亲政,夺回大权……   而眼前的小皇帝,姚千枝自认不会看错,他那厌恶的表情的的确确发自内心。   那‘有本启奏’的官员出例,就灵州匪首黄升夺并州侃侃而谈,忽悲忽喜,最后涕泪横流,可谓十分走心,可惜小皇帝全程思绪断线,眼神始终维持放空,只在那官员痛哭昏撅,额头磕地流血的时候,嘴角勾起笑了笑。   那感觉,就仿佛在看猴戏,觉得很有意思般。   大晋彻底没戏了。   这几天,被云止无休止洗脑‘忠君护国、君纲父纲’,满脑子全是‘小皇帝神勇’的姚千枝这回见着了真人——终于彻底放下心神。   多害怕云止说的是真的,小皇帝确实英明神武,能力缆狂澜,那她白做那么多,彻底凉了吗?   她起.义的架子都搭完啦!   小皇帝这时候崛起,就是生生坑她。   姚千枝提心吊胆好几天,此一回见着小皇帝的面儿,总算彻底放下,低头垂手在角落,她无声无息的缩减存在感,捏了捏袖子里的东西,觉得没白拿,应该用的上,便抿唇笑笑,随后安静旁观着朝堂众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为黄升在夺一州之事闹的不可开交,‘主战主和’打成一锅烂粥……   直讨论了一个上午,依然还是毫无结果,小皇帝终于不耐烦了,说了句‘内阁在议’,便挥手起身,迈步就往后走。   大太监任九方赶紧高喊一句,“退朝~~~”   事没说完,皇帝转身就走,这操作姚千枝看着都觉稀奇,到是朝臣们仿佛早就习惯,“臣等恭送万岁~~”跪地磕个头,拍拍灰,人家竟然全散了!   “这玩意真是……呵呵,呵呵……”挺有意思啊!姚千枝嘴角直抽抽。   “姚姑娘~~这边,这边~~”耳边传来低唤,她一回头,就见不远处云止对她招来,几步上前,“咱现在走?”她问。   姚千枝是女子,这身份朝臣们平时口头讨论讨论是可以,毕竟边关情况特殊嘛。但真出现了,拿到大面儿,立在当前,确实很尴尬,同样很吃亏,哪怕碍着大男人的面子,都会有不少阻力,甚至是责骂,所以,姚千枝干脆穿了个官服,梳起头发,云止又含糊了她的性别,只让她在朝堂上打了个晃儿……   “嗯,跟我走吧。”云止点头转身,随手招过个小太监,迈步往外走。   姚千枝紧紧跟上,两人穿宫门越花园,很快来到慈安宫——韩太后居所。   “后宫面圣方便点儿,人少。”嘴就不那么杂,站在宫殿前,云止如是说。   进得宫门,小太监进殿禀告,两人在茶房安心等待,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来传,“云都尉,姚总兵,万岁爷传尔等进殿~~”   “诺。”两人赶紧应声,低头跟随小太监,一步迈进殿门,转过屏风,姚千枝微微抬头,就见一美妇人坐在小皇帝身边,正含笑看过来。   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撸了这美妇人一遍,姚千枝额头冷汗缓缓沁出,心脏呯呯乱跳,时凉时热。   南寅说的——竟然是真话!   作者有话要说:  姚千枝: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英雄小哪吒……   霍锦城:……主公,要不我去弄两轮子踩踩? 第七十八章   自到了燕京, 寻着云止,姚千枝是婉转并仔细的打听过韩太后的平生。   十四岁进宫, 转年生子晋淑妃, 如今小皇帝已十三, 她名为太后,实则年纪还未超过三十岁。   但, 如今眼前这位, 姚千枝照脸儿上一瞧, 就能清楚的分辨出, 她的年纪,起码在三十五岁上下。   不管保养的多好, 用了甚样的法子,骨龄摆在那儿呢!面部轮廓和肌肉分部垂度, 在现代精学过骨骼的姚千枝, 仔细是能瞧出来的。   三十五岁上下,南寅提过, 他嫂子就是这个岁数。   所以——那海盗头子说的,竟然是真的了!   “臣泽州总兵姚千枝叩见万爷。”缓缓呼吸着平静心情, 她俯身跪地,给小皇帝磕了个头儿, 随后把目光转向韩太后,“叩见太后娘娘。”   当初,为哄南寅归顺,她是夸过海口的。然而, 就内心而论,她其实并未尽信他所言,半听半不听的,单藏在心里,任谁都没说过。   太后是假的,非韩家贵女,而是二婚农妇,这消息若是真的,但凡往外一漏风声,大晋瞬间就得乱,尤其,更可怕的是韩太后是入宫怀孕,次年生子,虽然没早产,小皇帝足月而生,按理应是先帝子嗣,但流言这玩意儿……好说不好听,谁跟你按理啊?   且,就算小皇帝根正苗红,能证明他是先帝子嗣,然而,韩家贵女的孩子和二婚农妇的孩子待遇天差地别,韩家冒女顶替,欺君妄上,罪名仅次造.反。小皇帝虽然是先帝唯一子嗣,同样得位不正,别的不说,宗室就不能容他!   最起码,韩家肯定完蛋!   韩家一完蛋,小皇帝同样保不住。   或许,在云止眼里,韩载道和韩太后是权奸和妖后,但,不得不说,他们对小皇帝确实是真心实意,做为外戚,他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而所谓的保皇党们……   自霍言一死,剩下些什么玩意儿,就是见人见智了。   反正,要真都是那等忠心耿耿,毫无杂念的,云止不至于艰难到如今这程度。   保皇党都如此了,更别说中立派了。   脑海里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姚千枝眼睛跟长了小刀似的,万般不甘心的刀刀刮向韩太后,发现她根本没为此而年轻哪怕一岁,心里那个难受啊,就别提了!   现如今,她一州之地还未曾尽归手,争霸的力量不足,所以,大晋最好还是勉强存在着,别直接亡了,这对她来更好!   亡了好麻烦的!   “起吧~~”上首,丝毫没感觉到姚千枝的百转心思,韩太后微微抬手,颇感兴趣的瞧着她。   燕京跟北地不同,根本没出过女官,姚千枝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韩太后看她新鲜着呢!   “谢太后娘娘~~”姚千枝看了小皇帝一眼,谢恩起身。   一旁,云止同样跪地走了遍流程,起身后向站在小皇帝和韩太后身侧的男人打招呼,“首辅~~”   首辅?韩载道吗?自进慈安宫来,注意力就一直聚集在韩太后身上的姚千枝忙侧目,转向韩载道,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眉头一皱……   他看韩太后那个眼神,仿佛不太对……   南寅所言,他们俩个的关系?   姚千枝的脑子飞速运转着,嘴里也没停顿,恭身给韩首辅请了个安,她从怀中掏出乔氏秘折,递了上去。   “微臣此番进京,乃是受州牧大人之令,为继子承爵之事而来……”徐徐点点,她将谦郡王府事俱都交代‘完全’,“……还请万岁爷,和太后娘娘做主。”   “谦郡王府,泽州啊!那里好玩吗?胡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凶?”根本没注意什么过继不过继,小皇帝全程冷漠脸,只在姚千枝提起泽州战乱,请速速立定爵位承继,以安民心时,好奇的开口问,“朕听表哥说,他上回平乱离开时,泽州都闹的不像样子了,现在还那样吗?”   “泽州事……”让姚姑娘慢慢跟你说,万岁爷,你能突然关心国事实在太好了!云止眼前一亮,几乎要泪流满面,刹时开口。   只是,“嚯,问什么打仗啊?粗鲁不堪的,没意思!乖儿,胡人凶的很,你万金之躯莫要多想,有心思琢磨这个,不如瞧瞧姚总兵?”一旁,韩太后柔柔开口,瞬间就把小皇帝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姚总兵?她怎么了?”小皇帝好奇望姚千枝,歪头问母亲。   韩太后便笑道:“你看她年纪轻轻的,还长的这么漂亮,女子身能领一州总兵之职,自然是有经历有能耐的,肯定有很多好玩的故事,让她给你说说……”   “故事?好啊!”有新鲜故事听,小皇帝转瞬忘了泽州,目光期盼向过来。   随着他的动作,云止眸光黯然,而韩载道则不耐烦的皱起眉。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姚千枝抿唇笑笑,“说起故事啊,万岁爷,臣这里还真有不少,您知道微臣的来历吗?数年前,就是户部尚书霍言贪污案出时,微臣家中受了连累获罪流放,那一路上啊,真真的……还遇上了土匪……”   综合了现代冒险、悬疑、侦探、言情、催泪……各种各样的题材,她声情并茂的给小皇帝编故事,听的他追问惊呼,两眼放光,就连韩太后都不由自主的认真倾听,很明显被迷住了。   毕竟,上半生做农妇,下半生入深宫,她这辈子都没离开燕京十里外,见识什么的,真心很有限。   小嘴儿不停歇,姚千枝在讲故事的同时,解释了姚家的来历,反正这事儿藏是藏不住的,与其等旁人当个短柄拿捏揭露,到不如她自掀老底儿,掌握波儿节奏。   “……嚯,哀家竟不知边关还有半胡半晋的孩儿,真真可怜极了,不知那位苦刺姑娘最后如何……”听姚千枝提起苦刺母女,韩太后眼角都湿润了。   实在是,似她这般豪贵到极点,还没有什么精神食粮的‘富婆’,各种悲情小故事就是她们的最爱。   “苦刺如今正在泽州府一城中做提督,早将亲娘接到身边伺候,母女俩好着呢。”姚千枝就笑着说。   “哎呦,可怜老人家受苦半辈,临了享享女儿福,到是因果造化。”韩太后长嘘口气,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姚千枝便搭茬儿,“谁说不是呢。”   两个女人,一个刻意讨好,一个闲极无聊,交接上了还说的挺开心,注意到韩太后似乎特别喜欢乡间俗事,姚千枝就抓准了往那儿说,引得韩太后眉开眼笑,原本端着的架子都慢慢放下了。   她俩聊的开心,同殿里,旁人就那这么愉快了。   ——小皇帝对家不长里不短的事儿没兴趣,重新恢复冷漠脸。   云止被打击的够呛,还垂着头儿没回过神来。   韩载道是越发的不耐烦,脸都皱成一团了,“太后,姚……提督,此间还有正事要谈,还是暂缓闲话吧。”他开口,态度到挺恭敬,但这话说的就……   以下对上而言,确实是冒犯的。   姚千枝瞧的真真的,韩太后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怒恨,就是奔着韩载道去的。   眉眼微微弯起,她嘴角勾着——这两人,有点意思啊!   “谦郡王府承继之事,关乎王爵,不能等闲视之,需内阁商量,不过,姚提督娇女之身,还是犯官之后,任代理总兵位不过是权宜之事,如今泽州事既已渐平……”拧眉看姚千枝,韩载道一口一个‘提督’,很明显,并不想承认她执掌泽州。   对此,姚千枝早有心理准备,抱拳屈膝,她一脸‘热血沸腾’的模样,“万岁,太后娘娘,泽州战乱久久不平,流民匪乱四起,谦郡王病重昏迷,臣临危得任总兵,不过是不忍百姓流离,为大晋尽忠,为万岁尽力,官职不官职的,臣并不强求。”   这一番话落地,云止激动的满面泪光,一脸找到‘同.志’的表情,到是韩首辅,恶心的一个来一个来的。   这年头当官做政,谁不知道谁呀?俩成了精的狐狸面对面儿,玩哪门子的聊斋,有意思吗?   姚千枝跟云止不是一路人——韩载道见她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终归她是云止带来的,不管什么风格,肯定是得压一压。   心里这般想着,韩载道拧眉耐心等待着,果然,就见姚千枝‘大义凛然’过后,话峰一转,“泽州流民甚多,臣为安抚民心,不令其生事,便编流民入册成了兵将,如今已将将十万有余,总兵安一州之地,臣还能勉强维持这个局面,若是不成……”   好好想想,十万来的流民,瞬间解体,朝廷受不受得了?   她一脸为难,‘疑问’目光投向韩载道。   “哎呀,你女子做将,手下居然有这多人?”一时间没听懂姚千枝的意思,韩太后惊呼,“这怎么养活的?”   “为国为民,在是为难,亦只能鞠躬尽瘁。”财路什么的,怎会告诉你?   她这边含糊着,韩载道的脸就皱成了一团。   姚千枝的意思,韩太后没听懂,韩载道是明白的,这位坐拥泽州,手底有人,还不是一万两万,足足十万大兵,能跟加庸关持平,这是一股何等可怕的力量?俱是眼前这女子从零开始,一步步创立,真不给人家官职,她会甘心吗?   如今,这人虽然在眼前,看似能随时擒拿杀死,但,据方才姚千枝所讲‘故事’,他已知这位不过带着几百侍卫进京,大队人马都留在了泽州,他这会儿杀了她,泽州那边儿,怎么办?   会不会乱?甚至,会不会反?   泽州早经过一次战乱,刚刚平息下来。关外有胡人,南方有黄升,大晋——实在经不起风波了。   甚至,如果真的将眼前女子杀死……泽州方面会不会一怒之下反了,截断充州和燕京的通道,令胡人入关……   想到这些,满腔杀气的韩载道深深吸了口气,缓和情绪,赞了一句,“姚大人果然忠君。”   竟是有了丝妥协的意思。   姚千枝就看了他一眼,微微含笑,端是自信。   十万大军,历年经营……这些就是她的底气,哪怕权倾朝野如韩载道,亦不敢等闲动她。   最大的刺头不说话,姚千枝亦没想过攻击他,终归目前还是时机未到,便住了口,从袖中掏出个檀香盒子,里面正是婆娜弯白珍亲手养出的十八颗金珠,“此珠乃泽州海女所采,难得一般大小,金光瑞采,实乃祥瑞,臣不敢私藏,便特带至燕京,献给……”她说着,语气顿了顿,“太后娘娘……”   本来,她是准备送皇帝的,但瞧这珠子拿出来后,小皇帝一眼都不瞧,无精打采的,便转瞬改了主意。   男人——尤其是小男人,对珠宝不感兴趣很正常,到不如给韩太后,这位看见金珠眼睛都不会动了。   “快拿上来哀家瞧瞧。”十八颗华彩温润的金珠,每颗都有龙眼大小,端是价值连城,韩太后声调都有些尖了,身子直往前探。   “诺。”姚千枝便应了声,直接把盒子递了上去。   韩太后伸手接过,欣喜把玩,笑逐颜开的。   一旁,见没人理他,小皇帝撇了撇嘴,不大高兴的模样,韩太后注意力全在金珠上,根本没察觉,到是姚千枝一眼瞧见,“万岁,臣亦准备了见面礼进献于您……”   “给朕?什么啊?”小皇帝闻言抬头。   姚千枝就把腰间布袋取下,解开绳子,从里头掏出个白毛蓝眼的小猫儿来。   约莫一巴掌大小,应是木制,外罩毛皮,两蓝眼睛是宝石内镶的,“是木雕吗?”小皇帝瞧了一眼,不大感兴趣的模样,语气有点失望。   “不是木雕,是玩具。”姚千枝便笑了笑,道:“万岁,这猫儿是会跑的。”   “会跑?”小皇帝一惊,瞪大眼睛,“怎么跑?”   “您瞧瞧就知道了。”姚千枝便蹲身,拽着猫尾巴扭了几圈儿,随后把猫放在地上,那猫四爪微动,竟然真的跑起来了。   动作很僵硬,看着像丧尸猫一样,但它是真动了。   “哎呀,哎呀,好有意思。”小皇帝惊呼一声,起身快步来到猫儿跟前,蹲下身来,目光闪烁着惊奇,“母后,母后你快看,猫儿真的动了!”他转身喊韩太后。   韩太后,“哦,是吗?”注意力全在金珠上,根本没往这边看。   “姚总兵,你这是怎么弄了?猫儿为什么会动,它是活的吗?朕,朕也能让它跑吗?摸摸不会坏吧?”小皇帝一叠连声的问。   姚千枝就笑眯眯的蹲他身边,“回万岁的话,猫儿自然不是活的,您也可以让它跑,臣来教你……”这玩具特别灵活,为了做这东西,她特意让耿思的工坊停了改良手动纺车,变半自动的活计,花了两个月的功夫,做出了一大堆儿玩具!   这个不喜欢不要紧,玩腻了亦无妨,她还带来好多呢!   一大一小,一君一臣,蹲在慈安宫大红地毯上,玩的眉开眼笑,他俩身边,韩太后摸着金珠,爱不释手。   韩载道无声看着眼前一幕,目露厌恶神色。   姚千枝蹲身在地,余地瞧见,若有所思。   一旁,云止满目茫然……   什么情况?不是说好的忠君爱国吗?怎么突然玩物丧志起来啦?   ——   跟韩太后、小皇帝聊挺好,就算没当场御旨总兵之位,好歹没直接给打回来,多多少少的,姚千枝感觉这波儿,应该是稳了。   最起码,小皇帝和韩家应该不成问题。   剩下要对付的,就是朝臣们了。   燕京风气不比徐州那么保守,依然没有女子当权,韩太后坐帘听政都让人喷回来了,她是皇帝生母啊,还有韩载道加持,姚千枝是什么身份?   跟她没得比。   想让朝臣们妥协,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好在姚千枝早有准备,并不着急。   慢慢来嘛,她还好些事儿没办呢。   因为献了金珠,韩太后挺喜欢姚千枝,给了她递牌子进宫的权利,她就不用次次拐带上云止了……几次三番进宫觐见——其实就是陪小皇帝玩耍。姚千枝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翻’了一遍慈安宫,观察了足有半个月的功夫,她把云止约了出来,抓住他就问,“太后宫里那些白净俊秀的小伴当,什么来历?”   慈安宫里,有不少漂亮斯文的孩子,俱都是十五、六岁模样的半大男孩儿……   “自然是小太监,还有教司坊一众歌舞姬,陪万岁爷玩耍解闷。”云止满头雾水。   姚千枝眯了眯眼睛,“太监?呵呵!”什么太监?那些人——那身形,那神态,那动作,那细节……要真被断了子孙根,她就把两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   “太监……怎么了?”姚千枝笑声诡异,云止一脸迷茫,“没事没事,就是看他们,呵呵,长的怪好看的。”她打了个哈哈。   就云止那份忠君爱国死刻板的劲儿,要真让他知道太后宫里养着群唇红齿白,纠纠‘昂然’的少年,他不得飞起来咬人呐!   几句话打发云止,姚千枝回了宣平候府,安静思索了好几天,这一日,她将霍锦城唤了进来。   “主公寻我何事?”一步迈进门,霍锦城开口问。   姚千枝看他,道:“总兵的事卡住了,想说服朝臣得等机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所以,咱们找你姐姐去吧。”   被当头一砸,霍锦城,“啊?!”一脸怔懵。   ——   自进燕京开始,姚千枝和霍锦城就没停止寻找霍家女眷的下落,霍锦城的二姐到是好找,到云止那儿问问便晓得了,这位一直在云止的保护下,虽然苦头吃了不少,好歹性命一直安全,但余者……   霍家那些个一堂三千里的堂姐堂妹堂嫂堂婶们,那真是个——十不存一。   要知道,霍家是大族啊,哪怕遭祸时女眷们自尽了一泼儿,让抓进教司坊的依然不少,算算足有三,四十人,然如今,姚千枝拿着大把银子往海里掏,依然不过救出三人罢了。   并不是教司坊管事‘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实在是,余者都死了而已。   救出的三个霍家女眷,一个旁枝堂婶儿,四十多岁了,进教司坊后就一直做洒扫。一个七岁女童,让裹了小脚儿,还未接客,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相貌平平,却已不良于行。   十根脚趾砍去九根,脚烂的骨头都快没了,她没因感染而亡,在姚千枝看来,就已经是生命的奇迹了。   三个霍家女眷,四十多岁那位都让打折脚背裹了足,霍姐姐自然不例外,据云止言:如今正居在高楼,上下不得。且,因她是霍家嫡脉,曾被韩载道利用坑过云止一回,韩家派人看她看的挺紧,等闲用银子是‘买’不出来的。   必须背地里做些小手段。   而,姚家军此行进京,‘小手段’最厉害的,无人能出姚千枝其右,毕竟是霍锦城的亲姐姐,为了麾下师爷,姚千枝肯定得走这一趟。   燕门楼儿边小净河青玉访,燕京最奢华,面积最大的官方教司坊之一,朝廷经营的那种,如今,霍姐姐就在那里。   云止给安排的,直接花银子养起来,到不用接客。   正是因为如此,霍锦城才能忍耐这么久,没知晓消息就冲进来。   “好好装扮装扮,咱们走。”起身站定,姚千枝转头吩咐。   “是。”霍锦城急急应声,冲到妆台边抓起粉盒,两眼直放光。   此生,从未有过一刻,他这么期盼着‘侨装’。   ——   是夜,乌云遮月漆黑的夜,青玉坊里红烛高照,灯火通明。   遍身绫罗的美娇娘儿踮着三寸金莲斜倚小窗,含笑带羞,轻挥香帕。侬乡软曲低喃,轻歌慢舞缓步,古琴幽幽,声声悦耳,琵琶叮咚,玉珠落盘,端是人间富贵烟云梦,仿如仙境玉界中。   不过,是男人的仙境,女人的地狱。   青玉坊,三楼拐道最里间,霍锦绣坐在窗台前,扒着窗缝儿往外看。   透过回廊栏杆,从高处向下俯视,她能瞧见一楼戏台子上,一个扮做尼姑模样的妓.子,描眉抹唇,正唱着‘思凡’。   思凡——小尼姑想男人要还俗,这般的粉儿戏,搁在以往她听音儿都觉得脏耳朵,但如今,在楼里一困四年,她连门都少出,整日在这小小房间打转儿,莫说粉儿戏了,楼下不拘票客闹事,妓.女打架,但凡有点热闹,她都想看。 第七十九章 (改错)   昔日户部尚书霍言和其妻王氏, 膝下有二女一子,俱是嫡出。   长女霍锦纱、次女霍锦绣、长子霍锦城。   大晋律法, 罪不及出嫁女。而霍家蒙难之时, 长女、次女均都出嫁, 按理不该连累她们,不过……许是双眼不清, 识人不明, 霍言给膝下两女儿找的夫家, 全是王八蛋。   长女霍锦纱出嫁多年, 早得一女,霍家出事, 她夫家碍着孩子‘病逝’了她,让她‘体面’的走。而霍锦绣出阁未久, 膝下空空, 她夫家还是新贵,不大讲究规矩, 就直接把她扫地出门,让她当街被官差拉走, 直接打进了教司坊。   按大晋律,凡妓者都需裹脚, 霍锦绣二十出头了,这脚裹的她足有一年没下来床,好在她底子硬,最终没到不良于行的地步, 勉勉强强能够走路。不过,不知是福是祸,有这一年养身体的空闲,到给了云止运作时间,把她‘包’了起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他让韩载道拿住了把柄,才有好好燕京贵公子往泽州平乱之行,那一次,要没有姚千枝,说不得他就死里头了。   霍锦绣沦落教司坊,依然保住了清白身,这是她存活至今唯一的理由。不过,她的身份确实敏感,云止不过勉强护住她,让她能在青玉访有个安静的角落,在多,就没有了。   霍家出事,至此已是四年,霍锦绣就在这小小的青玉坊里,困了足有四年。   是真真正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透着窗缝儿向外看,耳边听着嘈杂声响,男欢女笑,霍锦绣坐在窗前,面无表情,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透着股死气沉沉。   “咦?这是……”突的,她神色微微一动,目光聚集投在楼下门口。   就见内门里,伴当儿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迎进来几人,为首是个白衣公子,俊美英气,谈笑自如,身侧伴着个青衣少年,眉清目秀,神色肃穆,后头跟着两个小厮,俱都白净俊美。   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青玉访是官院,迎来送往俱是权贵豪富,这两位公子相貌虽好,气质亦佳,到还真至于引起霍锦绣的注意,只是……“好像啊!”她看着,口中喃喃,“锦城……”   一句‘锦城’脱口而出,霍锦绣心头瞬间刀割般的疼,霍家早就诛连三族,被满门抄斩了,父亲、母亲、姐姐……他们都死了,大刀砍头,尸骨不全。下面那人,乍一见,不管如何像锦城,那都不是,是假的,她弟弟早就死了,连尸身都没有了。   “苍天呐。”霍锦绣捂住脸,牙关发出‘嗄嗄’声响,嘴唇一片青紫。   死死握着拳,她把袖子塞进嘴里狠狠咬着,身子一直抽搐,整个人缩成个虾米样儿。自被打断脚骨后,她就做下了这病,情绪略激动些就抽搐着喘不上气儿,好几回差点死了。   趴在窗台上,她眼前直冒金星,闭目大口喘气,身体止不住颤抖,好半晌,终于慢慢缓过来,她支起发软的手脚,想挪回架子床上休息,谁知,还未等起身,门突然发出‘吱嗄’轻声,被人打开了。   “绣儿。”鸨妈妈娇软的声音传来。   霍锦绣心中一颤,惶惶抬头,“鸨妈妈,云都尉……”这个月已经给过银子了。   她不用接待客人!   霍锦绣喃喃。   进了教司坊,在没有干净人,云止给银子‘包’她,不代表她不需要陪客,只是不用卖身罢了。平素宴席,像陪酒唱曲儿,被调笑摸手都是常事,霍锦绣最怕这个。   无它,她陪的人,基本都是认识的,父亲的下属,丈夫的同撩,弟弟的同学,甚至有不少,她幼时还叫个‘叔叔伯伯’,如今同座一席,声色犬马,霍锦绣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每每那般场景,她自个儿是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几位贵人点了你,旁个不说,陪着喝个酒,唱个曲儿,乐呵乐呵有甚?你又不年轻了,当云都尉能养你一辈子?”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已入了温柔乡,就别在装凤凰鸟儿,还傲什么?老老实实让叫唤就叫唤,人家才能怜惜,不捏死了你。”鸨妈妈挥舞着香帕,扭腰摆胯走过来,含笑横着给了霍锦绣个威胁的眼神儿,“那是贵客,你给我好好服侍着。”   四年时光,吃足了眼前这位鸨妈妈的苦头,霍锦绣看见她腿就发软,在不敢反驳什么,只呐呐道:“是,是!”   “这才是好孩子!”鸨妈妈含笑赞,又唤道:“来,赶紧给咱们绣儿打扮上,莫让客贵久等。”   她这一声,自有丫鬟上前调香粉换衣裳,团团围过来。   被扒衣裳拽头发,抹脸擦手,霍锦绣像块木头似的,任她们随意摆弄。   没多大会儿的功夫穿戴一新,鸨妈妈领头儿风摆荷叶似的走,霍锦绣踮着小脚儿跟随,一步一步跟走在刀尖上般。   她裹脚的年纪太大,虽还能行动,依然不方便。   走了没两步,来至二楼雅间,鸨妈妈恭声低唤,就听屋里有个清朗的声音,“进。”鸨妈妈赶紧应声,推门而入,霍锦绣低眉顺目的望过去,微微一愣。   屋里坐着的,竟是她在窗台前看见的那一行人,那个像她弟弟的,如今正眼巴巴的看着她。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赶紧垂下脸儿。   “绣儿,赶紧伺候着。”鸨妈妈推了她一把。   霍锦绣踉跄几步,跌坐在白衣公子的怀里。   雅间里,除了两位贵客并俩小厮,余下吹拉弹唱,喂酒取乐的还有五、六个姑娘,见霍锦绣模样俱都嬉笑出声,羞的她满脸通红,窘迫不堪。   青衫少年瞧着,眼神越发痛楚。   “留个唱曲儿的,你们退下吧。”瞧他这样,白衣公子蹙眉使了个眼神,那年纪略长些的小厮便站出来,掏了银子,将人打发了。   教司坊里嘛,什么奇怪的客人没见过,鸨妈妈接过银子,惦了惦份量,眉开眼笑的带着人退下,口中还嘱咐霍锦绣,“好生伺候着诸位贵人。”   “诺。”霍锦绣木讷的点头,安静的坐在白衣公子的怀里。   不笑不说话,身子僵硬,跟个没灵魂的娃娃似的。   “贵人您们慢饮,奴奴告退了。”鸨妈妈给了霍锦绣个威胁眼神,随后恭身退下。   出门时,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吱呀’一声,大门紧闭,霍锦绣浑身肌肉绷紧,进访里最害怕的就是这样场景,哪怕畏惧云止,客人们不敢对她太过,但动手动脚,言语轻蔑调笑都是常事……微微闭起眼睛,她握紧拳。   想象中摸向腰身的手并没有来,反而有人将她从白衣公子怀里扶起来,心下微惊,还未等她说话,就听‘噗’的一声轻响,随后,‘啊……’有女子娇声低低轻唤。   霍锦绣猛的睁眼,转头望向声音方向,正看见那唱曲儿的歌伎翻着白眼儿软软倒地,她身后,年长些的小厮一只手搂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脖子上移开。   “你,你们杀了她?”霍锦绣骇的连退了三步,脸色刹时苍白。   年长小厮讪笑,“没事,就顺手打昏了而已。”声音婉转,带着几分软意。   听着不大像个男人。   到是霍锦绣,让吓的血都凉了,根本没注意这些,颤手颤脚,她本能想跑,然而,屋里四个陌生人,八双眼睛炯炯望她,门边余下小厮把守着……   这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就是个犯妇,如今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什,什么都不知道。云都尉看在我已逝兄弟的面上才花银子,平常根本不来,我根本没见着他,他的事儿,我一概不晓得……”拼命摇头,霍锦绣喃喃。   她自知,就她本身而言,是根本没什么价值的。人家来找她,不是为了昔日霍家留下的东西,就是想寻云止的麻烦。   不过,她都来此四年了,霍家坟头草三丈高,能有什么东西?至于云止……   被吓的思绪混乱,霍锦绣胡思乱想着。   见她这模样,白衣公子——姚千枝拿眼睛斜了青衫少年——霍锦城一眼,示意他亮出身份。   这场面,她们这些外人无论说什么都尴尬,还是霍锦城上吧。   “二姐。”一旁,见外人都清干净了,霍锦城两步上前,一把拉住霍锦绣的手,眼角泪水流下。   “你,你是谁?”霍锦绣被拽的心慌失措,挣扎起来。   “二姐,是我,我是锦城啊!!”霍锦城抬袖子狠狠在脸上抹了两下,带下一层浮粉,轮廓渐渐清楚……   霍锦绣愣愣看着,“锦城……你,你来接我吗?爹娘让我们团圆了?我解脱了吗?”她喃喃,好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合身扑上前,拉住他的肩膀,哆嗦着摸他的脸,“二弟,二弟啊!你没死啊?你还活着呢,那爹呢,娘呢?大姐呢?你,你……”呜呜咽咽,她面颊扭曲,脸部肌肉都在抽搐。   “二姐,只是我,是云止救了我,爹、娘和大姐,他们都,都……”霍锦城泣不成声。   霍锦绣便悲声,“我的天爷啊……”   两姐弟抱着,哭成一团。   “咳,咳,你们,进里间说吧,速度快点。”一旁,守在门边观察情况,姚千枝轻声提醒。   霍锦城便收了泪,拉着他姐姐,抹头进了里间小屋。   好几年,此间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想要逃走得霍锦绣配合,自然需要他来调解。   两姐弟进了里屋,嗡嗡叙叙小声说话,姚千枝没仔细听,端着杯酒倚在窗边,有一眼没一眼的往外看,就听楼下突然一阵喧哗,凝目一瞧,瞬间顿住了。   就在楼下堂中,从外而来走进数十个人,余者都做下人打扮自不必提,姚千枝一眼就叨中了那为首的。   一身大红色的凌罗袍,长眉若柳,身如玉树,面如中秋月,色如春晓花,烟灰色的眸子转盼多情,真真是天生的韵味,数不尽的风情,聚天地钟灵宠爱一身。   自来此地,什么云止、南寅、锦城、姜熙……俱都是各得其色的美男人,然而,便是他们全加在一块儿,都不及楼下这人的风采。   到不是相貌不及,就是那种感觉,他不一样。   楼下,那美男子在下人的簇拥中款步姗姗走进来,堂中一应,不拘是妓.女还是客人纷纷回头,惊艳万分,有几个许是认识这人的,还起身说了两句话。   那美男子婉转含笑,眉目含情,私语几句,客们人纷纷神魂颠倒,姚千枝在二楼屋里,都能听见酒杯落地的清脆响声。   “嚯,这作派,真勾人啊。”她长眉微挑,啧啧有声。   一旁,做小厮打扮的姚青椒同样惊艳,满眼痴迷,嘴张的老大。到是胡雪儿轻‘嘶’一声,面现惊骇欣喜。   发现她神色不对,姚千枝转头望她,“怎么了?”她问。   胡雪儿微顿,犹豫开口,“这人好眼熟,仿佛是我认识的人……”   “你认识?那他是谁呀,长的这么好看?”姚青椒听见这话,忙转头问。   “认识。”胡雪儿点头,见姚千枝目光投过来,似是鼓励她接着说,便又道:“这人,单看脸好像是胡皎,跟我们一样,都是被扔了的半胡,不过,六年前,他有一天突然不见了,我们四处找他都没找见,最后听说是让过往行商抓走了……”   “他打小长的就好看,我们附近在没有比他更出色的,让商人抓走估计就是卖了,他那模样好歹能留下条命,不用冻饿死,我们在四里八乡打听,各处楼子门口蹲着,找了半年多没找到,狸儿和逆子估摸他是让卖远了,就……”没在接着找。   “到没成想,今天能在燕京看见他。”还这么风光。   胡雪儿低声,瞧着楼下那美男子被一众客人簇拥,众星拱月的模样,心里百味陈杂。   曾经,他们这些胡儿都是有一天过一天,哪死哪埋。无论落草当土匪,还是入哪家哪户做胡姬小么儿,甚至进青楼相公馆……都不算最糟糕的处境。   反正,还活着,能吃饱穿暖,多活一天算一天。   眼前,她幼时抱团儿苦熬的好友已是仆从如云。身边人热情客气,入目均是笑脸儿。哪怕一看身份就有问题,估摸是个‘当红的’,然,只论往昔,这已经是她们这些胡儿能到达的顶峰了。   如果,没有姚大人的话……   目光投向姚千枝,胡雪儿紧紧咬着唇,微微带着乞求神色,却没开口。   胡儿们,自被大人收到手下,虽然得欲生欲死的操练,天天累的半死不活,甚至要提刀上阵,跨马沙场,不知何时掉了脑袋,但,那不一样。   就算要拼命,就算朝不保夕,可他们有了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东西,那就是——尊严。   他们敢出现在人前,无需避在阴暗角落,没人能看见他们就踢一脚,视他们如狗猪。   胡皎——她的好友,如今哪怕万人追棒,锦衣玉食,她还是希望他能和她们一样,光明正大的走在路上,挺胸抬头。因为,她实在太明白,她那好友是个什么脾气的人。   眼前这样的日子,他应该是生不如死的。   只瞧他,虽然满面笑色,然眸底深色俱是死灰,便能明白了。   “大人……”终归没忍住,胡雪儿开口。   “今天是肯定不成。”姚千枝望了她一眼,她知道胡雪儿是什么意思,微微拧起眉头,她眸光暗沉,仿佛思索着什么,好半晌儿,“先查查他吧。”   “探明白他处境在说……”看他那张脸,那风光的劲儿,仿佛用的着啊。   救一救到是无妨。   “不急的,不急的。”胡雪儿眼泛泪光,忙点头应是。   这一旁,三人看着楼下盛宴,美男子宽摆大袖移步往二楼来了,越走近看的越清楚,白皙如玉,烟灰眸光如雾,红唇微抿,简直迷的她们眼花缭乱,心脏‘呯呯’直跳,像要跳出腔子似的。   面色不觉得发红,额间微微流汗,看美男看的入迷,姚千枝连霍锦城走到她身边都没注意到。   “主公,走了!”扶着霍锦绣靠近,霍锦城伸手拽自家主公。   姚千枝微惊转头,“嗯?!”   “我喊你好几遍了。”霍锦城面无表情的说。   姚千枝,“……”   “劝好了,能成了?”姚千枝轻咳两声,转移话题。   “这,这位大人,我离开会不会影响锦城?昔日云都尉亦曾想救我出来,结果让韩家发现,到害了他一场,如今……若因救我害了你们,那,那我真是死不足惜了。”霍锦绣脸色惨白,双眼红肿不堪,口中这般说着,眼底却泄一丝,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焰。   “无妨,我早就安排好了,不碍事的。”姚千枝便笑着安慰,随后问霍锦城,“都跟霍姐姐交待清楚了?”   “嗯。”霍锦城点头。   “那成,霍姐姐,咱们就按计划行事,过两天我们在来,您在忍忍。”姚千枝就道。   霍锦绣在无不从,只叮嘱道:“我不急,不急,你们千万谨慎莫要莽撞,能来就来,实在来不了,我,我不碍的。”她低低的道。   泪水顺着脸颊往下趟。   霍锦城看着就觉得心如刀割,“二姐你放心,我们一定来救你。”他连连保证。   “我信,我信的。”霍锦绣赶紧抬手抹泪,拼命挤出笑脸。   商定了事,瞧那唱曲儿的歌女仿佛快醒了,胡雪儿赶紧往她领口洒了点酒,几人匆匆道别,姚千枝领头就要离开,出门前,霍锦绣踮着脚儿追上来,拽着霍锦城,“你想法子看看暖儿,我听说她过的不大好……”   暖儿——霍家大姐姐留下的孩子,如今还在其夫家。   “我知道了。”霍锦城连忙应声。   一句做罢,霍锦绣站在门边,看着他们推门离开,迈台阶下楼。回廊里,鸨妈妈迎上前急急问了什么,那位姚大人则笑眯眯掏出银子打赏,说了几句,随后,甩袖而走。   屋里,圆桌上,唱曲儿的歌妓呻.吟一声,幽幽转醒,捂着脖子,娇呼两声,“哎呦?好疼……”霍锦绣听见,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两步走到她身边,按住她肩膀,“你这怎么回事?灌了两杯猫尿竟然还倒了,怎么叫都不醒,好在这回贵人性子好,我求了几句便饶了你,但凡换个脾气差点的,咱们俩都没得好下场。”   “我,我醉了?”那歌妓惊惶疑惑,“这,这不能吧?我酒量挺好的,在说,这醉了怎么还脖子疼……”   “谁知道?许是这回酒烈吧。”霍锦绣抿了抿唇,抬手指,“莫说这些了,我求了那几位贵人,莫跟鸨妈妈告状,人家虽然答应了,到失了兴致,甩袖走了。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在鸨妈妈面前搪塞过去吧!”   “哦?哦!谢谢绣姐姐了,我,我琢磨琢磨。”歌妓身子一颤,什么疑惑不解瞬间抛到天边,在不敢想了。   见她如此,霍锦绣微微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   ——   燕京这边,姚千枝忙的飞起,既要琢磨着将霍锦绣偷出来,还得寻妥帖人打听胡皎的消息,顺带手应付乔家人,四处游走,交际朝臣,还见了万圣大长公主几面……尤其,最最关键的,她还得把小皇帝和韩太后糊弄住,令其两人对她保持好印象……   不过,这还挺容易,韩太后和韩首辅之间有种微妙的对抗感,姚千枝抓住了这点做文章,向她靠拢。韩太后许是想收个自个儿的势力,许是觉得姚千枝确实不错,对她还颇为看重,时时招唤进宫。   至于小皇帝,更简单了,花样玩具送上,这位怎么哄怎么是!   就在这几日,姚千枝在燕京渐渐如鱼得水,混的几面开花的时节,遥远的加庸关外,茫茫草原上,一行商队骑着马,狼狈逃窜着。   他们身后,数百余手握长弓,身骑俊马的胡人,挥舞着狼牙棒,山呼海喝的追赶而来。   箭羽带着劲风从耳边飞过,带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头发在风中飞扬,白珍勒紧缰绳,白马嘶叫一声,扬蹄急奔。   靠近商队领头蓝康身侧,她高声喊,“蓝先生,他们马快,咱们跑不掉的,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拼命吧,趁着还有一战之力。”   在拖下去,说不定就把心气拖没了。   蓝康满脸是血,眼神透着股绝望,狠狠咬着牙,他回过头看了眼紧追不舍,如狼似虎的胡人……在左右望望自家疲惫奔命的商队护卫……   “回头,打!”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见他做了决定,白珍眼睛一亮,高声喝道:“儿郎们,抄刀子,咱们跟这群杂碎拼了!!” 第八十章 (改错)   天苍苍, 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绿荫如盖, 草原茫茫, 碧蓝如玺的天空中, 雄鹰展翅穿过白云,画出一条细线。   烈日阳阳, 清风吹过, 草地歪向一边, 露出大地上正在厮杀着的人群。   “干他, 干他!躲什么?你到是捅啊!”   “狗杂种,老子剁了你!”   “杀一个不亏, 杀两个有赚儿,兄弟们, 别虚啊, 上!冲!”   “窝囊废,跑你个鸟儿。”   大马金刀, 商队一众举着枪拿着棒,近身贴肉的纠缠着来犯胡人, 两相打成一团儿。   商队人数多,算上白珍的护卫足有五百余, 胡人在是凶悍到底人少,商队三打一,还能战成平手。   “白姨,咱咋办?”交战间隙, 胡逆抹着脸上的血,打马靠近白珍,咆哮着问。   白珍握紧短枪,指尖捏的发白,鼻端满是血腥,胡人长箭在耳边飞过,相处数月,昨日还饮酒交谈的朋友今天就丧命当场,斗大头颅满地乱滚,不一会儿就让马蹄踩成肉泥。   脑浆混和鲜血喷溅在草丛上,一片红白相间。   脸色惨白,白珍胃里翻江倒海,压下冲破喉头的呕意,她死死咬着牙,“杀,杀!把这人全杀了,一个活口不能留!”   “全歼?那咱们的人……”恐怕留不下多少啊?胡逆有些焦急。   挥手短枪打飞笔直而来的长箭,白珍侧马低吼,“知道了那等秘密,没无声无息的跑,既被人堵上了,你当还能脱身?”   “今次,把这些人全歼便罢,万一走露了风声!杀,杀灭,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这话说的端是满腔狠戾,落地有声,胡逆虽不大明白其中深意,却听懂她话中郑重,不由咬牙喊,“儿郎们,杀,杀,敢后退者家规处置!!”   “是!”在场姚家军齐齐一声吼,“冲!”   扬鞭打马,气势如宏,面对膀大腰圆,如狼似虎的胡人,竟无半分胆怯之意。   商队一众受他们影响,到减了原本且战且退,随时准备逃命的心。   这一战,因白珍下令全歼,到是打的越发艰难,从下午至日落,天边银月升起,胡逆率众追了两里地,才赶上逃命的胡人。   一箭穿心而过,高坐马上俯视,看着那胡人咽了气儿,胡逆面沉如水,“回。”他低吼一声。   众人随他打马回归,便见商队众人正在清理战场,而白珍和商队首领蓝康,则在激烈争执着什么。   “白姨。”挥手让姚家军众人自去帮忙,胡逆打马上前,“怎么了?”他问。   “胡千总,你快劝劝白姑娘吧。她疯魔了,竟然不想着逃走,反要回阿瓦部……”蓝康一眼瞧见胡逆,跟看见救星似的,急急的说:“咱现在这情况,跑都来不及呢,说甚要反击,要杀人家……这不开玩笑吗?阿瓦部在是小部队都有五、六百人,咱有什么?”   “这一场打下来,咱们损失惨重,我刚点下来,算上您各位军爷,不过将将剩下两百余,打什么啊?”他苦着脸,神色很是不满的告状。   看那模样,仿佛白珍无礼取闹般。   事实上,就眼前这局面,她琢磨着非要反攻之类的,确实不大讲理。   “白姨?”胡逆到没听蓝康的一面之词,转头看白珍,“您……”什么意思?   “逆子,咱们知晓了那件事,哪怕全歼了追兵,你当胡人会放过咱们吗?咱们在阿瓦部逗留两个月,那里的人,谁不认识咱们?有他们在,咱们跑得了吗?”白珍就叹气,“不杀他们,咱们跑得在远,不过是拖时间罢了。”   “这……”胡逆皱眉。   蓝康在一旁急急插话,“胡千总,白姑娘所言太过绝对了。蓝某边关行商数十年,草原茫茫,想藏人并不难,有蓝某在,咱们先寻个地方躲个三、五、七月,到时候,有的是法子离开。”   哪里用的着拼命!!   他苦口婆心。   胡逆面现疑惑,到是白珍很坚定,“蓝商,咱们若想躲,此间事自能避过,然,胡人勾结加庸关高层,欲图入主中原这事,你我便当视而未见吗?”   “我们躲了,三、五、七月后,大晋会是何等模样?北方诸地还能否保存?蓝商,你我都是北地人,诸兄弟家眷老小俱在充、泽两州,加庸关一破,她们当如何?”   “这……”蓝康哑然,想起家中娇妻幼儿,不免语塞。   白珍入胡,想的是做生意,自不好带太多人,胡逆领头,她们带三百姚家军随充州大商蓝康的商队启程。这一路风尘,确实遇到不少麻烦,成绩却是喜人。白珍能说会道,吃苦耐劳,胡逆精通胡语,蓝康更是多年大商,胡晋两地商路走的惯熟。   他们三人领头,带数十辆大车,六百余护卫行走在关外草原,有蓝康在前头主事,白珍拼命吸收行商之道,顺便隐晦打探消息,像胡地部落间渐起瘟病,牛羊成批死去,为解胡民百姓之危,胡主叱阿利率军攻打加庸关的消息,就是她传给姚千蔓的。   而姚千蔓,亦利用此消息,避开姜企,压下文官,彻底掌握住泽州四城。   白珍是个肯下苦功的人,进胡地不过三月余,就已初通胡语,能顺利交流,她是女子,久在中原,不说相貌如何,单论皮肤都不是关外风沙遍地的女子能比的,游走胡地各处部落中,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还挺爱跟她来往,就连诸部落男子首领什么的,都还挺客气。   毕竟,胡地缺盐缺铁缺茶缺一切,对来往商人,他们都很欢迎,等闲不会如何。   真怎么样了,名声就坏了,日后还有谁敢跟他们做生意!   这一日,他们来至个不足千人的胡人小部落——阿瓦部,借宿下来,顺便行商,谁知遇上了风沙,被困在此处两月余,白珍自入胡地后就爱打听消息,有这空闲自然上下游走,本没想有什么结果。谁知,竟就从阿瓦部首领的小儿子口中,得到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   说是消息,不过就是一句话。乃首领幼子跟伙伴打架输了,气不愤时脱出而出的,“我哥哥在大汗身边,认识姜家狗的心腹,等日后打进加庸关,大汗入主中原,我哥哥立大功,让他打死你……”   似是小儿吵嘴,随口大话。白珍正经留了心,仔细打探着,才知阿瓦部头人的长子天生聪慧,是胡主叱阿利大汗身边的智囊,数月前,刚刚因其母的生辰回过部落……   察觉出事情不对,白珍带着人马就往出跑,结果,阿瓦部反应迅速追将过来,一场大仗,打的两败俱伤。   阿瓦部两百多追兵全数歼灭,商队六百护卫骤减一半。   余者,性命尽数丧在这茫茫草原,魂不归里。   “白姑娘,加庸关拥险七道,哪怕破了,还有晋江城,说甚北地尽失……”未免危言耸听了吧。蓝康低声。   白珍便看他,“蓝商,胡人凶恶,破加庸关七险并非不可能,数年前不就有过此事?让胡人入晋江城连杀三日,不错,那回确实抵挡住了,然而是晋军打了巷战……”   “此一次,乃胡人跟加庸关高层勾连,但凡关破,晋军是否还有机会打巷战?若无人救缓,晋江城内无精兵,外无助力,单凭百姓,难道不是任人鱼肉吗?”她高声,看蓝康依然不大甘心的模样,便道:“蓝商,我知晓,加庸关坐镇北地百余年,并非未遇到过这般风险,二十年前虎威将军通胡,临阵倒戈,领五千军反叛,不还是让姜企压了下去,也是从那战开始,他渐露头角……”   “但是,蓝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回纷乱,你敢保证加庸关不会中计,还会出一个‘姜企’那般的人物吗?万一晋军战败,加庸关破,紧着就是晋江城,旺城……破泽州而出,北方就任他们鱼肉了。”   “你行商多年,胡人是何等做风,你难道不了解吗?我们是什么?在他们眼里不过两脚羊罢了,你的老父老母,贤妻美妾,娇女幼儿……你都不顾了?”   白珍刻意扬高声线,引得幸存商队诸护卫围拢过来。   谁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就算无妻无儿,父母兄妹总会有,护卫们长年走晋胡两地,战败奴隶的待遇,他们看过太多,晋人——尤其是晋人女奴,在草原上,那就不算人了。   怎能让自家老小受这份儿苦,“家主,咱们得报信儿啊!!”   “是啊,不能就这么看着,咱跑了,家里那些咋办?”   “白大姑说的对,咱得回,不能藏……”   护卫们围拢过来,语出纷纷,至于姚家军一众到不必提,他们从来军令如山,长官说甚是甚,在没二话的。   被挤兑到墙角,又确实担忧家眷,蓝康压下心头慌惧,把牙一咬,“那,白姑娘,阿瓦部落的人比咱们多三倍有余,咱们如何打?关键是要怎么能全歼他们,不让他们出逃一人?”   打个回马枪就是为了不走露风声,但凡跑一个,他们就算白费力气。   “兵贵神速,不能让他们回过味儿来派人四下通传,尔等先扒了这些胡人的衣裳,把尸身就地掩埋,咱们立马就回,路上商量。”白珍沉吟片刻,低声吩咐。   自有姚家军一行人利落动手,商队护卫则互相对望,犹豫着跟随行动。   没多大会儿功夫收拾完毕,白珍看了一眼,“咱们走。”一声断喝,她果断打马而行。   众人披着胡人衣裳扬鞭打马,俊马嘶鸣,扬蹄急奔,披星戴月,他们直奔阿瓦部落。   ——   阿瓦部落是草原上最普通的小部落,规模不到千人,牧牛养羊为生,年年逐草而居。   唯一不同旁人的,就是他们部落头人生了个聪明儿子,在大汗面前有一席之地,让阿瓦部在众多小部落里脱颖而出,圈定的草地从来都是最好的,没人敢跟他们争抢。   且,因头人子是大汗近人,阿瓦部消息灵通,像前阵牛羊瘟病,大汗恐百姓生事封锁消息,大多部落损失惨重,独阿瓦部头人,得了儿子秘信,不止逃过劫难,还赚了一笔。   数年来,尝过消息灵通的好处,头人什么都爱打听,谁知——这回惹了祸。   阿瓦部,头人帐篷里。   跪坐在羊毛地毯里,阏氏娜仁挥着鞭子狠狠抽小儿子的腿,“混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出说,这一回你惹了大祸,看你阿爹回来怎么收拾你!”她一边打,一边骂。   “阿娘,哎呀,阿娘别打了!”梳着两股辩儿的小儿被打的上窜下跳,偏偏胳膊让娜仁拽着,想跑都跑不了,咧嘴痛呼,他颇不服气的嚷嚷,“有什么吗?不过就是晋人商队,软绵绵的两脚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阿爹都带人追过去了,杀掉不就完了吗?”   “你说杀就杀?敢跑到咱们为地方的晋人都狡猾的很,万一跑了几个,坏了大汗的事,咱们部落担不起大汗的怒火。”娜仁越说越气,手下发力,把小儿子的腿打的条条血痕。   小儿子疼的‘哎哎’叫,万般不服,“晋人都是羊,像阿娘养的女奴一样没有用,阿爹是英雄,肯定不会让他们跑的。”   “你还敢犟嘴。”娜仁死死拽着小儿子的胳膊。   小儿子拼命挣扎。   母子俩越闹越僵,吵的不成样子,就在娜仁气急败坏,鞭子上扬,要往儿子身上抽的时候,帐篷外头突然有人惊慌高喊,“阏氏,阏氏,不好了,起火了,烧起来了!”   “什么?”娜仁一惊,纵身站起。   秋天的草原天干物燥,最是怕起火,一烧起来就没个灭,有时候一场大火下来,整个部落尽数消亡,都不是没发生过的事儿。   急急慌慌,娜仁掀开帐篷毡帘,拽着小儿子就往外跑,“那些该死的晋奴是怎么看守的?没用的东西,合该杀光他们……”她破口大骂,不过,一句话没骂完。突然间,天边有道亮光闪过,‘噗’的一声响,她就觉心下一凉。   “阿娘,阿娘!”身边,小儿子哭嚷声传来。   娜仁垂头,胸口处长箭透心而过,尾羽还在轻轻颤动着。那亮黑的鹰翅羽,正是昨夜她为头人亲手绑上的。   ——   熊熊烈火烧透半天边,照的东方亮如白昼,西边坡上,白珍和蓝康坐在马上,遥遥望着不远处的阿瓦部落。   近乎烧成白地。   “蓝商,白姑,阿瓦部众五百六十七人尽数歼灭。”不远处,‘踏踏踏踏’跑来一匹俊马,马上人高声禀报。   “好好好,太好了。”蓝康抚掌大赞,提着心胆终于落下,他赶皮道:“此间事了,白姑娘,咱们……”窜吧!   赶紧回加庸关报了信儿,他好带着一家老小往南跑哇。   “等大伙儿回来在说。”白珍抿唇,神色微微有所合缓,看蓝康迫不及等的模样,不由温声劝,“蓝商莫急,到了此时关头,越是要紧,越是要稳。”   心里慌了,急了,本能成事的,怕都错失机会了,更别说这逃命的时节,但凡有一丝失误,耽误的,就是一条条性命。   “白姑娘……说的对。”深深吸了口气,蓝康渐渐冷静下来,“是我冒进了。”   两人不在说话,站在坡上静静望着。见姚家军领着商队护卫将阿瓦部落烧的干干净净,偶尔逃将出来的幸存者,不是大刀临头,就是乱箭穿心,尽数毙命。   一夜的功夫,阿瓦部落烧成白地,姚家军领着人挖了防火带,到没造成草原大火……   后患已灭,白珍等人自然不会停留,在草原里奔波游走,偶尔听见牧民们讨论天降雷火,被烧成白地的阿瓦部落有多倒霉……蓝康暗暗警惕之余,不免有几分庆幸。   若此回,他们未曾回身歼灭阿瓦部,消息传出来。说不得如今就是可汗下令,满草原的通缉他们,哪还能这般‘悠闲’,衣食无缺呢。   他们还能从小部落买到食水,打探着消息呢。   多么自在!   这一日,离开夜宿的小部落,眼见逃出了阿瓦部的范围,蓝康徐徐叹出口气,“总算是要到头了,在走半个月就是加庸关……”他们就到地方了,真是太不容易,这一路提心吊胆的,几乎要减他十年寿了。   商队并姚家军一众亦是喜形于色,纷纷感叹不已。   到是白珍满面凝重,眼神空阔,手里捏着几缕枯黄羊毛,不知在想什么。   “白姨,你怎么了?”一旁,胡逆打马上前,好奇问道。   白珍垂着脸儿沉默,仿佛在思索什么,好半晌,她眼神一厉,好像决定了什么似的,“逆子,你跟蓝商进关,快马回旺城,把此间事禀告大姑娘,让她早做准备……”   “让我跟蓝商……那你呢?”胡逆察觉她话中意思,不由连声追问。   “我要留下。”白珍一字一顿。   “你留下?你一个人?你要干什么?”胡逆大惊失色,“白姨,胡地凶险,且眼瞧要起兵,你一个孤身女子留下太危险了,而且,就你那身手……”你留下能干什么啊??   给胡人送菜吗?   “总归……”垂头看着手里几缕枯黄羊毛,白珍目光坚定,“会有用的。”   ——   胡地那边局面复杂,一触既发,燕京,姚千枝根本不知道这等消息,依然混的风声水起。   按那日计划李代桃僵,将霍锦绣顺利偷出,运到燕京外,跟霍家那三个幸存者安排在一块儿,姚千枝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眼看着韩首辅疑神疑鬼,把怀疑目标聚集在云止身上,盯的他神鬼不近。闹的云止焦头烂额,吃饭都不香了,抱怨连连……   她一脸无辜的走开!   无视这两人的存在,借着韩太后爱她献上的金珠,每每朝会佩戴的时机,姚千枝借用了乔家的人脉,把此回带来的数百对大珠数尽卖给了燕京大商,又将碎珠售出不少,虽然是按市价减三成,然而未曾花费太多时间,省了功夫,到还算合适。   了却一桩心事,她开始放缓步调,慢慢了解燕京各方势力,风土人情,顺便在帮着调查调查霍锦城那外甥女和胡雪儿的幼时好友……   这一夜,万里无云,银月高挂。   静玉坊后宅,两进小院里,猫儿提着八角玻璃灯,看着坊内伴当将醉酒的客人扶出大门。   “两位哥哥慢走,留神脚下。”笑嬉嬉的,他对着伴当挥手。   “没事儿,哥哥看着呢。”伴当色眯眯的笑,伸手对着猫儿小脸摸了一把,“回吧,回吧,公子等你呢,当心晚了挨打。”叮嘱着,从怀里掏出块糖塞他嘴里,“给你甜嘴。”   猫儿乖顺的含住,应声道:“哎,谢谢哥哥体贴。”随后,便回身关门,提着玻璃灯往内院返。   穿过假山流水,小片竹林,他进了内院,余光撇了撇成排成队,拎着棍棒的巡游家丁,他缩缩脖子加快脚步,没多大会儿便回了正屋,抬手‘叩叩叩’轻声敲门。   屋里,“猫儿吗?”幽然如林籁泉韵的声音传来。   “哎,公子,是我。”猫儿赶紧回。   随后,脚步声响起,‘吱嗄’一声门打开,“进来吧。”皎月公子如玉似神的脸庞出现。   猫儿见惯了的,到不大在乎,搓着手进屋,把玻璃灯小心放在桌案上吹熄了,才叹了口气道:“公子,今儿的客人真是难缠,灌了你那么多酒,日后可别见他了。”   皎月公子回身,懒懒斜卧在窗前贵妃塌上,微眨眼帘轻笑,“那是吏部侍郎家的长子,哪是我说不见就不见的。”   “做甚不能?您跟世子爷提一句不就好了嘛。”猫儿嘟着嘴。   皎月公子便瞧他,戏谑的摇头。   他跟世子,不过逢场做戏,一个慕颜,一个爱钱,彼此银货两讫,谁都不欠谁。   平素,他拿世子做伐挡恶客,小官小贵便罢了,世子不会在乎什么,但吏部侍郎家,已是三品大员,这般的人物,世子不会为了他这‘消遣物儿’得罪,他也不会自找没趣儿。   事实上,若不是他这么懂事识趣,哪能数年如一日的得世子关心,做这静玉坊第一人呢。   垂脸儿,见猫儿还是满面不情愿,嘟嘟囔囔鼓着脸儿,皎月公子不由暗笑,“猫儿,我让你打听管事因何加派了巡游家院,你可有消息?”他蹙眉问,故意岔开话题。   “有了有了!”终归是小娃娃,猫儿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在是鱼龙混杂环境里长起来的,心智依然有限,皎月公子是他最相信的主子哥哥,想拐他还不容易。瞬间忘了心头不满,他神神秘秘的道:“公子,您知道吗?前儿青玉坊,就是小净河边那个,出了件大事呢!” 第八十一章   燕京教司坊, 除了皇宫里伺候圣人的,余者, 是在城中遍地开花。   小净河旁青玉坊、八道门里碎玉坊、三渔胡同静玉坊……这是燕京官方花楼的三根顶梁柱, 前两者女妓红姑, 后一者龙阳当道。   ——是相公馆。   好歹三大顶梁柱,哪怕性别不同, 相互之间亦有交情, 偶尔哪家高官做个寿还会一起表演, 三家楼子彼此都有来往, 甚至,静玉坊的小倌儿们还会跟其余两坊里, 聊的来的‘姐姐’结做‘夫妻’,隔一月两月见上几面, 享享做普通夫妻的乐趣儿。   一般情况下, 但凡姑娘和小倌儿乖巧听话,管事的都不会太过干预。   因此, 听闻青玉坊出事,皎月公子还挺关心, 大红衣衫笼着劲瘦身躯,他撑起身子, “出了什么事儿?”他在青玉坊是没有相好的,架不住身边‘邻居’有啊。   “是出人命了呢!”猫儿乍着手,做一脸夸张模样,“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的。”   “人命?哪个?”皎月公子微蹙长眉。   猫儿便道:“就是花醉喜欢的那个霍家小姐。”   “她?”皎月公子桃面微疑,“她不是不出楼吗?”   教司坊嘛,其中最多的就是犯官家眷,未成年的少爷、相貌美艳的媳妇、小姐。三坊中海了去了,霍锦绣不是第一个,肯定亦不是最后一个。   “……有贵人养着,她连台都不出,不过偶尔陪个酒,哪就没了命?”皎月公子问。   像他们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消息最是灵通,谁跟谁有点什么,谁背后是哪个贵人?嘴上不说,心里门清儿,“那位是大长公主家的独苗,他护着的,谁不长眼敢动?”   “据说是韩家的嫡少爷呢。”猫儿便道,“人家是当朝首辅的儿子,太后娘娘亲侄儿,哪会怕云家?”他低声,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些个大家少爷真不是东西,我听说韩少爷和霍家小姐的弟弟还是同窗,结果人家落了难,不说帮扶一把,到还欺辱起个没完了?”   “花醉跟我提过,人家云公子给足了银子,霍家小姐根本不用出面应酬,等闲小官儿碍着云公子亦不敢招惹,都是韩少爷不依不饶,呼朋唤友的没个消停,这会儿子喝多了酒,闹将起来要扒霍家小姐的衣裳,人家不愿意,推推搡搡的,人就被推进小净河里,如今都三、四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估摸着没救了,不知随水飘哪儿了。”猫儿摇头怜惜道:“好端端的大家姑娘,连个好死都没捞着,真是……”   “都入了这一门,哪有个好死不好死的,临了能有副合身的棺材就不错了。”皎月公子讽刺一笑,“既进娼门,霍小姐还端着贵族姑娘的架子,早早晚晚的,这一祸她就躲不过去。”   “四年了,差不多了……”   皎月公子目光迷茫,说不清是嘲笑还是羡慕,“随水而逝,到是逃脱出去了……”他喃喃,偎在贵妃塌里,仰头望着雕花房梁,不知在想什么,突然,“疑?”他疑眉,突的支起身子。   “那,那是什么?”他微惊。   “怎么了?”猫儿愣神。   “房梁上……”皎月公子伸手向上一指,整个人弹起来。   猫儿连忙抬头,就见房梁上伏着两道黑影,正微微颤动着,大小如同人型……想想院里如狼似虎,密不透风的家丁护卫,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鬼鸭!!”   来人鸭!救命鸭!有鬼鸭!两步窜到皎月公子身边,抱住他袖子捂住脸,猫儿惊叫,“公叽,公叽,有鬼鸭!”吓的声音都变调儿了。   皎月公子同样肺胆俱裂,这深楼内院的,等闲强人进不来,花柳地冤死人最多,产生个把厉鬼一点不稀奇,抱着猫儿,他颤颤兢兢往后退,就见房梁上的影子一动,飘飘然竟然下来了,“啊!”一声惊呼,他连退三步,腿儿正磕在贵妃塌边沿,‘咕嗵’一声歪倒。   横着就躺下来了,怀里还没忘了抱紧猫儿。   “哎呀!”猫儿脸磕在他手肘上,疼的眼泪汪汪,“公子,怼怼怼……怼下来了……”   “雪儿,你这朋友,胆子有点小啊。”凌空飘下的鬼影——姚千枝凌罗白衣,手里轻摇折扇,转头调侃胡雪儿。   胡雪儿就耸耸肩,无奈笑道:“是咱们出场的太吓人了,怪不得他会这样。”   两人边笑边说,往前走了两步,歪在贵妃塌里,皎月公子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握着根束发银钗,本欲大喊,谁知……   一双桃花眼儿微眯打量来人,“雪,雪儿?”他狐疑轻声。   “皎哥。”胡雪儿身子一顿,僵硬转头,表情似哭似笑,“你,你还记得我啊!”   昔日小河村附近的那一群胡儿,胡皎是领头的,比胡逆和胡逆还要大上几岁,他都能跟人拼命抢食儿的时候,胡雪儿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娃娃。   可以说,胡雪儿是胡皎一手带大的,连‘雪儿’这名字,都是胡皎给她起的。   如父如兄,似伴似友,她对胡皎感情极深,当时,胡皎失踪,旁人都放弃了,只有她一直在找,甚至,加入姚家军后都没有停歇,只是……“我一直在找你,在充州,在泽州,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竟然到了燕京……”胡雪儿揉了揉酸涩的眼,苦笑喃喃。   “猫儿莫怕,那不是鬼,是我认识的人。”惊慌瞬时退却,皎月公子捂住猫儿的嘴,低声安抚他,见他渐渐平静下来,才转头望胡雪儿,一脸的似悲似喜。   好半晌儿,他开口道:“……当年,我是被商人抓的,原本是卖到了棉南城一户官家做么儿,后来那家家主升官,我便随其而来,燕京繁华,那家主待我不错,日子还过得去,后来,天降横祸,那家主渎职犯事,全家被抄,我被官卖,流落至此。”   “好在我相貌不错,又赶上有贵人好我这口儿,到是挣巴起来了。”   皎月公子态度坦然,似不以小倌儿身份为耻,胡雪儿微微惊诧,缓步走到贵妃塌前,坐到他身侧,认真望他,开口问道:“想走吗?回充州,跟我们一块儿,逆子,狸儿,还有苦刺姐姐……”   “走?”皎月公子微怔,仔细打量着胡雪儿,顺带看了眼自‘飘’下来后,就默默站在一边看他的姚千枝,“雪儿,你如今……”是什么身份?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皎哥,充州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在不是从前的我们……”胡雪儿两眼放光,伸手拉住皎月公子的袖子,跟他解释起来。当然,能说的她说了,不能说的一句没露,但,单只这样,都让皎月公子惊讶不已。   “你们……真是没想到,竟然还能这样吗?”他一脸梦幻神情,许是欣喜,许是希望,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般,烟灰色的眸子微微闪起亮光,随后又很快黯了下来。   见他这般,胡雪儿便拉着他,“皎哥,跟我走吧,咱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她现在是有钱人,苦刺姐姐一城提督,狸儿逆子个个有本事,在不是以往任人欺负的小胡儿,腰板正正的呢。   “走?”皎月公子目光朦胧,苦笑一声,他垂头看看眼里含泪,捂着嘴的猫儿,“公子,你要跟他们走吗?你不要我了吗?”猫儿小声抽泣着,怯声问。   “不会,不会的,公子怎么会不要猫儿呢。”皎月公子心头一疼,连忙把他揽进怀里,轻拍后背,温声安慰着,直到看他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松了口气,“雪儿,我谢谢你还记得我,不过,我想离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身后有贵人,还有猫儿……我不能走,算了吧。”   “皎哥?你那贵人是谁?你是舍不得这孩子吗?要不,一,一起走?”胡雪儿满面焦急,回头频频看姚千枝。   皎月公子跟霍锦绣不同,他是真正的红牌,静玉坊的顶梁台柱子,想偷他的难度比偷霍锦绣高上十倍不止,毕竟,青玉坊里,除了韩家人偶尔会派侍卫盯一盯霍锦绣,余者,她身边连个喘活气儿的人都没有。   贴身丫鬟都没混上,她的地位可想而知。   跟她相比,皎月公子在是不同,两进的院子,院墙高耸不说,没有一面临街,正是静玉坊最中央的位置,院里不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亦是巡查森严,昼夜不停。   说句实话,姚千枝带胡雪儿偷摸进来花费的力气,比当初在杨城偷走孟央还要多。   “你身后那贵人,是乔蒙吗?”一旁,一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姚千枝突然开口问。   皎月公子一怔,转头望她,一时没开口。   到是猫儿年纪小,没那么谨慎,闻言怯怯抬头问,“这位大姑娘,您知道世子爷呀?”   “知道啊,燕京没秘密,我哪会不知道呢?”姚千枝就笑,弯腰逗他,“我不止知道你家公子是宣平候世子的心头爱,我还知道你生母是……”一句话没说完,她微微顿住,引得猫儿连连追问,“我生母怎么了?大姑娘知道猫儿的娘是谁吗?告诉猫儿好不好……”   “这个嘛!”姚千枝含笑,转头看皎月公子,“不如问问你家公子啊!”   “如果他答的好,说不定我会把你们一同救出去,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呢!”   “一起走吗?”猫儿眼睛瞬时亮了,“公子,公子,我娘是谁呀?快告诉这位大姑娘,她带我们一起走呢?”   “我是咱们坊里公子们的孩子吗?还是哪个贵客不小心留下的?不对,大姑娘问娘……难不成,我娘是高门的大家闺秀……”他晃着皎月主子的袖子,说到‘大家闺秀’时,见自家公子脸色煞白,便觉得有了意思,“难道真是大家小姐?公子公子,你快说是谁?我认不认得?”   “我想想啊,日常总来咱们坊里的……是神武将军家的宋姑娘?是英国公家的白姑奶奶?还是井侍郎府里的表姑娘?你说呀?”念着名,猫儿逐一猜测。   皎月公子心都凉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紧紧抱着猫儿,一双桃花眼乞求的望向姚千枝,“这位大姑娘,你,你明白说吧,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从小孤苦,在静玉坊熬了这么多年,听话听音儿的本事刻入骨髓,姚千枝的话往出一问,他心里就明白了。   这位跟胡雪儿完全不一样,人家不是天命菩萨,佛光没想着往他身上照。   姚千枝没回话,反而蹲身笑眯眯的看猫儿,“乖娃娃,我跟你们家公子有话要说,你跟这姐姐玩去好吗?”她抬手,指了指胡雪儿。   猫儿歪头看看姚千枝,又回头望望自家公子,脸上满是不舍,然,平素有贵客来了,他同样不能留下。这套程序是惯熟的,到很乖顺,“那大姑娘跟公子慢慢聊,猫儿就先退下,需要服侍人唤一声便是了。”说罢,挣扎着从皎月公子怀里爬起来,他把手递给懵住的胡雪儿,“姐姐,咱们进里屋吧,前儿送来的老君眉,猫儿泡茶给你喝。”   “啊!?啊!!”胡雪儿握着硬塞过来的小手,神色怔怔,吱唔两声,她仿佛终于恍然,猛的转头,瞪大眼睛看姚千枝,“大,大人?”您,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雪儿,听话,跟着孩子进里屋,好好品茶。”姚千枝低声,徐徐劝着,笑意不达眼底。   胡雪儿一个激灵,感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这时候才想起苦刺姐姐提过的:莫当大人性情好,什么有的没的都提。此回燕京之行,带着耳朵舍了嘴,莫要多说多言,否则,但凡坏了大人的事,谁都饶不了你……   燕京之行颇多波折,大人救霍小姐,那是因为早就答应了霍师爷,花废如此多心思,还托了云都尉相助,才落得个假死逃亡。她——空口白牙就要大人救走个当红头牌,还是个背后有贵人的……   那位贵人——宣平候世子?那不就是自家大人借居的乔家吗?世子?乔夫人的大堂兄!自见了胡皎后混沌的头脑像被巨锤敲了般,瞬间清醒,抬头望望自家大人清淡自若的眸子,胡雪儿如冷水浇身,透着心的凉儿。   “是,属下遵命。”垂着脸儿,她紧紧握着猫儿的小手,脸色苍白的退步。   猫儿皱着眉,神色带着几分疼痛,乖巧跟随。   看着两人进了里屋,胡雪儿将门关上,姚千枝这才回头,面色缓合,带着几分笑意,“猫儿这孩子,是你初被卖那官员家小姐生的吧,那姑娘叫什么来了?梨兮,呵呵,很好听的名字嘛!”   “那家人受贿不说,还得罪了宣平候,让贬官抄家,你被官卖到教司坊,那位梨兮小姐亦不例外,你俩分到一个地步,抱团取暖了吧,互相怜惜了吧?你,爱慕她是吧?”   一字一问,姚千枝缓步上前,“可惜了,梨兮小姐不爱你,她爱绯夜公子,爱到愿意在这等地方,给他生孩子……”   “她疯了?绯夜是太后娘娘的爱宠,谁敢沾他?”皎月公子突然出声,灰色眸子充满恨意。   见他这般,姚千枝便摇头叹道:“所以,她死了,给你留下个不足月,半死不活的猫儿,就自尽了……”   “她不是自尽,是绯夜杀了她,甚至,他还想杀猫儿,想……”杀我!皎月公子咬牙。   “为了保命,你靠上了宣平候世子?还是说,你想给曾经的主家报仇?”姚千枝挑眉。   “薛家确实受贿,宣平候没叛错他们,我爱梨兮,不是不讲理,我不恨宣平候府,没有报仇的意思。”皎月公子目光闪烁,“但是绯夜,他花言巧语骗了梨兮,明明,他是太后的私宠,他就不该沾花惹草,骗人真心……梨兮怀了身子,他,他竟然那么狠心……”   倌儿相公和落难妓.女,不过搭伙互相哄着过日子,谁会付出真心?偏偏梨兮是个傻的,真爱上了绯夜,信他会带她远走高飞的承诺,而他,同样是痴人,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还是傻傻等着,那人都没了,他还守着她的孩子,留在这处四方院子里,抬头看着憋窄的天空。   “猫儿越来越大了,模样丝毫不输绯夜,我进来的时候,还看见有家丁摸他的脸……他好像还挺习惯的样子,像你们这行当,好像八、九岁的就有人喜欢,他没几年了吧?”姚千枝歪歪头。   皎月公子面如死灰。   屋里刹时无声,寂静的吓人。   好半晌儿,足有一刻钟的功夫,皎月公子幽幽开口,“姑娘,你想让我做什么?勾.搭谁?”他父无无母,无家无业,除却一张如花美颜外,在无让人图谋的地方。   “勾.搭谁?噗……你到真是不客气。”姚千枝忍不住失笑,眯眼想了想,她点头道:“说勾.搭谁?这话还真是没错,我手边有个妇人,相貌美艳,地位尊贵,喜金银珠宝,爱甜言软语,生平最好美少年……”她顿了顿,指皎月公子,“就像你这样的。”   “你喜欢她男人?想抢?”听姚千枝有所求,皎月公子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勉强自己坐直身子,他抿唇笑着,烟灰色眸子显露出些许讽意。   姚千枝到不气恼,摇头道:“她没男人。”   “姑娘?寡妇?”皎月公子挑眉。   姚千枝含笑,“太后。”   皎月公子:……   “什么?”吓的一个哆嗦歪倒塌间,他瞪圆桃花眼,睫毛都在颤儿,“太,太,太后?”   “对啊,太后娘娘,我见过的,年纪不大,还没到三十呢,相貌确实美,地位也很高,还特别好哄,像你这样的美男子,但凡不过份,基本不会触怒她,算起来比宣平候世子好多了。”姚千枝一脸真诚的推荐。   皎月公子冷汗都下来了,“那,那不是好不好伺候的问题……”   燕京龙阳成风,乃是雅好,他跟宣平候世子的事让人知道,顶多就是世子夫人派人打他两顿,赶出燕京,但是……太后娘娘……   那是挫骨扬灰的大罪啊!!   “不能这么说,你看绯夜不就做的挺好,锦衣玉食的,还有权势,等闲官宦人家的公子都不如他呢。”姚千枝就劝。   “他身后有贵人,是韩家夫人荐的他,他教司坊入宫,平素只做歌舞用,除了我这般死盯着他的,基本没人知道他跟太后娘娘的关系……”皎月公子苦笑。   他是什么?哪能跟绯夜比?   但凡有丁点机会,他早就上了,还会忍到现在?   “不用怕,你也有贵人啊?同样可以入宫中教司坊,从那儿起家,我见过绯夜,长的不比你好,争一争嘛,一定争得过的。”姚千枝怂恿。   皎月公子苦笑,“贵人,谁?您吗?”他连眼前这位具体什么身份都不知道?贵什么贵?根本不敢相信好吗?   “这贵人嘛,当然不是我。”出乎他意料,姚千枝摇了摇头,“我不会在燕京久留,不日便要离开,虽然做你靠山,但你日常出事,我怕回缓不及。”   “那您所言是?”皎月公子疑惑。   姚千枝就笑,“是你的老相好,宣平候世子乔蒙。”   “他?”皎月公子大惊,“怎么会是他?我跟了他三年,在了解他不过……”完全的不干已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不止他,宣平候乔家——上至乔阁老,下至乔状元,俱都是一个画风,明明权利完全不下韩首辅,偏偏不风不动,不言不语,燕京人人管他们叫泥塑乔家,混事儿阁老……   乔蒙平时来他这儿都得侨装打扮,怎么可能把他推到太后面前,当他的‘贵人’?   那是太后,他是小倌儿,推他……乔家要干什么?做祸国奸妄吗?   “他怎么答应的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我的办法,反正,我保你进宫报仇,保猫儿一世平安,如普通孩儿般上学识字,娶妻生子……你答不答应吧?”姚千枝步步逼近,俯身问。   “你,你让我进宫,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啊?”皎月公子被逼的连连退后,缩在塌上。   姚千枝没回话,反问道:“你是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吗?”皎月公子苦笑。   “答应了就好,没事,放心,不会有危险的,不信你问问雪儿,我从来不亏待底下人。”姚千枝丝毫不觉意外,对他勾了勾手,眨眼道:“现在,做为你投靠的奖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太后她……” 第八十二章   自救出霍锦绣, 姚千枝便没在管霍家的事儿,只知晓霍锦城在忙他大姐姐留下的那个子嗣——那是个女孩儿, 不过十三岁的年纪, 半大不小的, 留在个能‘病逝’儿媳妇的人家,有什么好日子过?霍锦城不是没分寸的人, 想照顾亡姐的遗脉, 但凡不过份, 姚千枝就不会管。   她这边忙着卖珍珠, 顺便勾.搭太后和小皇帝,余者少做……谁知, 霍锦城到给她个惊喜。   霍锦城的大姐霍锦纱嫁的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唐倪,而这唐倪则是豫亲王外侄, 还是豫亲王世子的伴读……   这个, 就有点意思了!   豫亲王——跟敬郡王、谦郡王那等泥菩萨不同,他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 跟先帝一个爹的,但是庶皇子, 生母还早逝,势力不足, 当初皇位争夺战,就没干过先帝。   不过,就算如此,亲爹还是疼儿子的, 皇位传给先帝后,亲爹封了庶子做豫亲王,世袭罔替,永镇豫州。   豫州在金州附近,幽州以东,算是大晋最富饶的几个州之一,豫亲王能耐不凡,镇守后很快掌握大权,将豫州收拾的铁桶也似,昔日先帝骤崩,小皇帝登基,若不是保皇派和外戚党齐齐连手压制,动作飞快,如今皇位上坐着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豫亲王楚恩,姚千枝是知道他的,不过离的实在太远,没大放在心上,如今骤然发现这位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无声无息,枯守豫州。燕京里,连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都是他的人……   而且,豫亲王世子楚敏还在燕京,明是做质,实则,那关系网勾的,八爪章鱼也似……真是低调的奢华。   宣平候府——姚千枝一直都觉得这家很奇怪,外戚党不沾,保皇派不要,就玩命站中立,这是什么操作?如今小皇帝岁数不大,勉强还行,日后待他长起来?乔家要怎么办?   还站中间,会被两边集火怼死吧?   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在霍锦城禀告唐倪‘病逝’他姐姐后,续娶了豫郡王庶女的消息……姚千枝就下了狠力气查了查。   当然,用的是云止的人脉。   霍锦城亲自出面求的。   唐倪——豫州本地大士族出身,亲姑姑是豫亲王妃,小打儿在亲王府长大,跟世子楚敏情同兄弟,十九岁中武状元,同年娶了霍大姐为妻,自家妻家同使力,从此平步青云,一路无波无浪做到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跟霍大姐夫妻恩爱,对霍尚书尊如生父……   然后,在霍家大难时,冷眼旁观,治死发妻。   很明显,唐倪是归属豫亲王一派的,而当初,为保小皇帝登基,霍尚书没少怼豫亲王,所以,霍家的落败究竟有几方使力,有没有人隐在暗处,真就不得而知了。   ‘病逝’了霍家发妻,唐倪续娶豫亲王庶女,而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则是宣平候世子——乔赞嫡长孙乔蒙的正妻,这其中……   姚千枝觉得,她能品出几分意思来。   乔家,或许不是两头倒,人家始终背后有人啊!   最起码,在外戚和保皇两党中,乔赞应是更看好豫亲王。   要不然,长子长孙,族里宗妇那么重要的位置,他不能舍给唐家女。   乔家置身事外,豫亲王隐在幕后,一心图谋天下的姚千枝怎么可能任由他们暗搓搓搞事情,必须拉到台前,一起亮相……   抱着满心的不怀好意,她做出一个挺恶心的操作。   ——堵住乔蒙,把韩太后约莫是个农家妇,韩家欺君妄上,先帝让人骗.奸的大罪告诉了他。   然而,没有证据,纯粹推理猜测!   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一丝丝顾虑,迎头知道这么劲爆的消息,乔蒙当时那个脸色呀……“就跟你差不多。”看着皎月公子整个人木呆呆,仿佛随时会升天的模样,姚千枝笑眯眯的道。   她这行为简直损透了,乔家是粘不敢,甩不脱,豫亲王‘取而代之’的心不死,韩太后是假的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重要,偏偏没有任何证据,于是,当姚千枝说,想要往宫里安个钉子探探,但没有门路的时候,乔家能怎么办?   ——当然是帮她呀!   当姚千枝挑中了乔蒙的情人——皎月公子,这么敏感,这么隐晦的大众不知,然而该知道的人,还都知道的人选时,乔蒙能怎么样?   ——当然是舍了呀!   一番操作,探出了乔家底细,勾出个豫亲王,姚千枝决定把水搅混,“在太后身边,你的任务就是保命,想给我说好话就说,不想说就拉倒,至于消息渠道嘛,我会给你留条暗线,你想传就传……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就是,然后,在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把太后那点破事儿散出去,找准时机逃命就行了。”   “不过,平素有事,你自可找乔蒙相助,他会给你做靠,但是在逃命的时候,你就别往他那儿扎了,容易出不来。”她耸耸肩,瞧着皎月公子,“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往我这边跑吧。”   “没有要求,不强迫我做事?”皎月公子上下打量她,心里依然忐忑。   姚千枝就摊手,“你自由发挥,你的地盘,你做主。”我不管。   “猫儿,你会好好养着?”他喃语。   “给雪儿……”姚千枝道,见皎月公子猛的瞪圆眼睛,就笑道:“或者,给胡逆、苦刺?”   “还是……给苦刺姐姐吧。”皎月公子犹豫着,松了口气。   “成,我会安排,尽快把他带走。”姚千枝点头应下。   皎月公子咬唇,“你带走他,我就进宫。”   “嚯,你这是,不见免子不撒鹰呀!”姚千枝笑笑。   “事到如今,只有这丁点小手段能让我安心,还请大人怜惜则个。”皎月公子侧目斜眺,烟灰色眼眸波光闪烁。   “哎哟,这真是……”姚千枝就觉得眼前百花绽放般,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能在看了,在看下去,她就要舍不得把人送进宫啦!!   ——   燕京繁华地,教司坊森立,端是等级分明,其中最最顶尖儿的,自然得数宫里教司坊。   那是专门伺候皇帝太后和宗室贵戚的,等闲大臣都不敢轻易使唤。   像静玉坊,哪怕是三大顶梁柱之一,那当红头牌如皎月公子,论地位都不如宫里教司坊中普通一员,就可想而知,那是如何的高高在上了。   最起码,单就皎月公子一人,就算他貌美如花,倾国倾城,想凭一已之身挤进宫里,那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基本想都不要想。   更别提他还有个天敌——绯夜在。   这位是韩家进献来的,相貌同样不凡,温柔体贴最会哄人,韩太后很喜爱他,不过,观他来历——韩家近人,因着韩太后和韩载道那种微妙对峙,又不得不相互依存的关系,韩太后对他好是好,却不大信任,烦闷时才唤过来玩耍,平素并不掏心。   多亏这般,绯夜心里虚,架子搭的不实,就没全心全意的对付皎月公子和猫儿,否则,就这俩人,哪怕把乔蒙顶在前头,都不可能活这么多年,还活的那么自在。   富贵自如,众人追捧,绯夜恨的眼都蓝了。   此一回,姚千枝遵守诺言,悄无声息的带走了猫儿——他跟皎月公子不同,不过个小么儿,给足了银子,寻个理由就能弄走。   当初,皎月公子不这么操作,不过是不知该把孩子教给谁而已,如今有了姚千枝,这位——他不认识,心里不敢信任,然而事已至此,在没得办法,好在还有胡雪儿这个昔日旧友在,能聊做安慰。   送走猫儿,没了后患,皎月公子听话老实等着,果然,没过几日,乔蒙就主动来找他了。   好一通儿叮嘱,自认识后在没如此温柔过,乔蒙真是无尽的柔情,“皎月,此一事如成,就是帮了我大忙,日后你我间在没有阻碍,能拿到韩太后身份有假的证据,你就是立了大功,我家人肯定能接受你……”   “世子这话说的,便是不接受,难道我便不听你的了吗?”皎月公子便斜目嗔怪。   心里晒笑:没有阻碍?你老婆是个甚?你儿子算个鬼?这当口儿信你的话,真以为我智商有问题吗?逢场作戏而已,你舍银,我舍身?玩什么世俗不容?   老子有喜欢的人哪!虽然她死了,留下的孩子还不是老子的,老子还得为了那孩子舍身卖命,去勾.搭太后……   擦!这么一想,怎么这么憋屈?老子还不如喜欢男人呢!   皎月公子素着一张美艳脸庞,乔蒙还以为他是怪自己将他送进宫里,不顾他性命,到是没发怒,好一阵哄,千保万证,“莫怕,有我在呢,有什么差错直接传消息回来,我会想办法帮你,千万别瞒着!”   “嗯。”皎月公子含笑点头。   老子当然不瞒着,又不是傻子!好歹相处三年,哄老子送死,连条后路都不给,还不如姚姑娘,人家好歹名码实价,把他后患解决了。   猫儿都送出城了!   软语哄住乔蒙,做出副一心爱他,为他不顾一切的模样。好在这三年,他一直是这人设,如今维持起来不算难。不知乔蒙怀没怀疑,反正表面还挺受用,感动的满眼泪花,叙叨了一夜,离开前,拉着皎月公子的手,他状似无意的问,“你记得你爱静,屋里只有个伺候的小么儿,好几年了……是叫猫儿吧?”   “怎么不见他?我还想着,若你用惯了,就把他一同送进宫,专伺候你呢。”   送你奶奶个腿儿,坑了老子还不够啊!!眯着一双桃花眼,烟灰眸子波光柔情,皎月公子微微轻叹,“那孩子命薄,不过陪着松香去了一趟神武将军府,就污了宋姑娘的衣裳,活活让打死了。”   眼里含着泪,他睫毛轻颤,哽咽道:“可怜他不过六岁小娃娃,懂个什么?连全尸都没落下,让打了个稀烂。”   “哟,竟有这事,着实是……好端端的孩子,别落个没香火,埋哪了?”乔蒙关切的问,眸光一片冷冰。   狐疑的看着皎月公子,他道:“好歹伺候了你一场,别落个无坟可依。”   “我们这样的人能埋哪儿,城外乱葬岗子呗,管事舍了副薄棺,我出银做了场法事,在万佛寺给点了长明灯。”皎月公子浑然未浑,依然悲泣。   “既如此便罢了,算全了你们一场主仆情意。”乔蒙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皎月公子站在窗前看着他走远,抬手抹了泪,喃喃道:“这回儿,就等着吧。”   ——   夜半未明,京效乱葬岗。   凉风习习,‘嗄嗄’乌鸦叫声渗人心肺,‘呼啦啦’翅膀扇动,夜幕下死神羽翼也似,令观者透着心的凉。   半荒半绿的草皮,几颗枯瘦干瘪的树垂着半死不活的枝柳,干枯的枝条好像女人头发般,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欲要缠人。   大地上,无数的小坟包拢起,仿佛接连天际,一望望不到边……偶尔起伏的沟坎里,闪烁着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呜咽’叫声,那是吃死人尸首吃惯了的野狗们。   “赶紧的,使劲挖。”一处崭新的坟包处,身穿灰衣的壮汉手拿铁揪刨着坟,嘴里还不住的数落同伴,“你没吃饭?还是把力气都使在女人裆里了,瞧你那软囊样儿,到是下力气啊!别存着。”   “三哥,我,我害怕啊。”被骂的那人身形略瘦,手里同样拿着铁揪,神色有几分惊慌。   挖坟掘墓,坏人尸身,这是最缺德的勾当,要连累后世子孙的。   “呸,个卖屁股的坟,你怕个鸟儿,主子面前露脸的差事,你不愿意干,有的是人抢!不干活就滚,老子不伺候你。”壮汉破口大骂,翻着眼皮,手里铁揪不停,黄土飞扬。   被骂那人就缩缩脖子,不敢抱怨,闷头干活儿。   乱葬岗的坟能埋多深?两个壮汉使力气,不过两刻钟的就功夫就挖出来了,一口梨木的薄棺材显出,壮汉跳下坑来,拿锤子撅起镶棺钉,双臂使力,掀开棺盖。   里头,是个穿戴整齐的尸身,衣裳挺新,然而……露出来的地方基本都被打烂了!   满面的血肉模糊,许是埋的时间还不长,到没见长蛆。   “哟,作孽啊,这才多大的年纪,怪可惜的。”挨骂那人瞧棺里尸体不过三尺有余,忍不住闭目摇头。   壮汉横了他一眼,眉头紧皱,伸出大手抓过尸身,上下翻找……   “哎呀,哎呀,呕……”挨骂那人别过脸,忍不住胸口呕意。   实在是,埋了那久的尸体,骨肉都酥了,壮汉行动粗鲁,四处乱扯,腐尸烂肉掉了一地,尸身隐约露了白骨。   “哇……”鼻端一股怪味儿,挨骂那人弯腰就吐,早上饭都出来了。   “没用的玩意儿。”壮汉斥骂一声,将尸身翻转过来,就见小小童尸后颈处,隐隐约约能瞧见个黄豆大的红痣,“没错了,就是这个。”他松下心神,欢喜一声。   扔下尸身,拍了拍手,扛起铁揪,壮汉转身就走。   “三哥,咋走了?”挨骂那人捂着嘴,赶紧喊。   “事办完了还不走。”壮汉回头骂他。   挨骂那人犹豫的回头看尸身,“这,这,不给人家埋回去啊?”周围野狗都盯着呢,眼睛全是绿的。   “你愿意埋就埋,反正老子不费那力气。”壮汉迈开大步。   “哎,哎!!”挨骂那人看着漆黑夜色,乱坟林立,耳边乌鸦哑叫,渗的人寒毛倒竖,终归没敢独自留下,狠狠跺了跺脚,“三哥,你等等我。”他高喊,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同一片天空下,宣平候府,乔蒙一夜未眠。   闭目听着手下人回报,他沉吟半刻,“是真的吗?确认是那孩子的尸身?”   “世子,奴派人把坟都掘了,的确是那叫猫儿的孩子,胎记都认准了。”手下人连忙回报。   乔蒙便皱眉,“我到跟神武将军府打听过,近来确实打了外来的个小么儿,但……这巧的有点奇怪了啊。”   “那世子您的意思,是……”不准备助那姓姚的了?手下人低声疑问。   乔蒙就垂下眼帘,好半晌没说话,手里把玩着一尊小小玉印,他突然笑道:“罢了罢了,此一回虽然不大清明,好歹是个破局的点,若韩太后来历真有问题,在王爷面前,我就是头一等的大功。”   “乔家,实在是蛰伏的太久了,祖父老了,事事只想太平,但如今这天下,哪有什么太平可言?”   “我才是宣平候世子,是乔家的继承人,不是二叔,不是茴弟,祖父早晚会明白这一点,只要我……”捏着那方玉印,乔蒙眯起眼睛,“不必在等,动手吧。”他吩咐。   “是。”手下人应声,恭敬退去。   次一日,在静玉坊里苦等了三天功夫,清晨,皎月公子被管事唤醒,一辆马车送进了宫里。   ——   要不怎么说,专业的就是不同凡响,不枉姚千枝花了那大心思在皎月公子身上,这位进宫不过半月,就已经成了韩太后的‘小心肝’。   不说彻底把绯夜挤下去吧,反正两人是分庭抗礼,平分秋色了。   甚至,因为绯夜的身份微妙,日常行动间,韩太后多多少少的还偏向皎月公子一点儿,最起码看起来更信任他。   要知道,绯夜是陪了韩太后好几年的‘老人’,不说旁的,感情都更深厚。   别说人了,狗相处久了都是如此。   能挤开绯夜,在韩太后身边获一席之地,皎月公子的能耐可想而知。   并不单单只是靠脸。   当然,就他那张脸,真是但凡女人,没有个不爱的。   皎月公子的进宫渠道是乔蒙提供了,姚千枝没伸一个指甲,为此,乔蒙多少还有点不甘愿,因此,她就给皎月公子牵线搭桥,把他从宫内教司坊遭人嫉妒的新人,一举推成了韩太后身边的‘大红大紫’。   而这过程,她其实没干什么,就是在某次进宫见驾的时候,在太后跟前儿提了几句,什么‘路过某一宫殿,听见有人唱曲儿,无意探头一看,仿佛仙人临世 ’云云……她说的天花乱坠,韩太后本身还好这口儿,自然会想见见。   这一见,脸儿一露,就彻底没姚千枝啥事了。   推了皎月公子,这位还不大记仇,每每总会在韩太后耳边提她个一句半句的,提的还婉转,还隐晦,反正人家专业干这行儿,姚千枝不知他怎么操作的,韩太后对她的态度是越来越好,越来越温和,甚至还劝小皇帝在朝堂上提了提她坐实泽州总兵位的事儿——当然没成功,让朝臣们撅回来了,然,那偏向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   对此,姚千枝还挺满意。   有一回就有两回,大晋朝这么乱,南边黄升,北方胡人,朝臣现在犟,强硬着不让女人压头上,等两边乱起,大军临境需要人的时候,不至于还这么硬吧?   要是大刀临头了,他们还坚持‘原则’,悍不畏死,姚千枝就竖起大拇指,叫他们一声‘好汉’!   事情慢慢推近,一切都仿佛很顺利,然而……有的事嘛,得了郎情就难免失了嫂意,因推举皎月公子在太后跟前,她是彻底得罪了云止,这位如今看她,跟看祸国妖女一样!   往一国太后跟前推个那么漂亮的美貌男人是什么操作?云止就是在天真都明白呀!如果不是发现太后身边早就有人,以及好友全力拦住他,云止都想找姚千枝拼命啦!   霍锦城:……   兄弟,你冷静一下,想想我主公四十米的大刀!   云止:……   默默后退,深思一番,决定找姚千枝‘讲理’啦!   讲理——绝对是讲不通的,按事实说话,姚千枝就不是个讲理的人,云止是气冲冲的去,羞鼓鼓的回……   理没讲通,还让姚千枝占了不少口头便宜,调戏的一个来一个来的。   单方面对她施行了冷战,云止不大理她了,姚千枝到不在意,反正有霍锦城勾着这人跑不了,依然奔波在燕京,这一日,大朝会散去,姚千枝让个小太监唤着,言:太后要宣见她……   跟着小太监来到慈安宫,一步进门,她一抬头,便见内殿里,小皇帝、韩太后、韩首辅,连同云止齐齐在内。   作者有话要说:  先帝:听说朕被骗.奸了……   云止:怀疑人生…… 第八十三章   这么多人, 见她来了目光炯炯齐齐望来,看的姚千枝心脏那个跳啊!!   这是干什么?三堂会审吗?   她有这大的罪过?泽州那边反了咩?   “微臣叩见万岁, 太后娘娘。”屈膝跪地磕了个头, 耳边韩太后含笑, “姚爱卿平身吧……”姚千枝终于放宽些心,起身微微恭身, “见过首辅大人, 云都尉。”   云止沉默的站着, 瞧了姚千枝一眼, 静静别开头。   没搭理她!   连正脸儿都不给。   啧啧啧,还没消火呀, 这小脾气真是……够别扭哒。姚千枝耸耸肩,不就给太后送了个美男子吗?又不是给万圣长公主送的, 脸子还甩起来没完啦!   她挑眉, 似笑非笑的横了云止一眼……   姑奶奶在静玉坊都混的惯熟了,在耍脾气, 挑个既美还媚的送你娘呀!   云止:……   满心的憋屈,一脸的悲愤。   恨不得泪流满面。   “姚大人不必多礼。”一旁, 韩首辅抬手虚扶,满面狐疑的瞧这两人, 心里都快琢磨飞了,脑浆子磨的直沸腾……   ——怎么回事?他们是真不合了?还是在做戏骗他?如果真不合了,他有没有可能把姚千枝拉到他身边儿,如果是做戏?这是看不起他的智商吗?   有点左右为难啊, 怎么办?   “首辅大人客气了。”姚千枝起身,笑眯眯的道谢,恭顺极了。云止在她身侧,忍不住冷哼一声。   姚千枝飞了他一眼,云止抿唇别过头。   这几番动作,看的韩载道脑仁子生疼,胃里直翻腾。   究竟——这俩货什么意思啊?是合是分给个痛快话呀!   他恨的眼珠儿直朝上翻。   高座上首,韩太后看着这一幕,心里不免幸灾乐祸,抬手轻掩樱唇,暗笑好半晌儿,才徐徐叹出口气,“姚爱卿,此回哀家唤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个消息,谦郡王府的事儿定下了,楚娇儿封黛山郡主,准过继敬郡王孙!”   “哦?这……”太突然了吧?姚千枝一怔。   已经订下了?她怎么不知道?   今儿朝会她参加了呀,没人商量这事儿?   “爵位传承嘛,终归是宗室自个儿的事儿,朝臣们不过荐策,到底怎么决定,还得是万岁爷和宗室商量……”韩太后态度很温和,笑着解释,“本来,哀家都被他们唬住了,这不让那不让的,到尽信了他们所言,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还是乔阁老深思远虑,老成持重,这天下嘛,总归是万岁爷的天下,还轮不着旁人决定。”她含笑,意有所指。   韩载道就狠狠皱起眉,盯着韩太后,双眼如狼。   两神仙交峰,除了视若无睹,装没看见,姚千枝能怎样?微微垂下眼帘,她低声道:“微臣代谦郡王爷谢过万岁爷……和太后娘娘圣恩。”   “罢了。”韩太后虚扶,很自然接下这份感恩。   韩载道看的脸都绿了,一眼一眼的剜韩太后。   韩太后旁若未见。   一旁,瞧他们俩这样儿,姚千枝和云止都不大想开口,领了圣旨,俩人默契告退。   ——   他俩走了,慈安宫里,小皇帝被哄着午睡。轻轻拍了拍儿子胸膛,见他睡的满面红润,韩太后嘴角含笑,悄声退出偏殿,转回正宫。   一步迈过山水屏风,韩载道满面阴沉的站在那儿,“孟婉儿,你近日所为是乃何意?难不得竟还要甩脱我韩家,呵呵,你莫要忘了,是谁让你坐到今天这高位,你和你那儿子依仗的是哪家?”   满目狰狞,语气暴怒,然而,似乎还是没失去理智,声音压的很低,抬手指韩太后,他斥骂着,“农女贱妇,见识浅薄,没了韩家,你算个什么?”   “没了韩家,我还是太后啊,我是万岁爷的生母,是大晋的太后……”韩太后冷笑,丝毫不惧,莲步缓缓上台阶,落身坐凤鸾,她高高在上,目光俯视而至,“这是事实,谁能改变,但是,韩载道,没了我,你们韩家是什么?”   “连太后都没有的外戚吗?”她嘲讽着斜睨,“你确认,乖儿会听你这‘外祖父’的?”   自选秀进宫,成了皇帝妃嫔,这些年,韩太后一直高高在上,进宫生子晋淑妃,最重要的是宫里没有皇后,除了先帝,没任何人压她头上,且,她生了先帝唯二的儿子,先帝待她正经不错。   先帝崩逝,小皇帝登基,她成了太后,便更是了不得了,大晋女子的顶点,任谁看见她都矮半头,偏偏,韩载道半点面子不给她,见天儿‘毒妇、贱女’的骂,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明明,就像她那新晋小宠儿说的:他之荣华性命,尽系娘娘一身。皎月是靠着她才能荣华富贵,韩家——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小皇帝,韩家算哪门子外戚?没有她,哪来的小皇帝?   韩家是靠着她才有今天的地位,凭甚对她如此态度?这段时日被新来小宠儿捧的有点飘飘然的韩太后不愤了。   “孟婉儿,你是忘了你的身份不成?粗鄙野妇装的什么大家闺秀,天生的根子在那儿摆着呢,你亲娘老子都不顾了?”韩载道眯眼威胁她。   “我娘老子都五十多了,谁知道他们还活着没有?你见天拿他们威胁我,十多年面儿都不让我见一回,拿着些似是而非的玩意儿,哼,我是受够了,你有种杀了他们,到免了我一番纠结。”韩太后竖起柳眉,冷笑斥着。   “你,你……”混不吝,滚刀肉,面对彻底耍起横的韩太后,韩载道猝不及防,“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明明月前还客客气气的呢。   “我怎么这样了?你不知道吗?没跟绯夜打听打听?”韩太后嗤声讽刺,“骂我贱妇,勾三扯俩,我身边那些小么儿,大多不都是你拐弯抹角推上来的,绯夜的靠山就是你老婆,你当我不知道吗?”   若不是皎月跟她提起,她还真不清楚绯夜竟是韩夫人亲手送进来的!只做韩家旁枝看……呵呵,当真可笑,前脚给她送人,后脚骂她贱人,韩太后真不明白,日常韩夫人进宫冲她扫的那些鄙视眼神,是怎么撇出来的?   也好意思?   一对儿臭不要脸的!   “我,我……”韩载道语塞。   两相对阵这么多年,头一回,他让韩太后压下了气焰。   ——   宫里,太后和‘亲爹’吵的风声水起,宫外,肩并肩走在青石小路上,姚千枝和云止一言不发。   “还生气呀,差不多得了!”抬头撇了眼领路的小太监,姚千枝抬胳膊拐了云止一下。   云止被捅了一哆嗦,侧头瞧她,默默向右横了两步。   ——离她更远了。   姚千枝:……   “我是得了疫病吗?你至于像躲鬼一样躲我?不就是多说了两句话,至于那么大罪过?”姚千枝眉毛倒竖,上前拽住他衣裳,一把将他扯过来,脑袋凑到他耳边,“太后身边的小么儿那么些,多一人少一个有区别吗?你怎么这么大火气?”   不过认为她多嘴,让太后捞着个小宠儿就生这么大气……要是知道这人干脆就是她推上去的,云止怕不得原地爆炸呀!   或者,哪天她暴露真面目,直接造.反,推翻大晋皇朝,自立做主,云止约莫得飞起来咬她!   想想都怪吓人的。   姚千枝咧了咧嘴,下意识握紧手下衣裳。   云止就觉得被她挨着的地方跟火烧一样,脸颊滚烫,他不甘的挣扎着,“你姑娘家家,拉着个男人像什么样子,赶紧快开我。”他悲愤交加。   “嘘……小声点儿,小声点儿,”姚千枝伸指抵唇,“你看看,那小公公都回头看我们了。”她抬下巴,歪了下前头领路的小太监。   小太监跟让什么烫了似的,飞快把头转了回去,脚步都加快了,几步前行,离他们越来越远。   云止:……   你回来!你躲什么?我们是清白的!   不对,我是清白的!她是不是无所谓!   深宫内院,知晓自个儿不该做什么大动作,引人怀疑,云止不甘不愿的停止挣扎,一脸悲切的转头,“姚总兵,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心情不好不想理人不行吗?做甚非得挑他?   “干什么?不干什么呀,云都尉,你跟锦城那么好的朋友,日日见,天天见都不够的,最近因为我说错话,你都不来找他了……我这不是觉得过意不去嘛。”姚千枝就笑,“你看啊,我是锦城的主公,你是锦城的朋友,咱俩闹不愉快,他夹中间左右为难,那多不好啊!”   就像儿子夹在婆婆和儿媳当间似的,一个弄不好,里外不是人呐。   多可怜!   “你们多年兄弟,舍得他那样儿?”所以,赶紧收了别扭模样,不要耍小性子啦!   以前那个天真忧郁的小公子多好啊,玩什么沉默是金。   弄得韩载道的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都开始怀疑她有什么阴谋?是不是要玩无间道了!   她前两天出门,身边还跟了好几条‘尾巴’,虽然凭她的身手,很轻易就能甩得掉,但……那多吓人啊!   “姚总兵,你莫要见怪,我,我其实不是针对你。”空气突然变得寂静,云止无声好半晌儿,终于幽幽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切,大晋朝,燕京,我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突然变得很陌生,满朝文武,宗室皇戚,似乎只有我在为舅舅和表哥的江山奔波辛劳,熬尽心血……”   “我何尝不知万岁爷并无明君之相?何尝不明大晋如今战乱,并不全是外戚之祸?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非天纵之才,全无回天之力,面对如此江山,如此君主,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云止喃喃,涩然苦笑,伸手捂脸,泪水顺着指缝往外流,“……像霍尚书般忠君报国,死而后已?还是袖手旁观,坐待结果?又或如乔家,冷眼择选新主,求那从龙之功?”   从小跟先太子受一样的精英教育,云止不是个傻的,朝中情况,他哪会不明白?依然执着倔强着,不过就是不想放弃舅舅和表哥口中的‘万里江山、黎民百姓’罢了。   他愿意精忠报国,悍不畏死,然而,谁能接纳他这满腔的赤诚啊?   是被几个玩具逗的月余不上朝的小皇帝?是慈安宫中遍布小宠儿的韩太后?还是远在豫州,冷眼观旁的豫亲王?   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他愿意为国为民献上性命,但是,谁稀罕呢?   不过白白落得‘痴傻’二字罢了。   韩太后私宠之事只是揭开了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让他在不能靠自我欺骗过日子,必须正视无用的帝王,心思各异的朝臣和摇摇欲坠的江山……   云止心里那个难受就不用提了,不止是姚千枝,他谁都不想搭理!!   事实上,要不是还有老娘和一丝责任在心,他都恨不得寻个没苍蝇的地方儿盖个草棚,直接隐世得了。   “……你是这么想的啊,那就……跟锦城好好聊聊吧,朋友不就是干这个的,憋屈事儿说出来心里多少能好受点,实在不行喝点酒哭一通就好了。”姚千枝咂巴咂巴嘴儿,拍拍他的肩膀,讪讪安慰。   做为一个心存反意的人,面对这般模样的云止,她真是说不出什么来。   总觉的……好像在欺负人家一样。   默默无声,姚千枝从袖子里掏出块手帕,捅了捅云止,递了过去。   云止别着脸儿,有点不好意思,别别扭扭接过来,胡乱抹了两把,把泪水擦干。   前头,领路的小太监听后面没动静了,慢慢放缓脚步。   两人不言不语的跟着,谁都不说话,距离到是莫名的拉近了。   行至内宫门,小太监交接,刚把他俩放出去,就见远处宫道上,身披银盔银甲,手挂明黄玉卷的男人急奔在宫道上。   “八百里加急,行人避让,录州府百八里加急,行人避让……”来人通身狼狈,银甲破碎,神色憔悴,手脸全是黑灰,边跑边喊,声音嘶哑干裂。   他路过的地方,不拘是太监还是宫女,纷纷回头,如潮水般退去,给他让出道儿来。   男人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惊异的看着男人背影,“录州八百里加急?南方,难不成是黄升?”姚千枝咬唇猜测。   “快,回去。”云止丝毫不停留,转身就往内阁方向跑。   “哎,哎,等等我。”姚千枝扬声喊,紧步就追。   真是的,刚才还说失望要归隐?怎么转瞬就变卦了?男人心,海底针,这份儿摸不透的,口事心非的劲儿!   ——   黄升——原名黄驴,灵州招远县大场村人,本是个乡野闲汉,东家走西家逛的流.氓混混头儿。昔日,户部贪污修河工款,导致灵州坝毁,水灾四起。韩载道下令拒流民入城,百姓们活不了命,他便纠结了一众乡党,血屠了招远县。   把县令剁成了肉酱,他坐拥一县造了反,南方水灾后旱起,旱起后蝗灾……连着数年没个消停,关键朝廷并不振灾,任由百姓们苦熬,黄升借此机会自称‘天神下凡’,手下二十万‘天神军’,连打几年,彻底坐镇了灵州。   甚至,前段日子,他还拐过并州,率军佯攻了次五里县,那里离燕京不过三百里的距离,吓的小皇帝一众差点没弃燕京而去,迁都幽州了。   当然,那回黄升是没成功,让朝廷派兵打回去了。近日还挺安静,没什么动静。然而,此一回录州八百里加急……   内阁里,韩载道看着手中奏折,面沉如水。   “首辅,新野城正卡在南方和燕京交通要道上,此回被黄贼夺了,朝廷损失重大,新野城莫提督当数首罪。”   因八百里加急被招进宫的一众臣子中,有一文官出列斥责。   “莫提督已经殉国了,合族全家。”云止面无表情的说。   “就算殉国,亦不能免他误国之罪,此乃两码事,云都尉莫要混淆。”那文官皱眉。   “不错,这是军国大事,云贤侄莫要意气用事。”韩载道开口。   “母后,黄升……就是上回打来的那个人吗?朕是不是要迁都了呀,去幽州吗?那里好玩吗?”御坐里,小皇帝转身回头,伸手想拉隐在幔帘后的生母。   韩太后就低声劝他,“乖儿莫闹,听你外祖父的,黄贼既提了条件,就不会打过来。”   内部矛盾在怎么厉害,该团结一致对外的时候,她就不会闹妖掉琏子。   要不然,两人不能合作这么多年,早在小皇帝还未长成的时节,她就得被韩载道灭口了。   “还得留在这里啊,朕还想出宫走走呢。”小皇帝不大满意的嘟囔着。   “区区乡野逆贼,竟敢自称‘天神王’,还要求娶公主下嫁,黄贼当他自己是什么?真真,羞煞我等。”有人掩面而悲。   “莫贼误国,莫贼误国。”有人破口大骂。   “破城之事,怎能怪莫提督?”一旁,云止听着,忍不住插嘴。   就有人立刻反驳,“怎不怪他?若他能守住新野,要道未失,黄贼哪敢如此张狂?都是他丢城误国。”   “黄升率八万人攻城,莫提督五千兵把守,整整八天没有援军赶到相助,生生被耗死了,他……还真是误国啊!”见云止被噎的直翻白眼儿,姚千枝闲闲开口。   野新城是接连灵州和并州的要道,平素有晋朝大将——跟姜熙齐名的冠军候君潭把守,不过,因为前段日子黄升诈攻五里县,吓的朝臣们急急将他调回燕京,结果,他率军没到五里县呢,黄升退了,转头令人偷袭野新城……   这操作有点骚,君潭回援不及,野新城那般重要的地方,转头就丢了。   不过,这一场大仗,黄升分兵两路,打的同样有点虚,便暂缓下来,自封做了‘天神王’,还给朝廷这边送了文书,想要求娶公主,自立国中国,从此听调不听宣。   当然,话嘛,他没说的那么明白,然而,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多多少少,有点服软儿。   “大国教化,黄贼许是受朝廷感恩……”   “下嫁公主,算是蒙恩了吧。”   “朝廷或能得一员大将……”   叙叙叨叨,被拉到内阁这一众朝臣们,仿佛有点松动的意思。   “约莫是粮草不足,怕是想拖拖。”看着他们那样儿,姚千枝拽过云止,低声对他说。   云止面无表情,“我想打。”   “他们能让你打?”姚千枝指了指内阁一众朝臣,嗤笑出声。   云止悲愤异常,“今朝没有公主。”   先帝就两个儿子,姐妹们早嫁光了。   “但是有郡主,有县主,还有县君……实在不行,随便拎出个宗室女封一封就行了,反正我估摸着,黄升就是找个理由缓缓,顺便占波儿便宜。”   姚千枝就道,顺便还翻了个白眼儿,“不过,就算这样,大家伙心知肚明……”她一指朝臣们,“能得喘息功夫,不用大兵临境,他们还是会妥协的。”   “大晋立国,太祖有训:不割地,不赔款,不称臣,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云止喃喃。   “太祖已经崩逝两百多年了,如今君临天下的,是御座上的那位。”打手一指因为不能迁都出去玩儿,一脸不高兴的小皇帝,姚千枝低声。   云止:……   面如死灰!   ——   那日内阁里,黄升称王,求娶公主事件,终归没吵出什么正经结果。   毕竟,朝臣们还是要脸的,谁都没主动说出‘白送公主求放过’这样无耻的话,事情就暂时拖了下来。   反正冠军候君潭已经率军到了新野城外,一时半会儿的,黄升打不过来。   满可以慢慢磨,总会有胆小的顶不住,主动站出来的。   到时候,他们跟着说句‘臣附议’就是了。   燕京朝廷里这波儿烂腔子的,姚千枝观察了这么长时间,真是挑捡不出一个有用的,关键是,皇帝不顶事儿,朝臣们纷纷只顾自保,或静待明主,谁都不出头。看不出哪个有用,而且,能上朝参加君国大事的,基本都三品往上,不是人到中年就是垂垂老矣,凭她这‘等级’根本拉拢不来,干脆就放弃了……   专门奔郁郁不得志的小官儿们使劲。   毕竟黄升称王不称王,公主下嫁不下嫁……她都决定不了,与其静陪末座,看着大臣们‘话在心,口难开’,到不如请个病假,专心干点旁的事儿。   反正韩载道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已经没心思来盯她了,她可以专心的浪。   就这般,燕京里勉勉强强算是‘平静’……关外草原中,悠悠白云,天空碧蓝如洗,微风轻抚绿草,白珍一身女奴打扮,慢步在赫里尔部落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回,我觉得,我算是把云止稍微立起来点了! 第八十四章   赫里尔部落, 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大部族,他们头人的女儿是可汗叱阿利的可敦, 虽然不是大可敦, 却是最最受宠的那个, 肚皮还争气,生了三子二女, 儿子如狼似虎, 个个英勇强悍, 女儿貌美如花, 草原明珠……   叱阿利对她爱如珍宝。   借着叱阿利可汗的势,不过十几年的功夫, 赫里尔部落就成了草原上最大的几个群落之一。   每年投奔他们的人不计其数。   不过,他们只收来历清楚的胡人部族, 汉人嘛, 除了跟随胡人而来的奴隶外,余者, 都是不要的。   还算多少有点防备意识。   但是,终归赫里尔部落正在大规矩扩展期间, 鱼龙游杂,难免会收进些不怀好意的人, 就比如说——白珍一行。   头发绞的狗啃也似,满脸细灰,一身酱衣短打,外套杂毛老羊皮袄, 平白老了十八岁模样的白珍,手里捧着瓦罐,低垂着头,拘搂着腰,在赫里尔部落里行走着。   路过那些笑闹着如草原花朵般正盛开的女孩儿、挥舞着翁大拳头,浑身肌肉的胡汉,白珍溜着边儿,小心闪过几个梳着三络辩儿,尖叫着呼啸而过的孩子,一路来到赫里尔边缘,最偏僻破旧的帐篷群处。   一眼望不到远,圆圆鼓包儿,灰仆仆的帐篷群,无数衣衫破旧,满面麻木的汉人奴隶在这里忙碌着,偶尔还夹杂着几个胡人模样的汉子,或一脸丧然,或挥舞着皮鞭。   白珍侧目,小心瞧了两眼,避过拿皮鞭的胡人,快步来到一处羊皮帐篷前,抬手掀帘子走了进来。   空阔简陋的帐篷里,坐着五、六个胡人汉子,个个身材高大,满身肌肉纠结,见她走进来,俱都站起身,“白姑,您回来了。”他们纷纷打着招呼。   白珍蹙起眉,左右望望,小心将帘子放下,“咱们在赫里尔部落,你们是主人,我是女奴,言语小心些。”她低声叮嘱。   “哦,哦!”胡人汉子们缩着脖子,俱都低头。   他们——看着膀大腰圆,个个虎背熊腰,实则没有一个超过二十的,俱是当初被胡狸儿等人忽悠进大刀寨的北地各城小胡儿。此回入关外,他们长相身材占便宜,三百姚家军护卫队,挑的都是他们。   披上羊皮袄,戴着大毡戴,打眼儿一瞧,跟胡人没有半点区别。   得了胡人勾结加庸关高层的消息,蓝康和胡逆急着奔回大晋报信儿,偏偏白珍犟着要留下,态度还特别坚决,胡逆劝她不得——此回主事者是她——万般无奈下,只能挑了几个最像胡人的姚家军留下保护她,余者,尽随他而行。   带着六个‘胡’兵,白珍在大草原上摸了小半个月的功夫,成功带着人混进了个因为瘟病瘟死牲畜,随时都能消亡的小部落,打探清楚情况后,侧面言语诱导他们投靠赫里尔,自个儿也带着‘胡’兵们跟来了。   以那小部落勇士的名义。   不过,赫里尔部落对晋人实在太不友好了,白珍万般无奈,只能装做女奴,好在几个‘主人’都是彪形大汉,翁大的拳头,牛般的眼,站出一个是一个,等闲没人敢招惹。   她还狠心绞了头发,把自个儿打扮成那样儿……但凡有点‘追求’的男人,都不会来找她麻烦。   ——容易被人怀疑审美观。   “白姑,您想查的事儿,查清楚了吗?”见白珍观察好环境,将帘子放下,胡汉里领头的胡仕开口问。   “嗯。”白珍点头,跪坐毡毯上,沉吟道:“叱阿利确实要出兵,他已经开始从各部落挑选锋营的炮灰军了,赫里尔前儿让领走了一千多晋奴和俘虏,奴隶营那边已经慌了,我去的时候乱轰轰,都哭天喊地的呢。”   “都开始调奴隶炮灰了,那肯定是要起兵了!白姑,既然已经有了准信儿,咱们是不是……”可以跑了呀?见天在敌人内部猫儿着,就算没人发现,他们好慌呀!   “跑什么跑?蓝商和逆子都回‘家’了,想跑那时候跟他们一块走啊。”白珍竖着眉头斥了一句。   胡儿们就缩了缩脖子。   其实,眼前这些胡儿都在婆娜弯做过护卫,全是白珍手底下撸出来的,好几年的时间,吃喝拉撒睡全归她管,对她是天然的畏惧,否则,胡逆不会把他们挑出来给白珍。   毕竟,一个半大妇人,不说手无缚鸡之力吧,战斗力确实有限,不给她点她给制住的人,万一闹起来,她连跑都跑不了。   不过,当初胡逆下的令是让几个胡儿看准机会把白珍‘劝’回来,甚至,如遇危险,可不尊其令,强制‘劝’她,但……呵呵,就看他们几个被白珍斥的缩头搭脑,话都不敢驳的模样儿,胡逆的愿望估摸着是实现不了了。   “白姑,那您准备干什么啊?”怂搭搭的,胡仕呐呐开口。   “我准备……”白珍眸光闪了闪,轻敲瓦罐,在‘叮当’清脆响声里,“我想带着你们进胡人军队,攻打加庸关。”她开口,语惊四座。   “啊?”胡仕大骇,脸都扭曲了。   余下几个胡儿纷纷瞪圆牛眼,“白姑,咱们入胡军,进先锋营啊?”   “那不是当炮灰?”   “攻打加庸关……疯了吧?”   他们围住白珍,嚷嚷着开口。   “都喊什么?闭嘴,听我说。”白珍高挑长眉,一米五八的矮个头儿被数个超过两米的肌肉壮汉围拢着,打眼一看,画面还挺搞笑,像狗熊围攻小鸡崽儿似的,不过,这‘小鸡崽’太是凶,横的‘狗熊’们一句话不敢说,让闭嘴就闭嘴。   “那,那白姑,您……”胡仕还是不大甘心,嚅嚅想问,被白珍一个眼神扫过去,瞬间失声,“放心,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哪会狠心让你们送死,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啊。”看着他们惊恐不解的模样,白珍突然笑了,放缓声调。   “咱们已经进了赫里尔,做为新投靠的附依,挑炮灰挑中咱们是很正常的,躲没得躲。除非是跑,然而,要想跑早就跑了,咱们选择留下,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吗?”她温声,徐徐劝导。   胡仕:不,我留下是因为军令,是因为你不肯走~~~   你要肯走,我们早跑啦!!   白珍:……   无视胡仕,见余者胡儿被她说的两眼放光,退意骤减,她就笑言,“叱阿利已经在选兵了,咱们既不能逃,避也避不过,到不如迎难而上,求个先机。”   “我手里还有两对大珠,寻个机会献给部落贵人,给咱们挑个好活计,不拘是伙头兵还是战马营,做饭喂马的,没太大危险。”   “白姑,你也要去啊?”听她一口一个‘咱们’,胡仕头皮发麻。   白珍就笑,“当然了。”要立就立头功,要抢就抢大业,否则,她做甚冒着性命危险留下?   装做没看见胡仕瞬间僵硬苦涩的脸,她抬头看着帐篷壁上挂着的狰狞狼头雕饰,徐徐吐出口气。   不知逆子他们如何了?是否已赶至加庸关,大姑娘那儿得没得着消息,做出先手准备?   ——   加庸关西门。   被白珍惦记着的胡逆一行,刚刚跟蓝康的商队分开。   “先回旺城。”干瘦憔悴,衣衫褴褛,泥滚过似的胡逆扯着缰绳,干哑着嗓子对身边兄弟喊。   “千总,咱奔了小一个月了,歇歇吧,兄弟们受不了了,大宋胳膊都快烂没了。”策马上前,有人指着一众‘残兵败将’们说。   从阿瓦部往加庸关奔,他们这一行人刚开始的时候特别顺利,根本没遇险拦。随着经验丰富的蓝康商队游走草原,跑路跑的像郊游般,不过,越临近加庸关,局势越危险……大队胡人漏夜巡查,不拘是商队、是游勇、但凡队伍里有晋人,那是举枪就杀,不灭了种不算完。   有好几次,他们被巡查胡兵们堵住,浴血奋战才得逃脱……不说商队伤亡如何,反正,胡逆手下这一小队,如今不过剩下聊聊十几人。   还多数有伤。   “不能歇。”胡逆满脸风霜,嘴唇干咧,捂着还在渗血的胸口,他强撑着下令,“四人换班搭着大宋,咱们歇马不歇人,速速赶回旺城。”   “千总,咱们都到加庸关了,让边军派人通知提督大人不行吗?何必让兄弟们用命送信。”那人虎目含泪。   他们这侥幸的十来个‘残败’,大半带伤,尤其是胡宋,半个胳膊都让胡人砍没了,草原缺衣少药,只能烧红了木柴硬烫止血,如今伤口化脓,高热不退。这般伤情,找最好的大夫好生养着都未必能保下命,在昼夜赶路,就是让他死啊!   “我观胡人举动异常,加庸关外巡查太过森严,我恐怕咱们回来的太晚,来不及了!”胡逆咬牙,“加庸关危险,咱们留在这儿,一旦破关,想跑都跑不了。”   “到不如快马加鞭赶回旺城,给大姑娘示警,免得被打个措手不及!!”   “加庸关会被破……不能吧?”   胡儿们纷纷抬头,不敢置信。   “咱们得的信儿太少了,只知道叱阿利勾结加庸关高层,连是哪个都不知道?蓝康不过区区一介商人,姜企会不会信他都未可说……反正,咱们留不得。”胡逆坚定,“走,片刻不能留。”   他是长官,态度这么坚决,说的还未必没道理。余下胡儿们无奈,只得妥协领命,将胡宋绑在马背上,一路轻骑,赶奔旺城。   胡逆这边带人走了,就如他所言。蓝康那边儿的‘加庸关之旅’,确实非常不顺利。   加庸关——统称一关,实则拥天险七道,占地百余里,前六险俱是驻军,十万大军尽归在此,后一险则是庸城,乃边关百姓和军中高层家眷所居。   蓝康赶到关墙,递上信折户籍,让驻军拿吊蓝将商队众人吊上来——从第一关到第七关,关关求见姜企,关关见不着人……   实在是,心里捏着那大秘密,还不知道被勾结的是谁?嘴里肯定不敢明说,他一个商人,空口白牙要见姜大将军,哪个会让他见?   在是充州大商,腰里有银。姜企往日是挺稀罕这样人儿,然,近来胡人频频攻城,他打仗都打不过来,早吩咐过凭嘛不见,等闲人不得打扰了。   ——而蓝康那级别,确实够不上‘非等闲’。   被关关打发,还特别浪费时间,他心里就真有点后悔,还不如跟着胡逆一行走峡道口,那里是一线天的地介儿,虽然山路不方便,不能走大队人马。但好歹速度快,能直接奔到庸城,到了那地方,他就有门路能见着姜企了!   军中——实在不是他的关系范围啊!   在是充州大商,在有钱,谁都不认识,真是要了命了!   悔的肠子都青了,蓝康一步一个坎儿,足晚了胡逆等人四天的时间——人家那边都快到旺城外十里亭了,他才终于进入庸城,八爪游触寻关系,终于迈进‘将军府’大门,找到了姜家正主将事情详情一一禀报,然而,就如胡逆所言。   真的晚了。   ——   天晨未明,日月交替。   加庸关六峰营,高耸帅旗被拦腰射断,‘姜’字战令飘落在地,棕黄色的布料半沁着血,被无数马蹄脚印踩过,渐渐看不清原貌。   “杀啊!!”   “兄弟们,大汗有令,一个晋军头颅一两银,戴官帽儿的十两,能得姜狗头有千两黄金,健奴五百,女奴一百……”   “抓姜狗,大帅营在那边儿呢。”   “哎呀,伍长,伍长?救命啊,咋有四峰营的人打咱们?”   “将军,不好了,将军,宋副将投靠胡人,一峰宫、二峰营、三峰营均都被破,查副将战死,五峰营倒戈,咱们,咱们守不住了!”满身是血,肩膀上数道血痕,副官纵马奔逃到姜企身边,嘶吼着喊。   “什么?”衣衫不整,连盔甲都未披上,姜维怒瞪圆眼,抓着副官的脖领子喊,“怎么可能?”   正大营里睡着觉,莫名其妙大军从天而临,被打个猝不及防,毫无还手之力,姜维是满腔惊怒,在一听几营倒戈,宋副将投靠胡人……   “他疯了吗?加庸关破,他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姜维疯狂咆哮着。   被扯着脖领子的副官,“少,少将军……”放开末将啊!喘不上气啦!又不是末将叛乱,将军救命啊!!   “维儿,放开他。”被围拢在正中央,姜企面色平静,穿上金盔银甲,握大刀在掌心,他回头看了眼儿子,镇定道:“行了,大敌当前,不是你闹的时候。”   “令你带一千禁卫回庸城,能守则守,守不了就带庸城军奔晋江城,跟胡人打巷战,决不能让他们出充州范围。”   出了充州,泽州是一马平原,海河滨域,根本守不住!伸手推了一把儿子,他皱眉斥,“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老子滚!”   “那你,你……爹,你不走吗?”一把抓住姜企,姜维梗住。   “走?往哪走!我是加庸关的姜企,是镇守二十年的边将,你别看那群胡崽子一口一个‘姜狗’的叫我,他们对我,呵呵呵,心里虚着呢!”   “这一回,是老子识人不明,老子认栽!但想那么轻易破我六峰,没那么容易!!就是啃,我都要啃下叱阿利一块肉,咬的他心肝肺疼。”   咧嘴,露出个血腥的笑,姜企跟轰狗似的轰儿子,“走走走,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别碍老子事儿,带着人赶紧滚。”   “爹,前三峰破,四峰通敌,五峰倒戈……后勤都让烧了,你,你守不了!”姜维一改往日疲懒模样,虎目含泪,看着漫天火光,他拽着姜企的胳膊,生平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盼望着亲爹听话,“你,你跟我走,一起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别做无畏的牺牲。”他吼着。   “什么有畏无畏,老子听不懂,做边将,胡人来了就要打,没别的道理。”姜企皱眉怒斥,挥手推开儿子,侧头吩咐了副将一声,“老吕,你把这小崽子看住了,别让他捣乱,你,你好好护着他,别让老子绝了种!”说罢,他打马而行,高声吼着,“人呢?都死哪去了,老子还活着呢,乱你们娘个鸟儿,都给我滚过来!!”   随着他的骂声,营中一众略显慌乱的军众居然真的稳定下来,齐齐聚在他身边,姜维就看着这群人越走越远,步出军营……随后,远处传来兵刀相交的声响。   “少将军,别辜负了将军一番心意,咱们走吧。”一旁,吕副官胡乱裹了伤,随后点齐军马,拽着姜维跨下俊马的缰绳,就往外引。   “心意?”姜维约莫没反应过来,神色有些怔愣。   “眼前这情况,六峰确实守不住了,您能看出来,将军心里肯定知道的更清楚。”吕副官便说,听他如此,姜维不由激动,“他知道还守?平时就算了,这要命的时节,他逞哪门子英雄?”他狠狠瞪眼。   吕副官,“少将军,不是将军逞英雄,他守加庸关二十年,打退过无数次胡人进犯,有他在,将士们心里就有底,他就是那根擎天的柱,就是那块压心的砣。”   “六峰是守不住了。但也分怎么守不住,将军要是跟咱们一块跑了,不用半天,六峰肯定被胡人打崩,到时候庸军调备不及,同样难守。庸城一破,胡人一马就能进晋江城,咱们被追着屁股撵,哪还有精力打什么巷战?”   组织着人手,吕副官一边往外跑,一边小心翼翼窥视四周,沿路派巡查兵打探,直到步出乱战范围,才长长嘘出口气。   还好少将军没跟他闹……暂时停顿整军,吕副官就觉得小风一吹,他浑身冰凉,伸手一摸,衣裳全被冷汗打湿,整个人像脱了水一样。   “……我爹留下,能改变什么?守不住还是守不住,他一个人,能拖多久?”一直愣怔怔被拖着的姜维,突然喃喃开口。   吕副官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将军会……”拖到他战死为止!   ——   正午时分,红日高悬,庸城的高官商户,各府有门路的人家,俱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在边关嘛,总有那等消息灵通的人,五峰齐破,六峰死战,这等消息百姓们是得不着,依然懵懂不知的重复昨日,余者,那些真富贵,真高层的,都携家带眷,高马大车的准备要跑了。   就连蓝康本人,将消息送到将军府二公子姜通面前后,都带着商队的人手惶惶而逃。   那灵利的腿脚,敏捷的动作,真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兔子都是他孙子。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任谁都能理解?胡人之凶残大晋闻名,胡军过境是寸草不生,男杀头,女做奴,端是鲜血例例,哀嚎遍野。   常言说:人生除死无大事。普天之下,谁能不怕死?   而且,还是百分之百死的凄惨呢。   几句话说完,蓝康就带人就窜了。将军府书房内,独留个姜通懵怔怔的,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神儿。   姜通——姜企庶二子,姜维的同母兄弟。本人嘛,怎么说呢——不通庶务的、有点迂腐的,却还不失善良的书呆子。   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在身,在北地这个文风贫瘠之地,大大小小算个人才了。   他从小就是念书人,十三岁中了秀才,跟姜家一门武将画风不同,姜企观他很有改换门庭,令姜家由武转文的潜力,便从不让他过问武事,一味专心读书。   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的有点读呆了!应变能力不强,骤然得知此等惊天消息,他竟然愣住了,连蓝康都没拦住,任由他窜了,人家估摸都快跑出城了,他才回过味儿来。   “哎呀!”双手一拍,姜通满面悔意,想在把蓝康抓回来问问仔细,着实来不及了。站立书房中,他焦急的的团团乱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爹和大哥在六峰守关,副官尽数带走。三弟岗城当提督,远之不及,余者弟弟们岁数还小……能商量事儿的全不在,他,他……   琢磨了好半晌,姜通一脸为难的招来管家,问他,“母亲在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姜企这个好色的渣……死不死呢…… 第八十五章   将军府, 元昔阁。   小王氏正拎着个银壶站在老槐树旁,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花草浇水, 她身侧, 相柳含笑立着, 举着个花伞给她遮阴。   因主子喜静,院里丫鬟们俱被打发干净, 只余她们主仆两人, 有说有笑的, 端是悠然自在, 一派详和。   “熙儿,这不贴心的孩子, 许久未回来了。”将花土打湿,小王氏放下银壶, 幽幽的叹。   相柳就笑, “夫人,少爷是公务太忙了, 您以往不是满心盼望着他这般,如今怎么还抱怨上了?”她玩笑着调侃。   “唉, 许是老了,有点寂寞了。”小王氏回身坐到躺椅上, “旁家妇人这岁数,孙子孙女都抱一群了,偏我这边空空如野,熙儿那孩子性子就是慢, 连个好姑娘都拐不来,我这盼儿媳妇盼不着,还不让我抱怨?”她抬指点相柳,嗔怪道:“哪有这道理?”   儿子岗城做官,有了出息,小王氏整个人都轻松不少,颇为从容起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您这样,让少爷自个儿拐好姑娘的?他那腼腆脾气,上哪儿拐去?”相柳不赞同的摇头。   “总归寻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两口子和和气气,争执了都不真恼,那日子过的才有意思嘛。”小王氏笑眯眯的。   相柳就没回话,慢慢垂下头,似是想起什么,嘴角微微下抿。   “你啊,多少年都是这脾气……”小王氏就失笑,摇头道:“我早便说过,我不大在乎府里事,既有平静日子过,就好好过着,情不情爱不爱,说那做甚?没得自苦……”她悠悠说,被一脸不甘的相柳打断,“单是您就算了,反正当初就不是奔着这个来的,但是少爷……”都是一家的孩子,姜企凭甚那么偏心眼儿?   “受多大偏爱,担多大责任,加庸关难道真是什么好地方?值得争啊抢啊的?熙儿在岗城不是挺好的,平平安安,老实练兵,偶尔打打土匪,都不用他上战场……得姜企重视,继承加庸关,呵呵,今次秋收至此,胡人攻打了多少次?相柳,你数过吗?”   相柳无声,表情渐渐缓合。   小王氏长叹,掰着手指算,“足足十六次,莫说姜企,就连姜维都有三个月未回庸城,加庸关的守将啊。坐拥十万大军,雄镇北方,权柄赫赫,听起来真好,做起来……真难啊。”   “朝廷那个样子,自小皇帝登基后在没给足过粮草,养活这十万兵,姜企几乎是自给自足,还要应对如狼似虎的胡人……这样的局面,相柳,熙儿应付不了。”   “他不是那样性格的孩子,我也从未想过把他养成那样,我舍不得。”小王氏轻声。   “夫人,但是……”少爷未必不愿意干出一番事业啊!相柳欲言又止,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看她表情,小王氏何尝不明白她的想法,然而,启唇想解释,好半晌儿,依然只是说出一句,“我,我舍不得。”   主仆俩一坐一立,相顾无语,气氛刹时有些寂静,突然间,‘叩叩叩’,敲门声响起,响亮而急促。   “谁啊?”相柳赶紧上前,扬声问。   “请姑姑禀告母亲一声,儿子前来请安。”门外,姜通焦急沙哑的声音传来。   姜通?不早不晚的,这书呆子来做甚?相柳疑惑的蹙起眉,几步上前,伸手抬起门栓,大门‘嗄吱’敞开,姜通一股旋风般的刮进来,都没顾上跟相柳打招呼,他环顾四周,一眼叨中小王氏,两步冲上来,“母亲,大事不好了!!”   小王氏被他吓了一跳,身子缩进躺椅里,“怎,怎么了?”   “胡人攻城。”姜通焦声。   胡人攻城?不是天天攻吗?急什么?小王氏愣了愣。   “五关皆破,父亲六关死战。”姜通高喊。   心里一凉,小王氏‘腾’的站起身,一把拽住姜通的袖子,急急问,“怎么会?你爹他……”打胡人打的惯熟,怎会让他们连破五关?甚至,关破了,他为何不逃?还让人家给堵在六关了?   没有他,日后怎么组织反攻?庸城怎么办?巷战怎么打?   “四关、五关将士倒戈,有人通胡,爹走不了了!”姜通眼里含着泪。   做为庸城最顶尖儿的存在,普通官宦都得着了消息,收拾家产准备跑了……姜家自然不会不知道,放走蓝康,姜通想找小王氏商讨的时候,姜管家就匆匆赶来,急慌慌把消息往他耳边一递……   姜通是读书读迂了,又不是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母亲,事已至此,咱们该如何是好?”看着小王氏,他口中喃喃。   眼前这情况,府里没有主事人,最佳方式自然是跑,然而,父兄均在六关死战,为国为民尽忠,身为人子,身为姜家男人,姜通实在说不出‘跑’这个字眼儿来。   “出城!”跟他相比,小王氏就没有那个顾虑了,斩钉截铁,她转头就吩咐相柳,“你赶紧的,别多耽误,收拾点金银衣物和干粮,咱们马上出发。”   “哎。”相柳同样不留恋,赶紧应了声,利落转身忙活去了。   “东西别多带,动作快。”匆匆叮嘱一句,小王氏转身就要进屋换衣裳,眼角余光发现姜通还呆怔怔站着,一动不动,“你愣着做什么?家里这么多人,妾室孩子的,就你一个主事的大老爷们,还不赶紧通知人收拾,准备出城,别乱轰轰,在丢了一个两个的……”   “母,母亲,咱们就这么走啊,那爹和大哥……”他们还在六关呢,就不管了?姜通双眼迷茫,呐呐而言。   小王氏脚步一顿,抿了抿唇,“你爹和维儿阵前做战,我等既帮不上忙,便不要拖他们后腿,好生派人,仔细将事情告知朱晓便是。”   朱晓——便是庸城提督。   “哦?哦!”姜通确实没太大主意,听了小王氏的话便被劝服,“那,那母亲,我去寻姨娘和弟弟妹妹他们……”嘴里说着,他转身往外跑,路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摔了个狗抢屎,在地上蠕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踉跄着跑远了。   小王氏看着他背影,蹙眉了半晌儿,“这孩子啊……”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返身进屋,帮着相柳收拾行囊。   ——   姜通慌里慌张的离开,找姨娘、拽弟弟、寻妹妹。收拾马车,组织护卫……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派人通知朱晓,而庸城提督府,吕副官已经带着人跟朱晓那儿忙活半天了。   庸城地势不显,不过城墙高而已,实则并不好守,尤其谁都不知道庸城守将里还有没有通胡的……吕副官和朱晓忙活着,只是想能多守几天算几天,把城中百姓们迁走。   胡人攻占,按惯例是要屠城三日的。   庸城住着万余老百姓,无论怎样,都得先护着他们离开。   姜家派人来通知,晕头转相好不容易找到了朱提督,那一旁,吕副官才反应过来,双手一拍,他懊恼道:“对了,少将军还让我分出点人来,护送将军家人离开呢……”这一忙活,竟然给忘了!!   自出六关,吕副官就跟姜维分开,他进庸城防守,姜维直奔晋江城示警,准备巷战……结果,他这边找着朱晓,一通忙活,既要组织人守城,还得分派将领前往晋江城找姜维,一时半会儿的,到没想起姜家来。   “赶紧派人护送夫人他们离开,往晋江城……不,还是往岗城去吧。”吕副官沉吟半刻,吩咐道。   自有人领命,点出百余护卫,快马往将军府奔去。   ——   此刻,将军府。   收整出十五辆大车,俱塞的满满当当,二门口儿,小王氏一马当先,领路在前,她身后,跟着十多个脂粉香气阵阵,神色惶惶不安的妾室们。   都是拽着儿拖着女,孩子哭闹叫嚷,女人切切私私,大包小包,乱乱轰轰,那场面,真真是鸡飞狗跳!!   “都别吵了,还走不走?不想走的就留下,没人请你们。”领路途中,小王氏无次数被妾室拽住袖子,哭哭叽叽,问东问西。脸色难看,额上青筋暴出,好半晌儿,她终于忍不住暴喝出声。   一众妾室孩子们刹时鸦雀无声,缩缩如鹌鹑样儿。   没办法,老爷/亲爹不在,主母就是‘大王’,真惹急了扔下她们不管……这时节,万没处讲理去。   “你们这些姨娘,有孩子的抱孩子上前头两辆马车,没孩子的在后头,通房挤一挤,跟行李坐一块儿……兰姨娘,你闹什么?奶嬷嬷不坐车里,让章姐儿喝西北风吗?挤挤怎么了?我都没说什么!”   “……丫鬟们和小厮跟着车,别走丢了!!通儿,通儿,护卫呢?怎么才这几个人?”小王氏高声喊,脚步不停走动着,衣裳都让汗水湿透了。   在搬行李的丫鬟小厮中间艰难移动,姜通满身狼狈的挤过来,脸胀的通红,“母,母亲,指挥府卫的令牌在我姨娘手里,她,她还在春芳阁……”   “没出来?你没通知她吗?”小王氏眉头一皱,厉声问道。   “我,我亲自去请的,她,她说她不走,只把融儿送出来,让我带走。”姜通指向被贴身小厮抱着的弟弟,哭丧着脸。   媚姨娘膝下有三子,幼子姜融今年不过四岁,还不大懂事,让生母推出,来到这乱轰轰的环境里,明显有些害怕,小脸儿紧紧团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哥哥,真真可怜极了。   “她……这乱时节,她又闹什么?”小王氏大恼,低声斥了一句,有心不管她,偏偏令牌在她手里,“指挥府卫的令牌不给儿子给小妾,姜企!你,你这个糊涂鬼!!”她狠狠跺脚,气的头顶冒烟。   “你来揽着这摊事儿,好生安排着,我亲自去‘请’你姨娘。”咬着牙,她紧盯姜通,一字一顿的说。   姜通羞愧低头,“哎哎,知道了。”   小王氏并不停留,脚步飞快往内宅去,一旁,正忙活的相柳瞧见,皱头紧琐,跟身边人交代两句,甩膀子就跟上了。   ——   春芳阁,将军里最美的院子。   秋日里,芳草萋萋,杨柳依依,奇花遍地,雀鸟咻咻。   琉璃做窗,八转回廊,媚姨娘斜坐在栏杆上,手里挥舞着把绘美人图的香扇儿,正逗弄着廊上鹦哥儿。   “给我说句:‘夫人吉祥’……”满面含笑,她掐掐鹦哥儿翅膀。   鹦鹉挥翅鸣叫,“夫人吉祥,夫人吉祥!”   “哈哈哈哈……”媚姨娘被逗的捂唇娇笑,“来来来,在说‘白首不离’……”   鹦鹉尖声,“白首不离!”   ……   一人一鸟,玩的正好呢,春芳阁大门突然发出‘咣’的一声响,从外被人踹开。   一前一后,小王氏和相柳气势如宏的冲进来,媚姨娘掀起眼皮,“哟,这不是主母大人吗?怎么有闲功夫到我这儿来?”   将军府里,小王氏不大喜媚姨娘,媚姨娘对她亦是如此。两人算‘王不见王’,媚姨娘连晨昏定省都未有,根本不伺候在主母身前,平素,没什么太大的事,她们月余不相见,都不值得奇怪。   反正将军府面积足够大。   “这要命的时节,你别跟我这耍脾气了,当初不是我家逼婚,姜企自愿娶的,你恨不到我头上,跟我这儿别着什么劲儿?”小王氏快步上前来拽她,嘴里不停,“你赶紧跟我走,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府卫令牌呢?通儿说在你手里,快拿出来。”   “走?我不走,我男人在这儿,这是我家,我走什么?”媚姨娘依着栏杆,用扇子打小王氏的手。   赶紧缩手躲开,小王氏皱起眉,“姜媚芳,你别耍混,闹脾气都不分时候吗?你看不惯我,不服我管,孩子总是你的吧!”   “姜维被困在六关,姜融年纪还小,姜通那书呆子性子……你就不管了?男人重要,儿子是粪土?”她好声相劝。   “不是有你吗?你是嫡妻,是正室,他们都是你儿子,管我叫姨娘而已,你带走就成了。”媚姨娘抬了抬眼皮,语气闲闲。   小王氏都让她气笑了,“我儿子?这话你还真好意思说出口……”   “夫人,她是个讲不通道理的,你跟她废什么话?姜媚芳,你爱走不走……自个儿想找死,没人拦你。但是,你不能拉着合府老小一块儿,我问你,令牌呢?”相柳两步冲上前,拽住媚姨娘的领子,目露凶光。   媚姨娘柳眉一挑,抬手,染着胭红蔻丹的指甲奔着她的面门就抓过去。   刹时,相柳的脸就五道红痕,隐隐露着血丝,吃痛‘哎哟’一声,她下意识松开手捂脸。   “姜媚芳,你这是做什么?”小王氏惊斥。   媚姨娘懒懒依在栏杆上,冷笑着吹了吹指甲,“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来请我。不就是想要令牌吗?给你好了。”伸手入怀,掏出个雕猛虎下山图的铜牌,她用两指捏着递过来,“来,小柳儿,不是要吗?给你。”她逗小狗似的晃晃。   铜黄色的令牌,白皙娇嫩的玉手,交叠起来那般显眼。   “呸,谁是小柳儿。”相柳恨声,满脸无奈的伸手,跟抢似的接过来。   “哈哈哈……行了行了,要走就赶紧走吧,别我这受气了。”媚姨娘捂唇笑着,挥扇子打发她们。   相柳恨恨,转就就走,然而,迈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   小王氏则是面色复杂,“媚芳,你,你真不跟我们走啊?”   “听我一句劝,走吧,你留下干什么?姜企他不值……你还有三个孩子呢,融儿才四岁……”她真诚的劝。   一个宅子里同住二十余年,说她跟媚姨娘感情好,那完全是胡扯,然而,胡人当前,一个弄不好就要丧命,甚至更加凄惨,小王氏真心不忍她白白送死。   媚姨娘这些年狂妄归狂妄,好歹不过占些言语便宜罢了。小王氏未嫁前,在燕京的时节,什么样儿的恶毒阴损没听过?后宅刀光剑影,诡计叵测,她知道的多了。如媚姨娘这般宠妾,把嫡妻治死的都不在少数,更别说她这等娘家落败,无势可依的了。   边关险境,真把她怎么样了?她是连反抗都不能的。   妻是妻,妾是妾,媚姨娘没害她,小王氏并不感激,心里终归明白这不是个真恶人,此时,不知她为何倔强留下,小王氏依然想劝她。   “别白白丢了你的小命,好歹为孩子想想。”她苦口婆心。   “你啊,这软囊囊的脾气,也就是摊上我了。谁叫天命让遇见那么个男人……呵呵,你倒霉,我更倒霉!”媚姨娘嗤笑,抬眼帘睨了她一下,勾着嘴角,她挥扇子,骤然变脸,不耐烦的斥骂,“滚滚滚,赶紧滚,令牌都拿了,还赖在老娘这干什么?既然怕死就快点撇腿跑,嚼的什么烂舌头?小心得惹得老娘火起,让你们谁都走不了,一块儿给胡人当女奴去,看还摆不摆大妇威风,慈悲心肠!”   “你,你……狗咬吕洞滨,不识好人心。夫人,别管她,她爱留让她留去。”相柳被骂的面红耳赤,肝火大盛,气的拽起小王氏就走。   小王氏犹犹豫豫,频频看媚姨娘,然而,终归还是没有停留,随着相柳离开了春芳阁。   瞧着她们相互扶持,匆匆离开的背影,媚姨娘‘噗哧’笑了一声,翘着脚儿坐在栏杆上,大红鞋晃晃悠悠,她俯身抓起鹦鹉栏儿,掏出小钥匙,将束着鹦鹉腿儿的铜环打开。   “走吧,你也走……”抓过鹦鹉的身子,她挥手扬起,鸟儿‘呼啦’展翅,在她头顶盘旋,久久不肯离去,“飞吧,赶紧飞!!”她开口轰,拿扇子打它。   鹦鹉仿佛受了惊吓,展开双翅,腾空而起,冲着远处天际而去,嘴里依然叫着‘夫人吉祥,白首不离,夫人吉祥,白首不离……’   “夫人吉祥,白首不离!”媚姨娘喃喃着重复,缓缓跪坐在地,抬头望着碧蓝天空,她眼角有泪,似悲似喜,似恨似怨,“姜憨牛,这一回,终于就剩下我和你了。”   ——   拿到令牌,小王氏点齐三百护卫,匆忙准备离府。   知道自个儿亲娘没跟上来,姜通自然不甘,亲自找回去一趟。不过,不知怎么回事儿,就那一来一回的功夫,春芳阁在找不见媚姨娘的人影,急的一脑门子汗,姜通遍寻不到。   僵着不肯离开,吕副官派来的将士赶到,把这一行堵在府门,知晓媚姨娘在将军的地位,少将军的生母嘛,将士们纷纷帮着寻找……然而,这一群算上下人足五百有余,几乎把将军府翻了个底儿朝天,同样一无所获。   就这么着,空耗了一下午的功夫,眼见天都要黑了,在不能因媚姨娘之故耽误所有人,小王氏果断下令,合府出城。   姜通当然不同意,几乎要闹起来,让领头将士直接打昏,一马运出城,直至次日午时才悠悠转醒,依然执着要回城寻找生母,甚至直吵到小王氏面前……   ——小王氏直接把哭了一夜的姜融塞进他怀里,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睛,惊慌的表情……   姜通沉默了。   在不说什么,他回到车队里,抱着弟弟,照顾他日常起居,昼夜不离。   庸城是守不住的,胡人早晚会进来,充州如今能依仗的不过是晋江城,能挡则挡,挡不得就要打巷站……小王氏一行求的是平安,自然不会往晋江城走。   因儿子在岗城做提督,小王氏吩咐大队人马,翻山越岭赶往岗城,索性吕副官同样叮嘱,护卫头领便没阻止,老老实实跟随,遇山辅路,遇水搭桥,这一干老弱妇孺,除了旅途劳累,到是没遇上什么风波。   庸城大队调军,贵人出逃,百姓们终于察觉不对,端是风声鹤唳。好在朱晓和吕副官未曾产生将百姓当炮灰的想法,很快组织人手领着城里百姓们出逃……   不过三日功夫,除自愿留下死守的两千将士和年迈不堪走动的少许老人外,庸城空荡荡一片……   ——已成空域。   站在庸城墙头,遥望远处,苍松劲柳,群山林立,峡谷处,几道险关耸立当中,如雄狮临世般威壮,看着便让人心生豪气。   “上一回关破还是七年前吧,那次巷战打的真艰难啊,我记得,四峰营那个……是叫令展吧,他不是还偷摸杀良冒功,让将军给砍了脑袋吗?”望着远处,六关上空笼罩着淡淡黑烟,吕副将回忆着,转头问朱晓。   朱晓,“对,就是他,连令展和他手底下三百人,全让将军给杀了……嘶,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令展不就是四峰营那姓宋的小舅子吗?”   “是吗?”吕副官呲牙,“有这事?我不知道啊!”   “怪不得姓宋的反了,说不得当初那事儿就有他搅合。”朱晓猜测着,破口大骂,“没卵子的东西,不敢打仗到敢造.反,个生儿子没屁股的软囊包,居然通胡……”   吕副官,“罢罢罢,骂也没用,胡人哪是好相与的,且看他的下场好了。”他嗤笑两声,随后,担忧眼神落在六关处,“不知将军如何了……”他喃喃。 第八十六章   六峰营, 险关。   狼烟遍地,血染黄土。   三千甲士, 大好头颅被胡人塔了景观塔, 密密麻麻叠成高山, 血色狰狞,触目惊心。   五天, 整整五天。   在三峰皆破, 两营倒戈的情况下, 姜企带领六锋营三千甲士, 将十万胡人缠在六关里,整整五天。   六锋营皆丧, 无一人存活。   月冷星残,尸骨堆山, 乌鸦挥舞着如同夜幕般的黑羽在天空飞翔, 盘旋片刻后一个猛扑,落在无头的死尸坑里, 在尸首间蹦跳着,红色鸟瞳闪烁, 张开尖硬利啄,嗄嗄’哑叫。   远处, 景观塔高耸,一双双未显瞑目的虎目,圆睁着望向在也看不见的远处。   那里——有他们的老父老母,有他们的贤妻娇儿, 有他们誓死都不曾后悔守卫的家乡。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残壁破恒,被烧成焦炭的营地里,胡人可汗叱阿利一身贴身软甲,脚踩革靴,手持强弓,弓头开两刃,阳光照顾下,闪烁着粟粟寒光。   厚底靴子踏过半黄半红的焦土,如拔丝般粘起片片血丝,一脚跺住‘姜’字帅旗,他虎目微凝,眉头紧拧,问左右,“我军伤亡如何?”   “回大汗,前锋营阵亡五千,伤万余……”披着狼皮护甲,大将伊楼沙垂首回禀。   “两营倒戈,十万人强突,竟然打了五天,杀我五千余人,姜企啊姜企,你若是我麾下大将,未曾落到大晋小皇帝手里……”叱阿利长叹,转头问伊楼沙,“姜将军的尸首呢?”   “这……”伊楼沙微怔,面上神色有些难辩。   一旁,宋副将见状赶紧腆颜插话,“大汗,姜企的尸首在望乡坡前。”   六锋营和庸城的交接处,中有一道峡道,便是望乡坡。姜企跟胡人连打带退,最后带五百人在此驻守,生生又拦了叱阿利半天功夫。   “听说晋人讲究什么六道轮回,想要转世投生在做人,得留全尸才行?”叱阿利根本没搭理反叛的宋副将——虽然他们是依仗这人才得攻城——只问随行倒戈的晋人,“你们有这个规矩吗?”   “是,大,大汗,老话说尸骨不全投不得胎,是,是要轮回畜生道的。”他身边,就有四锋营、五锋宫的降将结巴着解释,见他似有不解,“就,就是下辈子当畜生……”   “哦,轮回成牛马吗?”叱阿利恍然,点头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转吩咐伊楼沙,“你记得,不要砍姜将军的头,把他好好安葬在土里。”   “是,大汗,但是姜将军他……”伊楼沙犹豫着。   “他怎么了?难不成尸首有损?”叱阿利皱眉,面现遗憾,叹道:“可惜了,他是个勇士,下辈子合该在当男人,血战沙场,怎么能成了牛羊,任人餐食。”   “大汗,姜将军尸首是全的,就在那边坡子上,不过,他……”伊楼沙说,眼底神色说不出的滋味,似是佩服,似是仇恨,“他在那站着呢。”   “站着?不是死了吗?”叱阿利沉声。   “是死了,大汗,您,您过去看看吧。”伊楼沙往坡上指了指,表情莫测。叱阿利拧了拧剑眉,没说话,迈步往望乡坡上走。   他身后,一众胡晋将领连忙跟随而来。   望乡坡——面积不大,就是个小山包儿,夹在两座山道中央,算个不大合格的‘一线天’。坡内长久不见阳光,草木稀稀,黄土半露。   走在坡里,进了山道,叱阿利转过一处岩壁,就看见黄土地上,歪斜倒着数百晋军尸体,俱都盔甲破损,满身伤痕,兵刀卷刃,或倒或坐,他们横在地上,脸色焦黄,嘴唇干裂。   “粮草被烧,无水无食……”吃草根啃树皮,他们熬了五天。   昔日同袍如此惨烈的出现在眼前,宋副将连连掩面,惊慌心虚不大敢瞧。   所有倒戈的晋军俱都垂头,坡内瞬间鸦雀无声。   “晋不仁,天不公!”几步上前,叱阿利曲膝跪地,泪水长流,“此等勇士,何不降我胡地?”他痛心疾首的呼喊。   “大汗英明,求贤若渴。”宋副将忍着惊慌,赶紧奉诚。   “无耻小人。”叱阿利起身,一脚将他踢开,连声追问,“姜将军呢?”   “在前头树下。”伊楼沙同样没理会‘哎哎’叫疼的宋副将,点手指引着叱阿利,一行人来到树下,就见碧荫如盖,三人合抱粗的松树下,姜企手里柱着一杆长枪,笔直耸立在那里。   破损盔甲、狼狈不堪、遍身血痕、脸颊干裂,然而,他就那么站着,虎目明亮闪烁,炯炯望着一众胡人,大嘴咧着,露出森森白牙。蒲扇大的手紧握长枪,手背血管隐约可见,青筋暴出,仿佛还能随时能暴起杀人,驰骋疆场。   “姜将军,你已死战于此,上对得起天地仁义,下对得起君王百姓,何故不瞑目?”叱阿利直视姜企干裂面容,伸手去扶他眼帘。   姜企双目炯炯,白牙森森。   叱阿利口口声称,“姜将军安息。”   姜企岿然不动。   叱阿利连连保证,“某不伤你家眷老小。”   姜企尸身不倒。   周围人鸦雀无声,一时俱都骇然,尤其是宋副将,面色惨白,双股颤颤,几欲跪倒在地。   “某——不屠城。”见此,叱阿利长叹一声,“向长生天起誓,某不屠城。”一字一顿,他说罢,轻轻抚了抚姜企面容。   姜企双目缓合,推金山催玉柱,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将军啊,将军!!”不远处,倒戈的晋军们突然跪地,锤胸顿足,嚎陶痛哭。   烈日炎炎,蔚蓝天空如洗,白云随风飘然,一只翠绿色的鹦鹉划过天空,嘴里嗄嗄叫着,“夫人吉祥,白首不离……”   ——   六关已破,胡人在不拖拉,叱阿利率大军开始攻打庸城。   庸城地处不险,并不好守,朱晓和吕副官自知此情,早令大半将士带着百姓们撤至晋江城,早早做下准备,或守城或巷战……庸城中,只余下两千人。   两千守军,十万胡兵。   好在有城墙可依,到比姜企那会儿好些。   庸城中,巨岩划着完美的弧线在高空飞过,‘崩’声出响,砸塌不远处的房屋,残恒崩溅,尘土飞扬。   “妈的,宋瞎子这狗东西,攻城器都带来了!!这是不准备放过老子们了!”吕副官躲在城墙垛里,‘呸呸’吐出满嘴沙子,高声斥骂。   他身边,朱晓擦着刀,淡定的看他,“行了,骂能骂死他?有那力气还不如多放两箭呢。”   “你当我不想放,箭都特么快没了,早知道多留点儿,不让那群混蛋全带走了。”吕副官抹了把脸,靠坐墙垛,他咧着嘴笑,“老朱,你说,咱们能守几天?”   “将军让人打了蒙头憋,没水没粮还守了五天呢,咱们有城有池的,怎么都得翻倍吧?”朱晓砸巴砸嘴,“这要是没几天城破了,到地下将军不锤死咱们。”   “行,那就守,多守一天,晋江城里,他们就能多准备一天。”吕副官甩了甩手上的血,咬牙发狠。   ——   庸城里,正是狼烟四起,拼命的时节。旺城中,胡逆一众终于回了城,将事情禀告上去。   姚千蔓大惊失色,将城中一众高层聚到跟前,共同商讨对策。   “加庸关的情况……我已经派侦察队去探了,不过路途太远,一来一回怎么都要半个月,战场如火场,恐怕是来不及的!”俯身撑着桌案,她目光四下扫视,“你们有什么想法,咱们出兵不出……都说说!”   旺城里,姚家军高层并不多,实在是他们初掌泽州,四座大城俱都要派人管理,高屋人散的有点开,如今提督府里,除去姚千蔓,能领兵打仗的,竟然只有苦刺和黑娃娃两个。   这还是托了涔丰城离得近,两人得着消息,歇马不歇人,连赶了一天一夜急路的福。   “不能出兵,千蔓,如今千枝远在燕京,城中并无带兵大将,胡人凶狠,将士一旦出城福祸难料,万一战败……”一旁,季老夫人连忙开口。   “不打的话,就等着胡人临头?”黑娃娃憨憨的问。   “加庸关存在二十年,姜企并不是好相与的,此回未必会破。”姚敬荣便说。   姚天达就反驳,“爹,这回不一样吧,胡千总不是说加庸关里有高层将领倒戈,措手不及,里外夹击……如今加庸关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七道险峰,没有那么容易破吧。”姚天赐喃喃。   “蔓儿,不能出兵啊,千枝把旺城托付给你,泽州十多万兵呢?你都没打过仗,万一出点事儿,怎么跟千枝交代?”李氏惶惶然拉着女儿的手,“你,你个女孩子,咱们老老实实的守城吧。”   “是啊,蔓儿,听你娘的。”四房宋氏连忙跟进。   姜氏则拽着姚天达的袖子,不住声问他,“这得通知千枝吧?她在燕京那么远……应该赶不回的。她脾气那么爆,这会儿要是在肯定得打,胡人凶残举世闻名,其实,不,不打挺好的……”   姚家男人们——因为是流犯身份,谁都没背官职,除了孙辈们各营‘冒代’文职,老辈全都在旺城驻守,过半隐居半养老的生活,此一回加庸关出事,姚家军高层俱都散出去各城驻守……他们却全赶上了。   纷纷嚷嚷,各抒己见,男人们或保守,或激进……妇人们到是相同意见,俱是守城不出。   这不难理解,胡人对晋女确实非常不‘友好’,什么掳女做奴,剖腹杀婴……全是他们干的,实怪不得姜氏等人害怕。   “出不出兵,还需细论,燕京那边,我早八百里加急通知了……娘,你别捣乱啊。”姚千蔓苦笑一声,把李氏从她胳膊上‘摘’下来,安抚着拍拍亲娘的肩膀,她转头问苦刺,“你觉得呢?”   “一旦加庸关被破,胡人转瞬就能到晋江城,晋江城内并无驻军……一旦失守,胡人可就奔着旺城来了。”苦刺紧抿着唇,沉吟道:“前年,总兵大人刚让工匠修补过城墙,加厚了五米,咱们要守肯定是能守住的,且,旺城接镶着充州和泽州,这边儿堵住胡人,泽州便无恙……”   “你的意思,咱们死守旺城?”姚千蔓眉头微琐。   “旺城外有海道,有农田,今秋粮食尚未割完,且,旺城内民宅布置太过分明,万一出事,并不适合打巷战。”苦刺说:“如果可以,最好还是守晋江城。”   毕竟,那是‘别人’的城池,真出点什么事儿,没那么心疼。   “你还是赞成出兵啊。”姚千蔓喃喃,眸光闪烁着。   “蔓儿,你和千枝都是泽州武官,加庸关未曾求救,按理咱们是无权私自出兵的。”姚敬荣俯身急切,“千枝还在燕京谋求总兵之位,咱们这边如果随意行动,说不得会乱了她的大事。”万一燕京那边得了消息,小皇帝觉得泽州动兵是意图不轨,在直接把千枝按下了怎么办?   “祖父,我知道你有顾忌,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是……”姚千蔓仿佛犹豫着,好半晌,突然间猛的一拍桌案,震的笔筒歪倒,毛笔滚落一地,“时不待我!”她咬牙高喝!   先不说唇亡齿寒,充州落入胡手对泽州的影响,百姓们会遭受何等苦难?单只论——若加庸关破,姜企势败,她要真能率军一举拿下晋江城,挡胡人于城外,或许,充州就会顺利落在她们手里。   到时候,姚家军坐拥两州,雄据北方,这天下,她们真的有一争之力了。   或许,她们能守住,等千枝顺利赶回来,打走胡人,夺回加庸关,甚至,攻进草原,打到胡人老巢……那千枝的梦想,那女帝开国,就真的能实现了!   “苦刺,传令下去,点五万精兵,我们出城。”她脸颊胭红,喘息急促,语气却是那般镇定。   “末将领命。”苦刺看了她一眼,半晌,抱拳恭身而退。   姚千蔓瞪圆眼睛,目视她离开,关上房门,徐徐吐出口气。   “蔓儿,你,你真的要打啊?”李氏懵怔怔,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打,当然要打。”姚千蔓抿唇,“我会留下苦刺在旺城坐守,令派人协辅,祖父,祖母,你们虽不能露面,到底老成持重,日常要多多看顾城里……”   “让我们看顾,千蔓,晋江城一行,你要跟着去?”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姚敬荣惊声。   “我下的令,我自然要去。”姚千蔓著定。   女儿要带兵打胡人,李氏吓的泪水长流,止不住‘呜咽’,惊惶不已,“不行,千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你,你不是千枝,你连刀剑都使不明白,随便哪个男人,一巴掌就能把你掴倒了……战场无眼,你去干什么啊?”   送命吗?   李氏死死拽着女儿,抽咽着哀声乞求。   “娘,我是旺城提督,我是掌管十万姚家军后勤的人。千枝不在,我就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鼓,我不能不去。”姚千蔓温声解释着,神色柔软,态度坚定。   缓慢而轻柔,她一根一根掰开李氏的手指,含笑,迈大步走出门,追着苦刺而去。   “蔓儿,蔓儿……”李氏跪地痛哭。   姚家一众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半晌,季老夫人缓身上前,颤颤微微扶起大儿媳妇,伸出苍老的手掌给她抹泪,口中喃喃,“长大了,都飞了,她们有翅膀,她们望得远,咱们拦不住,就好好给她们守着巢儿,等她们累了,伤了,好歹有个家回,有个窝住。”   “娘。”李氏抬手抹着泪,拼命点头。   ——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旺城方面如何点兵,怎样布将暂且不提,单说庸城……   弹尽粮绝,空城许许,两千余将士死伤殆尽,终于,是守不住了。   “娘的,才七天啊,下去没脸见将军了。”被攻城器砸中,双腿血肉模糊的压在巨石下,吕副官嘴角冒着血沫子,张嘴喃喃。   “没事,两千多兄弟呢,一起见,一起挨骂。”朱晓身中数箭,仰面朝天,气若游丝。   “你说,咱俩谁先死?”吕副官侧头,看朱晓被被扎的跟个刺猬似的,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看你那怂样……咳咳咳,呕……”一口血倒进腔子里,眼睛就翻白了。   “还有脸说我怂,呸,你看你这窝囊劲儿,还让呛死了……”朱晓满脸是泪的大笑着,一句话没说完,就声‘嗡’声巨响,诺大巨石凌空而下,正正砸在他脑袋上,血花飞溅。   瞬间毙命。   城门被巨石砸开,大队胡人如狼似虎,势如破竹,庸城——告破!   ——   将军府里,媚姨娘坐在高高树桠上,晃着两条腿儿。   望着城门处,密密麻麻,大军过镜的人影儿,她嘴角勾笑,眸底闪烁着刻骨的悲凉。   等了这么长时间,前无人传信,后无人通寻,媚姨娘就明白了。   ——她家憨牛死了。   否则,但凡还有一口气儿,他不会不来找她,上回胡人进城的时候,那么危急的情况,他不都把她带走了吗?   帅旗已经倒了——媚姨娘遥望远方,就见胡人军队里,一身晋军模样的人,或沉沉如死灰,或哀哭悲泣……   隐隐约约,她还能听见,有人在喊‘将军慢走,英灵不远’。   真的没了呀?死前还能得敌人相送,那花心憨牛啊,呵呵,恐怕得意的眉毛都飞起来了!   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灰飞烟灭,媚姨娘扒着树枝,狼狈爬下来,抽了抽鼻子,她整理衣衫,回到了春芳阁。   进里屋,来到千工拔步床前,她弯腰,艰难的从床下拖出口箱子来。   “呼……”半跪在地上,吹去箱子上的老灰,她打开箱盖,从里面拿出个已经褪色的红包袱,小心拎起,又顺手拿过妆台上的铜镜,起身转出屋子,她来到春芳阁书房——姜企日常歇息的地方。   推开屋门,走到书柜前,她蹲身,熟练的在书柜边角抽出本书,随后,就听‘嗄吱嗄吱’声响,两排书柜缓缓分开,露出里面的小间儿。   ——竟是间暗室。   面积不大,一副大案,一间软塌,两把坐椅,墙角放了两个水缸并些许粮食,就已经把暗室堆的满满当当了。   一手拎包袱,一手拿铜镜,媚姨娘莲步款款走进来,将东西放在床上,拿出火折子点了蜡烛,随后,用肩膀不知撞了哪里一下,书柜就缓缓合起,暗室紧闭起来。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嘴里哼着曲调儿,媚姨娘坐在床上,一派悠然模样。   伸手把铜镜摆在案上,调整位置,她缓缓解开包袱,那里头,是一件已经褪色的大红嫁衣。   不是凤冠霞披,没有珍珠玉带,就是非常普通的红袄红裙,细绣鸳鸯成双,双花并蒂,初看是挺不错的,然仔细一瞧,并非凌罗,竟是棉布的。   媚姨娘哼着曲儿,把身上翠环金饰一件件取下来,褪去遍身凌罗,她把那件已经很陈旧,褪色成老红的嫁衣仔细换上,“哎,胖了呀,胖了。”她蹙眉,对着铜镜来回的照,见腰身勒的紧紧的,便忍不住抱怨道:“当初穿的时候,明明还不合身儿,大了不少呢……”   “臭憨牛,个贼精鬼,明明是家丁下人,偏偏哄了我爹,收你当什么义子?还要把我许你……哼,那会儿我多美啊,哪看得上你……谁知贼精到会哄人,头回拿月钱就给我买嫁衣,买首饰,说日后当了大官儿,让我凤冠霞披,给我请封诰命,我心里那个高兴啊,就让你花言巧语给哄住了,等着盼着,你娶了别人……”   她喃喃,似喜似恨,“早知道这样儿,还不如那会儿就嫁了你,早早拜堂,等什么诰命加身?让我半辈子矮人一头,见着那姓王的,腰杆子都挺不硬,打心眼儿里泛虚……她硬抢我男人,我咋就不敢上去挠她的脸……姜憨牛,你个直娘贼,花心烂肠子的,明明我才是正头,明明我先认识的你,我,我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孽,这辈子竟然摊上了你!”   扯着身上的嫁衣,她抹着泪骂,“什么破玩意儿,这颜色掉的,什么色啊?”   一脸不甘愿,她盘腿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抬手从包袱里摸出把短刀,指尖划过刀刃,“烂肠子的,你记着吗?这刀还是你中武状元那年买来送我的呢,我年年都让人磨,现在还雪亮着……”将短刀抵到心口,她轻笑仰头,手下使力!   ‘噗’的一声响,丝毫未曾犹豫,瞬间刀锋入肉,穿心而过,的确锋利雪亮。   “呼……”徐徐吐出口气,媚姨娘歪着头,嘴角沁出丝血痕,顺着下巴流到嫁衣上,“死憨牛,你哄了我半辈子,下回投胎,投生人投生狗,在不想遇见你了……”   喃喃言语,她声调越来越低,最终消失殆尽。   寂静的暗屋里,只余下轻微的‘嘀哒、嘀哒’……不知是烛泪融下,还是她心口血落地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还是决定,让他俩一起死吧!   因为,就姜企那性格,我很想象怎么让他归降吱吱……   而且,他不死的话,吱吱收不服充州和加庸关的,那是姜企的地盘,他已经圈了二十年了。   ps:写完才发现,这章有点催泪呀 第八十七章   庸城告破, 叱阿利整军,如狼似虎的胡人们先是在晋山周围各处镇县游走, 吓的百姓们或望风而逃, 或哀哀等死——攻占了三县数乡, 行整几日,他们气势汹汹, 毫不留情。   一路势如破竹, 沿路途中寸草不留, 就如雄狮过境般, 气吞山河。   好在叱阿利曾发过宏誓‘不屠城’,此一回, 被胡军占领的镇县到少有被屠的,然, 伤亡依然不少, 百姓们的房屋被烧,妻女被淫, 粮食被抢,甚至全家被抓做猪俘当炮灰营用……胡人们驱赶着他们, 徐徐向晋江城方向而来。   而晋江城,已然坚壁清野, 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一日,晋江城衙门,府台周靖明形如枯槁,面如死灰, 眼神直愣愣的,一对儿大黑眼圈儿。脸色惨白,他缩在太师椅里,时不时左右扭动,如坐针毡一般。   瑟瑟发抖,身子止不住的打颤儿,像等候开斩的死囚似的,仿佛随时会有大刀临头。   ‘咣!!’突然,门被人大力踢开,周靖明被吓的‘噗嗵’一声从太师椅上直直落地,手脚并用的爬到衙门内大案下头,紧闭双眼抱着脑袋发抖,话都不敢说。   踹门进来那位——师爷邵广林同样形容狼狈,脸色泛青,他一眼叨中周靖明,都没顾上调侃几句,大步上前俯身拽他脖领子,把他从案下拖出来,“公台,大事不好了!!”   “怎,怎么了?胡人来了!!”周靖明被拎着脖领子,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摊在邵广林身上,惶惶如丧家犬般喊,“少,少将军呢?”   少将军——指的自然是姜维,这位早在半月前就到了晋江城,带着人马各处奔波,还接收了庸城派过来的边军和百姓,忙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毕竟,他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万一晋江城守不住,他们还要跟胡人打巷战,那就是满城乱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地形得是烂熟的。   “少将军他……”邵广林一怔,神色有些感叹,“明公,你应是知道的,前几日有人送来消息,说少将军的生母姨娘,并未随护卫家眷离开将军府,而庸城早已被胡人所破,恐怕人已经……”   “这段时间城中事乱,少将军撑了几日,今天终于熬不住,在军营里撅过去了……”   周靖明大惊失色,“啊??那少将军身体是否有碍?”   邵广林庆幸,“特特请了几个大夫诊过,是惊怒交加,太过疲惫导致,这半月余少将军实在煎熬,好在底子好才未曾伤了根底,如今已然转醒了。”   “那就好,没事就好。”周靖明忍不住连连叹,脸上冷汗长流。不过,被这么一吓,他整个人终于有了点儿活泛样儿,不在死鱼一般,深深叹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他起身看邵广林,“你刚才说出了大事?到底怎么了?”   他话一出口,邵广林顿时满面怒色,“明公,谦郡王跑了!!”   “什么?”周靖明一怔,没反应过来,还歪了歪脑袋,随后,瞬间,“啊!!跑了??百姓们都没跑,老子也没跑,他跑了??”他怒极大吼。   “不止谦郡王,连王妃和世子……能跑的基本都跑了,王府就剩下个世子妃,哦,还有一‘堆’妾室庶女,哪房都有……”邵广林强压怒火,咬牙说。   “他州牧之身,世代镇守充州,如今大难,他,他怎么能逃?朝廷和宗室不会饶了他的。”周靖明急声。   邵广林便冷笑,“就是不饶顶多降他爵位罢了,总能保住性命富贵。”而如今,胡人临境,留在晋江城,那就是随时准备殉国了。   “上回晋江城被破,跟胡人打巷战,谦郡王不是没跑?还一脸大义凛然领头呢,怎么这回就绷不住了?”周靖明恨的锤胸顿足。   “上回?呵呵,上回城破,胡人不是叱阿利领兵,上回巷战,姜将军没死。”邵广林沉声。   周靖明梗住,瞬间沉默。   屋里的气氛冷寂下来。   好半晌,周靖明开口,“谦郡王合府逃跑的消息……百姓们知道了吗?起了什么乱子没有?”胡人临城,一州之牧都弃民跑了,城中生乱太正常了。   “世子夫人还在,消息被她压下,到能稳得住。”邵广林应声。   周靖明狠狠抹了把冷汗,不住声说:“世子妃高义,世子妃高义。”这要是谦郡王弃民而逃的消息传出来,城里百姓在哗变了,那真就……   想想那场面,他从心缝儿里往外浸凉气。   “这消息,得死死压住了,千万别传开。”周靖明忍不住连声叮嘱,邵广林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来寻明公就是为此事,看看是不是寻些个人围了谦郡王府……”   “围了?”周靖明疑惑。   邵广林便道:“起码将府中下人控制住。”   “派些人看守便是,围的话,世子妃还在,不太好吧。”周靖明犹豫。   邵广林,“明公,世子妃是被王府内一众抛下掩人耳目的,她心中愤慨自不必提,且,终归妇人身,行事不方便,所以……”还是围了吧。   “抛下的?!”周靖明梗住,说不出的滋味,“谦郡王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世子就容了?好歹那么多年夫妻啊!”   “谦郡王府就那么几个镇得住台面的主子,不抛她抛谁?王妃、世子、又或者是哪位公子?那是谦郡王的亲儿子,他会舍得?”邵广林讽刺。   周靖明,“……世子妃在王府经营多年,就这么妥协了?”硬抗合府不能,坏事儿还不容易?   偷摸往外传消息都好啊??   “谦郡王把她两个儿子都带走了。”邵广林面无表情。   周靖明沉默,好半晌,“……那就围了吧!”他低声,见邵广林看他,又叹气道:“我亲去自找少将军提,就是我做的决定。”日后朝廷清算‘冒犯上官’罪名时,牵连不上旁人。   “少将军的探子早便回报,胡人不日就到城外,到时候抵抗不住,城一破,还说甚至牵连不牵连?不是可笑?”邵广林懂他话中意思,不由摇头叹道。   周靖明同样觉得说错了话,不由讪笑。   两人对视一眼,静默片刻,邵广林突然问他,“明公,我方进门时……你既如此害怕,做何不逃?”   做为晋江府台——最先得着消息的人,周靖明想跑,比谦郡王还要容易。   “自科举得中,我在充、泽两州住了二十多年,从七品芝麻官坐到一城府台,多不容易啊。我天生官迷儿,还等着日后高升进燕京呢,万不能做那逃官……在说了,我胆子还小呢,逃了朝廷日后清算,不得砍我脑袋啊。”   伸手拍了拍肚皮,“广林,你看看我这肚子,跟有了六月身孕般,腿短气虚,跑不动啦。”他自嘲的道,复又看向邵广林,“光说我,你呢?未入官场,没得我这些顾忌,你怎么不走?“   “我等明公高升燕京,封候做相的时候,跟着享清福。”邵广林便调侃。   周靖明听见,扶掌哈哈大笑,大包大揽,“好好好,没问题,咱们兄弟谁跟谁!!”伸手拍邵广林肩膀,两人相视而笑。   好半晌,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们才止住声音,狠狠抹去脸上的泪,两人刚要说话,外间突然有人闯进来,“府台大人,旺城姚提督到了!!”   “姚提督?”周靖明一怔,随后大喜,“在哪儿呢?”   “在少将军处,少将军派小的来,请您速速过去相见。”来人连忙说。   “对,对,得去见见。”周靖明急脚猫似的往外走,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到是邵广林冷静些,拉住来人问他,“姚提督带了多少人过来?”   “足有五万大军。”那人语气振奋。   “好,好啊!!”邵广林拍掌而叹,眼眶通红。   晋江城是无驻兵的,而加庸关那边被打的太急,伤亡惨重。且,数营将领率军降胡……哪怕有庸城拖延赶派,如今姜通手下,还不到两万人。   而胡人,算上加庸关倒戈和近来四处虏劫的晋民,已有将将十五万余。   这是将近十倍的差距,完全能让人彻底绝望。   周靖明和邵广林都视死如归了,可想而知是怎样的绝境!!   然而,此一回姚千蔓带着五万大军从天而降,这简直就是救赎,是地狱里的登天梯,哪怕算上这五万,晋江城依然不过七万来兵,跟胡军差别还是不小,且,胡人领军者是叱阿利,草原的勇士,用兵如神的头领,而晋江城方面——未建过功绩的姜通,娇滴滴的闺阁女……   根本实力肯定不够,好歹纸面儿上看起来没那么惨了!!   他们是守城军嘛,人少点很正常,不碍事,不碍事的。   “姚提督来的及时,太及时了。”邵广林连声赞,“我本认为,女子难免保守,她不会来,就算来了,怕不会带太多的人……”毕竟姜企都死了,没人强令征讨,他们这边儿通知归通知,人家来不来全看心情,“五万,不少了,真的不少了。”   “此一回,说不定还真能保住命呢。”他喃喃,脸面难掩的兴奋,激动的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才冷静下来,追着周靖明去了。   几人在姜维见面,少少感恩几句,连个接风宴都没办,姚千蔓自然带人忙活起来——而后,三日功夫,胡人赶到城下,大军临境,攻城器轰轰,巨石划破天际。   ——   晋江城那边打的如火如荼,绞肉机一般。燕京国都依然平静无波,百姓们安居乐业,官员们纸醉金迷,仿如太平盛世。   黄升‘大逆不道’求娶公主,朝臣们僵持了许久,最终取得了‘胜利’——在新野城外,频频传来反贼异动的消息后,韩太后终于妥协,亲自下令,寻了个普通宗室女,封做‘善柔公主’,下降黄升。   内务府都开始给她准备嫁妆,不日就要出发往灵州去了。   听说那位当朝唯一跟小皇帝平辈的‘公主’上吊、落水、割腕了好几回,如今被爹娘——哦,不对,她爹娘现在是先帝和太帝——是被她‘原’爹娘下了药,日日昏睡在房中,且,估摸着洞房前不会让她醒过来。   韩太后下了这令,算是解了大伙儿的围,全了朝臣和宗室的面子,然而,她的风评——不拘民间还是朝堂,俱是急转直下。   原还是个中庸太后,不功不过,如今是骂声连连,什么‘妇人误国、胆小如鼠’,甚至连‘丧权辱国、违备祖训、不堪圣位’都出来了!!   名声,瞬间臭出整个燕京。   还有文人做诗骂她……   全文很长,韩太后没记清楚,大体意思就是‘晋太祖会半夜来找她,把她带走’。   韩太后整个人都懵了,根本不明白,明明她全了所有人的意,帮他们解围开口,该是得人情的事儿,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模样,闹得里外不是人?   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绞尽脑汁的想不通,直到皎月公子从旁点醒,她才终于了然……   这一日,慈安宫。   满面憔悴的韩太后站在内殿,双眼喷着火,破口大骂,“韩载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狗杀才,你他娘的敢坑我!!”   “坑你?呵呵……“韩载道悠然坐在椅上品茶,眼皮都不掀,“老夫怎么坑你?”   韩太后怒极,大步上前想掀桌子,犹豫片刻终归没敢,恨恨道:“如果不是你提起,我哪会主动出面同意下嫁公主,闹成如今这般,你,你这老杀才!!”   “老夫提你便同意了?往日怎么没那么听话?”韩载道斜睨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还不是想卖人情给那群废物,怎么样?卖砸了吧,呵呵,那些人骂你,你听着好受吗?说你不配太后位,你慌了对吧?”   “你我本一体,你何苦害我?”韩太后咬牙切齿。   “一体?”韩载道哼声,讽刺道:“你姓孟,老夫姓韩,哪里来得一体?”   “在所有人看来,我们就是一体。”韩太后气的脸皮直抽抽,“我确实姓孟,但是,你敢往出说吗?你敢告诉任何人吗?我们休戚相关,你把我害成这样,毁了我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当然有。孟氏,前段日子,你不是挺张狂的吗?万岁爷的生母啊,多尊贵,韩家全要要靠你,没了你,老夫什么都不算。既如此,你找老夫来干什么?”韩载道抬眼瞧她,“吃到苦头了,害怕了?知道没了老夫,没了韩家,你就什么都不是了……普天下,有的是人敢骂你,哪怕你是小皇帝的生母!”   “若不是你害我,哪会有人骂。”韩太后愤声,然而,终归不在斥责什么。   此一回,她真是得了教训,不敢在随意张狂了。   原来,皇帝生母——当朝太后这个身份,在很多人眼里,真的不算什么,人家想做诗就做诗,想骂就想骂,面对朝臣们日日不断的奏折,本本都是叁她……   自进宫后就一路顺风,在没受过什么大挫折的韩太后,这回真让人骂怕了。   朝臣们已经指着她鼻子说她‘不配圣位’了,对韩太后来说,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吓人的吗?   在不敢对韩载道扬蹄子,她满面通红,喃喃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那时候气急了,随口说说而已,你和你老婆压了我这么多年,我就抱怨两句都不行吗?至于不依不饶,我毁了,韩家难道能好?”   “明明是你说的,我跟韩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韩太后忍不住哽咽。   韩载道毫不动容,冷笑道:“不,孟婉儿,你会错意了,韩家是跟万岁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不是跟你!”   “我是万岁爷生母,有什么不一样?”韩太后急急道,话未说完,自个儿便顿住了。   不一样?确实不一样的,最起码,这么多年了,无论乖儿怎么调皮捣乱、不学无术,都没有敢上书骂他,偶尔提起,不过是‘劝荐’,哪像她……   “懂了吗?”瞧韩太后脸色惨白,满面颓然,韩载道甩袖起身,居高临下的嗤笑,“还敢跟韩家张狂,欲压老夫头上?”他问。   韩太后咬牙,浑身僵硬。   “问你呢?太后娘娘……”韩载道在问,“还敢吗?”   “……我,我……”韩太后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着垂下头,羞愤难堪到了极点,“不,不敢了。”她低声,感觉口腔里满是咸腥。   “哼,乡野贱妇,豆大点的见识,还敢跟我作耗?”韩载道满面鄙夷,上下打量着欣赏了会儿韩太后的窘态,他扔下句,“老老实实在慈安宫里,莫要在露面做声。”随后,甩袖大步而去。   慈安宫里恢复寂静,韩太后僵硬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死尸一般。   好半晌,仿佛缓过来了,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脸颊红里泛紫,额头血管凸出,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放声嚎叫,她疯了般挥舞着胳膊,把目光所及的,她能搬的动的东西尽数扔在地上。   ‘哗啦’碎瓷迸溅,‘嘶啦’幔帘撕裂……韩太后赤红着眼睛,举起圆凳恶狠狠砸向屏风。   ‘咣’的一声巨响,屏风被砸倒,碎玻璃飞溅出来,圆凳在上面滚了两滚,压的‘嘎吱嘎吱’响,“韩载道,老娘x你八辈祖宗,野杂种,死短命鬼,老天爷怎么不下大雷劈死你!!”她压低声线骂着,面目扭曲而狰狞。   打砸的声响在整个慈安宫上空回荡,早早被打发到抱夏里的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娘娘和首辅大人秘谈,把他们打发出来——这已经算是惯例,慈安宫一众早便习惯。父女感情并不似外界所传般深厚,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有数,像前段日子,不知为何父女俩就闹的挺僵,首辅大人一直沉着脸……但像这一回,太后娘娘气成这样儿,搬石头砸天的架势……   他们该怎么办啊?   不管?那是太后娘娘,但凡出一星半点的事儿,砸东西伤了手,气坏了心肝肺,他们做下人的都吃不消,怕被问罪。至于管?怎么管?进门跪劝‘太后娘娘,求您息怒吗?’   会被跺成肉酱吧!   毫无疑问的当炮灰撒气筒啊!!   慈安宫的太监和宫女们蹲在抱夏里,如同死了亲娘老子般,一个个哭丧着脸,好半晌儿,有个怯怯的女声,“总管,?动静越来越大了……”声音越响,砸的越狠,万一太后娘娘动作太大闪了腰怎么办?   那是当朝太后啊,哪怕最近被人骂的狗血淋头,都不是他们这些宫人能轻慢的!   “是啊,是大了!”慈安宫总管夏太监咧着嘴,他抱膀坐在地上,眯眯着眼睛往人群里看,似乎想找出刚才是谁出的声儿,然而,许是年纪大了,眼神不济,半晌都没结果,只能无奈叹了声,“谁去?”他问。   抱夏内一众刹时无声,缩成鹌鹑样儿,就差把脑袋埋进裤裆里了。   夏总管满脸一言难尽,“都别装哑巴了,有主意赶紧提,要不然,我就要点名了……闭眼睛指,点谁谁认倒霉。”他扫视一周。   “……总,总管,要不,咱们上芳菲阁找找公子们,看看能骗,咳咳,请哪位前来……他们惯会说话儿,说不定见着他们,太后娘娘就欢喜了呢。”角落里,还是刚才那个怯怯女声。   芳菲阁——宫中教司坊,似绯玉、皎月等韩太后喜爱的小宠儿,全住在那里。   “我就说这动静儿耳熟,感情是你。”这回,夏总管一眼就叨中了说话那人,边摇头边叹,“紫阁,还是你坏……聪明啊,这主意不错,我问问,哪个愿意去请人?”   “总管,奴愿前往。”   “大人,小的腿脚快……”   “奴路熟,以往还给公子们送个膳呢。”   抱夏里一众人争抢起来。   见情况如此,紫阁顾不得装怯,赶紧站起身,“些许小事,就不劳动旁人,主意是婢子出来,还是婢子去吧。”说罢,眼巴巴的盯着夏总管。   不管能不能骗来人,离了慈安宫总是安全的。   夏总管沉吟半片,看着紫阁白皙漂亮的脸蛋儿,“成,你快去快回。”   “谢谢总管。”紫阁大喜过望,忙不颠儿的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抱夏众人——包括夏总管在内,都难免有些羡慕。   作者有话要说:  姚千枝:哎,那边那个,说你呢,作者,我都看见你头发了,你过来,来来来来,我问问你,我呢?我呢??我是女主吧,我呢??   燕子:额,明天,明天就有你…… 第八十八章   深宫, 偏僻西边角儿,有座宫殿, 名唤‘芳菲阁’, 乃是宫中教司坊一众所居的地方。   里面戏子、艺妓、舞姬、歌伎、什样杂耍儿……甚至连讲笑话的侏儒都有。   早先, 其实就是先帝时期,教司坊并不在宫里, 哪怕想玩乐儿, 不过挑几个最好的养在粗使住的永巷里, 随时招唤伺候罢了。且, 那些被养在永巷的,还都得女子, 若相中哪个男倌儿,得先住了阉了才能进内宫来。   哪像如今, 教司坊里百多人, 其中小半都是美貌男子,一个个长身玉立, ‘本钱雄厚’……要是让先帝看见,估摸都得气活了!   他的后宫里啊, 除了韩太后之外,还不少活着的呢!   感觉头很重, 脖子很累——帽子戴的有点多。   芳菲阁不太大,前后约莫有三进的面积,右边是个空院子,有戏台楼阁, 平素戏子、舞姬这类需要场地的,就在这里练习,练练功,喊嗓子什么的。左边则分两院,前院住的是‘艺’,后院住的就是……   咳咳!!   十多间屋子,住着约莫三十来个美貌男子,其中如绯夜、皎月这般得势的,自个儿独占大屋不说,身边伺候的太监还得有间小的,而那等一月半月见不着太后圣颜的,就三人一间,两人一室的挤了。   没得办法,就这条件,外头还有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奔呢。   芳菲阁左院正屋并左右厢房,是整个阁里最宽敞,最精致玲珑的,这地介儿,原是琴师绯夜公子所居,他最是得贵人宠爱,隔三差五就能面见太后娘娘,阁里人对他都极是恭敬巴结,众星捧月般。然而,近来,阁里来了个名唤皎月的舞伎,腰若柳枝,随风而摆,胡旋舞跳得如飞仙般,太后娘娘爱得不行,虽未说把绯夜公子抛在脑后,终归……不敌还是不敌了。   教司坊的人嘛——活的艰难,在现实不过,绯夜微微露了点儿‘凉’态,班主就把他从左院三间正屋里‘轰’出来了……   替代他的,是皎月公子。   这个他认识,他熟悉,他了解……他一直想杀,但一直没杀得了的存在。   绯夜心都凉了!!   然而,不知为何,哪怕占了他的位置,得了太后娘娘宠爱,皎月公子仿佛没有要报仇的心思,就是全心合意伺候在太后娘娘面前,平素专心练舞,到让绯夜暗自庆幸,觉得许是他会错了意,皎月对梨姑娘的心思,根本没那么深刻。   两相尴尬而平静的相处着,偶尔迎头碰见,不说打招呼吧,亦会互相点头,绯夜心里虚,态度下意识放低,而他这模样,竟让芳菲阁众人——包括左院一众‘公子’们越发谨慎,把皎月捧的更高了。   毕竟,整整两年独占鳌头的绯夜都这模样,他们算什么,哪敢甩脸子?   因错阳差的,皎月公子能在芳菲阁站稳脚根的根本,竟然是绯夜……想想还真让人有点哭笑不得了。   人缘好,谁都爱巴结凑趣儿,于是,理所当然,紫阁前来芳菲阁,言‘太后娘娘唤人伺候’的时候,就有人狗不颠儿似的来给皎月公子报信儿。   很明显的讨好卖人情儿,让他早得消息,别让‘旁人’抢着好差。   “到是要多谢你。”左院正屋里,皎月公子对着来人微笑,“紫阁姑娘在哪儿呢?”他问。   “就在宫门口儿,正着公子您呢。”来人哈着腰奉承。   芳菲阁里多男子,一般情况下,哪怕有太后娘娘这位‘先例’,宫女们都会避着走。   “劳你带路。”随手递过块碎银,皎月公子轻笑。   “不敢不敢,小的应该的。”来人赶紧推辞,根本不接银子,皎月公子亦没强迫,随着他出门,一眼看见紫阁,两相见了礼,紫阁瞧着他欲言又止,往阁里张望张望,见没旁人出来,终归没说什么,带着他一路急行,来到慈安宫。   此刻,韩太后许是砸累了,正在中场休息,宫里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唉哎,我的哥哥哟,可算把您盼来了。”一眼叨见皎月公子出现在宫门口,夏总管跟看见救命菩萨似的,三两步窜过来,一张老脸笑的菊花盛开般,巴巴拽着皎月的袖子,他一个劲儿的把人往院里拽,口中说着,“哥哥哟,太后娘娘里头等着您呢,好半天了,快进去吧。”   “哦!?”皎月公子有些怔懵,虽然碍着太后娘娘的宠,慈安宫一众对他都非常客气,但夏总管是四品太监,在宫内地位仅次首领大太监任九方,一惯不大看得上他们这样的人儿,怎么今儿……   “紫阁,还不快给公子回禀一声儿。”夏总管仿佛没看见他的疑问,连声催促。   “诺。”紫阁垂着头儿,“公子请随奴婢来。”说罢,沿着青砖道儿往回廊方向走。   “哦。”皎月公子疑惑着,依然不敢怠慢,缓缓跟上。   两人走到回廊中,转眼消失在屋里,瞧着他俩不见了,慈安宫一众,包括夏总管在内都瞪圆了眼睛,支愣起耳朵,好半晌儿,“没动静吧?”有人低声。   “嗯,没在砸。”   “太后娘娘……是不是没喊‘来人,拖出去’?”   “没生气?”   “哄好了?”   “哎呦,皎月公子果然厉害,不凡啊不凡!!”   一众人瞬间齐齐松了口了气,切切私语的庆幸起来。   只有夏总管,捂着心脏,愁的满面皱纹,感觉有点尴尬!   太后娘娘没生气,没迁怒,没把皎月公子怎么着,反而被他哄好了……所以,他该怎么做?才能让皎月公子忘了他哄他顶雷的事儿,不在太后娘娘面前歪嘴儿,给他小鞋儿穿呢?   虽然他是太后娘娘近臣,昼夜伺候,宫里太监顶点,然而,‘枕边风’这种东西,他依然有点招架不住啊!   真是的,太后娘娘怎么不多砸一会儿,要不是怕她猝死在里头,他们做奴儿的担待不起,以他的性子,根本不会急着出面的。   太坑人了!!   夏太监满心悲愤,懊悔不已。   ——   夏太监没卖出来的人情儿,有人正经全卖出来了,两人迈进正殿的一刹时,紫阁脚步瞬间停顿片刻,跟皎月公子站了个齐平,她低垂着眸子,嘴唇微动,“公子,太后娘娘和首辅大人起了大争执,这会儿正气的不行,您多少注意些。”说罢,连头都没回,她就动作起来。   皎月公子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面上不动声色,眼帘垂下暗自思忖。   迈进正殿,也没什么山水大屏风——全让韩太后砸碎了——踩着一地的‘不知名碎片’,紫阁在前,皎月在后,“娘娘,皎月公子来给您请安了。”都没说‘奴婢叩见……’云云,紫阁‘卟嗵’跪地,低声禀告。   面色平静,声音和缓,仿佛她膝盖下头的那些不是尖利碎瓷,而是柔软地毯一样。   “奴奴皎月叩见太后娘娘。”皎月公子同样跪地,不过动作轻了不少,软塌塌的。   肉是自个儿的,他怕疼……   “呼,呼……”两人进来的时候,韩太后正闭目坐在殿内唯一残破的贵妃塌上休息——太沉了、举不动——耳边听见声音,眉毛自然扬起,面现怒色,睁眼就要发火,却听得紫阁说皎月来了,不由略微缓合,“起吧。”   “谢太后娘娘。”皎月公子谢恩起身。   紫阁跪着退到角落,不显眼儿的地方。   “这时节,你来干什么?”韩太后开口,声音冷冰,丝毫不见往日温情。   心里的悬儿紧紧绷着,面上到不动声色,唇边挂着抹温和,不带丝毫攻击性的笑,皎月公子步履轻盈的上前,含笑站在韩太后面前,端是笑靥如花,眉目含情。   出不出的好看!   “太后娘娘……”他柔声,抬手轻轻按住韩太后肩膀,“您万圣金躯,不拘何事,哪值得您这般生气?”   韩太后心中依然愤愤,满腔发不出的火儿,然而,被心爱宠儿这般劝着,抬眼就是如花容颜,在盛的怒气都不舍冲他发散,“万圣金躯,呵呵,谁在乎?瞧着好像挺厉害,那群人还是想骂就骂,毫无顾忌?韩载道……”想起方才韩首辅的模样,她不由咬牙切齿,恨的眼珠子发红,“混帐东西,挨千刀的下生鬼……”   嘟嘟囊囊,她声音并不高,但是皎月离她离的近,还是听了个正着,心里咯噔一下——在生气,谁家闺女这么骂亲爹——皎月脸色僵硬,好在他站的高,韩太后坐着,到没瞧他的脸儿。赶紧调整面部表情,他做出副茫然表情,“娘娘说的是什么?您是什么身份,这普天下哪个敢骂您?在说了,就算有人骂又如何,难道还能骂去您的地位不成?”   他摇头失笑,“背后言人不过嫉妒罢了,您生而富贵,得蒙帝宠,万岁爷还孝顺……这般令人眼红的人生,莫说旁人了,就连奴奴偶尔想起,都觉得羡慕的不成,暗恨老天爷不公呢?您何苦跟‘苦命人’计较,让他们背后说两句,哪怕当面儿抱怨呢,一笑而过,就当您积福了。”   “毕竟,他们嘴里那么说,心里啊,不定多难受呢。”他夸张的叹息,小脸儿皱成一团儿,那模样到引得韩太后有些想笑,“您生而就是享福的命,跟他们生气,不是如了他们的意,那多不值得啊。”   “……你这嘴儿,到是真会哄人。”被美人柔声轻哄,关键砸了这么多东西,真的挺累,韩太后长长嘘出口气,眉眼缓合起来,侧目瞧了见跪在角落,就快缩成一个团儿的紫阁,她斥骂,“滚吧。”   “诺。”紫阁头都没敢抬,跪退着出了殿门。   地毯上全是碎瓷片,木头渣子,划的她腿上满是血迹。   屋里两人,就好像没看见,韩太后笑着点指皎月,“还是你会疼人,确实说的不错,那老棺材瓢子在怎么厉害……乖儿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他难道还能给塞回去喽?哼,不知死的东西,如今跟我张狂,待我乖儿长大了,看怎么割他下作肠子,舌头都勾了!!”   实在太过气愤,她在顾不得装什么大家闺秀,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骂。   皎月公子听的心惊胆颤。他虽是胡奴倌儿出身,然,日常总见大家公子,豪门淑媛,便是在无法无天的,都有格调……不说出口成章,起码基本素养摆着,在没像韩太后这样的……   什么‘老棺材瓢子’‘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这些话,不说大家闺秀,等闲小家碧玉都骂不出口啊!!   而且,很明显,她骂的那个‘不知死的东西’——就是韩首辅。   她亲爹。   皎月公子越听心越凉,控制不住的想起姚总兵所言——眼前这位的来历,他进宫前,乔蒙所言还历历在耳,喉节微微动了动,他艰难的说:“太后娘娘……”求您闭嘴吧,我害怕啊!!   可惜,韩太后没听见他的心声,依然唠叨着,“坑我?害我?看不起我?没有我,他算个甚?乖儿是我的娃,他就听我的,嫉妒吗?没用!!有能耐他自个儿捧出来一个,别用我们母子啊,他家那个女孩儿,臭不要脸……”   根本不顾忌皎月,他在韩太后眼里,不过是个靠她吃饭,连宫门都出不去的玩意儿,听到能如何?他还敢说出去?   说出去谁信啊?   肆无忌惮,韩太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皎月颤兢兢听着,慢慢亦明白了她的想法,面上装做懵懂,心里反复盘算,无数思量,趁着韩太后休息喝茶的功夫,他斟酌着开口,“娘娘,天下事在无万全,便是玉皇大帝都经历了孙猴儿那一闹,万岁爷的年纪着实小了些,在是真龙天子都艰难,且得有人护着才成。”   “你说的简单,先帝爷没的早,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谁护着我们啊?”韩太后仿佛被勾起伤心事,眼角还有些湿了。   “首辅大人高才……”皎月小心试探。   “呸!”韩太后飞起眉头斥,“你别提他,没他我不至于这么难!!”   “……然而终归是男子,怕是不能明白您的心思……”被骂的心里直哆嗦,皎月赶紧把话往回转,“天分阴阳,人论男女,细看差不多,仔细端详那是天差地别,韩大人不懂您的难处,真不奇怪,说到底,还是女人了解女人啊。”   幽幽一叹,他颇为遗憾的说:“可惜了,这满堂文武都是男子,哪有谁懂您呢?”   “都是男子吗?”韩太后喃喃,一脸若有所思。   皎月公子看着她,微微松了口气。   太后有异,他确实该给自个儿找条退路,乔蒙肯定靠不住……且,猫儿还在姚总兵那边儿,日后他们爷俩说不得要靠人家,卖个好儿,哪怕冒点险,都是值得的。   姚总兵啊,他能做的都做了,位置砸不砸的实,就看您的运气了。   ——   燕京,长条儿胡同。   带着胡雪儿和姚青椒走在路上,姚千枝觉得,她最近运气不怎么好。   朝廷要嫁公主,朝臣要骂太后,韩首辅添油加醋,宣平候府隔岸观火,连云止都因晋国衰败,主嫁贼从而抑郁……   早先,她几次出手,在朝堂上左右周旋,想谋总兵位的时候,还有人出面或阻止、或鄙夷、或嘲笑……这回到好,闹事一出,根本没人搭理她啦!!   黑红也是红,她这是要从浪尖儿上退下来了吗?   姚千枝有些郁闷。   风口浪尖是不好呆,然而,无人理会更是麻烦……嫁公主不是小事,等闲准备个三、五月都正常,那她不就凉了吗?   不趁热打铁……她这总兵还有戏没戏啊?   拖的时间太长啦!!   心里焦急,然而毫无办法,毕竟,横不能阻止黄升休养生息,竖不能不让公主出嫁,她只两眼圆瞪干看着……   跟霍锦城相顾无言,姚千枝觉得不能在熬,就干脆琢磨着把手边的事了一了,霍锦城那已逝大姐姐的孩子还没安排好,到底唐家高门大院,不是等闲人家,霍锦城身份还那么敏感,想打听就不容易了,见面什么的,几乎妄想。   但是,根据花银子偶尔打听出来的口风,那孩子过的确实不大好,霍大姐死后,韩倪继娶的那位豫亲王庶女给他生了两儿一女,自此,在燕京地界儿,五城兵马司府的唐大姑娘就跟隐了形似的,基本不见踪影。   唐大姑娘都十三了,算是半大姑娘,正是要开始准备订亲人选,合该出门交际的年纪,唐家把她‘神隐’了!!   要不是收卖的唐家下人说大姑娘还健健康康的活着,偶尔能看见她在花园里溜弯儿,霍锦城都快认为唐家把他外甥女给杀了……   碍着身份无法登门相问,手里还总有事儿,霍锦城一直没空出时间来‘处理’唐大姑娘,此一回得了闲功夫,姚千枝干脆放了他‘大假’,让他‘便宜行事’。   是想见面儿?是送银子?是留人手……或者旁个,均随他行事。   把霍锦城打发了,姚千枝本想逛逛燕京,到底古城国都,结果,身边姚青椒提醒她:义母还让看看干姥姥呢……   干姥姥?什么人?   姚青椒话一出口,姚千枝根本没反应过来,怔愣了半分钟……   哦!是她娘姜青梅的亲妈——古代小妞儿的外祖母!   姜青梅家世不显,父母都是燕京坐地户,姜父有几分人才,三十来岁考中举人,自知到了头儿,便做了教书先生,乃是姚天达的授业恩师,他半在姜家长起来的,和姜青梅是青梅竹马,自然结成夫妻。   自幼父母娇宠,嫁了心头爱人,膝下儿女双全,哪怕流放了都很快起势,姜青梅这半辈子过的算是很从容,独一样不大顺随,便是——她父母就她一个女儿,膝下无子。   当然,在姜家三口儿眼里,这都不算事儿,没儿子就没有,照样过。但时世不随人意而转移,风俗民法,除非养女招赘,否则没儿子就没继承权,姜青梅一出嫁,他父母就过继了个族里的男娃。   不过十岁年纪,没爹没娘,近亲里只剩下个老姨,还远嫁了。   不大不小的年纪,没有亲近人嚼舌根子,姜父姜母满以为能把孩子养熟,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孩子过继没一年半的功夫,一场风寒,就把姜父葬送了。   家里只余姜母和那被起名做姜正的孩子。   姜母是典型的古代妇人,嫁人后就相夫教子,善良而软弱,丈夫死了,对她来说就是天塌了,哪还有时间教养嗣子,姜正野生野长,关键是他那远嫁老姨还让夫家休回来了,私下找到姜正,一来二去,等姜母发现嗣子被教出外心的时候,姜正都十七了。   亲都订了!!   就是他那老姨钟氏的闺女——钟夏满。   这关系,有点微妙了!   姜母满心不愿意,然而聘礼都给了,反悔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把人们——儿媳妇和儿媳妇的老娘——迎进来。   没办法,人家孩子孝顺,出嫁自带老娘,姜正还拼命的求,儿子媳妇一块儿进言——以后得靠着人家过活呢,姜母有什么办法——当然是答应他们了。   一家人活的挺乱,没说撕破脸皮吧,日常总有吵闹,好在那会儿姜氏还在,嫁的官家门。有出嫁女儿给撑腰,姜母是稳坐钓鱼台,谁都不好惹她,然,姚家流放,撑腰杆的女儿一走好几年……   日常穿用自是没问题,养老肯定能保证,毕竟姜母同样有娘家,姜家还有族人在,但,日常生活嘛,不是吃饱穿暖就能顺遂的。   在充州,姜青梅很担心她亲娘,有闲功夫就念叨起来,不过姚千枝忙,基本不回总兵府,并不知晓。到是姚青椒日常陪伴在她身边儿,每每听她提起,便记下了。   时此,走在长条儿胡同,往姜府去的路上,姚青椒轻声细语的把内情细说起来。   “……还挺复杂啊。”听了这般‘婉转’的家事,姚千枝满脸纠结。   生平最烦这些家长里短,两面有理的纠葛,一旁胡雪儿就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户有大户的恩怨,小户有小户的麻烦,谁免得了呢。”   “嘿。”姚千枝就咧了咧嘴,左右张望了两下,她突然道:“这地介儿,是不是离唐府不远?”   “唐府?大人说的五城兵马司家吗?”胡雪儿问,见姚千枝点头,便指了指东边儿,“我听霍大人说起过,就隔着两条胡同儿。”   “哦?那到是巧。”姚千枝笑了笑。没在说话,一路往前走,很快来到姜府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看有人说节奏拖了,但是,我觉得我这本应该还算可以,没有注水啊,这边情节是得交代的,关系着以后发展,燕京的事不解决,吱吱真的没法回来,北方这边在乱,八百里加急都没有今天递出来,明天就收到的……隔着好几千里呢!   配角们,因为吱吱目前不在泽州,想继续剧情,就得用他们,我也没有办法qaq   ……我会在想办法加快的 第八十九章   姜府在燕京西南方向, 算是平民区,房子面积不大, 小小一间四合院, 住着一家六口——姜母、姜正夫妻和他们膝下俩孩子, 并钟老姨奶。   姜正在科举上头无甚天赋,读了几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遂便放弃, 如今做点小生意, 开了个书舍, 托姜父遗泽,生意还挺不错。   不说大富大贵, 起码衣食无无忧。   一家人磕磕绊绊,日子还算顺遂。   无甚欺压、冻饿云云, 不过姜母软性, 嘴角不如钟老姨奶灵利,口舌上总会吃亏儿, 且,终归这家是她的, 姜正不过继子,弄个血缘姨母住进来, 还娶了正经表妹……人家一家亲亲美美,到把她这正经主人撇在脑后,心里难免不舒坦。   偏偏,纠葛几十年, 她没一次胜过钟老姨奶,那滋味……   别提多憋屈了。   不过,除了心理问题外,姜正对嗣母是真真正正不错的,挺孝顺,要什么给什么,他老婆钟氏是个爽快人,日常伺候在身边儿,把老太太打理的干干净净,白白胖胖,一对孙女孙子活泼可爱。但凡姜母能想得开儿,生活不会差的。   让胡雪儿跟邻居四里的打听,得了情况,姚千枝琢磨琢磨,没发现有甚不对,便不准备多做什么动作,直接登门拜访。   总归,姜正的做为,确实不大地道,到底说不上错,过继归过继,血缘归血缘,从来两难全的事儿,非让断的一干二净……   断不开啊!   “劝外祖母想开点吧,就听那位钟姨奶的行事,外祖母玩不过人家。”嗣子都娶了人家闺女,孩子生俩了,还犟什么?除了自个儿心里难受,能碍着人家什么一星半点儿的吗?   姚千枝叹道:“那么大岁数了,难得糊涂吧。”   “大人,您是血亲骨肉,还得您劝着呢。”胡雪儿便回。   姚青椒也搭话,“老太太见了您,许什么都好了。”   “我还有这功效?”姚千枝摇头笑,三人来到姜府门前,姚青椒上前敲门,抬起门环‘叩叩叩’,院里响起个稚嫩的女声,“谁啊?”   “是巧儿姑娘吗?”姚青椒问,“我们是姚府人,来见老太太的。”   “姚府?大姑家吗?”那女声惊诧,急促脚步声响起,门‘吱’的声打开,一个梳着双环髻,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出现,瞪圆了眼睛外往看,一眼瞧见姚千枝,“哎啊!奶,奶!你快出来,千枝姐回来了~~~大姑家好像没事了!!”   她大声喊着,转身往院里跑,“奶,奶!!”   “巧儿,你说谁?你,你大姑?是青,青梅吗?”主屋里,听见动静,姜母扔了拐棍,三步并做两步的出来,“千枝啊?”眯起眼睛,看见刚正迈院门的姚千枝等人,她急慌慌的往前跑,“你娘呢?你爹呢?小郎呢?你爷奶呢?你怎么回来了?姚家没事儿了……”一叠连声,无数的问题迎面扑来,最后汇总成一个,“你娘怎么没来?”   看着老太太颤微微的,仿佛随时会摔,姚千枝赶紧伸手扶她,“您别急,慢慢来,家里都挺好的,已经没事了……”沉声安慰几句,其间,姜家一众都听见动静赶了出来。   姜正、钟氏、姜巧、姜湖并钟老姨奶。   瞧见姚千枝,一时都怔住了,还是钟老姨奶反应快,“哎哟,枝儿来了,家里这是没事了?真真的满天神佛保佑,过两天赶紧庙里还愿……夏满,夏满,快给枝儿做点饭,可怜孩子受了苦,瞧这瘦的……湖儿,上胡同口儿你王大娘那买两只酱鸭子回来,我记得你枝姐儿爱吃这个……”   “哎。”钟氏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冲着姚千枝笑笑,她转身进厨房,姜湖拿着钟老姨奶给的银子,游鱼儿般溜出门,“枝姐儿,我一会儿回来……”   色色安排妥帖,钟老姨奶笑笑,上前拉住姜母的手,“老嫂子,你先别哭了,枝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路风尘的不容易,咱先进屋,让枝儿喝口热水,坐着说,咱坐着说。”   安慰罢了,她拉姚千枝,“好孩子,快快快,进屋歇歇,咱不急啊。”   哄着姜母,把她们祖孙俩推进屋里,安排妥帖,她又吩咐女婿,“你赶紧的让巧儿把打春儿新做的被褥翻出来,晚上枝儿好辅盖……哎呦,夏满动作怎么这么慢,都这会儿了连杯热茶都没有,这饭菜得没得啊……”嘴里念叨着,她歉意的对姜母和姚千枝笑笑,“老嫂子,枝儿,你们慢慢说,我先催菜去。”说罢,没等她们回应,拽着姜正就走了!   走出屋子,她还体贴的把门给关上了。   看着如同旋风般来回,色色安排妥协的钟老姨奶,在回头望望拽着她袖子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姜母,姚千枝忍不住长叹一声。   ——我的亲姥姥,放弃吧,你这辈子都斗不过人家!   盘腿坐在炕上,跟姜母脸儿对脸儿,胡雪儿体贴退下,姚青椒留下伺候,姚千枝摸了摸下巴,有选择性的把这些年的经历对姜母说了说,结果……   “我的天啊!!千枝,你,你当了武官了?这多危险,你爹呢?你大伯二伯,你那些个堂哥哥们呢?他们怎么不出门,做甚把你个女娃娃推出来?不成,这不成,老姚家太不讲究了,怎么能这样儿?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把你娘俩看在眼里吗?你今年都有十八了吧,嫁的哪家?你夫家能同意你干这个?”姜母惊的脸色惨白。   “咳咳,我,我还没嫁人。”姚千枝满脸尴尬,轻咳一声。   “什么?”姜母‘膈’一声,身子软倒,眼睛往上翻了。   “老太太,老太太!”这把姚千枝吓的啊,一把托住她背,姚青椒见状,两步前,掐人中按太阳穴,好半晌儿,姜母‘呼’的长嘘一声,睫毛颤了颤,好像缓过来了。   “我的娘啊!”姚千枝抹了把额头冷汗,感觉四肢发软。   ……代替亲妈回来看看姥姥,挺好的事儿,在把人家吓死了,这,这,这怎么交代啊!!   “姚家人不讲天良啊!!你都十八了,怎么能不嫁人?”缓过劲来,姜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姚千枝,“我可怜的孙女啊,枝儿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办啊?姚家凭什么不让你嫁人,到做那丧命的勾当?你爹竟然不管,真,真是妄为人父,我和你外祖看错他了,他,他怎么能这样啊?你娘好苦的命,我的枝儿啊,可怎么办?”放声痛哭,姜母都嚎陶出破音儿来了。   姚千枝:……   有点害怕!!   “外祖母,我,我们几个姐妹都没嫁呢,大姐姐比我岁数还大……”所以,她这不算什么啊??   姜母没提起的时候,她自个儿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好吗?而且,她才十八啊,怎么就‘那么大岁数’了!如今多要紧的时节,她哪有闲功夫成亲啊!!   在说了,她跟谁成?难道姚家军那些?看见她腿都发软好吗?   “你大姐姐?蔓儿吗?我记得你比你大三岁……应该二十一了吧,你爷奶怎么一点正形都没有?天从和大兰不管吗?她这岁数,等闲孩子都该进学了啊!!”姜母都愣了,泪眼朦胧的,“你家最小的那个,千蕊都有十七了吧,居然还没发嫁?”   困难到这种程度了?嫁不出去?   不能啊,她记得姚家几个姑娘都挺好看的!   “事儿多,不急着嫁。”姚千枝干巴巴的回。   姜母抹泪,抽泣,“怎么不急?都这个岁数了,姚家人做事不靠谱,老大姑娘不安排嫁人?不成不成,枝儿,你听姥姥的,女人这辈子啊,就活个丈夫孩子,和和满满……姥姥还有丈夫呢,就是命苦没个亲生儿子,你瞧瞧如今不是没了下场?”   “做武将?还要打仗,我的天爷,哪是你个娇养出来该做的,你小时候,我和你娘多疼你,等闲手指扎个刺儿都心疼的不行,哪能挥刀弄棒,做这有今天没明天的差事?你,你爹简直没正经,你听话,就留在姥姥家,别回去了,让你舅舅给你寻个好婆家,咱们安安生生过日子,武将!!打仗!!呸,姚家那么些爷们,谁爱干谁干去?”紧握孙女的手,她恨恨的道。   姚千枝:……   其实我就爱干!   “外祖……咳咳,姥姥,话不能这么说,其实我个人没那么想成亲,还早着呢……”讪笑着推辞,见姜母一脸不赞同,大急着想说什么,姚千枝赶紧拦住她,“我是回京办差的,还领着皇命呢,留在您这儿算哪码子事儿?皇命不能违,不能违。”   “皇帝爷都不讲理啊,哪有不让人成亲的。”姜母就哭。   没完没了的。   把姚千枝给烦的啊!!   “可怜的孙女儿,你娘坑了你啊,她把小郎生的太晚了,顶门立户的男丁那大点岁数,等他能给你撑家业的时候,你都多大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千枝啊,姥姥跟你说,等你娘给小郎娶媳妇的时候,你且得仔细看着,万万不能娶个不容人的进门,你瞧瞧姥姥,儿媳妇向着那外来的,姥姥有苦都难言……”   “你是大姑姐,还不如姥姥名正言顺呢,你爹娘在时还好,等他们没了,小郎媳妇性子不好,到时候受苦的是你啊……”   姜母叙叙叨叨的,姚千枝初时还苦笑着虚应,慢慢的,脸色微微沉下来。   侧头,跟姚青椒对视一眼,姚青椒虚虚的笑,飞快垂下头。   姚千枝眉头紧拧。   姜母确实是在担忧她,完全发自内心,不带丝毫虚假。这点,从她的表情和动作,姚千枝能清晰的辨别出来,她是真心认为做官无用,不如成亲,女孩儿嫁人生子才是正道。哪怕她已做到二品总兵之位,权掌一州之地,在姜母心里,她的未来生活质量如何,还得看弟媳妇性格好不好……   这是什么道理?姚千枝又气又笑,想说什么,然而,瞧姜母泪眼模糊,长嘘短叹的模样,话到喉头,咽下去了。   上京前,大堂姐跟她抱怨过很多回,姚天从和李氏拐弯抹角给她递了,无数泽州公子哥儿的画像,话里话外让她选择,赶紧成亲生子,郑淑媛随郑家来旺城前,姚千叶和姚千朵都被季老夫人侧面问过,甚至,还安排过两次‘相亲’。   ——效游的时候和某公子对过眼儿。   就连姚千蕊,早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姚天赐和宋氏就开始琢磨起她未来夫家,左挑右选,姚千蔓仿佛还跟她随口聊过,宋氏找她调查男方人品……   不拘现代还是如今,世间对女人仿佛都是这个评价,不经历这些,就不算完整的人生,甚至都白白做人了,而她,就算做尽一切,高高居上,在如姜母这般‘主流人’眼是,最终,她努力得来的所有,还是要继承在姜小郎,或者她未来夫家手里……   对此,她不屑,却也明白,这就是世道。   要不然,姜家那么些男人,她的父辈叔伯们……怎么连一个出头都没有,在诺大姚家军里,如同隐形?说甚三代不能科举,男人不好露面儿,她一个要造.反的人,天高皇帝远,真想推,会推不上去吗?   内里什么念头,不说都看的透,最起码,她和姚敬荣是心知肚明,不谋而合的。   姚小郎五岁了,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亲自给他启蒙,日常都教他什么?姚千枝不是不知道。   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她放缓心态,就这么陪着姜母‘嘤嘤嘤’了一下午,期间,钟老姨奶进来好几次,唤她们吃饭,每次都被‘嘤嘤’出去,表情特别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姜巧出面把姜母哄好了,一众人在堂屋吃饭,姚千枝简单介绍了情况,钟老姨奶满口子赞,‘有出息、有本事、有能耐、青梅日后有靠、老嫂子有福……’生生好一通夸,让姜母露了笑脸儿,结果不知怎么拐的,说起孩子,钟氏不合时宜的提了一句:隔壁刘嫂子仿佛挺看好巧儿,我记得小姑子对她家小子评价不错,是不是相看相看……   完了!   惹了祸了!   当堂,姜母放了悲声!   钟老姨奶一眼一眼的剜女儿,对着她大腿狠狠踢了好几脚!   姚千枝无意看见,钟氏悔的躲角落里直抽自个儿嘴巴子!   到底岁数大了,孙女孙子在跟前儿,姜母拼命控制情绪,人就有点迷糊,姜正急慌慌找了大夫来,说是‘忧思过度、郁结在心’,发散发散到好,给开了些药,姜母昏昏沉沉睡下来,姚千枝准备告辞。   钟老姨奶焦急挽留,姜正和钟氏拉着不让走,姚千枝推脱了好半天,最终扯出‘皇命难违’来,他们才不甘不愿的松了手,给留了大笔银子——又因此而纠缠了半个时辰——天都黑透了,姚千枝和胡雪儿才走出姜家门。   至于姚青椒——姚千枝把她留下,暂时照顾姜母了,反正她曾是古代小妞儿贴身大丫鬟,时常跟着姜青梅等人回娘家,姜母对她惯熟,留她比较合适。   带着胡雪儿,从姜家逃也似的离开,一路飞奔出长条儿胡同,姚千枝抹了额头细汗,“我的亲娘啊!!”可算是跑出来了!   姜母都把她哭毛了!   “老太太就夫人一个闺女,这些年许过的太憋屈了,您体谅体谅。”胡雪儿笑着安慰。   当初,苦刺姐把她娘找回来的时候,那老太太哭的更甚,足有半个月的功夫,就贴在苦刺姐身边,里外不离,晚上睡觉一个被窝儿,上茅房都跟着,有次苦刺姐蹲的时候长了点儿,那老太太急的都闯进来了……   把苦刺姐弄的,真是哭笑不得。   “老太太不错了,活的挺好。”身子硬朗,人白白胖胖,一哭一下午都没咋地,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家人伺候的正经不错。胡雪儿由衷的说。   对比苦刺她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姚千枝砸巴砸巴嘴儿,“是还行。”   两人边说边聊,她们今儿本就准备探望探望,根本未想多留,就溜哒着来的,根本没驾马车,万没成想耽搁了一下午的时间,出了姜家往宣平候府走,没多大会儿功夫,天就黑下了。   “赶紧的,一会儿宵禁了。”姚千枝抬头看了看天色,出声催促。   胡雪儿加快脚步,两人一路前行。   越过长街,拐过胡同,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姚千枝突然停住脚步,伸手指着远处树下,蹲在墙角的黑影,“雪儿,你瞧瞧,那人是不是锦城?”   “啊?!”胡雪儿侧头,眯了眯眼,“哎啊,还真是师爷啊!”   “是吧!我看着就像。”姚千枝拍手,脚步一转,她往霍锦城的蹲身处而去。   胡雪儿连忙跟随。   两人快步来到他身前,霍锦城依然蹲着,脸埋在膝盖里,看不见表情,“锦城?”姚千枝拧眉唤他。   霍锦城仿佛没听见般,一动不动。   “锦城!”姚千枝抬手按他肩膀,“你不是见你外甥女去了吗?怎么?出事了?”她提高声线。   霍锦城来五城兵马司唐家,用的是加庸关小王氏的名义,说是想见见娘家遗脉,按理唐家不会拒绝,毕竟,姜企还是挺有权势的。   如果唐睨是豫亲王的人,他大概率会想拉拢姜企。   “啊!?”霍锦城蹲在角落,正懵怔怔的,耳边响起主公声音,茫然抬头,看着姚千枝的脸儿,“主,主公?”他低声,一脸落寞。   “你外甥女……没见着?”姚千枝伸手把他拽起来。   霍锦城软软的随她动作站起,浑身冰凉,“见,见着了。”他喃喃。   姚千枝惊诧,“见着了怎么还这般?”跟丢了魂似的。   “那孩子……”霍锦城神色扭曲而痛苦,“她不认霍家,管继母叫娘,已经忘了姐姐是她生母,只认豫亲王府……”   “你家出事的时候,那孩子多大?”姚千枝挑了挑眉。   “九岁。”霍锦城喃语。   “半大不小的,懒不着人家孩子,就唐家那情况,认谁当舅舅不行?孩子能活好就不错了,何苦强求她?”姚千枝就劝,“她认霍家,认你,认她亲娘……在她被苛刻嘲笑的时候,你们谁能帮她?她不还得在继母手底下熬,硬犟有用吗?她逃不得人家掌心,就得受人家管制。”   “你私下帮帮就得了,别强求,让孩子过安生日子。”   她这话略显残酷,但很好的安慰了霍锦城,“对,主公,你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孩子是被迫的,单想着大姐,到忘了暖儿的处境,真真太不该了,可怜暖儿,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就被逼成这般,是我们当长辈的不做法……”口中叙叨着,他强打精神。   姚千枝:……其实那孩子未必是被逼的……   算了,你高兴就好!   捎着霍锦城,她们一行人回到宣平候府,一脚刚刚踏进府门,就见乔茴急匆匆迎上来,“姚姑娘,你总算回来了,今日午时万岁爷下旨,您的总兵位置稳了,太后娘娘命您明日进宫谢恩。”   “哦?”姚千枝挑眉,有些出乎意料。   ——   深夜,五城司马兵——唐府。   因继母不适,唐暖儿身为人女,在塌前侍了半宿的疾,直到三更邦响,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个儿院中。   浑身酥软,她瘫在塌前任丫鬟们打理,热水洗了手脸,换了衣裳,她将人打发了,睁眼瞧着在屋里团团忙着的奶嬷嬷,“嬷嬷,你说……今日来那人,我真的不用理吗?”她开口问。   “我的小姐,可不敢在提他们,您瞧瞧,就他们来这一遭,您遭了多大罪,夫人不是好相与的,没事还憋着找您麻烦呢,您还敢理他们?”奶嬷嬷急慌慌的劝。   “可是……”唐暖儿小脸满是犹豫,“那人说是我小姨母派来的,我看着脸儿,有点像舅舅。”   “快禁声!”奶嬷嬷脸都绿了,吓的赶紧开门往外看,见丫鬟们都散了,没人看着,才捂着胸口,“姑娘,好姑娘,您舅舅是豫亲王世子爷,莫在提那家人……他们是犯了大罪的,是逆臣,您千万别想不开,非往他们身上沾哟。”   “但是我娘……”唐暖儿尤是不甘。   “你娘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嬷嬷也希望你好,姑娘,您在忍两年,等到出嫁就好了,嫁了人,您这辈子有了依靠,咱们在不跟唐家来往,您就过您的小日子,到时候,您想认谁就认谁。”奶嬷嬷抱着唐暖儿,泪声哄她,“听话啊,姑娘,嬷嬷的好姑娘,您听话,您听嬷嬷的。”   “嫁人……”就有了依靠吗?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唐暖儿依偎在奶嬷嬷怀里,满眼盼望,满心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十八一枝花,我都已经到了开始被催婚的年纪吗?   谢谢小天使们的安慰,剧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可能让吱吱长着翅膀飞回充州,那我这本就变成魔幻,或者仙侠了,只能慢慢来,把燕京的剧情走完……   至于充州那边,没关系,先让千蔓她们压血线吧,吱吱回去收人头就好了…… 第九十章   宣平候府, 姚千枝这一夜半梦半醒。   总兵位突然砸实了,万岁爷亲自下旨——这份莫名其妙的, 她心里实在有些不安。   好事是好事, 然而从天而降, 掉下个大馅饼什么的,姚千枝实在是怕砸脑袋。   心里莫名, 她侧面跟乔宣试探, 清晨还亲自找了云止问过, 俩人都一脸茫然, 摇头不知……姚千枝只能怀着满心忐忑走进宫门。   站在角落,渡过了隐形人般的早朝, 顺带被韩载道一眼一眼的剜,姚千枝紧绷着心神, 准备随时迎接各种责难, 然而,朝臣们完全如同以往, 争论着‘公主出嫁、嫁妆几何、按什么规治……’,根本没把她这泽州总兵看在眼里。   所以, 怎么回事?不是一直不同意吗?提一回驳一回,提一回驳一回, 此次,小皇帝都没通过他们,直接下了御旨,怎么不驳了?这是默认了?   姚千枝真心茫然了!   下朝后, 云止就跟她解释,“驳,是态度,是大伙儿一起行事,没具体到个人,法不责众,你寻不到他们的仇。而此回,万岁爷下旨,盖了玉印,既成事实,你都可以走马上任了?谁还会出头?”   “姚姑娘,你是一州总兵啊,手下十万人马,这等时节,朝廷都需要下嫁公主保太平了,有谁会冒然领头,得罪你这样手握重军的武将?”他苦笑着。   姚千枝,“所以,我的位置……就算稳了?”   “不会有人愿意领头反对的。”云止苦笑。   “那就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道打个时间差就能成事,她何苦四处钻营,跟乔赞扯皮扯的姚千枝都想吐了,“走走走,跟我一块儿谢恩。”拽住云止,她大步往慈安宫方向走。   韩太后还招唤她呢,她得见见啊,总得知道人家为什么突然下了决定。   朝廷应允公主下嫁,云止心情正不好呢,满不想见韩太后和小皇帝,然而,实不敌姚千枝巨力,被拽着胳膊,身不由已的跟随。   那感觉,简直不要提。   一步迈进慈安宫大门,茶房等候半候,宫女紫阁前来唤他们,“云都尉,姚大人,太后娘娘招见。”   “诺。”两人应了一声,连忙进殿。   慈安宫正殿焕然一新,迎面的山水大屏风换成了花鸟的,姚千枝低头一瞧,地毯仿佛都换了,花色完全不同,嘶,不对呀!前儿她还来了一趟呢?宫里满不是这样,怎么?大扫除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拧了拧眉,暗自思忖着。   转过花鸟屏风,进入内殿,一眼瞧见坐在贵妃塌上的韩太后,“微臣姚千枝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云止同样施礼。   “姚爱卿,缓之,不必多礼,平身吧,赐座。”韩太后含笑抬手。   “谢太后娘娘。”两人起身。   紫阁连忙唤小宫女搬来绣蹲,伺候两人落座。   “今日微臣前来,实是感激万岁爷和娘娘恩典,臣既坐了这一州总兵之职,定然不负圣恩,为万岁御敌,为百姓安家。”一着坐定,姚千枝赶紧表态。   韩太后瞧着她,笑容更深了,“姚爱卿言重了,你是个极好的孩子,又忠心又能干,哀家看你呀,着实喜欢的不行,朝堂上那些个酸儒……你莫要理会他们,读书读傻了的,先帝仙逝那年,乖儿还小,哀家垂帘听政,他们都不许呢,近来还因善柔出嫁的事儿闹了一场子!”   “……呸,什么东西?哀家就看不上他们那样儿的,既不愿意善柔出嫁,说甚没了大国威风,那到是阻止啊?到是派兵打啊?没白没黑的指责哀家,好像南方有黄升,是哀家捧出来似的?”   “无非就是因为哀家是个妇人罢了”韩太后叹息,“姚爱卿,咱们女人当官做高位啊,就是难,出头不是,不出头还不是。哀家见你被朝臣所欺,明明军功在身,稳一方太平,偏让他们压着,进退不得,真是心有所感……”   “都是女人,哀家就想着,能说一句就说一句,总归你对乖儿忠心耿耿,哀家帮你,不妨得什么。”她轻声,意有所指。   “这……”姚千枝眼波微转,“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微臣一路走来,着实艰难的很,能得万岁爷和太后娘娘垂青,微臣感恩涕零,万死难报点滴。”   “哎呦,你这孩子真是实诚,哀家听的心都热了。”韩太后捂唇轻笑,“用不着你万死,只要好生做事,莫忘‘皇’恩就行了。”她加重语气。   “那是自然,自然。”姚千枝抬头,心领神会。   韩太后垂首,满脸欣慰。   云止站在一旁,看着这俩女人,哑口无言。   就觉得人生都没希望了!   ——   在慈安宫内谢罢恩,姚千枝连小皇帝都没见着,韩太后的人情卖的透透的,后来,想方设法得了皎月公子那边传来的消息,她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韩太后和韩家——恐怕是真心要崩,这位已经开始琢磨找后路了。   很明显,因为皎月的关系,她就是韩太后找到的那条‘后路’。   虽然不太明白这位的心理,究竟是怎么考虑的,才会寻条远在‘天边’的武将做靠——真出点事儿,她腾空而起都赶不回来——然而,眼前这局势明显对她有益,姚千枝肯定不会拒绝。   起码,先把泽州捞到手,以后的事儿,以后在说。   韩太后就是真想‘麻烦’她……呵呵,先把自身问题解决明白了——皎月可是把她和韩载道争吵,砸了满院子的事儿告诉了乔蒙,这位正憋着找她麻烦呢。   满身的破绽,一脑门子的官司,他们这边先在燕京乱着,姚千枝是准备早早避过风光,泽州凉快着看热闹了!   此到燕京——无论是救人、寻财(才)、求官。俱都色色齐全,大获全胜,姚千枝满心欢喜,浪了两天,把一众乱事收个尾儿,顺便在跟姜母等人告辞——又被‘嘤嘤嘤’一下午,这都没打断她开怀的心情,抽了个功夫,她上表准备启程回泽州……   结果,小皇帝,哦,不,应该说是韩太后不放人!!   口口声声要把她留在燕京任职,好生‘亲相亲相’。   “我跟她有什么亲相的?”坐在书房里,面对霍锦城和云止,被韩太后强留了三天,姚千枝几乎要暴怒了,烦躁的抓着头发,“韩太后?我,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她留我干什么?有什么用?”   “她难道还想我帮她说话吗?开玩笑啊,我一个孤零零上燕求官的州府武将,在朝堂上不被人家针对就不错了……还是,她想把我调回燕京?呵呵,她有这个能耐吗?此一回,她强硬任了我的总兵职位,我听说,她就已经又跟韩载道大吵一架了!!”   “慈安宫地毯生生连换三茬,就这样……”皎月都来秘信哭诉要哄不住了,“她还留我?她能留住吗?调回来,她准备把我往哪儿安?燕京不拘文官武职,朝堂里都快挤的下不去脚了好吗?”   “她难道……还想让别人能我让地方?”姚千枝完全无法理解。   坐在她对面,看着自家主公‘间歇性抽风’,霍锦城默然无语,面无表情。   云止,“……姚总兵莫急,太后是一时想差了,慢慢来,她总会想通的。”就算想不通,总有韩载道会替你抽她!   眼前局面,他同样看懂了韩载道和韩太后的微妙关系,韩家是决定不会允许,一个亲近韩太后的实权武将留在燕京扎根的。   韩太后明显敌不过韩载道,姚千枝这总兵职位能坐实,不过韩太后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且,韩载道发现后,也没拼命想拦,否则,光内阁这道,韩太后就过不去。   “不出两月,你肯定能走。”云止轻声劝。   姚千枝仰长天啸,“两个月,太长了……我等不了啦!!”   此番出行,她初春从泽州而来,如今秋天都快过了,眼瞧寒冬来临,大雪封山往回走,千里迢迢的,一路多艰难困苦就不要提了,真到了地方?能不能赶上过年啊?   泽州那边就姚千蔓独挑大局,且,每年秋天胡人都会来打谷草,但凡出点什么事儿,姚千枝是真怕姚千蔓撑不住!   在留两个月,实在拖的有点太久了。   “主公,不想留也得留,您还能犟过太后娘娘?”霍锦城苦笑,“好生劝着,让那位……咳咳,多说几句好话,哄的娘娘转过这股劲儿来就好了。”   姚千枝瞧了一眼,不甘心的长叹,“只能如此了。”   对此,云止默默听着,满心琢磨‘那位’到底是谁……然而,话到嘴边,想了又想,终归没问出口。   总觉得,不要知道比较好。   ——   燕京,豫亲王府。   深夜过半,月上中天。   乔蒙披着件罩头斗篷,悄无声息从偏院角门进来,跟随领路下人,快步来到庭院内八角凉亭。   一汪清泉环绕假山,山下碧草翠绿,奇花绽放,玻璃八角亭子被清泉半包,朱红雕四爪金龙的柱子高高撑起,亭内汉白玉的石桌前,楚敏头戴冕冠,身着白衣,一派悠闲的坐在那儿品茶。   微抬头,一眼瞧见乌漆麻黑,从头罩到脚的乔蒙,他不由失笑,虚抬杯,“乔世子驾到,敏有失远迎,望请恕罪了。”   “小王爷,您快别开玩笑了,实在让我受不起。”乔蒙掀开帽兜露出脸儿,抱拳恭敬,“属下见过小王爷。”   “莫要多礼,快坐下吧。”楚敏含笑,摆手示意。   乔蒙也不客气,掀开衣袍,直接坐到楚敏对面儿,“小王爷,今儿我送过来的信,您看了吧?”   “嗯。”楚敏笑意微收,点了点头。   “您看慈安宫那边递回的消息,那位……”乔蒙犹豫着,“好像是有点问题啊!”   楚敏皱着眉,脸色微沉,没有说话。   乔蒙便接着道:“她跟韩载道要真是父女,会吵成那样?且,观她行事语风,着实不像个大家闺秀,从小规矩里养出来的,说是市井村妇,还真对的上……”   早先,姚千枝堵他门,跟他说那事的时候,他几乎当做天方夜谈来听,根本就没信,同意‘舍’出皎月,不过就是埋条线儿,可有可无的,到没成想,竟压回个大的,直接爆了!   “要是韩太后身份有假,韩家大逆之罪,小皇帝位置不稳,咱们王爷……”说不定就有登顶的机会了!乔蒙紧紧握着拳,激动的脸色通红。   楚敏坐在那儿,白玉般的脸庞神色不定,时明时暗,沉吟着,好半晌儿,他徐徐吐出口气,“按韩太后进宫有孕的时间算,小皇帝肯定是先帝子嗣!”   “是又如何?这天下指鹿为马的事多了。”乔蒙急声。   “宗室和朝臣都不会允许。”楚敏沉声,“就算韩家倒了,他们恐怕宁愿把持着小皇帝,辅佐幼主,都不会认我父王。”   玩闹好哄的小皇帝和实权强硬的亲王,但凡心里有点想法,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父王在燕京终归根基太浅,想要谋……”楚敏沉吟思索,“太难了,很容易被当了出头鸟儿。”一波打死!   “唉,祖父实在太过迂腐,王爷几番请贤,他竟无动于衷,还强硬着我们跟从,若不是父亲精明,投靠王爷麾下,恐怕我乔家依然颤兢兢走那铁丝钢索,生怕哪里吹来阵风,就万劫不复了。”乔蒙摇头长叹。   “乔阁老年岁大了,保守些是难免的,你和候爷做晚辈的,为他分忧亦是应当,那么大年纪了,糊涂就糊涂吧。”楚敏含笑安慰,目光深远。   乔蒙心头一跳,“世子,您的意思是?”   “宣平候已经承爵多年,是该站出来,让乔阁老好生歇歇了,劳累半辈的人,让他老人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不是挺好的吗?”楚敏柔声。   “……您是想让祖父告老,让家父顶代他的位置吗?”恐怕不大容易吧?乔蒙呐呐。   楚敏就笑,“我知道难,不过,咱们不急,慢慢来嘛,反正韩太后那事,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还找不到证据,且得等着呢。”   “我埋那人手,就是个男宠儿……他的身份,想要拿到真凭实证,恐怕不太容易。”乔蒙额上细汗冒出,赶紧转移话题。   “无妨的,证据我会自安排人收集。”楚敏眸光微闪,语似安抚,“早在这事方出的时候,父王就已经着手调查,现已有了韩太后闺阁时,伺候在她院里的婆子的下落,慢慢找,证据肯定会有的。”   “哦?!王,王爷真是英明。”乔蒙忙不迭的赞,语调儿都有点结巴了,“那,那,要不,属下试探试探那姓姚的女将,消息是她给的……”   “你说姚总兵吗?”楚敏截话,挥手打断,垂眸思索着。   亭子里陷入沉静,乔蒙小心翼翼的瞧着他。   好半晌儿,楚敏开口,“这人,我不大看的透,手握重兵的武将,哪怕是北方远地,都要小心对待,打探打探是可以的,然而,能为则为,万不要交恶。”   他抬头看着乔蒙,仔细叮嘱,“我听闻,乔阁老对她是敬而远之,颇为冷淡,但,乔世子,我到希望你能施恩于她,卖个人情儿,日后好相处。”   也好拉拢!   武将嘛,精兵嘛,能收在麾下,多少都是不嫌的。   男女亦无所谓!   有能耐就行!   “施恩的话……”乔蒙皱眉琢磨,突然灵光一闪,“小王爷,这几日姚千枝正在为韩太后强留她而苦恼,仿佛有意速回泽州,要不,我在这事儿上……”做点手脚?   放她速速离开?   “这……到是可行。”楚敏微微垂眸,思索片刻,吩咐道:“你看着处理吧,莫要太过强求,露了痕迹。”   “是。”乔蒙赶紧应声。   两人细细商讨,直待诸事俱了。乔蒙才重新盖回斗篷,顺着角门,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此时,月已西移。   宣平候府一众人依然沉睡,对此全然无觉。   ——   答应的事就得干,乔蒙还算个挺有行动力的人,几乎是转天功夫就开始暗自操作起来,不过,还未等他‘操作’明白,人情没卖出去呢,北方就出事了!!   加庸关、充州、泽州,三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几乎同时到来,皇宫门前‘行人回避’的高喊几乎响彻九霄。   加庸关告破!大将姜企阵亡!!   胡人大举压境,兵临晋江城外。   十五万胡兵,七万来晋将。   就算有城墙,怎么守?能守住吗?能守多久?胡人不会一马平川,直占北方,奔着燕京而来吧?   虽然离得很远,隔了好几个州,然而,南有黄升,北有胡人,这局面……燕京是被夹中间了呀?   胡人离的远,黄升离的可近,不过一州距离,朝廷方面本还准备着,若黄升打过来,他们就迁都幽州,加庸关一破……不敢迁了啊!   毕竟,往幽州一迁,离北边不就近了吗?   胡人——比黄升可怕多了!   朝臣们一派哗然,不拘韩太后还是韩载道,就连小皇帝都吓的够呛,这位听多了云止所言:胡人如何如何凶残,怎么剖腹取肠,吃肉喝血,心里实在是有阴影!   ——都生病了!   得着八百里加急,当晚就起了高热。   加庸关破,姜企战死,胡人那边是可汗叱阿利亲自领兵,那位是出了名的用兵如神,朝臣们大把大把的掉头发,急的满眼冒金星,都寻不到能应对他的将领。   大晋朝,北有姜企,南有君谭,都是威风赫赫,名镇四方。然而,如今姜企没了,君谭正跟黄升撕扯纠缠,一时半会调不回来……   朝臣们慌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左找右寻,起了飞智,最终,朝臣里不知哪位舍下了面子,把他们一直想用,但一直刻意‘遗忘’的姚千枝提拉了出来。   实在是,把堂堂公主和亲给反贼就已经够遗臭万年了,在让个女人顶前头打仗,护着他们这群大老爷们……   心里呕的直吐血,然而,到底还是性命更重要。内阁全票通过,急派泽州总兵姚千枝领兵御敌。   速速返归。   好在,他们没彻底不要脸,还分出燕京五千精兵,让她带着归程。   姚千枝:……   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是好!!   大几千里啊,她换马不换人,昼夜不停都得月余功夫,在带着五千精兵?日常吃喝拉撒,沿途后勤粮草,她怎么‘速速’?   速的起来吗?   就算长翅膀,她都带不动五千人啊!   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明面上,姚千枝到底没有拒绝,打仗嘛,多一个人都是好的,燕京派出这群精兵,是真的‘精’,一眼望过,那是人壮马肥,还全是重骑兵,马都披着甲……不要白不要,到嘴的肥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只要没噎死,肯定得咽下去!   霍锦城:主公,属下拜服,您真是舍命不舍财!   燕京遗留诸事速速处理一番,顺便把胡雪儿留下做联络暗人用,姚千枝收拾收拾行囊,进宫跟韩太后打了个招呼——这位在不敢留她——就准备要出发了。   然而,在行整人马,眼瞧离开前夕,这一日,刚刚跟宣平候府一众‘挥泪’告别,接过楚县主给乔氏的信,姚千枝返身刚迈出府门,跨上俊马想往军营方向奔着,那一旁,‘踏踏踏踏’跑过来匹俊马,‘嘶溜’声停在姚千枝面前。   马上人翻身而下,‘扑嗵’跪倒,“姚大人,小的是万圣长公主府传信官,长公主有令,请姚大人过府一叙。”   “长公主……有令?”姚千枝微怔,挑眉问,“不是云都尉吗?”   “并非都尉,实是长公主相邀。”传信官沉声。   “有什么事?”姚千枝很疑惑,实在是,进燕京这么久,长公主府长进长出,那位从未提出主动见她,怎么这会都要走了,又突然来这么一手?   弄的她有点猝不及防啊!   “小的实在不知,不过奉命前来。”传信官依然跪着,坚决道:“还请姚大人前往。”   “这……行,长公主有令,怎敢不从,那就走吧。”姚千枝摸了摸下巴,牵起马绳。   “是。”传信官赶紧起身,翻身上马,回头看姚千枝,“请!” 第九十一章   自进燕京来, 姚千枝和万圣长公主见面的次数——非常有限。   基本都是,她上门寻云止, 出于礼貌拜访主家, 在院门口给万圣长公主请个安, 人家有功夫就见她一见,寒喧两句, 没心情就派人客气打发了……   姚千枝遇见的, 大多都是‘客气’。   有‘功夫’的时候, 一巴掌数的过来。   打根儿里就没见过几次, 她同样看得出,那位约莫是不大想跟她来往, 便同样识趣儿,很少往人家跟前凑, 然, 此一回,既然人家派人当面‘请 ’她了, 姚千枝根本无法拒绝。   先不说人家的身份——宗室大拿长公主,还叫‘万圣’。就单凭她是云止亲娘, 姚千枝都不能不给她面子。   毕竟,云止对她, 呃,或者说是看在霍锦城份儿上,对她几称有求必应,她就不能撅人家娘。   哪怕如今泽州有难, 圣命难违,她依然还是得听令听宣,花费半天功夫,从乔家一路快马,去见大长公主。   万圣长公主府。   姚千枝来过很多次了,算是熟门熟路,打发了传信官,二门院上,早有侍人在此等候,姚千枝随着她快步来至正院,侍人进里传禀一声儿。   “姚大人,公主有请。”   “嗯。”姚千枝应声。   侍人立在门口儿,抬手掀门帘儿。   姚千枝迈步往里走。   进得大堂,转过隔断用的屏风,姚千枝来到里间,打眼一瞧,万圣长公主和云止一坐一立,正瞧着她呢!   且,除了他俩之外,屋里侍人俱都打发干净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见过长主公殿下。”姚千枝行礼,眉头下意识拧了拧。   “姚大人莫要客气,请起。”万圣长公主含笑抬手,随后转头吩咐,“止儿,请姚大人落坐。”   “是。”云止搬过个绣蹲,放在姚千枝身上,“坐。”他指了指。   “多谢。”姚千枝抱拳落坐。   三人对面而视。   都不说话。   万圣长公主高坐上首,含笑喝茶儿,云止坐他旁边,垂着眼帘,腰板笔直,姚千枝就那么看着他们俩几乎一模一样的坐姿,感觉牙都开始疼了。   寂静了好半晌,足了一柱香的功夫,见人家那么沉的住气,“不知长公主殿下唤臣来此,有何事吩咐?”姚千枝无奈开口。   实在是,那边五千精兵都整齐,就等她出发,她实在拖不起了。   “这……吩咐不敢说,今日相邀,到是有事请托姚总兵。”万圣长公主放下茶杯,缓缓开口。   云止依然坐着,面无表情。   “何事?”姚千枝挑了挑眉。   “本宫年过半百,膝下只有止儿一个孩子,难免养的天真些,如今朝廷这局面,想来姚大人心里明白,他性子那么犟,眼里不揉沙子,偏偏还没左右乾坤,力挽狂澜的能耐,这便罢了,竟然心眼还小儿。”丝毫不客气,万圣长公主语出锋厉。   侧头,瞧了瞧垂眸不语的云止,她叹了口气,“他是本宫生养的,自幼丧父,终归是娇惯了,看他这么熬着,本宫这当娘的心里难受,就想着,帮他求姚总兵一求。”   “求不敢当,殿下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云都尉性情真挚,助我良多,但凡可行,姚某自不推辞。”姚千枝忙站起身,恭敬的说。   此言,她是语出真心,云止虽然有点小别扭儿性子,今儿闹脾气,明儿不高兴的,然而,只要她开口,只要他做的到,这位从来没真正拒绝过,都是尽全力相助。不管是因为谁,哪怕就是碍着霍锦城,人情差在他那儿,受益者终归总是姚千枝。   这点,她无法否认,亦不想否认。   万圣长公主开口了,还是因云止的原因,但凡能做到,姚千枝就不会拒绝。   当然,要是这位同样让她忠国爱国,对小皇帝死而后已什么的……呵呵,那就话不投机,有缘再见!   “姚大人,本宫没旁的意思,你此番回城抗胡,就把止儿带走吧。”万圣长公主面色从容,放在膝盖的手,微微颤抖着。   “啊?”姚千枝一怔,“什,什么?”   加庸关破了呀?姜企都死了,胡人十五万大军临镜,他们这边就七万……哦,不对,她还带着五千……七万五守城,这番一倍的概率,说真的不好打,毕竟胡人是真的凶,叱阿利威名是真的响,这几日,她整军回防,要奔北的时候,但凡有人看见她,都一脸‘豪杰慢走、英灵不远’的表情……   姜母拽着她,哭的都瘫床上了,霍锦城一脸沉重,朝臣们哄着捧着,后勤打发足足的,在不敢说一句半句的难听话,生怕她撂挑子跑了,怎么万圣长公主……还反其道而行,要把她儿子往‘火坑’里送?   是亲的吧?   是啊!!   姚千枝回想以往,确认万圣长公主就嫁过一回,身边仿佛没养什么面具……   “您……”什么意思?她满面疑惑。   “唉,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如今朝堂局势,止儿这性子,着实留不了了,前几日还因为韩太后身边那些个小娃娃要闹,让本宫强压住了,还有善柔,那孩子确实可怜,嫁了反贼,但是,谁有什么办法?”   “大难临头,不过自保,本宫得先帝看重,自该静守……”跟燕京,跟大晋共存亡,然而,“我儿是云家唯一血脉,先夫家族已为大晋尽忠,止儿……让他跟你走吧,到北方,到边关,跟胡人扬刀立马,沙场血战。”   比在朝堂里跟韩家,跟太后纠缠强多了。   就云止那性子,万圣长公主看透透的,纠缠到最后,他不过是让韩家,让已经烂透了的朝廷拖死而已。   他不是能含糊过去的性子,太较针儿了。   “到边关抗胡,同样是为国为民,对的起你舅舅的江山。”见云止启唇,仿佛想反驳什么,万圣长公主回头就堵了他一句。   云止刹时噎住。   看着这母子俩,姚千枝抿了抿唇,“殿下,云都尉若能跟随姚某抗敌救民,我自然是求而不得的,不过,朝廷是否能够允许……”她轻声问,都‘跟随’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意思很明显,云止想跟她走,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主副关系要明确。   “朝廷那边儿,本宫自会处理,不会碍着什么,至于止儿……”万圣长公主眯了眯眼睛,沉吟片刻,“他既做副,自懂得做副的规矩,若有甚无状处,姚总兵直接明言便是。”   “如果他不听话,你便让霍家小郎君劝他,总归,他和霍小郎相处的好,是会听的。”   万圣长公主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咳!!”姚千枝就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霍锦城那身份……到底没瞒住啊。   “既如此,姚某便腆颜,请云都尉走一趟了。”她讪笑点头。   “劳烦姚总兵。”万圣长公主郑重,起身对着姚千枝福了一礼,“我便把他托付给你了。”   “不敢不敢,还得请云都尉照顾呢。”姚千枝赶紧侧身。   ——   时间耽误不待,跟万圣长公主商量明白了,姚千枝起身告辞,离府而去。   她身后,云止沉默跟着,一言不发。   “我说,你……就妥协了?”看着他那模样,姚千枝忍不住捅他,“居然不反驳?”虽然她一直知道,无论是黄升还是胡人,云止一惯是主战的,但,今日万圣长公主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避难’,推脱了‘保皇党’头领的职责,基本算放弃小皇帝了……   就云止那一根筋犟到底,从骨髓往外发散‘忠君爱国’的人,竟然默认了?   “我真是佩服死长公主了,她是怎么劝服的你?”两眼睛炯炯盯着云止,姚千枝百爪挠心似的,好奇的不行。   云止沉默着,闷头走路不理她。   “说说呀,说说。”姚千枝一个劲儿的捅他。   云止:……   “……我娘没劝服我。”好半天,实在被纠缠的不行,他开口,眉眼垂搭搭的。   姚千枝挑眉,“没劝?那你怎么就颓了?”看这股丧气的劲儿,完全像被打灭了气焰的模样啊。   “我娘今日穿的高领衣裳,你瞧见了吗?”云止没回答,侧头反问。   “高领衣裳?我没注意啊?”姚千枝眯眼回忆,“这……衣裳不衣裳的,有问题吗?”她一脸不解。   云止面无表情,“有。”问题很大。   “哦?”姚千枝刨根究底,“怎么个意思?”   “高领衣裳能遮住脖子……上头的勒痕。”云止抽了抽嘴角,见姚千枝眼睛都瞪圆了,便满面无奈的说:“我娘昨天上吊了,当着我的面儿往房梁上挂,直接放了狠话,说我不走,她就死。”   一哭二闹三上吊,云止这辈子还没经历过,她娘不是那样脾气的人,堵他都是温声细语,义正言词,在没有不讲理的时候。此一回,让他放弃保皇派,远避沙场,虽然同样是护国为民,然而终归意思不对……云止是准备满肚子的道理,就准备好生劝慰亲娘……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跟他讲道理啊!   直接就上吊啦!   哪怕心知肚明,万圣长公主就是在吓唬,根本就不可能死。然而,那是亲妈啊!看着她生生往房梁上挂,脖子深深勒痕,云止腿肚子都软了!   人救下来,他当场跪地。   纯纯是吓的。   当夜一宿没睡,第二天,万圣长公主在让他走……   云止一个字都没有反驳。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娘那个脾气啊,云止真心不敢试。   让走就走,完全不敢停留。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着云止的脸色,姚千枝紧紧捂着嘴,最终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我的天,云止,我觉得你娘真是,哈哈,厉害了,厉害了!这回真的学着了,你这人,噗……不是我说,真就不能跟你讲理,那一根筋的劲儿,明明知道错了非不改……”   “人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到好,明明撞了南墙,磕一脑袋包了,还是硬着不回头,就非撞烂了不可。我看长公主殿下这招就挺好使,让你犟,就不跟你讲理,就上吊了,看你怎么办?”   姚千枝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目光幽怨的看着她,云止那个无奈啊,从苦胆里往外泛酸水儿。   两人边笑边行,出了长公主府。   万圣长公主早早准备好了云止的行囊和随从——两辆马车并二十护卫or下人,上前行礼,翻身上马,一行人一路急奔,回到宣平候府。   姚青椒和胡雪儿正等在那里。   跟云止说了一声儿,把他的人手要了出来,留胡雪儿在燕京暗伏,姚千枝和云止前往皇宫,拜别了小皇帝和韩太后,而万圣长公主确实如她所言,给云止讨了个督军的官位……   次日,带着五千人马并一众粮草重辎,姚千枝顶着秋日凉风,宣布启程。   ——   这一日,正午时分,燕京十里亭外,坐在简朴的马车里,万圣长公主掀着窗帘瞧着外头。   “殿下,都尉已经走远了,瞧不见了。”车厢里,跪坐地毯的女官低声劝道:“这秋日天凉,还是回吧,别在风寒了,让都尉担忧。”   万圣长公主并不甘心,探身还想往外瞧,然,茫茫荒野,五千人的军队踪影不见,不由幽幽叹着,“是啊,瞧不见了。”   “回吧!”她低声,闭起眼睛。   “诺。”女官应声,膝行至厢门前,对外吩咐一行。   车夫挥鞭,俊马扬蹄,缓缓驶动,‘咕噜噜’车轮发出响声。   黄土官道,微微有些颠簸,万圣长公主塌着腰,脸上微微露出些许疲态。   “殿下,用这个吧。”女官见状,连忙取出软垫,垫在她腰后。   万圣长公主摆手,“算了吧。”   女官抬头望她,便见她脸上,突然横生许多皱纹。   万圣长公主是宗室里出了名的美人儿,保养得宜,哪怕有云止那么大的儿子,都一直如三十许人般,雍容美态,然如今,好像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腰背都拘搂起来,通身的疲惫不堪。   “殿下,您要打起精神,保重身体啊。都尉远走泽州,这边关险地,燕京这边儿,您还得多照应呢。”女官忍不住劝。   万圣长公主睁眼瞧她,唇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莫要担心,本宫不过有些累了,让本宫缓缓,很快就会好的。”   “诺。”女官低声,见她脸色依然苍白,就止不住开口,“殿下,您,您怎么会让都尉跟着姚大人离开,胡人攻城,那般险境……”   “留在燕京就不险吗?就止儿那脾气……韩太后和韩载道眼看就要闹翻,万岁爷被彻底养废了,根本不见长进,朝臣们各找后路,黄升明明反贼之身,他来求娶公主都被应允了,君谭远在录州,拥兵自重,豫亲王虎视眈眈,楚敏八爪游触……”   “就连宗室,都只把着小皇帝,余者一概不理。大晋,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就算我儿耗尽心血,搭上性命,都改变不了这一切。本宫又何苦让他困在这里?”   “难道,就因为对先太子的一句承诺,我儿就得赔上所有吗?”   先帝还在世时,云止是先太子的伴读,表兄弟俩年岁差不多,相处的极好,先太子私下曾对云止说过:‘孤为明君,尔做贤臣,君臣相宜,留名百年’。   这句话,自出先太子口,就刻进了云止心里。   哪怕先帝死了,哪怕先太子没了,云止一直一直,都没有忘记。   万圣长公主了解儿子,就算大晋无救,就算权臣当道,就算付出性命都改变不了局面,只要没忘记这句话,他就会一直努力。   哪怕图劳无功。   哪怕添进性命。   她不能让儿子如此屈辱的死,到不如上得战场,抗敌拼命,这同样不违背那句承诺,同样对得起江山百姓,对得起他舅舅和表哥的厚爱。   ——   姚千枝这一边,领着五千人马,拖家带眷——云止并四位霍姑娘——快马加鞭的往北方奔,晋江城里,守军和胡人,已然战的腥风血雨,尸骨堆山。   晋江城墙高粮丰,占地势之地,胡人军多将广,攻城器凶厉,占天地人和。   一方苦守不出,一方攻势凶猛,晋江城墙外,完全如同绞肉机般,端是血流成河,伏尸千里。   连续数月功夫,姜维和姚千蔓带着数万人马死守城墙,其间,因叱阿利诱敌,姜维还曾领兵出战过,杀了五千余‘前锋营’,战果相当不错……结果,城门差点让人给攻破了。   几成险局,姜维在不敢冒进,退守城中,打起了防守战。   就连胡兵拿姜企战死之事,羞辱他‘缩头乌龟’,都不曾在言出战。   晋江城数万余百姓,不拘老弱,还是妇孺,均都或看守伤兵,或搬运粮草,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而胡那边,久攻不下,叱阿利调兵遣将,从草原各处调来大军十五万……   仗着人多势众,他们轮番攻城,几乎昼夜不停。   晋江城外,已经有三十余万胡兵。   边将和姚家军被拖的疲惫不堪,他们人数少就不说了,胡人还有攻城利器,诺大飞石迎头砸下,毁房灭屋,伤亡惨重。姚千蔓早便下令迁出住在城墙附近的百姓,然而,百姓能迁,战士不行,他们就得奔波在这其中,随时仰头望天,恐惧着巨石临头。   毕竟,只要砸中了,那就是粉身碎骨,绝无丝毫幸存可能。   疲惫奔命,日夜操劳,睁眼就是尸山,闭目梦中血海,每日晨醒,入耳便是杀声阵阵,哀嚎遍野,短短数月,姚千蔓从一个端庄从容,白皙美丽的大家闺秀,迅速蜕变成了个不修边幅,走路带风的——沙场将领。   姜维亦从个日常怼亲爹,有些懒散飞扬的少将军,一步一个血脚步的,做到了实质名归。   事实上,但凡在晋江城里熬过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飞速变化。   源源不断,无数物资运至战场——通过旺城做中转。泽州城、岗城、涔丰城、棉南城……充、泽两州飞速运作起来,万众一心,将胡人死死挡在晋江城外。   一场围城战,整整打了三个月,眼见秋天已过,初冬来临,按往常规矩,打谷草嘛,胡人早该因草粮不足退去,然而,不得不说,叱阿利确实能称得上骁勇善战,天纵将才,依托早便打下的数座县城,胡人后勤竟然挺拖的起,越战越勇。   根本没有丝毫后撤的意思!   到把早习惯了胡人‘打一枪,抢到就好、抢不到拉倒’的姜维和加庸关将领闪的够呛,到在姚千蔓沉的住气,放言:打就打,有本事直接打过冬天,北方天寒,大雪封山,到时候冻硬了丫挺的!!   老娘有粮有城,怕你们!!   让打出了真火,姚千蔓气势如宏,稳定军心,胡人和晋军胶着的来回攻打,终此陷入僵局。   谁都奈何不了谁!   ——   泽州、棉南城、谦郡王府。   坐在花园凉亭里,放眼瞧着手握银铲,趴那儿铲草皮的小郡主,乔氏目光柔和,嘴角隐隐挂着抹笑。   双手放在膝盖上,她端坐,侧头吩咐一声,“天凉了,莫让娇儿玩耍久了,一会儿太阳落了,便哄她回房吧。”   “诺。”立在一旁的丫鬟连忙应声。   乔氏点头起身,走到小郡主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娇儿,让新儿姐姐陪你玩耍,娘有事,先离开一会儿。”   “好啊,娘!”小郡主趴在地上,仰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导导,弟弟,陪我玩儿。”她瞪着眼睛,童声童气的指点。   “导儿是你儿子,不是弟弟……”乔氏解释,见小郡主歪头,一脸不解,不由无奈的笑,“罢了罢了,导儿有事,不能陪你。”   “导导,昨天哭鼻子,不乖,羞羞。”小郡主伸手刮了刮脸,吐出舌头。   乔氏听着,脸色不由微微阴沉,口中依然柔软,“好,导儿羞羞,娇儿安慰他好不好?”   “好,娇娇乖乖,对导,导导好。”小郡主连连点头。   乔氏笑着夸赞了她几句,随后快步离开。   穿过花园,越过假山,她匆匆来到谦郡王府正屋——如今她住在这儿——推门而入,她坐到床塌上,面沉似水。   不言不语,无声端坐,她似是在等待什么。   半晌,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洪嬷嬷旋风般的刮进来,张嘴就道:“夫人,不好了,那群臭不要脸的要跑!” 第九十二章   姚家军, 人手其实一直不大充足,地盘不断的在扩大, 这人才培养的速度……着实有些跟不上。泽州棉南城, 姚千枝领着霍锦城走了, 姚千蔓根本派不出人员来管理……   毕竟,泽州四城——苦刺被调至旺城坐守, 涔丰城空出来, 姚千蔓只能把姚千朵强架起来, 怕她震不住场子, 还把蒋琼安排过去相助,王花儿快马来到泽州城——这里离旺城最近, 算是运粮重地,需心腹轮转……姜熙依然驻在岗城, 频频想要请战, 为父报仇,随后, 被亲娘小王氏镇压……   棉南城——没人管了!   姚千蔓左挑右选,实在摘不出人手!   姚家那群——千叶在婆娜弯, 千朵在涔丰城,维持都挺艰难, 已然是硬撑,千蕊性子实在软了点儿,教书育人还行,单独把她安排出来, 让她管理一城,哪怕是‘搭架子’,姚千蔓都怕她砸着自个儿,长辈们嘛……   不用姚千枝主动开口,姚千蔓都不会用他们。   有没有能耐是一回事儿,泽州、姚家军——最好还是姓她们的姚!   上下翻找了一遍,实在是没人能压场了,姚千蔓并不怎么情愿,但实在没有选择的把棉南城托付给了乔氏,这位她了解,短短见过几回。能耐是有的,然而,治理一城,跟内宅争斗根本毫无可比性,且,最重要的是,乔氏并未‘投靠’。   她跟姚家军是妥妥的‘合作’关系。   治理棉南城,姚家军是‘请’她相助,并非共同进退!   这个感觉——平时没什么,一但打起仗来,棉南城还是大后方提供粮草的地方,就有点微妙了,万般无奈,姚千蔓把孟大儒和孟央都安排了过去,顺带着个郭五娘,算是互为犄角,牵制着吧。   这仗打完了,一定要把手下人全练出来!   关键时刻拿不出几个有名望,能顶事儿的,太闹心了!   姚千蔓恨恨不平。   而,对乔氏来说,管理数万人的大城,同样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打出生开始,闺阁娇女、新嫁少妇、节女寡妇、哪怕最后被激怒,一波带走公公‘婆婆’,走上巅峰——她的人生,其实还是一直围着后院打转儿。   基本没出来过。   此一回,突然被委派了重任,身边是有不少帮忙的,但她不像姚千朵那样被撑起来的‘花架子’,在泽州,她的身份是最高的,毕竟,谦郡王的‘泽州牧守’大印,是在她手里掌握着的。   晋江城和叱阿利胶着了多长时间,她就强撑了多长时间,从刚开始的焦头烂额,到如今一派从容,离开小小的后院,来到广阔天空,乔氏觉得,她的人生都得到了升华。   这一日,刚把一批粮草送走,好不容易有了点闲功夫,乔氏本想着歇歇,瞧瞧帐册,结果……连口气都没喘过来呢,就出事了!   “要跑?他们?这兵慌马乱的,他们想往哪跑啊?”抬头看着一脸愤慨的洪嬷嬷,乔氏有气无力的问,“走吧,走吧,让他们滚,我这儿都够忙的了,他们滚了,免得给我添乱!”   他们——敬郡王府一众。   胡人临境,做为充州牧,坐镇一方之地,不说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吧。好歹守一守,全点面子,结果,这一家子,连两天都没撑住,扔下世子妃个女流之辈,全家漏夜逃亡,跑的那叫一个快。   兔子都是他们孙子!   没影没踪的!   不过,跑的快,安全归安全,后遗症肯定会有,既然选择偷摸溜走,护卫自然不能多带,家眷轻车简行,一路急奔往燕京方向跑,结果,一家人刚出泽州地介儿,就让流民给撵回来了!   路阳州——姚千枝都管它叫‘人间地狱’,带着数百精兵走的都挺艰难,更别说惯来养尊处优的敬郡王府一行了。   三天没熬过,行囊被抢的干干净净,连拉车的俊马都让流民给生嚼了,敬郡王六十多岁,养的白白胖胖的……差点让一伙儿饿疯了的土匪给活煮了!   事实证明,为了省银子缩减护卫规模,在北方这地介儿,真的是一件很傻的事情!   在路阳州走了三天,敬郡王府差点全军覆没,衣裳都被扒干净的敬郡王,吓的两股颤颤,发下宏誓,决定打道回府。   胡人,已经兵临晋江城下了,他们不可能在回充州,所以,郡王府一众主子们商量又商量,琢磨还琢磨,最后决定齐齐往泽州棉南城而来。   谦郡王府不是驻扎在这儿的嘛!   谦郡王还躺倒了,府里不过个守寡的世子妃撑熬着,且,最重要的是,他家承嗣的娃娃,是敬郡王世子的儿子,这不是两相两得?一个操作的好,说不定那寡妇被唬住了,还会派兵送他们远行呢!   打定了主意,敬郡王府一行人昼夜不停的往回奔。   没办法——马让流民煮了!   花费了数倍与逃跑的时间,他们进了棉南城,深夜敲响谦郡王府的大门,把乔氏吓的啊,一刹那睡意全无。   隔着屏风见面,打探来意——乔氏气的两腮鼓鼓,有心想把他们五花大绑,压回充州,然而仔细想想,送回去有什么用?当大爷吗?   敬郡王身份在那摆着,朝廷不下令,他就是充州牧,送回晋江城——人家那打仗呢,他往那儿一摆,着三不着两的,不说别的,就见天儿作着要走,嚷嚷要输什么的,丧了民心,乔氏都觉得不值当。   如今,晋江城是万众一心抗胡,敬郡王这一行人,还是别回去添乱帮倒忙了!   不能让他们走,还不好处理,乔氏当然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口吐莲花,好一通忽悠,什么‘胡人正找他们呢,千万别露头’‘周府台气的两眼发晕,发下宏誓要叁奏他们’‘姜小将军伤情其父惨死,要杀他们祭旗’云云,把敬郡王吓的够呛……   就听了乔氏的‘哄’,顺从的住进了乔氏给安排的外宅里。   那外宅,是当年谦郡王世子安排私宠儿住的。   很豪华、很幽静、很隐蔽!   把敬郡王一家‘按’在那儿,乔氏忙的飞起,几乎就把他们忘了,结果,敬郡王还不老老实实,非得找存在感,今儿要点这个,明儿要点那个,下人伺候的不好,膳食花果不新鲜……   这便罢了,总归银子的事儿,敬郡王世子三天两头的唤楚导过府伺候,又吓又哄,把个孩子弄的眼泪汪汪,惊恐交加的,乔氏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那孩子已经过继给她女儿,是她外孙子了,敬郡王世子那一脸‘儿子孝顺老子、应当应份’的表情,算什么?   满心不舒服,偏偏人家是确实血缘摆在那儿,乔氏亦想稳住敬郡王一家,别在这要命的时节添乱,便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不知道了。   此一回,听说他们跑,“让他们赶紧滚。”不拘滚到那儿,就是添了流民的口,好歹多活几个人!!乔氏咆哮着,两腮都鼓起来了。   养活着小郡主那样的孩子,她脾气一惯挺好,轻易不动怒,敬郡王一众能把她惹成这样,绝对是种能耐。   “夫人,他们是要往胡地跑,不,不对!是……”洪嬷嬷一张老脸焦急万分,额头全是细汗,“他们要往被胡人占的那几个县城跑!”   加庸六关和庸城,并晋江城外几个县镇,都让叱阿利率军占领了,这是他能在充州打持久战的基础。   “啊?嬷嬷,你是说……敬郡王通胡?”乔氏几乎不敢相信,脱口而出,“不可能吧?”   他姓楚啊,是晋国宗室皇族,身上背着世袭的爵位,他通胡?疯了吗?有病啊!!   长脑子没有??   “是真的,夫人,外宅那边都传来信儿了,钱什长亲自扒墙头听见的,敬郡王亲口说的要去青河县。”洪嬷嬷急声,“您想想,青河县早让胡人占了,他们偏偏要去哪儿,不就是通胡吗?”   钱什长——姚家军里的小武官儿,镇守棉南城的,为了‘看管’敬郡王府一家,乔氏特别把他并一干姚家军安在外宅里当粗使,本不过防备罢了,结果……   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他们,他们……”乔氏嘴角直抽抽,整个人都愣了,一脸的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正经高贵人儿,几辈子没回燕京了,宗室里还有没有认识他们都不一定,他们通胡?图什么啊?”   “谁知道?许是觉得逃跑丧良心,朝廷饶不得他们,就扒着胡人大腿儿,想从龙呢!”洪嬷嬷一脸鄙夷。   既是镇守,就要镇守的样儿,袭了爵位,坐了州牧,享了富贵,怎能一点风险都不担?她们夫人和小郡主都没跑,敬郡王大老爷们,跑就算了,还想通胡?   要脸不要!   洪嬷嬷愤慨了!   “从龙?呸,胡人也算条龙?”乔氏恨声,站起身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儿,面带犹豫,“嬷嬷,你说,我,我该怎么办?”   直接寻问?人家傻了才会承认!当做不知道,肯定是不行……派人把他们围了,晋江城跟胡人还打着呢,这得围到什么时候才能算了啊?   且,瞧眼前这局势,万一打不过,大军退守泽州,甚至胡人‘更进一步’……   敬郡王府……真他娘豆腐一样儿,还吹不得打不得了!   乔氏闹心的不行。   “夫人,我知道,您是瞧他们的身份……确实是不好办,但,不拘如何,咱们不能让他们跑了啊!总得先拿下了在说。”洪嬷嬷低声劝,“到时候,您还是拿不下主意,就写信往姚提督那问问……”   “敬郡王是充州牧,姚大姑娘是旺城提督,归充州管,问她,她能把个世袭郡王怎么样?”乔氏苦笑,“就算压往燕京请朝廷裁决,这时节,哪有闲人送他们?”打仗还打不过来呢!   “罢了罢了,我先过去瞧瞧情况吧。”   乔氏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洪嬷嬷赶紧抓过件斗篷,罩到她身上。   两人快步出二门,轻车简行,一路往外宅奔去。   ——   棉南城、崇明学堂。   孟央一身大红衣裳,站在书架前,仔细清点查看着,“柳本的阐明书记雕版有误,第四十三页是露了字的,日后注意,不要在收这一版,疑,这本……灵明居士标注过的,到可以让学子们多抄写些,发往各地,这位居士本人名声虽然不显,却教出了不少有学识的徒弟,她注解过的论语,是值得一读的。”   刷刷点点吩咐身边随从,她随手抽出书籍翻开,一本一本,偶尔点评,“字不错,笔峰浑劲,可称上品……字迹清俊,可惜笔力不足,中品有余……疑,这本怎么还抄错了?”   “早说过了,熙园广林,赵版和宋版的内容是不一样的,宋版比赵版多了三百余字,是前朝大家添则,居然抄成一样的?做事太草率了?”孟央拧起眉头,将书翻到末页,“马姓书生?确实是够马虎的,日后抄书,银钱少他一成,让他长点记性,对着抄都能抄错了!”   “诺,诺。”随从柳纸接过书,连声应是。   孟先生自来棉南城,她就一直跟在身边伺候,按理早该习惯,然,抬头瞧,满屋满墙,足足千余册的书籍,分类广博,天、文、史、书、农、艺……应有尽有,便是只看都需无数时日,但孟先生随口随心,抓过一本就能点出错处,说出来历,连哪家哪版都如数家珍一般,柳纸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不过刚刚扫盲,将将把字识全了,什么‘风骨、浑劲的’,一概听不懂,看不明,但,这根本不妨碍她对孟先生的崇敬之情。   虽然外界传言:孟先生长的不好看,审美也有问题。然而,粉丝对本命的过滤性是无限的,孟先生的相貌——人家那叫有个性,就不跟普通人长一样!!审美观嘛,超前!!红配绿而已,有什么,多显眼啊!!新鲜!!   柳纸貌似冷静的跟在孟央身后,心里小旗子拼命挥舞,默默看着孟央,两眼直放光,突然,就见她眉头微拧,小圆脸上隐含怒火……“先生?”您怎么了?   “这本女论语,谁送进来的?”孟央沉着脸,两手捏着本摊开的书。   柳纸一愣,顺眼望去,隐约能看见纸页上的面容,‘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凡为女子,习以为常,五更鸡唱,起着衣裳,盥漱已了,随意梳妆,拣柴烧火,早下厨房……敬事阿翁,形容不睹,不敢随行,不敢对语。如有使令,听其嘱咐,姑坐则立,使令便去……女处闺门,少令出户,唤来便来,唤去便去,稍有不从,当加叱怒……”   拧着眉头,她不大看的懂,指着那书,“这,这……先生,我好像没学过这个,不,不知道是哪来的……”   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几本合做女四书,传世不久,还不到百年,是今朝几位烈女所书,虽不曾风靡大晋,但在民风保守的地介儿,到是广为流传,尤其是徐州,这四本书是每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闺中读物,甚至,哪怕有些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家里女孩儿连字都不认,都要一句一句念出来,让孩子死记硬背下来。   孟央小时候,这几本就是她的枕边书,一个字一个字的释解,已经到了看见就想吐的地步,嫁到杨家,女论语同样是杨夫人对付她的‘利器’,但凡哪点不对,就端起婆母身份,强压下来,理都不讲……哪怕孟央有办法对付,心里都已经烦透了。   “好孩子,没学过就好,日后都不要学。”捏着女论语,孟央一脸嫌弃,手微微动了动,仿佛想撕了,只是——自幼爱书,她真没干过这事。强忍着撕碎的欲.望,她拧着眉头把书合上,塞进怀里,叮嘱柳纸一句,“你带着你的同学们,仔细在这检查检查,但凡有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的书儿,全挑出来放在一旁,一会儿我回来处理。”   “……是。”柳纸点头应声。   孟央便快步下楼台。   崇明学堂——早已开遍充、泽两州,如今早有两百余家,男女比例依然三、七开,女子众多。孟央和孟大儒观其规格,私下品来,都觉得‘姚总兵’所图甚大,志向高远……   做为当世大儒,大冲真人对朝廷感情不深,先帝还行,能耐虽然不怎么样,好歹励精图治,爱民的心是有的。然而当今小皇帝嘛……   大冲真人就呵呵了。   充、泽两州挺好,崇明学堂办的不错,姚总兵为人还行,姚家军兵强马壮,哪怕是女子当政,多少有点别扭,大冲真人依然坚持了下来。   毕竟,他孙女在这儿活的自在,所以,就算胡人进犯,他亦没想过脚底抹油,依然听从了姚千蔓的请求,坐镇棉南城,给姚家军镇压。   他还在,读书人为显示气节,就不会大批逃走。   他个当世大儒都这样了,更别提孟央了,在充、泽两州混在姚家军里,跟一众漂亮女孩儿们‘花天酒地’,孟央简直乐不思蜀了!   “崇明学堂是咱们家培养人材的所在,其中女孩儿众多,足有七成,日后——不拘有能耐的,自然步步高升,普通些的散落城县各地,就是最平庸的,回乡后都会有所做为……这等书,放在书堂里做什么?把她们个个教成‘女子典范’吗?”快步来到楼下,把那本女论语扔到学堂管事面前,孟央声急色厉。   “一视同仁,崇明学堂里没有男女分别,这样的书,查!!两州两百三十七间学院,一个一个的查!”她咬牙恨声,“全都处理了,一本不能留,还有,采买这些书的管事,不拘什么背景,都给我走人!”   “这,这,孟先生,您别急,这书是徐州那边学子家眷带过来的,我瞧着确实没什么道理,在充、泽两州,在姚家军里说这个就是笑谈……然而,咱们的学生总是要放出去的,就算不遵从这个,好歹得知道……”别学堂里教了堆甚都‘一样一样的’,结果出去在让打击了……   还是慢慢透,明白世道真相,太突然了多不好!学堂管事陪着笑脸儿解释。   “她们现在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还处在给什么要什么的年纪,就算徐徐图之,亦不能拿这个来教。”孟央面色微缓,叮嘱道:“但凡教迂了,有一个信成真的,都是咱们的损失。”   “真想学,就令人采买些‘赵——真武皇后本纪’之类的书吧。”   “真武皇后?”学堂管事一怔。   “是一千年前赵国的摄政皇后。”孟央就笑了笑,“当初赵宣帝身体‘不好’,皇后李采垂帘摄政,史称‘二圣临朝’,不过可惜的是,李皇后英年不瑕,四十来岁就没了,都没活过赵宣帝……其实,就我看来,李皇后的政令更符合当时赵国国情,要不是她亡的早,政令未曾执行下来,赵国未必会四代而亡。”她满面遗憾的解释着。   “哦!?还有这样人物,到是要了解了解。”学堂管事赶紧说,见孟央双目炯炯看着他,犹豫片刻,“那成,孟先生,我便下令,此等女四书,我马上通传四里,让他们直接撤了。”   “嗯,这就好。”孟央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   她在崇明学堂位置不显,算是辅助大冲真人的,两州两百多学堂,四下通传不是小事儿,她若强令不是不能做到,然,学堂管事肯出面,还是比她名正言顺的。   跟管事笑谈了两句,细问了书是谁送来的,心里有了数。孟央转身,刚准备唤人,把棉南城各处学堂的先生们叫过来问问,看有没有哪家已经学了那些‘玩意儿’,突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嗯?!”孟央站定,蹙眉抬头往外张望,就见楼门处,一身亮银骑装的郭五娘面色潮红,额头都是细汗,急匆匆大步闯进来。   “五娘?”孟央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她,“怎么这么急?是出事了?”她开口问。   “孟先生,我正找您呢,乔夫人安排敬郡王那外宅……那边闹起来了,您快瞧瞧去吧!”郭五娘喘着粗气,“乔夫人都让气的不行了!” 第九十三章   棉南城里, 姚千蔓是请了乔氏做主,然而, 私底下, 她还是托了大冲真人和孟央相助, 另调了郭五娘和一众女军过来,任他们差遣。   乔氏是寡妇身, 大冲真人不大方便跟她接触, 日常都是孟央出面, 她俩都算是姚千枝救下的, 全是聪明人,彼此经历, 试探几次,思索两番——杨家还没放弃, 都派两拔儿人来‘押’孟央, 以及谦郡王府的格局——内里什么情况,基本就心知肚明了。   都不是世人眼中的‘纯白贤良’, 她俩算是心心相印,相处的不错, 敬郡王府的麻烦事儿,乔氏跟她抱怨过好几回……   “又是敬郡王?唉, 我早便劝过她,那么客气干什么?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直接抓进地牢里关了,一天三顿凉水就馒头, 看还他们闹不闹?”嘴角直抽抽,孟央丝毫不客气的翻个白眼儿,“这回是为了什么?是楚导又被欺负哭了?是敬郡王嫌衣裳粗糙?还是他们家那些女人又骂了娇儿?”   郭五娘,“不,不是的,仿佛出了旁的情况,敬郡王府通胡!”   “通胡?”孟央嫌弃表情猛然收敛,眉头微凝,她目光骤然投向郭五娘。   郭五娘赶紧点头,“不错,他们想往青河县跑,让乔夫人堵住了,如今两相吵起来……”乔夫人没吵过人家……   “都通胡了,还有什么可吵的?她这人,就是让养的太板正了,不被逼到绝境不下手,这份心慈手软的劲儿!”孟央厉声,“你的手下呢?带上五百人,跟我走。”她喝道,甩袖子就往出走。   郭五娘一怔,赶紧应声,“是,是!”随后,迈大步追了出来。   心里还琢磨着:先杀丈夫、后药公公、还顺便难产了小婆婆,乔夫人居然是心慈手软的吗?   这个……好微妙啊!   ——   道隔儿胡同最里间儿,一处三两宅子里。   乔氏站在回廊里,气的浑身颤抖。   洪嬷嬷站在她身侧,扶着她,连声安慰,帮她揉着胸口顺气儿。   两人对面儿,敬郡王府一众,连主子带奴仆——足有近百人,拎着包袱背着行囊,行色匆匆。   “乔氏,你一妇道人家,守节寡妇,拦着我等做什么?”一行人中,敬郡王柱着拐杖站在最前头,一脸威仪。   乔氏,“……”   是我想拦你们吗?是你们自动送上门的好吗??   “速速让开,莫耽误本王进京面圣。”敬郡王高声。   乔氏,“……”   你是要进京吗?你要面圣我早让你们滚了好吗?你们明明是要通胡,我都听见了!   “夫人这般拦着,难不成是怕我等进京告状吗?误会了误会,既把导儿给了你,我便不会要回来,哪怕碍了我们父子情份,你们妇道人家,孤儿寡母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只要日后莫拦了我们父子相见便是。”敬郡王世子假惶惶的抹了抹泪,“过继便过继了,我不会反悔。”   乔氏,“……”   混蛋!你还倒打一耙,我会怕你反悔吗?玉碟都改了,你反悔有个屁用?还帮我一把?怎么那么大脸?   “乔氏,让开,你堵着我们干什么?”   “赶紧放我们走!”   “你个妇道人家,强留宗室王爷,你要造.反吗?”   “不守妇道!!”   叽叽喳喳,语出纷乱,敬郡王府的一众儿媳孙妇叫嚷开来。   不比谦郡王府人员凋零,敬郡王是很‘高产’的,膝下足有六子八女,女儿便不提了,大多都已出嫁,跟了旁人家……儿子里是三嫡三庶,均已成亲,孙辈足有十数余。   此一回逃跑,侧妃妾室都没带,‘庶’字辈儿的,不拘女儿还是孙女,就连不大受宠的庶孙们都扔下了,精减人员——连世子妃都‘精’下来了,主子辈的,依然还剩三、四十多人。   连带下人,足有百人……男男女女,儿娣孙媳,一群一群的围攻乔氏,闹的她头都大了!   “够了,放开我!”被敬郡王二儿媳拽住袖子,乔氏脸色胀红,狠狠抽打她的手,退步往后退。   二儿媳咄咄逼人,拉着一众妯娌把乔氏团团围住,口口声声让乔氏‘放她们走’。   她们不是傻的,敬郡王是什么人品?世子妃都让扔下了,能带她们走,无非是看中她们娘家背景,琢磨着许日后进燕京,让她们娘家帮着求情……然而,如今,世子不知哪里来的门路勾结上胡人,整个儿王府叛国倒戈,她们娘家在硬?有个屁用?   虽然,对娘家来说,家里出个通胡的女儿,确实不大好。但,性命相关的事儿,她们且得先顾着自个儿、孩子和丈夫呢,至于娘家,有命活下来在说吧!   求生的欲.望是无穷的,她们府里通胡的意思暴露了,虽然不知明明是被窝儿里丈夫悄悄说的,乔氏怎么会知道——钱什长扒房梁儿呢——但,乔氏不过个守着傻女儿过活的寡妇,就算手里有人,想来不会惹事,只要唬住了她,她们就能逃出升天了!   乱乱糟糟,眼见女人们把乔氏和洪嬷嬷彻底‘淹没’了,敬郡王柱着拐棍就往外走,余人见状,赶紧跟随。   “站住,拦住他们!!”乔氏在‘人群’里挣扎着喊。   敬郡王加快脚步。   郡王世子则高喊一声,“乔氏刁横,你们各自逃命吧。”   三进外宅里,除了五十人护卫,敬郡王还带了二十来下人,郡王世子一言既出,下人们轰然而散,像被野狗撵的兔子似的,四处乱窜。   乔氏带的人不多,控制不住这么多下人,追了这头跑了那头,心态都快崩了!   闹成了一锅烂粥,敬郡王都走到院门口,眼见消失在乔氏目光里了,外间,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孟央一马当先闯进来,身后乌鸦鸦着一群带刀大兵,站定,放眼一望乱轰轰的场面,她眉头紧拧,厉声道:“抓住他们,全捆起来!”   “是!”足三百多大兵齐齐应声,拔出刀就冲上来了。   “妈呀!”   “救命,好疼!”   “你这兵汉,放开本王!”   “爹爹,爹爹,哇……”   “相公,相公,哎啊,别碰我……”   姚家军是什么人?每日顶头日晒,打底四个时辰魔鬼训练的壮汉,敬郡王府这一群小弱鸡,不过两柱香的功夫,有一个算一个,手指粗麻绳,不拘男女主仆,按住了就四马倒攒蹄的捆住。   ——包括敬郡王在内。   “尔等大胆,放开本王,你们是谋逆犯上……”被捆死了扔在墙角,敬郡王脸红脖子粗的喊。   孟央被震的耳朵嗡嗡响,弯腰从地上捡起个慌乱中,不知谁散落的包袱皮儿,随手替给身边大兵,“唤乱什么?给他堵严实了!”她一脸不耐烦的吩咐。   “是。”那兵接过,两步上前,拽住敬郡王的头发往起拔。   “啊!!呕~呕~~”敬郡王脸色扭曲,疼的张嘴就喊。那兵见状,动作非常敏捷,一手就把包袱皮儿塞他嘴里,直冲喉头,差点捅嗓子眼儿,恶心的敬郡王忍不住作呕。   一旁,见亲爹这个下场,敬郡王世子把冲到嘴边的喝斥,硬生生咽了下去。   本来鬼哭狼嚎的女人们同时消声。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外间,脚步急促跑进来个黑脸儿壮汉,“孟先生,郭百长领人按住两个翻墙的小子,当场审了,说是什么王府的小世子。”停在孟央身边,他禀告道。   “小世子?哦,是嫡孙吗?抬进来吧。”孟央挑了挑眉,叮嘱道:“让五娘仔细把守着,前后堵院儿,不拘主奴,一个都别放出去。”   “遵命。”黑脸儿壮汉赶紧应声,听令而去。   院里,敬郡王府一众都被控制起来了,小世子捆成猪样跟他爹一块儿,孟央微微松了口气,放目环视,她抬步上回廊,看着髻发散乱,袖子都被拽开线的乔氏,“怎么样?早跟你说该果断点,偏偏拖着,顾忌这顾忌那的,这回吃了教训吧?”   “别说废话,快扶我起来。”乔氏弯腰拄膝,张口大喘粗气。   孟央便笑着,抬手拽她胳膊。   乔氏顺势站起,把让挤的头昏眼花的洪嬷嬷扶住,按坐在回访栏杆上,她长出口气,“好好的郡王府宅,平时瞧着人模人样,站出来都是威严公子,大家贵妇,万没想一朝成了这般……”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你拦着人家活命,没生撕了你就不错了。”孟央斜睨着她嗤笑,复指着敬郡王府那一群问,“他们通胡?真的吗?”   乔氏沉默,抿唇蹙眉,“我,我还没来得及查问呢。”就让人围攻了。   “你说说你,你的府宅,你的人手,你的场地……竟还能让人逼到这份儿上。”孟央忍不住拿眼睛横她。   乔氏垂头,无话可说。   “唉,来人,把咱们郡王爷压过来,我问问!”孟央高声吩咐一句,自有军汉将敬郡王‘拎’了过来。   扒开塞嘴的包袱皮儿,她出声盘问,敬郡王脾气还挺硬,死咬着不招,反道指孟央和乔氏‘欺压宗室王爵,其罪当诛’,然,孟央不是乔氏,底线没那么高,顾忌没那么多,冷笑着喊人皮鞭沾凉水,差点把他抽烂了……   敬郡王终于熬不住刑,松口了。   却原来,住在海边,府里还穷,敬郡王府最大的来钱道儿,就是跟姜企倒卖私盐,这事一直是敬郡王世子负责,不过,前段日子,因朝廷打击私犯,南边还乱,盐便不大销的动,敬郡王世子手里压了不少,一时焦急,就把私盐卖给了胡人,此事让姜企知晓,一怒之下,跟敬郡王府断了关系。   不过,他断了关系,敬郡王世子和胡人,还一直勾连着呢。   在充州镇守几辈子,敬郡王是看着姜企一步步走上来,亦明白他对加庸关来说,代表着什么,那个男人——虽然无耻、无赖、死要钱、抠门小心眼儿、给脸不要脸……然而,没有他,加庸关不可能守二十年。   他一死,敬郡王头都没回,带着家人就跑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大晋已经乱成了那样,一步刚刚踏出充州范围,他就差点让流民活吃了,吓的心惊胆颤,左思右想,不管充州破没破,胡人进不进犯……他已经弃民而逃,没有解释余地了。   边军胜——他全家被压送燕京,宗室不会饶他,基本除爵圈禁的命,胡人胜——他们是被屠城中的一员,逃都逃不了……   左右都是个死,他还不如直接投靠胡人呢。   令儿子找了以往卖私盐的渠道,敬郡王举家要跑,谁知道会被乔氏得了消息,堵上门来……“本王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堂堂名门闺秀,宗室贵妇,竟然献媚那女土匪,真是……”遍身伤痕,敬郡王瞪大眼珠子,死死盯着乔氏。   乔氏就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孟央见状,冷哼一声,上前大脚踩住敬郡王面门,狠狠碾了两下,“闭嘴吧,通胡卖国的玩意儿,还有脸说旁人?”   敬郡王‘哇’的一声,吐出两颗门牙。   一旁被捆住的妇孺俱哭了起来,乌乌泱泱的。   孟央没理会他们,转身进屋,对着乔氏招了招手,“你过来,咱们商量商量……”   乔氏转头望了她们一眼,抬步跟上。   两人进得正屋,孟央转手关了门,抬眼望乔氏,她问,“事已至此,到了这地步,你打算怎么处理?”   “……敬郡王是宗室,他通胡……押解燕京,请朝廷裁决吧。”乔氏沉默半晌,开口道。   孟央失笑,“这时节,你有闲心,有人手,花了三、两个月的时间送他们上京?”三、四十口大活人呢!怎么送?派多少人?   “那先关着,等打退了胡人,在送到燕京。”乔氏犹豫片刻,如是说。   孟央看着她,长叹,“我说乔念莹,我发现你这人真是……不知是打小儿受的教育太正统,还是为人太高傲,不被人逼到绝境就不出手,反击力度算是强,然而总爱留一手儿,解了困局就冒出些不和时宜的心软……”   “女儿不受生命危险就不解决丈夫,孩子不让拐走就避角落里躲着,你那个侧妃婆婆,那么大的‘隐患’非得留着,结果差点让人翻了盘了吧?”   “得亏是她智商不高,手段不硬,要不然,但凡让她大着肚子跑出去,你满身长嘴都说不清。”孟央沉着脸,“此一回,敬郡王携众奔来的时候,我就让你把他们关押起来,你非不肯,怕这怕那的,现在好,你给人家人身自由,他们直接通胡了!!”   “还等着打退胡人?想的那么美,晋江城那边时局紧迫,不说打不打的赢……呸呸呸!!肯定打的赢,只是,他通胡?你有证据吗?现在按了手押文书,他过后不承认怎么办?咱们两个妇人,没官没职的,你能按住他?”   “且,你听听他说那话,献媚女土匪……呵呵,这是看不上姚总兵啊!他久在充州,这些年是看着姚家军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你敢保证,上得燕京,立在朝堂,他不会‘胡言乱语’?充、泽两州的情况,你不是不明白,你敢冒这样的险?”孟央眯着眼睛,压低声线。   武压文职,扩军办学,姚家军是什么心思,长心眼儿的谁不明白,哪怕琢磨不着——区区女子要造.反吧,拥兵自重的不臣之心是肯定的……燕京那边没得消息,无非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此一回,乔氏要把了解充州如了解自家后花园的敬郡王押解回京,“你怎么想的!!”她抬手给乔氏一下,恶狠狠的说。   “哎呦,我,我……”乔氏怔着,喊了两声疼,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然而,最后还是捂着脸,“我让她们拽头发拽傻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她苦笑,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心里不明白?非要我说出来?伪善了吧……”孟央瞟了她一眼,冷笑两声,“要我说,我就说,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行吧?”   “杀敬郡王他们,我不反对,但是,那些妇孺孩子……”乔氏心里一凛,忍不住向外瞧。   就见敬郡王妃并儿、孙媳妇和几个孩子被捆的结结实实,哭泣着在墙角处蠕动。   孟央一双小眼睛就看着她,嘴角挂着笑,没有说话。   乔氏沉默着,好半晌,突然苦笑自嘲道:“是啊,这已经不是后宅争斗了,关系的,亦不是脂粉首饰,理事管家,在谦郡王府我心软了,顶就是让严侧妃闪一道儿,总归还在掌控内,我能撑得住……就是,唉,不知怎么养成的性子,瞧见人家没有反抗能力了,就觉得稚子无辜……”   “稚子无辜,是啊,确实是无辜,但晋江城内的将士们就不无辜吗?他们家里就没有父母兄妹,娇妻幼子?念莹,你知道吗?这几个月的守城战,我们已经损失了六千精兵!”孟央突然开口,眼圈微微有发红,她激动道:“那是活生生的六千人命……”   “还有,还有加庸关,好几万的将士,就为了拖住胡人脚步,为了保住充州,如今死无葬身之处,人人都说姜企贪婪成性,爱财如命……然而,他都战死了!”   “胡人大军压境,充、泽两州的官员,你放眼看看有谁跑了?就连晋江府台都留下跟百姓共存亡!敬郡王府那一群,不论男女老少,他们自开国起就镇守此处,受充州百姓供养,他们凭什么跑?”   “好,就算是人都怕死,保命是本能,但是,跑便跑了,他们通胡?”孟央咬牙,拳头握的死紧,双目炯炯直视乔氏,“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们家是充州牧!一旦通胡,两军阵前,叱阿利将他们摆出来……军心、民心,难道不会凉吗?”   “敬郡王合府逃跑的消息,是被周府台压住了,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呢!!”   “我,我知道了……”乔氏眼睛微润,竟有些无言以对之感,“我,我改,我肯定改。”   她心里明白,她这种心慈手软,不,应该说是高傲自据的性子,在闺阁内宅里还摆的开,一旦出去,就是致命的弱点。   但,已经出来了,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乔氏就不想在回去!   “你是还没有被逼迫到真正的绝境,大刀临头,死神紧随身边,睡觉的时候都要睁着只眼睛,生怕被哪个随手闷死了,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熬过这么一次,我就明白了,做事万不能犹豫,就得当机立断,否则,自吃苦果。”孟央深吸口气,惨声说。   孟央的来历,乔氏是知道的,见她说到伤情处,想想当初娇儿被拐走时,她心里何等的愤恨痛楚,不由咬紧牙关,“那就杀,全杀,满门老小一个不留,我亲自来下令!!”   放狠一声,几步出门,她站在庭院中心,高声呼喝……心态变化万端,最终,慢慢平静下来。   她知道,她走了最重要的一步,且,这步走出来,就在不能回头了。   站在屋里子,抬头看着乔氏状似镇定自若的身影,孟央的嘴微突然勾起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容。   好啊!很好啊!   世代镇守泽州的谦郡王世子妃,下令杀了敬郡王府全家……   不管燕京里,宣平候府投靠了谁,政治利益如何?反正,经此一遭,姚家军这条大船,乔氏这辈子都别想下来了!   ——   敬郡王府被灭门了,合府能顶事儿的,就剩下个被独自撇下的世子妃和一干庶出们。   一家三十多口出逃时遇见‘流民匪患’,连仆从带侍卫,尽数被杀,一个活口没留下,还是路过剿匪的姚家军瞧见匪窝里代表郡王府的玉印,发现不对,才传来消息……   然而,已经晚了,百余口人都进饿疯了的流民嘴里,骨头都砸碎舔干净了。   ——死无对证!   哦,不对,是死无全尸!   周靖明登敬郡王府大门,面见世子妃时,无论她怎么哀求、逼问、哭闹……咬死了就是说的这些,面对着一根筋死硬到底的府台大人,想想城墙外如狼似虎的胡人,世子妃能怎么办?   抱着被扔下的庶孙女,她只能嚎陶痛哭着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靖明隐瞒下敬郡王举家逃跑的消息,而她,不追问一家老小因何丧命……   就当他们真的倒霉,进了流民的口吧。 第九十四章   晋军和胡人打的如火如荼, 激烈而胶着,在如此大局势下, 敬郡王府的‘灭族’, 就仿佛烟云佛面一般, 轻淡而无味。   ——没掀起丁点儿波浪。   而叱阿利对他们的‘爽约’,除了感觉微微郁闷, 午膳少吃了条羊腿外, 亦未见任何遗憾之态。   无非是个闲棋, 能用则用, 用不了,尚不妨碍大局。   有那功夫, 他还不如多组织一波攻城呢。毕竟,他们是围城战, 人还多, 哪怕手里握着几个县,后勤压力依然很大。   真拖到严冬, 大雪满天的时候,就算叱阿利天生神将, 同样的不好办。   胡人,虽然在草原苦寒之地过久了, 然而,北方的冬天——威力依然超群。   就像姚千蔓说的,敢在北方寒冰入骨的时节打仗,冻硬丫挺的!   在不能让自个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界, 叱阿利率军,攻城车,投石器……仗着人多势人,胡人攻势越发猛烈,打的晋军节节败退。   原本还能偶尔出城晃一晃,反攻一波儿,如今,是连墙头都不大摸,胡人的利箭,准的很呢!   最危险的一次,夜半深更,胡人死攻城门,又派遣一小队从侧翼顺着云梯摸上城墙了,幸而守墙军悍不畏死,拼命示警,援军来的及时,才将人打了下去,不过……   ——   青河县,是夹在庸城和晋江城中间的几个小县城之一。   亦是加庸关沦陷后,最先被胡人占据的地方。   青河县内有两千五百户余人家,约莫不到万人的规模,算是一个中等县。   在姜企尸身前,叱阿利曾向长生天启誓‘不屠城’,因此,就算胡人占据了这里,青河县的百姓们并未遭屠,然而,不屠城,不代表他们不曾感觉到,身做‘亡国奴’的苦楚。   男人们——不论老幼,反抗者被胡人屠杀,胆怯者被从自家拉出,送到炮灰营,在晋江城的战场绞肉机前成了‘肉沫儿’,妇孺们——老弱相貌不佳的,或在家中瑟瑟发抖,等着大刀随时临头,或日夜不休,劈柴、运粮……为胡人大军劳作……   至于年轻美貌的,基本都在营地的红帐篷里,充做营.妓了!   青河县离晋江城是最近的,快马顶多三个时辰的路程,在前线攻城的胡人们,若是轮换休息,都会回到此处,因此,全县城基本都被占成了军营,百姓们则在夹缝中偷取一丁点生存空间,又或者,直接露宿街头……   这一日,青河县南边,曾被称做进士胡同的地方,白珍拘搂着腰,奋力推着一辆独轮车。   车上,是堆积如山的草料。   满面通红,挥汗如雨,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颊,白珍脖子上鼓着青筋,急促的喘息着,整个人显得狼狈极了。   这些年姚家二房里,活的憋屈归憋屈,她是没受过什么苦累的,算是比较典型的内宅妇人体质,若不是这些时日多在草原奔波,打下点底子,筋骨熬的强了些,光眼前这辆独轮车,那十来捆草料,就足够把她压躺了。   “呼,呼,呼~~”气喘如牛,白珍死死咬牙,觉得口中阵阵咸腥味儿,眼前金星乱冒,她推着车,压着青砖小道,一路艰难前往。   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俊马嘶鸣的声音渐渐入耳。   “白,白姑。”战马营门口,胡仕一眼瞧见白珍,连步赶上前,接过独轮车,他低声埋怨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打听什么让我们去,你不要四处走动……胡人凶残好恶,你个妇人,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就是妇人才好走动!红帐那儿,你们男人怎么能得信任?”白珍柱着膝盖大口喘气,好半晌才缓过来,伸手搂了下头发,她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如今这模样,得是怎样的色中恶鬼,才能相中?”   在赫里尔部落贿赂了头领身边的亲近,白珍一行顺利的在叱阿利挑选‘前锋营’的时候进了胡人大军,十万先头军攻打加庸关的时候,他们都在伙头营里做大锅饭,后来,姜企战死,庸城被破,白珍觉得在伙头营里,确实起不了甚个大作用……   他们手里就没什么放饭菜里,就能让胡军长睡不醒东西……   左思右想,白珍果断出手,跟胡仕一块儿设计了个‘阵前勇救小军官’的把戏,成功的把她和胡仕全调到了战马营。   ——伺候军马。   游牧民族嘛,胡人的骑兵闻名天下的,有时候,战马是比妻儿更重要的存在,战马营在胡人军队中的地位非常重要,白珍在此处,是很好伸展的。   不过,有好处就坏处,在胡人眼里,马是跟妻儿同等的‘财产’,仅次吃喝拉撒睡,所以,战马营的位置正好跟军.妓营彼邻而居……   见天‘门口儿’晃当着连裤子都没提好的胡人,这环境……对身为女性,尤其是还风韵犹存的白珍来说,确实是太不友好了。   在赫里尔那会儿,为保太平,白珍已经‘侨装’过了,但,五观底子在那儿摆着呢,若仔细看,她依然还是比军妓营的那些,要好看的多。   且,男人嘛,色.欲上头,好看不好看的,但凡能过眼,差不多就行了。毕竟,对比长驻在青河县的数万胡军来说,区区千把个军.妓,不够用啊!!   面对此景,战马营的女奴们瑟瑟发抖,根本不敢随意出门,然而,白珍‘心有异动’,还不甘心困守此处,军.妓营的红帐里,那些个女孩儿的消息可以说是整个青河县最灵通的,连前线的战事她们都有所了解,毕竟,男人在那啥的时候,是什么都肯说的。   哪怕一星半点儿,支言片语,都是如今的白珍,最最需要的。   她得知道前线战况如何,才能分辨此时是继续潜伏隐藏,还是干脆动手!   想得到就要先付出,为了情报,白珍揽了个伺候‘姑娘们’一日三餐的活儿,日常总走红帐儿,经常遇见些‘饥不择食’的胡人,哪怕她机灵敏锐,次次都化解,还是难免危险麻烦,在说,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   碍着‘往事’,白珍厌透了‘那种事’,干脆下了狠心,不止脸上抹灰,头发绞烂,就连眉毛和睫毛都拔干净了,且,自进了战马营,她就没洗过澡,整个人从里到外的散发着一股马粪的味道,就这样,要真还有人能下得了嘴,白珍就认了!!   反正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她就有牺牲一切的心理准备。   站在门前,一句话堵了胡仕的嘴,白珍把气儿喘均了,便催着胡仕把草料交了……随后,忙忙乱乱一下午,天擦黑了,马棚的窝棚里,白珍把胡仕叫到身前。   “我准备开始动手了,你带着人回去报信吧。”面色沉重,她仔细叮嘱着,“别去晋江城,走小路往山里跑,去大刀寨找姚明轩,让他想法子递消息。”   姚明轩——白珍的儿子,二房庶出子。   姚家孙辈们几个男孩儿,因着‘流犯’之后的罪名,一直在姚家军里‘神隐’不出,全让姚千枝打散了轮转各地,或教书、或练兵、或驻守,数月一换,基本不给他们培养势力的机会。   虽然……姚家这些男人,仿佛没谁想有那等‘野心’。   大刀寨是姚家军起势的地方,且,晋山那打之不尽的土匪同样是姚家军的‘兵源’,不拘姚千枝还是姚千蔓都没有放弃那里的打算,每每都会派至少一个姚家男人驻守。   姚明轩亦是姚家男人。   关心儿子,白珍是仔细了解过‘轮班制度’的,算算时间,这段日子正是姚明轩驻守时期,便干脆打发胡仕等人往那里去。   “白姑?你要动手……为什么?前儿不还说要继续蛰伏下去,怎么突然变主意了?”胡仕大惊失色。   白珍面沉如水,神色有些犹豫,沉吟片刻,还是道:“今日在红帐儿,我得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胡仕连声追问。   白珍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大姑娘让叱阿利射了一箭,负伤了……”她话音未落,胡仕整个人都跳起来了,惊声大叫,“啊!!?”被箭射中,还负伤了??怎么会,大姑娘她,她……   “闭嘴!!”白珍照头就给了胡仕一下,眉毛都飞起来了,“你喊什么?你等地方你敢喊,不想要命了,别连累别人!”   “我,我,我……我错了。”胡仕两眼珠子瞪的铜铃也似,拽着白珍的袖子,“白姑,大姑娘怎么样?伤势如何,听说叱阿利天生神勇,臂力惊人,大姑娘可曾……”没了性命?“晋江城里,数万姚家军都是大姑娘统率,她这一倒……”没全盘崩了吗?   胡仕整个人都吓麻爪了!!   “红帐儿里能得着什么正统消息?我不过是听了一句,大姑娘……性命应是无碍,不过,仿佛伤的挺重,已经有数日不出现在墙头了!”白珍哑声。   自来此守墙,为鼓舞势气民心,姚千蔓每日必然出现在城头,无一日不现,如今,好几天没见她踪影,白珍想想都觉得不详。   不过,话不能说透,她尽量保持沉稳,“大姑娘那边已经出事了,晋江城恐怕不大好守,万幸的是性命无妨,这时候,就用的着咱们了!”   “当初舍了性命留下来,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能暂缓胡人的攻势,帮北方把这一阵守下来,胡仕,这就是你的大功!”   “说什么大功?真是羞煞我了。”胡仕连连摇手,迟疑片刻,“白姑……”他看着白珍,“你把我们打发走,要自个儿留下?”   “自然。”白珍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应是。   就像她说的,当初留下为的就是这一刻,不过,心里终归遗憾,她本想着,要在战局最关键的时候出手,一举将胡人攻势缓下,拖到到冬天大雪封山的时节,令他们进退不得,甚至,直接反击夺回城池……   万没想到,叱阿利这般凶猛,大姑娘竟会受伤,晋江城守城受挫,她实在是等不了了!   在等下去,说不定就要破城了!   “白姑,你身为女子,独自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要不然,反正都是在战马营,还是我留下吧。”胡仕断断续续的道,看得出来,对独自留下这件事,他是很害怕的,却依然还是说出了口。   留下出手的死亡概率太高了,他想替白珍承担。   “好孩子,我谢谢你。”白珍看着胡仕,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会儿,我从逆子手里把你们要出来,让你们跟着我满草原的跑,奔波冒险,我不能保证让你们每个人都活着,但是,我能保证,这一趟‘行程’,最危险的活儿,一定都是我的。”   “你们走吧,越快越好。”她温声,见胡仕一脸焦急,仿佛还想说什么,便沉起脸,厉声道:“这是命令,胡仕,你要违抗军规吗?”   “标,标下不敢。”胡仕一怔,身板瞬间挺的笔直,虎目含泪,他咬牙,“标下遵命。”   看着他的模样,白珍笑了笑。   ——   说了干,定了算,天大困难都不变。   次日清晨,趁功夫通知一众潜伏下来的小胡儿,白珍把他们全打发走了。   胡人对晋奴看管森严,然而待‘自己人’到是挺宽松,胡仕收马草,在伙头营的小胡儿们跟队运时蔬,出得城来,半路途中把整队胡人坑杀,毁尸灭迹后,就消失在茫茫的大山密林之中。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胡人莫名其妙的失去了两支小队!   索性,正在打仗嘛,北方人性情还挺彪悍,深山密林土匪横行,偶尔失踪个把小队不算奇闻,胡人官员派人四处找了找,没寻到,就按‘意外死亡’处理了。   没起多大风波,到让一直隐在暗处提心吊胆的白珍,深深松了口气。   抗着草料包,立在马食槽,白珍将拌着豆饼的马食儿缓缓倒进槽里,牵着数匹战马过来,看着它们弯下脖颈,嘶鸣着咀嚼,她站在马儿身前,袖子微微抖了抖,焦黄色的细碎粉末儿,随着她的动作坠落在食槽里,覆盖在草料豆饼上,随后,被马儿们一口一口的咽下去。   看着它们,白珍笑笑,抬手摸摸马鬃,柔声道:“好马儿,还有呢,不要急,你们慢慢来,要多多的吃……”   ——   姚千蔓受伤的消息,连远在敌营的白珍都知道了,泽州几城,自然不会没得到消息。   旺城这边到还稳得住,苦刺素来沉得住气,有她镇着,等闲没人能动摇军心,府台那边儿,郑泽川已经让姚家人压习惯了,且,他有正经官职在身,想跑是不可能的,便将爹娘妻儿尽数送到了涔丰城妹妹那边儿,至于他自个儿……   是殉国还是怎样,看命吧!   泽州城、岗城,有王花儿和姜熙维持,一个老臣心腹,一个亲爹刚战死,还是靠得住。棉南城离旺城最远,乔氏和孟央都是谋定后动的性格,等闲晋江城还没破呢,她们绝不会有什么动作……   只有涔丰城,内无主事,外无名将,独姚千朵个小姑娘被架在‘高处’,本就惶惶不安,听见大姐姐受伤的消息,惊的两宿没睡着觉,眼泪都快流干了。而她的‘副手’蒋琼——刚调来的未立功降将,适应环境,安慰军心还顾不过来呢……且,他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就算想安慰姚千朵都无处下手,只能干巴巴看着。   这就算了,偏偏涔丰城的府台还是景郎,那最是信奉个‘男主外、女主内’的家伙,就连姚千枝他都看不顺眼,更别说姚千朵了!   也就苦刺能治得了他,横刀立马,一言不发,大刀临头当着他的面儿捅碎个人,让他鲜血淋满头,两个月不敢吃肉,自然就老实了!   苦刺还在涔丰城的时候,景郎除了背后嘀咕两句,当面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的,然而,换做姚千朵,没有那般凌厉的手段,自个儿心里还虚的很,到让景郎抓住机会,嘴贱的怼了好几回。   句句都是轰她回家,让她别这儿添乱。   对此,蒋琼当然是管过,有一回,景郎太过份,蒋琼还差点举拳头揍了他,然而,姚千朵立不起来,总觉得自个儿虚有其职,对涔丰城没甚做用,蒋琼能怎么办?   连劝都不好劝,他身份太尴尬啦!!   没立过什么功的降将,对阵主家小姐……怎么劝?见面都得有人跟着才行!   这么不尴不尬的,姚千朵和蒋琼就这么一主一副的支撑着涔丰城,顺便压制景朗,直到姚千蔓受伤的消息传来,守军哗然,蒋琼忙的脚打后脑勺的同时,心里无比忐忑着。   他是真怕小姑娘受不了,闹着,不拘是回旺城,还是避走……都很麻烦啊!   毕竟,姚千朵是主家姑娘,她姓姚,只要她坐镇涔丰城,白日在外头晃上两晃,就能稳定住军心民心,这做用,一百个他都顶不上!   心里默念,夜日请愿,郭琼几乎想求神仙拜菩萨,请姚千朵老老实实守在涔丰城,别闹妖蛾子。   然而,世事从不如人愿,涔丰城崇明学堂三楼,郑淑媛坐在窗前,缓缓开口劝,“朵儿,你还是避避吧,涔丰城离晋江城太近了,快马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实在是不安全……”她抿唇,瞧着女儿的侧脸,抬手按她的肩膀,郑重道:“你听娘的话,去岗城,或者,直接到棉南城去都好啊。”   那里离的远,且,棉南城因住着州牧,最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不比涔丰城内外一马平城,看起来就安全。   “朵儿,涔丰城这里——蒋大人管理的很好,你留下没什么大用,到不如离开的好。”郑淑媛苦口婆心,“娘帮你守着,娘留下。”   私心下,她不是不明白女儿对涔丰城的做用,只是,身为人母,让孩子生活在随时大军临城的环境里,她,她是真的不放心。   “娘,瞧,你这话说的,若说远近,旺城离晋江城最近了,那边城一破,胡人几天的功夫就到。若说城池难守,泽州城到是好破的,当初,三姐带着几千人都能摸进去……我这涔丰城,一不是最近,二不是最脆,苦刺和花儿都撑着,我远在涔丰……避什么避?”坐在红案桌前,姚千朵从书籍里抬起头,低声回应,面上带着些疲惫憔悴。   看着她,郑淑媛一脸心疼,“朵儿,不是这样的,苦刺和王姑娘是职责在身,不得随意行动,但是你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如今同样职责在身,哪怕是泥塑的菩萨,摆在案上就有人跪拜,有人信奉啊。”姚千朵就笑着接了亲娘的话,“娘,别劝了,我不会走的,虽然我没多大用处,但大姐姐给了我这职责,在怎么难,在怎么苦,我都得守住。”   “哪怕大姐姐受了伤,哪怕晋江城守不住,我,我都不会离开。”这话,姚千朵说的缓慢,却很坚定,好像打定了主意。   到把个郑淑媛急的不行,猛的站起身,她拽住女儿的手,“千朵,这不是你倔强的时候,你大姐姐是你的前车之鉴,一个不小心,你会没命的。”   “娘,没事的,晋江城还没破,就算破了也能打巷战,涔丰城并不险,哪里用往外跑命?还早着呢,。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前儿刚让舅舅送过来,还没住踏实呢,你就把我送走了,算怎么回事啊?”姚千朵赶紧安抚亲娘,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长大成熟,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吗?如今,我做出了决定,娘,你怎么不为我高兴呢?”   “为你高兴?高兴什么?高兴你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吗?千朵,你大姐姐受伤了,如今还昏迷没有醒来,晋江城眼看就要抵抗不住胡人,大军压境,亡国奴这三个字不是儿戏。你倔强着要留下,你能干什么?你能改变什么?”郑淑媛高声,死死拽着女儿的手,“朵儿,我的闺女,娘求你了,你走吧,你远远的离开这儿……”   “娘!我知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伸手一根一根的掰郑淑媛的手指,姚千朵依然笑着,“我不走,祖父、祖母、父亲、大伯、大姐姐、二哥……我所有的家人都在这里,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得陪着他们。”   这一番话入耳,郑淑媛的身体瞬间僵硬,怔怔看着女儿,她泪如雨下。 第九十五章   当初, 在姚家被流放的时候,郑淑媛选择和离大归, 那会儿做出这个选择, 既是为父母, 亦是为自身,可如今……   “朵儿, 你, 你怨我?”满脸都是泪, 她怔怔的望着女儿的脸, 伸手想要触碰,但是, 看着她的笑容,郑淑媛竟有些不敢了, 手僵在半空, “你,你没有原谅娘, 一,一直在恨我吗?”她喃喃, 心里瞬间刀搅般的痛,几乎直不起腰来。   那会儿, 郑家初来旺城任职的时候,姚千朵是跟她闹了别扭,甩过脸子。但,那都在郑淑媛意料范围内, 她都能接受,也能解决。千朵儿是她生她养,从不懂的小孩子一路宠到大的,这孩子一扭脸儿,郑淑媛就明白她想作什么妖儿,闹啊怨啊不给好脸啊,不过是别扭别扭,要她哄罢了。   郑淑媛欣慰着宽容,甚至纵容着她作闹,但如今,看着女儿含笑执着的面容,她明白,这个决定,她改变不了了!   “朵儿,你,你别跟娘闹别扭好不好?你就算恨我,不原谅我,也不能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啊?”脸色惨白,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反观姚千朵,到是一直很镇定,抬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她掏出手帕,温柔的抹去她颊边泪水,“娘,您别这样,您应该知道的,当初您离开了,我初时是有些不理解的,埋怨确实埋怨过,但从未有过恨……”   “就像不管我怎么无知莽撞,在姐妹里不争气,不能给你挣面子,你都不会真的讨厌我一样,不管您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您。”   “哪怕在最最难的那时候,我们在流放路上走了那么久,爹爹好几次都要病死了,那几个官差看我们的眼神都色眯眯的,粮食又干又硬,把我的舌头都硌破了,水都是黄的,里面全是细沙子,夜里睡在树林里,好多虫子爬进衣服,还有一次钻进了我耳朵里……”   “大姐好能干,三姐好厉害,五妹有四伯他们护着,夜里,就连二姐都能靠在白姨娘怀里哭……而我,祖母要照顾祖父,爹爹,爹爹,我好讨厌你对你不好,让你走,我也好害怕他真的病死了,那我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娘,我好埋怨你呀,我,我好庆幸啊,你不用跟着我们受这样的苦……”   姚千朵笑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垂头看着泣不成声的郑淑媛,她道:“娘,你来找我了,我特别高兴,连原本压在心里,那一丝丝的埋怨都没有了,我还是有娘的孩子。祖母说的对,你是我娘,你生了我,养了我,疼了我,我不能那么自私,就因为那一次,就抹杀掉过往的一切。”   “你做出的选择,这没有错,我不能,也没有权利去指责,爹爹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所以,你选择离开,而我……我相信,当初,哪怕有一丝的机会,你能带我走,都不会把我留下,我也相信,你是觉得祖父、祖母和爹爹能照顾好我,而外祖他们年纪确实是大了……而且,但凡有了那么一点机会,你都选择来找旺城我……”   “娘,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并不恨你,做出留下的选择,不是闹别扭,不是赌气……”姚千朵抬手狠狠擦了把脸,被泪水充盈的眼睛明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措不措的看着郑淑媛,她道:“爹爹对不起你,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你做出了选择,离开了他。而旺城,是我的家,祖父、祖母、千蔓姐姐,大伯、爹爹……他们都在那里,他们是我最亲的家人,他们对我很好,他们给了我所有,所以,娘,我跟你一样做出了选择,我不逃,我要留下,要跟他们在一起。”   一字一顿,她道:“无论是生,还是死。”   脸上的泪水如同珠串般滚落,郑淑媛怔怔的看着女儿。   十七岁了,大姑娘了……什么时候,她的女儿,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竟然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能做出决定命运的选择了。   她……该欣慰吗?她的女儿好像长出翅膀,想要飞翔了,可是,好痛啊,心好痛!!   ——   晋江城里,被姚千朵‘深情表白’的姚家人,集集聚在提督府里。   姚敬荣、姚天从、李氏……自姚千蔓受伤的消息传遍几城后,旺城里还能抽出空闲的姚家人,基本都快马加鞭赶过来了。   姚天从和李氏做为父母,担忧焦虑,恨不得肋生双翅自不必提,而姚敬荣,七旬出头的老人儿,他来此,除了看望孙女外,亦是想要稳一稳军心。   毕竟,在姚家一众里,他是辈份最大的,就算已然老朽,好歹能镇镇场面。   “天从,我,我好害怕啊。”站在提督府正院屋内,屏风外面,李氏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般。   姚天从见状,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你实在担忧,就进去看看,陪陪千蔓。”   “我,我不敢,蔓儿,我,我不敢看她的伤,……”李氏喃喃,双眼怔忡。   姚千蔓受伤,已是十余日前了,那一段时间,胡人的进攻特别猛烈,晋军有所不敌,数次被攻上墙头,多少有些萎靡不振,气势很是低落,为了鼓励军心,姚千蔓亲上城墙御敌……   本来,那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她的长处不在这儿,墙边露个面就是,哪里知道,叱阿利真不愧是被万人传颂的‘天生勇士’,那么远的距离,从下至上,且,姚千蔓只是一晃而过,露出全身的机会都不到一分钟,叱阿利直接强弓出手,夹着厉风,如同老鹰扑兔,当胸一箭袭来。   要不是姜维听到风声,觉得不对,下意识推了姚千蔓一把,她的下场绝对是利箭穿心则过,瞬间毙命!   不过,就算那一把推出来,姚千蔓躲过致命一击,保住性命,但……依然被射中了肩膀,叱阿利是真的天生神力,百步穿杨,姚千蔓被那一箭射的整个人腾空而起,直接钉在了城墙上。   黑铁的箭羽,带着三棱倒刺,整个透肩而过,把她‘挂’在城墙上,姚千蔓没当场死过去,真算她毅志坚强了。   众人急慌慌把她‘摘’下来……箭头到是没毒,三棱倒刺因为是贯穿,还算好处理,然而,姚千蔓不是姜维、不是姚千枝,她是个挺典型的大家闺秀,就算了习了武,本身条件在那摆着呢,没有铁打的身躯,强硬的筋骨,光毅志坚强……有个屁用啊?   伤口久久不愈,红肿流脓,感染发热的时候,毅志在坚强……不顶事啊?   “怎么还不出来?军医进去好久了,蔓儿怎么没动静?”姚天从站在屏风外直转圈儿,急的脸上全是汗,推着妻子,“那是蔓儿,有什么不敢的,你进去看看……”   李氏被推一趔趄,脸上泪水纵横,她拼命摇头,“我不进去!我不看!只要看一眼,看见她那模样,我就想把她带走……谁爱打仗谁打仗,我娇养的闺女,怎么能受那样的苦,我要把她带走……可是,她不愿意,她宁愿战死在这儿,她的眼睛是亮的,我不能,我不能……”   李氏喃喃,身子瘫软的跪在地上,麻木的脸上满是泪。   姚天从弯腰想扶她,然而,熬了这么多天,身子早就疲累到了极限,手一软,妻子没扶起来,自个儿反而被拽倒了。   趴在地上,他抬腿儿,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身子僵硬,他颓然的锤了几下地毯,干脆放弃起身,抬头望向瘫坐的妻子,两人四目相对,他撕声抽泣,随后,飞快捂住了嘴。   目光侧转望向屏风里头,他紧紧咬着牙关,哭都不敢大声,生怕打扰里头军医诊治……   姚敬荣站在那儿,看着眼前这一幕,老泪纵横。   几步之遥,屏风后的里间儿,姚千蔓卧在拔步床里,嘴里咬着纱布,脸上挥汗如雨。   她穿着件白色里衣,露着血肉模糊的肩膀,额头脖颈青筋鼓凸凸的,血管都蹦出来,仿佛随时被爆裂一样。   床上几个女兵围在她身边,或跪或坐,压着她的四肢不让她乱动,脚塌里则半跪着个手执银刃的军医,在一刀一刀刮她伤口上的烂肉。   “提督,您在忍忍,马上了!”一刀割下腐肉,军医额上细细密密全是热汗。   军营里麻沸散是常备的,只是那东西……用多了很容易一睡不醒,用少了则效果不佳,偏偏,姚千蔓这情况,还真的不敢给她往多了用。毕竟,晋江城需要她醒着,哪怕不能阵前鼓舞势气,后勤,同样缺她不行。   从有姚家军开始,姚千蔓一直都是‘大总管’,掌控全局,她那一摊儿,真扔下了谁都提不起来……而,只要她醒着,就算不能真正做事,在需要的时候提上一句,都是重要的。   所以,每一次伤口溃烂,军医都只能给她用最少剂量的麻沸散……   刮骨割肉,世间在没比这更疼的,自受伤短短不到半月,姚千蔓已经经受过了四次,每一次,她都恨不得直接死了,在不受这样煎熬,但,每一次,她都熬过来了。   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经历了足足两刻钟的煎熬,姚千蔓整个人水洗一样,松开口中的纱布,她颤抖着嘴唇,“给,给我杯水……”   “是。”身侧,本压着她四肢的女兵赶紧爬下床,倒了杯热水递给同伴,自有人扶起姚千蔓的头,将水喂进她嘴里。   缓缓喝了两口,感觉好像真的活过来了,姚千蔓徐徐吐出口气,强撑着吩咐,“给,给我把衣裳穿起来,请祖,祖父进来,问问城外情况如何了……”   “是,提督。”一众人赶紧应声,军医包扎伤口,女兵伺候她穿衣,不过,刚将里衣穿好,外间,突然闯进个身影。   “姚姑娘,大喜!!”姜维嚷嚷着,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抹头就扎了进来。   “出去!!”军医转脸就喷他!   姜维一怔,满面羞窘,连忙背过身来。   到是姚千蔓,没甚在意,反正穿着里衣呢,哪哪没露出来,更何况,她如今这情况,骨髓缝儿都往外透疼,哪还有力气在乎这个?   勉强自个儿打起精神,“姜将军请转……不知喜,喜从何来?”她开口。   实在是,晋江城如今这情况,能让姜维忘形的奔进来,肯定得是大事——她自然要问的。   真有‘喜’的话,她好歹沾沾,把伤养好了!   别这三天两头又烧又烂的,白白让她受苦。   “姚姑娘,总兵回来了……”听见姚千蔓唤他,姜维转过来,扬了扬手里的信。   “总兵?”姚千蔓一愣,随既反应过来,“是千枝,她回来了?”她喊着,勉力支起身子,左右打量,连声追问,“在哪儿呢?她在哪儿呢?”   “总兵大人未曾停留,只打探了情况,就带着三千精兵出城了。”姜维低声,见姚千蔓一脸焦急,赶紧道:“不过,大人留了信,让我交给你。”   “信?”姚千蔓颤声,目光死死盯着姜维,“拿,拿过来。”她伸出手。   姜维连忙上前,体贴的将信拆了展开,递将过去。   姚千蔓一把抢过,放眼望去,就见那桃花笺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五个大字:   ‘吾归矣,卿安。’   捏着那笺,姚千蔓徐徐出了口气,嘴角微微勾起,她……   两眼上翻,‘嗵’的一声倒了下来。   “哎!哎!?姚姑娘!姚姑娘?”姜维一把扶住她,吓的脸色煞白,转头就喊,“军医,这,这……”这怎么个意思?好端端的怎么撅过去了??   军医同样吓的手脚发麻,忙不迭的上前把脉扒眼皮,忙活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姜将军莫慌,姚提督无事。”   “无事?那怎么昏了?”姜维根本不信,连声追问。   军医便道:“姚提督不是昏迷,而是……睡着了,这段日子,她的身体已经撑到极限,此一回瞬间放松精神,就睡着了。”   “是这样吗……”姜维喃喃,微微垂头,瞧向哪怕昏睡都依然眉头紧锁的姚千蔓,心里蓦的一热,不知是何滋味。   ——   带着小皇帝给的五千精兵和云止,姚千枝一路风尘,昼夜不停,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硬生生从燕京赶回了泽州。   五千兵马,还有粮草辎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这一个月的路程,奔波数千里,她带着的所有士兵,包括她本人和云止在内,都削瘦的如同纸片儿人一般,满面风尘,满身狼狈,眼底满是血丝,表情充满麻木。   甚至,五千兵马到泽州只余下四千七百多,那两百来的减员,除了几十个活生生累死的之外,余者,全都让姚千朵给剁成肉酱了!   多么可怕!   云止都躺倒了,看姚千枝的眼神都透着股子‘惊恐’,在没见过这么狠的女人,急行军太猛,兵丁熬不住闹事,一般将领,哪怕在愤怒,都没有直接上手,大刀剁脑袋的吧?   万一哗变了怎么办?   被亲娘托付给这么个人,真的不是上了贼船吗?   他能有命活到两军阵前,沙场扬鞭的时候吗?   云止表示怀疑。   不过,怀疑归怀疑,姚千枝对他还是挺有好感,并不想怎么着他。一路急行军回到泽州,她第一站自然是棉南城,进得城门,找乔氏和孟央了解情况……随后做下决定。   将四千多精疲力尽的大兵扔下,令其修整后支援晋江城,她从棉南城调出两千骑兵,在带着云止,一路翻山越岭,向北而来。   是的,她带的是云止,而不是霍锦城,这位被她打发到晋江城帮忙去了。   不过,这月余霍锦城赶路赶的挺惨,到棉南城就病倒了,歇了两天,脚程就不如姚千枝一众来得快了。   遣巡查兵送了封信,姚千枝过城门而不入,带着两千精兵和云止,一路往北,奔进了茫茫大山之中。   ——   晋山,小河村。   黄土辅就的道儿上,在不见往日人群来来往往的热闹情景,整个村子空空荡荡,就连鸡、鸭、驴、狗的叫唤声儿都没有,寂静的让人害怕。   仿佛鬼村一样。   ‘卟愣愣’一声响,村口一颗两人合抱,歪歪斜斜的杨树上飞起只大翅膀鸟儿,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反正是乌鸦鸦的黑,仿佛能反光似的。   ‘嗄~~嗄~~’挥舞着翅膀,那鸟儿眨着一双红眼睛,刚刚想腾空而起,突然,树梢顶儿,兜头罩下来个大网,正正压在鸟儿身上,随后,有个干瘦的黑影一跃而下,双手死死抓住网边。   鸟儿‘嗄嗄’叫着,呼扇着翅膀拼命挣扎,尖利的鸟爪挥舞,将那双手抓的鲜血淋漓。   那手的主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狠狠抓着网,被鸟儿带的滚落树下,发出‘呯’的一声响,激的树下黄土飞扬。   “嗯~~”沙哑的女声低喃,手依然抓着网,瘦小的身体死死压过去,半晌,鸟儿被活活闷死,不动了。   那削瘦的身影干挺挺躺在网上,同样不动。   “娘,娘……”树后头,有个小人儿怯怯的探出头来,试探着低喊。   那是个小女孩儿,看起来大概两、三岁的年纪,穿着件明显不合身儿的灰棉衣裳,头发焦黄稀疏,两腮塌着,两手抱着树杆,她仿佛想往前走,然而,瘦小的身子颤颤,灰棉衣裳直垂脚面儿,不大站得稳。   甚至,瞧她那胆怯害怕的模样,应该还不太会走路。   “草粒,你,你别动,就在那儿,娘过来了!”黄土道旁,身子压在鸟尸上,白淑大口喘着粗气,脸色不正常的潮红着,眼见女儿要过来,她挣扎着起身,拔开网拎起鸟尸,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跪坐在女儿身边,她强扯出出个笑,“草粒别怕,咱们有肉吃了,今天,娘给你烤鸟肉……”   “吃,吃……”小女孩儿——草粒腊黄的小脸儿展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娘吃,姨吃,祖祖吃,都吃……”   “好,好,都吃。”女儿童稚的话,听着白淑心如刀割般,用网兜起鸟尸,俯身想抱起女儿,然而,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她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反道差点母女俩一块儿摔了,只能哄着她,“草粒,你拽着娘的衣角,跟着娘走啊!”   村口这位置,实在是有些危险,那些个胡人不知甚时就会过来,不能多留。   “好,乖乖。”草粒很听话,伸出乌黑鸡爪般的小手儿,紧紧抓着白淑的衣角,踉踉跄跄的跟她走。   母女俩跟乌龟磨步似的离开显眼位置,不过,同样没走多远,实在是草粒太小了,就这么丁点的距离,她就摔了三次,嘴角都磕出血了,疼的眼泪汪汪的,还不敢哭出来,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草粒只有两岁多,养的还不大好,走远路实在难为她了,白淑看她摔成那样,心疼的不成,便只拐了道弯儿,躲到了处岩壁阴影里头。   母女俩缩在那儿,白淑把鸟儿扯出网,简单拔了毛儿,从腰间抽出把小铲子,把肉片下来,就那么生着往嘴里塞,狠狠咀嚼着,待嚼烂了后,掏出来塞进女儿嘴里。   “腥腥的……”草粒嘟囔着,伸着脖子硬往下咽。   她年纪还小,依然是喝奶的岁数,吃这个确实困难,且,生肉怎么嚼的烂?孩子没噎死就不错了!   不过,白淑同样没办法,能带着孩子从山里逃出来,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哪还有心思带什么火折子?   “草粒,你乖,慢慢咽,不着急。”白淑吞下嘴里的肉沫儿,仔细叮嘱着。   “嗯嗯~~”草粒听话的点头,放慢了动作。   好几天没吃过正经东西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母女俩就生嚼了这倒霉的鸟儿,吃了肉食,白淑身上有了点力气,把网收拾起来挂在腰上,她艰难抱起草粒走出岩壁,不过,一步刚刚迈出阴影,突然,斜刺里诺大的拳头披头盖脸的打了过来。   白淑措手不及,一下就被打翻在地,怀里的草粒在地上滚了两滚,又疼又吓,哇哇大哭,“娘,娘啊……”   “臭婆娘,你敢抱着我们钱家的骨肉跑了,你是想找哪个野汉子?让胡人x了的死.婊.子,老子打死你……”伴随着拳打脚踢而来的,是满耳的污言秽语。   抱着头缩身,白淑忍受着刻到骨髓里的疼痛,从缝隙里,她看见女儿小小的身影哭喊着扑上来,口中不由喃喃,“草粒,别哭,别哭……” 第九十六章   白淑曾是大家闺秀, 官家贵女,因其父渎职被抄家流放至晋江城, 下放到小河村, 她家孤弱, 老父老母,两娇女一幼儿, 被村里粗夫悍妇欺负的不成, 根本活不下来, 白淑万般无法, 把心一横,将自个儿许给了村中大户钱家旁枝的男儿, 以保合家平安。   十六而嫁,初婚时真个不错, 她自幼受教养, 行动作派自有股风韵,相貌算不得绝色佳人, 到还清秀,跟夫君颇过了段恩爱日子。   她是个最识时务的人, 哪怕心中自怜,不过片刻便能打起精神, 又能言会道,待人真诚,跟婆家人相处不错,不过, 头胎生了个女儿,随后久久不开怀,夫家人——尤其是婆婆,开始给她甩脸子了。   好在她正值盛年,没到不能生的时候,日子磕磕绊绊,她总能回转过来,但是……天有不测风云,生在边关苦寒地,战乱在所难免,胡人攻城,破加庸关而入,贵人们早得消息,纷纷逃亡,受苦受难的,不过是百姓罢了。   如风卷残云般,胡人连占数县,风声隐隐传了开来,小河村是大村子,消息渠道还算灵通,钱村长得着信儿,停都未停,带着村人就逃往晋山,而白淑……   她比较倒霉,那会儿,她正在青河县娘家……   她妹妹白惠嫁了县里豆腐坊家的儿子,把爹娘弟弟都带过去养老了,那天,正巧是白老娘过寿,她过去庆贺,谁知,胡人就打进过了!!   青河县跟纸糊的似的,连一天都没撑住就被破了!   白淑和娘家人,尽数被堵在县里。   胡人如狼似虎,凶残暴烈,进城后埃家埃户的搜查……白淑和白惠都是漂亮小媳妇,那下场,真是可想而知。   妹夫为救妹妹,在撕扯中被胡人砍死了,弟弟还是个半大小子,为了护老父老母,白淑那罪遭的就别提了,完全不成人形……几天功夫,失了颜色,她挨足了拳打脚踢,一时竟闭过气去,胡人当她死了,准备将‘尸首’拉到城外。谁知半路途中太颠簸,她被晃的苏醒过来,机敏发现事情不对,就干脆做装死尸,被胡人扔进了万人坑。   是夜,在无数腐烂尸首中,她从坑里爬出来回到小河村,发现没人,又摸上晋山,辗转找了好几日,终于寻到了夫家人,随后,得了个晴天劈雷般的消息……   她丈夫死了!   死在山中野兽口中!   几日间,白淑失了清白,受尽了磨难,没了夫婿、父母、弟妹……毁灭性的打击几乎打垮了她,如果没有女儿,她恐怕早就自我了结了。   毕竟,就她如今这处境,选择死,真的不难,难的,是怎么活着!   边关民风开放,失了清白不是死罪,依然不好过活,更别说她还没了丈夫,日常羞辱打骂全不用提……偏偏胡人还占了地方不走,一过数月,天渐渐冷了下来,村民们衣食不足,实在熬不住,又不敢下山,琢磨了琢磨,准备投个山寨当土匪……   投奔山寨的第一个条件,钱村长亲自挑出几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儿,做‘投名状’用……白淑,亦在其例。   她是小寡妇,失了鲜嫩,盛在漂亮。   被充做‘投名状’,但凡能活命,白淑咬牙就忍了。然而,在她被挑走的第一天,没了她这亲娘照顾,婆婆嫌孙女哭闹,浪费粮食,直接把她扔到了密林里,让她自生自灭……   这白淑就受不了了!   她熬着活命,甘愿受辱,大半都是为了女儿,婆家人这般无情,亲生骨肉都不怜惜,白淑哪里还肯‘任人鱼肉’?   逃,必须逃,抱着女儿逃!   青河县让胡人占了,她都到了那般境地还能逃出来了,区区千把小河村人算什么?   围得在严实,白淑带着女儿,一路尘烟就逃出来了。   不过,如今晋江城外漫山遍野都是胡人,四野荒荒,一个妇人带着还不大会走路的孩子,白淑不敢走远,只能在附近范围躲躲藏藏,挖草根啃树皮,带着女儿苦熬。   但是,大人撑得住,女儿小小年纪哪里能行,不过半月功夫,就已干瘦如柴,偏还腹大如斗。   白淑是见过南方流民的,这个模样,基本就要下逝了!   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活活熬死,白淑冒险回到小河村,从废弃村屋里寻了个破网,四处兜鱼抓鸟儿,几日下来都没事,谁知今天就让人堵了个正着……   万不该抱侥幸心理,早几天就该走的!!   被小叔子打倒在地,拳打脚踢的时候,白淑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要脸的玩意儿,你咋不死在外头,给我们老钱家丢脸,连个蛋都下不来,可怜我儿子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绝了后啦!”后头,脚步声响,钱婆子急匆匆追过来,抬脚就踹白淑的肚子,恶狠狠的骂,“臭丧门的,克死我儿子,你回来干啥!你咋不死?”   白淑被踢的浑身颤抖,脸色扭曲,拘搂着身子,她紧紧蜷缩着,一声不吭。   “呜呜呜……我的儿啊,为了找这臭丧门的,你没了命啦,你撇下娘啊!当初娘那么劝你,让你别找她,别找她,你偏偏不听,结果让狼掏了肚子,我的儿,你连个全尸都没落下,让狼啃了骨头……”钱婆子一边痛哭,一边拼命踢打白淑,叫骂道:“臭丧门的,你该死,你死吧,我儿因为你没了,你就该给他陪葬……”   听她话里那意思,白淑的丈夫,竟是为了找白淑才下山,被野兽围攻丧命的。   “嗯~~”不知是听了这消息,还是实在疼的厉害,白淑的身体微微僵了僵,口中泄出如濒死野兽般的呻.吟。   “哇哇,好怕……别打我娘,我怕,奶,奶~~”一旁,被摔在不远处,草粒哇哇大哭着跌撞跑过来,抱住钱婆子的腿。   “滚,你这个克父的玩意儿,要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娘,你爹咋会下山?”钱婆子早就红了眼,一脚踢开孙女。   “哇……”草粒腾空而起,‘啪’的一声拍在地上,小身子都不动了。   白淑抽搐着身体,眼睛转了转。   “娘,咱是抓这贱.货回去,还是咋办?”钱大壮一把捋住白淑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转头问钱婆子。   “呸,回去?她这丧门星,千人骑万人压都不配,给她放血,扔山里喂狼,让她尝尝我儿遭过的罪。”钱婆子恶狠狠的说。   “哎。”钱大壮就应了声,拽着白淑的头发,去够放在一边的柴刀。   白淑被拖拽着,头皮都渗出血来,依然一声不吭,她咬着牙将身体歪倒,钱大壮拖着个七、八十斤的大活人,实在有些艰难,脚步就缓放下来,“娘个死猪,你不会动啊?”嘴里骂骂咧咧,他松开手想拽白淑领子,把她拉起来……   趁着他松手的那一瞬间,白淑猛然翻身而起,恶狼般向前冲了两步,弯腰拎起被放在不远处的柴刀,她发狠的临头劈向钱大壮。   “哎啊!”钱大壮赶紧退了两步,险险躲过。   一刀未中,白淑并不追击,往右横了几步,她一把抄起草粒,抹头就跑!   “大壮,追那丧门的,不能让她跑了!”钱婆子都没反应过来,急慌慌的喊。   “哎,哎!”钱大壮连声应,又后怕又恨及,大步追上来。   钱婆子踮着脚儿,后头跟着。   三道人影儿在小河村里追遂奔跑。   白淑本就受尽了蹉磨,还抱着二十斤的孩子,一个普通的受伤妇人,体力哪能跟大老爷们抗衡,跑了两柱香的功夫,就让钱家母子堵在了村头竹林里。   “你们别过来,我会拼命。”背靠着竹子,白淑一手孩子,一手柴刀,眼神如同走了末路的野狼般,透着股同归于尽的气势。   钱婆子追她追的气喘须须,闻言大怒,“丧门星,我儿子对你那么好,娇着你宝着你,你让胡人耍了,让他当了王八,连个儿子都没给他生下来,可怜我儿绝了后……还为你没了命,你咋能不去陪他?你有没有心肝肺?”她破口大骂。   白淑看都不看她,眼神专注着从侧面包过来的钱大壮,“你别在过来了,我是没心没肺,最是无情无义的人,柴刀不长眼睛,你想杀我,我就肯定会跟你拼命,死都会咬口肉下来,钱大壮,你有老婆孩子,你仔细想想,跟我拼命,到底值不值?”   钱大壮愣了愣,脚步瞬间停住。   “大壮,你弟弟死的多惨,你忘了?这丧门的还抱个克父的崽子,你还怕个娘们?还拼命……她能把你咋?你一手就能按死她。”钱婆子见状,叫骂着嚷嚷。   钱大壮鼻翼扩张,握紧拳头往前走。   白淑心中叫苦,拼命挥舞起柴刀。   两人缠斗在一起。   钱大壮人高马大,常年种地浑身疙瘩肉,是个铁塔般的汉子,白淑比他矮两个头,怀里还抱着女儿,就算有柴刀在手,终归不敌,且,旁边钱婆子时不时骚扰,伸手就抢孩子,不过盏茶功夫,她就气喘须须,体力渐渐不支。   钱大壮见此机会抢过柴刀,反手照着白淑的脑袋就砍过去。   柴刀临头,夹杂着厉风,白淑脑中一片空白的。   吾命休矣!   挣扎到这般地步,她依然活不了!   她的女儿,她终归没有保不住!   瞬间万念俱灰,白淑紧紧抱着女儿,不在徒劳反抗,静静等待死亡。   锋利的柴刀已经埃着额头,眼见脑浆崩裂了。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不知哪里射来一支利箭,夹杂着风声,‘噗’的一声射中了钱大壮的肩膀。   “啊啊!!”钱大壮疼的大叫,应声而倒。   “大壮啊!”钱婆子大骇,“你咋啦?咋啦?”   白淑逃过一劫,留住性命,反应极快的连滚带爬跑出几步,随后,眼珠一转儿,“胡人,胡人的箭,胡人来了!!”   “胡人?”钱婆子身子一颤,跪着抱住儿子,“大壮?胡人,胡人来了,你起,咱快跑!”   钱大壮被射中的是肩膀,于性命无碍,听到胡人来了,哪还躺得住?忍着疼,他翻身爬起来,拖着老娘,头都没敢回,撒腿就跑。   钱婆子跌跌撞撞的跟着。   几乎眨眼间,母子俩就没影儿了。   没办法,在边境,胡人就是有这般‘威力’。   钱家母子走了,白淑浑身失了骨头似的软软倒地,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她大口喘着气儿,整个人都在颤抖。   “娘,娘,奶奶打我,好怕,怕怕……”草粒早就被吓懵了,怯怯的碰白淑。   “乖啊,别怕,没事的,奶奶走了,被娘赶走了。”白淑勉强扯了扯笑容,疼惜的摸摸了女儿青肿嘴角,“疼不疼啊?”   “不疼,不疼的。”草粒眼泪汪汪的,拼命摇头,拽着她娘的衣角,“胡,胡胡,怕怕,娘要跑。”   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胡人的阴影下,草粒特别敏感的没有忽视白淑所说的‘胡人来了’,泪眼朦胧,浑身都疼的情况下,都没忘了提醒她娘赶紧跑。   “没事的,草粒,不是胡人,娘骗他们的。”白淑小心避开伤口,抹了抹女儿脸上的泪,嘴里轻声哄着,艰难的将她抱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投向了箭射过来的方向。   那里,姚千枝正立在那儿,手里持着把强弓,身边跟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   “三姑娘。”白淑嗓音嘶哑。   “我到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胡人?”姚千枝调侃一声,轻笑上前,上下打量白淑,她关切问道:“白姐姐,你没事吧?”   四年前,姚家初至小河村的时候,她们几个姐妹颇受了白淑的照顾,尤其是姚千蔓跟她关系还挺好,当初姚千枝受招安做了武官,姚千蔓还回头找了白淑,请她做事,可惜那会儿白淑已经成亲了,婉言拒绝……   然后,局势纷杂,事物繁多,姚千蔓就把白家人给忘了。   谁能想到在相见会是这般情景。   很体贴的没问根由,姚千枝看着她们母女,转头道:“缓之,你带着伤药吧?”   跟在她身旁的俊美男子——云止蹙着眉头,从怀中掏出伤药,默默递了上去。   “三姑娘,多,多谢你救我母女性命。”白淑红肿着脸,眨掉眼中泪水,赶紧接过药。   一行四人随意找了间废弃村屋,姚千枝帮着打了水,白淑母女略微收拾收拾上了药,看起来总算有点人样了。   看她们骨瘦如柴,云止把背着干粮拿出来,母女俩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白淑拍着女儿把她哄睡了,随后,未等姚千枝开口问,就把自个儿的经历说了个清清楚楚。   且,重点提了在青河县的那段儿。   把她知道的,所有关于胡人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一点没有保留!   “三姑娘,不,是姚大人,如果你需要我……不管是什么事,是危险,是送命,我都答应。”将所知道的一切都掏了出来,白淑缓缓跪地,仰头看着姚千枝,她道:“我的爹娘、我的弟妹,他们都在青河县里……”   “我受的伤是皮肉伤,很快就会恢复容貌的,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去。”   “我只求你,你帮我把她养大吧。”目光转移,视线投在女儿身上,她强忍着痛哭的欲.望,喃喃,“或者,我的父母弟妹没死,就把她给他们……”   如果能那样,她爱的人都活着,那么,就算是死,她都可以含笑九泉,没有丝毫遗憾了。   母女俩接着在荒效野外,受了这样的伤,独自是活不了的。下了狠心,白淑愿意用自个儿的性命,换姚千枝一句承诺,然而,终归是认识的人,昔日还有些交情,姚千枝哪会真的怎么着她?   孤女寡母的,白淑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姚千枝只能认命把她们一块儿带回了大刀寨。   那里,驻扎着五千余姚家军。   其实有她从泽州带出来的两千骑兵,以及大刀寨的三千多土匪!   以及——刚刚到来没多久的胡仕一行人。   他们带着白珍的消息,迎头撞到了姚千枝手里。   本就是带人出来想搞事情,得到这情报,姚千枝大喜过望,带着云止出来准备探探情况,哪知会遇见白淑母女,见是认识人,直接就给救回来了。   顺便补充了一些胡仕等人不知道的,关于百姓们的近况。   打发了人往晋江城送白珍行动的消息,姚千枝安静的守在大刀寨里,默默等待着。   ——   青河县,胡人大寨。   叱阿利在帐子里来回走动着,神色阴沉,眼神凝重。   “大汗。”伊楼沙掀帘子闯进来,带着些许慌张之色。   “战马营,怎么样了?”叱阿利猛然转头,目光如炬。   伊楼沙嗓音干哑,“又,又死了一批,马医诊断,是大批感染,是,是瘟病!”   “呼!”叱阿利闭上眼睛,徐徐吐出口气,年前草原卷起出股牛羊瘟病,牧民的家畜大批死亡,眼见难以过冬。他率军攻打加庸关,多半原因是为解此压力,给牧民们寻条活命,没想到……   “杀!!”他断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所有确定染了瘟病的战马,尽数杀了,就地焚烧。”   战马和牛羊不同,每一匹都是耗尽心力银钱养出来的,做出这个决定,叱阿利的心都在滴血!!   疼的完全不能呼吸。   “大汗,染病的马太多了,那是三千多匹战马啊……”不止杀,还得烧了,连充做军粮都不行,伊楼沙心疼的脸都扭曲了。   “不要废话,让你杀就杀!”叱阿利眼眶都是湿的,用手捂着,他口腔里满是咸腥味,“让马医给我日夜看着,若在有战马染上瘟病,我就杀他们祭旗!!”   “是!”伊楼沙含着泪退下了。   带着胡兵,他一路来到战马营,染了瘟病的战马早早被隔离开来,挪到了营.妓营另一边儿,带着百多人,伊楼沙将病怏怏的病马们——包括他自己的坐骑尽数杀死。   一辆辆大车,拉着病马们的尸体,而拉车的——全是胡人!   十来匹病马叠在一块儿,好几千斤的重量,四个胡人两前两后,慢慢运输出城。   累的面红耳赤,顺脖子汗流,胡人们眼中有泪。   生长在草原里,自会走路就会骑马,尤其是战马,那是跟妻儿同等重要的存在,死了,还得烧了,胡人们心都碎了啊!   拉着战马尸体出城,点起火堆,熊熊烈焰里,焦糊的肉味儿四散开来,胡人们站在火堆前或悲凉高歌,或放声痛哭,给‘战友’送行,那场面,颇为悲壮。   然……就在焚烧战马所在的不远处,约莫两里开外,野狗咬着半截死人胳膊,瞪着通红的眼睛,从万人坑里跳了出来。   青河县里,战马营处,白珍看着远方天空黑烟笔直升起,火光几乎笼罩了半边天,垂了垂眸子,她唇边勾起一抹笑。   伸手按了按缝在肚兜里的‘东西’,她默默想着:这算什么呢?不过刚刚开始罢了,现在就哭……呵呵,我到怕你们哭瞎了眼呢!   ——   叱阿利下令诛杀焚烧病马,端是果决狠厉,然而,没多大用处……前一批病马烧了没两天,后一批就又染上了!   恨的不行,足足劈了三个马医祭旗,叱阿利从暴怒的情绪中稳定下来,迁走病马,杀烧了一众病重的,他命令马医全力研治马药和防御方法……   不过,因为马瘟横行,胡人缺少战骑,气势低靡,已经有数天不曾出兵了。   晋江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姚千蔓终于能安心静休几天,好好养伤了。   胡人的战马营有将近两万匹战马,短短时日死了四、五千,叱阿利是隔了治,治不好烧,烧完马上发现又感染,如同恶梦轮回一般……这么熬了两、三轮,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瘟病在草原上已经横行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牧民的牛羊死伤无数,马匹亦有不少感染的,所以,初几次出事,叱阿利就当倒霉,未觉得有何不妥,但……这么禁,每匹战马都隔开,他已经派人睡马棚里了,还是禁不住!   “查!给老子狠狠的查。”咬牙切齿,叱阿利眼睛都红了,“抓住这吃里爬外的东西,老子要把他扒皮充草,点了天灯!” 第九十七章   胡人对马的爱护, 几乎跟妻儿等同,地位高到不可思议。此一回, 战马染瘟病, 大批死亡, 叱阿利损失的不止是金钱、马匹、战力……还有最最宝贵的时间。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在来。战马大批量死亡闹的人心惶惶, 尤其是还制止不了, 接二连三恶梦轮回, 胡人军队气势大减, 已数日高挂免战牌……   射伤敌方主帅,眼看摇摇欲坠在悬崖边儿上的晋江城, 瞬间,被这些死马拉了回来。   叱阿利本就怒不可遏, 更别提发现可能有人捣鬼的时候, 简直暴跳如雷,头一回失了‘天可汗’的威仪, 他把大帐都给砸了!   查!   往死里查!   抓不住人誓不罢休!   发下此宏誓,他下令伊楼沙过筛子般过战马营的人, 头一遍筛的自然是新俘虏的晋人,随后是从草原跟来的奴隶们, 而如白珍这般随胡人投靠而来,多少有点‘背景’——贿赂的好——的晋妇,被留在了第三筛……   对晋人和奴隶们,胡人毫不留情, 但凡有丁点不妥,就是皮鞭沾凉水,大刀临头,但似白珍这般投靠来的晋人,说真的胡军里有不少,伊楼沙等人多多少少还顾忌一点儿,毕竟,大敌临前,军心是要稳固的。   不能后院起火!   借着那一点点‘顾忌’,白珍如在峡谷大风中游走钢索般,躲过了数次致命危险。   最严重的情况,她跟几个帐篷的‘同仁’一块儿‘连坐’,都被胡人抓进‘小黑屋’准备上刑了,裹了盐水的马鞭,铁塔样的胡人汉子,把他们这些人打的是鬼哭狼嚎,还有个体弱的让活活抽死的……好在那一回,白珍并不是‘主犯’,不过被‘同仁’连累,到没接受扒衣搜身的待遇,肚兜里剩的那点‘东西’,没让胡人发现了!   本来还打算‘留一手’以做后用——看情况还能不能在来一波儿……然,这一遭的经历就把白珍汗都吓出来了,被放回来后就脸盆盛凉水,把‘东西’全撒进去,彻底‘毁尸灭迹’了!   她是激进,愿意冒大风险换取成功、自由、地位……体现自我价值,但,玩把大的和找死还是有本质性区别的。   眼见成功在望,熬过这一通就能享受‘胜利果实’了,白珍终于停下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的脚步,反正,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如今,为求保命,她该选择停手,蛰伏下来了……   不过,时事从不如人愿!坑了胡人这么把大的,叱阿利都快吐血了,白珍想停手就停手,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事儿?   哦?便宜她都占了,坏处不想沾……叱阿利还吐血看着她呢!   马瘟——还是大规模马瘟,哪怕没有白珍在里头搅合,都不是短时间内能控制住的,那瘟病在草原本就横行了年余,早成气候,且,此番胡人进攻,战马太多了,都圈在一块儿,在隔离——地方在那摆着呢,能有多好的条件?   都是有潜伏期的瘟病,倒一匹杀一匹不顶事啊!   马医们束手无策,战马依然以堪称飞快的速度批量死亡……   毕竟,白珍停手了,瘟病没有!   足有小半月,胡人未在强攻晋江城,只零星派出万把人骚扰,如此战斗力度,哪怕没有姚千蔓的统筹后勤支持,姜维等一众同样能应付下来,就这样……   还能暂时穿皮衣挡挡的初冬走了,鹅毛般的大雪慢慢悠悠从天空飘散下来。   北风刮骨的寒……凛冬已至!   前期只顾着打仗,缺少柴火的胡人,瑟缩在青河县里,被冻的跟三孙子一样。   北方的冬天呐,亲娘不如热炕头!哪怕胡人同样生活在关外草原,完全是比充州还要苦寒的地方,但往年这时节,他们可以生活在温暖的帐篷里,烧着牛粪,喝着奶茶……而今年,他们有什么?   羊皮袄吗?   大雪临门,胡人们冻的手指都打不过弯来了,战斗力锐减三成,且,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他们的战斗力完全直线下降。   俗语有云: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无需太多,在熬一个月,都不用晋江城方面出手,胡人自个儿就撑不住了!   这一点,叱阿利非常明白,但没有丝毫办法,除了暂停旁务,鼓励士气,亲自带兵出城打仗外,他扔下大将伊楼沙,死令调查‘细作’一事……   不错,他已经认准了战马瘟病有人捣鬼,且,一定是晋人奸细!   叱阿利这一‘认准’,白珍就倒了霉,伊楼沙久查无果,恼怒之下,已经有了些肆无忌惮的苗头,做为晋妇,她的外貌特征太显眼了,还是在战马营伺候的,短短几天时间让抓进‘小黑屋’三次……虽然每每都逃脱出来了,但,太危险了!!   她都快被打烂了!   ——遍体鳞伤、皮开肉绽啊!   在这么下去,她恐怕等不到享受‘胜利果实’,就要损落在此了!   想飞智,日日夜夜琢磨着怎么能逃脱出来,然而,白珍做事太绝了,所有能帮她的人,全被她打发走了,向外渠道被断的一干二净——还是她自己动的手。   “我这算自作自受吧。”白珍苦笑着低声喃喃。   “白姑姑,你说什么?”红帐儿里,白惠盘腿坐在脏污凌乱的被窝着,狼吞虎咽的啃着凉窝窝头。   面颊红肿,衣衫破烂,裸.露在外的皮肉明显看出青紫淤伤,有些严重的地方已经溃烂了,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她整个人都散发着股说不出臭味儿,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皮袄儿,十指红肿的吓人,根根儿萝卜似的,凄惨到了极点。   不过,她的眼睛一直是亮的,未见灰暗之色。   “慢慢吃,小心噎着。”白珍回过神来瞧她,心里叹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白惠赶紧躲,嘴里嚼着窝头,含糊不清的道:“白姑姑,别摸,我脏的很,都好长时间不洗啦!”   “不碍的,这有什么?我天天喂马,未见得多干净。”白珍就说,蹙了蹙眉,“惠儿,你身上的伤口,烂的太厉害了,在不注意……”恐怕很麻烦,“这里缺衣少药的,你要发了热,不会……”有人给你治!   “我昨天晚上就发热了,热了半晚上呢。”白惠浑不在意,把最后一块窝头塞里嘴里,珍惜的咀嚼咽下,还回味的舔了舔手指。   “你起热了?”白珍一惊,忙伸手探她额头。   “没事的,没事的,早上热就退了,白姑姑,我命硬的很呢。”白惠想笑,结果弧度太大,扯的红肿脸皮疼痛不止,“哎哟,好疼好疼。”她抽了抽鼻子。   “别跟我逞强。”白珍看着她,轻声说了一句。   白惠眼睛瞬间便湿了,泪水流下,她仰面望着帐篷顶,沉默了半晌,“白姑姑,最近那些胡人太凶了,红帐里已经抬出好多尸首,都是被活活打死的女孩儿,我,我都被打了一顿……”她语意顿住,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上溃烂的伤口,愤怒而后怕。   “他们都是畜牲……”她喃喃,“我哭着求他们,他们不放过我,我差一点就被打死了,好疼啊!姐姐死了,相公死了,公婆死了,娘撞墙了,爹和弟弟都不见了,我们家就剩下我了,我想活着,不,不,我,我不想这么活着……”   “就这样吧,我病了,又脏又臭,像疯婆子一样,根本没人来找我了。”她抽泣两声,突然咧嘴笑了,“白姑姑,你不知道吧,前天有个胡人钻进我帐篷,还没动手呢,我就先冲过去了,要抱他脖子,结果……你猜怎么样?他看见我的脸,竟然吓跑了!!”   她转头看白珍,表情仿佛有几分得意,忽又转向诅丧,“可惜,自那个胡人跑了之后,就没人给我送吃的了,我又没力气出去,要不是白姑姑来找我,我就要饿死了,不过,说起来,饿死的话……好像比烂没了,发热死了,让人打死了,要好的多呀!”   “起码没那么疼。”   “还能喘气呢,说的什么死。没事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天天给你送饭食来,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看白惠神色,仿佛连精神都不大正常了,白珍幽幽叹了口气。   白惠是青河县本地人,胡人占城后被抓进红帐儿,白珍潜伏的时候总爱来此打探消息,一来二去跟她认识了,两人都姓白,在此处认识算是‘孽缘’,难免彼此照应些,白惠是个很好的孩子,性格坚韧且善良,落到这种境地,一不哭天抹泪,二不怨天尤人,日常相处间,红帐儿里的女孩儿们有个一灾二难,被胡人打骂责难,能帮一把的,她总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此一回叱阿利攻城,局势不佳,青河县风声鹤唳,胡人本性凶残,遭了打击难免暴烈,红帐儿里的女孩儿就是现成的发.泄对象,短短月余功夫,就被打死小半。   县外头的万人坑都快埋不下了。   野狗啃死人骨头啃的膘肥体壮,个个小牛犊子般。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啊?”握着白惠满是冻疮的手,白珍眼底干涩,泪都流不出来了,“总兵,大姑娘……姚家军……”还不来吗?还不胜吗?   嘴边挂着苦笑,她陪白惠坐了会儿,给她抹了点马药……虽然不知好不好用,总归聊胜于无,安顿了她,劝着她睡下,白珍把身上皮袄脱下来盖她身上,摸了摸她红肿的脸颊,叹息着离开。   抬手掀帐篷门帘儿,她一步刚迈出来,就见外面乱轰轰的,不拘胡人还是晋奴,就连红帐儿的女孩儿们都探头探脑,切切私语。   眉头蹙了蹙,心底百般思量,白珍抓过个看着面熟的晋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她低声追问。   “昌河、明河两县被打回来了,占领那里的胡人都被屠了!”被拽的那晋奴神色怔愣着,说不出是喜是悲。   白珍心下一惊,随后便是大喜,强压雀跃,“被打回来了?谁打的?”   那晋奴便道:“说是县城头挂着姚字帅旗。”   姚字帅旗?是总兵吗?三姑娘啊!!总算来了,她们得救了吗?   不用死啦!这把大的玩的血赚!!白珍眉毛都快飞起来了,紧紧拽着那晋奴的衣裳,她连声问,“营里这么乱,是因为那姚大帅要打过来了吗?”   出乎白珍的意料,那晋奴摇摇头,“没,没有,没打过来,他们奔庸城去了,伊楼将军带人急奔救援,才这么乱的。”   “打庸城吗?”白珍微怔着松手,看着那晋奴跑远,“对,既已得了两县,想包夹胡人而不是被前后围攻,三姑娘肯定是得先把加庸关拿下,青河县到是其次……”垂头站在帘儿门口,她思索着喃喃,突然反身转进帐中,跪下大力摇晃白惠。   白惠睡眼迷蒙,“白姑姑?”干嘛啊,她好不容易睡着的。   “惠儿,咱们不能放弃,还得在坚持啊!”有希望啦!她们家大帅来啦!   两手握着白惠胳膊,白珍双目炯炯,整个人跟被笼罩在朝阳里一般,闪烁着瑞条金光。   白惠:……   什么毛病?   哎玛儿,快放开我,好晃眼睛!!   ——   庸城——不管从里还是从外,都是个非常难守好攻的地方。   早早得了胡仕的消息,知道白珍要动手作乱,姚千枝如同躲在密林里偷窥着猎物的黑豹一般,蛰伏着,静静等待。   机会——很快来到。   寒冬已至,叱阿利忍耐不住,大举攻打晋江城的时候,姚千枝一跃而起,带着五千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占下昌河、明河两县。   除去镇乡等地,被胡人真正占领的晋地,便是加庸六险关、庸城、昌河、明河、青河这几处,其中,青河县离晋江城最近,昌河、明河次之,是扇形摆开,庸城和六险关在其后,如今,短短几日间,姚千枝就率军连破两县,县内驻守的胡人尽数被她屠尽!   此一回,胡人因姜企故未曾屠城,到让姚千枝给反杀了。   生平头一回,胡军们尝到了任人鱼肉的滋味儿。   不过,这般行事,到不是姚千枝噬杀,而是她兵少,这两县里驻扎的胡人足有万余,是她的两倍还多,不杀光了,她怎么守啊?   “姚……大人真是……”太‘神武’了!她真的是人吗?不是什么黑熊、大象之类的东西成精?站在庸城城墙边儿,云止看着挥舞大锤,生生把城门砸塌了的姚千枝,心里那个滋味儿,就别提了!!   第三次了!   他第三次看见这个场景,依然不敢相信!   一个活人,怎么可能用大锤把城门砸塌了?这不科学啊!   一下、两下、三下……城门瘪了……五下、六下、七下……卯丁飞了……八下、九下、十下……裂开缝儿了,呃,塌了!   嗯!打塌庸城的城门,比打塌那俩县的多锤了好几下,果然是因为县城的防御不如城池吗?   不是都说庸城好攻难守,城门挺厚的啊?   云止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城门已破,大敞四开,姚千枝在没顾忌,振臂一呼,一马当先闯入,随后,姚家军那群人跟疯狗一样,嚎叫着就冲进去了。   站在坡上,云止孤零零的看着,脚步轻飘飘的,仿佛处在神游之中。   这么多年了,他看的那些兵书到底算什么?谁来告诉他,他是不是白学了??   有姚千枝在,他这辈子还有希望扬刀立马,征战沙场吗?   姚家军这画风,他真的能融入吗?   云止面无表情,开始日常怀疑人生。   ——   庸城真的很好打,尤其是从充州这边来算,城门一破,基本等于不设防,姚千枝一马当先冲进城里,右手刀,左手锤,两手挥舞,都不论个了,一砸,就是一片小朋友!   没办法,她有四十米的大刀和能砸碎城门的大锤!   跟昌河、明河两县不同,庸城因地理位置问题,里面俱是胡军,根本未有晋人俘虏,不需顾忌杀伤无辜,姚千枝端坐马上,来云如风,杀的胡人肝胆俱裂!   驻守加庸六关的胡军足有将近两万,竟硬生生让三千人追着杀,从庸城顺势而上,姚千枝一路撵着胡人的屁股打。   加庸六关,草原牧民们想往里打,那是真的难啊,完全一步一个坎儿,叱阿利攻了足足二十年,无数次,每每打的眼泪含眼圈儿,此一回,若不是提前收买内应,有六关拦着,哪怕姜企暴毙了,他依然很难打进来。   加庸六关,就是横在草原和内陆的一道隔天石,让叱阿利望而生畏,泣叹不止。   但是,当姚千枝反其道而行,从庸城往外打的时候……一关一关接一关,就特娘跟纸糊的一样!领着三千多精兵,她追着万余人的屁股就撵上来啦!   一手刀,一手锤,胡人们吓的血都凉了!!   直到把胡兵追在三关外,那里是一处险峰,姚千枝衡量衡量,觉得若要强攻恐怕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关键是她没有八千,便干脆暂停下来整军。   为了迅猛行事,姚千枝就带了两千人出来,加上大刀寨补充的,亦不过五千出头,被攻下来的两县,她每县留了千余人驻守,带着三千人来到庸城,就算她在勇猛,终归人少打人多。   两军对战难免伤亡,如今她手里的人不过两千出头,哪怕是守城,都太少了!好在,早在攻下两县时,她就派人飞马回晋山,下令守寨的姚明轩带人弃寨,分三路直奔昌河、明河和庸城。   大刀寨有盐湖和珍珠场,常年驻扎精兵,即使姚千枝带走了三千,依然还剩下万余,就算半数都是妇孺,但,姚家军的女人……   那是能把大老爷们打跪的存在!   谁敢小瞧她们,她们会就能让谁彻底尝尝,眼泪究竟有多咸!   在庸城修整了约莫半天的功夫,大刀寨的援军来了,色色安排妥当,姚千枝琢磨了琢磨,把云止留下驻守,提防被拦在三关外的胡人,而她,则轻车简行,一路急奔昌河县。   那里,早就得了消息的伊楼沙,正带着人准备围县打回来了呢!   不过,他带的人有点少,不过八千余……这不怪伊楼沙,他实在没办法,胡人的大队人马正被叱阿利率领着攻打晋江城,就算想回援,都回不来了!!   胡仕早早回了城,亲自见了姚千蔓和姜维,侦察队在死亡边缘传递着两边情报……为了给三妹妹拖延时间,姚千蔓拖着还未痊愈的病体出现在城墙压阵,而姜维率骑兵请战出城,把叱阿利一行胡军彻底缠在了晋江城前。   当初,你来的时候,我们阻止不了,如今你想走了,抱歉……我们留客!   想撤军回援?呵呵,在姚总兵彻底断了你后路之前,天可汗,你想都别想!   打了我们这么长时间,闷头王八当的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姚家军跟疯了一样,拽住叱阿利就咬啊,根本不松嘴,纠缠的他眼睛都蓝了,牙根直咬出血了。   姚千蔓和姜维拼命了,姚家军的暴发确实惊人,晋江城外,尸骨堆山。   在不能浪费了自家人用生命拼出来的机会,姚千枝昼夜不停,半途中跟大刀寨援军汇合,直冲昌河县,正怼上刚到县城门口的伊楼沙,她跃马而行,大刀直把他剁成了肉酱,胡人失了主帅,被打的措手不及,昌河县千余守城姚家军大开县城,和姚千枝一众里外包加,八千人瞬间灰飞烟灭。   诛灭来敌,姚千枝并不停留,带着兵马挥麾而下,急奔青河县。   万余人,大军临境。   而青河县,在数次分兵,叱阿利加援不及,伊楼沙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只剩下了两万多人。   看着是倍与姚千枝,但是,这两万多人里,有大半都是奴隶俘虏和营.妓们,对胡人来说,除了充做前锋炮灰营外,他们别无用处。   这一日,大雪渐停,红日高升,姚千枝站在高高坡上,身后朱红‘姚’字帅旗随风飘扬。   “杀!”一声暴喝,她振臂高呼。   身后,万余姚家军齐齐高喊,”是!”气势直冲云霄。 第九十八章   姚千枝已经十八, 眼看十九了,早进入飞速发育期, 体力已经渐渐攀登向巅峰, 古代小妞儿这副天生神力的躯体, 经过她系统的锻炼,达到了非常恐怖的效果。   昌河、明河、庸城里, 那三座完全不能在用, 早早被换的城门, 非常彻底的显示了她的‘成就’。   青河县——同样不过座县城而已, 伊楼沙被她大刀砍头,拎着辫子带到县门外, 顶着箭雨强弓,姚千枝身先士卒, 奔着县城大门就来了。   青河县里的守城胡人们万万没见识她这‘款’, 一时不慎让她靠近了城门,随后……   几大锤的功夫, 碎屑乱飞,‘嗄吱吱’声响刺人耳膜, 城门被砸了个黑黝黝的大窟窿,姚家军跟下饺子似的争先恐后, 乌泱乌泱的冲进来,看着他们,胡人开始怀疑人生!   在没想到城门能这么容易被破,竟然连几日都守不下来, 等不到大汗回援,而伊楼大将的头被高高挑在那晋人女将的刀尖儿上,胡人们仓促的准备着防御战,其结果……可想而知。   胡人,确实是天生的战士,马背上长起来的,单论骑兵的战斗力,姚家军真的不敌他们,完全是二打一的节奏。然后,都冲进青河县里头了,大街小巷,弯弯曲曲的,谁跟他们拼骑兵啊?   又不是傻!   拽下来打呀!   他们那马都瘟的厉害,跑两步就嘴角冒白沫啦!   趁着姚千枝人为而来的‘地利’,姚家军跟胡人打的风声水起,本来,单论人数。胡人是比姚家军多的,两万余对一万来,完全能形成二打一,多欺少的局面,然而,胡人那两万多人有半余是晋奴,被拉来充做前锋营当炮灰用的。   那会儿没办法,不从就大刀临头,多活一天是一天,晋奴们就忍了,此一回在是不同,‘自家人’都来了,看着还挺厉害,他们举着棍棒的手,不由自主的就软了。   尤其是晋奴里的青河县本地人,数年里,那是听尽了姚家军的威风,一眼看见姚家帅旗,大刀挑脑袋的画风,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果然是姚总兵,虽然不像传中说的三头六臂,肋下生翅,但能看见真人,还是很激动哒~~   于是,激动的青河县本地人们心思蠢动起来,不知哪个带的头,振臂一呼,他们倒戈了!   挥起棍棒,对着离他们最近的胡军,劈头盖脸就是揍啊!   胡人们:……   晋奴倒戈,对胡军的打击很大,本是势均力敌,甚至略显上风的局面,瞬间强弱逆转,胡人们开始被压着打了。   “杀!”姚千枝扬声吼。   “冲!”姚家军齐齐应。   胡人们被打的狼狈不堪,眼看不能抵挡,他们的临时主帅,做了一个看似很英明的决定。   ——擒贼先擒王。   姚千枝是姚家军主帅,一惯的威名赫赫,就草原关外都有她的传闻。且,她是个习惯身先士卒的将领,并不避在人后运筹为握什么的,此一回亦不例外,砸城门率军进来,她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完全就是战场绞肉机。   特别凶残。   看着杀神降世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方圆一米内人鬼不近。都这般悍猛了,胡人主帅还能做出擒贼擒王的决定,实在是,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赌一赌吧!   是人就会累,从燕京赶回,不过短暂歇息,姚千枝便昼夜不停连下数城,且一直冲在最前头,等闲壮力大汉都受不住这般煎熬,她一个十八、九的小姑娘,体力应该是有限的,且,猛虎架不住群狼,就算拿人命堆,都得把她堆死!   像姜企与之加庸关,叱阿利与之胡人一般,姚千枝就是姚家军的顶梁柱,只要她死了,此危自解。   打定了这主意,胡人主帅开始率人围攻姚千枝。   正好,她因杀的猛,清的快,一直冲在最前头,正正好的锥子尖儿,还挺容易被包围的。   察觉到身侧姚家军越来越少,且,胡人们到是不在避战,渐渐围拢过来,骑在马上,姚千枝眉头一拧,思量两番懂了他们的意思。   嘴角突然扯出个危险的弧度,她舔了舔唇,“来的正好啊!”太过兴奋,瞳孔开始微微伸缩,她不退反进,拽起缰绳,俊马嘶鸣,扬蹄而起,如猛虎入羊群般,端是势如破竹。   胡人完全不敌她的神武,就连射过来的暗箭都被她打飞,包围圈被冲击的凌乱不堪,几乎就是眨眼间,姚千枝冲到胡人主帅跟前,手起刀落。   那胡人主帅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   他为他错误的决定,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胜!!胜!!胜!!”鲜血染红了眼,姚家军高声齐喝,气势如宏。   胡人们溃不成军。   很快,都没用三个时辰,大规模的战斗就结束了。   “不要俘虏,一个不留。”匆匆吩咐一声,姚千枝缓缓吐出口气,平静了下太过激动的情绪,随后,伸手拽过个晋奴,她往战马营的方向去了。   她——得接她的功臣回家。   ——   战马营里,遍布满是狼藉。   白珍静静的躺着,眼前一片漆黑,鼻端环绕着恶臭,她一动不动,双眼圆睁。   战马营,不拘胡男晋妇,俘虏奴隶,均都被拖走,充前锋营守城去了,诺大的营地里空空荡荡,她耳边只能听见病马的哀嘶声,余者,尽数无有。   刚才胡人进来抓人,场面乱糟糟的,不知有几个人如她一般躲藏起来,能避过一劫呢?   还有惠儿,她们一起挖的坑,耗的那么大力气,惠儿躲没躲进去,如今是不是安全?应该没事吧,她近几日瞧着好多了,都没在发热?   哎呀,姚总兵怎么还没来呢?到底打没打赢?怎么一点动静都听不见?好黑啊,多长时间了,有,有一天了吧?   蜷缩着身子,手脚都不能展开,扭着躺在冰凉的土里,眼前一片漆黑,丁点光亮不见,就跟被扣在棺材里一样,处在这种环境中,人难免胡思乱想,觉得时间过的特别漫长。   其实,从躺进这个地方开始算,不过将将过了三个时辰罢了。   “怎么觉得好久了!”白珍喃语,呼吸有些急促。   如今,她躺这地儿,是在草料堆里,一处马食糟子的下头。自胡仕走了之后,她避着人在草料堆最头靠墙的地方,挖了个大坑……   约莫有一人长,并不算深,刚刚好能勉强容下她,在草料堆最里头,上面盖个马食糟子——都躲到这种程度了,谁还能找到她?   真找到她就认了,命该如此,强求不得!   论保命,经历过无数风波惊险的白珍,确实特别有心得,在条件如此有限的情况下,主意真让她想绝了,不过,多少有点高估她自个儿的承受能力,这神似被钉黑棺材里的藏身处,躺的时间一久,她精神有点受不了了!   嘴唇微动,无声的喃喃着,白珍双眼有些失神,脸皮不自主的微微抽搐。   强行压住推开棺材,不是,马食糟子冲出去的欲..望,她死死掐着手臂上的伤口,用疼痛来保持理智。   突然,外头似乎很近的地步,‘踏踏踏踏’的声响传来,白珍猛然一惊,深深闭住气,紧紧咬着唇,声音越来越近,随后消失……微微有些磨蹭响动,上头的马食糟子消失,刺眼的亮光照射进来,眼睛刺痛,酸涩的想流泪,她连忙伸出捂脸。   不知什么情况,她心脏都快骤停了。   “白珍,我来接你了。”就在这时,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   顾不得疼痛,白珍猛然移开手,放眼望去,就见坑边上,姚千枝正含笑立在那儿,对她伸出手。   “来了呀!”白珍低喃,缓慢的坐直身体,仰头看着她。   在战马营里煎熬这么长时间,缺衣少药,责罚不断,她身上血污、马粪、黄土、伤口溃烂的恶臭……几乎完全没有人样,然而,就算如此,她依然从从容容抬臂,握住了姚千枝伸过来的手。   “总兵大人……”顺势站起来,她看着姚千枝,突然扯出抹笑,“属下,幸不辱命。”   ——   毫不留情,屠光了青河县的胡人,姚千枝并不留停,匆匆整军,她带着一众姚家军挥师而上,往晋江城奔过去。   叱阿利张狂的够久了,好不容易得着这两面夹击的机会,姚千枝怎么会放弃?   胡人还有十多万的大军在晋江城前,被姚千蔓等人纠缠着……人数比例差太多,晋江城方面拖不了叱阿利多久,而姚千枝手底下的人同样不多,若让叱阿利缓过神来,率军折返青河县,她手里这点人,肯定是守不住的。   趁他病,要他命!   就是要断他的后路,截他的粮草,打他个措手不及,不能翻身。   把青河县交给了白珍,哪怕她伤成那般,最该做的是好好休养……白珍亦不推辞,从容接过,连衣裳都没换,顶着一头发马粪,散发着恶臭,她开始收拢县民和奴隶们……   青河县,她已经烂熟在心,奴隶们,她同样仔细了解过,在姚千枝率军往晋江城方向急奔的时候,白珍已经开始组织人手,修补县墙了!   虽然,她相信,在姚总兵的大刀下,叱阿利肯定逃不过人头落地,然而,同样的,她也要做好胡军逃脱回返守县的准备。   抱着最美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这是半年有余,草原奔走给她留下的,最简单,也是最实用的道理。   ——   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在夜幕时分,姚千枝率军来到了晋江城前。   那里,已经血战成河。   出得城门,在不能占城墙之利,姚家军和边将,真的是用性命把叱阿利绑在此处,动弹不得的。   姚千蔓城墙擂鼓,姜维战马出征,被打几个月的闷头王八,那憋屈可想而知,好不容易能反杀一回……边军要报深恨似海,姚家军端是气势如宏,就这样,都没打过人家叱阿利!!   不愧是能领率胡人,差点就一统草原的可汗,那股子神武无敌的劲儿,真是挺吓人的!   从天明打到黄昏,姚家军越战越勇,“别跟他们纠缠,怕是要上当。”打到后来,叱阿利仿佛察觉到了晋军异样,感到不祥,吩咐左右,他开始且战且退。   把多数注意力都放在避战,赶紧脱离上头……而他想走,姜维还真就拦不住!   一路追在屁股后头撵人家,还不敢追得太紧,他们人少,怕被反打,姜维骑在马上,心里那根线儿紧紧提着。   前后夹击,这是他们最有希望逆袭的机会,他对姚千枝不大熟悉,并不知道短短不到一天功夫,她是否能够创造奇迹,断叱阿利后路,只不过,千蔓姑娘如此赌定,他只能跟着相信,且战且瞧吧。   但愿姚总兵能够担当的起千蔓姑娘的信任,莫要辜负了她。   一路小心翼翼的追赶,姜维就见前面胡军突然停了下来,停下遥望,就见胡军里哗然轰起,一队整齐的军队,排着椎形阵,如同笔直箭羽般,射进了胡军内部。   那箭羽的利刃——着火红战袍的姚千枝,跨马提刀,直冲着胡军帅旗就过来了。   离得近些了,姜维眯起眼睛,赫然发现,她那一身‘火红’战袍竟是鲜血所染!   “嘶!!”真凶啊!   似虎入羊群,掀起惊天巨浪,长刀过处,人头飞起,胡军帅旗被大刀砍断,转眼踩进泥里……姜维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我以前……没得罪过她吧?”喃喃自语,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脖子,从心窍里往出冒凉气。   “少将军,总兵回来了,咱们一鼓作气,冲啊!!”一旁,有姚家军官将提醒,那话里的兴奋劲儿,就别提了!   “哦?!哦,冲,冲!”姜维反应过来,一声令下,大军如潮水般蜂拥而下。   前有拦路虎,后来夹道狼,叱阿利一见这情景,心里就明白了。此一回不战,便无活命机会,在不想着拖战以图后路,他显露出了草原猛兽的獠牙,如同狼王般,带着群狼扑入战场。   叱阿利是胡人可汗,是天生神将,是勇猛无敌的狼王,然而,生不逢时,他遇见的,是绝对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恐龙’。   还是霸王龙哦!   阵前相遇,主帅交锋,叱阿利独自对上了如杀神般的姚千枝,两将兵器相撞……   姚千枝手握她那四十米的大刀,叱阿利则是铜花双锏,两拳头大的锏头,闪烁着亮光,单按兵器算,应是叱阿利占上风,然而,侧马而过,就那么轻轻一撞……   叱阿利就跟撞了火车头一样,差点从马上飞起来!!   胸,肋,胳膊,腿儿,连后脑勺都开始发麻,他跨下那万里挑一的俊马,哀鸣着嘶叫,四蹄发颤,好悬没跪下。   这不怪他不神勇,姚千枝是谁?能用大锤砸城门的存在,叱阿利在威武,他能跟上千斤的城门比吗?连下盘都不稳呢?   “疑?”提缰绳侧马,姚千枝表情有些惊讶,“有两下子啊。”她轻声一笑,“再来。”   叱阿利硬着头皮在接一下,然后,开始怀疑人生。   这并不值得奇怪,毕竟,几乎所有遇见过姚千枝,或跟她交过手的人,都会对世界观产生疑问的!   天地间突然冒出这么个人物,确实……挺挑战人性的!   两相来来回回战了约莫二十几招,叱阿利双臂彻底举不动铜花锏,筋脉断裂,两胳膊鲜血沁染,开始无声向后退怯,在不敢正面迎敌,停马看着他,姚千枝笑着道:“真不错,来这儿这么久,你算是第二个,让我尽了全力,不用留手的人。”   第一个是城门!   “来吧,让我打个痛快。”俊马扬蹄,姚千枝狞笑着冲了过来。   叱阿利:……   我并不想打,你快点走开!   二话没说,叱阿利用双腿控制着马,抹头就跑——他的双臂已经被震伤,短时间内都不能用了。   别的不说,叱阿利那马真是万里挑一,跟他心意相通,跑的还挺快,姚千枝紧赶慢赶没追上,到是胡人给围住了。   “算了算了,给谁都行,我不挑。”主帅对不上,杂鱼照样杀,眼见暂时擒不住叱阿利,姚千枝调转马头,开始专找胡人将领——专挑管事的杀,一刀一个小朋友。   这一场大战,从黄昏打到月上中天,不得不说,古代人里夜盲症患者还是不少的,哪怕胡人都不例外。而姚家军得自姚千枝‘真传’,自然很注意这方面的问题,一方在黑夜几同白昼,不怎么影响战斗力,一方得手持火把,方面五米内人畜不分,敌友不辩……   胜利——来的如此突然。   几乎等同一打三的局面,对阵凶残胡人,还是平原上,人家有重骑兵,居然都打赢了,姜维当真如在梦中。   美的双眼都是朦胧的!   战争胜利的破局点,当然还是姚千枝,在久战不下的局面里,她终是冒了险,顶着胡人如同落雨般的重箭,她深入阵地生擒了叱阿利,令胡人失了主帅可汗,军心大乱。   不过,不得不提,胡人确实凶残,在两面夹击、没有主帅、本身夜盲、后退无路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拖这么长时间,基本没有逃兵,俱都拼一战……   没战过!   到底姚千枝更胜一筹,她速度太敏捷了,几日间连续不断的出击、攻县、占领,胡人们被打的措手不及,后路断的干干净净,连可汗都被俘虏了,此一战,他们败了!   败在距离胜利果实,最接近的地步。   叱阿利发誓,只要在给他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攻下晋江城,而后一马平川,火速占领充州,坐望中原,然而,此一回,天不赐他良机,他只能徒呼‘奈何’。   战了身体的便宜——夜能视物。姚家军的伤亡不算太惨重。这一回防守战,泽州方面继续往晋江城投注了八、九万人,追出来的,算上边军约莫六万余,其中有半余是姚家军,清点人数,损失约莫三成,还算能够接受。   至于边军——就是加庸关军就有点惨了,他们夜能视物的人不算多,且报仇心切,冲的太猛,死伤超过一半。   而胡人方面,十多万大军,最后活下来的,不过聊聊三万人。   从这人数就能看出来,胡人作战,确实是不死不休,很勇猛了。   可惜,姚千枝不是老学究,没‘上邦大国’的气度,在没有玩个感化,七擒七纵的闲心,“不要俘虏,都杀了。”一句轻描淡写的命令,吓的姜维脸色煞白。   “都杀了?三,三万人?”他立在姚千枝马前,脸皮微微抖动着。   “不杀?你是想劝降吗?”姚千枝俯视着他,声音冷漠。   看遍三县百姓的惨状,她并不觉得,她能收服眼前这些,早早洗过脑,将晋人当做两脚羊存在的胡军。   而且,充、泽两州的百姓们跟胡军算是世代仇敌了,普通胡人百姓们还成,偶有日常生意往来,百姓们还能勉强接受,眼前这些胡军——杀他们父母、辱他们妻女……   姚千枝就算能收服他们,都不会要的。   失了民心啊!   一不做二不休,“我既不能收服,那就只有杀光,难道还能放了?”姚千枝冷声,“不说别人,你问问你手下那些将士,他们愿不愿意?”打手指着伤亡惨重的加庸关一众,她高声。   姜维回头望望,没说话,默默退下了。   随后,死神的镰刀划着残忍的弧度舞起,无数生命,殒落此夜。   天上明月都仿佛不忍看这一幕,乌云轻柔遮掩过来,半空中,飘飘洒洒落下雪来,很快掩盖住了那堆成山峰的尸首。   大地,变的白茫茫,好像彻底干净了。   “经此一役,三十年内,胡人在无进关之能,充州可安。”望着满天大雪,姜维轻声说。   姚千枝面无表情的听着,半晌,突然勾起嘴角,露了个笑,“胡人不来打就安心了??呵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凭什么?当我是泥雕的吗?”   “我的火没消下去,还不能结束呢!” 第九十九章   晋江城里, 熬战数月,几番差点破门的守城战, 终于结束了。   叱阿利被俘, 胡军被诛杀, 连丢失的城县都打回来了,此一回, 绝对算是绝地反击了。   姚家军凯旋而归, 百姓们奔走相告, 一时间, 军民俱都暂时忘却了惨烈的战争过程,一时间, 只满心享受那胜利的喜悦。   姚千蔓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伤口疼的她脸色惨白, 嘴角却依然挂着笑, 眼睛闪闪发亮,被两人搀扶着站在城门, 她遥望远处笙旗地动,马蹄搅着黄沙, 数万人的军队,如同潮水般向她奔来。   “回来了。”立定, 姚千蔓仰头瞧着浑身浴血,侧马而来的姚千枝,露出个笑,声音温和柔软。   “回来了!”垂首, 望着苍白削瘦,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却依然挺拔如青松般的姚千蔓,姚千枝翻身下马,两人四目相望。   随后,并肩越过城门。   她们身后,看着这一幕,姜维默默无声的后退了两步。   就算打了胜仗,战后问题依然不少,对胡人,姚千枝虽然实行了灭绝制,逃兵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的,且,充州境内被攻占的诸多村镇,时间来不及,她并未一一收复……算算还有不少事儿,然而,这些,她一概未管,反而开始从各城抽调精兵了。   不曾明言,姚千蔓就明白她的打算,“你去吧,我还能撑撑。”她坚定道。   “嗯。”姚千枝亦未多说,带着集结而来的五万精兵——这是整个姚家军能调动的极限——拽着半死不活的叱阿利,她率军麾战,一路往加庸关奔去了。   ——   加庸三关,城墙高耸。   云止站在墙角向外望,眉头微微蹙着。   “都尉,胡人已经退了,您暂时先歇歇吧。”他身旁,小厮青果手持长弓,身穿软甲,低声劝他。   被万圣长公主一杆子打发来边关,碍着军情紧急,云止没带多少伺候人,不过,他身边的贴身小厮,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青果、青苔两个,到是都跟出来了。   这两位名虽为奴,实则跟他受的一样教育,能打能抗,还能照顾起居,算是物美价廉,非常实用了。   “警惕些总是好的。”云止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按了按眉心。   胡人图主中原,叱阿利先后调了三十万大军攻城,被姚千枝截断后路,关门打狗诛灭了的,约莫有大半,剩下的,除了还散落在充州各乡镇的些许,余者,尽都被撵走——拒在加庸三关外了。   对此,胡人当然是不甘心的。   这一回大战是天赐的良机,若败了,失了二十多万的精兵,那么,起码三、四十年内,胡人都不会在有余力图谋中原了。   更别说,叱阿利还被包夹着呢!   就算是败,好歹得把他们的天神可汗救出来呀!   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他!   胡人是部族制,按理并不算团结,然而叱阿利是个例外,他是个相当善长联姻的‘高产’可汗,娶了五个可敦,大帐里无数内宠,四十多个孩子,儿子们娶妻,女儿们嫁人,草原里但凡数得着的部落,都有他的关系和血脉……   且,叱阿利竟然还是个很慈祥的父亲,二十多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彼此相处的还挺和谐,哪怕有竞争都是良性的……此回老父被包夹,他们居然没因此开咬,玩命争可汗位,而是扭成一股绳儿,带着各自势力来救老父了!   这让看惯了皇权争斗,燕京风云的云止,特别感慨。   说不出什么滋味,反正莫名其妙的想哭!   加庸关是天险,从外往里是真不好打,云止带着留守的姚家军,面对黑鸦鸦围攻的余胡,他的确没有反击的能力,然而,守关,在后勤充足的情况下,他还是可以的。   像姜企,不就一守二十年吗?   战场,确实是残酷的,相比悍不畏死,凶残无比想救‘爹’的胡人王子们,除了解泽州城之围外,在没有领过军的云止真的有点嫩,不过,好在他并不需两军对阵,明刀明枪,只要仗着地利之势,守住关险,静等来援便是了。   “安排人巡查,莫要怠慢。”叮嘱两声,他站在关险墙头,返身遥望,“疑?”突的皱起眉头,他抬手一指,问身边青果,“你看那旁……是不是有人来了?”   “啊?”青果愣着回望,还没等缓过神来说话呢,就见关墙边上暗光微动,窜上来个人影儿,“是……”谁?一句话压在喉头,那人影已然立定身旁,抬手,貌似很随意的拍了拍云止肩头,“哟,我来了!”   “呃……”云止心脏偷停了好几下,面容扭曲的‘淡定’着,目光直直投过去,他抽着嘴角唤,“姚,姚总兵……”   “嗯。”姚千枝点头,一派从容的笑,“这几天辛苦你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她说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交……给你?”你打算干什么?   看着她的表情,云止莫名感觉想打冷颤。   “我呀,呵呵,我想看看草原风光啊。”姚千枝回望他,悠悠的道。   云止:……   ——   说看风光,就看风光,姚千枝对茫茫大草原,充满了向往之情。   不过可惜的是,草原里的胡民们不大好客。   尤其是在姚千枝把叱阿利捆吧捆吧挂在墙头之后,人家越发群情激愤了!   胡人诸王子,以及叱阿利的各色女婿——足有四十多人的小分队,带着各自势力和诸余胡,组成了足有十五万的大军,誓死保卫三关,顺便还想往里打。   “你真能生啊!”遥望三关里竖起的四十多面帅旗,端是缤纷五彩,个个不同……姚千枝看着挂在墙头的叱阿利,无端感慨道:“不愧是天可汗!!”   云止:能生和天可汗……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这张脸,有四十吗?生这么多孩子,你教育的不错嘛,一被擒就都来救你了,你说,如果我拿你性命威胁,让他们退出加庸关,你那些孩子们会同意吗?”似乎是开玩笑般,姚千枝轻声调侃着,然,目光中,到有两分郑重。   闭着眼睛,叱阿利死尸般的垂在墙头,面色冷然。   自被生擒后,不管姚千枝怎样审问,他都一言不发,沉默如金。   不过,他硬是他硬,他手底下那些胡将们,到没他那般骨气,少少的总有几人归降,且,加庸关里那些个倒戈的反将,如宋副将之流,能倒一次,就能倒第二次!   从没有哪一刻,晋军如此了解胡人,单看三关里墙头那些花里胡俏的帅旗,姚千枝都能分辨出,他们分属哪一部落,哪一王子……   “天可汗,人常说多子多福,但是,有的时候啊,生的多真未必是好事。”垂着脸儿,姚千枝看着叱阿利,突然笑了笑,“你们常说,生子如狼,你亦自号狼王,那你知不知道,当一个狼群里,突然没了狼王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得知道,在好的亲情,都顶不住实打实的权利呢。”   徐徐低语,姚千枝轻笑。   那细细的声音传入叱阿利耳中,竟犹如赌咒一般。   有句古语说的好: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就如姚千枝所言,胡人诸王子和女婿们,初至此处,确实是一心抱着救老爹or岳父出险的,然而,久攻城不下,堂堂天可汗,草原的英雄就那么被挂在墙头,日日夜夜得见……   末路的王者,狼狈如厮,无有半点往日威严,胡军们每每瞧着,初时自是满腔愤慨,恨不得生撕了晋人,救下他们的天可汗,然而……慢慢的,日子久了,打眼就能看见挂腊肉样挂在墙头的可汗,如此落魄,那样不堪……   私心底下总忍不住想:这般的汗王,被晋人生擒羞辱至此,就算被他们救下来了,真的还能率领他们,一统草原吗?   他……还配吗?   胡人们自我怀疑着,军心妥妥溃散。而诸王子们,一开始确实是抱着满腔救父之情而来的,但是……有的时候吧,就如姚千枝所言,人多心乱,二十多儿子,二十多女婿,这里头但凡有一个起了别样心思的,余者,就都不好办了!!   更别说,起了心思的,还不止一个呢!   儿子们或许是真孝顺,不顾利益得失,但女婿这个东西就……   眼见威风凛凛的老丈人成了那般模样——完全咸鱼也似,诸女婿们纷纷心思蠢动,都没用姚千枝派人挑拔,就在三关前拖了那么小半个月,并且,亲自出马带兵打了那么几仗……   把领军抵抗的某几个女婿部落打残了之后,胡人们,或者说是女婿们彻底乱了!   在没有人愿意御敌在前,实在损失不起。而诸王子们,在心思各异的女婿们的引领下,大多都先顾自保,甚至,把那些个一心救父,不顾得失的率先坑死……   胡人们,彻底乱了!   胡人一乱,姚千枝的机会就来了!   占着三关,胡人的优势就是人多将广,外加兵强马壮,然而扭不成一股绳儿,领头的太多,心思还杂,各自坑害,姚千枝肯定不会放过这等天赐良机,率着兵马,先从诸王子的势力开始,她选择逐个击破……   大雪纷飞,腊月寒天,在大年三十那一天的清晨,她终于把胡人赶出了加庸关。   彻底收复了大晋领土。   曾经丢掉的,如今她尽数打回来了!   “还没结束呢!”面对云止端过来的饺子,姚千枝拎起个放进嘴里,唇边勾出笑。   云止,“总兵您是要……”   “几辈子难得的机会,我肯定是要打出去的。”姚千枝舔舔嘴角,“不爱吃芹菜馅的。”她低声。   云止没理会,反而皱眉,“打出去到是可以,但是关外无遮无拦,未免得不偿失。”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往关外打的,不过,胡人之所以心心念念往中原来,就是因为草原生活太凄苦……他们这耗时耗力的,占了那地方,有什么用啊?   无城无墙,等闲就让人打回去了。   实在有点不太值得。   “不管那个,先占下在说。”姚千枝捧过饺子碗,态度很随意,“凡事总不能一蹴既成,总得慢慢来,没有城就建,有人来就打,此回咱们损失了这么多人,自要有填补的,这些年来胡人抢了咱们多少丁男丁妇,关外半胡半晋的孩子有的是,总归,都是咱们的人……”   “打都打了,便宜肯定得占回来。”   “你想迎胡奴回晋?这……”云止微怔,看表情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张了张嘴,终归还是咽了下去,瞧了瞧姚千枝的脸色,他转了话题,“总兵,叱阿利的尸首,您准备如何处置啊?”   天寒地冻,缺衣少药,本就受伤还被挂,叱阿利在是体力不凡,到底还是没熬住,在大雪纷飞的大年三十,一命呜呼了。   清晨,后勤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尸身都硬了。   估摸着是半夜咽的气儿。   “他啊……”提起叱阿利,姚千枝抬了抬眉,沉吟片刻,“算了,寻个好地方,葬了吧。”   “总兵不在用他了?”云止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按姚千枝的行动作派,会用叱阿利的尸体在搞波儿事情呢!   毕竟,那是天可汗的遗体,还挺有价值的。   “那群胡种都快让我锤成烂桃了,听说从加庸关退出后,好几个部落连儿带婿的全都打起来,叱阿利的尸身意义不大,虽然多多少少能搞点事儿,但……”姚千枝把一碗饺子干掉,拍了拍手,叹道:“算了吧,好歹是个英雄,没给他好死,给他个好坟吧。”她挺遗憾的说。   云止:……   呃,需要我替天可汗谢谢你吗?   “诺。”收整心情,他记下此事,应答下来,垂了垂眸子,面现些犹豫,“总兵,草原那边打的挺厉害,咱们……”什么时候出手啊?   “大年初一嘛,这么喜庆的日子,总得见点红!”姚千枝就睨了他一眼,抚了抚唇角。   云止看着她,没有说话,默默把碗收走了。   姚千枝:……   我还没吃完呢!!   ——   大年初一头一天,满腔愤怒——因为没吃饱——的姚千枝带着她麾下一众大军,开了关门,奔着草原就去了。   跟割韭菜似的,她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屠过,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被虏走的晋女,半胡半晋的奴隶……但凡有心望回中原的,姚千枝半点不嫌弃,检查清楚,俱都送回了关内。   靠着姚千蔓强大的后勤支持,姚千枝在茫茫草原里浪了整个腊月,直到还在内斗的诸王子们反过味儿来,各自勾连,准备齐齐对外的时候……   姚千枝带人撤了!   而此时,不拘是王子还是女婿,过半都被姚千枝连人带部落屠的一干二净,举目望过,草原一片茫茫……   是真的茫茫,不见人影啦!   一场瘟病死了无数牛马羊,一场大战没了数不清的好儿郎,经历了外战、内斗和姚千枝这个挂x之后,草原胡人,真的落没了。   默默退让出了足有五分之一的土地,加庸关外,在看不见胡人的帐篷。   人家团结起来了,姚千枝又没有彻底灭绝胡人的打算和能力,便干脆见好就收,鸣金收兵啦!   毕竟,这天寒地冻,长途跋涉的,姚家军就算每每大获全胜,同样打的艰难。   姚千枝都生冻疮了!!   一路进得加庸关,赶奔晋江城,风霜满面数月争战……姚千枝还是不能停下脚步,跟麾下一众,尤其是姚千蔓商讨在商讨,头一件大事,自然是安抚百姓。   充州范围内,姜维带着边军就没停了征剿余胡,收复乡镇的脚步,而胡人对晋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根本不将他们当同类看待,哪怕未曾屠城,被占领的县镇百姓们依然伤亡惨重,就算侥幸活着的,都没什么人样儿了。   百废待兴,百姓们需要修养生息,姚家军里,亦是挂起数都数不清的白幡。   此一番大战,不止胡人被打废了,充、泽两州守备军同样损失惨重,边军自不用提,倒戈一波儿、加庸关、庸城战死一波儿、守城一波儿……十万大军死剩下两万出头,而姚家军呢,辛辛苦苦攒家底儿,好几年的光景,白花花的仓底银,一战下来打空一半!!   好在人员伤亡不算太多,勉强还能接受。   只是,数着满大晋国的算,姚家军的待遇绝对是最好的,伤亡抚恤问题……这是重中之重,总不能让将士们为国尽忠,流血流泪后,保障不了人家父母妻儿吧?   跟边军相比,姚家军的死伤确实不多,十中有一罢了。但奈不住基数大啊,两万多将士的抚恤问题,妻儿老小,古代人还那么能生……光安抚他们,解决遗属们的衣食未来,姚千蔓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库银,在打没一半之后,另一半同样岌岌可危。   看着帐本,姚千蔓有种想要旧伤复发,躺倒塌上的冲动。   世间种种,从来破坏容易修补难,忙碌在充州各地,数城奔波不停,渐渐的,在春暖花开之既,姚千枝虽无充州牧之名,然,已有充州牧之实了!   毕竟,敬郡王一家老小俱都丧命,府里顶事的世子妃都弃府而去,带着庶孙女回娘家啦!   泽州总兵在身,朝廷给的官位,实打实的战绩,充州一众官员在无不服——不服的都不敢说——姚千枝彻底坐拥两州。   就北方这地介儿,她在无敌手。   就连姜维都带着余下加庸关军投靠了她,旁人,真就无需在意了。   边军——他们真心侍奉的自然是姜家人,或者干脆说就是姜企,无奈这位已然殉国,他们只能跟随少将军。姜维选择投靠,边军们哪怕心里不大甘愿,终归无法,且,姚千枝确实英勇,跟她不算丢人,便都妥协了。   为了收服他们的心,姚千枝百忙之中,还前往关内姜企坟前,把他从里头挖出来……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姜家祖坟里,亲手挖坟掘土,厚葬了他。   姜企此人,私德虽则有亏,大义犹存。   给他挖坟,姚千枝不觉辱没。   当然,说起姜企,便不得不提媚姨娘,那日初收回庸城,姜维便忍不住回了姜府,做为备受重望的继承人,院里暗室他当然是知道的,匆匆回了家,开启秘道……   姜维便看见亲娘靠在墙角。   数月密闭不漏风气,媚姨娘都成干尸了。   床前地上鲜血干涸,腥臭扑鼻,整个暗室满是黑渍血污,唯一的亮彩,便是那身半浸了血的红裙子。   看见亲娘这般形状,姜维像被天雷劈了一样,差点没疯了。哪怕,早在知晓媚姨娘留在庸城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瞧见那情况,姜维还是当场就撅了过去,好几天没醒过来,整个人都萎靡了,要不是姚千蔓看情况不对,亲自前来把他拽回晋江城帮着抚军安民,这位恐怕直接就颓了!   慢慢缓合过来,姜维边忙活着,边百抓挠心……亲娘这辈子的遗憾和渴望是什么,他身为人子,知道的太清楚了,然而,媚姨娘是妾,在‘贵’都是小,姜家坟地里确实是有她的位置,但是……   能跟姜企合葬的,肯定不是她。   她的名字亦上不得祖谱,无法跟姜企并列在齐,姜家祠堂里,她的牌位同样要摆在不起眼儿的角落——这还是看在她给姜家开枝散叶的份儿上。   媚姨娘死的那么惨,结果是这待遇,姜维确实很痛苦,偏偏世事如此,他实在没脸求什么,眼见就消瘦下来,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毕竟,姜家遭了大难,边军伤亡惨重,朝廷那边儿还不知要如何处置他们……且得等消息呢!   姜企——在是殉国,输了就是输了,没得辩解。且,这么多年来,他在加庸关真是没少‘作乱’,拥兵自重,贪污受贿……抄家灭族的大罪犯了不知多少,此一回,他命丧九泉,朝廷会不会翻旧帐,姜维心里悬着呢!   打小被培养,承重任,做了那么多年的少将军,在姜维心里,姜家就是他的责任,哪怕被灭门抄家,让朝廷拉走砍头,他都是跪在最前面儿的那个,姜企一死,家里剩下一群老弱病残,成年男丁除了他、姜通、姜熙外,在没有旁个了。   而姜通和姜熙……   不是姜维说,真不是能顶事的人!   一个死读书,一个慢温吞,找他们商量对策,姜维能急死!   死爹死娘,闷憋闷慌,手边事物还烦乱,打了开春儿,姜维都快熬成人干了,瘦的是前胸贴后背,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直接脱了相,姜通和姜熙焦急万分还抓不着重点,见他们慌脚鸡儿,顾头不顾尾的模样,小王氏无奈出手,干净利落的解了姜维的心结。   她亲口承诺,答应让媚姨娘和姜企合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四十大刀肯定是开玩笑的,不可能有四十米……而且确实,我发现,我真的不善长写战争场面,应该说格局不够大,智商还普通,走不了权谋战争的路线,硬往那边拧着写,估计会很的小儿科,降智光环都不管用,所以,我就不往那边拧了,怎么顺手怎么写吧…… 第一百章   媚姨娘是妾室, 按风俗规矩,在没有跟姜企合葬的资格, 要不然姜维不至于难成那般, 不过, 小王氏到是有话说:“终归她是生殉将军,占了个‘义’字, 有情有份的, 合葬不碍的什么, 我都答应了, 还有谁能说什么?至于牌位,便放在将军右侧, 日后子孙祭嗣,共享香火。”   这番话说完, 姜维对她是感恩戴德, 忙不迭的合葬了姜企和媚姨娘,又抽空修了姜家祠堂, 把他俩的牌位恭恭敬敬的摆上,当然, 为示尊重,媚姨娘的牌位到底还是比姜企的低半格, 那意思很明显:是不敢跟小王氏比肩。   毕竟,日后小王氏‘没’了,她的牌位同样要摆在姜家祠堂里。   一个是妻,一个是妾, 万不能同日而语。   姜维这般表态,小王氏便没推辞,待他到亲近了些,姜维对嫡母本就很恭敬,没有面对亲爹的‘姜怼怼’风范……没了姜企和媚姨娘,他俩看着竟然还挺‘母慈子孝’的……   不过,姜企死了,按制姜家人,包括小王氏在内都要守孝,只是如今充州局势初稳,没的闲功夫,姚千枝不提,小王氏就含糊过去了,将家里三个顶事儿的男人——姜维、姜通、姜熙全指派出去,她独自留下,照顾府里。   深感她大义慈爱,姜维自觉无法报答,满腔的热情全给了姜熙,他了解‘三弟’性情温吞,其实不大适合掌军,便越发对他严格仔细,那专注程度,一时间竟超过了对同胞弟弟姜通的爱护……   而小王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她退一步,全了媚姨娘的遗愿,姜维知情识趣,自然会投桃报李。   把家中男人打发出门‘保家为国’了,庸城里的‘姜府’,小王氏同样不要了,她最是能审时度事的,如今的加庸关已归姚氏,在不姓‘姜’,她们这群姜家人,最好还是别不知趣儿,赖着不走了。   拿出银子,她在岗城买了个小三进的宅子,带着一众家人搬了进去,开始守孝生涯。   早说过,姜企生平贪花好色,府里的妾室——有名有姓的就二十来个,通房丫头更是不计其数,小王氏不算霸道,早便逐一问过,愿意在嫁的,她不强留,还白送副嫁妆。   她这么大方,自有不愿意守的,怯答答应允。   小王氏便自做娘家,把她们一一发嫁。   桃红柳绿尽数散了,如今姜府剩下的,俱都是生育过孩儿,或是年迈无处可依的,到是清静不少。   “她们全走了,我到觉得府里空旷不少。”这一日,把最后一个愿意在嫁的通房丫鬟送出门,小王氏坐在回廊里,悠悠叹了口气,“往日吵吵闹闹觉得烦燥,恨不得把人全轰走,现今幽静了,到觉得有些寂寞,这人啊,还真是得陇思蜀,在没个满足的时候。”   “夫人莫要急,有些热闹的时候呢。日后少爷成亲,给您生个三、五成群的孙少爷、孙小姐,围您身边儿讨糖吃,您怕就在没时间说甚寂寞不寂寞的了。”一旁,相柳放下手中活计,抬头柔声劝道。   “若得此景,到是余愿已足。”小王氏不由便笑,复又叹道:“唉,熙儿还要守三年孝期,我想要孙儿绕膝,怕是有的等。”   “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咱们少爷相貌人品在那摆儿着,您还怕没有好儿媳吗?三年一过,您且等着佳妇进门便是了。”相柳就道,见小王氏眉眼舒展,一派欣然的模样,便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问了,“夫人,姜媚恶心了您这么多年,大少爷既未开口,您何苦先提出来,那时候……您、将军和她……三人葬一块儿……”   不是讨厌的很?   自家夫人跟姜企合葬就够恶心的了,旁边在摆一个媚姨娘,黄泉底下,三人一被窝儿……   想想就膈应的慌!!   “嗤,你这人真是……死了死了,一了百了,活着那会儿,我都不觉得怎样,难不成还顾忌她个死了的?”小王氏横了相柳一眼,捂唇轻笑,展了展眉头,她垂下眼眸,徐徐吐出口气,“姜维那孩子,我到没想到他有这般韧性,此一回守城,他是立了大功的,边军都服他,日后北地两州……不拘如何,自有他一席之地,熙儿是他兄弟,他俩能守望相助,我退一步,算得什么呢?”   她一派从容,见相柳依然替她不甘,便劝道:“我都没说什么了,你也莫要给姜维脸色看,媚姨娘,人家是姓姜的,那坟地,那祠堂……说的难听点,本就是她家的!”   姜企是姜家义子,自来没爹没娘,这个‘姜’姓,是人家姜大户给他的,要不是他发达闪了姜大户一道,求娶王家女……他本该是入赘姜家,是媚姨娘的小女婿的。   如今,姜家那祖地里,埋的是人家姜大户祖辈全家,那祠堂里,摆的是亦是姜大户祖宗八辈儿。姜媚——做为姜大户实际上唯一的血缘亲脉,不让人家进祠堂祖地,就连小王氏,都觉得不大对劲儿。   凭什么啊?   姜门全家,除了媚姨娘之外,谁能拍着胸脯,半点不心虚的说自个儿姓‘姜’?   谁都不能!!   连姜企都不行!   “当初,我跟他订亲过礼后,其实,娘是打听着他充州还有个‘未婚妻’的,只是那会儿三书六礼都走过了,在反悔,我怕是此生都嫁不出去,得老死闺中,便就当做未闻,略过去了……”小王氏喃喃着,“对姜媚,我这心里啊,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她瞎了眼中意姜企,愿意跟他同生共死,连性命孩子全都抛下,我自认没那么伟大博爱,这点‘输’了她,就给她她想要的,不妨的什么。”   “那日后……”黄泉下头,真的三人一被窝儿啊!!   相柳抽搐着嘴角,一脸难耐。   “谁说我要跟他们葬一块儿,我不能自找消停,寻个没苍蝇的地方吗?非跟他们挤一起?”小王氏伸手点指相柳额头,笑骂道:“姜企人家是英雄,已经安卧地下,我个妇道人家哪好惊动?不合葬碍的什么?我不是没儿子没娘家的人,还怕谁强压不成?”   “有熙儿,有城哥儿绣姐儿,我的好日子长着呢,何苦计较这些?”她说着,眉眼都展开了,嘴角挂着的笑,简直甜透了腔儿。   “……”相柳一怔,随即便道:“是啊,谁能想到,霍少爷和霍小姐还在呢。”   “那是福报,是老天爷怜惜姐姐,保了她一双儿女。”小王氏笑眯了眼睛。   昔日,御旨下令,霍言被诛三族,王家受了连累,转眼烟消云散。消息传到充州,小王氏一夜白了头,病卧塌间月余时光,几乎老了二十岁。   初时,她是挺恨霍家的,若不是霍言太倔强,非跟韩载道硬顶,还没顶过……王家哪会遭此大难,几被灭族。然而,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小王氏的怒火日渐平复,经历了诸多风波,如今得知姐姐的一双儿女俱都还在,她已经没什么旁的可求了。   “……能平平安安的就成了。”弯弯嘴角,她感慨出声。   相柳无言立着,半晌,“唉!”轻轻叹了口气。   ——   等小王氏把姜府一众安排完,送嫁了最后一个通房丫鬟,时间,就已经来到了五月初夏,朝廷那边儿来了御旨,到是没追究姜家‘责任’,反到给了姜企个享配‘英武殿’的待遇,算是全了他殉国的忠义,至于充州牧……   碍于敬郡王全家都死没影儿了,留下的还都是不懂事的庶孙,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家势力太薄弱,朝廷里没有帮他家说话儿的。宗室合计了合计——没人愿意驻扎那么危险的地方——便直接收回了他家爵位。   在充州扎根了两百余年的敬郡王府,自此烟消云散。   到是谦郡王府,因世子妃乔氏深明大义,誓死坚守,到得了御旨嘉奖,不过那是名义上的,未有何实惠可言……   真正得到实物儿的,就得算姚千枝和姚千蔓两姐妹!!   姚千枝——生擒胡主,功标青史,得封充、泽两州总督,另准协理芬州和路阳州。   北方四州,名义上,几握她手。   姚千蔓——坚守墙池,劳苦功高,得封充州总兵,朝廷里挂了印的。   余者,但凡此战中露了脸儿的,皆都有赏。万岁爷跟官爵不要银子一样,那是一批一批的给啊!!   接的姚千枝两眼发懵,当初在燕京那会儿,她想求个泽州总兵的位置,耗了多大的心力,差点没x尽人亡了!怎么这会儿给的这么痛快?   她心里慌啊!   皎月公子:主公不要慌,当初是我还没站稳!这会儿不就好了咩!!   太后可喜欢我啦!!   万圣长公主:还有本宫,儿子给了你,宗室妥妥的!   甚至,就连远在灵州的黄升都给了‘助攻’,他跟冠军候君谭又打了一架,往燕京‘挺进’了一段距离,朝廷方面顾及南方不稳,在不能让北方生乱,就干脆舍给了姚千枝!   反正人家已经起来了,想控制住千难万难,何苦在卡着官位?有什么价值?不过让人家记仇罢了。   几番考量,韩载道最终还是没强硬起来,老老实实妥协了。   于是,姚家军这边,收获了一大堆胜利果实。   不过可惜的是,朝廷方面多少有点小气,只给官位,没给粮草……此一番胡人进关,充州损失几县,还有可救,然而,被姚千枝协理的芬州和路阳州,尤其是路阳州,绝对的百废待兴,想要彻底治理起来,绝对不容易。   银两、物资、人丁……都是排在首位的。   尤其,姚千枝还不想放弃她打下来的关外草原,准备围着加庸关外建个城池,先将附近的胡人百姓们内迁进来,在慢慢蚕食开来,听她所言:早晚有一天,草原会尽归‘姚’姓。   对她这想法,姚千蔓细数内库,银两是不大足了,然而终归还是咬牙支撑,拔了人手物资,在茫茫草原大兴土木。   是为‘商城’。   并未遭受战火洗礼,姚家军拥完好泽州做中心,势力逐渐扩张,随着银子流水般的倾泄出去,渐渐的,姚千枝的势力,开始扩散辅满整个北地四州。   这其中,崇明学堂那三年一批的学生们真是帮了大忙。   若说大晋顶尖谋士武将,她们肯定是排不上的,然而,崇明学堂最重时务细节,到一县一镇之地做个小小排官,她们到还够格。   哪怕崇明学堂男女比例三、七开,姚家官放出大量的基层女官,看起来确实花红柳绿,娇娇艳艳,若在如徐州那等风俗保守,女四书横行的地方,怕早被叱‘大逆不道’,被打成了‘妖邪’……   然而,想想看,充州、泽州这两地,临近边关不说,姚家军还经营多年,不拘是百姓还是商户,早便习惯了女子当政,姚千枝那四十米的大刀还摆着呢,寒光四射的,面对这个,谁敢说出个‘不’字来儿?   横着大刀劈头啊!!   余者两州,芬州一惯的穷掉腔,州内布满山脉,土地少的可怜,接镶着西边武宁州,那密林里全是土人,时不时就打几仗……百姓们活着都艰难,谁还关心头顶上的‘老父母’是男是女?   只要不加税,不强收,不抓壮丁,那就是绝世好官,万民伞都送的。   至于路阳州嘛,呃……姚千枝进燕京时早便见过流民惨状,但凡肯施粥,肯给他们条活路,别说是女子当官了,就算是活狗当官,他们都没意见!   姚千枝:……   管理这两州,姚家军基本没遇见什么特别大的阻碍,无非就是玩命撒银子,然而,就这份‘撒劲儿’,时间一长,姚千蔓就有点受不了了!   本来嘛,御胡、安排军属、关外建城、重整充州……就这几样,就快把姚家军的老底儿掏光了,在加上路阳州和芬州,几年积攒全都散尽不说,她把私房钱都填进去了,连个水花儿都没见!!   这一日,把最后一箱银锭贴好封条,发往路阳州振灾,姚千蔓转头堵住姚千枝,拎着她脖领子狂喊,“没银子了!都花光啦!那么些……好几百万!”   心疼死她啦,怎么办啊?   她的银子全没了,她没法活啦!   姚千蔓满面悲愤!   她攒了那么长时间,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呀!!   嘤嘤嘤!   “大姐姐,你好歹充州总兵,二品大员,冷静,冷静点儿。”姚千枝被拎的两脚离地,双手高举做投降状,一脸无辜。   心里还挺欣慰:她大姐姐……看来伤确实养好了,这臂力,都能把她拎起来了。   “我不要二品大员,有个屁用?一年的俸禄几百两,都不够我施一天粥的!我要银子,我就要银子!”姚千蔓声嘶力竭,眼晴都是红的。   “有有有,有银子!婆娜弯的珍珠,还有海盐……咱们有银子啊!”姚千枝忙不迭说,脖子扭了扭,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不过,不太敢动啊!   “珍珠才殖下一年,现在挖出来难道不损失吗?大手大脚,你会不会过日子!!至于海盐,呵呵,没有海盐买卖,你午膳能用四个菜?早就吃土了!”地盘扩的太快了,瞬间多了三倍有余,库存跟不上很正常,到怪不得姚千蔓发火。   “那……啧,嗯~~”姚千枝拧起眉头,“还能从哪儿弄来银子呢?”她轻声低语,目光悠远,瑶望天际,“说来,咱们这边仗都打完了,她们……该有消息了吧?”   ——   海岛,扶桑国。   一座靠近岛边,名做‘仓谦’的小县城,是如今南寅和幕三两的根据地。   此处,是被他们打下来的。   自出得海来,他们已然飘泊了有将近一年的时光,远至三洋,近到朝国,以大晋使臣的名义,他们游走了数十个国家,有享受过礼遇,亦遭遇过艰难,最危险的那次,他们被一个叫‘依诺’的小国国王下令砍头……   那国王非说幕三两是女巫。   理由是她的脚太小了,肯定是日常总用飞的,要不然,不会生出那么小的脚!   幕三两:……   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人家国王就是要绞死她和她的‘随从们’。气的幕三两哭笑不得,最后,万般无奈之下,她和南寅商量了商量,把依诺小国给灭了~~   到不是她们多厉害,实在是,三洋国内小国实在太多了,明明是比大晋还要小一点儿的国土面积,小国数竟有三、四百个……   那依诺小国——说是国,其实百姓不过数千人,面积还不如大晋一个县城大呢!   商船里,组织起人手,南寅直接冲进了依诺国都。   灭了一个小国,抢了人家所有的库存,南寅和幕三两开始各国流转,因三洋势力复杂,宗国林立,他们到还挺混得开,用一众奢侈物开道儿,不过月余功夫,‘东方女贵族’的名声就响亮三洋贵族圈儿了。   毕竟,幕三两最是长袖善舞,能言善辩,应对这般场面,她善长的很呢。   在三洋诸国周旋几月,不止把商船里的各色奢侈品倾销一空,幕三两还做主,采买了不少本地的新鲜玩意,此等‘洋货儿’,不仅大晋官员们喜欢,像朝国、扶桑等地,同样能买卖出去。   反正怎么都不会亏本就是!   小算盘打的精明,幕三两利用自己‘东方女贵族’的身份周旋着,仔细查找挑选着自家主公千叮万嘱,要她带回的诸多资料人才……   最先入她眼的,自然是各类书籍,‘东方女贵族’是个爱书之人,什么都不挑,但凡有字儿的都想瞧瞧,看中了不论价格直接就买的爱好,早早深入三洋贵族的心了。   其中,什么剪头发的、郁郁不得志的、研究矿石的、铁匠、木匠……甚至还赎买了一个偷盗尸体的贼儿,将他收入麾下,足足二、三十人,没一个体面,能拿得出手的,偏偏女贵族三餐供奉,爱如珍宝,到让人摸不着头脑。   旁的便罢了,那个偷盗尸体的……   呃!   早听说东方贵族‘口味独特’,到没成想能‘独特’到这份儿上,真是长见识啊长见识!   幕三两:……   你们懂什么?主公早便说过,我亦仔细调查过,人家偷盗尸体是为了研究,似乎是怎么开膛破肚,把人腔子里坏了的东西缝起来,叫个什么外科医学……   打开腔子,把里头碎烂的内脏缝起来……   幕三两:……   主公,这怎么听怎么不像好人啊!!   心里有些提着胆儿,她终归还是选择听从姚千枝的吩咐,将那个红头发绿眼睛,自称叫‘特郎姆’的洋人请进了船里,跟着她们一水儿走了!   在三洋混了几个月,秋高气爽的时节,南寅和幕三两决定打道回府,本准备在冬至前归来,谁知天不从人愿,遇到了海上暴风,被迫停在扶桑国,这一停,就是整个冬天的时光……   觉得长日无聊,幕三两就顺便把扶桑国混的很熟了。   还将船上搭载的三洋货物卖了大半。   换成了黄澄澄的金子和亮闪闪的宝石。   银子她都不要,太占地方,船里没空地儿放啦!   离开三洋,‘东方女贵族’依然温柔典雅,游走在扶桑国各地,本就是靠近大晋的岛国,幕三两抱着了解了解‘近邻’的想法,拜见了扶桑的天皇和大将军,几番周旋下来,就成了他们的坐上宾,算是相谈甚欢,甚至,还在某一位大贵族的邀请下,来到他的驻地,暂时度过寒冬……   那大贵族的驻地,自然便是仓谦。   一个县城!   呃,扶桑是个岛国,面积不大,县城的主人被称做大贵族,在天皇面前有一席之地,是很正常的事情。人家村子里发生个百人规模的械斗,就类似当日小河村争水那种的……都能写进历史,被称做:xx之战呢!   跟着那位大贵族回驻地,幕三两觉得仓谦县有点住不开,毕竟,她们好几千的船员呢,就跟南寅商量着,两人轮换在船中和县里,南寅自没不答应的道理,便踏了陆地,谁知道,一步迈进仓谦县,见了那大贵族的脸儿……   就出事了!!   那大贵族看中了南寅,想要跟他‘嘿休嘿休嘿休’……   幕三两:你瞎吗?我这么大美人你看不见??   大贵族认准了南寅,南寅肯定不能跟他,面对这等尴尬场景,幕三两前舍不下同伴,后劝不听大贵族,偏偏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他们还不能启航,干脆点一走了之……   局势就此卡住了,大贵族不依不饶,眼见越来越过份,幕三两思量了在思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带人把大贵族给杀了!   还把仓谦县给占了!   独自进了扶桑国都,面见天皇和大将军,谁都不知他们三个说了什么,反正,幕三两出来的时候,已经受封仓谦女候,成了扶桑‘大贵族’了。   南寅:……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啊一百章,我自嗨一下!! 第一百零一章   仓谦县, 在扶桑国绝对不算小了,哪怕靠近海边, 时时受海风侵扰, 算是比较穷的地方, 然依然占据着扶桑国百分之五的土地面积,这是国土啊, 既然拿到了手里, 幕三两就不大想还回去了!   不过, 国土在好, 终归此处非吾乡,随着暖春徐徐而来, 眼看能启航回程了,船员们归心似箭, 满眼盼着要回家, 在是不甘,面对‘成城众志’, 幕三两只能妥协,百般不愿, 万般不舍的,她刚准备跟南寅商量着出航, 结果……   晴空一声劈雷,遇见了个大事!!   在仓谦县外,那蜿蜒崎岖的山脉里,她发现了个银矿!   银矿~~~   银矿啊!!!   规模并不小, 含量还很纯,把那从三洋收来研究矿石的拉来实地考察过去,幕三两急匆匆把已经上了船的南寅拽下来了!   两人坐在矿山里,面对着真正的‘银山’,开始大眼儿瞪小眼儿。   走?有银矿在,走是不可能走的。然而,留下……   同样不太好办啊!   矿山在人家仓谦县,茫茫海岛中,自是归属扶桑国,幕三两在长袖善舞,受封仓谦女候什么的,终归表面意义胜过实权,真想铁打铁掌握住这扶桑国百分之五的国土,难度其实挺大……   根本就不现实!   船队能做的,其实就是打一枪就走,但是随着银矿被发现……   “放弃的话,太可惜了。”幕三两桃花眼朦胧,绽放着眩目的光。   南寅就站在她身边,“这地方是仓谦本地百姓发现的,估计很快就会传开,不放弃……能怎么办?”打吗?他们人手不够啊!   海里飘泊,无根无缘,他们后勤补给都不足,怎么跟人家本地户竞争?   “我知道不容易,但是查尔说这里有九个矿体,深入数百米,还有什么伴生矿,我是不大懂,不过肯定很值钱……”幕三两桃花眼依然闪烁,抬手摸着粗糙的矿山,她喃喃呓语,“泽州在发展,主公要建业,肯定很缺银子……”   “开矿不是小事情,扔下千把人都不见影儿,若是泽州本地,基本北方范围内,自然怎么都好说,然而,幕姑娘,这是扶桑啊……”在值钱,带不走有什么用?   就算万般舍不得,他们横不能把银矿背起来,横度黄海不是?   南寅幽幽叹息,温声劝着。   幕三两跟没听见一样,继续两眼放光的摸矿石,“好多银子啊~~~~”发财啦!   南寅:……   “幕姑娘,你冷静一点!!”忍无可忍,他伸手拽了拽幕三两的袖子。   幕三两下盘不稳,被拽的歪了歪身子,那一双儿盛满金光的眸子终于逐渐恢复平静,用手狠狠抹了把脸,她理智重新上线,“呼~~”徐徐吐出口气,开始镇定着太过激动的心情。   “我还是不想放弃!”思量了思量,她最终如是说。   南寅觉得很头疼,“那你想怎么做?不回泽州,留在这儿开矿?”   短时间内是可以,但是……开矿啊,那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问题,更别说还有扶桑本国民众在,天皇和大将军肯定不会将自国利益供手让人,说不定还要打,他们这点人手哪里够用?   出海快要一年了,泽州方面的信息,他们半点不知,且,船仓里那么多货物银两……他们是带着大批奢侈品出来的啊!!快一年了都不回去,音信皆无的,万一泽州单方面认为他们跑掉,在海外占地为王了怎么办??   他婆娜弯那些兄弟们,还都在姚大人手下过活呢!   幕姑娘你考虑一下实际问题呀!   南寅真心哭笑不得。   “给我留下三百人,剩下的,你带回去吧。”幕三两抬头看他,眸光点点,沉默了好半晌,她这般开口。   南寅皱眉,“让我单独走?”你想留下?   “嗯。”幕三两便点头。   “三百人够干什么的?想偷采矿都不够劳力?”南寅摇头,开口劝她,“还是算了吧,莫要徒劳,太危险了。”   “脚踩人家国土……偷偷采矿是不可能的。”幕三两低声,复又轻笑,“留三百人是给我充场面的,你别忘了,我可是东方女贵族,外加仓谦女候啊!”   “你那个……”就是虚名吧!南寅摸了摸鼻子。   “用的好了,虚名同样大有做用。”幕三两斜眼睨他,弯唇取笑,“你瞧瞧,在三洋咱们是一同出现,结伴而游的,结果,我两个月内学会了当地的习俗言语,成了所谓‘东方女贵族’,而你则是个随从……在扶桑,我们是一起面见天皇和大将军的,结果,我成了仓谦女候,你还是个随从……”   “什么打海盗,认海图,辩星位……这些,我是真的一窍不通,但是,南大船长,你得承认,有些事情,是我做得到,而你做不到的。”   “就像如今,我有把握周旋在天皇和大将军中间,图谋利益的同时,保全自身,你能吗?”她轻笑,柳眉飞挑。   昔日,她奉自家主公之命出航海外,一个小脚儿从良妓.女,大船启航,扬帆海面,人家船员们各司其职,而她呢,连站都站不稳当,独自在船仓里吐了许久,还病了一场,半月没露面儿。那段日子,虽然没人明说,照样好饭好食好伺候,然而,幕三两能感觉得出来,南寅是挺嫌弃她的,觉得她是个拖累。   事实上,在船未行至三洋,她没发挥作用以前,不止南寅,就连船员们一直都是这个心态!   幕三两并不觉气愤,那个时候,她是干啥啥不行,确实挺累赘的,只是偶尔提起,难免调侃两句。   抬头看了眼头戴樱石簪花,一身天皇御赐华服的幕三两,南寅:“……”   无言以对。   “决定了?”哑然半晌,他抿了抿唇角,“没的商量?”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让幕三两留下来,实在太危险了。   “话已出口,怎能更改?”幕三两挑了挑眉,轻笑道。   “你要真觉得放弃银矿可惜,要不,我留下?”南寅沉默半刻,如此提议。   幕三两便忍不住笑,拿手推他,“你留下能做什么?你是能跟天皇讨论十三行长诗,还是能跟大将军对酒当歌?得了吧,别这添乱了,赶紧回去,将此间事禀告主公,看她是何打算?然后,早点来接我……”她温声。   见她一脸坚定,在不回头的模样,南寅万般无奈,只能认了。   这一日,仓谦县码头,幕三两举着个樱花小伞婷婷立着,瑶望大船扬起白帆,慢慢消失在海平面,面色温和,嘴角勾着笑,她无声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扇子般辅开,暖阳撒在她脸上,润光华采,映的她几乎如同玉人一般,白皙的惊人。   她身侧,伺候她的扶桑女侍只觉目眩神迷,一时间竟移不开眼睛。   在见到幕女候前,她在没想过,天底下竟然会有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恐怕传闻中,迷惑两世天皇,令父子自相残杀的九尾狐妖亦不过如此了吧……   不措眼珠儿的望着幕三两的侧脸,女侍怔怔的想着,一时都些呆住了。   突然,耳畔传来的柔软声音惊醒了她,“早纪。”她抬头,便见幕女候一双水莹莹的眼睛望着她,里面似乎蕴含着一些,她不大看的懂的东西。   “女候?”早纪痴痴望着,低声喃喃。   “走吧,随我一起离县,面见天皇。”幕三两收起缨花伞,轻摆衣袖,款款移步,行动间如云流水,悦目且优雅。   “诺,诺。”早纪被迷的神魂颠倒,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本能就跟上去了。   心里琢磨着怎么利用天皇和大将军之间的矛盾谋取利益,幕三两就感觉半边脸儿火烧般的烫,下意识目光旁落,带着疑惑的扫了早纪两眼。   发现她脸红了!!   幕三两:……   呵呵,不错,看来她魅力依旧。   ——   幕三两自愿留在扶桑国,周旋天皇跟大将军中间,为泽州图谋银矿。南寅带着仓库满满的二十多艘大船缓缓驶回……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初夏五月,充州旺城。   在姚千枝和姚千蔓四处抠银子的勉力支持下,北方局势渐渐稳定。   加庸关外,‘商城’轮廓逐步形成,姚家军的威名响彻草原各处,昔日被胡人虏走,充做奴隶的晋男晋女纷纷四逃,前来投奔……   尤其是晋人女奴们,她们大多还带着半胡半晋的孩儿。   有的还带着好几个。   且多数是女娃儿。   当初,姚千枝打进草原拼命圈地,顺便诛杀胡人王子那会儿,就已经解救了不少晋人奴隶,他们大多依然被安排在草原,建设‘商城’。但是,如今看来,晋奴数量太多,尤其是女奴和孩子们,建城的活儿实在太繁重,她们是承受不住的。   胡人待女奴,尤其是晋人女奴跟待牲口差不多,这些归晋的女人里,绝大多数身体情况并不好,瘦骨嶙峋,虚弱不堪,好好养着都怕有损寿数呢,更别说让她们干重活儿了!   绝对当场儿躺倒死挺喽!   不能不管她们,不能看着她们死,调查清楚过往来历,确实无碍……姚千枝和姚千蔓只能捏着鼻子自掏腰包儿,把她们,连同她们的孩子们一块儿内迁进来,安排在充州各地。   重点分派在庸城,三县和晋江城附近的镇乡村落,此一回胡人进犯,这些地方是重灾区,不管是财物还是人丁,都受损过甚,有这些女奴和她们的孩子们补足,到还算恰当。   尤其,这些女奴们的来历,基本都是晋江城附近各处县镇村落的,大部分被抓不久的,还能找到家人,竟是团圆了。   单算归国女奴就有数千余,大多还扯三拽两的带着孩子,数量就更多了,为了安排她们,姚千枝和姚千蔓几乎熬秃半头秀发,终于将将妥当下来。   有家有业,亲人愿意接受的,自然重回乡里。自强自立性格硬的,给分了田地房屋,有崇明学堂出身的乡绅县役们在,到不怕她们活不了。至于那些让胡人打服了,没独立能耐,已经彻底软了,或者孩子太小,自个儿真心没法活的……   姚千蔓思量了在思量,直接一杆子给支到了棉南城。   那里,耿思新研制出来的半自动纺织机,刚刚大规模生产出来,不拘是织布还是染色,都比往常手工的快十倍有余,既有如此速度,棉花的种殖和采摘就需要更多的人手,且,半自动纺织机是得‘技术保密’的,女奴们无亲无故,算算真是在适合不过了。   没有娘家,不用照顾夫家,自顾自身,唯一的牵连就是孩子,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住在场里,不用回家,雇佣这些女奴们,比雇佣当地妇女方便多了。   把人塞到锦南城,交给孟央和郭五娘她们,此回内迁事件,就这般‘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了,仿佛没掀起什么波澜,挺平顺的,然而……   暴风雨前的黑夜,总是宁静的,河清海晏下暗藏着狂涛骇浪。棉南城里,不,应该说是整个泽州范围内,不知从何处刮起的一股妖风,风卷残云般,浩浩荡荡的就来了。   而这股风的名字,就叫:女四书!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无穷无尽,无边无沿。   而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妇贞!   自古贤妇、三贞九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胳膊让外男碰一下都得砍了,更别说从关外内迁回来的那些女奴,和此回充州三县内外里被胡人糟蹋过的妇人了。   在女四书的范围里,她们简直就不该活在人世,早该在被俘时便自尽才是。   如今苟活下来,不说结芦悔改,洗刷身上污晦,竟然还敢抛头露面,走在阳光下,还牵着奸.生野孩子,完全是恬不知耻,合该浸了猪笼……而纵容她们这般的姚家军,当然就是道行逆施,违背圣人言了!   如这股妖风所言:因这些失贞妇人,充、泽两州已经臭不可闻,不杀之,不足还他们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这些言论,看起来似乎是针对那些可怜妇人的,然而,如今的北方是姚千枝当政,姚家军中的高层……呃,还包括中层和低层,男女比例已经达到了恐怕的三、七开。这会儿说甚‘女四书’,主要打击对象是谁,便可想而知了!   ——   棉南城,崇明学堂,三楼。   端坐红木大案后,孟央用手揉着额角,眉心深深拧着。   窗外,嗡嗡叙叙的声音入耳,她嘴角紧紧抿着,面颊抽搐,一脸拼命忍耐的表情。   “近几日上街……那些妇人居然丝毫不避,真真有辱斯文……”   “不止是妇人,她们还牵着孩子,都是蓝眼睛黄头发的,不堪入目啊。”   “姚大人竟能允许这样的人内迁,还收容下来了,真不知怎么想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胡人凶悍野蛮,怎能怪得那些妇人……她们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还诸多言语。”   “这是边关,哪有那么多讲究,都是受苦受难的可怜人,不说相助便算了,那么多风凉话,看看你们这副刻薄嘴脸,也配叫个读书人……”   “女人不抵国难,被外敌抓走了,男人不该自惭无能,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吗?怎么还能舔不知耻的说出这样的话,要脸不要脸?”   “你骂哪个?我又没牵着野孩子走在白日里,怎地不要脸了?”   叙叙杂杂,楼下的争吵声透过窗户传了进来,字字句句刻进孟央的耳膜。   “啊~~”紧紧拧着眉头,在听见楼下有读书人开始置疑姚总督政令,而崇明学堂的学生跟他怼起来之后,孟央忍不住抓住头发,用额头磕案面,哀叫起来,“我的天爷呀~~~”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能不能上禀姚总督,把这些碎嘴的读书人们通通抓起来淹掉,然后送到草原当奴隶啊!!   让他们尝尝活熬地狱中的感受,今日,便不会如此轻易断人生死了!   回想起这些天里,布满棉南城处各角落的闲言碎语,冷眼鄙夷,甚至偶有流行……孟央恨的牙根直痒痒,偏还不能使什么太强硬的手段,难免熬的头痛欲烈。   “孟夫子,您莫要太挂心,如今四处搅波浪的,基本都是徐州那边儿的士子,那些个什么女四书、烈女传之类的,同样都是他们带过来的,世子妃早便在查了,前儿特特邀请了几个闹的狠的见面,还让人家骂了一顿……”她身旁,郭五娘温声说着。   “念莹让人骂了?她如今可是北方最尊贵的宗室贵戚了,堂堂郡王世子妃,哪个不要命的敢骂她?”孟央仰头,有些好奇的问,“为点什么啊?”   郭五娘不由笑着解释,“就是那些徐州士子嘛,他们说世子妃不守妇道,私下接见外男……”   “外男?”孟央疑惑。   “就是他们本人啊,他们都不认得世子妃,可不是外男嘛。”郭五娘说着,自个儿都受不了,翻了个白眼儿。   “念莹……她可是宗室里出了名儿的节妇啊,给那死鬼世子守了这么多年,朝廷都传旨奖励过她的。”孟央喃喃,“她这般做派,都被骂不守妇道了,若那破烂女四书真在北方传开了,咱们这些人还有个活头吗?”   若真按女四书的内容所言:姚家军里一众,包括,且不仅限于姚千枝,几乎所有的高、中、低层次女子们都被一网打尽,全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的。   姚家姑娘们女子当政,牝鸡司晨。苦刺和王花儿等人失贞、白珍和乔氏不安于室、孟央背夫私奔、幕三两更不用提了,妓人从良还想翻身,准准的大逆不道……余者,一众文武中层和崇明学堂的女学生们,在他们嘴里,肯定入目全是毛病,没丁点好地方。   “这风气……不能不管啊。百姓们从来都是盲从的,慌言重复一百遍就是真理,尤其这些‘真理’,还是他们素来尊重敬畏的‘读书人’嘴里说出来,如果就此放任,让此习成俗,恐怕就……”   不好处理了啊!   北方——尤其是边关,民风一向是挺开放的,像加庸关附近,胡人总是来犯,一场大仗打下来了,死上千把将士太正常了。朝廷时时各处抓壮丁,男人战场没命,女子独活艰难,若在有个三儿四女的,就更麻烦……   于是,在嫁——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   三嫁、四嫁的都有不少呢。   甚至,如苦刺娘那般受胡人欺辱生下孩儿的,或者似王花儿被土匪劫走失了清白的,但凡自个儿心宽点,没有不能活的。   闲言碎语肯定不会少,日常难听话受一些,挨两下欺负,便就如此,在没有要人命的。   不说她们,就说像胡狸儿、胡雪等半胡孩子们,不都是在晋国土地里讨生活吗?困苦归困苦,亦未有甚官方或者乡党的正经打压。   像什么诛杀、驱逐……或者此时闹的沸沸扬扬,要砍手挖眼睛,浸猪笼之流的,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北方,尤其是充、泽两州就是这风气,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读书人嫌这些粗鄙不堪,然而,要孟央来看,相比她在徐州接受的‘礼义廉耻’……她还是更喜欢此处的‘野蛮生长’。   “因为孟家的关系,我祖父在徐州的名声其实不算太好,此一番追随他而来的读书人……我调查过,徐州学子真不算多,这一股风儿,怎么会刮的如此厉害,扩散的这么快?”   “是有人在从旁点火吗?还是我太敏感了?”孟央喃喃着,目光凝重的投射着窗外,楼下聚堆儿的成群学子,“总得这里面有点问题?是哪里不对呢?这北方四州内,难道还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势力吗?”   “我明明记得,那些反对姚家军的诸城大户们,都让总督手底下那支半胡队伍给灭门了呀?就他们那模样,黄头发蓝眼睛的,装胡人败兵没甚问题,肯定不会露馅的呀?怎么会……”   觉得额角抽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对面,郭五娘看着她,不由开口劝,“孟夫人,您别自个儿为难自个儿了,就凭咱们大人那脾气,眼下是没空出手来儿,等她有闲功夫,不管是哪个州来的,有甚样惊天才学,但凡敢窜闲话,有一个算一算,哪个都得不到好!”   都得让自家主公收拾的‘瑞彩千条’,恨爹娘生了他们一张嘴!   管个甚的阴谋阳谋,打服不就得了吗?   郭五娘非常直接,“谁敢多话……”干他娘的!   “不,不是啊,五娘,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女四书,贞洁论,这些言语动摇的,是咱们主公,是姚家军的根本啊!”孟央低声,目含忧虑。 第一百零二章   北方文风不盛, 姚家军储备不足,慕大冲真人, 因追随他而来的那些个‘迷弟’……咳咳, 是读书人们, 确实是给姚家军带来过不少便利。   她们的确吸收了不少人才。   不过,时光如水流逝, 到了这个时节——愿意接受姚家军作风, 思想较开放的, 能吸引的, 姚家军早就已经想方设法,拐弯抹角的收归囊中了, 余下那些,还在充、泽两州四处流窜, 看似潇洒乡野, 自做‘大贤’的,实则全郁郁而不得志, 要么无德无才,要么政见, 甚至三观都跟姚家军不合……   基本全是被挑剩下的。   偶尔有错漏,确有那等有大才的, 约莫都是像景朗那样,是真的看不惯女子当政,瞧着就别扭。然而,姚家军里没有那么多‘苦刺’, 懒的在‘调.教’无数‘景朗’。他们既自认有才,既政见不合,那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谁都别为难谁!   好走不送!   在姚千枝的统领下,姚家军的政策其实很宽松,不问出身,不追来历,管你是个甚的土匪师爷、在逃囚犯,只要老实做事,都有一展本领的空间……不像大晋朝廷端着架子,必须色色俱全,相貌不佳都能给刷下去,她是仕、农、工、商一概不论的……   正所谓:高手在民间,绝活出草莽。辽阔无垠的大晋国土里,人才是数之不尽的。   更别说两百多间崇明学堂三年一茬,一批就出好几千人……   姚千枝真不缺那几个死硬着,口口声声‘日月颠倒、牝鸡司晨’的犟种。   没轰走他们,是因为不想名声太难听,终归,实力在强,‘礼贤下仕’这四个字,她还是想要的。   谁知道,她给了脸,人家到想蹬鼻子上头顶儿,北方这股妖风起的太盛,到让人措手不及,甚至惶惶难安了。   从出生起就受够了女四书的苦,太明白如果‘三从四德’传扬开来,女子生活在那等风气的地方是个什么感受,孟央满目踌躇,在屋里连转了好几个圈儿,最后,猛然拍着大案,她咬牙道:“五娘,帮我备马。”   “备马?”好端端的备马做甚?郭五娘微愣。   孟央便道:“我要去旺城,面见姚大人。”   “夫人,眼见就要开学了,这个时节奔旺城……”耽误时间吧?郭五娘有些犹豫。   “学堂的事儿暂时交给念莹,让她处理吧,此间风波,我总觉得不对,不能在这么放任下去……”如棉南城这般风气开放,织女立户养家的所在都有风声了,哪怕不是一面倒,而是两方对峙,但苗头儿总是冒出来了!   此风在不能涨,孟央目光微厉,紧紧抿了抿唇,“莫要在多言,赶紧备马。”   “呃……是。”郭五娘多少有些不解,依然肃立应下,返身下楼准备了。   立在窗前,孟央凝视着楼下依然吵杂的场面,面沉如水。   ——   把棉南城事务尽数甩给乔氏,孟央快马飞奔,几天功夫就回了旺城,直奔总督府,她正好堵住姚千枝。   将此间事一一禀明,心中忧虑尽数吐出,她一直有些惶惶的心情,才终于安稳下来。   “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姚千枝眉头拧了起来。   近来,她和姚千蔓抠银子抠的都快走火入魔了,一时间四州在握,路阳州和芬州都要处理……军中、政务、农事、归民……事情多而杂,忙的姚家军一众都脚打后脑勺,夜里做梦都在‘加班’,似孟央所言,地方风气之类的,她偶有听闻,然而,没着手处置。   真的是没时间!   “臣至旺城,未曾听过一言。”孟央语意微顿,苦笑着说。   确实,旺城……或者一路往北,越靠近姚千枝的城镇,此等言论便越少,甚至到了旺城——大批姚家军高层驻扎的地方,什么‘女四书、贞洁论’,孟央是一本未见,一言未闻!   根本没人提!   “这是避着我?”姚千枝抚唇笑了笑,然,笑意未达眼底。   微微垂下眼帘,她伸手点指额角,无声沉默了好半晌儿,突然弯起嘴角,“这手真是……从基层出发了呀,从底而上,带动舆论,看似未曾针对女人当政,然,此等女言贞洁……呵呵,这是要动我的根基啊?到挑了个好时候,打准了时间差呢……”   “读书人嘛,在我们眼里真算不得什么,然而,百姓们啊……”她抿唇,低声喃着,“多说多言,百人百句,他们自然便会奉做真理。”   而姚家军,终归成立时日不长,扩张的太快,她们的势力,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无孔不入,遍布北方四州的。   更别说那等偏远一些的乡镇村落了。   完全是这些‘真理’的最佳土壤嘛。   借着忙碌,或者说对此不屑一顾的机会,从下而上翻着劲儿的来了,哪怕动摇不了姚家军的根本,总能给她们造成一些乱子,一个弄不好,她刚到手的路阳州和芬州就得丢了。   没那么大的心力了。   “既是徐州学子扇风儿,这潜伏的便不是一天两天的,突然出手,还真挺凌厉……是谁呢?朝廷?韩载道?宗室?豫亲王,还是……”摸着下巴,姚千枝眯起眼睛。   “主公,不拘哪方势力出手?咱们能慢慢调查,如今情况,还是先把这股邪风压下来,莫要坏了四州风气才是啊。”一旁,孟央进言。   “压下来?!”拿什么压呢?姚千枝低声斟酌着。   市井流言——舆论压迫不像旁个,真刀真枪,明火暗杖……她横不能把那些个嘴碎的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拉出来砍头,或者玩把‘文字狱’吧?   谁敢谈论就把谁轰走?谁敢带头掀风儿就把谁干掉?   这作派确实很痛快,亦符合她的日常风格,但,事儿不能这么办啊!   “这……”孟央抿唇,面现犹豫。   很明显,面对舆论压力,她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杀不得,放不得,轻不得,重不得,狗咬刺猬围围转儿,实在无处下嘴啊!   “大人,要不然,让咱们学堂的学子们写些话本儿,找上那千把个说书先生,当红戏子,讲讲帼国英雄,唱唱红颜救世?”不是玩舆论吗?谁不会似的,这是她们的地盘,她们天生占优势,想翻盘,只要肯下心思,不会做不到。   若说舆论传播,读书人哪里比得过说书先生或当红戏子,一场大戏唱下来,四里八乡能交流传播半年,说书亦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几本‘女四书’而已,想压,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就是时间太长了,写本子,找人,排戏做书……在四下传播,想看效果,起码得半年,甚至更久,把太多精力花这上头,咱们收复路阳州和芬州的脚步,自然就停顿了……”   收复——不是说派个官儿过去,压百姓们头顶上就能成事的了。驱逐匪盗、收编流民、施粥舍药、安抚百姓、开垦良田、造建房屋……一件接一件的,都是事儿,都要耗尽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并非等闲便能解决。   充州、泽州还好,姚家军已在此盘据多年,整理起来还算顺手。然而路阳州和芬州是白得的,想顺利拿下,需要多大功夫……那是可想而知。这等要紧时节,若是把人手和精力抽调出来,放在整治舆论上,那真是失不偿失了。   姚千枝垂眸,无声衡量着。   “大人,此事确实是有些难办,然,实不能不管啊!”孟央焦急道。   她是受过苦的,太明白其中痛楚了。   “管!怎么会不管呢!在我的地盘宣扬什么三从四德、从父从子、三贞九烈?呵呵,那是没尝过我姚某人的厉害,不知道大刀飞脑袋的恐惧?”姚千枝轻笑,望向孟央,“你的主意其实不错,咱们慢慢用着,不过,那个时效太慢,咱们还得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孟央微疑,“哪双管?”   “这个嘛……”姚千枝启唇,想起说话,外间突然姚青椒挑帘子进来,“大人,大姑娘那边儿送了封信过来,让专门给您。”   说罢,款步走过,将信递上。   孟央见状,自然退步止声。   “信?”姚千枝展眉,侧头瞧了瞧,伸手接过,随而展开描了两眼,“这,呵呵……”突然,她朗声一笑,看向孟央,“你瞧瞧,这‘管’不就来了吗?”   “啊!?”孟央怔怔不解。   姚千枝便抬头,把信递过去。   孟央看着姚千枝,见她面上带笑,眸中尽是冷凝,便疑惑接过信,放眼去望,一目十行,脸色变幻莫测,“大人,这,实在是……”信里内容尽入眼底,眉头越皱越紧,嫌恶之情溢于言表,“……不堪入目。”她说着,气的两腮鼓鼓。   “此风万不能涨,若这些人成事,咱们这一众在无宁日可言了!”万分急切,孟央忍不住断言。   “你莫要急,正所谓不破不立,要我说,此事出的正好,完全是个机会。”姚千枝如是说,低声安抚着孟央,她目光转向窗外,突然笑了。   不知名的对手,这一场,她记下了!   ——   录州,新野城。   西池园林,曲径通幽、瑶台阆苑。   万林园中,玲珑剔透的数座小楼亭亭而立,仿如雨中美人,暖风轻柔吹过,铃儿轻轻晃动,发出轻脆响动,如琅如玉,声声悦耳。   小楼旁,如碧玉般的湖名唤‘九州’,九州湖中央有一个精致岛儿。那里,昔日反贼,如今被朝廷封做‘天神王’连公主都娶着了的黄升,就住在这岛中的宅子里。   盘腿儿坐在软榻里,黄升面前的炕桌里摆满精致着南方点心,橙橙粉粉,煞时好看。   抬手,端起杯子,他抿了口蜜水,眉头皱着。   黄升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方口阔鼻,身材魁梧,原是个普通的乡下读书人,然,天下大乱,群雄四起,自有人趁风起而跃云端,就此笑染九州。   不过此时,这位几乎独霸两州的‘天神王’瞪着铜铃似的虎目,跟看天敌似的看着桌上的点心,又转头瞧瞧龙眼大的酒杯,脸皱成了一团,“这特娘的有什么喝头儿?还居然甜滋滋儿的!”他嘟囔着骂,余光四扫屋内,见没甚动静,便忍不住吩咐屋里侍人,“你,去给老子端两斤牛肉,上两坛大肉来!!”   那侍人细眉细眼,白面粉唇,闻此言是头不抬,眼不睁,“驸马。”他恭身,动作优雅,声音尖细,“您前些日子受了伤,虽不严重,然,为安保天年,日常膳食且得清淡些才好,禁酒禁肉,这是公主殿下特意交待过的,奴奴万万不敢违反,请驸马爷见谅。”   “见谅?谅个屁?老子见谅了你?谁来见谅老子?自那小娘皮嫁进来之后,老子是滴酒不沾,片肉不见,这就算了,还天天喂我花瓣糕饼,抹香粉,喝蜜水……她把老子当小丫头养了吗?“黄升忍不住拍案而起,怒吼咆哮。   面对横眉立目,满脸横肉的黄升,侍人面无表情的立着,声音肃然,“公主殿下是关心驸马,若驸马觉得何处不妥,请面见公主殿下,当面细谈,公主殿下自会斟酌的。”他道,抬头瞧了黄升一眼,“您就算跟奴奴生气,奴奴亦是不敢做主,违背公主殿下命令的。”   “娘的!!老子砍了你!”黄升怒骂,心道:他要是敢跟那小娘皮理论,还跟你这扯什么扯?   侍人看着他,沉默片刻,终归还是给了面子,“奴奴有罪,驸马饶命。”他轻声,平静的‘求饶’。   被如此冷静的目光盯着,黄升像被戳破了的气球般,瞬间颓然,肩膀都搭拉下来了,有气无力的,他回到软塌里坐好,抄起炕桌上的蜜水壶儿,仰头灌了满口。   随后,整个人都散出一股甜腻腻的香味儿。   善柔公主楚芃,原不过是普通宗室女,家里父兄不大能耐,身上既无爵位,亦无官职,说是宗室贵亲,其实跟一般富户人家差不多。   她是庶女出身,并无同胞兄弟,亲姨娘还早逝,仗着性格泼辣敢言,家里到无人欺她。黄升求娶公主,朝廷应允,皇家没有未嫁的正经公主,自然要从宗室挑选。楚父自荐其女——便是楚芃了。   嫁个三十多岁的粗鲁反贼,楚芃肯定是不愿意的,哭闹不休、绝食自尽,各种法子都使绝了,终归不敌被嫁了过来,给楚父换了三等恭顺候的爵位。   事实不能改变,楚芃只能接受现状,好好过日子,反正燕京那些——不管是亲爹嫡母还是兄弟们,用她换了爵位,她算对得起家里了,在不用顾忌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已是反贼妻,就要好好做这‘天神王妃’了。   楚芃二八年华,相貌美艳,性格泼辣,杏核眼儿一瞪,小腰一掐,看着还挺厉害,黄升将将大她一倍,人家还是公主之尊,看着就不一样,自然难免喜爱。   外禀花柳姿,内俱风雷性,成亲不过三月余,楚芃‘威名赫赫’。   整个儿灵州,包括天神军内部都知道自家大王‘怕老婆’……   就连楚芃带来的太监宫女,都只称呼黄升做‘驸马’,而不是‘王爷 ’。   偏偏黄升还挺高兴,嘴里骂骂咧咧,实际行动一点没有,竟然就这么认了。   楚芃——绝对的驭夫有术!!   果然,听见侍人让他找公主评理,黄升自个儿就颓了,胡乱用了满桌子点心,填饱肚子,他刚想回院陪老婆,外间,便有传令官进门禀告,“王爷,顾先生求见。”   “哦?灵均来了。”黄升微喜,横了侍人一眼,“快快请进来。”   “是。”传令官领命,返身离开。   侍人亦很识趣儿,“驸马,奴奴告退。”   “嗯。”黄升摆手应是。   侍人退后三步,刚想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了一句,“驸马,已经这个时辰了,您和顾先生是否要秉烛夜谈?”   “这是军中事物,你问来做什么?关你什么事?”黄升皱眉,不耐烦的斥责。   “奴奴是替公主殿下问的,这几日殿下夜眠不稳,您和顾先生若谈的太晚,殿下便不给您留门了。”侍人并不慌乱,特别平静说。   “呃……”黄升被堵的哑然,抬手抹了把汗,“回,回,肯定回,你让公主等着我。”   “遵命。”侍人恭声,随后道:“驸马还有何吩咐吗?”   “没,没有。”黄升摇头。   “那,奴奴告退。”侍人淡然离开。   黄升对着他背影呲牙咧嘴,扬了扬拳头。   转身回到软塌,他嫌弃的把炕桌推到一旁,无声坐了一会儿,外间,传令官引着‘顾先生’回来了。   禀告一声,两人进门,黄升赶紧起身迎了过来,“灵均来了,瞧你气色不错,身体可是大好了?”   对他称做‘灵均’这人——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相貌清秀,身材削瘦,看着似有些体虚不足之症,闻言先抬头,抱拳恭身行礼,“顾黎见过王爷。”随后才轻声,“多劳王爷挂念,余已无碍。”   “没事儿就好,前几日病成那样儿,连起身都不成,不止是本王,连公主殿下都担心的很,如今大好,真值得浮一大白。”黄升伸手直接把顾黎拽起来,按坐软塌,“你别在本王这里弄个甚的虚礼,坐坐坐。”   “咳咳,多谢王爷。”顾黎轻咳两声,一派安稳。   黄升打发走传令官,返身在他对面落坐。   两人脸对脸儿,闲话半晌,顾黎说起了正事儿,“王爷,杨家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北方局势,已经有些乱了。”   “徐州学子们很好扇动,有他们牵制,引得充、泽两州内乱,姚家女怕很难在有精力收掌路阳州和芬州,到能拖住她的脚步了。”顾黎轻声。   “唉,终归是晚了一步,就算做了小动作,依然不过拖延时间,那两州之地,姚家女还是能收着的。”黄升锤着炕桌,满脸怒意,“君潭那老匹夫,要不是他死戳录州拦着本王,本王大军早就麾师燕京,活捉小皇帝,坐上龙椅了。”   “好事多磨,王爷无需心急,您是天命所归,自会有八方援助。”顾黎便劝。   “本王就是急死……能有什么用?君潭就在外头戳着,怎么威胁利诱都不动念,就认准了本王。好不容易,胡人那边来犯,北方大乱,想趁此机会打一波儿吧,那姚家女还挺厉害,居然把胡人击退,生擒胡主,直接打进草原了!”   “呸,什么天可汗?真是舔脸自吹?那么好的机会都抓不住,已经进了关还能让人打退了,太没用了!”黄升忍不住立起眼珠子骂,“真是托他的福,老子现在两州都不全呢,人家姚家娘们已经坐拥四州了!!”   “朝廷那些傻货,对本王是防备有加,都招了驸马了还让君潭死盯着,对那娘们到大方,那是四个州啊,说给就给,对老子咋不能这么大方呢?真是脑袋让我踢了!”黄升——本名黄驴!   “姚家女是武官起家,算是大晋朝廷的‘自己人’,跟王爷这般‘替天行道’的自然不同,且,她是个女子,很好处理,现用着她就捧起来了,日后想打发……招回燕京,挑选个高门大户不承爵的公子,赐婚成亲了,等了生了孩子,自然便能收回武权。”顾黎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   “你说的有道理,女人嘛,总离不得成亲生子,那娘们应该快二十了吧,老姑娘了,见天的打仗,刀口见血的,那模样脾气,说不定还不如本王呢,朝廷不赐婚,一个弄不好,她就嫁不出去啦。”黄升摸了摸脸,嘿嘿笑着,“不过,灵均,本王到是看不出,你还信惠子那封理论,什么三从四德、三洁九烈的,昨儿我跟公主提了一句,想让她看看,结果……”   “你猜怎么着?她差点没把我挠死!”黄升咧了咧,感觉后背生疼。   惠子——是本朝一位学者大贤,徐州人,无论是女四书还是烈女传,均是他所著,由他传播开来,着实是害了不少人。   像徐州、豫州等繁华地,信这套理论的人还真挺多,到将他捧成了‘大贤’。   不过,这人厉害归厉害,可惜寿数不长,就活了三十多岁,据市井传闻,是让他守寡的嫂子给干掉的!   到应了那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俗语。 第一百零三章   往北方安钉子、下阴招儿, 这等事,其实真不是黄升的本意。   当初, 姚千枝势力初成形的时候, 黄升正在灵州范围奋斗, 姚千枝还在谋一州总兵位的时候,黄升已经快要坐拥两州, 剑指燕京……   他们俩一南一北, 中间隔着燕京, 真算起来, 哪怕彼此知晓,暗自提防, 然而,其实不太搭界。   关外胡人、冠军候君谭, 他们都有各自的敌人, 亦在各自的领域内努力着。   原本,如果一直这么下去, 在燕京……呃,或者说‘大晋’还存在的情况下, 他俩是不会真刀明枪的打起来的。   哪怕‘有人’暗中图谋,找到黄升想搞事情, 他思量在思量,都会拒绝的。   毕竟,他目前的主要敌人,并不是姚千枝, 亦不想节外生枝,随意招惹个敌人,各自相安无事,慢慢发展,自是最好的。   这是种很微妙,同样很正常的情况。   不过,随着姚千枝在北地崛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炮灰了,而是击退胡人,干掉叱阿利,驱胡出城……这等功劳,辅她往日经营,令朝廷不得不给她奖励,姚家军一举得了四州之地,这等局面,已由不得黄升不动手了。   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打下诺大地盘,成了‘天神王’,自是想要在进一步,图谋这锦绣江山,在不想给他人做嫁衣裳的。   “姚千枝啊!”黄升将这三个含在嘴里,反复咀嚼着,“当初叱阿利入关,她被朝廷里那群傻货推出来,谁都认为不过是个炮灰,打输了就用来顶罪的,哪能想到,她竟然把局势给盘活了!”   “姚家军……什么风水?那是加庸关啊!姜企经营了二十多年,他的儿子消了声,姚家几个娘们到是全冒出来了,充州总兵不是姜家人,反而给了个大姑娘?”他咂着嘴,啧啧有声,“这些个女人,呵呵,厉害啊厉害!”   “都不知她是怎么经营的,燕京里那美貌太后向着她,宗室偏帮她,就连朝臣都有给她说好话儿的,连豫亲王世子,都仿佛有些倾向她……”黄升沉吟着,“灵均,你说那姓姚的娘们是不是豫亲王扶持起来的啊?”   “她不过是个娘们,莫名其妙的起势,窜的这么快,说她背后没有个势力支撑……”感觉不太可能啊!   怎么想怎么有人搞鬼。   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豫亲王!   旁人,在没那个能耐了。   “豫亲王?那不大可能,此一番充州乱事,本就是豫亲王那方起的头儿,我等不过趁着势,帮着吹风罢了。”顾黎蹙眉摇头。   黄升就疑惑,“豫亲王起头儿,怎么是他?不是姓杨的来找咱们的吗?”   “王爷,杨家不过一地头蛇,没有背后人指派,他们好端端的做何得罪一方巨擎?”顾黎叹道。   “不是说那娘们打废了杨家继承人,还偷了人家儿媳妇,让杨家名声扫地吗?”黄升大咧咧说,复而嗤笑,“女人家家拐人家儿媳妇,都不知道要做什么用?”   “那杨家子只是个旁枝罢了,说甚继承人,不过是因娶了大冲真人的孙女,他被废……对杨家来说并伤筋动骨,哪里值得他们出手,主动招惹如姚氏那样的敌人?”顾黎轻声解释。到让黄升万般疑惑,“那他们搞这些事情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吗?”   “王爷,您仔细想想,如今在充州搅风雨的,是哪些人?”顾黎没正面回答,反问道。   黄升侥侥头,“还能是谁?徐州的学子们啊,咦,徐州?”他突然顿了顿,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拍手,“孟家……豫亲王!”   “不错。”顾黎欣慰点头,“豫州和徐州相临,豫亲王侧妃便是孟家庶女,而杨家,亦是孟家姻亲,杨家出面,徐州士子打头……这背后主事之人,除豫亲王之外,不做二想。”   “姚氏女不是豫亲王的人,否则,他不会做此多余动作。”顾黎断然。   “嘶,燕京里,我记得楚敏不是还给姚千枝说过好话吗?怎么他爹背后就搞人家?这父子俩……是要相杀吗?”黄升忍不住摇头。   “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顾黎就笑。   “这些政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心真脏啊!”黄升感慨。   顾黎:……   怎么感觉被王爷骂了!   “我说,灵均,这件事儿,咱们趁着风搅合搅合,拖慢姚家娘们霸四州的时间就行,别掺的太深,免得拔不出腿来。”黄升吩咐着。   “王爷放下,我自然明白。”顾黎连忙保证。   “那就好。”见他如此,黄升这才放下心来,摸了摸下巴,他沉默半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就笑了。   说来……豫亲王派杨家找上他,许是想让他和姚千枝对上,打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不过,凡事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所以,不如……他先动个手儿?   “灵均,来来来,今日既到,你便跟本王一块儿,咱们见见公主去。”他咧着大嘴,一把拽过顾黎,大步往外走。   顾黎被拽的踉跄好几步,差点没来一个狗抢屎!   什,什么情况?好端端的拽他做什么?面见公主,人家没召见他啊?自家王爷疯了吗?   ——   一脸莫名不解的招待了被黄升硬拽过来的顾黎,陪着他们用了一顿晚膳,是夜,善柔公主楚芃端坐妆台前,由侍人伺候着解发。   八宝雕花床里,黄升靠着床头问她,“殿下,你是燕京贵女,公主之尊,在楚家宗室里……应该有熟人吧?”   “宗室?”被这两个字勾起非常不美好的回忆,楚芃微微蹙了蹙眉,挥手令侍人退下,她回头看黄升,“你问这个做甚?”   “就问问嘛。”被楚芃水灵灵大杏眼儿注视着,黄升大脸微晒,嘿嘿笑着,“就打听打听。”   “打听这个……做什么?”梵芃起身,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习惯性挑眉,“别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吧!”   “呃,就是,那个……”黄升摸了摸下巴,嘿嘿笑,“万圣长公主那儿子,你认得不认得?”   “你是说云缓之吗?”楚芃一怔,“你问他做甚?”   “都叫上名字了,看来是认识啊!”黄升咂着嘴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酸溜溜的,却还没忘了正事,“你要是跟他熟,能说上话儿,我就想叮嘱你件事儿。”   “我跟他……”楚芃轻声,表情微妙。   昔日,她父卖女求荣,她得个所谓‘公主’身份,一路迷昏灌药,昏昏沉沉让捆着让嫁到灵州,闺阁少女,谁不想得才貌仙郎,从此夫妻恩爱,白守不离?   楚芃在是性格泼辣,终归还是普通女孩儿,做梦都没想过要嫁个反贼黑熊精,如今,虽则过的还算不错,黄升出乎她意料的没甚大毛病,还挺会疼人儿,然而,这并不代表她能原谅那些逼迫她的人。   宗室——她没得过楚姓的好,家里——给他们换了爵位算还生恩养恩,自踏进灵州之后,梵芃就发誓,她跟大晋皇族在没有任何关系,从此一心跟着她家黑熊精,是胜是败永不回头,但是……   万圣长公主和云缓之——这对母子,是在她最艰难,最困苦的时候,对她伸出过援手的人。   楚芃不是个忘恩的人,自出嫁后,她跟燕京唯一的联系,就是万圣长公主了。   “驸马……”看着黄升,她仿佛斟酌着,开口问他,“你想让我……对云缓之做什么?”   虽然她是打定主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晋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让她忘恩负义什么的,还是得考虑考虑。   “到是没什么,公主,就是……我看你和娘家不亲,那姓云的好歹算你兄弟,写封信联系联系,当门亲戚处嘛。”黄升慢吞吞的说。   “兄弟?呵呵,他算我哪门子的兄弟?”一楚芃不由失笑。   “表兄弟嘛。”黄升就说。   那不是一表三千里?楚芃瞧他,没纠结这个,“说吧,你想让我给云缓之递些什么消息?”她一句就抓住了重点。   “没什么,就是聊聊燕京局势啊,你那些宗室亲戚的动向啊,类似豫亲王之流的……”黄升就‘嘿嘿’笑。   “豫亲王?”楚芃蹙了蹙眉,心生疑惑,然而……“既只是说这个,到是无妨,写便写了。”把冲到喉头的疑问咽下去,她什么都没说,干脆应允下来。   在黄升面前,她在是泼辣,终归是夫妻间的情趣儿。身为大晋公主,面对‘天神王’,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楚芃心中自有一杆秤。   否则,她在不能是今天这模样,早不知死到哪里了。   ——   如此星光如此夜,就在天神王和善柔公主谈完正事,纠纠缠缠往一块儿腻呼的时候,远在燕京的豫亲王府里,楚敏坐在琉璃亭里,面前是黑白棋盘。   手里执着棋子,他垂眸斟酌着。   竟是在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   ‘啪’——声音轻响,他落下子来。   “小王爷这步下的妙,把白龙拦腰截断了。”坐在他对面,乔蒙凑趣儿。   楚敏垂着眸子,抬指将被斩断的‘白龙’一颗一颗拾起来,放进棋盒,半晌,尽数收拾妥当了,他抬脸儿启唇,“交待你的事,都办完了吗?”   “这……小王爷,您是知道的,家祖性格谨慎,不大愿意出头。”乔蒙迟疑的着说。   “哦?”楚敏轻声,掀起眼帘睨乔蒙,“乔阁老不愿,宣平候呢?”   “能为王爷效力,家父自然情愿,不过,他乃闲职,在朝堂里实在说不上话儿,依附家祖的那些人,恐不能听他的……”乔蒙赶紧表态。   “那到无妨,有人领头就是。”楚敏低声,“只要他肯表态,自会有人附合。”   “小王爷已有准备,属下回头就跟家父禀明。”听楚敏这般说,乔蒙连忙应下,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问,“小王爷,当初您肯放姚千枝归北,有心卖人情给她,如今,做何还要针对她……”又是指派孟家,又是朝堂生乱的?   好端端的,人家已经走了,在把她招回来做甚?   “当初的人情,我卖了,人家未必领。”楚敏眸光微闪,“凭你那内宠儿传回的消息,姚千枝明显是依仗了韩太后,她俩人之间,许是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父王那边,已经有了韩家仆妇的消息,韩载道张狂太久,该下台了,这等要紧时候,我不想节外生枝,给给韩太后留个地方巨擎的外援,更何况,当初我愿意交好姚千枝,是想收服她,而不是……”给豫亲王养个坐拥四州的敌手!   叱阿利死的太突然,谁都没想到充州那群女人韧性那么强。昔日燕京里,那个为求总兵位上下打点的姚千枝,一跃而起占据北方。最关键的是,她还没有对手!!   能牵制她的姜企死了,跟她敌对的胡人颓了,他若是在冷眼旁观下去,姚千枝占据整个北地的场面,完全指日可待。   那时候,豫亲王还真的能收服她吗?   要知道,他们父子的势力,亦不过豫、徐两州而已。   哪怕真的推翻小皇帝,君临天下……南方黄升、北方姚姓,他们能拥有的,亦不过是半壁江山。   要就得要整个儿,半壁有什么意思?他们父子谋算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裳的!   姚千枝——已经是需要他们花费心力遏制的存在了。   让孟家人谋算,读书人传播,利用女奴归晋之事起些风波,先让北方乱起来,动摇女子执政的根基,在把姚千枝召来燕京,放在眼皮子底子。只要让北方乱了,无瑕其他,在困死了姚千枝,他们父子自然就好行动了。   那区区王爵位置,已经坐不下他们父子俩了。   豫州在是繁华,终归不如燕京。   太后凤鸾——韩氏村妇都能高卧的那个位置,他想让他母妃坐坐看。   应该会合适吧!楚敏想了想,笑眯了眼睛。   ——   被数波儿人一块算计,姚千枝多少有些感应,然而,终归消息不通,不知幕后黑手究竟哪个。   她接了信,仔细读过后,就带着孟央,一路往城外赶了。   半路途中,她还遇见了姚千蔓,三人汇合,谁都没多说话,俱带着兵丁侍从,直奔青河县。   充州内,青河县是受胡人祸害最严重的县城,亦是被占据的三县里,存活百姓,尤其是女子们最多的地方。   白珍潜伏的时候,曾在此逗留过很久,认识了不少红帐儿里的女孩们,交情还挺不错。日常便难免照顾些,那些个伤势过重,或没了归处的,都被她安排在各处纺织司里,能安稳度日。   姚家军的待遇是很好的,包吃包住,还有月钱,但凡肯努力,未来是没有问题的。   不止青河县,胡人所过之处,女子妇人被糟蹋的不在少数,足有数千。姚家军安置了半数有余,剩下的,要么是三县本地人,要么是附近四里八乡的,全是有家有业,娘家或夫家还有人在的,她们拒绝了姚家军,自归了家里,重新过活。   此回遭难的女子们各归各处。然而,总有那等既没处依身,又不愿远走的,便都由白珍安排着留在了青河县,这地介儿虽然土地不丰,养蚕种棉到还使得。   约莫两、三百个女子,有老有少,聚在一块儿建了个小小的村子,就在离青河县不远处的地介儿,她们互相依靠,圈养牲畜,开恳良田,勤奋自主,活的到还不错。   这些女子中领头的,就是白淑、白惠两姐妹。   在这一场大难中,她们这两姐妹都挺倒霉,俱都死了丈夫,白惠婆家直系基本死绝,白淑则更上一层楼,那般的婆家人,有还不如没有。   至于娘家嘛,唉,获救后拼命寻找,她们到是找到了家人。不过,亲娘已经没了,亲爹被打断了腿,弟弟不知遭遇了什么,眼看整个人阴沉起来,看她们的眼光里都透着股狠鸷。   大难重逢,终是团圆,白家姐妹推辞了白珍要她们进棉南城的邀请,一门心思想随老父和弟弟归乡,从此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她们的‘遭遇’——被胡人糟蹋,白惠还沦落红帐儿那么长时间,昔日曾做过官,算书香出身的白父,明显有些嫌弃她们,话里话外是她们污了白家门庭……   就连被她们疼爱着长大的弟弟,都不在正眼看她们了。   仿佛她们是什么污秽,瞧一下就脏眼睛似的。   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夺回性命,偏偏被家人这么对待,白家姐妹伤心欲绝,依然不想放弃,只觉得若真心真意,总能被‘宽恕’,然而,有一日,白弟弟当着她们的面儿打了草粒,骂她‘野杂种’……   白淑在忍不住,挥舞着菜刀,将老父和弟弟劈出大门。   声嘶力竭,她和妹妹抱头哭了一宿,随后便擦干眼泪,带着一众跟她们命运相同的女子,在白珍的帮助下,建了这个村子。   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波和磨难,她们其实没太多想法,不过求个寂静安稳,能过平凡日子便好,但是: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世事从不如人愿。   边关风俗在开放,胡人进犯在频繁,妇人失贞,哪怕不是自愿的,亦从来不算小事儿,充州这地介儿,就算没谁喊打喊杀,递发沉塘。日常风言风语,排挤刻薄都不会少,做为旁人嘴里的‘脏婆子’,每每当面白眼,背后笑骂,她们活的——真的不容易。   甚至,随着读书人的散播,当女四书、烈女传在乡间盛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失贞贱妇是不是该死?留着她们是不是损祖上阴德,连累后辈儿孙’的时候。她们骤然发现,这么艰难的活着,竟然还是一件需要乞求的事情。   甚至,连乞求,她们都乞求不到一条活路。   ——   这一日,正午时分,初夏暖阳升在高中,散发着温柔软光,遍撒大地。   青河县城外,有一处小小的村庄,住的便是这些可怜的女子,此处占地面积不大,依着桑林而立,村里房子建的林林丛丛,都埃的很近,同是天涯沦落人,谁都不嫌弃谁,亦不需避讳什么,她们三人一屋,五人一室,住的近便,算是相互帮扶了。   粗疏的篱笆墙围着整个村庄,站在篱笆墙里,白淑和白惠手握着握,紧紧靠在一起,目光警惕而紧张的死死盯着外头的人。   村里面乌乌鸦鸦七、八十人,俱都是女子。老者白发垂垂,幼者刚会走路,都聚在一块儿,脸色微白,满目敌视的看着外头。   还不懂事的女娃娃抱着娘亲的腿儿,眼圈儿里含着泪,小声抽泣着。   引得她们如临大敌,跟她们对峙着的,是数量比她们略少些的男人。   为首的,是几个鬓发苍白,佝搂着身子的老人,都柱着拐柱儿,看起来岁数不小,他们身后跟着的,大多都是盛年壮汉,俱都粗手粗脚,阔口黑面,身着粗布麻衣,脚上是草鞋。   还有不少扛着锄头扁旦等物,一看就是附近农人。   除了这些人,不远处独自聚堆儿,跟他们保持些许距离的,则是几个头戴方巾,手持折扇的读书人。   都穿着文生公子袍,摇头晃脑,看着人模狗样的。   一道篱笆墙,女子在里,男子在外,两方对峙着,谁都不示弱。   好半晌儿,终归白淑先开了口,“诸位,我们这村庄,都是落难女子居所,少有外人来。你们这许多人,气势汹汹的,张嘴就要安排,说甚给我们找‘出路’,我到不知,我们有手有脚,有屋有田,需要你们这些外来人,给我们找什么‘出路’?”握着妹妹冰凉的手,她仰头沉声。   今日,村里众人本如往常一般,大多数人到田间桑林劳作,余者留在村里做家务,看孩子,说说笑笑正热闹呢,谁知莫名村外就堵来了这么些个人,蒙头就往村子里闯,众女子哪能容这个?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强人?自然吵闹起来,这群人到不打人,就是推推搡搡间,把两个冲在最前头的几个女子给按住了!   普通绑草的麻绳,按胳膊扭腕子,直接把她们给捆了!   这一下子,勾起了村子里一众女子们的恶梦回忆,瞬间,她们全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五一快乐! 第一百零四章   被麻绳捆手, 四马倒攒蹄,这待遇……在胡人肆.虐的时候, 村庄里的女子们谁没遭受过?夜里恶梦都是这一幕, 如今, 好不容易有了平稳生活,莫名其妙来群男人就捆她们?   她们怎么可能默默忍受?   肯定要反抗呀!!   白淑和白惠领头儿, 在麻绳的刺激下, 村庄里女子们挥舞着草耙和斧子就冲上来了, 而那些来犯的男人们, 出乎意料似乎并不想真的伤害她们,一通混乱之后, 女子们把同伴抢了回来,双方一墙里, 一墙外, 就此对峙起来。   且,早在打起来的时候, 白淑就已经派了人往桑林里那边喊外援了,那里还有二百多田间劳作的妇人, 都是正当年。听得消息自然匆匆赶回,眼见已方‘势力’越来越多, 是‘敌对者’的几倍有余,白淑终于开了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此目地做何?”她站在最前头,心中忐忑,面上到是一派镇定,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竟还想强掳妇人不成?”   “那旁不远处便是县城。”打手一指青河县方向,白淑沉声,“我已经令人前往那里通禀府衙,不时便会有官爷亲自过来,你等若不快快退去,便等着铁琏加身吧。”   “掳劫良家女,这可是大罪,是要吃官司,下大狱的。”   “对对对,抓他们见官,让他们蹲囚房儿。”   “我们家姐们儿认识贵人,不是你们随便能欺压的。”   “这大白天的,日头底下就来敢捆人,是穷疯了不成?”   “可不是,连土匪都没这么霸道的……”   随着白淑的话,一时间,村庄里众女子们喧喧嚷嚷的吵闹起来,指责斥骂不绝于耳。   对面那些男人,看打扮应该都是农夫,一听见‘官府’两字,似乎有些胆怯,忍不住退了两步,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后,目光都聚集在了打头那三个老者身上。   这三个老者看起来都六十开外的模样,佝搂着身子,头发花白,脸上遍布皱纹,都拄着拐棍儿,被众人目光注视着。三人中瞧起来年纪最大的,蓄着花白山羊胡子的老人颤微微迈步出来。   “官府不官府的,你这小姑娘不要拿他们吓唬老夫,我们到这儿来,为了是清理门户,肃清风化,犯了哪门律法?”那老人看着挺虚弱,嗓门到大,冲着白淑张嘴就嚷嚷起来。   且,说话间,眼神还撇向了不远处那几个读书人。   “肃静风化?”白淑皱了皱眉头,“这跟我们有何关系?你想肃清,且到你们自己乡里去肃?跑到我们这边做什么?我们是正经村子,官府里有备案的,你们跑到我们村子里无故抓人,不是犯律法,又是什么?”   这些年,因南方乱事,四处起义,北方四野间乡里村外的,就有不少做皮肉生意的人,不拘男女,给银子就行。这些人并不是妓户,根本就不交税。官府抓的挺厉害,且,他们还不挑生意,有那饿的狠的,给两个窝窝头儿,不管白天黑夜,树林田地,脱了裤子就能‘成事儿’……   大姑娘小媳妇,孩子家家的,时不时就能看见,那影响真的很不好。   ‘白花花’纠缠成一片,让观者既羞还臊,确实挺吓人的。   四野乡里不能就这么看着啊,偶尔按住了就会报官,不过,百姓嘛,总是怕见穿官衣儿的,且,三不五日就能遇见,总往县里跑,就为送对‘那啥啥’,谁总有那闲功夫,各村长乡绅们便聚在一块儿商量着,干脆自行‘处理’了。   明面上儿,一般都是轰走,厉害点的就是抢干净打骂一通儿,实际嘛……   要是那些个‘外来’做‘买卖’的对象是村里家大业大的门户,那买卖人的丈夫或婆娘厉害起来,把‘外的人’直接打死沉塘,或者卖出去,都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儿。   四里八乡的,管如此行事叫做‘肃清风化’。   “我们是种田养蚕的人家,靠双手吃饭的,可受不得你们随便泼脏水。”白淑挑起眉头,高声斥责起来。   “真是的,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头上扣?”   “拿贼拿脏,抓奸抓双,没凭没据的凭甚来抓我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看他们就是强人,抓我们卖的,报官,赶紧报官!!”   “呸呸呸,挺大老爷们欺负女人,快滚快滚!”   “老不要脸的,你们想肃清谁,老娘是偷你们女婿了,还耍你们老婆了?值得你们大老远的跑来惹人嫌?”   随着白淑的强硬,村里女人们叫骂起来。   经历了胡人磨难,性格太软弱,撑不起事儿的那些早就死光了,偶尔剩下的都被姚家军安排到纺织厂里做工了。能留下独立生活的,就没有脾气太软的,人家都欺负上门准备‘肃清’她们了,她们哪能等闲视之?   不把人骂臭头了轰走,这四里八乡的,她们还怎么立足?   举起草耙,挥舞着柴刀,她们横眉立目,破口大骂。   那领头老人被骂的满脸痛红,敲着拐棍儿怒声,“你们这些脏婆子,都是胡人耍过的破鞋了,还敢这么张狂?我们为啥过来,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都是四里八乡,青河县附近住的,你们这些破鞋青天白里到处走,不觉得丢人,我们还嫌坏风气呢,让娃娃们看见都要烂眼睛的,你们这些……连窑子里的婊儿都不如,人家好歹知道羞耻,你们知道个啥?”   “都破烂货了,不老老实实窝着,还敢占田地,占桑林,女人家家的凭啥有屋有田啊?”那领头老人痛斥。   他的气势太足了,骂的还狠,跟在他身后,本来挺安静的男人们瞬间嗡嗡声起。   “可不是嘛,前儿我婆娘河边打水,正遇见这破鞋村里的女人洗衣服,撞个脸对脸儿,这把她臊的啊……”   “她们都不知让胡人耍过多少道儿了,凭啥跟咱们用一条河的水啊,这太脏啦!”   “自从她们住到这儿,我都不敢放我家妹娃子出门了,生怕遇见她们,让人传闲话儿,都不够丢人的。”   “那可得看好孩子,她们那都是破鞋,给点玩意儿就能使的,不是好人家闺女。”   “真的?那我那回碰见,给了东西咋还让她们打啦?”   “嗤嗤……那是你‘玩意’不够大!人家都是让胡人抓到帐里子,受用惯了‘驴大行货’,比妓女.还浪儿,不过……这会儿一看,真没多白净,都乌突突的,根本比不得楼里花娘,你到是不挑,还愿意给铜板耍儿?”   “她们比花娘便宜啊,两窝头就行,谁还花铜板?”   纷纷乱乱,他们嚷嚷起来,其中内容不堪入耳,听的村子里女子们满脸通红。   都是气的!!   “老头儿,听你这意思,你们都是青河县附近村里的人吧?”被这么辱骂,白淑顾不上客气了,伸手指着出头的老者,她语气冷然。   “不错,老朽正是大庄村的村长,并非什么土匪强人,乃是受四里八村众乡亲叮嘱,来‘处理’你们的。”那老者——庄村长应声。却不正脸看白淑,似乎不屑跟她对答一般。   “好,庄村长,我信你们不是强人,不过……”白淑便说,在众村民鄙夷讥笑的眼神言词里,她拼命保持冷静,“你说‘处理’ 我们,又凭什么呢?”   “肃清风气,肃的一惯都是没有户籍的外来流民,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是本地户,祖宗八辈儿俱是良民,官府是记过档的,这田地桑林是按人头分给我们的,记在我们名下……不要说你们这些人了,就是县官老爷想轰我们走,都得给个说法,在没有空口白牙来‘处理’的。”   指着庄村长的鼻子,白淑就差问他‘你算老几?’了!   庄村子被噎的够呛,他到底年轻大了,口舌哪有白淑灵俐,瞪着眼睛噎了半天,他指着白淑骂,“你们都是破鞋,是胡婆子,我们就能轰!!”   “哼!!你们好大的威风啊?莫说你们没抓着我们奸,空口白牙的污蔑,就说……哪怕我们确实是被胡人抓过,但是,大晋国土中,哪条律法说被胡人抓过就不能活?哪条律法说你们有权‘处理’我们?官府都没轰我们,你们到是来逞强,难不成,你们到是觉得,你们比官老爷还厉害不成?”白淑竖起眉毛,寸步不让。   “你们那是失,失贞,书里都写了,合该水淹火烧骑木驴的,但凡有脸就该自尽,我们只是轰你们走,都没说啥旁的,你们咋还有脸嚷嚷?”庄村长气急败坏。   果然是女四书,烈女传!   早就从乡间流言里有了些警惕,还特意写过信给白珍传消息,白淑抿了抿唇嘴,眼里直冒火星儿。   “尽信书不如无书。”惠子——真的是贤者了,他的立论,白淑确实没有能力反驳,只能干巴巴说了一句。   她的态度一软,庄村长马上就感觉到了,瞬间气焰张狂,“书里都是圣贤言论,不信书我们信啥?那有学问的举人老爷都这么说,在人家那地方你们合该沉塘,放你们活命都是我们宽厚了。”   “对对对,孙举人说过,你们这样的,在徐州都活不了。”   “嗯,陆秀才说,杨城也是这风气……”   就有人点指站在不远处的那群读书人,随声符合着。   而那群读书人同时望过来,对农夫们点头,似乎很赞同他们的说法。   “这是充州,不是徐州。”看着这情况,白淑咬牙切齿。   不过,她这话实在不够有说服力,篱笆墙外的农夫们得了他们心中‘大才子’的肯定,像是受了鼓励般,推推搡搡就往里往。   那篱笆墙不敌他们之力,颤颤微微的仿佛就要倒。   村子里的女人们暗自提高了警惕,握紧手里‘武器 ’,随时准备战斗。   这时,一直被白淑挡在身后,白惠跃众而出,一脸冷笑看着庄村长,她突然开口,“你说失了贞洁就该死,你说那几本混书都是‘圣人言’,那我问你,你那小儿子被胡人糟蹋了,你怎么不把他沉塘啊?”   “还有你,别以为躲得远我就看不见,当初那红帐儿里,你就住我旁边儿,当我不认识吗?”   胡兵祸害人——并不单是女子,有那相貌清秀白净的男儿同样受了罪,只是对比女子而言,男人数量终归是少,且,因为性别原因,没多少人注意他们。不过,当初青河县受害的那群人里,白惠算是个领头的,很是乐于助人,红帐儿里一众的家世来历,她基本都问过。   “你是许二牛吧,我记得当初来领人的时候,你领走了应该是你老娘?钱老三,你弟弟还好吗?那会胡人还在的时候,他伤的挺严重的,我还给他求过药!郑岭子,我听说,你亲爹就是半胡半晋的孩子……今儿,你们到这儿来闹事,口口声声说我们不配活着……那我来问你们,你们是自把个老爹老娘,儿子孙女沉塘了,还是火烧了?”   一一点指,白惠将认识的昔日‘旧友’,俱都摘选了出来。   其实,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她真是不愿意用这种事来‘攻击’别人,受过苦遭过罪,好不容易活下来,她恨不得把那段‘恶梦’深埋地下,此生不在提起,她如此,想来旁人亦是这般。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论男女,有过那等遭遇还能被家人接受的,都是幸事。她自然识趣不打扰,哪怕那会儿相依相偎,互相取暖,然而,人家已经团圆开始新生活了,自然就该抛弃‘前世’,重织‘今生’。   自分开后,除了往棉南城那批,白惠在没跟‘归家旧友’联系过,本以为家人都来接了,他们就该过的不错,谁知道……   瞧着眼前这一个个来闹事男人的嘴脸,被他们接走‘旧友’下场,白惠真不敢想象。   “虎毒不食子,你们这些连自个儿亲人都能如此对待的人,根本不凭跟我们谈什么‘礼仪风化’,‘三贞九烈’,你们有什么脸面说我们脏?”白惠举起柴刀,对着庄村长的脸就啐了一口,“呸,比起你们这些狼心狗肺,动不动就要把活人沉塘火烧的玩意来说,我们干净着呢!”   “我看你们才脏,心肝肠子都烂透了,内里脏!”   被白惠指着鼻子痛骂,还点出来历,一时间,蠢蠢欲动的农夫们动作停顿了。他们今日来闹事,本就受了近来流言浮夸挑动——借居村里的读书人们口口声声‘损阴德、坏后嗣’,且,最重要的是村长愿意领头,他们就随大流儿过来了。   毕竟,要真轰走了这群女人,她们的良田、桑林、房屋、蚕种儿……不就都归他们了吗?   这天大的便宜,既得了好处,又不用坏名声,不比当土匪抢劫强吗?   反正,就像那些读书人说的‘法不责众’,他们聚堆儿一块来,不打不杀,就捆住了轰走,能妨碍得什么?   官老爷都管不了他们,他们轰的是‘破鞋’,书上都说了,失贞的女人就该死呢!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都是读书人们说的,女人就不能置产,所有一切都该归属男人,娘们哪配有田地?   就该都分给他们才是。   农夫们心里想的挺好,各村村长领头,大学问人陪同,他们纠结着人就来了,这些小娘们脾气还挺硬,敢打敢言,怼的庄村长都没话说,好不容易用‘大学问人’的话给堵回去吧,没得意一会儿呢,又让人家‘还’回来了。   ‘还’的还挺犀利,堵的他们哑口无言的。   都是充州人,加庸关附近活着的,哪个村里没有几个所谓‘失贞妇人’‘混胡野杂’,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个儿三亲六故里没有这些人?   尤其是乡野村间,但凡细心琢磨,几乎家家有亲,户户血缘……真细论起,就这破鞋村子里,说不定都有他们的‘亲戚’在呢!   毕竟,这些女人,基本都是晋江城附近镇乡出身。   被怼的没话可说,农夫们开始心生退意,尤其那些自家亲戚受过白惠相助的人,想想亲娘、妹妹憔悴苍白的脸,到是起了换位思考的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闹闹轰轰的,不知怎么架起殃子就跟来了,这会琢磨琢磨,加庸关就这情况,四里八乡都沾亲带故,以往碎个嘴子,给俩白眼儿就算了,这会儿子,往死里逼人家……好像不太适应吧!   圣贤说归圣贤说,他们普普通通老百姓,还是老实过活的好。   到底,这会胡人虽然让姚大人打退了,但是,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在过来?到时候,遭难的许就是他们家里的婆娘姐妹了。   大多数随大流儿跟来的都心生退意,就算那等本身就觉得失贞妇人该死,半点同理心没有的,见大伙儿都不说话了,内里发怯,竟也不敢随意冒头。   一时间,农夫们都无声了。   到是村子里的女人们,在白淑和白惠的鼓励下,端是气势如宏,肩并着肩,她们瞪起眼睛挥舞柴刀草耙,一脸‘谁敢上来就跟谁拼命’的表情。   那模样,真心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横的怕不要命的,尤其农夫们还在人家地盘上,人家还那么多人……   虽然都是瘦弱娘们吧,然而,猛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真让娘们打了,他们不好说理!   “村长,要不咱们走吧,怪丢人的。”就有人小声提议。   庄村长柱着拐棍,有些进退两难。   人家孙举人收了他孙子当学生,愿意给他庄家养出个官老爷,那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啊!多难得?人家是念书人,看不过附近住着些个破鞋,托他‘想办法’,还说了田地的事儿,他哪能不给人家办好呢。   就这么退了,人家孙举人还能教他孙子吗?不得给逐出门来啊?   想起孙子未来,庄村长立起眼珠子,随口就骂,“走啥走?一群破烂娘们,你们怕个啥?还是不是站着撒尿的主儿?”   “站着撒尿能把她们咋地?人家是良民,真闹狠了官老爷得抓咱呢!”那人低声嘟囔着。   然而,庄村长的‘威严’终归还是不凡的,他一发话,到没人敢明说什么了。   局势一时就僵住了。   两边对峙着,谁都不说话。   不远处,本来状似看风景,都不屑跟白淑等人搭话的读书人们——以孙举人、陆秀才为首,几人对视两眼,陆秀才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挥舞着扇子,他一派从容模样,抬头看庄村长,慢吞吞开口,“庄老,怎地还不将此事解决,闹成这般情况,男女争锋相对,到是不堪入目了。”   “这,陆秀才,我们……”庄村长犹豫着看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很明显,他们没占着理,没怼过人家。   “你本就是大族乡绅,有权利肃清四里风气,似这等无德无贞女子,你直接出面轰走就是,跟她们纠缠什么?更别说……”陆秀才沉声,只是,还未等他说话,一旁白惠便忍不住了,向前一步,冷笑出声,“你这酸儒到是嘴臭,让姓庄的老头儿轰我们?他凭什么?”   “他一不是官府老爷,二不是我爹娘老子,就凭你一句‘无德无贞’,哼,你有胆量,你把这句话说到县令大人面前啊?”   青河县县令——就是崇明学堂里第一批培养出来的学子。   一位女官员!   如陆秀才这种——几乎指着女人鼻子骂‘卑微’的话,若真敢说人家面前,白惠就竖起大姆指,佩服他勇士了得。   一句怼人的话出口,不料陆秀才竟丝毫不怒,反而很是沉稳的模样,“你们这两个妇人,不守妇道,忤逆不孝,真当这天下无人能治得了你们不成?淫.妇这般张狂,仗的谁的势?”   “不知羞耻便罢了,亲爹亲弟弟都能轰出门来……今日我就让人捆了你们沉塘,看谁敢说话?”他冷声,见白惠嘴唇微动想辩什么,便直接开口堵了她,“想问我凭什么?呵呵,你来看看这人是谁,便知我凭什么了!”   一句话说完,他转头看向同伴。   就见那几个读书人从树后牵出辆马车,掀起门帘,车里颤微微走下个人来。   一个老头儿,四、五十岁的模样,满脸沧桑。   “你,你……”这人一出现,瞬间,白淑和白惠如被雷击,“爹!” 第一百零五章   白老爹曾经是个官儿, 正六品呢,地方境内不算小了, 可惜性格糊涂, 被上峰忽悠着做了假帐, 事败后给推出来顶缸,合族抄家流放。   路途中族里人死的差不多了, 诺大白家, 就余下白老爹夫妻俩儿, 并两女一儿。   到小河村挨了那么长时间欺负, 只能舍女求个安稳。且凭着大女儿在夫家立稳脚根,给小女儿寻了门县里的婚事, 有两个儿婿帮扶,白家算是彻底脱离了赤贫阶段。   白老爹能空出时间教儿子念书了!   虽然他家流放, 三代不能科举, 好歹先读书识了字儿,当个帐房先生什么的, 都比田间种地卖苦力强。   不过,白家是金州人, 白老爹做官的地方靠近杨城,那地介儿文风有些保守, 闺训什么的还挺流行。他自认书香出身,两女儿嫁了农夫商户,白老爹心里就挺别扭,然而家里得靠闺女过活, 便没说什么。谁知好端端胡人打进城来,孩子他娘没熬住死了,他的腿被打折了,儿子受了搓磨阴沉不少,好在性命还存留着,但是,两个闺女……   唉,她们若是死在那场里了,他做爹的还能哭嚎几嗓子,留个念想。偏偏活着回来了,还要跟他们回乡……这哪里能行?   他这么大岁数了,丢不丢人就算了,他儿子还要过活,娶妻生子呢?   有两个这样姐姐,谁家的好闺女愿意嫁到他家,白家怎么传根啊?   白老爹私下琢磨着,想远远把两女儿嫁到山里,好歹换些粮食回来度日,谁知道女儿们脾气那么大,不过略吵闹了几句,竟然拿菜刀把他们爷俩轰走了!   真真是不孝顺的东西,要不说养闺女靠不住,还是儿子能防老呢!   离了青河县,白老爹带着儿子回到小河村过活,只是,往日仗着女儿女婿,他们过惯了轻松日子,这会儿种田下地,身体真有点受不了了,儿子犯懒不干活,白老爹岁数还大了,心有余力不足,且,经了胡人一难,家里在没什么余财,万般无奈,正琢磨着要不找找闺女们……就有人寻上门来了。   说他闺女们建了个什么村子,招揽了一大群失贞妇人不说,还占了良田桑林,装模做样过起日子来……唉,那样的妇人,在他以往做官的地方,若谁家出一个,都是得沉塘出家的,偏偏她们还……   说甚好生过活,一群那样妇人,私下里不知做的什么无耻勾当,难怪碍了旁人的眼,人家宁愿花银子,都找到他头上了!   好歹是亲闺女,人家没说要她们的命,他当爹的在不忍心,也得为儿子的未来想啊。   既投生成他的女儿,还遇到这等事,那就是她们的命了!   “淑儿,惠儿,你们就别作闹了,跟爹走吧。”颤微微立着,白老爹侧过脸,不大敢瞧一脸不敢置信,眼里含泪儿看他的女儿们。   “你,你……”呆怔怔望着,白淑浑身都在颤抖,下意识握住妹妹的手,感觉同样冰凉,她苍白着嘴唇,几乎一字一顿的问,“跟你走,上哪儿去?”   亲爹突然出现,随在找麻烦的读书人里,这代表着什么?她不是傻子,哪里会不明白呢?   追问——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这个……淑儿,惠儿,咱们跟普通人家不同,虽然流落至此,都不能忘了出身。你们自幼是读过诗书,受过礼教的,有了那等遭遇……哪还能在这里抛头露面,唉,你们不觉丢人,我这老脸都臊的慌。你们娘打小就教你们自尊自爱,看你们这般,若她还在,不知要如何生气,别在胡搅蛮缠了,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白老爹侧头低声,“明河县有个妙峰庵,那里的师太们都挺慈悲的,愿意收容你们做活计。”   “出家啊?呵呵,我还以为你会把我们沉塘呢?”白淑忍不住惨笑,满目空洞,满眼悲凉。   白惠同样大受打击,在没方才的厉害模样,怔怔的看着白老爹,整个人傻呼呼的。   “怎么会……”她喃喃着。   自家爹爹虽然偏爱弟弟,对她们同样是好的,从来老实巴交,最憨厚不过,哪怕接受不了她们的遭遇,生了嫌弃……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日子磕磕绊绊的很正常,时间总能抚平一切伤口,她们本想着,过个一年两载事情淡了,总能慢慢缓合回来,没成想……   “你要我们出家!”她突然瞪圆了眼,死死盯着白老爹,“你是我爹,我孝顺你,供养你,帮你顶门立户,我们为家里做了牺牲。结果,你要我们死!!”   “你跟着他们来,你是要逼死我们!!!”她激愤的往前走了两步。   白老爹下意识退后,目光移开。   他是曾经做过官的人,这内里情况,多多少少他能明白些,女儿们建这村子,明显是让人当了靶子打,最近各处流言闹轰轰的,什么‘女德、女贞’风传,在联想姚家军……私心里,白老爹不太想掺合这事儿,然而,苦日子他真是过够了,孙举人给的银子足够多,等这一遭事了,他就带着儿子远远离开,在不回来了。   虽则,他们是逃犯,按理不能离开小河村,但是如今的大晋乱成这样,只要有银子,哪里去不得?   女儿罢了,舍了就舍了!!   侧目看了孙举人,他死死咬着牙,转头目视白惠,他高声道:“我是你爹,自有权利处置你们,你们败坏了白家门楣,莫说送你们出家,我就是卖了你们,打死你们,都是应当的,谁能管的了我?”   时下律法,父母——不,应该说是男性家长对自家眷属,无论男女,都是有买卖权利的。   像白淑和白惠这般的,白老爹想卖她们,确实没人管的了!   官府都不行!   “我,我!我没有你这样的爹,你算什么爹?”白惠拼命摇头,滴泪如雨。   然而……“我真不是知充州是什么风俗?失贞淫女满街走就罢了,这等无孝无德,忤逆生父的东西,居然还能叫嚣?”一旁,陆秀才突然开口,“难不成,这女子当官的地方,就不讲究天地君亲,孝道仁义了?”   “对,不孝女,连亲爹都不认了,我打死你们都行!”白老爹连声骂着。   孙举人缓步走过来,拿扇子一指周围的农夫们,“此等不平事,这等大逆不道之人,尔等难道就旁观不成?还不速速帮白老先生把两个淫妇逆女捆将起来,落了她们的发,让她们佛前悔悟,偿还此生罪孽!”   “举人老爷说的对,你们赶紧动手!”见孙子先生出头儿了,庄村长连忙高声。   “啊!?”农夫们面面相觑,本来都心生退意了。然而,白老爹的出现……那终归是亲爹,爹抓闺女总说不出什么不对来,到哪儿都占着理。举人老爷下令,村长发话,那他们就……动手呗!   七、八十个壮汉终于找到了理由,安抚下那颗隐约不安的心,随着庄村长一声令下,他们齐齐向前冲,篱笆墙如同纸糊的般,瞬间被推倒,两方人纠缠到了一起。   女人们虽然人多势众,是农夫们的好几倍,然而,男女体力确实差别有很大,就算是三打一都有点难抗。尤其是村子里的女人们都是受过折磨的,身体太虚,根本就没养好呢。常年下田的铁搭汉子,铁锤似的拳头,照脑袋给一下,谁都挨不住。   哪怕手里有‘兵器’,还占着人和地利,村子里的女人居然没打过这些‘外来人’!!   就让两个领头的把白淑和白惠给按住捆走了!   “我是她们亲爹,是我做主要带走她们的,你们谁敢拦,我们就官衙里见!”白老爹在旁边扯着脖子,声心裂肺的喊。   女人们就不太敢真的往前冲了。   爹要带走女儿,不管是打是卖是出家,旁人确实管不着。   白淑和白惠都被堵着嘴捆住,七手八脚抬着往出走。   看着这一幕,孙举人和陆秀才相视一笑,心里颇有些自得。   今日,他们闹出这一遭,所思所想,不过是琢磨添把火罢了,不得不说,充、泽两州被姚家军经营的不错,他们努力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民间有何大规模反对女子当政的举动。偶尔有点一埋二怨的,百姓们自然便给怼回去了。   说到底,能让百姓们吃饱饭,人家并不想管头顶‘老爷’是男是女!   根本不听人鼓动。   这就把孙举人和陆秀才坑惨了,完不成王爷布下的任务,他们真的很着急!!   万幸此一回女奴内迁,杨家主给出个主意,他们抓住姚家军忙乱的空档,掀了股小风儿,肯依附他们的人,基本都是看不惯女子当政的,到是愿意出力。都是读书人,说出的话有人相信,四里八乡到处乱窜,鼓到起来不少百姓。   村子里这一闹,过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里的女人被驱逐,就是因为无德失贞,百姓们轰赶、打杀、沉塘她们,逼她们出家,让她们‘清净’,占她们的田地,这些行为,就都是对的……   大庄村的人能这么做,其实地方的人,自然同样可以。   到时候,地方起了乱事,姚家军,包括姚千枝在内,都会把大半精力纠缠在这上头。   姚家军是靠女子起的家,军中势力大半都是女人,当充、泽两州的百姓们开始真心觉得女子轻贱,不该有私产,是能够随意买卖的物件,淫女该死,好人家的闺女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三从四德、从父从夫……那么,姚家军还能这么稳当吗?   从下而上,只要风气形成了,就有姚家军头疼的。   拖慢了她们征伐的脚步,动摇她们的根基。待得王爷驾返燕京,登高做主,自然的,姚家女人们便不足为惧了。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白淑和白惠被拖走,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成则成已,可惜的还是用到了白老爹,未免有些不完美。然而,流言嘛,总是三分真、七分假,到时候掩了这一段儿便是了。   “果然是泼妇,到这地步还敢打人,赶快的,还不扒光她们衣裳,绞了她们的头发!!”一旁,被妇人们挠了个满脸花的庄村长气急败坏的喊。   村夫们打的狠了,有点鸡血上头,闻言丝毫不怠慢,上手就拽白淑和白惠的头发,接过旁边不知哪个递来的剪子,乱七八糟的绞起来。   丝丝缕缕的青丝秀发落到地上,如同杂草一般。   还有那等下流无赖,趁着乱劲儿扯裤子扒衣裳,没多大功夫,白花花的软肉儿便露出来了。   白淑和白惠被按着头,脸挨着黄土,感觉胸脯腰间摸摸索索的大手,那一瞬间……几乎想死了!   拼命抬腿踢踹,她们死力挣扎着,锋厉的剪刀划过头皮额角,鲜红的血顺着眼睑脸颊流下来,浸染着黄土。   “哎啊啊!!小娘们,你敢踹老子!”不知哪个被白淑踹中了档儿,疼的咧嘴骂,手下更不客气。   白淑雪白的颈儿都被他掐红了。   村子里众女子见这情况哪里能忍,握柴刀扛草耙冲上来就要打斗,然而,那些个按着白淑和白惠绞头发的男人,不知哪个手一抖儿,剪刀刃儿竟然冲着白淑的脖子去了。   农家用的剪刀,是能绞千层底的,绝对的锋利,这一下要是扎实了,白淑的小命肯定当场交待!   “哎啊!快住手!”有尖厉的女声慌张大喊。   众女子一轰而上。   孙举人眸光微厉,提气高声,朗朗而语,“淫妇伏诛!!”   白老爹一愣,赶紧喊,“你们想犯律不成?那是我女儿,我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是死是活跟你们不相干!”   他这边儿喊着,那边儿,剪刀刃儿都扎进白淑脖子了,皮开肉绽,鲜红的血瞬间染红衣领,白淑被堵着嘴,眼睛瞪的滚圆,死死盯着白老爹,一眨都不眨!   她不想认输,哪怕到这个境地,死了她都不会闭眼。如果真有森罗地狱,她就带着眼前这一幕下去问问,她是不是真的该死?   瞪着眼睛,在一众女子们的痛呼声中,白淑几乎咽了气儿,剪刀刃儿透过她的脖子扎出来,血流了满地,喷了离她最近的白惠一脸。   “呜呜呜!!!”白惠瞠目欲裂,死命挣扎,几个压着她的大男人差点都控制不住她。   不过,哪怕她这么努力了,依然改变不了姐姐被利刃穿喉的命运。   白淑像被跺了脖子的鸡一样,瞪着大大的眼睛,抽搐着身体,血染了半边衣襟。   那手里握着剪刀的男人,不知是被吓着了,是有心还是无意?手就那么颤着,刀刃奔着她的气管去了。   “呜,呜!!!”白惠牙根都快咬碎了。   锋利的剪刀闪着银光划过,眼见白淑就要被割断喉头,突然间,一抹黑光从不远处桑林里飞出,‘啪’的一声响,打在了那握剪刀的手上。   “哎啊!”血光飞溅,那男人握着手惨叫,剪刀软塌塌的落在白淑被绞的乱七八糟的头发里。   白惠凝目去望,就见那黑光竟然是块石头,没棱没角的,到把人打的鲜血淋漓。   “是谁?无原无故,胆敢出手伤人?”孙举人厉声喝着。   桑林里,数队护卫开路,姚千枝、姚千蔓并孟央走出来。   护卫们——他们穿着相同的军装,手里提着大刀,步伐整齐,气势如宏,那模样,那一身官衣儿,让农夫们忍不住开始胆怯。   下意识的,就松开了白淑和白惠。   姚千蔓面上难掩怒气,侧目横身示意,自有护卫上前小心将白淑和白惠扶起来,解开麻绳,拿出伤药,赶紧给白淑急救起来。   农夫们害怕他们那身官衣儿和大刀,都没敢阻拦。   孟央紧紧皱着眉头,走上前把白惠嘴里的破布掏出来,白惠痛哭着合身扑到白淑身边儿,‘呜呜’哭着,眼泪断线似的,却一点不敢碰白淑。   实在是,她那脖子上好大一个血窟窿,哗哗的往外流血,白惠瞧姐姐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都不喘气儿了。   这还有救吗?   “姐姐,姐姐……”她跪趴着,额头触地,被绞的碎糟糟的头发,被泪水和黄土混合着沾在脸上,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姚千枝看着这一幕,心里那股火就别提了,深邃犀利,她目光如炬的看向孙举人,冷声道:“在我的地盘上!你,是在质问我吗?”一步一步踏着小道往前走,她逼的一众农夫和读书人们忍不住低头。   “你,你的地盘?”被盛满激怒的眼神紧盯,孙举人心里莫名不安,上下打量姚千枝,“你,你是哪个?”   “呵呵,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在充州境界做乱?真是不知死活。”姚千枝就站着,任他打量。   “您,您是姚,姚总督?”一旁,庄村长翻着白眼儿颤声。   姚千枝曾在晋江城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千总,那会儿经常四处剿匪,她威名甚重,战功赫赫。四里八乡的人,远远的总偷偷‘瞻仰’过她。   庄村长自然不例外。   姚千枝目不斜视,嘴角挂着冷笑。   “姚,姚千枝!”孙举人瞳孔瞬间扩张,掩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抖了两下。   北方的女战神,大刀飞脑袋的威名,在充州潜伏了许久,他真不是不知道。   害怕,那是肯定的。不过,终归对自家王爷尽忠的心压下一切,孙举人死命按下心头忑忐,压住想抹头就跑的欲.望,强撑着佯做冷静模样,他道:“姚,姚大人,我等今日行事,并非无故闹事,而是为白家老爹抓回不孝女儿。淫妇无德,忤逆生父,我等看不过眼,此乃义举,大人不支持便罢,怎还能随意出手伤人?”   “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是万岁爷的臣民,尊大晋律法,就算大人高官爵厚,都不能随意欺压良民,否则,我等读书人不服!”   “文死谏,武死战,读书人自有风骨,不惧权贵,不畏压迫!”梗着脖子,孙举人拼命往姚千枝脑袋顶上扣屎盆子!   自姚千枝带人出现,看她们那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他心里就清楚这回恐怕要完,为了远在豫州的王爷和……妻儿老小,他死都得死的价值!   双股颤颤,他‘大义凛然’道:“今日,大人就是杀了我等,亦不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不,不错!”他身侧,陆秀才脸色煞白的递上一句。   他俩是领着‘任务’来的,还算悍不畏死,然而,余者几个读书人和农夫们万没这等‘觉悟’,耳听眼前人的身份来历,他们胆都快吓破了,农夫们跪地频频磕头,什么‘大人’‘贵人’‘武神娘娘’乱糟糟的喊,读书人们则蹑手蹑脚退到一边,还有胆小的转身想跑——都被护卫们拦住了。   “你到是能言善道,有个好口条儿。”姚千枝没理会这些人,只是看着孙举人,“巧舌如簧改变不了你的命运,孙举人……是吧?”   她轻笑,“你既然诚心诚意的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回答你!”   “其一、桑林村的女人都是我麾下百姓,租赁了官府的桑林良田,跟官府签过红契,在五年契约未满的情况下,任何人——包括她们的父母都没有权利买卖她们。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白淑和白惠目前的归属,是官府!”说白了就是我,而不是白老爹。   “其二、淫妇无德这句话,不能成为你们来此闹事的理由,大晋律法,哪怕是妓户呢,只要交了税银,就能平安度日。百前年,那位乡野闲客惠子,一未入朝当官,二未著书立法,未有人尊他做‘圣贤’,他的说法,不过是种理论,我做为一方大员,自可斥他之说为‘邪妄’。”   “其三、你说我欺压良民,是说我欺辱你了吗?我怎么欺辱了?你是绞你头发,还是捅你脖子了?”姚千枝嗤着,突然冷下脸来,“孙邵,陆远,巧言令色,人面兽心之辈,我还没治你等挑拨煽惑、祸乱民心、拐卖未遂、肆意伤人的罪名呢,你们还敢倒打一耙?真是不知死活!”   “来人,把他们给我绑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一声令下, 姚家军护卫们如狼似虎的就冲上来了。   都没等孙举人和陆秀才反应过来,按肩头下腿绊儿, 两脚踹翻在地, 顺手从腰间拽出大铁琏子, 照脖子兜头拴过来。   跟拴狗一样。   “天理难容,烂用私刑, 官压……咳咳, 唔唔!!”孙举人瞪着眼喊了两声, 就有人上前一个窝心锤把他打翻在地, 照脸踹了两脚。   瞬间,鼻梁骨都踹断了, 满脸血肉模糊。   “啊!!!”孙举人疼的眼睛直翻白,恨不得死过去。   翻滚着在地上喊叫痛嚎, 小舌头都能看见, 领头姚家军护卫——性别女。紧紧皱着眉头,伸腿大脚踩住他后腰, 手提着铁琏狠狠上向拽,孙举人正面朝地嚎叫呢, 被这么一拽……他脖子让栓着,自然随着力道仰头儿, 偏偏后腰被踩住,一个倒鲤鱼仰挺儿,腰椎骨‘嘎吱嘎吱’的响。   都供成半圆啦!   那个姿势,确实挺吓人。   起码周围跪一圈儿的农夫们都瑟瑟发抖, 庄村长已经快吓尿了。   天神爷爷啊!那女人说她是‘姚总督’,是武神娘娘!是那个天杀星下凡,能拿大锤砸城门的存在!!真的假的啊!他老人家都六十多了,还想得好死呢??   不要这么吓唬他啊,他心脏受不了了,一个弄不好,会直接猝死的!   “喊什么?这会知道疼了。绞人家头了,割人家脖子的时候怎么不喊?叫嚷个屁!”女护卫死死拽着‘狗琏子’,不耐烦的跺了一脚孙举人,直踩的他两眼冒血丝,“把他嘴堵上!喊的那么难听!”   一声断喝,都没用姚家军的人动手,自有村庄里的女人们‘供奉’些,诸如‘擦屁股布、裹脚巾’等等物件儿。   往孙举人嘴里一塞,这人彻底只会‘唔唔唔’了!   且,不止是他,包括陆秀才在内,甚至是那几个一直没说话,就是单纯来看凑热闹,掀波澜的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姚家军护卫们都没‘怠慢’,全都按脖子拴狗琏儿,捆的结结实实的。   那会儿,他们怎么捆的人家白淑和白惠,这会儿,姚家军就怎么捆的他们。   “她怎么样?”蹲在白淑跟前,姚千蔓皱着眉头问军医。   军医跪坐地上,把白淑的头抱在怀里,手下不停,嘴里却道:“有点麻烦。”   农家用的剪子而已,伤口确实不深,然而,割了小半边脖子,这地方实太别扭了,勉强止住血,日后不好恢复啊!   尤其,万一化脓起热,想治都难。   “你尽力吧。”姚千蔓叹了口气,瞧了瞧哭的几欲昏撅的白惠,低声叮嘱。   “大人放心,那是自然。”军医赶紧保证。   简单打理好白淑的伤情,姚千蔓就打发了护卫赶紧把她送进城里,白惠抱着早吓呆了草粒跟上马车,过程里,连看都没看白老爹一眼。   完全视他如空气般。   此回,父女亲情俱断,她们姐妹天生地长,没爹没娘了!   送走了白家姐妹,姚千枝冷着脸上前,讽刺瞧着被拴着脖子,满地‘蠕动’的读书人们,转头跟姚千蔓说:“我都不明白,他们哪里来的勇气跟我讲理?可着充州地介儿算,谁不知道姚家军是从‘山大王’起的家,我?姚千枝?呵呵,我是能讲理的人吗?”   “充州境内的山贼,晋山里的土匪,加庸关外十好几万被我杀绝种的胡人血还没凉透呢,叱阿利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你们跟我讲理?”   “三从四德、男尊女卑、三贞九烈——在我的地盘上说这个,还当着我的面儿,呵呵,谁给你们的勇气?我都不知该说你们什么好?真是不知死活!”   这话,她说的声音挺低,远处跪着的农夫们听不真,然而,满地‘蠕动’的读书人们到是灌了满耳朵,孙举人已经半昏迷了没什么反应,到是陆秀才似乎惊怒交加,拼命挣扎起来。   随后,让按着他的姚家军护卫照着肾踢了好几脚。   陆秀才脸色瞬间涨紫,要不是嘴里堵着东西,舌头就吐出来了。   “你还不惧权贵,不畏压迫……说我恃强凌弱,以势压人是吧?就压你了?你能怎么样?你反抗啊,你死谏啊,你原地猝死一个,让我看看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风骨啊?”她冷笑着嘲讽,低头瞧见地上那滩白淑的血,心里一股火就是下不来,上前两步照着陆秀才的肩膀给了他一下……   陆秀才横着飞出五米多远。   那真是腾空而起,跟驾着祥云一样!   照着桑树就过去了,‘呯’的一声巨响,桑树狠狠晃了两晃,桑叶落了陆秀才一身。   而陆秀才——横卧在地,抽搐了两下。   不动了!   农夫们那个哗然啊,庄村长一双老眼都瞪的没褶儿了,惊骇欲绝,他跪着往后退,站起来下意识就想跑。   “我看谁敢动?”姚千枝猛然回头,声似寒冰。   本来跪着蠢蠢向后挪的农夫们,瞬间僵硬。   庄村长半拘搂着身子‘石化’。   至于白老爹,这位早在孙、陆两人被揍的时候,就已经直接撅过去了。   而且,在撅之前,他还吓失禁了!   还是大小一起失禁!   如今正躺在自个儿的屎尿窝儿里,一动不动呢。   他在小河村生活多年,早早领教过姚千枝的威风,那不是像农夫们听风传流言,而是亲眼见过她生撕活人,受到的惊吓程度,绝对可想而知。   “我今天来的匆忙,确实没带多少人,你们要真的想跑,说实话,我未必能全拦住你们。不过,仔细些想好了,散播谣言、寻衅滋事、聚众械斗、蓄意伤人……哦,对了,还有诽谤,这些罪名不算轻,虽然不至死,但是,你们敢犯,肯定就要受罚。”   “所以,如果你们想逃,也是很正常的,我未必都能拦住,不过……”侧头睨着瑟瑟发抖的农夫们,姚千枝似笑非笑,“你们得有把握,跑了之后,就在别让我找到了,同样,也别在我治辖范围内讨生活,否则……”   “呵呵,我的名声,我的手段,在北方范围内,我相信没人不知道。”   那意思很明显:犯错要受罚,想跑不拦着,然而,跑归跑了,但凡让她抓着了,就绝对没好!   “大,大人,草民们是,是跟着贵人老爷来的,他说这,这些女人们失贞,就,就该,该……”庄村长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捂着胸口断断续续说。   “失贞就该死吗?他是皇帝?是天神?是律法?他说的话,你们就听?”姚千枝笑着,迈步走到农夫们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那,那书里头写的,圣,圣人……”庄村长被那双如同寒潭般,没有丝毫温度的眸子看着,整个人像要猝死一样。   “书里写的?呵呵,圣人言?”姚千枝笑着,‘咀嚼’着这句话,突然蹲下身,她平视着庄村长和一众农夫们,平淡开口,“我问你们,在北地、在充州,我说话好使不好使?”   “好,好使!”在没有比您更好使的了!   农夫们跪缩着身子,拼命垂头,恨不得五体投地,压根不敢跟她对视。   “那你们说,是我的话好使,还是圣人言好使?”姚千枝接着问。   “自,自然是您好使……”   姚千枝是谁?二十多万姚家军的领头人!屠胡人,劈城门的‘武神娘娘’,‘天杀星下凡’,整个北地谁不知道她啊?百姓们辟邪都贴她画像,夜里路过坟地得喊‘武神娘娘’保佑……那是何其的威名?   而惠子呢?读书人们没提起来之前,这人哪门哪户,谁家子孙?他们这些个种地的谁知道?圣人言:呵呵,他们不识字儿啊!   “既然是我的话好使,那你们是信书呢,还是信我呢?”姚千枝挑起眉头。   “信,信您。”庄村长脸色灰败。   他敢鄙视村庄里的女人们,敢对她们逞威风,然而,面对姚千枝,面对姚家军护卫们,他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的。   “好,信我的话,那……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姚千枝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土,目光环视一圈儿。   “是,是。”农夫们抽着脸皮站起身,都没用姚家军护卫们动手,老老实实拿着自个儿带来的草绳,互相捆了手,垂头站到了一边角落,“大,大人,草民知罪,求您,您轻饶我们吧。”   “草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   “婆娘还在家里等草民呢!”   农夫们哀哀对着姚家军护卫们求情。   姚千枝说他们错了……具体错在哪儿,怎么错的,他们心里不太明白,其实,说干脆点儿,庄村长带他们来,孙举人说的‘圣人言’,他们同样没太弄懂,反正是随大流儿,知道轰走女人们就有田地桑林,想着能占便宜,就跟着过来了,哪知正正撞在枪口,‘武神娘娘’亲自绑他们,说他们做错了,有罪还得受罚……   娘呦!!这真是吃大亏了,早知道这样不行,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这回好,便宜占不着,还不知道官府要怎么收拾他们呢!!   打板子还好说,不过烂屁股受疼,如今正是夏天,田里没多少活计,还能受的住,但是,万一罚铜钱儿,给家里损了银子……   婆娘要打死他们的!   好好活着不好吗?无端凑什么热闹,占小便宜吃大亏,那个什么狗屁惠子,‘大贤’个鸟儿,写个破烂书,把他们害成这样!   人家妇人怎么活不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充州这地介儿,一个妇人生十个崽儿,十个崽儿十个姓的都有,咋就碍着他了?外地读书人有毛病,这份大惊小怪的,到把他们给忽悠住了,这会想想,肠子都悔烂了!   嘤嘤嘤,好倒霉!   农夫们悔的两眼泪汪汪,就连庄村长都眼泪含眼圈了,要说:孙子的未来确实很重要,但是,爷爷的屁股同样重要啊!   家里的银子更重要。   活这么大岁数了,还让人押送官府,当众审判,这份儿脸丢的,以后在不干这事了!   来闹事的农夫们后悔不已,原本被读书人们鼓吹的‘蠢蠢欲动’的那颗心,彻底落回了腔子里,随着他们的受罚、归村,充州百姓们自然便会了解官府,或者说是姚家军的态度。   将一众农夫们‘收拾’好。站在村庄外,姚千枝突然转头,面对村子里的女人们,她道:“既是我域内百姓,自然就受我蔽护,尔等只需劳作,安稳生活便好,若有人欺,自有姚家军给你们做主。”   “一乡一哨,县镇巡查,凡领间绣‘姚’字的,尔等尽寻得。”   声音淡淡,她其实没什么表情,然而村庄里的女人们全都满面胀红,呼吸都急促了,紧紧握着拳头,她们嘴唇颤抖着,就想往下跪,“是,是,多,多谢大人,民妇们感恩戴德。”   “无需,此我应尽之义。”姚千枝虚抬手,对她们温和笑了笑。   看她没有传闻里‘一言不合就飞人脑袋’的作风,就有胆大些的妇人小声问,“大,大人,淑儿和惠儿她们……”怎么样了?伤的那么重,能不能活啊?若是活了,还会不会回来?   “她二人是我旧识,我自会派人照顾,尽心救治。若能得好,会传佳信过来。”姚千枝扬声答。   一旁,刚刚苏醒过来的白老爹听见‘旧识’两个字儿,眼皮一翻,又撅过去了。   姚千枝,“……他不出声儿,我到还把他忘了,来人啊,这老头儿寻衅滋事、聚众械斗,一块儿捆回去受审!”   白老爹:……   本来悄眯眯眼睛睁个缝儿,这回一口气没喘上来,‘膈!’的一声,彻底昏死。   这回是真哒!   “央儿,这里……你留下‘处置处置’,我和大姐姐先走。”余光四扫,瞧了瞧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躲树梢儿,藏石后瞧热闹的附近村民,姚千枝垂了垂眸子,转身叮嘱孟央。   “诺。”孟央控制着激动心情,强忍住想把姚家军护卫们拦住,在好好踹孙举人、陆秀才他们几脚——尤其想往裆里踹——的冲动,连声应是。   主公亲自现身,已经将此事立了‘规章’,将她留下自然是要巩固‘成果’……   不就是‘做秀’吗?不就是传播吗?难道只有徐州那些迂掉了腔儿的读书人们会?   呵呵,她不才,绝对不服好吗?   “大人放心,此事交给我。”腰身笔直,她眼眸晶莹,内中似有流彩闪烁!   那是赤果果的‘迷妹’光芒!   “好,你便暂时先撑着,待我审了那群傻货,会另有筹谋的。”被盯的脑门发热,姚千枝不解的瞧了她两眼,如是说。   “是。”孟央应声,连连点头。   于是,拽着半死不活的‘读书人’,带着后悔不已的农夫们,姚千枝打道回府。   她身后,孟央小眼睛眨了眨,环视四周藏树梢儿,猫儿石后看热闹的百姓们,兴奋的搓了搓手。   她——要开工啦!   ——   带着一众‘犯人们’回到晋江城,往衙门里一送,晋江府台周靖明感觉心很累。   还特别惶恐!   开玩笑吗?两个姚家女就坐旁边,两双儿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嘴角全部上翘!   皮笑肉不笑,渗的人后脖子发凉!   就问你怕不怕!   多吓人啊!   他没睡觉都做恶梦了!   周靖明表示:他想哭。   姚千枝根本没跟他打招呼,周靖明其实不太清楚她内心所想,好在有知交好友邵广林在,这位借着端茶的功夫,把姚千蔓请到内室,仔细请教,心里了些准儿——随后,将此事禀告给了周靖明。   至此,周靖明算是松了口气,开始升堂问案了。   没办法,这真不是他怂,堂堂府台审个案子还得看旁人脸色!实在是,这地方就是人家的,虽然按朝廷律法,文武不相关,然而,北地啊,充州啊,这话说到姚千枝面前……   你看她大刀劈不劈你脑袋?   城门硬还是头壳硬?他心里很有点x数的!   算算看,连远在芬州各城的府台们都软了,没任何反抗意思,姚千枝说派驻军就驻军,说派文书就文书,男女都可以,绝对笑脸相迎,府宅都安排妥妥的,拎包就入住……   人家那么识趣儿,他多个什么啊,就敢不听话?   姚千枝就驻扎在旺城呢,离他那么近,他这儿……呵呵,秒怂!   谁能把他怎么样?   邵广林:大人,你怂就你怂吧,你别说出来啊,跟多光荣似的。   姚千枝示意了,周靖明肯定要照做的,孙举人、陆秀才等人的罪名按的妥妥的,一丝一毫没放松,不管他们怎么狡辩,周靖明人家是中了进士,做了二十多年高官的人啊,能让他们绕进去?一问一答,逐字反驳,堵的读书人们哑口无言……   偶尔辩不过了,类似‘惠子确实是圣人’之类的。周靖明还能祭出‘法宝’——大晋惯例和北方实情——实际地方,就是要实际考虑啊!   尤其,惠子说真的,闻名不到百年罢了,不比孔尊孟贤,他的‘圣位’砸的不算实在。且,除了女四书烈女传之类,他余者书籍留传不多,所谓‘大贤大圣’,是徐州孟家用‘孟贤’遗名给他吹捧出来的。这位的理论,除了徐、豫两州外,旁的地方,其实不大信奉。   最起码,没到人人皆知的地步。   文人名声,除了作品硬就是要靠吹,惠子的作品不算太硬,吹的到是挺厉害,尤其是奉命到充州搞事的读书人们,更是把他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完全‘文曲星’下凡,听听理论都能成圣那种。百姓们嘛,字都不大识得,读书人们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反正人家什么惠子都能写书了,自然就是厉害,但是……   呵呵!!   周靖明是谁啊?人家是二榜进士出身,做官二十多年没离开充州境,休闲时间充裕着呢,各地流言八卦他知道的太详细了,惠子怎么死的……让他来当堂来‘扒一扒’呀!   程惠——父早死,母改嫁,兄嫂辛苦劳作供他读书,结果,兄长意外死亡,他霸住嫂子,死命不让其另聘,把人家一困后院十多年,期间,他写了‘女四书、烈女传’等等一系列文章,并且,在三十多岁正当年的时候,被他嫂子拿银钗刺死……   据流言传说,他死的时候,是在其嫂内寝的梳妆台前,手里还握着个碧玉梳子,观其姿势,仿佛在给谁梳髻似的。   至于刺死他的嫂子,到是无影无踪了。   并不知其死活。   不过,传闻归传闻,那是花边儿小道消息,没有官方认证的。徐州孟家并不承认这些,但是,惠子一生,三十有余,无妻无子,房内连个侍妾小婢都没有。   白纸黑字,这是县志上写的。   没的反驳!   府台老爷审读书人,还有好多农夫,这是多大的热闹事儿啊……晋江衙门口早早围满了百姓,听得周靖明一番言论,百姓们瞬间哗然!   兴奋的眼睛都绿了。   “哎哟,最近街面传这个什么惠的书,传的好厉害呢,我还以为他是多圣贤的人,结果……这死的,挺花花啊!”衙门外,有个膀大腰圆的妇人高声笑嚷。   “都能写那么多本书,我家附近的穷秀才把他捧的天下有地下无的,结果是这么样个人,真是……啧啧啧,二嫂,你说他跟他嫂子是咋回事?”一旁,红裙子的姑娘捅了捅她。   “还能咋回事?长嫂半个娘,养他长大供他念书,想在嫁还不让了,凭啥?该他的啊,还给人家关起来了,捅死他就该!”妇人翻着眼皮啐。   “哎,不是,我听府台这意思,他应该对他嫂子有点法,结果,人家嫂子不乐意啊。”红裙子就捂嘴笑。   “为啥不乐意?爷们死了,嫁他兄弟不用在走一户,打儿小自个养的,咋调理咋合心?有啥不乐意的?”妇人皱眉不解。   “估计摸不开面儿呗。”红裙子就说。   “那劝劝啊!”妇人还挺投入。   “就没劝明白呗,或者他提的时候岁数不大,嫂子拒绝两回脸皮挂不住,就写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把自个儿后路给堵死了!”红裙子两手一拍。   “这个……你说真是……哎呦,这倒霉玩意儿啊。”妇人砸砸嘴儿,乃自叹着,突然,也似乎想什么似的,嚷嚷着,“哎,不对啊,芳子,最近婆婆总拿个啥‘从夫从子’‘三更睡五更起’的话头絮叨我,我本来以为她是恼我爱喝酒总挠你二哥,这回听到这事儿……你说是不是你二哥在外头出啥事死了?她想让改嫁给你大哥啊??”   红裙子都傻了,“不,不能吧?我二哥上个月不是还传信回来了吗?”   “那她总说我干啥?我嫁过来的时候就这样,十多年了这会儿看不顺眼?这咋想咋不对的!不行不行,我得回家问问!!哎啊,我爷们啊!你个挨千刀的,日子过好好的,你死啥呀你死?”妇人嚎叫着,转身就跑。   “二嫂,你等等我……”红裙子抹头就追。   姑嫂俩转眼没影儿。   而府台衙门口儿,因为姑嫂的‘倾情表演’,围观百姓们彻底‘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玛儿,前两天写的有点憋屈,都卡文了,今天这速度直接上来啦!!写的好欢乐啊!我是彻底没救了!我想写的严肃点的!!真的,相信我! 第一百零七章   沸沸扬扬, 七嘴八舌,府台衙门口是里三层外三层, 整个儿‘喧腾’起来。   话说:什么样的传言最引人入胜, 让人口口相传呢?   一不是国家大事, 二不是圣人教谕……非常明显,就是‘花边新闻’。   还越花花越好!   什么张家‘长’, 李家‘短’, 公公儿媳, 嫂子小叔……这等事, 面儿仿佛谁都说不出口,然而, 私底下传的最广的就是这些!   谁都爱嚼!   惠子和他嫂子那事……但凡读过史的都知道真实性不大,他嫂子那年纪——大他将近二十岁, 惠子死的时候, 他嫂子都五十有余了,还什么梳子不梳子的?   由爱生恨——那是不可能的。甚至, 如正史,或是跟惠子同辈并出的名人闻录里, 惠子并不是被他嫂子干掉的,而且病亡。那些个市井传言, 应是看不惯他的人编排,然而……   百姓们管你是真是假?反正有人说,内容还很劲爆,那就信呗!   反正惠子没后人, 孟家在怎么捧他,都不可能倾尽全力。   他这些花边新闻,还真是挺有‘市场’的。   反正,大晋开国两百余年,所出那些圣贤名人里,他算是知名范围最大的那个。   就如,明明惠子是徐州人,活的时间还短,生平还不爱出门,一生没离开徐州境,然而,就连北方百姓们都知道他是‘大贤’,就是托了‘知名度’的光……   因这个,像孙举人和陆秀才这帮人,才能在短时间内将‘女四书、烈女传’推广开来。   不过,知其然,不知其所有然,百姓们隐隐约约是听闻过惠子死因,然而,从来没人这么仔细给他们掰扯过,什么‘嫂子、小叔子、因爱生恨’什么的,哎呦,这简直够他们嚼一年的!!   日后田间地头,树下房后,他们可有啥说的啦!   絮絮叨叨,你一言我一我,百姓们挤眉弄眼,推胳膊拐肘儿,心里头对所谓‘惠圣’的那些个敬畏尊崇,仿佛瞬间消失了不少。   ‘圣人’被拉下神坛,那么他的言论就……   坐在衙内旁听,姚千枝微微含笑,给姚千蔓使了个欣慰的眼神。   姚千蔓面无表情,心里琢磨着回头把罗英调到身边儿,那女子是真机灵,太会做戏了!   妆还画的好,要不是她一直仔细盯着,都没认出来!   “……肃静,肃静……”高坐大堂,一直看着事件慢慢发酵,足足沉默了一刻钟的功夫,眼见百姓们那兴奋劲头儿慢慢落下来,有些疲软的时候,周靖明突然开口。   他一说话,百姓们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他身上,连带瞧见大堂跪着的众人,想起还有场‘大热闹’没看,精神集中,刹时激动起来。   “孙绍、陆远,你两人散播谣言、寻衅滋事、聚众械斗、蓄意伤人,当真枉读圣贤书,今日本官判定,罚你二人囚刑三年,除身上功名,永不禄用……余者从犯,禁三届科举,罚责二十两,杖责五十……”缓缓开口,周靖明下了判断。   一字一句,罪名、责罚兜头砸下来,就如同落雨一般。   囚刑、杖责、罚银、除功名……   前三者到罢了,做牢挨打、丢脸伤身,但,除功名……   这简直是活捅人肾好吗?   读书人啊?十年寒窗没冻死,考个功名容易吗?大多数都是读了半辈子,连个童生都考不中。秀才就是老爷,举人那是贵人。陆绍和孙远年纪都不大,完全称得上少年才子,这回出来是想立功……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寒窗苦读数十年,三更睡五更起,都熬早衰了,哪个傻货是因为情怀?   十年读书想做官,千里求官为一财……功名让抹了,他们还有什么指望?   周靖明是四品府台,姚千枝是一品总督,这两人上折子进言,朝廷哪有不允的道理?就连豫亲王,恐怕都不会出面保他们……   功名肯定要回不来啦!   而且,五十大板,还要蹲三年大狱,甚至……孙绍和陆远彻底绝望了。   当然,绝望的不止是他们,还有跟着他们跑来闹事的读书人们。   周靖明做事是真绝,孙绍和陆远这两个有功名的被搁掉,而余下几个,他同样没放过,朱砂记录在案,直接禁三届科举!   科举啊,三年一次,禁三次——生生就是九年!   这么长时间,够饿死他们几个轮回了!   读书人们面如死灰。   周靖明跟没看见一样,开口吩咐左右,“行刑。”   “领命。”衙役们齐应声。   拽着枷拖着棍,他们如狼似虎的冲上前,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农夫们,有一个算一个,拖住按在木凳里,就开始拽腰带扒裤子,黑亮亮板子举起,白花花屁股露出……   ‘啪啪啪啪……’喊叫痛嚎不绝于耳。   让打的都没人动静了。   到是围观群众们看的挺兴奋,读书人啊,都斯文漂亮,白白净净,那皮肤细腻的,跟大姑娘有的一比!   比自家那粗糙黝黑的爷们/婆娘强多啦!   不看白不看,反正不要钱!   跟读书人的待遇差不多,农夫们同样扒裤子打板子,脖子粗的黑木,两头镶铜扣儿,衙役两臂高举,脖子鼓着青筋,黑木板挥舞着完美的弧度,将人打的哭爹喊娘。   农夫们哭,并不是因为疼,而是他们被罚了银子!!   每家二十两,还得蹲一个月的班房儿。   如果硬挺着不交银子,那就拴着脖子送铜矿里卖苦力了。   基本有来无回。   此等惩罚看似不重,然而……二十两白银,几乎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十年的积蓄了!   还得没经过什么大难风浪的家庭。   不过这等挨打损财的‘宽恕’,只给了没伤人的农夫们,那几个按着白淑,差点要她性命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得着好儿。   打架闹事和伤人性命的罪名,肯定是不能一样的。   刺字发配,通通押到关外草原砸石头建城去啦!   黑漆漆的字‘罪’字刺在额头,一辈子茫茫草原,有家不能还,且,砸石头建城是跟卖到矿山当苦力差不多待遇,他们还是犯事发配的,基本就是走上一条直奔‘没命’的通道了。   说了惠子一通‘花边新闻’,府台大人责罚如此严厉,二十两啊!那哪是少?南边逃过来的流民,顶门立户的爷们汉子,二十来岁正能卖力气的不过四、五两。十四、五岁黄花大闺女差不多同样价钱……   二十两,五个大活人啊!   还打了那么多板子,瞧瞧衙役老爷那股子狠劲儿,屁股都打烂了,且得花银子治,好生养着,起码两、三月间不能干活儿,呦!对了,还得蹲一个月的班房儿呢!   算算一个弄不好,赶不上秋收啦!   真是!!   唉,这点闲话窜的,便宜没占着不说,老底都快亏没了。   农夫们几乎悔断肠子。   可惜没用,谁都不会可怜他们。按在堂中被打了个稀烂,浑身软榻榻,鲜血淋漓的看着几乎没有人样了。偏偏衙役们丝毫不停顿,拽着他们脖子,拖死狗似的拖下堂……还得问清家门罚银子呢。   二十两,挺多的呀。   “退堂~~”随着血肉模糊的‘一团团’消失堂后,周靖明拍案高声。   听了‘花边新闻’,看了白花花的屁股……百姓们同样心满意足的各自散去,兴奋勃勃开始走家窜户起来。   不过一夜功夫,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晋江城。   随后,五天时间,沸腾充州……   半月有余,走遍四州……   像编戏、请说书人……等等被动追到各地的‘科谱’方法,哪能跟这样自发自动,百姓们宁愿少睡觉,都忍不住四处窜闲话的‘病毒式’宣传呢!   尤其,待得一月囚刑期满,农夫们被放回来,亲眼瞧见他们那个惨状——大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是庄村长,儿孙满堂,六十有余的老者,都被儿孙们嫌厌,从‘高高在上’的一村之长,落到睡牛棚,被孙子翻白眼的境地……   怎么不让人暗自惊心?   “咱们战神娘娘就是女子,不爱看这样的事儿,日后且得惊醒着些呢。”就有那明白人,看得清楚重点,开始提点亲眷。   而亲眷,同样有亲眷……   口口相传,四州——尤其是充、泽两州那股子因女四书掀起了风波,竟然渐渐平息下来。   “都是亲娘生养下来的,没有女人哪有俺们……说啥贱不贱的?骂谁呢?你娘贱了,你是个啥?”如今,充州人嘴边上挂着的,是这样的话。   在配合孟央推出的新戏、新话本……效果端是惊人。   风气慢慢扭转了过来,白淑的伤势同样控制住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而姚千枝,在撬开了孙绍和陆远的嘴,问清了他们背后之人——灵州天神王的时候……   善柔公主楚芃的信就到了。   云止给她送来哒!   “你们瞧瞧,这里外里咬着的乱劲儿。”展着信,姚千枝笑的肩膀直耸。   她对面,姚千蔓、霍锦城和云止面面相觑。   “这是?他们组团,然后翻脸,决定狗咬狗?”抿着唇沉默半晌,姚千蔓挑眉。   “应是各怀鬼胎吧。”霍锦城就道。   云止看着他们,低着头不说话。   自加庸关被打回来,他就一直跟在姚千枝身边,没甚具体职务,但是什么都能管点儿,姚家军的人凡事都不背着他,还有好友霍锦城相伴,他过的……说实话,确实挺自在。   跟燕京那等勾心斗角,凡事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被拿住错处的感觉强多了。   不过,姚家军占地四州地,行事这般无忌,各城府台就都叫上‘主公’了……姚千枝是什么意思,做为大晋……呃,算不上皇族,反正有点关系的云止,他……   不愿意想!   刚刚打赢了胡人,北方局势还没稳呢,身为宗室的豫亲王就能派人来此作乱,还是勾结了黄升……云止想想就觉得恶心……总归,姚家军确实爱民,四州百姓都因其受益,而姚千枝没明白表示什么,依然尊大晋,自称‘臣’,他,他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了。   反正,自欺欺人嘛,这事他做了二十来年,早就熟能生巧,在习惯不过了。   沉默无语,他无声听着屋内几人说话,余光瞧见姚千枝舔了舔嘴角,就顺手端了杯茶递到她手边,示意的推她一把。   姚千枝:……   顺手接着过灌了一口,“他们的事儿,日后在说,总归不会放过,不过时间长短而已,暂时不急,咱们……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   “什么事?”霍锦城微愣。   姚千枝就翻了个白眼儿,“还能是什么事?就惠子弄出那堆破烂呗?”   “呃……“霍锦城哑然,一时无语,好半晌才摸摸下巴道:“主公,惠子之言确实偏颇太过,然,男为天女为地,各司其职,这是历朝历代,千余年的传统了,女子体弱,需传承子嗣,在田间地里确实不如男儿……哪怕北方情况不同,终归根子还是如此,这等事需要慢慢筹谋,如今,有孙、陆两人做例子,四州风气已然渐渐转好,主公还要怎生解决?”   “难不成还想追究跟随孙、陆两人的诸多书生农人吗?”霍锦城蹙眉,低声劝道:“主公,法不责众,这些人虽然迂腐可憎,然终归未曾犯下什么大错,若追究他们……”似乎不大合适啊?   用什么理由呢?窜闲话吗?   “他们?呵呵,哪里值得我们聚在这儿讨论?”姚千枝嘴角微抿,划出抹鄙夷的弧度,“根本就不配,到是给他们脸了!”   “追究?哼,追究个什么?我只让周靖明通传四州,日后遇见这样儿的玩意,记名在册,犯足三次——读书人便禁他一届科举,农人则禁借官府耕牛,我看谁还敢碎舌头?”她冷哼着。   到让霍锦城有些默然。   读书人不让科举,农夫不借耕牛,这都不叫追究……该叫什么?   到找个比这还狠的啊?   “我寻你们过来,是想琢磨琢磨,我准备立几条律法!”姚千枝掀了掀眼皮,扔下个‘炸雷’。   瞬间,把屋里人全给炸惊了,“啊?!”在顾不得沉默是金,云止都吓站起来了,“你,你说什么?你要变法?”寒毛倒竖,凤眼圆睁,他死死盯着姚千枝,背后冷汗凛凛。   立法——此乃国之根本,莫说地方官员了,就是当朝小皇帝想动一动祖宗家法,都被宗室朝臣们‘奏’的怀疑人生!姚千枝!!她要立几条律法?   这种大逆不道,完全跟造.反等同的话,她怎么能说的这么轻松?   “姚,姚……”脸色苍白,云止脑子乱糟糟,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霍锦城同样受惊不小,不过,他终归是久经磨练,伸手按住好友胳膊,把他推坐太师椅内,他看着姚千枝,“主公,此时变法,是否有些太急了?”   路阳州和芬还没彻底收服呢,刚打退胡人不久,姚家军是要休养生息的。且,如今大晋正在暴风雨的前夜,连黄升都被招了驸马,仿佛‘顺服’了,自家主公跳出来,不得被集火了呀?   还是不要做那出头鸟吧!   “千枝,你说要‘立’几条律法?”而不是变?姚千蔓敏感察觉到,一字不同所代表的意思,出声寻问。   姚千枝就笑了,“不错,就是立。”她道:“周府台说的对,大晋有大晋的惯例,北地有北地的实情,大晋的律法好归好。但是,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咱们当地方官的,肯定还是要给治下百姓们谋福利嘛。”   “今遭出了这样的事,还是我太年轻,没得经验,思虑太少。正所谓天地万物自有规章,朝廷的规章是面向整个大晋的,难免有些疏漏,这里正常的,咱们做为大晋官员,万岁爷的忠臣,帮着描补描补,那不是应尽之意吗?”她么说着,余光扫了云止好几眼。   看着她如此‘大义凛然’的模样,霍锦城和姚千蔓几乎同时露出个牙疼的表情,哪怕心中充满好奇,一时都不怎么想搭理她。   不过云止心焦,没注意这些,只急急问,“描补……姚总督是要描补些什么?”   “没什么,无非便是准备允女子单立一户,分她们田地,准她们自提合离罢了。”姚千枝就说。   云止便愣了,“总督,如今几州女子同样能立户,田地没少分她们啊!”不都是一样的,做甚还要立法?   至于合离不合离的,有夫有子,能过下来,好端端的合什么离?   “分归分,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田地是她们在种,然而,没有律法保证,没有红契备案,旁人还不是想抢就抢,想轰就轰?”姚千枝冷笑一声,挑了挑眉,“至于立户……”   “呵呵,你们瞧瞧,如今在官府立户的女子都是什么人?除了寡妇失业,就是守灶独女,还有那些遭胡人劫俘过的可怜人。如普通人家的‘大丫、二丫、三丫’……‘招娣、盼弟、睐弟’……哪个来立户了?”   “这个……主公,你便是立了法,那家里有儿子承业的,都不会主动出来给女儿立户。”霍锦城就皱眉说。   “谁让他们主动来了?那些女子们,但凡过了十五的,自来衙门登记便是,何需她们父母出面?”姚千枝就说。   “这……”还能这么操作吗?霍锦城有些愣。   “北地女子脾气都挺悍,少有挨欺负不还手的,原来是没法子,如今给她们个渠道,出家门立户籍,我给分房屋田地,那些本来没出路的自会冒头。”姚千枝垂眸,“和胡人一战,姚家军里退了不少伤兵,这些年间崇明学堂培养出的学生……这北方四州,但凡大点的村镇乡里,就会长驻一个‘检委’,小些的地方,五天都会来一次‘巡查’,这样的机会,还抓不到手里……”   落了水能获救的,从来都是愿意挣扎的那些人,若连嚷都不嚷就默默‘沉底儿’,她真不想说什么。   “四州群山林立,村庄分割太开,大地方还好说,小地方……”恐怕不好普法吧?那不是简单就能说明白的,哪怕自家主公‘洗脑’功夫厉害,超凡脱俗,都得有个施展空间啊?   一句两句的,都不说百姓们愿不愿意遵守,不掰开揉碎了的说,他们能不能听懂还是个问题呢!   “没事,央儿不是新招了不少说书唱戏的吗?直接编进宣传队,在写几出新法的戏,好好培训一段时间,就让他们四处‘巡演’去吧。”不用百姓们花银子请,他们自动上门,姚千枝挺轻松的说。   当初在现代,刚开国那功夫,那个什么戏不同样传唱全国吗?人家可以,她们也没什么不行的呀!   “这……”霍锦城犹豫着,皱眉琢磨琢磨,自家主公之言难归难,到不是真做不到,有点被说服了,他道:“那,咱们就试试。”   “但是,这等事若传开来,姚提督的名声……”得被传成什么样啊!!云止开口,满脸一言难尽。   姚千枝看看他,没说话。   “不这样,千枝的名声就好听吗?”姚千蔓摇了摇头。如今,除了北地四头州管她妹妹叫‘天神娘娘’,旁个地方,哪里不是叫她夜杀星?说她吃人肉喝人血的?不拘是黄升、豫亲王,甚至是燕京方面,谁会给她妹妹扬名?   都恨不得把她堆进煤堆坑,让她从里往外发黑呢!   “先把自个儿的地盘整治明白了吧,旁个地方,不急……”打下来在说。   只要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名声总能慢慢回转的。   ——反正她们有宣传部。   不用怕。   姚千蔓此言一出,霍锦城和云止瞬间就消声了。   主帅臭名昭着,让百姓们传吃人肉喝人血,不说好好婉回,反而变本加厉,这肯定是不对的!但……姚千蔓这话说的,他们竟然还反驳不出什么来!   真是……   心里那个滋味啊,真是百味沉杂!   “你们既然都不反对,这事就算定了啊,明儿把人招起来,咱们商量商量把新规条法定了,我好给场子预热预热啊!”姚千枝跟没看见这两人的表情一样,笑眯眯的说。   霍锦城转头,瞳孔都有点扩了,“预,预热?主公,你,你……”还要干什么??   “就那两个豫州来的书生,这不是该问的都问出来了吗?细作名单已经给苦刺,她都开始琢磨抓人了。这两人没用了,周靖明就想把他们关了,不过,他们跑到我这儿搞出这么多事,放他们安安稳稳做牢,我心里很不痛快啊,所以,我决定……”姚千枝摸了摸下巴,挑着眉,“把他们埋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一百零八章   孙、陆两人, 按周靖明判的,应是除功名, 徒三年, 不过, 明面儿上是这么说,实际里, 早在两人下堂后, 他们就被姚家军的人给‘接收’走了。   豫亲王那边没少往充、泽两州安钉子, 这两人算是其中的小领头, 他们冒出来了,被揪住了, 自然就别想好。   姚千枝亲自审训,许是有家眷在豫州的关系, 这两人嘴还挺硬, 死撑着不开口。多多少少还有点‘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意味,约莫是觉得姚千枝不好跟豫亲王那边直接翻脸……刚开始, 哪怕挨了无数顿臭打,都咬死了黄升就是他们‘主公’!   说真的, 不拘是黄升还是豫亲王,对姚家军来说, 都是拦路的一块块‘石头’,早晚得踢开,不过终归结底,她们跟黄升一南一北, 短时间——起码在燕京有了‘一定’前,是没有太大矛盾的。   离得实在太远了!   到是豫亲王,都是对燕京有‘想法’的,人家还是宗室皇族,看不惯她这个‘占地面积’太大的,姚千枝还有那么明显的‘弱点’,出头按按她,其实挺正常。   并不相信孙、陆二人的话,姚千枝下足了狠手,两人这才知道,原来皮肉之伤根本算不得什么,哪怕被打成烂肉都没惧怕过,然而,被捆结实了,蒙住眼睛关进一丝光亮,一丝听响都没有的黑屋,两人在里头‘蹲’了三天,拉了一裤子屎尿,差点没疯了。   出来后,有什么说什么,问什么答什么,在没有那么听话的。   钉子名单问出来,苦刺亲自带队遍布四州的抓人,“我看着那名单里人数着实不少,就算咱们打草惊蛇,跑了大半,将将还得有个百来,这些人抓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声张秘密处理了,豫亲王还当我怕他呢,到不如轰轰烈烈来一场,咱们光明正大的弄死他们,算是杀鸡敬猴了。”   姚千枝勾了勾嘴角,目光幽深,“我且得让他们知道,在我的地盘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能适应的留下来,我欢迎,该怎么用怎么用。适应不了自个儿滚蛋,老娘不伺候。”   一边鄙视的不行,口口声声‘牝鸡司晨、伤风败俗’,一边死赖北方不走,各处崇明学堂里,每月单笔墨茶水就得大几千两的花消……   谁惯他们这些臭毛病!!   拿她的碗、服她的管,在她的地盘里,就得听她的话。想跟她玩什么‘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勾当,呵呵,肠子都给你踹烂了。   “等苦刺把那些个人抓回来,通通审问清楚了,连同孙、陆两个,咱们寻个黄道吉日,给他们挖坑填土,算敬个猴了!”姚千枝语气随便,仿佛闲话般。   霍锦城和云止:……   “您,您打算把他们……”杀了?   “埋了!”姚千枝说,挑眉看了霍锦城和云止两眼,见他俩满面惊悚,说不出的滋味儿,就笑道:“既然想‘敬猴’,就得一次性把他们‘敬’乖了!弄的不轮不类做什么?干脆直接吓破他们的胆子,让他们想起我来就腿肚子发软,从此记住什么叫‘沉默是金’,嘴边带着把门的,别四处窜闲话。”她低声,笑语盈盈。杏眼眯着,那叫一个好看。   然而,看着她的脸,霍锦城和云止同时打了个冷颤。   莫名其妙有点不敢说话。   总觉的,他们这个性别,还在这种场合,就老老实实‘沉默是金’吧!   嘴边带个把门的——这个他们还是能做到。   “想‘处理’这些人到是无妨,活着没用,养着碍眼,然而,这得有个理由啊,总不能明说这些人是宗室王爷派来的……”堂妹妹想活埋人,姚千蔓到没露出什么惊讶模样,反而眉头微蹙,思索起来。   霍锦城和云止沉默,转头看她。   “那还不容易,胡人从来都是最好的背锅侠,就说这些人是晋奸,那些什么见鬼的破书,同是胡人阴谋,特意派来北方做乱的,如今他们露了破绽,姚家军辛苦调查,总算真相大白,决定埋了他们肃清风气,这不就成了吗?”姚千枝两手一摊。   霍锦城和云止继续沉默,目光转移向她。   “胡人吗?这锅往他们脑袋上扣吗?那到是行,反正他们没得辨驳,咱们说什么是什么。”姚千蔓思索片刻,随后点头认同。眸光微凝,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想些什么,半晌,突然道:“那些个徐州书生带来的女四书、烈女传什么的,我是真的仔细读过,觉得没什么道理,那边来的人,咱们都准备埋了,那这些书籍,是不是同样得‘处理’了啊?”   “处理?”姚千枝挑了挑眉,“你想怎么处理?”   “人都埋了,那书……”姚千蔓顿了顿,提议道:“干脆烧了吧。”   “烧啊?但是,这些书的数量很是不少呢,听说那些不屑咱们,不想雌伏女人身下的读书人们很‘勤奋’,一天能抄好几本!”姚千枝叹着,表情有些感慨。   有这个时间,干点什么不好……   “能寻着的就寻着,抄来直接烧了,得表明咱们的态度,至于旁些散落民间的……收不回来,就把书禁了吧,咱们地面儿,不能在传播这样的东西了。”姚千蔓态度坚定,“要做就做绝了,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姚家军女子当政,这种针对性太强的东西,绝对不能流通。   “那行。”姚千枝便点头。   两人有商有量,把事情给定了。   目光一直在两姐妹中间打转儿,晃的脖子都疼的云止,“姚提督,活埋书生,焚烧书籍,这个……不太好说出口吧。”   名声太不好听了!   哪怕姚家军不太重视这些吧,好歹不能毫不顾忌,多少慎着点儿啊!   别真的顶风臭出四十里!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觉得挺痛快,名声?呵呵……”姚千枝瞧他一眼,嗤笑道:“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   “……”云止一言难尽。   霍锦城就补充,“主公,缓之没别的意思,就是怕读书人们生嫌,到时候,咱们招揽不来名士人才!”   “对对对。”云止赶紧点头。   姚千枝就撇撇嘴,“这四州地界,咱们能招揽的读书人,早就已经招揽来了。剩下那些全是政见不合的,谁在乎他们?受得住就留,受不住就滚,走了我到省粮食了!”   “崇明学堂里三年出一批,我不缺基层人才,名士嘛,央儿已经劝得大冲真人,他给旧日学生写信了。”到时候,有孟大儒的面子,总能请来三、五个吧。   顶尖名士不用多,这就够用了!   基层自个儿培养,中层慢慢历练,如今不过四个州而已,姚家军还能自给自足。   不过,碍着某些天下皆知的原因,崇明学堂的男女比例是三、七开。这些年培养出的学生们同样如此,下放基层,到村乡镇县那等地方……确实得承认,女学生的处境挺艰难,不如男学生方便,容易让百姓们接受。   但是,自盘古开天劈地,女性受过的磨难实在太多,天性韧性强,最后能历练出来的,竟比男学生还要多点儿……   她们在基层磨练,从乡村镇出来,一步步的往上爬……到最后,文臣武将立林朝堂,地方中央的……这个男女比例真的就……   怎么说呢,算是自作孽了吧!   一语定音,此事算是著定,姚千枝下令招来姚家军众高层,并邀请大冲真人旁听,她们开始修定新法。   逐条逐律,俱都仔细斟酌,没有半点松懈。   立法是件很困难的事,有时候,便是其中最不起眼儿的一条里,都得二、三十人争辩几天,一个字一个字琢磨,丝毫不敢怠慢。   不过月余,但凡参加立法的都熬脱相了,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大把大把掉头发,神情飘渺,步履凌乱,个个看着都跟要‘飞升’似的。   忙的连饭都顾不上用,一群人——包括大冲真人和孟央在内,都彻底魔怔了,好在苦刺的到来‘解救’了她们……   “人都抓住了,交差审完……钉子已经拔的差不多了,不过咱们终归有些打草惊蛇,跑了大半。我只给你送过来九十三人。”苦刺匆匆赶到晋江城,说了这样一番话。   “辛苦了。”姚千枝接过她递上来的名单,仔细看着,口中问道:“他们应该往咱们军里按钉子了吧?找着几个?审过没?能连根拔起吗?”   “军里人不多,咱们查的严。到是文官那边有不少,钉子都是学问人,全让我抓了。不过,有几个领头的嘴挺硬,我给扣下了,准备仔细审审,就没送过来,说不定有用呢。”苦刺回答。   姚千枝沉吟半刻,便应了她,“那行,你留着吧,这些人也够使了。”   将将小一百呢!   “遵命。”苦刺恭身应下,交差完毕,她就告辞准备离开,谁知姚千枝一把拦住了她,“先别走,留这儿看场热闹吧,人都是你送过来的,怎么都得看着他们平平安安‘走’了,才好放心嘛!”   “走?往哪走?十八层地狱吗?”听姚千枝如此调侃,苦刺那么沉默的性格,都忍不住想笑。   姚千枝就拍拍她肩膀,“你送来的,你送‘走’,不拘哪里,算是有始有终。”   “是。”苦刺笑容微敛,郑重应诺。   她的出身——半胡。还是土匪窝里‘那样’出来的,知晓她底细的不在少数,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她亦不觉得怎样,毕竟,姚家军高层里,跟她来历相同的人确实挺多。   然而,自女四书兴起,她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毕竟,像孙、陆两人所言,什么‘不守妇道、淫妇该死’之类的,打击面全能冲着她来。   那一条一条的,几乎全是给她‘量身打造’的!   全能按她身上。   按照那书里的话说,但凡她有点脸儿,就根本不该活,早应该脖子拴石头,自己沉塘了!   当然,苦刺是武官,堂堂四品提督,到她面前说三道四,到没谁傻的‘自寻死路’,但偶尔支言片语,指指点点,尤其是景郎那厮,前段日子五月初五过节的时候儿,还自个儿亲笔抄了‘女四书’全套送给她做礼物……   把苦刺给气的啊!!   半宿没睡着觉,转眼清晨就过府把景朗给‘请’过来,看她审问豫州细作了。   听说那天,景朗吐的都没人样儿了,浑身瘫软,两眼发黑,还是苦刺派人把他‘抬’回衙门的。   亏——她是肯定没吃,然而,终归还是委屈,姚千枝特意把她留下,让她‘送’人走,就是给她个机会,让她出气的。   苦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多谢大人。”低低应声,她抬头看向姚千枝。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   六月六艳阳天,正午时分,红日高升。   晋江城外十里坡,官道旁一处桃花林边,暖风徐徐吹过,香气阵阵,花瓣随着风缓缓四散飘落,枝条……   纹丝不动!   呃……没办法,不怪风不大,实在是桃树林里全是人呐,乌乌鸦鸦,摩肩接踵,挤的风都吹不进来,就连那略粗大些的树枝上,都站着几个半大小子,吱吱喳喳的说话儿。   “啥时候来啊?不是说就今天吗?咋还不到呢,这都等一上午了!”   “你这算啥?我天没亮就来了!!”   还有那官道两边,早就被数日前得着鸣锣通知的百姓们,三层外三层的围住,正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呢。   “哎呦,武神娘娘说要埋人啊,还要烧书,说个甚的不是好玩意儿?我前段日子听我二婶她表妹的小叔子说,那几个拐姑娘的不都判了刑吗?罚了整整二十两,咋还要杀咧?”   “拐姑娘?我舅舅他小姨子说,不是杀人了吗?”   “不对啊,不是说他们指着武神娘娘鼻子骂她不贞烈,让活劈了呀?”   “劈了?那今儿埋的是啥?大胯啊?”   一言而出,围观众人轰然大笑,还有那性情机灵的小子,兜着瓜子花生的零嘴儿,手里拎着水壶四处售卖的。   一包零嘴,一茶热水,不过一个大子儿罢了,到还有不少人捧场儿的。   吹着徐徐暖风,嗅着桃花香气,磕瓜子喝热水儿,百姓们到不像来围观烧书埋人,反而像郊游似的。   热热闹闹的聊着闲磕儿,桃林里,就见那站树梢的小子突然高声嚷嚷,“哎啊哎啊,那边官道有人来了!好多辆囚车还有大兵,奔着这边来了!”   “哪呢哪呢?”百姓们兴奋的踮着脚看。   人群里,就有书生看不过眼,低声絮叨,“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闹遭了一通,那受伤的妇人听说都好了。功名罚了,科举禁了,板子打过还罚了白银,这就可以了吗?怎么还要杀人家?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更别说,人就算了,那书是招谁惹谁了?都是圣贤所著,流传百年,贫民百姓家里想供个念书人不容易,好好的书籍,怎么能烧呢?”   “这是天理不容的事啊!姚总督真是太,太……”那书生似乎想说两话狠话,然而,顾及着姚千枝的行事作风,终归还是没敢。   不过,他这意思到底还是传出来了,周围百姓们都听见了,兴奋表情为之一顿。   这书生所说的话,确实是一部分人所想。正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今天姚千枝要杀的细作里,哪怕无人做官,但什么童生、秀才、举人……不少都是有功名的,就算被各地府台给抹了,然而,百姓们终归还是习惯敬畏读书人。   更别说,近来姚家军还四处派人查抄书籍,今日还要烧……   这真的是……   一般百姓家里,有本挂历都算沾文气儿了。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更是得好好保存留着传家,这会儿武神娘娘竟然要烧书?   这操作太犀利了,他们不是很能理解。   几句话说的百姓们静了音,人群里头,突然有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推开人群站出来,掐腰指着说话的书生,“呸,你这穷酸下三烂,我看你才天理难容呢!人家武神娘娘早就四里八乡派人通知,今儿要杀的这些个,全都是胡人派来的奸细了!!”   “他们宣扬那些个破烂歪理,就是让我们自个儿杀自个儿,把你们老娘、姐妹,媳妇、闺女都拴脖子套锁,让她们跟你们离了心,日后胡人在往过打,不就省心了吗?”   “让你们家里女人不能出门,不能跟人笑,让人碰手碰脚就沉塘,爷们死了不让在嫁,日后,你们让抓了壮丁,有个差错没了脑袋,家里谁管?地谁种?老子娘、崽娃子谁养活?门都不让出,不把女人当人看?谁耐心给你们当畜生?”   “信了书里的那套,好啊,胡人都不用杀人了,人家打进来寻着女人就摸摸手脚,碰碰脸蛋,你们自个儿就能把人杀光了!!”   “这样破书,叫个什么‘圣贤’,我看就该烧,烧干净了才好呢!”胖妇人瞪着眼睛,一边伸手推搡人,一边破口大骂。   那说话的书生瘦的跟小鸡子似的,胖妇子几乎大他一倍,被推搡两下,他都站不住了,‘哎呦哎呦’的喊疼,嘴里还艰难说着,“那也不能大埋活人,那不,不是上邦大国所为,实在太残暴了!”   “残暴你爹的腿儿!”胖妇人旁边,穿红裙子的小姑娘跳起来打他的脸,一双杏核眼里盈满了泪,“你跟胡人讲究仁慈宽容,你是有病吗?你当你站的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万人坑!”她打手指着脚下土地,一字一顿的说。脸上表情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她死死盯着书生,“你知道万人坑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这里面埋了多少人吗?他们都是活生生的,都是让胡人杀的,他们都有亲娘老子,婆娘妹娃……”   “他们都死了,你欺负他们留下的家眷,你宽恕害他们的人,你咋那么大脸呢?你凭啥啊?”红裙子年纪小小的,激动起来声音特别尖厉,很是引人注意。   就有那积年的老人叹着气,“唉,男娃子,你不该这么说啊。那书不好就该烧,胡人细作就该杀,没有什么残暴不残暴的道理。”   “人就算了。”书生胀红着脸不甘的喊,“但是,不能把圣人书……”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红裙子上前就踢了他一脚,“什么书??呸呸呸,把女人用各种破烂理由杀光了,晋人就绝种了,圣人个屁?他自己能生娃娃啊?我看他根本就是胡人那头的,专写这玩意来害人!要不然,我咋没听说过胡人不让女人二嫁,非得捆在家里呢!”   “疑?我咋听着有点道理,那个惠啥玩意的,别不是个胡人吧?”胖妇人大声嚷嚷。   围观百姓们面面相觑,随后,你瞧瞧我,我望望你,小声开始讨论起来。   而那书生,不知红裙子踢了他哪儿,反正这位直挺挺的倒下,直接撅过去了。   “哎呦,你看看,你看看,说不过人家小姑娘……竟然还能昏过去,这年纪轻轻的,气性咋这么大呢。”老人瞧着,幽幽叹了口气。   旁边有热心肠的接话,“这算啥?以往还有气死的呢,来来来,过来几人搭把手,快紧找个没太阳的地儿,让他缓缓就好啦。”   随着他的叫喊,就有几个大小伙子走过来,拽胳膊抬腿把书生抬起,很快消失在人群里,不知去向了。   等等他的命运……   书生(被迫)走了,百姓们的兴致未减,就着这事你一句我一句,惠子的身份来历,不停的变动着。   从大贤到乱.伦,从乱.伦到奸细,从奸细到胡人……户籍都给改了,百姓们还是乐此不疲。   直到鸣锣开道,百余姚家军端坐俊马,押着数十辆囚车过来,无数书籍被扔进深炕里,有个穿着朱红盔甲的女将站在刚搭起的高台上说话时,百姓们的注意力才转移开来。   站在人群后头,胖妇人和红裙子对视一眼,眼神示意老人,她们三个悄无声息的离开人群,默契往外走。   刚刚穿过桃花林,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叫嚷声,红裙子下意识的回头望,就见不远处的深坑里,火光冲天。 第一百零九章   桃花瓣夹杂着灰尘, 无数被查抄出来的书籍在火光里快速消失。   风卷残云,合起来足有万余本的女四书和烈女传——被通通付之一炬。   这万余本书, 其有三分之二是苦刺辛辛苦苦从各处查抄来的, 余者三分之一, 则是姚千枝觉得数量有点少,烧起来怕场面不够壮观好看。于是, 就加班加点儿, 逼迫旁人们写的。   至于那些被逼迫的旁人们——就是今天这场‘大戏’的另一个主角——那些细作读书人。   不是喜欢吗?不是信奉吗?那就好好的抄, 仔细的写吧!   “你们逃脱不了, 肯定是要死的,不过, 死和死是不同的,被打昏了放进土里, 不知不觉的是死是死。饿个三、五、七天, 割脖子放血,嘴里塞糠, 大头朝下插坑里,一点一点的埋, 同样是死。”面对已知要被活埋,命运不能回转的豫州读书人们, 姚千枝阴森露出一口白牙,“我还有很多手段,没对你们用呢,所以, 想不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活的好点,得个好死……就得看你们这段时间的表现啦!”   说完,她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留恋。   把一众萎靡憔悴的读书们人吓完了,姚家军的形责审罚有多厉害,他们是吃足了苦头的。完全不想在尝试什么‘新鲜玩意’,死是肯定要死的,他们根本不奢望能逃得了,那么在死之前多吃饭,少挨打……   干呗,反正就是写字抄书而已,他们善长。   撸胳膊挽袖子,一天九个时辰,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百余读书人足足抄了三千多本书,每一本里,都有他们的血泪!   女四书、烈女传……嘤嘤嘤,惠子太坑人了,没事写那么多字干什么??   他们是疯了吗?没事跑到充州宣扬这些破玩意,没得到半点好处不说,命还搭进来了。这就算了,天天睁眼闭眼抄这破烂玩意儿,他们肾都疼啊!!   救命啊!   让他们死吧!   求活埋!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让豫州读书人们深刻认识到他们的‘不足和浅薄’,流泪忏悔不该搞事后,今日,他们站在了深坑前,看着他们付出无数精力抄写的书籍,在熊熊烈火的焚烧里化成飞灰,随着暖风飘扬而起。   心里似是悲喜交加,隐隐的心疼里加夹着痛快淋漓,恨不得仰天长啸……   他们已经半疯了。   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孙绍站在巨炕前,眼睁睁看着书籍被焚烧,浓浓黑烟升腾着扑人口鼻,他怔愣愣的站着,不知是怕还是薰,满脸都是涕泪。   转头,他目光惶然游移到陆远身上,就见他两股颤颤,似是站都站不稳,还要身后姚家军挟着,仔细瞧瞧,他裤裆一片水渍,黄呼呼的。   像是尿了!   真的,真的要死了啊!惊惶的看着这一切,孙绍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转头,张嘴想说什么,突然颈间一阵巨痛,眼前发黑……   在彻底昏死前,他似乎感觉到有人推了他一把,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翻滚着掉进还燃烧着的深坑里,耳边,是同伴们惨烈的叫声。   “不是敬做真理吗?不是天经地义吗?你们……呵呵,就跟这些你们供奉的‘东西’,生同眠,死同穴吧!”站在高台上,苦刺满面冷然的漠声,“祝你们来生不要投胎成女人。”   “不要你们!”   “你们不配!”   ——   桃花林外山坡,突兀的红木案子摆在那儿,孟央坐在案后,面前摊着纸,手里握着笔。身边,红裙子小姑娘还给她磨着墨。   待遇那叫一个好。   抬头眺望,她瞧着远处坡下的‘热闹’景象,和被这种景象吓的有点静若寒蝉的百姓们,孟央眸光闪烁着沉思,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埋头奋笔疾书。   刷刷点点,‘奋斗’了足有两刻钟的功夫,她终是停了笔,满意的转头,“罗英,招娣,你们瞧瞧,我写的如何?”   罗英——胖妇人:俘虏归降的阿姐寨女土匪,如今姚家军里的中层小军官,   招娣——红裙子:跟哥哥留柱儿相依为命的南方流民,崇明学堂的女学生,今年刚刚毕业,正在晋江城宣管部‘实习’。   宣管部:宣传管理。是这回舆论导向失衡后,姚千枝特意分出来的部门。孟央寻来的戏子说书人负责‘宣传’,姚家军和崇明学堂里调出来的人负责‘管理’。   罗英是管理部部长,而招娣,则是部里的‘业务骨干’。   她俩最近的任务,就是掌控晋江城附近的风气,自然要频频出现在百姓里。且,不单单是她们,做这活计的足足有数百人,都是负责控制充州各地舆论的。   桃花林外山坡,罗英正站在巨石前跟穿着便服的大兵们交待任务,招娣抬头瞧瞧见她没时间,便主动停下磨墨的手,探头看了眼孟央写的东西,随后蹙了蹙眉。   “先生……”有些犹豫,她抿了抿唇,斟酌着道:“您这戏写的极好,曲折离奇,百转千思,然而,这戏词儿,是不是在琢磨琢磨啊?”   “戏词怎么了?”孟央微怔,垂眸看了两眼……没问题啊,绝对的辞藻华丽、字字珠矶、不落俗套。不是她自夸,就是她祖父大冲真人在此,都得称一句‘妙笔生花’呢!   已经成立了宣传部嘛,自然就得有‘宣传’的东西,纯粹演讲什么的,并不符合古代实际情况,自然还是要用评书和戏曲来传播思想……做为姚家军里最有学问的女性,孟央责无旁贷的要负责准备‘教材’。   像今儿这种——最能体现姚家军政治思想的‘焚书坑儒’,她怎么可能错过,自然要大书特书,狠写三、五、七出新戏,给宣传部排演了!   毕竟,姚家军的崇明学堂重实务,教学生都以‘时政’为主,什么文采风流,炳炳烺烺之类,崇明学堂的学生不会……   而招揽过来的那些,姚家军还有点信不过他们,怕他们抓不着重点。且,读书人嘛,总是有些清高脾性的,写戏这种,他们其实不太愿意做。   可不就得孟央出手吗?   “哪里有问题?你莫要顾及我,直接点出来便是。”瞧招娣一脸不知怎么表达的模样,孟央连声追问。   招娣:……   深吸口气,她没说什么,只是招招手将罗英请过来,没等她问话,就孟央写的戏词递上,“部长,您先瞧瞧,告诉我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罗英疑惑着接过,垂头细看……随后,眉头微皱,紧皱,甚至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什么情况?”随着她表情变幻,孟央忍不住有点紧张,都站起来了。   罗英望了望她,“看不懂啊!”她道。   “啊?”孟央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看不懂?怎么会?   “每个字我都认识,但是拼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了。”罗英咧了咧嘴,讪讪笑着,满脸牙疼表情。   招娣则低声补充,“先生,部长是上过一年扫盲班的人。”所以,她的教育水平是远高过贫民百姓们的。   她都看不懂,那百姓们就更看不懂了!   孟央:……   有点傻!怎么会看不懂?她写的很‘通俗’啊!   “先生,您是大冲真人的孙女,从小诗海书山里学出来的,您的通俗,跟我们的通俗……呵呵,不是一个概念。”招娣讪讪笑了。   例如:‘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这种,直接改唱成‘跟你尿不到一个壶里’,这更能让百姓们接受。   涸辙遗鲋,旦暮成枯;人而无志,与彼何殊。不说明白了,谁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人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不管辞藻怎样华丽,文笔如何优美,哪怕能流芳百世,传承千年呢,但——既要当做宣传所用,那么,如果百姓们根本听不懂,那就是白费力气了。   “……”和招娣四目相对着,孟央无声沉默了好半天,把那她花费许多功夫的‘得意之作’要回来,随手撕碎,“招娣,你跟我一起写,时刻提醒着我。”要易懂,要通俗,要务实,不要只顾着嗨!   “那个……夫子啊,这任务还是交给罗部长吧。”招娣垂眸,把罗英推了出来。   罗英一脸茫然,“?”什么情况?   “部长,孟夫子请您帮个忙。”招娣对她露出个‘慈爱’的笑。   罗英,“哦?哦!不敢不敢,本就该做的事,哪里用‘请’?孟夫子只管吩咐。”   “那就多劳罗部长了。”孟央赶紧回礼,疑惑目光瞧向招娣。   招娣转头,装做没看见。心道:三年一届,她是学堂里毕业的优等生之一啊!孟夫子写的那些,她完全看的懂,读起来端是满口生香。把‘途穷穿狗窦,道隘不容身’翻泽成‘日狗’,她内心是拒绝的!   实力崩溃!   一点都不想做!   ——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   自姚家军埋了‘细作’烧了‘邪书’,四州风气瞬间一清。   从来看不惯姚家军的迂腐读书人们仓皇逃窜,确实跑了不少,然而……留下的更多。   这没有办法,读书人嘛!十年寒窗苦读为了什么?   无需怀疑,答案自然是做官。   做官需要哪些硬性条件?   毫无疑问是科举。   科举的第一步是哪条?   不用思考,肯定是县试!   县试在哪里考?   答案是原籍!   姚家军占了四个州,无数城县,原籍是四州的读书人们想跑……根子都在这儿呢,往哪跑?   至于外地来的读书人们,能留下早就留下了,余者那些实在尿不到一个壶里的,想跑就跑吧。   留着他们还浪费粮食!   最能搅乱风雨,影响舆论的读书人跑路的跑路,闭嘴的闭嘴,孟央组织的下乡宣传活动,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她新编的几出戏,诸如‘素女打死薄情郎’、‘上门女婿的幸福生活’、‘农夫、山泉、有点田’、‘在婚的诱惑’等等,以及大形长篇评书:‘我的军旅生涯’。受到了广大好评,百姓们热情痴迷到了极点,为了重复观看其实已经看过很多遍的新戏,他们能追着‘宣传队’拔山涉水,翻山越岭。   没办法,古代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少了,这等由姚千枝亲自把关的戏码,真心让他们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而姚家军按北方实情‘添补’的新法,同样借此机会宣传开来。   其中,烦烦杂杂有约莫百条,具体是三大类。   分别是:户籍权、继承权和婚姻法。   大晋的百姓们,因诸如‘隐户、流匪’之类的原因,很多人都是没有户籍的,他们大多数终生都不曾离开过生养他们的村镇,他们给大户人家种田,充做隐奴,户籍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尤其是女子,哪怕成亲生子,做了奶奶辈儿,在大晋这片土地里,依然还是个‘黑户’。   此一回,姚千枝决定彻底断决这种现象,巡查队一年两次进山下乡,不论地域,不论男女,超过三岁的孩子都需入册,构立户籍,且,每个超过三岁的孩子,都能从姚家军处领到每月三个铜钱的‘补助’,这笔补助,可能领到八岁。   三岁立户——孩子已经站住了,不会轻易夭折。给三个铜钱‘补助’——是为了让父母好好照顾孩子,尤其是女孩儿,家里困难生而溺女这种事,哪怕是北地,都不是没发生过的。   ‘补助’给到八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很好养活了。   最起码不会轻易夭折。   哪怕需要姚千枝往里搭银子,还是没止境的搭,她都觉得值得。   人口——从来都是一个势力,或者说一个国家最坚实的根本。   孩子三岁有户籍,十五岁可以单独立户,不分男女。单独立出户籍后,能从当地官府处领取五亩中等田,或是两亩桑林田,这是不分男女,都可以获得的待遇。   不过,这种分田法,得田者未来五年内的税收,是比普通百姓们要高一倍的。   算是提前跟官府借钱安家。   北方嘛,地域辽阔,田多人少,哪怕有南方来的流民们,这片土地远远没到饱和的程度,大片田地依然荒芜,开垦它们……原来的北地人,是没有那么多精力的。   开垦田地并不容易,养熟一块荒地,让其成为,不说下等田吧,哪怕是只能种植养不知土豆、地瓜之类的荒田,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肥力。   同样一块田地,用同样的精力,上等田的‘回报’是荒田的十倍有多。   而北方上等田的产量,约莫只有南方上等田的一半。   差距可想而知。   百姓们的精力是有限的,开垦田地,那是只有家里男性劳动力太多,实在喂不起了,才做会的‘赔本’买卖。   而……呵呵,北方多争事,尤其是靠近加庸关的地界儿,抓壮丁不要抓的太凶,百姓家的男性劳动力,确实没怎么多过……   所以,五亩中等田,这对百姓们来说真是很有吸引力了!   他们纷纷开始主动给家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们登记户籍,毕竟,多养一个孩子,未来就多一份田地嘛!   ‘纯朴’的他们,从来没想过,官府到底有没有那么多田,未来是不是真的会分给他们……   田地——说真的,姚千枝确实有,不过大多还是刚刚开垦出来的荒田,自她起势,姚家军就是半耕半战的习俗,除了战争期间,他们从来没停止过开垦的脚步,尤其是最近打退了胡人,占据部分草原,得到无数优质战马的同时,他们还得到了数都数不清的牛!   不得不说,在耕地这种事情上,一头牛能顶好几个壮年劳力。   草原的牛价格很低廉——战败国不低廉通通打死——得到足够多的牛,姚家军开垦了更多的良田。   而婆娜里,有个曾是海盗奴隶的老人,贡献出一种用鱼骨、兽骨并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调制的肥料,能让亩产增加三成,并且能快速养熟荒田。   时间缩短一半。   凭借贡献肥料,这位老人被姚千枝接见,亲自请进了耿思掌管的研究所里,自此独占一方。   姚千枝还给他了便宜行事的权利——人力、物力、财力,事事最高优先级,待遇只略低于耿思,而她所要求的回报,自然是继续研究下去。   古代的‘万家生佛’袁圣人,这是姚千枝对他的期盼。   老人:……呃,大人,老奴不姓袁啊,这是要赐姓的意思吗?   田地的分割里,男女基本等同,没什么差别。然而继承权嘛,不得不说,就算姚千枝和她的‘制法队’用尽了心力,依然做不到平等。   数千年的习俗,男女天生体力的差别,在还没有彻底进入工业社会的时候,改变——并不容易。   她能做的,只是撼动高层社会,将原本的长子继承权,改成了嫡长继承权。   嫡长——不分男女的那种嫡长。   且,如果是有爵位的人家,嫡长女继承无需降爵。   当然,北方四州都是穷地方,没什么贵族愿意住在这儿,所谓的高层基本都是姚家军自己人,所以,这条律法在四州算是和平通过——不和平的那些都被打和平了——没人有异议。   一条律法,初始执行的时候是最难的,不过,等运转一段时间后,便会自然而然形成惯例了。   姚千枝所希望的是上形下效,由高层慢慢浸入民间,而宣传队,同样在做努力。   ——要想富、先修路、多生孩子多养猪!   这是研究所终于能量产劣质水泥后,由孟央编写。   ——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   这是嫡长继承法刚出台时,招娣提供的。   ——溺死女儿就抄家,只要举报我就抓!   这是下放到某村的崇明学堂学生,大院墙外的标语。   这其中,姚千枝提供了一条‘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没被采纳,让姚千蔓给驳回了,理由是她们不过刚占了四州之地,就想说这个,确实有点狂,等姚千枝什么时候能燕京做主,登基为帝了,什么时候,她就可以把这条标语写在皇宫红墙了。   加粗加黑,想写多大写多大。   姚千枝:……   还是算了吧!   新法里,这大方向的两块内容,出乎姚千枝的意料,并没怎么受到百姓们的抵触,他们接受的挺容易,深夜,她仔细琢磨琢磨也明白了,这两条的具体内容,其实没有损害到百姓们的利益,他们是得到了实际好处的,至于是不是‘大逆反抗男权社会,意图动摇他们地位’云云……   呵呵,百姓没有那么敏感,对终级目标就是吃饱穿暖,每月能炖碗肉儿的他们来说,眼前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只有物质生活饱足的贵族阶层,才会把目光注意到这些事上。   而,四州范围内遗留的贵族,都已经让姚千枝打尿啦。   百余条新法,三个方向的具体内容,最让人反对的,竟然是‘婚姻法’。   这一条里,姚千枝真的没填什么,别说一夫一妻了,她连包办婚姻都没敢反对,就是把原本民俗里的‘七出三不去’里的后三个字彻底落实了一下,随而,在提倡一下被家暴虐.待的妇人可以自主提出和离……   她都没敢说‘性格不合’这种原因,甚至连孩子归属都没提……   百姓们就炸窝了!   姚千枝从来都不知道,在北方四州这地面儿,居然有那么多女人想合离,婚姻法出台不过半个月,光晋江城一地,跑过来登记要求合离的妇女就有上千人,其中,既有十五、六岁的少妇,亦有三、四十岁,削瘦憔悴至极的女人。   这些女子,经过调查,基本都是家暴受害者,且,受害的还很严重。事实上,如今这世道,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来了,哪个女人愿意出头合离啊?   对于这些愿意自救的人,姚千枝肯定是要帮的,她也确实帮了不少人,然而,北方四州,她新法普及的范围内,妇女们的伤亡同样很惨重。   基本都是被她们的丈夫和婆家给杀死的。   因为她们‘大逆不道’,想要合离,让她们的夫家丢尽脸面。   哪怕姚千枝快速抓出典型,给了重罚——主犯腰斩,从犯发配,然而,死了的人终归是死了,在活不转。   面对但凡敢提和离,死亡率就足足有三成的现实,姚千枝的心情非常不好。   这种情绪,一直维持到白珍登门,主动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七出三不去。   七出:无子、淫佚、不事姑舅、口舌、盗窃、妒忌、恶疾。女人犯此七项其中之一,就可以被夫家休掉。   三不去: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娘家没人——父、兄男性家长的,给公婆守了三年孝的,没嫁前穷,嫁过来富了的。哪怕犯了以上七条,都不可以休……   前面那七条肯定看不顺眼,然而,后面三条一补,突然觉得,好像也没辣么苛刻了!   毕竟,哪怕现代:前贫贱后富贵这条,恐怕都不是谁都遵守的了的。   还有,唉,我们新中国成立,颁布第一部 婚姻法,允许女人离婚的时候,离婚妇女们的死亡率,同样挺高的,都是提了就被丈夫杀掉的……   另:这文的防盗比例是70%,等过段时间,内容在多一点,我会把比例下调一些的。 第一百一十章   经历过那段在草原潜伏的日子, 白珍的身体耗挺严重,她不算年轻, 将近四十岁的人了, 归来后, 姚千枝便没安排她做事,大多数时间都在休养生息。   此一回, 充州闹出这么大事来, 她自然不会不知道, 甚至, 在修定新法时,她还在外围参与……当然, 碍着文化水平问题,没渗合的太深。不过, 婚姻法不出意料的受到百姓们的抵触, 眼见触目惊心的死亡率,白珍思量了在思量, 终归,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机会——这两个字说出来, 确实有些残忍现实了,但是, 这件事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生中,或许在都遇不着的‘机遇’了。   应白珍的请求,屏退左右, 连姚千蔓都一脸疑惑的被打发出去了,姚千枝抬头看着她,缓缓开口,“你特意来找我,是什么事?”   “人都走静了,有话坐下说吧。”她盘腿坐在软塌上,往摆在炕桌上的杯里倒了清茶,抬手示意白珍落坐。   白珍就站在她面前,双手交叉腹前扭着,脸上表情似是紧张,似是激动,很是复杂的模样。垂眸瞧着姚千枝,她摇头拒绝,依然坚持站在原地。   眉头微微锁着,她仿佛思索着该怎么开口,好半晌,深深吸了口气,她轻声道:“大人,近来新法施行,听来有些不畅!”   “是啊,婚姻法推广起来有点难。”姚千枝面色微沉,有些烦燥。   哪怕此法颁布时,她心里就明白不会那么容易实现,已做好了会有牺牲的准备,然而,那一条条人命真摆到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挺难受的。   “大人,此事不是您一人就能解决,事情总是会往好的地方发展,你打下草原草场,田间在不缺耕牛,新的肥料能增产,研究所那边研制的农具都很好用,女子有了田地,耕种越来越容易,纺织厂同样需要大量织女,海产局也开始招工了,等女人能赚取跟男人同等银两,开始养家的时候,自然而然,腰杆就挺起来了。”白珍轻声劝解着。   她声音温软,表情柔和,絮絮如清风过耳,到让最近一直头疼的姚千枝多少好受了些。   深深叹了口气,她抿了抿嘴角,“你说的我都明白。”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行动有些粗鲁,显示内心的起伏,“就是,伤亡太大了,这心里就……”那么别扭。   一个想要和离的女人伤死,牵扯起来就是一个家族。女人死了,打杀她的丈夫、公婆、叔伯妯娌,有时候甚至还有全族老少……   杀鸡敬猴,这些人,一定都不能轻饶,一个都不能放过,必然要重罚,腰斩杀头发配流放。其结果,就是她麾下少了许多百姓和壮劳力。   还有这些壮劳力留下的孤儿孤女们!   “难啊!”狠狠搓了搓脸,姚千枝几乎想仰天长啸了。   白珍默默的看着她,紧握拳头,指尖掐进肉里,用力之大,血丝儿都冒出来了,“大人,宝剑锋从磨砺出,熬过眼前艰难,总有梅香扑鼻……”柔声低语,她窥着姚千枝脸色,“如今困境,不过是百姓们并不明了新法好处,且传播力度不够之故……”   “还不够?那怎么才够?我都养三千宣传队了!!崇明学堂特别分出个‘文学班’,专门研究怎么写话本标语,难道还不行?”姚千枝猛的砸下茶杯,眉毛都飞起了。   天知道她如今穷困到什么程度了?偏偏还得加大宣传,那么多宣传队排戏、下乡、路费、食宿……她都眼瞧要吃土啦!   “这……呵呵,到不是宣传不广,只是,我觉得力度还不够罢了,前儿我特意到宣传队去了一趟,跟那些人细聊了聊。”   “他们都说,如今唱戏说书宣传新法,百姓们爱听归爱听,然而总归不大信的,尤其是婚姻法,女子和离什么的,他们说一句,百姓们能驳一百句……妇人和离,过活不大容易,有的甚至都不相信这是官府支持的,他们也不敢狠说,实在举不出什么例子来,空口白牙的说‘好’,谁个真能信?他们自个儿亦是心虚,腰杆都挺不硬。”白珍就笑着,似是劝,似是别有深意,“总归是,得想法子推个‘首例’出来……让宣传队有话可讲。”   随着她的话,姚千枝若有所思,猛的坐直身子,她脸色郑重起来,转头看白珍,见她貌似浅笑,实则暗藏紧张的表情,“首例……”她低喃,咀嚼着这两个字。   一眼一眼的‘剜’白珍,姚千枝沉吟着,脸上是一种说不清是‘便秘’还是‘牙疼’的表情。   “你……”她开口,仿佛想说什么,然而还是闭了嘴。   白珍就站在她面前,扭拳垂头,仿佛坚定,然而仔细看来,身体都在颤抖。   姚千枝看着她,沉默。   白珍紧紧抿着唇,不语。   屋子里寂静如尘,仿佛空气都凝固起来,风都不吹了。   “你——想和离。”定句,而不是疑问,终归姚千枝先开口了。   白珍没说话,身体绷的紧紧的。   “决定了?”姚千枝吐出口气,“不改了?”   白珍点了点头。   “哎啊!”姚千枝狠狠锤了炕桌两下,仰天倒在软塌里,用头把榻屏磕的‘呯呯’响。   白珍要和离,她二叔再次让人家蹬了一回,做为姚家军统帅,她不想管麾下感情问题,然而,做为姚千枝,她怎么跟家里人交待啊?   她爷、她奶、她爹、她娘、她堂兄、她姐姐,她二叔……这些,怎么办?   她能同意吗?   白珍是功臣,是人才,是她麾下一员大将,是她欣赏的女人。   她能不同意吗?   关键是,同不同意的,白珍想和离成功的话,她得支持啊!   她得给人家当后盾啊!   所以,她支持了,她后盾了,姚家人会怎么想?她爷会不会中风?家里男人能不能理解?女人能不能认同?她是半路来的,受现代教育,不觉得和离什么,但是姚家人,尤其是几个女孩子,会不会觉得这是羞辱?   姚家,会因此事而起内乱吗?   要知道,她二叔还自认婚姻美满呢……   好吧,二叔不重要,但是,她几个堂姐呢,姚千蔓是长女,对姚家感情很深,小时候是在二叔背上长起来的,流放时,因郑家要求和离。哪怕到了如今,她对郑家和郑淑媛的态度都是淡淡的……还有姚千叶,那就是个恋母的,就算现在看起来好些了,能撑起事,但是……   白珍一旦和离,她会是什么反应?   姚千枝想都不敢想。   不得疯了啊!   旁人就算了,姚千蔓和姚千叶,一个内政主管,一个财务总理——姚千叶掌管着婆娜弯的海盐和珍珠——她俩要是出了问题,姚千枝瞬间就得焦头烂额。   “祖父、祖母、二叔……不提他们了,二哥和二姐?”姚千枝斟酌着说。   单纯站女子立场,她肯定是支持白珍和离的,然而,如果主观大局,自家人是真的好用,同样好压服,但是……白珍做为姚家女眷,她这个身份如果提出和离,还成功了,那么,确实能给婚姻法做个最亮眼的例子?   好坏参半,这还真是有点……   “只要大人不反对,余者,均由我来处理。”听姚千枝的话头,没有一句时间便反驳否定,白珍眼眸就亮了,紧张向前走了两句,她急急的道。   “你来处理?”姚千枝挑了挑眉,“所有……”姚家人?   “是。”白珍点头。   姚千枝就看她,“你有把握?”   “好聚好散。”白珍接话,见姚千枝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便抿了抿唇,保证道:“最起码,不会撕破脸。”   能维持表面和平。   “那……”姚千枝犹豫了两犹豫,终归还是说:“行吧。”   对姚家军来说,白珍是功臣,她所做下的一切,就有让她站到这里,面对挑千枝提出条件的底气,哪怕这些‘条件’损害了姚千枝的利益,让姚天从颜面扫地,让姚家人蒙羞,但是,这是白珍拿命拼出来的。   只要姚千枝还想用白珍,还需要白珍殚精竭虑的辅助,她——就不能拒绝。   这是白珍自己挣来的,没谁拿得走。   ——   答应了就得做好,见白珍‘郎心如铁’,默默给二叔点了蜡——想想郑淑媛,默默在拿出一根点上——姚千枝四下通传,把散落四州各地的姚家人,尤其是二房,包括远在婆娜弯的姚千叶都喊了回来。   就连郑淑媛,都跟随姚千朵一;起回到晋江城。   当然,姚家的家庭会议,她是不能参加的。   姚家人齐齐聚在总督府大堂,白珍提出了她要和离的要求。   姚家人——炸营了。   首先就是白珍的亲子姚明轩,猛然站起身,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姨娘,这,这,这……好端端的怎么要和离?您和爹不是挺好的吗?”一直各地四处轮换,从不停留,亲爹姨娘那点内情,他根本就不知道!   就连白珍几番涉险立功,他都不太清楚详情,一直认为和家欢乐美好,父母恩爱非常……结果,突然就要和离,姚明轩跟被晴天劈雷炸了顶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姚敬荣和季老夫人面面相觑,没着急说话,他们一直观察着白珍的脸色。   随后,季老夫人的心就沉下来了。   姚天从、姚天达和姚天赐,则是既心疼心虚,又有些许恼火。   心疼兄弟中年受挫,妻离妾散。心虚——白珍是怎么进的门,谁不知道?至于恼火嘛,他们都是姚家男人,妾室主动提出要和离,蹬了自家兄弟,这个任谁都会不舒服的。   完全可以理解。   而姚家媳妇们,几个妯娌互相望望,心里忍不住开始想,二叔这是什么毛病?让人蹬了一回又一回,这通乱的。   小辈们,除了二房的孩子们外,都低着头不说话,不解而尴尬。   长辈的婚事,他们就旁听旁听,在没有插嘴的道理。   姚千蔓到是拧着眉头,抬头看看二叔和弟弟,又望望眼泪含眼圈儿的姚千叶,手死死握住椅柄,然而,出乎姚千枝的意料,她竟然没有开口。   “老太太,请您移步,咱们里屋说吧。”白珍没理会儿子,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一双眼睛投射在季老夫人身上。   “白氏,你……”姚敬荣脸色微沉,柱着拐想起身说什么,然而,季老夫人一把按住他,“那走吧。”她应,颤微微的起身,返身往里屋走。   白珍抬脚跟上。   大堂里,姚家人们面面相觑,姚明轩茫然四顾,姚千叶捂着嘴,终归还是忍不住微微抽泣起来。   气氛凝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姚千枝看着,半晌,仰天抬头看房梁。   姚千蔓那一眼一眼的,实在剜的她太疼啦!   她亲娘还掐她腰里软肉,凑她耳朵边骂她‘人家房里事儿,你管什么?哪就显你能?’   这是家事吗?她能不管吗?好冤枉啊!!   ——   正堂,姚千枝痛且不快乐着,里屋,季老夫人和白珍四目相对。   “老了老了,身体没从前那么硬朗,有什么坐着说吧。”半晌,季老夫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太师椅。   白珍上前,沉默坐下。   季老夫人来到她对面,犹豫着,“珍儿,不能在商量商量吗?你和老二都这么大岁数了,这是眼前时势不好,孩子成亲晚,否则你俩都该有孙辈了,还和离做什么?”   “我知道,是老二和我们家对不起你,只是那会儿……真是意外,谁都不想那样,两边僵僵着,就到了这地步,把你给耽误了。”   “不过,二十多年了,老二和你……没有感情总有亲情吧,这些年你们不吵不闹的,没绊过嘴,没红过脸,还有明轩和千叶,看在俩孩子的份儿上,你在想想……”   “就算,那‘事儿’你膈应,你不想跟老二相处了,那就维持如今的状况吧,这几年来,你一直在外忙着,基本没跟老二聚过,他没说什么啊。”语重心长,几乎带着点哀求,季老夫人有些哽咽。   她已耳顺之年,经多见广,算是个心胸阔达的人,并不迂腐,没有旁家婆婆听见儿媳妇要和离就打骂的心思,当初郑淑媛她同样放走了,但眼前……   “家里局面还算不错,不说锦衣玉食,起码无人敢欺,你一双儿女都是争气的,日后子孙绕膝,和和美美,不是挺好的吗?”   放郑淑媛走,是碍着那会儿姚家处境,放她活命,可是这会儿……   “老太太,当年那件事,不管二老爷和郑夫人谁对谁错,总归跟我不相关,对吧?”白珍默默听着,突然开口。   师徒父子,她爹死了,她到承她爹恩的师兄家里避难求助,老老实实住女眷屋里守孝,就是外出给她爹烧个纸的功夫,就出事了……这是她的错吗?   她错哪了?不该怕姚家人嫌弃,找太背人的地方给她爹烧纸吗?   白珍抿着唇,目光犀利。   “你,你……对,跟你不相关。”季老夫人别开眼,艰难的承认。   “那事出的谁都不想,算是阴差阳错,我孤女一人,畏惧你家势力,怕你们把我灭口,所以选择息事宁人,不告官拿赔偿走人……不管我内心是怎么想的,然而,事实上,我没有对不起你们!”白珍一字一句。   季老夫人身子颤了颤,“是我们对不起你。”   “那件事我吃了亏,依然守口如瓶,然而你们家门不严,把事情泄露出来,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承认,这些年我过的不错,我的存在,也确实影响了二老爷和郑夫人的感情,让她在姚家大难临头时选择了和离,但是……我敢对天起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超越‘妾’的范围,该守的规矩我都守了,未曾越雷池一步,而‘妾’这个身份……”白珍讽刺的笑了笑,“是你们给我的。”   “事出,白家人找上门来,我曾经寻过你,我想要假死换个身份过活,求你给我买个户籍,把我安排走,你拒绝了我……”她喃喃,神色迷茫,仿佛陷入沉思。   “不,不是,珍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为了你好啊!”季老夫人惶惶站起身,一把拉住白珍的手,急切的解释,“那个时候,你才十六岁,一个小姑娘家家,就算换了户籍,你能上哪儿啊?燕京有白家人你不能留,你公爹就是个七品小官,根本没什么势力,除了能给点银子,连个可信的下人都寻不着,你孤身离开,万一出点事儿……”   “对,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会儿,我被你说服了,胆怯了,留下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谁都不怪,今天请你私下说话,就是想问你,当年的誓言,你还准备遵守吗?”轻轻将季老夫人满是皱纹的手推开,白珍平静的问。   “誓,誓言?”季老夫人微怔。   “劝我留下时,你曾经说过,待世道变了,待我能找到一条出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但凡我提出来,你就放我走。”白珍认真看着季老夫人,一字一句的问她,“如今这话,你承认吗?还算数吗?”   “我,我……”季老夫人哑然,“你,你还有明轩,还有千叶……他们是你的亲生骨肉……”   话到如此,她已经彻底明白了白珍和离的决心,然而,做为一个母亲,她不想她的儿子人到中年,却连个家都没了。   “就算和离,他们依然是我的骨肉,谁都改变不了。”白珍毫不动摇,“他们大了,应该有分辩是非的能力,体谅的了自然好,若体谅不了……”   垂了垂眸子,她道:“我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他们的娘,他们要是接受不了,我能理解,日后该怎么对他们,依然还是怎么对他们,然而,他们改变不了我的想法。”轻声说着,她抬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季老夫人,“你也不行。”   看着白珍的眼睛,季老夫人嘴唇颤抖着,颓然瘫坐太师椅里,她缓缓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她劝不住白珍了,她留不住她。   白珍坚决要和离,那么,老二的下半辈子,就算彻底断决美满家庭的可能了。   她生养的儿子,她了解,老二不会在娶一个,他只会孤独终老。   ——   姚家内宅事务,说白了就是季老夫人做主,姚敬荣做为家主,女眷的事,他其实不出头,基本都听季老夫人的。   所以,只要季老夫人点头,余者,不管是姚敬荣还是姚家兄弟们,都算不得什么。   媳妇儿……呵呵,大伯or小叔子和离,这种尴尬事她们躲都躲不开,哪会主动掺合?   小辈们嘛,这事没他们说话的余地。   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白珍了解姚天礼,那不是个听不进道理的人,不足为惧。   姚千枝应允,季老夫人无话可说。她和离的事,就算成了。   至于一双儿女,就像她说的,她自会解释,能理解就理解,实在理解不了,她亦不强求。   总归,她是问心无愧的。   来姚家走这一遭,勾起往事,劝服季老夫人。归根结底,不过是怕姚千枝难做,那是她的顶头上司,她未来还得在人家手下做事。她看的清楚,姚家人——尤其是姚家男人,荣华富贵尽享的,然而实权嘛,但凡姚家姑娘们依然挺立,他们这辈子都别想摸到。   能混个面子情儿就行了,不需要太顾及。   到是姚家姑娘们,她是绝不能撕破脸的。姚千蔓是嫡长女,是个把家族荣誉看的很重的人,因此,就算想和离,她一不能吵,二不能闹,她得跟姚天从好聚好散,让姚家人无话可说。   她得占着理,姚家人得欠着她,这样,姚千枝不会因放她和离被家人责备,对她产生不满,姚千蔓同样指责不了她。   能维持住表面和平就够了,内里……她是千叶的亲娘,有这层关系,姚家人就算对她意见,都不会真的下手。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   这一家子,包括姚天从和郑淑媛在内,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然而,都不是坏人,都挺讲理,心肠还都挺软。   这是她敢提出和离,而姚千枝同样敢支持她的原因。   “二十三年了。”背对季老夫人,白珍走出里间,抬头看看正门外的日光,她突然笑了,“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姚千枝:这种神似便秘和牙疼之间的感觉,有点微妙啊,怎么形容呢?   白 珍:蛋疼吧。   姚千枝:没长蛋!!   白 珍:要不你踢你二叔一脚,看他的表情领悟一下?   姚千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季老夫人已经应允了, 白珍和离的事儿,在姚家基本就没什么阻碍了。   姚敬荣和姚家男人们, 季老夫人自会应对, 这是二十多年前, 她答应过白珍的,她得遵守。   这是她们姚家, 她儿子做错的事, 白珍愿意原谅, 愿意妥协, 她感激不尽,如果人家不愿意了, 她就得放人家走。   “天从啊,好好的就家破人散了, 明明日子越来越好, 怎么就不能凑合凑合呢。”姚敬荣叹息着,“明轩和千叶还没成亲呢, 尤其是千叶,她一个女孩子, 这名声……”   一个和离的嫡母还够,在加上一个和离的姨娘……   “世道不一样了, 千叶她……用不着靠谁,慢慢的,在发展下去,谁都不用靠谁了。”季老夫人喃声, “白氏,不对,是白珍,她要走,就放她走吧,强留不过成仇,何必呢!”   “不放行吗?千枝带她过来,意思还不够明显?”姚敬荣苦笑。   季老夫人见状不由长叹,安慰他,“算了,孩子们是在做大事的,她们有自个儿的想法,我们做长辈的得支持,当年珍儿那事,留下她,我是有私心,我怕她告了老二,让老二进挨板子,让姚家名声扫地,但是,我没想过要害她,那会儿不留她,不管是把她还给白家,还是改头换面,她都活不了。”   “告了老二,得了公平,官府把她发还白家,人言可畏,她逃不得一死。”   “给她赔偿,送归本家,白家能饶了她吗?”   “给她改头换面,假死脱身……咱们那会的家境帮不了她多少,拿着大笔银子,她一个孤女住进乡里会是什么下场?小河村的教训还不够?”   “咱们家那么多人,都是壮劳力还被欺辱,淑姐儿惠姐儿家里,那是一家五口,还得舍女求平安,珍儿一个人……那个时候,世道不允许她独自过活,我留下她,我给她讲道理,我知道这让她难受了,我知道我在为难她,我知道我是为了我儿子,但是,我真没想过要害她,我是真心想让她活下来,活的好。”季老夫人眼眶发红,一时间仿佛苍老不少,多少有些激动,她用手抹了把脸,长长叹气。   哑声,她道:“现在世道变了,白珍有能耐,她能活了,她要走,要自由,要尊严,这是她自己挣出来的,我不能阻止,我不能拦她,我不能要求千枝用身份压她,说句难听的话,她是个有本事的人,离开是她半辈子的执念,明明一脚就能踏出去,偏偏让我堵回来了……”   “真让她心存怨恨的留在家里,我害怕啊……”季老夫人抹了把脸。   姚敬荣抬手轻拍老妻的肩,无声安慰着。   门外,姚天从、姚天达和姚天赐,三兄弟面面相觑,本来带着迷惑微恼,想替兄弟报个不平,问个清楚的,然而,听见老娘这一番话……   他们对望着,僵硬半晌,佯佯离开了。   拘搂着背,搭着肩,三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跟被谁踢两了的狗一样,没精打采,垂头丧气。   从门缝儿里看着儿子们的背景,姚敬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狠狠锤了两下腿,他道:“闻樱,这世道……千枝做的这些……”   姚家确实辉煌了,威镇四州,在整个大晋都算雄据一方。然而,老二是妻离妾散,几个儿子要么四方轮转,要么在家养老,孙子们调动频繁,庸庸人海,已见不会有什么作为。   孙女们忙忙碌碌,手掌生杀大权,他们几月几月的不见人影儿,都大……呃,难听点老姑娘了,一个一个的,丁点嫁人念想都没有,无论给找多俊美、多乖巧、多随分从时的好后生,她们看都不看!!   明明,他理解孩子们的志向,给找的都是愿意倒插门的啊!!   为什么不见见?   “小郎那孩子,我到现在都不敢放他进学堂,专教他那些琴棋书画的风雅学派……”苍老脸上满是苦涩,姚敬荣嘘着,“我都不知,眼前这局面,对姚家来说是好是坏了!”   季老夫人看着丈夫,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无言以对。   她并不知道答案。   院子里,站在窗户外看着这一切,姚千蔓仰头望着天上星空。心里想着:在一个男人后宅里做主母,给他生孩子、管小妾,熬成老封君,刁难儿媳妇。在农家院里,上炕剪子、下炕铲子,陪着粗鲁但心疼她的男人吵吵嚷嚷,养活七、八个孩子,平平稳稳过完一生……   对比这些,她还是喜欢现在的生活。   所以,眼前一切,对姚家人还说,是好的吧!   最起码,对她是。   ——   白珍的和离,对于需要‘榜样’的婚姻法来说,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连姚家军主帅——姚千枝的亲二叔都不能摆脱的‘悲惨被蹬’命运,这样的‘例子’,确实是很震撼!   传播力度绝对够硬!   宣传队们是‘欢欣鼓舞’啊,撒开腿脚飞奔下乡,四处游走,将此桩大事传播的四州尽知后,白珍才带着纳妾文书,亲自往晋江城府台衙门去了。   还带着姚天礼!   她是姚家贵妾,有正经文书和聘礼,是坐着粉轿进门的,想离开,自然需要夫主的一封‘放妾书’。   哦,在如今新法里,就叫‘和离’了。   在一众百姓们……说不出意味的目光里走进府台衙门,亲眼看着姚天礼在那两张‘和离书’上签字按手押,她接过来,同样签上名字,随后,一人一张,周靖明亲手递给他们。   从此,他们就在没有关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走吧。”面对呆怔怔,似乎一直都没反应过来的‘前夫’,白珍笑了笑。   恨不恨的……二十多年了,孩子生了两个,时间早就磨平一切,不过余下心头那一口怎么都不肯散的气罢了。   不伪装了,没有虚情假意了,她依然能够心平气和。   那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算是她的家人了吧。   “你……不回来啦?”手里握着和离书,诺大个高壮汉子就那么站着,姚天礼的目光满是茫然。   白笑就笑,“和离了呀。”她挥了挥文书。   姚天礼闭嘴不说话了,两人沉默着外往走,越过百姓们组成的人墙,无视看热闹的人群,直到转角古树下,两人看见姚千叶和姚明轩正站在那儿,旁边停着两辆马车。   前夫、妾俩对视一眼,齐齐走过去。   “娘,你跟我回吧。”姚千叶上前一步,拉住白珍的手。   她在晋江城是有府宅的,虽然不怎么住……当然,白珍同样有,然而,这个时节,她想陪着母亲。   “好。”白珍对女儿笑着,余光扫向儿子。   “爹,您上车吧。”姚明轩紧紧抿着唇,对父亲伸出了手。   白珍就垂下眸子,没有说话,看着儿子搀住姚天礼的胳膊,将他扶上马车,随时,亲自驾车,挥手扬鞭,俊马扬蹄,‘踏踏踏踏’的走了。   转过街角,马车影子很快消失,姚千叶掀开车帘,“娘,咱们也走吧。”   “嗯。”白珍点点头,抬步上车。   两辆相同的马车——往相返的方向驶去。   坐在车里,母女俩相顾无语,半晌,姚千叶突然道:“娘,你别怪哥,您有我,他是心疼爹。”这么多年了,不论内里真情如何,在姚明轩心里眼里,他的爹娘一直都是恩爱相亲的,且,姚天礼对他们确实非常疼爱,这会儿,不像姚千叶早知内情,被蒙在鼓里的姚明轩一时接受不了,还是正常的。   “看你说的,他是我儿子,我哪会怪他呢。”白珍就笑了笑,复又叹了口气,“只是,他二十多岁,是大人了,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了,露骨露相的……”   待日后三姑娘成了大业,他难道当一辈子富贵闲人吗?   “二哥一直在军里,没受过什么磨练,有点脾性,呵呵,不碍的,慢慢就好了。”姚千叶垂着眸子,如是说。   白珍就看看女儿,好半天没说话,最终,点点了头,“你说的对。”   母女俩说话谈心,互相开解,跟她们驶着相反方向的另一辆马车里,姚天礼一脸颓然的靠着车壁,身子拘搂着,本来挺壮硕豪迈的汉子,如今只余满面茫然。   低头看着手里的和离书,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迷惑远远大过尴尬难堪,他转头看儿子,似是疑问,似是自语,“我……错了吗?”   跟郑淑媛成亲那年,他不过十八,最年轻气盛不让人的岁数,夫妻俩感情不合,相处起来别别扭扭,他厌烦郑淑媛天天压着他,让他寒窗科举。郑淑媛嫌弃他粗鲁不文,不解风情,那时候年少轻狂,谁都不让谁,日子自然磕磕绊绊,最后闹到回转不了的地步。   他家里人,上至父亲下到兄弟都是一夫一妻的,虽然在外会被嘲笑‘怕老婆、河东狮’什么的,姚天礼没起过纳妾收小的心思,不相合有不相合的过法,他自幼爱武,对女人其实没太多想法,怎么说呢……   ——凑合过呗,还能离咋地!!   后来那件事,白珍——他师妹,其实本来没怎么相处过,男女有别。然而,师傅对他有恩,师妹来求,他肯定不能不管,结果……阴差阳错,他唐突了师妹,心里自然是悔恨不已,但是……那个情况,他喝了药,神智都没了,最后那一丝清明是推开丫鬟,往府里最背人的地方跑……   他做错了事,师妹恨他,想杀他,他不敢反驳,然而,真让他为了这个死,让他谢罪,他,他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   他这个情况,被告了抓进衙门,打一百板子罚银,连流放都不用,然而家里就得名声扫地,不管是师妹还是妻子,哪个都得不了好……师妹答应进门,姚天礼用贵妾礼迎她,半点不敢怠慢,二十多年来,他愧她怜她,养下一双儿女,彼此没吵过架,没红过脸。   至于妻子——他们脾性是真的不合,上天配错了姻缘,但是,做为丈夫,能给他都给了。尊敬嫡妻——虽不恩爱,相敬如宾。管家权——后宅一句不问,庶子庶女都养在她膝下,日常未有口角,尊重岳家,郑淑媛提出来的,只要能做到,他少有拒绝。   不跟自家论,只说他结交的亲朋好友,他能说,他不是个差的。   郑淑媛的生活,比大多数的女人都要好。   师妹同样是。   不说锦衣玉食,华服美裳,起码丰衣足食,优闲自在……能给的,他真的都给了。   他尽了力!   确实,姚家都是夫妻两人,而他有嫡妻,有师妹,她们不甘不满,流放时,郑淑媛要走,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她觉得的过的苦,而他,既然已经不能在给她富贵安稳,反要拖着她流放受苦,那么,不管多难堪,他就放她走。   侄女掌管四州地,立了新法,女人能和离了,师妹简直是迫不及待的提出来,所以,这些年的恩爱都是假的吗?他们一儿一女,二十多年……原来不是感情吗?   三个的纠缠,就他一个人觉得幸福吗?   她们都恨他,只要有机会,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他,可是当年……他,他不是自愿的啊!   那一次,因为他是个男人,所以,一辈子都得不到原谅了吗?   是啊,他对不起师妹,师妹走了,他没脸求,他不能留,“明轩,明天去看看你娘,都是我的错,她不容易。”姚天礼哑着声音,用手捂住通红的眼眶。   是啊,他对不起师妹,他辜负了淑媛,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错了啊!   那,那,谁来告诉他,他错在哪了?他该怎么改啊?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   晋江府台衙门,哪怕‘主角’都离开了,百姓们依然团团围着,切切私语,不肯散去。   官道两旁,宝瑞酒楼的包间里,小王氏目光空洞,神色呆呆的。   “真的……能离啊!”半晌,她喃喃,还是不敢相信。   她身侧,相柳按着她的肩,一脸说不出的表情,“夫人,您,您想……”干什么啊?   “姚家妾……真的离了,没人阻止。”小王氏抬头,眼眸里闪的光,让相柳有些害怕,忑忐着,“夫人,将军已经战死了。”哪怕想和离,您找谁离啊?   您这情况,想脱离姜家,那,那就是再嫁了!   “您有目标?”相中谁了?相柳犹豫了两犹豫,还是开口。   小王氏微怔,摇了摇头。   “那,您,您……离了姜家,咱们到哪儿去啊?带着少爷别府而居吗?”如今,姜家满门都住在岗城姜府,小王氏和相柳是嫌府里太憋闷,出来散心的……   姜熙没有成亲,还未开府,小王氏要离开,就是放弃姜氏一族,自然不能在留在姜府。   当然,新法规矩,女人和离是能带走嫁妆的,但是,她们这一群半老徐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怕有少爷无人敢欺,但——守着一堆嫁妆,别府另居,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到闹得少爷尴尬。   “对啊,相柳,你说的对,姜企是忠臣,是殉了国配享武英殿的,充州百姓感激他,军人爱戴他,就连熙儿对他爹,都是佩服的,我轰闹一通,能得着什么,不过是死后,把牌位里姜王氏那个‘姜’字去掉罢了。”   “熙儿性情温和,需要兄弟们帮扶,姜维得了姜家军……我不能给他们兄弟间制造矛盾……”小王氏轻声喃语着,眸子里的光亮越来越暗。   仿佛燃尽,亦仿佛恢复理智。   ——   与此同时,在宝瑞楼对面的饭馆里,姚千朵拉着郑淑媛的袖子,满含期盼的看着她,两眼都是放光的。   “没可能的,你想都别想。”郑淑媛沉着脸,摆手摇头,态度特别坚决。   姚千朵就嘟着嘴,不依的晃晃身子,“娘,白姨,咳咳,白姑姑都走了。”所以,是不是……   “我和你爹分开,不单单是因为白珍,这内里有很有原因,不是她走了就能解决的。”郑淑媛苦笑着。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成熟不少,不会在片面看问题,同时,学会自省。   “娘,那,那……知道有原因,就想办法解决嘛。白姑姑退出了,您,您和爹爹……”说不定就有机会复和啊!就算性格不合你,们生活了二十多年,感情都是有的,原配夫妻肯定不一样,在努力努力嘛!   姚千朵忍不住撒娇。   “你不懂。”把女儿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郑淑媛叹息着看她,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解决?为什么不妥协?为什么不努力?   女儿,娘的乖乖,这其中根本,自然是因为娘……   不爱你爹啊!   相看相厌,没有爱情。   恼怒、羞愤、不甘、离开——全是娘觉得,你爹和白珍间的那些,都该是娘的,娘放不下自尊自傲,固守心房,自哀自怜,且……最重要的是,没有感情,就放不下身段,愿意包容屈就你爹。   娘怨恨的,羡慕的,从来都是一夫一妻,相濡以沫的感情,而不是你爹!   郑淑媛启唇想说,然而,又觉得这话实在无情,又咽回来了。   “娘,真的不考虑考虑,彻底没希望了吗?”姚千朵抽了抽鼻子,不愿放弃。   “你选择的路,娘阻止不了,所以……”娘选择的路,你就别拦着了。   郑淑媛笑着摊了摊手。   姚千朵就嘟着嘴,很不甘心的扭着身子,“我爹那人,其实挺好的啊,相貌脾气都不差,对人还尊重,怎么就都看不上他?一个个的全走了!”她嘟囔着,给她爹报不平。   “这……你爹他……”闻言,郑淑媛微怔。   其实,跟大晋国普通贵族男人相比,姚天礼真不算差了,甚至还得称得上‘好男人’,就是……呃,语气顿了顿,郑淑媛拍着女儿的胳膊,“你爹是不错,但是,他命不好……”   对,他命不好,遇见了她和白珍这样性格的女人,不像旁人家那般能‘妻贤妾美’,维持一辈子的假相,让他自认‘美满’的糊涂到死。   至于她和白珍……   原本,她们这般性格的女人,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命运同样苦透了腔儿,然而,有了姚家军,有了北地四州,郑淑媛觉得,她就不能在抱怨什么了。   “朵儿,日后好好孝顺你爹吧。”郑淑媛叹了一声,“他命挺苦的。”   姚千朵:……   ——   白珍成功和离之事,在宣传队的传播下,轰动了整个北地四州。   上形下效,姚家二老爷——就是那般天上的贵人,都让妻妾合伙给蹬了,一句话不能说,一句留不能提,全是碍着新法……   武神娘娘下的什么令来着?那来唱戏的闺女说的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姚家人都遵守了,乡野农夫多个啥啊?   敢打老婆,人家要走那不是正常?不想让人家走,你倒是好好求啊,跪下磕头,‘啪啪’扇自个儿嘴巴,痛哭流涕保证悔改,在让孩子抱老婆腿哭……   当娘的都心软,但凡日子能过下来,哪个女人想和离啊?   你打老婆,人家要走,你不求,反而还杀人家……啧啧啧,什么人性啊?不敢杀胡人,到是敢杀老婆,这样的窝囊废,怪不得姚大人不放过呢!   有白珍的‘榜样’打头,宣传队腰杆硬了,孟央连夜不休的写了好几出新戏,民间风气,慢慢开始有了些回转。   最起码,在妇人提出和离的时候,她周围邻居能下意识的观察,哪家传出打骂哭嚎的声音,会有人进门阻止相劝,拖到驻扎村庄的崇明学生来。   冲突确实难免,女人们依然是遍体鳞伤,然而,死亡率下来了。   在这个时代,能让普通女人下决心和离的,基本都是无可救药的丈夫,但是,民间风气是可以缓解的,做出这许多事,姚千枝的目标从来都是最普通的百姓们。   他们确定是盲从的,也确实可以改变。   婚姻法颁布了这么长时间,姚千枝终于看见了成功和离的——活的女人!   时光悠悠轮转,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旺城,辽阔无边的海平面上,无数艘洁白的帆船由远而近。   历经一年多的时间——远航船队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二叔,我想说,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算了吧,他就是一个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正常男人,只不过遇见了超越那个时代的人,就显得那么茫然无措。   而白珍和小王氏,一个有目标,坚定的走。一个没有,被命运推着。她们都很聪明,审时度事,能屈能伸,但是最后,不同的结果。   并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谁的选择更加完美,就是,个人性格和际遇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寅回来了!   带了好多好多的钱!   连银的都没有, 全是金子和宝石,还有价值相当高的各色外洋产物, 如果全撒出去, 足足有数百万两之巨!   让最近抠银子抠疯了, 几乎就快逼姚家军吃土的姚千蔓和姚千枝心花怒放,简直不知今昔是何昔了!   就是幕三两没回来, 让人有些……   “银矿吗?”将船队一行飘泊在外年余的经历详细打听来, 姚千枝摸着下巴, 若有所思。   姚千蔓坐在她身边, 眉头同样紧紧蹙着,表情是悲喜交加。   喜的是缺钱缺疯了的姚家军喜提银铜, 悲的是距离太远,异乡他国!   扶桑——坐大船都要将近一个月的路程, 来回往返, 还得跟本土势力打交道,从人家嘴边抠银子, 那个什么‘天皇、大将军’的,听着……呃, 是不太聪明。但是,异国人, 想占人家本地的好处,哪有那么容易?   那是银矿啊!!   根本不是单纯用武力就能解决的!   对,姚家军确实兵多将广,但是, 将近一个月的海路,到人家地盘,他们吃什么?穿什么?后勤怎么处理?   这都是要命的问题。   不过……   “南船长,你们是三月从扶桑出航归国,不到一个月的海路而已……如今都七月份了,你们怎么才回来啊?”这悠悠的开了小半年啦!!   怎么飘哒!!   浪大了吧??   姚千蔓开口问,满面疑惑。   南寅就叹了口气,“本来应是四月归国,结果海上起了风浪,我们偏离了航道,人员还有伤亡,顺着洋流到了个不知明的环岛,在那里修养了一阵子。”   “哦?!竟还有这事,到真是难为你了。”姚千枝温声,关切的问,“修养的怎样?可有什么大碍?”   “多谢大人关心,属下无妨。船队里有从三洋带过来那个叫特朗姆的大夫,别看他爱好挺奇特,喜欢偷尸体,医术到还不错,那次风浪,有个肚子都让船杆给刮穿的船员,肠子流出来,本来都说没救了,他到硬从阎王手里把人夺回来了。”南寅就道:“那时候缺衣少药的,真是不容易。”   “还有大人吩咐寻来的外洋人才,当时不解大人的意思,觉得无甚用处,然,此回能平安归来,真是托了他们的福,那次风浪,我们的船损坏不少,还是蒙奇找了当地一种树,用那树的树液修补了船,我们才能这么快回来。”若没有他们,说不定南寅一行就得在那岛上过年了。   “那个岛小的很,不过两个县城面积,当地土人少的可怜,还未开化……”都披着兽皮‘嗷嗷’叫呢,南寅带人跟他们打好几场,都混成‘头领’了!   “这海域附近,竟还有你不知道的地方?”姚千枝听着,到有些好奇。   南寅就说:“那地方航道太偏了,地方还小,孤零零一个小岛,没什么价值,自然没有海商肯来。”   海商不来,自然繁茂不起来,且,那小岛周围还未有什么险滩暗流,连海盗都不愿意驻扎。   “听起来是个鸡肋地方啊。”姚千枝就笑笑,摸下巴思索,半晌,突然开口问,“南寅,你说你们用当地一种树的树液修补了船,那树是什么树?”   “能修补船的……是不是戳开树皮,里面就会流出白色的粘稠液体啊?”   “呃……大人怎么知道?”南寅微怔,瞧姚千枝瞬间瞪圆眼睛,一脸狂喜催促,便道:“当地土人叫那树做——橡胶树”   “橡胶树??果然啊!”姚千枝长长嘘出口气,强压激动神色,她问:“这个小岛,你还能找到吗?”   “找……属下画了海图。”南寅点头,“自然是能找到的。”   “那就好。”姚千枝高喊,兴奋的站起身,‘啪啪’的拍南寅肩膀,大喜道:“记你一下功!!”   “多,多谢大人。”南寅被‘啪啪’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快下来了。   大人巨力,真的疼啊。   “千枝,橡胶树……有什么大用处吗?”一旁,姚千蔓问,顺便拽开了依然激动狠拍南寅肩的,姚千枝的手。   南寅‘奄奄一息’的给了她个感激的眼神。   含着泪的那种。   “用处?大姐,这东西用处大了,不过是归研究所那边的,前段日子耿思不还来信说,让咱们寻一种能减压、密封的东西吗?这橡胶树的树液就可以啊。而且,咱们已经有了水泥,若是四州辅路,在用着橡胶轮子,那么运输和通商……”就不要太方便啊!还有很多设施,橡胶都是原材料!   姚千枝想想都亢奋。   “橡胶轮子?什么东西?”姚千蔓没听懂,依然很迷茫。   “……这个,就是……”姚千枝咧了咧嘴,不知该怎么跟她形容,“反正就是能加快运输的。而且,不单单如此,把这东西给了研究所,能开发出无数作用,是比煤还要好的东西。”   早在两年前,姚千枝就已经带人发现了煤矿,如今北方四州取暖用的燃料,都已经是这个了。   “哦,竟是那么好的东西吗?”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但是碍于三妹妹一惯还挺靠谱,姚千蔓不免高兴起来,琢磨了琢磨,她说:“既是这么好用的东西,就算离的远些,运输不便,到也值得下功夫了。”   “不过,都是在海岛上种殖的,那个什么橡胶树,能移植到婆娜弯来吗?”她转头问南寅。   南寅:……   “应该不能吧,咱们这边太冷了。”他神色有点懵,不知怎么拐到这上头,却依然回答,“蒙奇问过,那小岛是四季如春,没有冬天的。”而婆娜弯有,能冻掉下巴的冷!   “哦。”姚千蔓一脸可惜的叹声。   姚千枝到是不觉有什么,橡胶树是热带植物,想往北方种,绝对是没有可能的。   弄温度大棚都不行。   “反正咱们有船,南寅画好海图,先慢慢运着,如果日后寻到合适地方,在往内陆移殖。”像南方灵州、录州就挺合适的,那地方同样有靠海的码头,寻个距离近的海岛——四季如春嘛。   姚千枝笑眯眯的说。   “嗯,确实不用急,先弄一些给研究所那边,看看耿思能琢磨出什么用处来吧。”姚千蔓点头,目光看向姚千枝,“像你说的什么橡胶轮子,提高运输之类的,咱们研究所的水泥刚制出来,还没大规模辅设呢,这么大的地方,需要人手多了,没个一、两年的水磨功夫,想都别想,有的是时间。”   “先细处用着,拿船运吧。”她拍板。   姚千枝就蹙了蹙眉,提议道:“咱们的船还是少,这回海贸生意效果挺好,虽然周期长,但是能翻数倍的利润……”   她说着,一旁南寅就接口,“这回是没有经验,四处停靠时间太长,波折还多,如果是一路顺利的话,一个来回,其实不需要太久。”   “三、五个月就行了。”   “哟,三、五个月……那利润就更大了,肯定不能放弃,还得加大力度,毕竟,运输橡胶的船是得有的。”姚千枝就说,抬胳膊肘儿碰了姚千蔓一下,“咱们开个船厂吧,专建大船。”   “开船厂?”这一句激的姚千蔓直翻白眼,恨的不行,“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的到是真容易?我不得建厂?我不得找人?我不得开发地皮?想建个能制造大船的厂子,你知道得花多少钱吗?”   “这不是南寅刚带了银子回来?那么多呢。”姚千枝笑嬉嬉的讨好着。   后勤大总管什么的,人家是掌管财务的呀。   姚千蔓烦的直抓头发,“那银子我都是有用处的,早就分派完啦!没有多余的建船厂!”   南寅:……我刚回来一天,银子都没入完库呢?您连怎么花都想好了?   好快啊!   “哎啊,抠一抠嘛,银子就像是时间,挤一挤总会有多余的。”姚千枝推了推她,“这是关系咱们未来发展的大事,不能怠慢的。”   “用你说!你当我不知道啊!”姚千蔓就搓着脸,恶狠狠的说。   好在,她不过是嘴里抱怨抱怨,轻重缓急还拿得准,不说那个什么橡胶的,运回来到底有没有用,单说海外扩展的商贸,就值得加大力度经营了。   不投资,怎么会有收获?   前期赔点就赔点吧。   “那船厂,你准备怎么弄?”她转头问。   姚千枝满面沉吟的琢磨,“还是建在旺城吧,那里码头多……其实婆娜弯也行,不过到底是海岛,隐蔽是隐蔽,终归不方便,到是建船的话,我记得研究所里,昔日南寅手下那些海盗里,就有精通这行的,先拿过来使,然后在向外发招贤令……”   “这你不用担心,泽州靠海,建船这行当,有不少家族世代就干这个,只要咱们待遇好,不怕招不来人才。”姚千蔓就说。   “那赶情好。”姚千枝满面欣喜。   两人就建船厂的各项事宜仔细商讨着,你一句我一话真是全情投入,没多大会儿功夫,人员、场地、面积、材料……均都妥妥当当,眼看就差派人准备开工了,一旁,一直没插进话的南寅终于忍不住两手一拍!   ‘啪’的发出一声轻响。   姚千枝和姚千蔓齐齐回头望他。   南寅:……   有点慌!   “咳咳咳!”狠狠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缓解紧张情绪,他轻声问道:“这个,大人,幕姑娘还在扶桑国跟天皇和大将军周旋呢,她手里那个银矿……”你们得管吧?不能就把她白扔在那儿啊?   幕姑娘确实是厉害,然而异国他乡的,她一个女子,身边就带着百余护卫,连大船都没有,万一出事跑都跑不了!!   “三两是怎么跟你说的?”姚千枝笑笑,开口问他。   “呃……”南寅一怔。   姚千枝就道:“她那个人最是居安思危的,没点把握不会留下。既然那么选了,她肯定有应对的法子,觉得能周旋回来,同时准备好后路的。”   “你让你跟我们禀告什么?她应该是有准备,已经交代过你的吧。”姚千枝语气很著定,根本不是疑问句。   一旁,姚千蔓同样不觉得惊讶,表情非常平静。   事实上,有了白珍这个前例在,她三妹妹拢过来的这帮女人,无论有什么操作,她都觉得很正常。   独身周旋天皇和大将军中间,成了扶桑女贵族,手里握着个银矿而已。这算什么啊?什么时候幕三两摇身一变,做了扶桑女天皇,她在激动的一边跳舞,一边喊‘溜溜溜’吧!   南寅:……   “呃,这个……”心里说不清的滋味,他整理了僵硬表情,声音完全没有起伏的叙述,“幕姑娘说了,既然得了银矿,她就不想让出来,她希望能长驻扶桑,需要姚家军给她提供二十艘大船,两千精兵,方便她占地和运输……”   “还有,她身上是挂着东方女贵族的身份,这是她能跟扶桑天皇周旋的根本,那地方天皇和大将军斗的厉害,对大晋这上邦大国挺看重的。”他说着,看了姚千枝一眼,“幕姑娘希望能得个证明,把她东方女贵族的身份砸实了。”   “哦,这样啊……”姚千枝仔细听着,眉头微微蹙起,沉吟了好半晌,她道:“贵族身份到好说,我占着四州地,给她个官印还不容易?哪怕扶桑那边不认我,就认晋朝……还有念莹呢,她是宗室妇,手里有谦郡王的大印,扶桑那地方……连大晋附属国都算不上,一个郡王足够应付他们的。”   “至于精兵,挑最好的给他,多给一千,在从我近卫队里找身手最好的女兵,贴身保护她。银矿是重要,咱们很缺。不过,她的安全问题同样得重视。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紧张情况就把银矿舍了,保她的命。”   随着耳边的话语,南寅的表情越来越和缓,姚千枝撇了他一眼,嘴角叹笑,“不过,大船的话……”   “算上从加庸关得的,咱们一共就七十多艘大船,还有不少是江船,根本走不了远航,就内海附近晃悠晃悠,她一下就要走二十艘,而且,扶桑有点远,如果运物资银矿,肯定得是海船……”幕三两几乎一下就要一小半啊!   “那也得给。”姚千蔓接口,横了三妹妹一眼,她既好气又好笑,“得了得了,我都答应建船厂了,做什么还一脸左右为难,像什么样子?”   “这不是想催你快点行动嘛。”姚千枝满脸的好脾气。   看着那赖皮模样,姚千蔓哭笑不得,叹着气抓过桌边帐本,她拎起算盘,摆出架式,从早就分派好用处的银子里面,一点一点的往出抠!   抠的欲生欲死!   随着算盘珠子‘噼啪’做响,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表情越来越凝重,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身边就是一座被压制着,然而随时都会暴发的火山。   而且,你还坐在火山口。   屁股底下冒着烟。   看着姚千蔓,姚千枝默不做声。   南寅头都不抬。   屋里只余‘噼啪’的算盘声,和越来越沉重的气氛。   ——   船队归来,带回大笔银子,不管需要分出多少吧,暂时,四州的经济压力确实缓解不少。   最起码,姚家军的伙食里,恢复了顿顿有肉。   不用吃土啦!   喜大普奔!   因为船队半道被一股‘妖风’吹到了橡胶岛,幕三两已经孤独的在扶桑熬了小半年了,姚千枝半点没迟疑,就让南寅缓了半个月的气,就把他和船队继续打发出海了。   五十艘大船,二十艘送到扶桑归幕三两统筹,余下的,接着做海贸呀!!   婆娜弯珍珠养殖基地,已经又成熟一批大珠啦!   比上回还多!   四州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南寅,动起来,别歇着,不要一回来就‘韩太后、韩首辅’个没完,出门干活呀!   往家里多多的挣钱,才是你人生的康庄大道。   橡胶岛还在等着你……事情多着呢!   别只顾着紧盯‘韩家父女’,做人,要放眼大局。   姚千枝一脸语重心长。   南寅:……   我信了你的鬼!   被忽悠进了贼船,就别想在下来,主帅有令,南寅就得背起经济大旗,想当年纵横黄海的大海盗头子‘洗手从良’,干起那跨国‘销售’的买卖,真是……   想想挺替南寅心酸的。   就休息了半个月,宣传队的新戏都没看全,‘我的军旅生涯’听了一半,让说书先生卡了个包袱,心里留着勾子,南寅万般不舍的走了。   带着幕三两要的文书、精兵和大船。   以及满满五十船舱的奢侈品。   光是珍珠这一项,就比上回多了三倍有余。   南寅站在甲板瑶望,每每瞧着吃水线,都觉得腿肚子发软,心里翻着个儿的打颤。   这些船,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沉了两艘,不说别人,姚家大姑娘都能把他生撕了。   那是珍珠、丝绸、茶叶、瓷器啊!!每舱都价值连城……打起精神,南寅重走海路。   经济压力得到缓解,风波压下,煤厂、纺织厂、水泥厂还有刚刚启动建设的船厂,四州开始平稳且飞速的发展起来。   ——   姚千枝这边平稳了,豫亲王安了好几年的钉子被她连根拔起,还顺势做了场大秀,燕京那边,豫州方面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心情自然就不那么愉快了。   燕京、豫亲王府。   书房案前,楚敏手里拿着信件,目光阴郁,面沉如水。   他面前,乔蒙立着,有些手足无措。   气氛沉重而压抑。   “到是小看了她。”半晌,楚敏眯起眼睛,将信件展在面前,仔细看了两眼,随后揉成纸团儿,扔进了火盆里。   火燃舔着白纸,很快燃烧殆尽。   只余些许飞灰。   “这,小王爷,咱们的人就在她地盘上活动,潜伏不动到还尚可,这回闹出那么大的风波来,直接动摇她的根基,被抓住了,不算意外,更别说还逃回一半来……”乔蒙哈腰陪笑着劝,“算是不错了。”都没死绝了。   楚敏看都没看他,神色冷漠,“本就是弃子,死了就死了,都是孟家培养出来的酸儒,本就没甚旁的用处,我气恼的是……”他目光阴沉盯着火盆,“他们太没用了。”   “潜伏了那么时间,给了他们那么好的机会,姚家军女子当政,这么明显的弱点,他们居然抓不住,风浪都掀起来了……竟然没牵制住她们!”   “这才多久啊?有没有两个月?一点没绊住姚千枝的脚步,妨碍她们收服两州不说,反而帮她们得了民心,呵呵,什么风气混乱,无奈附立新法,呵呵,这帮傻子闹的狠,到是给了她理由!”   楚敏哑声,恨的牙根直痒痒。   自立新法这种事,姚千枝肯定是要上报朝廷的,地方律法因时而议,且,充、泽几州确实因为女四书的事闹的厉害,的确有例可依。朝廷方面,关键是韩太后同意了,她劝着小皇帝盖大印,韩载道还没反对,而且,最不解的是,万圣长公主还出面劝服了宗室……   几方相压,楚敏有什么办法?   他就是明说姚千枝心怀不轨,得有人信算啊?   南边黄升还挺立着呢。   姚千枝上折子就明说这事是黄升搞的鬼,就是想让北方不稳,从而两面夹击燕京,吓的韩太后不要不要的!   说是晚上都睡不着觉。   偏偏,楚敏还没办法反驳,因为豫亲王和孟家确实借了黄升的渠道,勾连了他,想嫁祸人家一把。   听说姚千枝手段很硬,花样儿玩的多,孟家派的人,豫亲王仔细查过,按理嘴应该挺紧,但是……看她递进燕京那份折子,措词用字,明明看不出什么不对来,然而莫名觉得别扭……   仿佛句句影射豫州一样!   “不能在让那个女人稳定发展了,得想法子让她离开北地,调到燕京来。”面沉如水,楚敏沉吟半晌,突然开口说。   目光犀利,他狠狠拍了拍大案,从脸色就能看出其坚决之意。   到是乔蒙有点迟疑,“这……小王爷,北方四州是姚千枝的根基,想让她离开,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那女人眼看就不是个傻货,精明着呢。她亲近韩太后一脉,跟外戚党维持着联系,小皇帝对她印象同样不错,且,最令他不解的是,连万圣长公主都倾向她……   外戚、皇党、宗室……几乎都有她的关系,她还能震压草原胡人,守护边关,但凡南方黄升还存在,君谭没彻底平了乱,朝廷对姚千枝的态度,肯定就是示好、施恩加拉拢。   不会有旁个的。   朝廷里那群人,他们没有那个胆子左右迎敌。   姚家军递过来的折子,两面夹击什么的,真以为姚千枝是在开玩笑吗?   “哪怕万岁爷圣旨,朝廷下令,姚千枝恐怕都不会进京的。”乔蒙苦笑着,“只要想推脱,胡人入侵,地方内乱,她总能找出理由不来。”   人家在北地发展的好好的,进京来做什么,当人质吗?   “朝廷下令,她不来就不来了,不过……”楚敏冷笑一声,“如果是韩太后下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预收:快穿:跪下,叫爹!!   程玉是穿越管理局皇图霸业分部的一名员工,只是,碍于性别关系,她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工作了。   助手006建议她兼职,眼看就要饿死的程玉迫不急待的答应了。   不过——炮灰女配重生分部/复仇类,是什么?   谈谈恋爱虐虐渣,这不符合她的职业追求啊!!   程玉:溜儿啊,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好嘛!!   专栏求收:收我的妹砸瘦十斤!! 第一百一十三章   韩太后——自下令善柔公主和亲黄升后, 她那个名声啊,就一直没缓合过来。   百姓们是健忘的, 公主嫁了, 基本没人在提这茬, 然而朝臣和贵戚们,得了这般天赐的霸权机会, 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都恨不得打压的韩太后深宫不冒头, 好从此独霸小皇帝呢。   至于本该跟韩太后同气连枝, 一脉相承的韩家和韩载道, 因为那些内情和微妙关系,他们到是有些退了。   或许这些年的‘韩半朝’生涯, 那些权倾朝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这一年半载里, 韩载道意外收敛起来,整个人低调不少。   不止是他, 就连外戚党都韬光养晦进账琮。   当然,不是说完全退下来, 韩载道已经被架到那位置上,想彻底放下是不可能的。然而, c位——他确实是不站了。   如今朝廷里正火热的是乔阁老。   他是中立派。   而韩太后是小皇帝的亲娘,小皇帝已经快十五了,明年就要选秀挑皇后,马上就能亲政了, 偏偏,他还特别依赖韩太后,甚甚都听她的,连玉玺都放慈安宫里。而韩太后……声名狼藉。   身后跟着缩起来的外戚党!   韩载道退了,保皇党沸腾起来,势力越发展越大,然而云止走了,万圣长公主是妇道人家,且打根儿上没心思掺合这些……   原本朝堂里如霍言那般真心君忠爱国的,都韩载道杀的杀,流的流,余者对眼前局势冷了心,没谁真往出冒头,于是,本来走钢索般,艰难保持着平衡的中立派乔阁老,可不就脱颖而出了吗?   骑墙是个技术活儿,真心挺不好干的。平时看来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然而,到了如今这场面,乔阁老算是扯着蛋啦。   疼的他老脸铁青。   至于,明明这么多年骑墙骑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蛋就不舒服了,那就得问问宣平候和乔蒙了。   古今都有不孝子,坑爹坑爷爷什么的,不用太平常。   乔蒙都混进楚敏书府,口口声声‘小主子’了,乔阁老怎么可能不蛋疼呢?   毕竟,被架起来这种事,说是水深火热,安全指度太低,未来没指望,但是……权利是真的有啊!!   就看看韩载道张狂的那几年……权倾朝野韩半朝,连宗室都要避其锋芒。   “您的意思,是让人进言太后娘娘吗?”乔蒙看着楚敏,满面沉思之色,“到也是个办法。”   韩太后如今的处境……真是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自己声名扫地,儿子大了。韩载道退了闪她一道,儿子大了。朝臣们抵触她,不愿意让她出后宫,儿子大了,还听她的……   然而,儿子大了,一点都没懂事!!   还是爱玩爱闹,政事半点不懂,韩载道一退,没人给细心讲解了,内阁递上来的折子,韩太后除了盖印外,提不出任何置疑,她根本就看不明白。   甚至,就连盖印都得悄眯眯的,毕竟,万一内阁朝臣们发现这印不是小皇帝盖的,怕是要喷死韩太后的。   “韩载道见机不对暂退了,把韩太后扔在那儿,不尴不尬的,她身边需要一个强援,姚千枝是最好的选择……”楚敏就说。   韩太后对姚千枝是有恩的,当初,姚千枝来燕京求官时,不过区区四品提督罢了。能得总兵位,甚至后来任两州总督,协管四州,都有韩太后出力——当然那个时候她是没有办法,不给不行——但是,这位给的知遇之恩,姚千枝得认。   毕竟,千里马在神俊,若没有伯乐慧眼,都不过拉车的命。   姚千枝是韩太后的嫡系,哪怕姚家军单方面不承认,然而,韩太后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遇见危险了?困局了?小皇帝明年都要选秀了,韩太后把嫡系招到身边来,这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吗?   “若韩太后出手,确实可行,然而,谁来提呢?”乔蒙皱了皱眉。   楚敏抬头看他。   乔蒙一怔,小心翼翼的问:“小王爷的意思是……“我吗?“但……家父和属下的身份不好进宫啊,家母的话……恐怕不方便。”他娘还不知道他和爹投靠了豫亲王呢。   楚敏不咸不淡的道:“你二婶是宗室郡主。”   “呃,这,小王爷,属下家里……”亲娘都不知道,不好指派了,二婶?呵呵,他二叔坐镇翰林院,学子满天下,精的猴儿一样,如果不是他爹真的挺没用,无甚大能耐,而他存在感薄弱,确实没帮楚敏做过什么大事……恐怕早就让家里人察觉了。   就他爷爷那脾气,最近被逼成了领头羊,正正经经的乔‘阁老’,多大的喜事啊。都急的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眼看半秃了,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他和他爹还掺合了宗室夺位……说白了就是造.反的事……   他爷估计能把他爹打死,然后全家丁优。   然后,他爷在因晚年丧子一病不起什么的,直接告老还乡,全家悠然田间。   乔蒙那一脸没出息的样儿,楚敏真是挺看不过眼,眸间闪过一抹厌弃,然而,乔蒙姓乔,是宣平候世子,乔阁老嫡长孙,不管人品能耐如何,有些人,出生就带着金饭碗。   “那就让世子妃走一趟。”他沉声,冷淡的吩咐。   宣平候世子妃——乔蒙的嫡妻唐氏。   唐氏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唐倪的姐姐,而唐倪是豫亲王的人,他续娶的老婆,就是豫亲王庶女,而他被‘病逝’的嫡妻,就是霍锦城的大姐。   不过,唐倪手握兵权,在燕京一惯很低调,他和豫亲王的关系根本没暴露,楚敏并不想因为这事把他显出来,便很自然的吩咐了乔蒙。   听闻,乔家那守寡的孙女颇得姚千枝看重,而他和父王早晚要掀一场恶战,坐坐那九五之位,乔阁老明哲保身就算了……别最紧要关头,需他家助力的时候,他带着全家在跑了!   孙女早早跟姚千枝勾扯上,谁知道这是不是乔阁老准备的后手呢?   而他……垂头瞧瞧自身,在展眼望望乔蒙,豫亲王府,他们这一方势力,是不是乔阁老准备的另一条退路?   那是个白毛老狐狸,他的心思,真心猜不准。   “我会让宫里人相助,此事就劳世子妃走一趟了。”楚敏面上笑着,眸光凝重。   真忠心,就要表出来。脚踩两条船,随时能撤走什么的,那是想都别想,往常局势不同,他能允许乔蒙隐在幕后,如今,他父王那边已经把韩太后的身份给查准了,就等着找机会图穷匕见呢!他在不能容忍乔蒙左右摇摆。   想投靠,就拉着宣平候府一起,摆到桌面上,显在阳光里,单乔蒙一个人的份量,根本不值得楚敏花这么多心思。   “这,这,小王爷……拙荆恐怕……”乔蒙面色微凝,多有些犹豫。   这些年,乔念莹没断了跟娘家的联系。姚家军里,她很有几分脸面,姚千枝挺看重她这件事,宣平候府人人皆知,姚家家发展的那么好,要说乔蒙没有把北地当条后路的心思……都不是傻子,谁信啊?   召姚千枝进京,这不是个好活计,人家那儿正发展呢,离开做什么?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老婆进宫进言,怎么可能不露出风声……   能把皇权、外戚、宗室都维持着关系的女人,真被召来燕京,乔蒙不信她查不出来是谁坑了她!   “此事托劳乔卿,为难了?”楚敏笑容微敛,目光冰冷。   被瞧的寒冰入骨,透着心儿的寒,乔蒙哪敢推辞?心里苦的不行,嘴里丁点不敢露,掀袍子屈膝,他只能表忠心,“能为王爷效力,万不敢说为难两字。”   “此事交给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乔蒙跪地高声。   就差对灯起誓了。   楚敏看着他,矜持的站起身,他抬手虚扶了乔蒙一把,没说话,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   商谈完毕,乔蒙披着连帽斗篷,悄无声息的从豫亲王府角门出来了。   一身漆黑,蹑手蹑脚,那举动姿态,真跟做贼偷人似的。   浑身汗湿,大夏天的背后直冒凉气,小厮搀扶着他上了马车,一路往锁头胡同去了。   他在那里有个两进的院子,养了百花楼赎出来的花魁,她身份卑贱进不得府里,偏乔蒙又爱得很,就安排在这里,算是外宅,乔蒙‘行踪不定’,每每出来‘商量事儿’,还得装扮的跟个‘小黑’一样,外头自然得有休整的地方。   马车进了锁头胡同,那花魁早就习惯自家男人隔三差五玩个变装,神神秘秘了。吩咐下人打水洗脸换衣裳,给备了热菜汤饭,服侍着他歇了个晌儿,醒来后两人耍闹了一阵,乔蒙郁气全消,精神抖擞的回宣平候府啦!!   一进府门,迎面就撞见了乔阁老和乔茴。   此二人刚刚内阁‘下班’,正有说有笑往二门里溜哒呢。   “这大热的天,出门做甚了?”别看岁数不小了,人家乔阁老眼神正经不错,一眼叨中心里有鬼,并不想上前请安的乔蒙,对他招了招手。   怎么这么寸!!乔蒙满心叫苦,脚步还不能停顿,上前几步来到乔阁老身边,他敛身,恭敬的道:“孙儿见过祖父。”   “嗯。”乔阁老含笑点头。   一旁,乔茴开口招呼,微微恭身,“弟弟见过大哥。”   “三弟不必多礼。”乔蒙忙抬手扶他,抬头,就见祖父和二房弟弟都笑眯眯的望他,一脸的‘慈祥友爱’,心里莫名其妙觉得很忐忑,他忙别过脸,“三弟,这天气挺热的,祖父朝堂劳累,怎么不说唤个软轿过来?”还腿来腿走啊?   “来人……”他高声喊,让下人快把轿子传来,赶紧将眯眯着眼,笑的他心里发毛的祖父抬走。   “老了老了,走动起来算是活泛筋骨了。”乔阁老抬手阻止,仿佛没看见长孙的表情,依然笑着,“来,广昌,你和广茂一起陪祖父走走。”   广昌、广茂,这是乔蒙和乔茴的字。乔家人丁不算兴旺,乔阁老给他们赐了这字,就是想提醒他们‘子孙昌茂’。   然而,乔蒙和乔茴辜负了老祖父的期望,膝下都不过一根独苗儿。   尤其是乔茴,他的独苗儿还是个女娃。   “是。”祖父发话,乔蒙怎么能拒绝,心里很是别扭,依然还恭敬应声。祖孙三人顺着院墙,一路往二门溜哒。   宣平候府面积挺大,一路走走停停,乔阁老和乔茴貌似闲话,说说笑笑,然而其间一句两句的,每每都把乔蒙问的一头冷汗,应对不得。   他其实不算个聪明人,能耐挺有限的,就普普通通。否则,正经的候府世子,乔家嫡长,乔蒙怎么就只能在朝廷挂个闲职,连大朝都进不了。   还不是无力科举,啥都考不上吗?   跟他爹宣平候一个脾性,根本读不进书。   乔阁老那点智商和本事,估计全遗传给二房了!   “今日无事,跟周尚书说起了你,他言你有日子没进礼部点卯了……你这是忙什么呢?不点卯还未见着家?”路过花园的时候,仿佛无意,乔阁老问了一句。   乔蒙就含糊着,“这,这,呵呵,都是乱乱糟糟的事儿,就瞎忙呗。”他陪笑,怎么敢提因北方不利,最近都扎根豫亲王府了!   “哦,瞎忙啊!”乔阁老看了一眼,似有深意的说:“你还知道是瞎忙!”   乔蒙垂着头,就觉颈后一股寒气,不知是热了还是怎地,浑身都让汗水打湿了。   “许是会佳人了吧。什么金锁头银锁头的……没个好地方。”乔茴走在他身侧,转头好似调侃似的道:“大哥要谨慎些,莫让大嫂知道,倒了葡萄架啊。”   “哦,三弟,你……”乔蒙一怔,瞬间反应过来,“祖父,您,您知道美娘的事了?”   美娘——就是他外宅里养的花魁。   “是孙儿混帐,儿子都快成亲了,这么大岁数还不作法,不过,孙儿心里有分寸,不过养着玩玩而已,就是解闷的东西,作不出什么祸来。”脸上讪搭搭的,乔蒙轻咳两句,有些尴尬的道:“要不,您实在看不惯,孙儿就把她送走得了。”   嘴里这么说着,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祖父和三弟……这‘偶遇’的这么明显,他还以为,他投靠豫亲王府的事露馅了呢!   原来是外宅……   吓他这一大跳!   虽然看小王爷如今那意思,他和他爹的事,瞒是肯定瞒不了多久了,然而,多一天是一天,打小在祖父教养下长大,不知受了多少棍棒教诲,对乔阁老,乔蒙真的有点怕。   看着祖父笑眯眯的脸,他打心眼里直翻腾!   “你大了,儿子都快要娶媳妇了,该怎么做用不着我教,自己看着办吧。”乔阁老叹着,目光久久凝视长孙,好半晌,摇了摇头,“我老了,管不动了。”他说着,神色隐约里带几分颓然。   到是乔蒙根本没注意,闻言连连作辑,“看祖父这话说的,您老当益壮,孙儿们还不懂事,经验不够,且得您把关呢。”   “哦?那到要听我的才是。”乔阁老不明意味的说了一句。   乔蒙赶紧点头,“那是那是。”   乔茴站旁边看着,深深叹了口气。   祖孙三人不咸不淡的聊着,走过花园,逛过假山,就到了乔蒙的院子,他恭敬告辞,乔阁老和乔茴目前他进院门。   看着乔蒙转过八宝回廊,消失正屋门里,乔阁老收起笑容,面沉如水。   转身,他快步离开乔蒙院子前,乔茴看了眼院门,叹气着摇头,匆匆跟上。   两人回到花园里,坐进凉亭,看着满园花草,蝶飞蜂舞,乔茴悄声唤来小厮,端了点心热茶,亲自酌了一杯,放到乔阁老,轻声劝道:“祖父,您莫要气了,大哥,唉,他那个年纪了,大侄子明年都要进士科,他还挂着闲职……怕是想有番做为,没甚恶意的。”   “他要是有能耐,我是当亲祖父的,难道还能屈着他吗?”乔阁老横眉怒目,将茶杯狠狠扣在玉石桌面,他恨声,“他跟他爹一个德行,不过勉强守城,非要急功近利……”   “他身边那个女人,哼,豫亲王府训出来的女暗人,那混帐东西,他连枕边人的底细都摸不清楚,还想建功立业?那条从龙路……是那么好走的吗?”   “如果不是他们父子俩怎么教都教不乖,生怕他们被坑了,我至于站了中立,如今被架到火上烤?”一扫往日从容不迫的模样,乔阁老真是气急败坏,“当我没长耳朵?‘骑墙阁老’的名声那么好听?”   “祖父,事已至此,大伯和大哥已经陷的太深,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没那么容易。”乔茴垂着脸,抬手把茶杯扶正,他徐徐幼。“豫亲王一脉隐忍多年,朝堂里如同隐形,楚敏一直是个安静的‘质子’,从不拉帮结派,此一回突然高调起来,应是有什么谋算,万岁爷明年就要选秀了,待大婚后,亲政就在眼前……”   “祖父,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您是家中掌舵人,不能乱啊!”   所以,大伯和大哥,眼看已经捞不回来了。不管豫亲王能不能成事,有他们在,就算宣平候府下了重注,成了自然好,大伯和哥哥都是亲的。败了……且得琢磨后路呢!   宣平候连同世子一块投靠了豫亲王,那是嫡长子和嫡长孙,宣平候的爵位都已经是大伯的了!这时候,哪怕祖父把大伯和大哥臭打一顿,直接关了禁闭都没用,乔家已经撕掳不开了!   难道还能把长房一脉除族吗?   硬要掰,伤人伤已不说,还把豫亲王给得罪的死死的。   “孽障啊!”乔阁老脸色灰败。骑了那么多的墙,哪怕如今火堆里烤着,都没歪了身子。结果让不孝儿孙拽着腿儿,这蛋扯的,他是真疼啊!   “广茂。”用手揉着额头,他沉默了好半晌,“念莹那边儿,你加紧联系些,婉转点打探打探北方的动向……”   “是。”乔茴便应声,面色说不出是好是坏。   “家门不幸啊!”乔阁老看着三孙一眼,满面苦败,“是得留条后路了!”   ——   根本不知道自家底细被摸了个透儿,乔蒙院里略坐片刻,就出门找了亲爹,准备商讨商讨此事。   派自个儿媳妇进宫,这就是个表态,哪怕如今捂的严实,总有被翻出来的时候,默默投靠,背后搞事还行,这一朝要暴露阳光下了,乔蒙有点拿不准主意。   直接找了亲爹。   两父子漏夜长谈,商量了半宿,到底还是宣平候果断些,既然已经选择投靠就是没了退路,此时缩了,昔日功劳全都白费不说,还会被楚敏忌惮……   手下人不听话,不能冲锋陷阵,那还要来做什么?   就宣平候本人,都不愿意使唤这般的附庸。   进宫就进宫,露脸就露脸,这会儿,正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呢!   拍板定案,宣平候做出决定。   乔蒙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自回院儿叮嘱吩咐老婆了。   宣平候世子——乔蒙嫡妻,那是唐倪的亲姐姐,跟豫亲王府沾着亲呢,自家怎么回事?哪怕爷们不提,弟弟还能不说?她怎么嫁过来的,凭什么做了候府夫人,大家宗妇,唐氏心里是有数的!   她弟弟续娶的那个,那是豫亲王庶女啊!   乔蒙吩咐了,唐氏连个磕绊都没打,应的那叫一个快,还一脸你终于‘长进了’的欣慰表情,到让乔蒙郁闷的不已。   他这个老婆真是……   唉,这世道,谁比谁傻啊?   都没用乔蒙怎么劝,人家唐氏转天清晨,天没亮就把请安牌子递进宫了,碍着乔阁老的身份,宣平候的爵位,唐氏本来嘴角还甜,挺会哄人的。韩太后自然没有拒绝见她的道理,都没怎么排等,早晨递的请安牌子,下半晌儿的功夫,慈安宫里就派人来递话,宣她‘内宫觐见’了。   唐氏收拾收拾衣裳,在乔蒙担忧的目光中,潇潇然走了。   坐上马车,一路来到宫门前,递牌子检查,她随着宣旨太监一路来到慈安宫,宫门外,早有宫女在那等着。   “世子夫人,您随奴婢来吧。”紫阁弯了弯膝盖,恭敬的请安。   “多劳姑娘了。”唐氏看着她,眸光闪烁。   “哪敢当夫人这一句。”紫阁就笑着,转身领路,一边说,一边嘴唇微动,蝇声细语,“太后娘娘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她老人家跟首辅大人吵起来了,近来万岁爷让个小戏子勾了心神,爱如珍宝……那戏子是教司坊的,韩夫人进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少年慕艾, 小皇帝转年就十五,眼看选秀大婚了, 他这个岁数, 确实是少男春心萌动, 正要对‘哪啥’感兴趣的岁数。   不过,韩太后本身处境不大好, 自然就把紧了唯一依靠——亲生儿子。常言说的好:婆婆媳妇是天敌。对于一个母亲来说, 任何跟她抢儿子的女人都不是好人, 尤其韩太后情况还那么特殊。   宫里但凡相貌出众的, 基本都是韩太后的重点打击对象,小皇帝十二岁刚出精的时候, 内务府给准备的司寝宫女,近几年都让她找各种理由打了板子, 发配浣衣局了。   不过, 那会儿小皇帝岁数小,并不看重女色, ‘那啥啥’什么的,对他来说, 还不如姚千枝进献的玩具有趣儿。然,时至今日, 孩子大了,韩太后还这么拘着他,小皇帝肯定不愿意啊!   宫里寻不着如花美眷,添香的红袖——宫女不许识字——韩载道敏感的察觉到这一点, 行动飞快的让老婆往教司坊里送了十来个美貌佳人。   反正,这个操作他家惯熟,绯夜都是韩夫人送进宫的,韩太后喜欢了那么多年。可见韩夫人的审美是很正常的。   韩太后和小皇帝是亲生母子,想来爱好应该差不多,韩太后能看中韩夫人的审美,小皇帝想来同样不成问题。   韩夫人陆陆续续送进教司坊的美人儿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把个小皇帝彻底陷进了迷魂阵,这其中最出色的那个是戏子出身,唱闺门旦的。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是的貌美如花,声音婉转如燕语莺声,入耳便让男人身子酥半边儿。   小皇帝——别看是天子,赫赫威威,然对女色真没啥大经验,一酥就酥整个儿!   当然,自幼跟母后长大,有了娇颜,小皇帝还是很依赖韩太后,母子依然好的一个人似的,大印都慈安宫放着……但是,有些事情,存在就是错误!!对韩太后来说,小皇帝身边有了这么个女人,她想要‘打发’了,小皇帝还帮着求情,一脸不情愿!!   本身依靠就是儿子,韩太后真不敢太强硬,生怕因为女人引得母子俩生了嫌隙,只能独自憋屈,心情自然不好。   “多谢紫阁姑娘提点,我醒得了。”走过八转回廊,唐氏跟在紫阁身后,嘴唇微微动着。   紫阁头都没回,“都是给主子办事的,没甚提点不提点的,夫人注意便是。”   听她所言,唐氏便不在多话,缓步随她进了慈安宫。   “臣妇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步迈进正殿,打眼瞧见端坐凤鸾椅,面无表情的韩太后,唐氏二话没说,俯首就跪,那态度绝对的谨慎恭敬。   几乎都快五体投地啦!   宫女奴婢都少有这么跪的。   “平身吧。”偏偏,韩太后还真就爱她这套,虚抬手,唇边微微抿出个弧度,她侧头望了一眼左右,吩咐道:“赐坐。”   “诺。”紫阁听令,忙搬了个绣蹲过来。   唐氏连拜了三拜才起身,“多谢太后娘娘体恤。”满脸的感恩戴德。   小小的绣蹲本就不大,她还只坐了半个屁股,扭着身子正脸朝向韩太后,双手盖膝,眉眼低垂。   在没这么规矩的。   最来名声一直不好,事事不顺,几乎跌进谷底,面对唐氏这般恭敬顺从的姿态,韩太后心里很受用,态度自然软和下来。   脸上有了点笑模样。   更莫说还有紫阁,那是慈安宫里大宫女,韩太后身边的得用人,她是‘给主子办事’的,有她在,面对韩太后,唐氏简直如鱼得水。   禀明慈恭,唐氏自言是来‘请罪’的,原因嘛……就是月前诰命进宫朝会,她身子不适请了假,此回略好转些自要‘叩谢娘娘天恩’,韩太后本没在意这个,唐氏还如此低姿态,自然没有责怪的道理,三言两语间便把此事略过,说起闲话。   唐氏从来嘴甜会哄人,且,昨儿夜里豫亲王府还特意给送了份儿‘太后近况详解’,还有紫阁帮衬,所言所语,当然字字句句合韩太后心意,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把她哄开了怀。   都是当娘的,都是差不多的岁数,都有个快要成亲的儿子,这样的两个女人凑一块儿,怎么会没有共同语言?一点都不值得惊奇,两人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明年选秀。   ——万岁爷岁数小,不稳重,根底薄,外家还不顶事,就得有个强势媳妇帮衬着。   唐氏拼命向韩太后‘投射’这样的理念。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塞老母,男娃儿懂事晚,且得个大媳妇管着。   话赶话似的,紫阁回忆着进宫前的‘往昔’。   据她所言,乡下都这样,大媳妇小相公什么的,绝对不少见。   听着她们这般说,韩太后面上不显,眼里若有所思。   见她如此,唐氏和紫阁隐晦对望,相视而笑。   ——   请安面圣都是有时间段的,唐氏和韩太后聊的在开怀,都没有留下用晚膳的道理,眼见时辰差不多,唐氏非常识趣儿的提出告辞。   韩太后到没留她,赏了些玩意儿,就让她走了。   命紫阁将唐氏送走,慈安宫里,韩太后高坐凤鸾椅,微垂眼帘,满面深思之色。   她就那么坐着,不笑不说话。太监宫人谁都不敢打扰,好半晌儿,紫阁都回来复命了,她才缓过神来,瞧了瞧外头天色,她蹙眉开口问,“万岁爷了?怎地还未过来?”   平素这个时候,小皇帝该来慈安宫陪她用晚膳的。   “派人问问。”她沉着脸道。   宫人自不敢怠慢,领了命一溜儿小跑出慈安宫。随后,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丧眉搭眼的回来了。   “回禀太后娘娘,万岁爷已然在用晚膳了,说,说不打扰娘娘,就不过来了。”小太监跪趴地上,声音颤抖,隐约都带着哭腔。。   韩太后闻言眉头紧锁,勉强压抑怒火,她问道:“谁陪着万岁爷呢?是不是那个……”小戏子?   “奴奴不知道,万岁爷没叫进,是任总管出来打发奴奴的。”小太监额头紧紧挨着地毯,心道:就算他明明听见,乾坤殿里传出来娇娇软软的唱曲儿声,就是那闺门旦陪着万岁爷,然而……   他还没活够呢,怎么能照实说!!   又不是傻!   “……”听着小太监的回应,韩太后那满腔的怒火啊,几乎快冲破喉咙往出喷了,死死压制着,她完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儿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了,“退下吧。”挥了挥手,她咬牙切齿的说。   “诺。”小太监如获重生,跪退着出了宫门,撒腿就跑了。   慈安宫里,韩太后就那么干坐着,太阳余晖透过窗栊照射进来,斑斑点点映在她身上,显得她的面容异常阴冷。   晚阳慢慢落下,窗栊的影子映在韩太后身上,暗色越爬越高,紫阁瞧着,悄无声息的点了灯,罩起金纱灯罩,她动作轻巧,几乎如同猫儿般没有声响,然而,依然还是惊动了韩太后。   “嗯?”她转头。   紫阁连句话都没说,直接就跪下了。   她这作派,仿佛让韩太后好受了些,抬手揉了揉眉头,她吩咐,“本宫头有些疼,传皎月过来弹琴,排解排解。”   “诺。”紫阁应声,跪退着离开。   ——   内宫,芳菲阁。   紫阁来找皎月公子的时候,他刚刚用完晚膳。   近来太后娘娘心情不好,到少见他们,趁着这机会,进宫后一直谨言慎行,丁点错处不敢出的皎月公子,到过了几天轻快日子。   晚膳啃了整整一个酱猪肘子——平素太后总召见,吃这东西怕嘴里有味儿——他正回味无穷着呢,紫阁来了。   太后要见他!   皎月那个心情啊!!   早不来晚不来,刚吃顿好的就来了,紧赶慢赶,生嚼了半斤清口气的薄荷叶,嚼的浑身冒凉气儿,这才觉得差不多了,皎月公子换了新衣裳,梳了发,抱着琴,在一众‘公子’,包括绯夜羡慕的眼神下,施施然跟着紫阁走了。   半途中,紫阁还隐晦提点了他两句,皎月公子自是满口感激。   行色匆匆,一路疾步,两人很快来到慈安宫,紫阁禀告一声退了下来,内寝里,只留下了韩太后和皎月公子。   “你来了,陪本宫用膳吧。”看着美少年抱琴而来,含笑立在眼前,韩太后堵了半晚的心略松散些,终于有点胃口了。   皎月公子:……   刚吃完一个酱肘子,生嚼半斤薄荷叶,他都快撑死了!   “到是许久未尝娘娘宫里食味儿,今儿是有福了。”满面轻笑,他缓缓来到韩太后身边,凑到她耳边说。   还冲着她耳朵吹了口气儿。   韩太后半边身子都被吹酥了,哪还顾得上生气,笑骂着拿指头戳他,“好你个没良心的,这是怨本宫召你召的少了!”   “哪敢怨娘娘?不过自怜罢了。”皎月公子睫毛轻颤的扫了她一眼,那叫一个眼含秋水!   韩太后不由伸手揽他胳膊,“得了得了,本宫错了,给你赔不是还不行?”   皎月公子便将她拉进怀里,瞧她举动神色,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万幸啊,这是哄好啊!   屋里,紫阁跟没看见‘先帝绿幽幽’的场景一般,幽灵似的来来回回来,从慈安宫正殿门口十来个宫人手里,把无数个食盒子拎进来。   独自挪动八仙桌儿,那是檀木的,好几十斤的重量,累的她脸红脖子粗,偏偏那边韩太后和皎月公子腻歪着,就跟看不见她似的……摆好桌子,打开食盒,五十多个菜都一一安置好,琢磨了琢磨,还把小炕桌拿出来摆到软塌里,将韩太后平素喜欢的菜色挪过来五、六样儿……   看色色妥当了,她轻声道:“娘娘,公子,可以用膳了。”   “嗯。”韩太后这才掀眼皮看了两眼,面色缓合着,“你退下吧。”   “是。”紫阁汗都没抹,恭身后退。   “来,皎月,陪本宫用膳。”韩太后拉着皎月的手,两人跟连体婴似的,从凤鸾椅挪动到软塌中。   堵了半晚的气,韩太后真是挺饿的,坐下端碗就开动,皎月公子则坐她旁边,执筷伺候她,这就挺好的吧。偏偏,她还挺心疼皎月,亲手执筷,给他夹了不少菜色。   ——这是太后娘娘的恩赏,谁敢不吃啊?   把个皎月给撑的啊,小肚子都出来了。   一顿晚膳用完,两人腻腻歪歪的闲聊,偶尔动动手脚,气氛自然温馨和谐下来……躺在软榻里,窗外就是月色,幽光暗染,屋内烛火映着金纱琉璃罩儿,朦朦胧胧的,韩太后靠在榻角,皎月跪坐着给她锤腿儿……   半醉半迷的,她生起了谈兴。   “你的来历,是乡间的吧?”她开口。   皎月那身世……谁都没给他遮掩过,半胡半晋,自幼为奴,本家犯事抄家进了官籍,色色清楚,没甚见不得人的。   “到不说乡间,总归是生活过的。”皎月公子柔声答。   他打小风霜雨露,野地里苦熬出来的,正经百姓家的生活,他还真没有过。   “你是充州出来的……”韩太后掀眼帘瞧他,“你们那地方,同是有大媳妇配小相公的吗?”   她名门贵女,大家出身,太后之尊……然而半路来的,小时候生活在乡村,都嫁过人了,民间童养媳成风,媳妇能给相公当‘娘’使唤的都不在少数,一般都是夫家老儿子,爹娘岁数大了,怕照顾不过来才给找的大媳妇,她这情况……   乖儿那脾性真挺不懂事儿的,韩载道靠不住,朝臣们各有心思,她个妇道人家眼见出不得头,宫里那些个小妖精,她一个个都看不上眼,明年选秀了,宫里一定会进些个莺莺燕燕,能赶上第一波儿争夺皇后位置的,自然是大晋最顶尖儿的贵女们,那样的身份,哪里会对她百依百顺……   不说别个,韩太后自已就心虚。   到不如……就像唐氏说的,择选她自个儿的人,有权有势,能帮扶乖儿震压朝廷,还对她恭敬,言听计从……   算来算去,那充州的姚千枝……   这人是她提拔起来的,早早施下了恩,彼此有默契不说,姚千枝相貌还好,虽然有点太英气了,总归还是能入眼的。   嗯?年纪是大点儿,身份……流犯土匪归顺,说起来不大好听,然而,她是个什么?就像韩载道骂的,乡野村妇罢了,谁看不上谁啊?在说了,那么厉害的儿媳妇……有缺陷才好呢!没有缺陷,哪能婆婆怎么使唤怎么听话?   不过,那姚千枝岁数确实太大了,明年应该就二十了吧?大乖儿整整五岁……唉,皇后是别想了,封做妃子,要么,贵妃?   韩太后垂着眼眸,脑海里无限思谋着。   到是皎月,一顿晚膳撑到喉咙眼儿,跪坐窝着整个腔子都直翻个儿,哪有心思想那么多,关键是他真没韩太后有如此发散的思维,还当聊闲天呢,软声柔柔的,他含笑应答,“乡里若孩子多,或者娃儿身子弱,家里有富裕的,到确实会养个大媳妇儿,日后不用给孩子准备聘礼不说,还能帮着家里做活儿……”   基本就是个不要月钱儿的下人。   还任打任骂不能还口。   “到不用她做活儿,宫里什么没有,‘嫁妆’给的合适就行了。”就比如说,北地四州和那二十多万大军,韩太后两眼放光,随口说着。   皎月公子一怔,本能感觉不对,心里一凛,他面上笑容依旧,小心试探着,“说起‘嫁妆’……娘娘这是想起万岁爷大婚的事儿了?”   “对啊,就明年开春,眼巴前儿了。”韩太后越想越兴奋,人都坐起来了。   皎月公子吊着胆,手下动作不停,“听娘娘这话头儿,是有看中的贵女了?到不知是哪家的天仙,能让娘娘口出如此感慨?”   “什么天仙?怕不是个‘武神’吧!”韩太后不由失笑。   ‘武神’两字一出口,皎月公子血都吓凉了!!整皮发炸,浑身寒毛根根倒竖,他只感觉心都要翻个儿了!!   “哟,娘娘慧眼识人,竟是喜欢英武的姑娘吗?燕京里,奴奴到没听说过谁家姑娘号个‘武神’的?那得多凶啊?闺阁贵女,是哪户传出这么个名声啊?”他仿佛惊讶,然而,若仔细听了,就能听见些许‘嗄吱嗄吱’的响动。   那是牙齿相碰,打颤儿的动静儿!   “甚个大家闺秀?她们那等蚊子样儿的本宫可瞧不上?哪里配称武神?人家那是真刀真枪,打胡人打出来的威名。”韩太后横了他一眼。   皎月公子瞬间僵住,彻底凉透了腔。   从心里往外泛寒气!!   娘啊,出事啦!   韩太后要让姚总督进京选秀啊!   妈妈,吓死他啦!   完全不知今昔是何昔,这一夜,皎月公子跟梦游一样‘游走’下来,次日,清晨天蒙蒙亮,他被紫阁送回芳菲阁,两眼圈泛黑,连洗把脸都没顾上洗,他就赶紧找人,偷偷摸摸往外递消息。   做为‘北方驻燕京联系员’——胡雪很快得到了信儿。   爪子都是麻的,她一点没敢耽误,派人日夜不停往充州送信儿的同时,琢磨了又琢磨,直接出门,往大长公主府去了。   面见万圣长公主!   这位是韩太后的亲小姑子,宗室大拿,儿子还握在她们总督手里,如今,眼见有困难,胡雪自然要找她了!   ——   大长公主府,胡雪直接登门的时候,万圣长公主还没用早膳。   胡雪在燕京就是个‘联络员’,说白了不过双‘眼睛’,往北方递消息的,她接手了姚千枝收买下的人脉和霍家遗留的那点暗线,碍着儿子的关系,万圣长公主还有意无意把‘公主府’门人给她使唤,胡雪虽然孤身燕京,然而,确实过的挺自在。   且,分外识趣儿。   她知道,万圣长公主有意示好自家总督,这才事事宽厚待她,借她人使唤,偶尔就会混在公主府门人中进来请个安,磕个头。碍着儿子,万圣长公主甚至还见过胡雪几次,然而,半胡半晋的土姑娘,跟宗室长公主确实没什么共同语言,不过面儿情罢了。   平素,胡雪就是想请安,都是提前几天递拜帖,等长公主召见,此一回直接登门,还真是没有过的事儿。万圣长公主自认看人还算准,知晓胡雪不是个冒眜性子,此番前来肯定有事,便直命撤了桌子,把人叫进来了。   都是女眷,用不着隔屏风,两相碰头,胡雪半点没犹豫,把事儿一说。万圣长公主都顾不上问这等理应是‘秘密’的内宫消息,胡雪是怎么得着的……她整个人都木了!   “这缺德主意,谁给她出的!”僵硬了好半晌,她仰天吐出一句话。   说的那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   姚千枝——手握北方四州,二十多万姚家军的主帅,这样一个女人,你空口白牙就想把她招进后宫来,你咋这么能?   都不说人家愿不愿意来!!就算真来了,进宫了!!她年轻力壮,一年半载的给小皇帝生个儿子,然后干掉当今,扶幼主登基怎么办?   韩氏小妇,你以为她是你那种没用的货吗?有儿子在手都不能垂帘听政,还让朝臣给轰下来了!特娘的,让姚家女扶了幼主,到时候江山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虽然如今是谁的……同样不一定,但是总比你主动往自家招祸强!   这缺德主意谁出的?豫亲王吗?一门心思往内宅看,到像楚敏那小子的作风,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小皇帝太明正言顺,怕推不翻,想找更幼的主?还是觉得燕京局势不够乱,要把姚家军扯进来,把水往混了搅,又或者……   是要把人全叫到燕京来,准备一勺烩了?   她儿子还在北地呢!!   且,不管是楚敏还是韩太后,想控制姚家军,想制衡姚千枝,想示好北地四州……不是这么操作的呀!   “来人,给本宫备轿,本宫要进宫,面见太后娘娘!”咬着牙,几乎一字一顿,万圣长公主迈大步就冲出去了。   步伐之迅猛、行动之灵俐,一点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一股劲风吹着头发过去,胡雪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皱了皱眉。   不知为什么?怎么有点不太舒服?   她是不是……不该来找长公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燕京那边出了件花花事儿, 北地四州暂时还不知道,人家姚家军正齐心协力发展经济呢!   充州、旺城、纺织厂。   郭二姐挺着个大肚子, 一手按着棉布, 一手摇着缝纫机。   那是个立着的铁疙瘩, 像小桌子似的,线藏在底架梭子里, 一动就‘嗡嗡’巨响。   小轮子转的飞快, 针‘踏踏踏’的码, 手推着棉布,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件衣裳就做完了。   这是研究所新出的东西, 说是从三洋那边带来的技术,且, 因为有了那个什么胶, 她们这边的缝纫机,比三洋那边的还快呢。   旺城纺织厂, 因为靠离草原近——那边新建的商城外头,姚大人发话要种棉花——研究所足足给了二十台, 每天十二个时辰轮班,歇人不歇机器, 出产快着呢!!   一台机器,能顶十多个大活人。   快的让人不敢想。   总觉得是什么古怪玩意儿,纺织厂的女工都不大敢招呼。   郭二姐不在乎,厂子里计件工资, 做的多给的就多。她前年刚生了娃子,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家里还有小叔子,眼看要到成亲的岁数了,房子聘礼样样都是银子,多挣一文是一文呢。   不过,她娘家——五娘如今在军里当着军官,已经出息了,弟弟进了学堂,眼瞧日后有了前程,老娘人参肉桂的养的,越活越滋润了。郭二姐头顶没有公婆,自个儿小家做主,这日子过的,真是有滋有味。   哪怕怀孕九个月,还得一坐三个时辰手下不停的干活儿,头都顾不上抬,她都觉得倍儿精神!   这才叫活着呢!   手里摇着机器,耳边嗡嗡巨响,手脚利落的把衣裳下摆缝完,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厂子墙上的大钟,已是下午了,按着酸疼的腰身,她艰难的起身,旁边,就有同厂的女工扶住她,“二姐儿,你都九个月了,这么大肚子怕快生了吧?还是请假吧?”挣多少是多啊?   “哎,没事没事,刚九个月冒头儿,不碍的。以前那会儿,临产还得干活呢,娃娃都生田地里,眼前这算什么,有屋有顶,有饭有水的,坐着干活儿,针线上头的玩意,那叫啥辛苦啊?”郭二姐浑不在意的笑。   那女工便不说话了。   确实,都是农户人家出来的,坐着干针线活儿,在她们看来确实不算事儿,哪怕怀孕了……谁没有挺着老大肚子下田的经历?那是汗珠落地摔八半儿,一天下来跟死一回似的,纺织厂这点儿活,真是小儿科了。   她提出来,不过是郭二姐肚子实在太大了,怕她万一生在厂子里,让人家主家嫌弃罢了。   妇人生娃娃嘛,肯定弄一屋子血,难免觉得晦气。   女工扶着郭二姐,两人往外走,身边就有人擦肩而过,奔着那台闲缝纫机去了,十二个时辰歇人不歇机器嘛,郭二姐走了,自然有人顶上。   不过,家里富裕了,郭二姐这胎养的好,肚子实在太大了,坐了三个多时辰,她早就浑身酸软,腿肚子发麻,扶她的女工还没成年呢,瘦瘦小小没多大力气,两人边走边说话,郭二姐脚下一绊,一个屁股蹲儿就坐下了。   “哎哟!!”   ‘嚎’的一声喊,郭二姐就觉得肚子一坠,疼的脸色她扭曲。   “妈啊!!二姐儿!”那小女工脸都绿了,双膝跪地叉住她胳膊,想把她扶起来。   郭二姐娘家妈生了十一胎,又不是初产,很有经验,按住那小女工的肩,伸手往跨下一摸,湿呼呼的,“翠啊,你赶紧叫人来,我,我要生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说没事儿,这会就要生,特娘的这个打脸!   郭二姐疼的浑身冷汗,心里直骂娘。   “这,生,生啦!!来人啊!!快点来人!!”小女工站起来扯着脖子喊。   两人本来刚走到树荫下凉快的地方,大下午正是没人的时候,都忙活着。然,架不住小女工尖声利嗓子,几声叫嚷,瞬间围来一群人。   “这是要生了吧?赶紧搭把手抬起来!”   “哎啊,快,快,谁给叫个产婆子?”   “这哪来的及?请白管事来吧,谁给跑个腿儿?”   “这是郭家二娘吧,我认识她,她爷们在煤厂……不行不行,太远了,对了,她妹妹是军营的,得传个信儿过去,让她家来人啊!”   女工们上前,七手八脚郭二姐抬起来送,送到最近的食堂里,还从工厂扯出棉被——纺织厂嘛——辅桌子上,把她安顿好,就有那生育过的妇人扯开她裤子,准备帮她接生。   实在是,她这一跤摔的有点重,孩子迫不及待想临世,恐怕等不来产婆了。   “哎啊!!啊啊啊啊!”女人生孩子哪是简单的事,郭二姐在硬气的人,都忍不住狼嚎起来。   浑身冷汗打湿,她脸色惨白的扭曲着。   “哎哟,这孩子有点大啊。”帮她接生的女工小声嘟囔,额头见汗。   “补的太好了。”旁边有人说。   “没事没事,女人哪有不会生孩子的,慢慢来,慢慢来,不着急啊。”有老道的妇人劝,还打发人,“快快快,给卧两鸡蛋来,吃了有力气。”   这里本就是食堂,掌勺的女人得着信儿,赶紧开大火。   就这么乱乱糟糟的,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聚都围上来,“哎啊!!白管事的你可来了,郭二姐摔了要生孩子,没个产婆,您看……”七嘴八舌,她们急切的说。   被她们称做白管事那人——白惠推开人群,上前蹲身来看,然而,她是个没生育过的,哪懂得接不接生啊?   眼前一片血肉模糊,屎尿齐出的惨状……她到是不害怕,胡人营里混出来的,哪有怕这个的,就是分外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纺织厂里都是妇人,占地面积还大,建的地方就有点偏,这会儿找产婆?上哪找啊?   还是厂子新修,经验少,听说棉南城纺织厂里就有驻值的大夫!!她怎么就没着急请一个?   白惠有点悔不当初。   然而,在悔来不及了,眼前就是这等情况,“姐,这,这怎么办?”转过头,白惠拧着眉头问,多少有点慌乱。   她身后,白淑跃步上前看了两眼,脸色凝重,嘴里说了一句,“你先等着。”然后,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白淑和白惠,那是姚家人的旧识了,遭了胡人的难,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没过两天好日子呢,就赶上了‘女四书’风波。白淑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好在她性情坚韧,喉咙被捅穿的伤都能熬过来,恢复的还挺好,就是嗓子哑了,说话有点废事儿。   但是命保下来了,一切都好说。   经过那一遭大难,白淑和白惠的心思彻底转变了,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安稳生活没那么容易得着,她们这个经历,不力争上游就要被人踩着过日子,亲爹都能欺负上门来,她们还有什么指望?   养好了伤,白淑求见白珍,随后,姐妹两人有了差事。   白惠性格温和体贴,爱管事,爱助人,就分到了纺织厂做管事,慢慢发展,奔着厂长来的。而白淑呢,她更注重掌握一门‘手艺’,就进了军医部。   她俩在归国女奴里算是比较典型的受苦受难‘大众’,亲爹都欺负上门了,白淑还差点死了,确实很惨烈。孟央有好几个新戏都是拿她俩当原型……于是,白淑自提,她俩和白老爹都被立了‘典型’。   北地最近的政治立场是:生男生女都一样,生男没钱搞对象……哦,不对不对,是生女同是传家人。白老爹——亲爹卖闺女,不耻归不耻,姚家军确实不能因为这点事把他弄死……然而如果放掉,白家姐妹还不甘心……   勉强找理由打了他四十板子,关了半个月,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这一顿操作,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发还归乡,白家弟弟自个儿还活不明白呢,哪会照顾重伤的老爹?熬了几日,白弟弟特别不要脸的来找姐姐们,那会儿,白淑还在生死边缘挣扎,白惠看着他们真是恨的要死,真心不想管他们死活。然而,那是亲爹亲弟弟……   到不是说,闹到如今还有什么亲情,只是,然而,她们想往上爬,想好好生活,名声这玩意儿,暗地里在不屑,表面还得要!   亲爹想怎么处置闺女都是可以的,然而,但凡晚辈忤逆了……她们还没混到那等不需在乎世俗眼光的地位呢。   而且,人性总是难免同情弱者,如今白淑白惠眼看过的好,扒上大粗腿衣食无优,而白老爹和白弟弟连饭都吃不起了,白老爹还受了那么重的伤,眼看要咽气儿……   白惠只能捏着鼻子,把他们养起来!   找大夫治伤,一日三餐,随后,在多的就没有了!   不过,就算如此,她依然觉得特别憋屈!   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一闭眼睛就能想起那天村里闹事时,白老爹狰狞贪婪的脸,心里难受的不行,偏偏没有办法……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白淑清醒。   了解详情,惨白着脸独坐了一下午,白淑托人请姚千蔓过来。   碍着当初那点同乡的情份,姚千蔓来了。   然后,两个女人商量一下午——白淑用纸笔——随后,白家姐妹被当做‘典型’宣传。   跟白珍一个待遇!   生男生女都一样嘛!你看白家老爹,一家子都是靠女儿过活的,偏偏犯了那般错误,女儿还能给养老,还那么争气,但儿子呢?养娇成那样,全家供着他,结果事到难处……有个屁用?   连伺候病塌前做不到,谁指望他挣钱养家?   拿住了白家弟弟,把他送到矿场做工,用他做威胁掐住亲爹的命脉,如今四里间,白老爹一句女儿的坏话都不敢说,口口声声‘女儿乖、女儿好、女儿是爹的小棉袄’。   至于儿子?那就是个小畜生!!   白养活啦!   日夜担心儿子死活,还得面对两个女儿仇人似的脸。精神折磨和肉体痛苦到底哪个更难受些,白老爹真的分不出。   反正,他每每家里操持家务,养猪喂鸡,累的顺脖子汗流的时候,总是特别后悔,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他作什么作?   那会儿,真心不该放弃女儿的。   要不然,女儿们争气,一家四口该多好啊。   不过,他悔归他悔,白淑白惠并不在乎,满身都是冲劲儿。旺城的纺织厂刚刚建了没多久,白淑今天是特意来考察,准备派长驻大夫的,谁知正遇见了郭二姐生娃娃……   叮嘱一声,皱着眉头出了厂,没多大会功夫,她带了个人回来。   一个男人。   一个男洋人。   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男洋人!   “哎啊妈啊,这生孩子呢,咋还进来老爷们了!!”纺织厂的女工们瞬间就炸营了!   在是发展工业,终归如今还是农耕时代,男女大防很严重。纺织厂里都是女工,大门守的严严的,男性——是需要止步的。   尤其这会儿郭二姐还生孩子呢,大敞四开,啥看不清楚啊?   “他叫特朗姆,是个大夫。”白淑推开人群,耐心的解释。   “这,这……就是大夫,他也是个男的啊,哪能给接生呢?这好说不好听的,让二姐她爷们知道,以后咋办啊?”女工们还是堵着不让进。   白淑就沉脸斥道:“脸重要还是命重要?离工产最近的村子,请个产婆得半天功夫,她能撑住吗?一尸两命怎么办?”   “这……”女工们犹豫了。   里间,郭二姐生的披头散发,整个人张牙舞爪,嚎嚎喊着,“去他娘的,老娘给他生孩子,一样养家糊口,看男大夫咋啦?又没偷人!哎啊妈啊,疼死我了!!赶紧让大夫过来,把这讨债鬼弄出来,他那死爹要敢嫌弃老娘,老娘就跟他合离!都特娘不过啦!”   鬼哭狼嚎,郭二姐几乎要疼疯了!   能外出做工的女子,就没有特别迂腐的,闻言都散开了,白淑就拽着特郎姆进来。   特郎姆——南寅从三洋带回来的大夫,爱好挖尸体……呃,其实就是个善长外科的医生。   在三洋那边,医生的地位不高,根本不如神职人员。尤其是外科医生,他们割开人体,尤其为了练习还需要死尸……这在普通人眼里,就是冒犯死者,挖坟掘墓,更是绞头的罪名。   但凡抓住,命就没啦。   这特郎姆,就是幕三两从三洋大牢里用珍珠换出来的。   来到大晋,或者说来到姚家军,特郎姆跟进了天堂一样,这里没人说他是恶魔,军医部能让他尽情研究外科医术,最关键的是……这里还有很多可以供给他使用的尸体!!   全是新鲜哒!   做为从三洋带回来的外科人才,姚千枝见过他一面后,就将他任命到军医部,给了高职,并且令人提供给他,他需要的所有物资,当然,做为代价,他每隔三天就得抽出半天功夫来教学生……   至于,像白淑这样的医学初姐儿,怎么能混到‘专业人才’特郎姆身边?呵呵,那都是因为她出色的语言天赋!   都是学三洋话,白淑是第一个在两个月内就达到,熟练掌握日常用语,能跟特郎姆无障碍交流的人。   由此可见,掌握一门技术,真的很重要!   “医生,这位女士难产了,您看看吧。”把特郎姆引到郭二姐身前,白淑低声说。   特郎姆点头,一点没有‘专业高级人才’的傲气,在三洋他还给人剪过头发呢,如今接生算什么?一派……特别从容,他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橡胶手套,仔细戴好,口中还不忘称赞一句,“橡胶是上帝的恩赐,能够隔绝魔鬼入侵。”   说完,他蹲下身来仔细观察郭二姐的情况,伸手摸了摸肚子,眉头微微展开,松了口气,“孩子的位置是正确的,并没有逆胎的现象,只是孩子体积太大,产道狭窄而已。”   “那,怎么办?”口儿小娃娃大,卡着出不来还不叫难产吗?同样生过孩子,白淑很着急。   不管是乡间还是贵户,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为什么世间男子不拘贵贱,总有继妻后老婆?还不是女人生孩子生死了吗?   这世道讲究的是多子多福。妇人唯一的避孕手段就是不跟丈夫xx……那高门户的姑娘,怎么年过三十就给丈夫主动纳小妾,收小宠儿……还不就是岁数大了,怕生孩子生死吗?   贫民百姓家的妇人——就如同郭五娘和郭二姐的亲娘,半辈子生了十一个孩子,且,她这种是常态,乡下女人谁不是崽儿挨着崽儿的生,哪有空肚子的时候?   只要不绝经,没彻底不孕,那就是一胎一胎的怀,一胎一胎的生,一胎一胎的死!   生下来就能活吗?哪有那便宜的事儿?郭老娘生了十一个孩子,能站住四个就不算她养的不好了,女子成亲早,身体还没成熟就怀孕,孕期基本不能休息,该干活干活,该下田下田,一胎生完,还不到周岁呢,肚子又鼓起来了……   反反复复没个完……都说女子养不了家,担不住事,然而,这么怀着生,生着怀,关键隔个三年五载就死波儿孩子……谁受得了?   身体就是这么拖垮的!   生着生着,自然而然虚弱下来,孕期哪里不对,难产……就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而,现在这个医学环境,不难产还是鬼门关呢,但凡难产,基本就没命了。   “产妇这个情况,你来看,孩子已经进入产道了,明显是头骨太大卡住,那么,我来教你一个技巧,是我发明的。”特郎姆眨了眨眼睛,示意白淑来看。   白淑就凑过来。看着他从酒瓶里取出手术刀和羊肠线,仔细看了看位置,白淑就见他不知怎么扭了扭婴儿露出的,那点头顶的位置,随后,手术刀一晃,一道血痕划过,伤口裂开,孩子一下就滑出来了。   “啊!!”白淑吓了一跳,高声喊,“你割她!!”   “这是侧切,是能帮助产妇尽快生出过大胎儿的技术。”特郎姆把孩子递给呆住的白惠,嘴里说着,“胎儿过大生产不出来,如果等到产道自然撕裂的话,产妇就已经没有体力了,而且,产道撕裂同样不是小伤,很容易感染,到不如由医生出手,寻找最合适的角度和力度,能够用最小的损伤来达到相同的目地……”   “这个技术,我觉得所有的妇科大夫都需要掌握,不过他们说切割身体是魔鬼的做法……”特朗姆耸了耸肩,按摩着郭二姐的肚子,帮助她产出了胎盘后,特别利落的拿起羊肠线,缝合着伤口。   随后,剪线、消毒……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特别有美感。   白淑蹲在他身边,怔怔看着。   “我的妈啊,这洋人怎么还拿刀伤人?这多疼啊!”一旁,白惠把孩子交给了女工,回头瑟瑟发抖。   她是没有生产经历的,血腥——她真不怕,然而眼前这场景真是让她……彻底毁灭了当母亲的欲.望!   “疼是不是疼的,这时候哪有什么感觉?”白淑喃喃,她是生过孩子的人,那个时候的疼,是完全没有理智的,轻轻一刀罢了,跟生产的痛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好了,把她交给家人,好好照顾,用酒精擦身,然后,七天后来拆线就行了。”善后完毕,特郎姆站起来叮嘱,“她的身体很健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过,如果她高烧……就是发热的话,一定要记得送来我这里。”   侧切跟撕裂相比,虽然好上很久,然而终归是动用了外动,依然要注意感染。   “哦!?哦。”白淑茫然应声,呆站半晌,她突然开口问,“医生,这个技术,好掌握吗?谁都能学的会?”   特郎姆看了她一眼,很随意的点头,“没什么太大问题,相对你们的医术而言,还算容易。”   你们的医术——指的自然是中医。   中医要识字、辩药、背汤头歌、诊脉……等等等等,而侧切,一刀就够了。   这么听着,白淑一脸深思,女工们没管她,自然照顾着刚生孩子,昏睡的郭二姐……好半晌,直到外间吵吵嚷嚷有人跑进来,她才回过神来儿。   “呃,郭千总。”一抬头,白珍迎面就看见得着消息,急慌慌赶进来的郭五娘。   “我姐怎么样了?”郭五娘穿着红樱军装,一头撞上来。   “没事了,生了个小姑娘,母女平安。”白惠笑着说,打手一指外头,“已经抬到宿舍去了,你到那边看吧。”   “哦,谢谢啊!”郭五娘抹着脸上的汗,抬步就要往外跑,一旁,白淑突然伸手把她拽住,“你是白医生?”郭五娘一愣,回头看她,“有什么事吗?”抓我干什么?   “我,我……”白淑迟疑着,狠狠咬牙,“我要打报告给姚总督,你帮我递一回呗!”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选秀当皇后的,我家吱吱那画风,是当皇后的人吗?   哎玛儿,我都不敢想象!!   郭二姐,曾经提过,是郭五娘嫁到城里的姐姐,郭五娘曾经是小渔村的海女,婆娜婆那波儿出现的。   白淑和白惠,大家应该记的!   ps:话说生孩子这种事,我姥姥,就是外婆生了十一个孩子,活了连同我妈在内的五个,死了六个。我奶奶则生了十三个,活了连同我爸在内的四个……   那个时候,已经解放了……这个存活率,真的太惨了。   好像古代平均寿命少,就是因为夭折的孩子太多了。   话说,我突然觉得,古代女人养不了家,没有地位,是不是因为生育太频繁了?一孕傻三年啊,生一个孩子身体会虚弱很久都养不过来,这种情况……女人自然弱势,怎么可能空的出时间来搞事情?   死孩子就能把她们死崩溃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改错)   婆娜弯、研究所。   告别姚千叶, 刚刚从珍珠养殖基地出来,姚千枝和姚千蔓来到研究所。   北地的研究所的‘科研项目’比较杂, 算是分类繁多。   不像大晋朝自认‘宗主大国’, 不大在乎‘奇巧淫计’, 姚千枝对‘工匠’的重视,几乎跟读书人等同。   自古有语:仕农工商。在大晋, 工匠的地位并不高, 还不像商人能挣银子。人家商人嘛, 没地位归没地位, 起码手里有钱,生活富足。他们呢, 既没地位还没钱,日子过的挺窘迫。   姚千枝重视他们, 尊重他们, 把他们推崇到极高的位置,日常生活给安排的妥妥当当, 家眷都帮着照顾了,物资银钱, 要什么给什么……唯一的要求就是把研究做好,面对这种‘主家’, 主匠们哪能不尽心尽力?   就连南寅从三洋带回来那批,都飞鸟投林似,一头扎进研究所不出来了。   研究所建在婆娜弯,主要是顾忌安全和保密, 外行不指导内行,姚千枝一般都是布置下短期目标,随后便不管他们如何做了。研究所的日常生活由姚千叶负责。此一回,她带着姚千蔓来,还是因为橡胶的关系。   研究所拿到橡胶,短短时间内确实做出了成效,什么轮子、手套、隔离带……连手摇缝纫机都改进了,然而,还是没有做出姚千枝最想要的东西。   带着姚千蔓来了,交代下任务——短时间内要研究对象——臊的耿思头顶冒烟,脸红脖子粗,垂头踮脚尖都不太敢说话,姚千蔓见他那可怜样儿,就把三堂妹拽出来准备仔细问问。谁知,她还没开口呢,外头就人来了。   旺城那边过来的加急信件。   特意拿江船送过来的。   海面儿飘了整整一天。   “哟?出事了?”带着些许惊讶,姚千枝好奇的接过信,展开来看……随后挑了挑眉头,把信递给了姚千蔓。   姚千蔓同样仔细瞧着,半晌,猛的一拍大腿,高声道:“能提高孕妇存活率,这是天大的好事了!”一脸的大喜过望。   做为姚家军的内务大总管,姚千蔓对管辖范围内的四州情况,了解的不要太深!充州自不用提,刚经战火,正在缓缓恢复,泽州是姚家军大本营,经济中心,至于新得来的路阳州和芬州……   一个刚刚安抚了流民,还需要施粥呢,一个本身就穷掉了腔子……   四个州,三个需要‘扶贫’,这得亏是姚家军底子厚,要不然,早被拖挎了!   充州、路阳州、芬州都是需要休养生息,稳定发展的所在。而,地方想发展靠什么啊?   人啊!!   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而前一句,就是国以民为本。一个国家,或者说一方势力,哪怕是美好如仙境呢,没有人——就都是虚无。   北方临近胡境,人口一直不多——都是官员流放的地介,情况可想而知——近几年局面好看点了,是因为接收了南方逃来的大量流民。如今,南边儿黄升站稳了,尚主了,人家不打仗了,他治下的百姓们能活命,能生存,自然不会背景离乡往外跑。   姚家军管辖内的四州,人口增减水平逐渐平缓。   增涨伏度不大。   甚至,还有些负曲线的倾向!!   实在是,妇女们——不管是经过战乱的,还是流浪而来的,她们的身体情况都不是特别理想,依靠姚家军的救济活下来,还活的不错,有屋有田,眼看未来可期……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肚子问题解决了,百姓们自然开始考虑传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思路很正确,然而,在身体已经被掏空的情况下,依然要怀,依然要生……   一尸两命什么的,现实不要太残酷、   三月一次,四州的百姓增减,姚千蔓是有资料的,每每看着百姓家的妇人那高达半成的‘一尸两命’,两成的‘舍母保子’,或者‘舍女保母’……她简直想疯!   这个死亡率太高了,关键百姓们还没有余力,或者说金钱帮产妇养好小月子,都是‘保母’后迅速在怀孕,然后‘一尸两命’!   “这个技术,如果真的如白淑所言,对生产有用的话,就让宣传队下大力推广!”狠狠咬着牙,姚千蔓两眼都放光,上手推姚千枝,焦急道:“赶紧的,咱们回旺城一趟,见一见这个特郎姆,确定他的办法有效,就开推广班,找人学……”   “然后,四里八乡,四州里但凡做产婆生意的全抓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接管内务,面对触目惊心的生产死亡线,姚千蔓是真心怕了。   她是姚家孙辈里年纪最大的,已经二十多岁,正经老姑娘了,面对父母家人的催婚,那一波儿一波儿温柔体贴、俊美斯文,还愿意倒插门的小伙儿们,姚千蔓咬紧牙关不妥协,除了政治原因,就是怕生育关!   如果她是内宅里需要儿子撑腰的贵妇人,哪怕拼了命,她都会生,但是……做为充州总兵,二十万姚家军的内务大总管,她的命,还是留给更重要的事业吧。   哪怕保养好,身体健康的贵妇们,生产死亡率不高,然后……姚千蔓不想拿命赌。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她就倒霉,就是那百分之一呢?   她上哪儿哭啊?阎王殿吗?   姚家的姑娘们——足足五个,最小的都十七了,到现在没一个招婿嫁人,成亲生子的,不得不说,跟姚千蔓的‘宣传’有很大关系。   还有姚千枝,把人都指使的‘溜溜乱转’,没一刻闲功夫,有点时间还想歇着呢,哪有那花花心事贪想心旁事?   “侧切吗?这是‘补漏’问题,解决不了根本啊!”姚千枝晃了晃手里的信,“男女成亲,人伦天和……,终归还是会频繁怀孕,这个技术,就是生的时候多一点保障而已。”   “还不能是难产。难产切碎了都没有。”她皱了皱鼻子。   姚千蔓就看她,“起码是条出路,总比喝香灰水强吧!”   如今难产了,孩子生不下来,不管民间还是富户,保底手段就是跳大神、喝香火……   除此之外,就是舍母保子的‘催产药’。   有大夫都没用,男大夫进不了产房——男女有别。至于女大夫……   少的那叫一个可怜。   北方能多点儿,还是因为姚家军在这儿发展。   “还是治标不治本。”姚千枝耸了耸肩。   姚千蔓就叹气,“食色性也,这是圣人说的,怎么治标啊?”人家小夫妻成亲了,不让人家那啥吗?   百姓们辛苦田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了,那点事儿,不就是少有的乐趣吗?   姚家军管天管地,总管不到人家床上吧?   在没那么霸道的?   真敢管?那不是自找被推翻!   “标……好治啊。我刚才叮嘱耿思让他研发的,不就是治标的吗?”姚千枝捅了捅姚千蔓,对她眨眼睛。   “你是说那个……橡胶鱼鳔儿?”姚千蔓就挑眉。   姚千枝则笑眯眯的点头。   因为被逼婚,且很在乎这件事,避孕措施什么的,姚千蔓还真仔细研究过。一对男女儿,不管成没成亲吧,只要那啥啥了,还不想怀孕生子——大多情况是女方身份有问题,不能怀——基本有两种解决方法。   一个内服、一个外用。   内服就是水银,那是有毒的,一旦掌握不好用量,就不单单是避孕的问题了,连命都得送了。至于外用,则是鱼鳔儿和羊肠之类的动物内脏,阻止精水入宫……她都不说那个东西进了身体,感染不感染了,就只说一个激动,它滑落了……   怼进去拿不出来……   这致命啊!!   “真的有用吗?跟鱼鳔儿相比……”姚千蔓侧目,有点怀疑。   姚千枝就接口,“绝对强百倍。”   鉴于自家三堂妹正事上一惯靠谱,姚千蔓没怀疑她的话,反而蹙了蹙眉,“百姓重传承,只有生不出,没有不让生的道理,这等物件儿在民间,基本是没有出路的,到是咱们军里……”   “做出来就是给咱们军里人用的,否则,你以为呢?”姚千枝叹口气。   她们麾下二十万大军,其中五分之一是女性,因为众所周知的体力原因,她们大多都是半耕半军,或者做后勤医务工作,只有最顶尖儿的那一波儿,才是真正战场杀敌的。   能参军,能打仗,自然是在最盛年的时段,北地人口少,姚家军不可能占着这么多女兵,不让她们成亲生子。   女性生育巅峰期就那么几年,就算单纯为人口考虑,都需要慎重。   女兵们大多身体健康,生育死亡率什么的,到不用太担心。然而,频繁生育有多损耗身体,多不可控制,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女兵,但凡她成亲,开始生子,就基本告别军旅生涯了。   后勤工作都很难承担。   而且,不说军中,崇明学堂里男女比例是三、七开,姚家军里低层官员女性比例同样很大,生育关,是她们共同的难题。   “不是不让生,完全可以的呀!但是得控制住频率,四、五年生一个,生他个两、三波儿,好生养着,都养活了,照样子孙繁盛!”   “孩子这东西啊,重质不重量,生那么多干嘛,反正养活不起。”她冲着姚千蔓歪头,一脸的‘我就是真理’。   姚千蔓没回话,就垂着眸子深思,左右考量,好半晌儿,“这橡胶鱼鳔儿,就算只有咱们的人用,依然得大量投产啊。”她长叹一声。   “你答应啦?”姚千枝满面欣喜。   姚千蔓就苦笑,“咱们家的情况……我能不答应吗?”那么多女官、女兵。   不过……“好贵啊!!”她仰天长啸。   橡胶这东西北地生产不了,就得拿海船往旺城运,船厂紧赶慢赶,拿银子堆出来的海船,根本不能用做通商,都拿来运货了。   就这还不够,还得加紧做业!   那正反手,一笔一笔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就算每只用不了多少橡胶,然而,那么多人……”姚家军,好几万的妇女,基本都是婚龄。   粗略算算这其中需要的花费,姚千蔓泪流满面。   “没事没事,这个东西长期循环,一家有个两、三个,洗洗在用嘛!”姚千枝安慰她。   “呃……”姚千蔓微怔,愣了片刻,随后露出个牙疼的表情,“洗洗?”   “对啊,鱼鳔儿羊肠子都能用,洗洗怎么了?”更健康!反正精子体外存活时间就十二个时辰,有两、三个轮换的话,足够了。   姚千枝笑眯眯的说。   姚千蔓狠狠抹了把脸。   研究所嘛,不怕有课题,就怕没‘金主’,主家提了,给银子的答应了。资源都到位,他们自然没有不能研究的道理,都加班加点的转了起来。   至于姚千枝和姚千蔓,嘴上吩咐一通儿,给人家安排了一大堆活儿做,就手拉手坐船回旺城了。   马不停蹄,她俩还亲自面见了特朗姆和白淑,就产科技术进行了深入了解,并决定大力推广!   鱼鳔儿和侧切,一个防御,一个修整。根本不冲突,甚至相辅相成,绝对是两手都抓,两手都要硬的事件啊。   推广——那是必须的。   抓住特朗姆,先从姚家军的军医们开始,姚千枝把他的教学时间直接翻了三倍,且,还私下给了他课题,让他着重研究一下剖腹产技术——毕竟是扒坟找解剖素材的外科医生——哪怕如今这条件,成功率不高,总得先有人研究着……   两手都忙,两手都不硬——剖腹产能剖,保证不了存活率,学生们都是未婚女孩儿,侧切教的有点尴尬——特郎姆忙的脚打后脑勺,没几天功夫都塌腮了。   还好有白淑体贴照顾,色色给他安排周全,一日三餐都快递到他嘴边了。   把个特朗姆给感动的啊,泪流满面的。   就他所言:连他亲妈都没这么照顾过他!   白一定是神赐给他的天使!   白淑:正所谓,样样通、样样松、粗通百家不如专精一门,她就想把特朗姆那点老底儿全掏出来!结果人家这个反应……是不愿意吗?   不愿意就不愿意呗,明说就是了,怎么还哭了呢!!   真是……   得到了橡胶,北地四州的发展进一步加快了,医学和运输方面或许还没那么明显。但是商业……随着纺织厂遍地开花,缝纫机一天十二个时辰,歇人不歇机器的转着。工厂里聚集了大批女工,专业化、流水线、群居性……这种规矩,这种产量,是远远超越这个时代的。   大批量的棉质、丝质、羊毛质的布匹和成衣,分高、中、低三档,如潮水般涌入市场!   当然,这个市场,指的不是北方四州,而是跟路阳州接镶的金州。   就是那个盛产各种矿物,尤其是金矿的地方啊!   且,最重要的是,杨城——就地处金州中心。   杨家——孟央那前夫家,就是跟豫亲王和孟家勾连的。前段日子,女四书横行掀风浪,姚家军抓的那些潜伏在四州的细作读书人里,就有不少杨家派来呢。   挨打不还手,不是姚千枝的作风,黄升在灵州,跟她一南一北,可望不可及。豫州同样挺远,她伸手够不着,眼巴前儿的,不就剩下金州了吗?   没鱼虾也好,别拿豆包儿不当干粮,闲着没事儿把杨家灭了,先断了豫亲王的‘小金库’,怼他一波在说。   在金州这一地,杨家算是挺有威望,家里多是做官的,按理跟孟家一样,人家是士族——虽然等级差了点儿。但是,跟旁人画风不同,杨家族长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的嫡妻张氏出身金州商户大家,还是独女,杨家不缺银子不缺势力,偏偏,杨族长就初婚娶了她,还把膝下三子过继给了岳家,从此,这个披着张家皮,实则还姓杨的‘张三郎’,就成了杨家最亮的一颗星。   真是有钱啊!!   就靠着这个张三郎,不过中层士族的杨家扒上了豫亲王,在提供基层力量的同时,成了豫州一系的‘小金库’。   而杨家和孟家的联姻,说白了,就是豫亲王安排的。   孟央——不过是一种试探和示好,是两方联合,或者说杨家依附、豫亲王接收的‘标志’。至于她的性命……   在杨家彻底跟豫州一脉绑定后,她就不重要了。   死不死的,两方没人在乎。   杨家对豫州一系的作用不算小,担当钱袋子的同时,还帮他们掌握一州经济,姚千枝决定把他家打灭了,算是断豫亲王一条臂膀了。   让他没事找事算计人玩儿!   堆积在手里的海量布匹和羊毛制品、外洋的新鲜物件儿、大量的珍珠、宝石、奢侈品……哪怕这些东西往海外运,能得到三、四倍的回报,姚千枝都没动摇,憋着大招,准备直接打垮杨家的经济琏!   呃,当然,海外销售周期实在太长了,最近她多点开花,经济有点支撑不起了!   败家败的太过,南寅带回来那好几百万两银子,跟打了水飘儿似的飞速消失,转瞬见底儿……怪不得姚千蔓总一眼一眼剜她。   花钱总是爽的,一直花就一直爽,而负责管钱的那个,常年晚娘脸,眉头都有皱纹了。   能花就能挣,有了东西就能卖。金州,跟海外比起来,总是近的。   杨家,看不上归看不上,还是挺富的。   充州大商蓝康陪同,霍锦城主导,他们早早去了金州,利用蓝康的店辅人脉,姚家军开始用海量的物资,尤其是布匹冲击金州市场!   顺便吸收百姓。   ——来啊,我们四州好地方,活不下来就迁居吧!   打开大门欢迎你!!   ——   布匹——在古代是能当做银子来用的。   在乡间银铜不足,需要以物易物的时候,最受欢迎的‘物’,就是布匹啦。   绸布能在城县等大地方换银子、棉布喜庆节日送礼撑场面、粗布自家日常且穿用……   正所谓:人生无非衣、食、住、行四大事——衣还在食之前。   但凡是活人就不能不穿衣服,尤其还是靠近北方的地界儿!   会冻死的!   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布匹和成衣,跟织女绣娘小规矩出产的根本不是一个水平,几乎便宜了三成有余,布匹柔软厚实、成衣针脚细密,撕都撕不烂……   秋天啦,要换衣裳了,眼看冷下来的季节,布辅里突然出现这么一批价廉物美的好物儿,百姓们蜂拥而至!   把王三郎的店辅给挤的啊,那叫一个门可罗雀。   关键打‘价格战’,王三郎还真打不过。姚家军的布,不管什么品种,本来都比他家的便宜三成,这个价位,他能持平就已经是在赔本赚吆喝了!   且,这个价格并不是姚家军的底线,哪怕在降一成,她们依然还是有赚头儿的。   面对这种局面……   王三郎:哭唧唧!   被顶的不知今昔是何昔!   商场有商场的规矩,霍锦城恶意搅乱市场,仗着杨家的势,王三郎直接把他给告了,杨城府台都把他抓进大牢,店辅全封了,就等着‘网罗’了罪名,一波带走,谁知……   漏夜,一封盖着谦郡王大印的公函递进衙门口儿,杨城府台恭恭敬敬,哈着腰把霍锦城从牢里请出来。   谦郡王府剩下一门妇孺,地位高归高,杨城府台真就不怕,然而,人家世子妃背后站着的是谁?这不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吗?就跟王三郎明说姓‘王’,实则根本就住在杨家宅子里,是一个道理啊!   手握二十万大军,掌四州之地的女霸王,真心惹不起啊,惹不起!   东西没人家好,价格没人家便宜,就连拳头都没人家大,明里暗里全都打不过,杨家哭唧唧的开始找‘外援’,然而,就像姚千枝觉得豫州太远,太不方便的同时,豫亲王对北地四州,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呢?   隔着徐州、幽州和金州,姚千枝四十米的大刀都够不着,更别提豫亲王了!   根本就束手无策。   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金库被踩扁,自个儿的一条臂膀,生生让人家给卸了!!   关键是商战这种操作,在东西好价格还便宜的情况下,豫亲王除了干瞪眼,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金州,随着一家家挂着‘王记’的店辅关门大吉,杨家的势力迅速消退着,最后,只余下小小杨城一方所在,就那么苟延残喘起方。   ——   北方,姚家军如风卷残云般打起了经济战争。燕京,秋日残阳余晖里,胡雪站在京效十里亭,面无表情的看着内廷派出的传旨队伍顺着官道,缓缓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的新文案没有很霸气吗?qaq,做为文案废,我精尽啦!qaq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这一行传旨队伍瞧起来还挺宏大, 足有百余人的规模,其中多是内宫金廷卫, 穿戴银盔银甲, 手持红樱枪, 坐的高头马,不说本事能耐如何, 单看卖相, 那真是个个身姿标直, 伟岸不凡。相貌俱都潇洒英武, 各俱特色。   排排整齐往前行着,看想来绝对的赏心悦目。   传旨队伍的领头人——着内宫服侍的司礼监大太监宋顺, 官居四品,在太监里算是挺有权势的, 宫里地位很高, 然而,他前段日子得罪了御前大总管任九方, 被人家一脚踢了出来,得了给两州总督姚千枝宣旨的活计儿。   燕京到北地, 这一走就是好几千里啊,还是传的‘那样儿’一份圣旨。别看宋顺挺胸直背坐马上, 看着怪威武的,其实心里都苦掉腔了。   真怕手里这圣旨宣出去,姚总督气不顺,把他一刀襞成零碎儿。   荣华富贵还没享受够呢, 莫名其妙的横死他乡,他得多冤枉?   心里怕的不行,面上还得绷着,宋顺骑高头大马,领传旨队伍,顺着官道往前走。   慢慢悠悠。   离这行队伍不远处的京效十里亭,胡雪无声站在那里,默默看着他们,脸上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难辨。   “头领,别看了。”她身侧,一身水粉色衣裳的小桃花挥着扇子,温声劝她。   既是联络人员,哪怕多是借旁处人脉,周旋游走燕京高层,胡雪还是有自已人的,除却百余护卫队,做点‘暗里勾当’,她这里,多是一些‘外交人才’。   ——就是跟幕三两一块儿从良的那些妓人们~~   自个儿过好了不忘昔日一同受苦受难的‘旧友’,幕三两从良,在姚家军里有了一定地位后,很是救出不少当初春风阁里,一块长大,相处得宜的‘姐妹’。   她是花魁,红透北地十数载,能跟她称的上朋友的,那‘质量’可想而知,绝对的有保障。都是小脚儿,都是从良妓人,她这些朋友们,除了少数独自归乡的,其余大多进了姚家军,从后勤处到外交部,分布姚家军各各角落。   妓人啊,还都是当红的。旁的素质不提,单说人际交往这块儿,那绝对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言鬼语,姚千枝决定在燕京留下人,安排完胡雪后,就往这里派出了这么一批‘人才’。   数量不多,不过聊聊数人罢了,然,就这几个人,来取不到月余功夫,就彻底扎透燕京各大青楼楚馆,连三大教司坊都不例外,像皎月公子,他能避开乔蒙,单独往外给胡雪递消息,用的就是这几位其中一位,‘交好’下来的人脉。   小桃花——泽州城被围,云止让韩载道挤兑出来平乱的时候,她曾跟幕三两一块儿被堵在反贼安浩处,见过姚千枝大刀飞脑袋的威风,当时是害怕的想死,然而被解救了以后,每每夜里想起那会儿场面,又觉得激动万分,被幕三两赎出来后,她就没去如后勤、纺织……那等消停地方,而是选了‘安全部’……   安全部——其实一点都不安全。   干的全是诸如:潜伏、间谍、细作、特工……这类见不得光的行当。   偏偏,小桃儿还觉得很刺激,特别感兴趣,非常刻苦,经历了为期两年的培训——她实战的第一课,就是来燕京。   且很快爬到了胡雪身边,算做个小头目。   平素打探秘信,传递消息,帮助姚家军收买人心……她们做的都不错,但是此一回,楚敏突然发难,皎月公子传出信儿来,胡雪焦急下一个错误的决定,寻了万圣长公主,被人家闪了一道,哪怕后续怎么拼命补救,终归,还是棋差一招!   “事已至此,都到了这个地步,在怎么后悔也没用了,还是想想主家人进京后,咱们怎么安置保护,都细细斟酌,事事想全,这才妥当吧。”小桃花柔声细语。   胡雪垂眸听着,仿佛无甚动作,然而仔细看来,拳头是死死握着。   指甲掐进掌心,都隐隐浸出血丝来了。   可见用力之猛。   简直懊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怎么那么傻?她是大晋长公主,是姓楚的,宗室都听她的话……我竟然真能信了她会全心全意的为主公着想。”胡雪突然开口,眼睛瞪的滚圆,咬牙切齿,眸光中闪烁的悔恨和怒火,全是针对自个儿的愚蠢,“我是糊涂了!是傻了!被人家几句好话就哄的不知东南西北,连人家姓什么都忘了!”   抬胳膊,轮圆了狠狠给了自个儿一个大耳光,‘啪’的一声脆响,胡雪的脸瞬间就红了。   眼瞧肿起来!   “哎哟,你这是做什么?”小桃花急声,一把拽住胡雪的手,蹙着眉嗔怪她,“这事出的突然,哪怕你没经过长公主,她早晚都会知道的,人家想做总归会做,且,你不能说她一点忙都没帮,有她在其中搅合了一回……眼下成了这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吧,总比大人被招进燕京城,选秀当皇后强……”   她叙叙说着,脑海里不由回想起第一次见姚千枝时,那大刀劈头,胳膊腿儿齐飞,鲜血淋漓的场景。   这样画风的女爷爷,真选秀了,进了后宫……   小桃花打了个冷颤,她真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终归,还是把人搭进来了!”胡雪恨声。   就韩太后这一番骚操作的应对,万圣长公主不能说没帮上忙,只能说她‘帮忙’的结果,没有如了姚家军的意。   或者说,她的立场——依然还是偏向大晋皇族的。   招姚千枝进宫选秀,那肯定是不行的。旁个不说,人家如今已经称霸一方,是跟豫亲王、黄升两人形成三足鼎立,围包燕京之势的人了。这样的地方霸主,空口白牙想让人家头领进京,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你韩太后没有坏心肠,是真心真意的。然而,君子不立危墙下,都是一方巨擎,谁会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   燕京势力纷杂,不止姚家军。豫亲王、黄升、外戚党、保皇派……他们都各自有人潜伏此处,姚千枝一个女子,哪怕她坐拥四州,然而,进京选秀……她能带多少人来?   一住深宫两个月,不说别人了,单楚敏一个,都能使出无数手段,将她绞杀此地。   虽然她武力非凡,战神娘娘临世吧,然而,猛虎架不住群狼,好汉拼不过人多。正面打不过,人家不会使点小手段吗?   姚家军在燕京的势力终归浅薄,楚敏就一日三餐往膳食里下药,姚千枝都顶不住。   已经跃出了头,来燕京,姚千枝是不可能来的。跟韩太后那个刻意被韩载道养废了的女人不同,万圣长公主是明白人,招姚千枝选秀,那几乎就等同逼她造.反。   都是一方势力,豫亲王是家贼、黄升是外盗,都虎视眈眈剑指大晋,意图九州登顶……朝廷怎么不把他们招来呢?   不就是怕把人家惹急了,不管不顾吗?   都是相同的情况,且,姚千枝坐拥四州,实力比那两货强多了,任什么她就要受‘歧视’,难道就因为那俩货是男的,不能参加选秀?   别开玩笑了,小皇帝过寿、韩太后庆生……真想召人还缺理由吗?   还不是实力不够,怕人家直接反了吗?   姚千枝跟朝廷的关系有些暧昩……然而,总体来说还算是友好的,起码人家愿意放低姿态,万圣长公主的儿子还握在人家手里,不可能真把人得罪死,韩太后要聘姚千枝当儿媳妇这等糊涂念头,不用胡雪来说,她都会主动阻止……   不过,就像胡雪说的,万圣长公主终归是宗室,是姓楚的,就算留了后手,把儿子打发走了,她依然还是偏向了大晋。在明明有能力,可以完美化解这个危机的前提下,她选择了对姚家军而言,相对难受的解决方案。   ——御胡有功,特赦姚族合家流放之罪,姚敬荣封超品北伯候,其嫡妻季氏晋北伯候夫人,嫡长子封世子,赐北伯候府一座,着令姚家择日进京,另赐珍宝金银若干……   超品候爵,还是赐封给外姓,这个恩典不算小了。   称得上皇恩浩荡。   不过,皇家御赐,姚家军不能给脸不要脸,小皇帝赏了姚敬荣爵位,还赐了宅子,明旨示好,意思特别明白,就是让姚家人搬到燕京来住。   有官位的——如姚千枝、姚千蔓之流,自然不在搬家其例,但是,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一对夫妻儿,姚家长辈媳妇儿们,甚至还有孙辈那些原本流犯身份,不能正经披官衣儿的,都在‘搬家’行例里。   占了姚家,呃,所有的男人和大半的女人。   只有孙辈姑娘们‘逃出升天’。   这道旨意,明摆着就是讨要‘质子’,武将领兵在外,其家眷父老需留守燕京,这是个很正常的操作。就像豫亲王,能被先帝放出中央,从此天高地阔,镇守一州之地,就是因为把世子楚敏留下来了吗?而远在录州的君谭,其老父老母同样居住在燕京的冠军候府里。   时不时的,韩太后还得召见君老夫人一回呢。   说来武将里唯一例外就是姜企,人家干脆就是没爹没娘,至于嫡妻嫡子……   王家没倒霉前,还是挺有权势的。   而且姜企那个人……   啧啧!   画风不一样。   ‘质子’留京,对‘正经’武将来说是正常情况,憋屈归憋屈,说不出不对来,相比姚千枝被宣召进京当皇后。姚家合府搬过来,不是不能接受的选择,两害相较取其轻,既然选择了争霸天下,这些‘危险’和‘损失’就是不可避免的。   胡雪不能说万圣长公主没帮她们。   不过……“到是多亏了皎月公子,帮咱们拦了一道儿,要不然,大人合族真全进京了,十来口人呢,咱们想护着都不容易。”小桃儿拍了拍胸口,感慨的一脸余幸,“老爷子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大人还有个弟弟,那么点小岁数,真让人带歪了,或者出点事儿,跑都不好跑。”   更何况还有大人的亲爹亲娘呢。   说来,北伯候的爵位赐给姚老爷子,这是没什么问题,他是长辈嘛,但是,继承人的位置是长房姚天礼,而不是大人的生父。   好生琢磨琢磨内里……其实有些含义。   还挺有想法的。   合府进京,一下十好几口子,哪怕姚千枝不是原装的,然而,姚家人对她不错,这些年相处下来早有感情,防着归防着,这是女子争霸的正常操作,然,并不影响彼此关系啊。   真把老头老太太,亲爹亲娘一杆子送到燕京,给人家眼皮子底下做‘质’,都不用旁人说,胡雪自个儿琢磨琢磨,都能明白自家主公会有多气愤。   “胡大……咳咳,皎月公子那边,他一个深宫内宠,这回帮咱们说话是冒了险的,哪怕回转过来了,日后韩太后琢磨起来,未必不会发现破绽,你那个教司坊的朋友,让他多盯着点儿,要是有个什么万一的,先把人救出来。”胡雪抿了抿唇。   万圣长公主进宫‘觐见’。具体说了什么,怎么说的——这没人知道,反正皎月公子当晚就瞧见了韩太后在思考怎么下那道‘赐爵搬家’的御旨,差点都盖了御印。一边帮着磨墨,一边起着飞智,他貌似轻松,实则拼命的阻止了韩太后的‘热情’……   消息递出来,胡雪自然登门万圣长公主府,结果被人家倒了一肚子苦水,长公主自言‘尽心’,胡雪能有什么办法?竭尽全力,动用了燕京里能动用的所有人脉,包括皎月公子都不顾暴露危险,频频在韩太后面前进言……   能用的法子都用尽了,宋顺往北方送的那道御旨——依然还是赐爵进京,不过,并不是合家全族了,而是自行泽选。   内容没更改,数量变了。   压人家手里的‘人质’,从十多个,减少到了一个。   看似宽松不少,实则依然很憋屈。   最起码,胡雪就很憋屈。   “你且放心,皎月公子那里我自会注意,不过,咱们长驻燕京,总难免跟万圣长公主打交道,她身份特殊,半敌半友的……你莫要太露了相。”   “她既然还愿意跟咱们保持表面和平,咱们就不好彻底得罪了她,终归,她在宗室里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大人家遣人进京‘谢恩’,咱们且得周旋照顾着呢,真交恶了她,日子不好过啊。”小桃花如是说。   胡雪扯了扯嘴角,有些不愤,“你看她那作派,就不像想跟咱们好好相处的。”   否则,哪会使出为么绝的法子?   “她不是解释了,推脱了,还给出了让你无话可说的理由吗?”小桃花就叹,“没正经撕破脸皮,就是还有转还的余地,燕京这一亩三分地儿,人家强咱们弱,人家还愿意给脸,咱们就只能接着。”   “她儿子还在主公手里捏着呢。”胡雪咬牙。   小桃花耸肩,“我听你那意思,云少尉正经帮着大人不少,算是全心全意。又是霍师爷的好友,哪能对他做甚……且,就咱们大人那性格,在不是个爱迁怒的脾气。”   “她就拿准了主公好说话吧。”胡雪恨声。   小桃花:……   “你这话说的真是……”我听着都亏心。“罢了罢了,莫要悔了,没得用处,咱们还是回府好好商量商量,看怎么安顿保护主家人吧。”眼见宣旨队伍消失官道,在瞧不见了,小桃花拽了拽胡雪,准备往回走。   胡雪顺着她的力道转身,抿唇喃喃,“真不甘心。”   小桃花就无奈的摇头,边走边问她,“大人那边儿,你给送信了吧。”   “当然送了,连续两波儿,昨天走一回,今早走一回,我让他们换人不换马,估摸着跟我送的第一回 信,能前后脚的到。”胡雪苦笑。   事件发展太快了,从初始到圣旨,不过三天功夫,她都没怎么反过劲儿来呢!   “真是……”小桃花回望天际,叹了口气,“祸从天降。”   ——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燕京连续三口大锅飞着来到旺城的时候,姚千枝正把杨家挤兑的想上吊呢!   金州多产各种矿物,尤多金矿,百姓们不说多富贵,终归大户比例较多,便是普通门户家底都厚,哪怕经历了连年灾患,依然腰里有货。   挣钱是有快.感呢,更别说挣钱的同时还能挤黄对手……这玩意儿真上瘾啊。   把杨家打压回杨城窝着,任由霍锦城一家一家的收掉王家店辅,百年老店推雪球似的倒闭,姚千蔓赚的盆满钵满,眉心那道浅浅的褶子都伸开了……   每天笑容满面,见谁都弯着嘴角儿。   有钱了,库银越存越多,整个姚家军上层的气氛正美好和谐着呢……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整把姚家人全扣里头!!   燕京里连续三道‘催命’信。头一个来的,便是选秀消息,韩太后要招她进宫,让她当儿媳妇。姚千枝咂着嘴儿,觉得这操作有点骚,正想着‘都别好了,老娘干脆反了吧’的时候,第二道消息来了……   同样是胡雪送的,小皇帝封了姚家人爵位,让他们搬到燕京做‘质’,有了选秀打底儿,姚千枝没有暴怒,仅仅拧了拧眉头,开始琢磨自个儿的纸面实力,能不能顶住三方围攻……   毕竟,她这边一旦势动,做了那出头的鸟,不管是朝廷、豫亲王还是黄升,肯定要先集火一波儿,把她带走的!   衡量着利弊,还没算明白呢,胡雪的第三封信脚跟脚的到了——爵位照给,人选自挑。   “能看出来,雪儿她们挺努力的。”姚千蔓坐她旁边,反复看着这三封信,嘴里感慨。   只是,眉头依然紧紧皱着。   不像一般士家大族,人多了自然有纷争,姚家是姑娘们掌权,她们心思细腻,手段隐晦,哪怕确实是把男人打压的出不了头,但是,有女人的天生优势在,她们总能婉转的、含蓄的、不伤人的、不破坏感情的达到目地。   虽然受了‘正统’教育最久的姚敬荣心里有些不太适应,然而,除他外,其余姚家男人都没甚大意见,就算有这样那样的碰撞,但家人的包容和亲情还是能抵消这一切的。   而且,哪怕姚敬荣本人,不是同样就跟老伴儿抱怨抱怨,痛快痛快嘴儿,平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嘛!   姚家四房人,关系都挺好,平白送一个到燕京做‘质子’,这种事,还真是有点说不过口儿……   伤感情就算了,这玩意儿还有危险。   不过……   在意图争霸天下,逐鹿中原的人眼里,某些情况,咳咳,有舍才有得。   “我没有怪罪雪儿的意思,在燕京咱们终归势弱,不过,眼前这情况……”姚千枝垂眸支着肘儿,状似无意看过来,“大姐姐,你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姚千蔓同样迟疑着,沉默了好半晌儿,她突然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他们二老就算了吧。”   不说感情上能不能接受,单轮他俩那个身份——压制性太大了。   “嗯。”姚千枝就点点头。   姚千蔓接着说:“三叔三婶也不行。”   姚家军是三堂妹的,而十恶不赦的大罪里就有‘忤逆’,大晋还是讲究孝道的,三叔三婶是三堂妹的亲爹娘,送到燕京做‘质’,但凡出点差错被按住了,三堂妹这里,不好推脱。   能在亲爹被蒸的时候,说出‘分我一杯羹’的人……跟三堂妹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咱们同辈的兄弟……”沉吟着,姚千蔓眸光闪了闪。   姚千枝看她,无声的摇头。   姚千蔓就垂下眼帘,嘟囔了一句,“在怎么努力平衡,咱们这个性别,真是天生就弱势。”   兄弟进京‘谢恩’,不管是哪房的,只是他是个男的,有条‘根儿’在,但凡被哪方势力拿住了,架起来当个幌子用,她们这边儿就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兄弟们就算了吧。”姚千蔓咬着牙。   “那没剩谁了。”姚千枝说着,仰头望天。   姚千蔓哑然揉脸儿。   两人都露出一脸牙疼的表情。   无声沉默着对视了半晌儿,齐齐叹了口气。   “招人吧,都聚一块儿,咱们聊聊。”拍着大腿,姚千枝放话。   姚千蔓看着她,默默点点头。   携手并肩,她们站起身往外走,步伐坚定而沉重。   有的时候,做出决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取舍之道,利弊之别,是她们必须要学会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姚家人——姑娘们散的挺开, 姚千枝和姚千蔓把全家都聚一块儿,就花了小十天的功夫。   这还是托了姚千叶大帆大船, 昼夜不停, 姚千朵快马加鞭, 换人不换马的福。   否则,时间会更久。   燕京的传旨队伍那是‘天使’, 很讲究排场的, 一路慢慢悠悠, 走个四月半载的都有可能, 而胡雪派的人那是什么速度?到了旺城都快吐血了,马累死好几匹, 这其中抢出的时间,确实不算少了。   但是, 就在这不算‘少’的时间里, 姚家人得决定出‘献祭’人选,筹谋策略, 安排出路……毕竟,凭姚千枝的性格, 怎么可能挨打不还手?好端端送一个人去燕京,干当‘人质’不搞事?她哪会甘心啊?   杨家这边都快让她怼成烂羊头啦!   燕京那边多个啥?   四方传信, 把人聚到一堆儿,将信件内容仔细叙述一番。总督府里,姚千枝高坐上首,环视着室内众人, 瞧着他们各异神色,她轻咳一声,“咳咳,诸位,怎么想的,说说吧?”   姚家军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局面,拥四州,掌大军,经营这么多年……姚千枝想做什么,姚家人心里都有底儿了。平素独处自个儿屋里的时候,几房夫妻都商量过无数次,反复琢磨着……   大晋立国二百余年,经历过数代帝王,其中很有有几个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帝王,国内百姓们挺认可,像姚家这般农耕起家的人,哪怕遭了流放,本质依然还承认自个儿是大晋臣民的。   对皇族,最起码对先帝,依然尊重敬畏。   然而,偏偏自个儿族里的姑娘就干起了造.反的勾当。   还干的那么起劲儿!!   姚家长辈们——就几位姑娘们的亲爹娘,内心感触……其实都挺复杂。   比不得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久经世故,饱受风霜,自个儿能想的开,他们多多少少的,有点拘着的意思……   然而,都是姓姚的,本家本户,姚千枝这作派,他们这辈子都逃不了。成事了,他们跟着享福,败局了,姚千枝大逆剐三千刀,他们同样得受两千五!   一刀都不会少的!   造.反这种事情,说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姚家这些‘二代’长辈们,那个态度啊,其实挺微妙——当然,像冒出什么指责‘大逆不道’啊,忠心‘晋朝’啊,跟别人勾搭勾搭想‘大义灭亲’之类的反应,那是一定不会有。   毕竟,他们只是心思‘微妙’而已,并不是脑子有问题,智商欠缺。不过,他们对造自立这件事,没那么积极,这点是能肯定的。   姚家男人们,尤其是二代,根本没有冒头儿的,这点,故然跟姚千枝和姚千蔓刻意压制有关,然而,他们自个儿不争取,没有那么强烈的掌权欲.望,这同样是很重要的理由。   且,不说男人,媳妇们儿也没有拔尖儿的啊。   唯一一个还是白珍,人家还把姚天达给蹬了!   姚家这种几乎一面倒的阴盛阳衰,孙辈们没有话语权,思想还不成熟,二代们心有顾忌,态度消极,姚敬荣和季老夫人到是看的很明白,但是,正是因为看的太明白了,知晓自家孙女们的想法,就自然而然的放任自流了。   心里别扭就背地里埋怨两句,痛快痛快嘴儿,反正,他们老俩口儿,是谁都没提过让儿孙们‘努力’,好生‘建功立业’的话。   自家这个‘胸怀大志’的是孙女儿,著定就要因此而牺牲些什么。但凡,只要她成事了,姚家人就不会没好日子过,当个逍遥富贵宗室,封个王啊爵啊的,从此子孙万代都不用愁,跟着皇朝共存亡就行了。若她败了……   同样不用愁,造.反失败的人,哪还有子孙可言?   本来想的挺明白,渐渐安慰着自个儿接受现实——他家就是阴盛阳衰,子孙们老实抱大腿,做个安稳的权贵子弟,然而……   咳咳咳,一样的道理,想得到什么就注定得付出,权贵子弟,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你看人家楚敏——堂堂豫亲王世子,豫州一脉的二号人物,不一样十来岁就做了‘质子’,困居燕京那么多年吗?   如今,轮到姚家了。   “要不,还是我……”吧!姚敬荣握着拐棍,把信背转放在桌案上,缓缓开口。   北伯候的爵位,朝廷是给他的,他前往‘谢恩’乃是常理。   “爹,您这么大年纪了,此去燕京……路途遥遥……”还挺危险,是做‘质的,“您……”算了吧。姚天从率先开口,神色有两分犹豫,依然还是道:“要不,还是儿子吧。”   “儿子好歹是个‘世子’,同样说的出理。”他苦笑着。   姚敬荣——七十多岁的人了,流放时候还受过大苦,身体并不算好,仔细养着还这儿疼那儿疼呢,从旺城赶到燕京,好几千里……不说做‘质子’危险不危险了,他别死半道里。   “相公,你,你……”见丈夫表态,李氏焦急的拽了拽他的衣袖,想阻止,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竟是梗住了。   姚天从就回头,低声道:“我是老大,还得了个世子的位置,合该我来的。”   “别别别,大哥,你性情忠厚……”实在太老实头儿,“燕京那等局势怕是应付不来……”当初爹刚当官的时候,把你送学堂里,几个同窗你都没摆弄明白,很是吃了亏,“还是弟弟来吧。”姚天达摆着手开口。   自家的闺女自家的事,没有牵连老哥哥的道理。   “三哥,你是枝儿的亲爹,这身份太敏感了,到时候不好弄,还是我吧,我妥当。”姚天赐慢吞吞的开口,表情带着几分坚定。   他说是姓姚,是姚敬荣和季老夫人的儿子,在姚家色色待遇相同,看不出不对来。然而真论起来,他并非二老亲生,其实是个养子。   他是季老夫人的外甥,不过亲爹不成气,喝酒掉井里淹死了,那会儿他娘还怀着他,得了消息直接早了产,七月则生,娘死他活!   那会儿,季老夫人的亲爹娘已经逝去了,外家并不想养他这般早产,不好活命的娃娃,季老夫人怜惜他,就把他抱回家里自个儿养着,精心尽力养活了,站住了。五、六岁上头开始懂事,他个外姓的,总是让人嘲笑,回来闷闷儿的哭,老两口见状商量又商量,最后决定把他收做养子,从了姚姓,排做‘天’字辈,因是早产难养活的,便取名‘天赐’,从此当成亲儿子般教养。   那是真真的跟亲儿子一般一样,姚家四房人,叫外人来瞧,任谁都瞧不出其中一个是‘养子’。   就姚天赐来说,姚家对他是有天大的恩情,虽然姚家没人这么想,然而,他自个儿这么认为,此一回出了事,要送人进京‘质’,姚天赐自认,他是最适合的。   最起码,姚家二代里,他年纪是最小的,还身强体壮,跑都比较好跑。   而且……咳咳,说句不能往明面言的话——他个养子,内里姓季的,到了燕京那等势力复杂的地介儿,真要出点事,有个一差二错被抓住,姚家更好‘处理’。   一句‘外姓人’,就什么都解决了。   抱着悲壮的心思,姚天赐主动揽下了这差事,还郑重将宋氏和姚千蕊托给了众人。   姚家二代们,包括姚敬荣和季老夫人当然是不同意,几方争辩起来,‘吵吵’了足足一下午的功夫,然而……就像姚天赐说的,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   男子的身份,在其本身是‘养儿’的情况下,被无限的缩小了。   而宋氏和姚千蕊……咳咳,虽然这么说有点残酷,然而,她们俩本事确实不高。   对姚千枝来说,此回派遣人进京,亲爹娘肯定是不行,余者……   不管是大伯还是二伯,人家有好女儿,姚千蔓和姚千叶,一个管后勤,一个管财务,对姚家军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送人家亲爹冒险,这其中会产生什么矛盾?   姚千枝不能不考虑。   至于同辈兄弟们……   他们难道就不是姚家姑娘的亲哥哥、亲弟弟吗?   更别说还有性别关系,送过去麻烦啊!!   姚天赐这边,既是养子,本身——不管是他,还是宋氏,乃或姚千蕊,都未曾在姚家军里担当什么重要角色。   自成立姚家军,姚千枝一直立志扶起姐妹们,她们这一辈的姑娘们,姚千蔓天生强悍,不用扶自个儿腾飞。姚千叶性格温软,架不住有个好娘,白珍是推着赶着把她立到那个位置,握着盐物珍珠,手下那么些人听使唤。正所谓:居其气,养其体,其自生华,她如今的温和已然成了习惯,内里自有股韧性大气。   至于姚千朵,她或许并不聪明,手段不算圆滑,还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短处,并不如两个姐姐,但是她有目标,有理想,愿意努力争取。且,棉南城的那段管事经历终归给了她历练,如今,孟央被分出来专管文化宣传,于是,四州各处的崇明学堂的管事工作就出来了。   大冲真人年岁大了,且人家是‘大儒’,那些碎碎杂杂的事儿,他自然是不会管的,就得有人从旁协助他,而这个人,原来是孟央,如今,换了姚千朵。   磕磕绊绊的,她做的并不算好,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路漫长,蜿蜒而崎岖,且幸她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   姚家几个姐妹们各司其职,在各自领域里都有建树,这个送进燕京做‘质’的人选,姚千枝就不能不顾忌她们,而姚千蕊……   不得不说,做为父母养下的娇女,她并非不出色,但相对旁人来说,真的不算突出了。   就管些扫盲班的活计,教那些新入学堂的娃娃们,她或许是真心真心喜欢当个‘幼师’,然而,在眼前这种局面下,‘幼师’的力量,太小了。   如果,前段日子,姚家军开始各地设建纺织厂那会儿,她听了姚千蔓的话,能从崇明学堂出来,撑起这一块儿,那么今天的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变。   甚至,在往前倒儿,姚家军建煤厂、建布纺、建船厂……   她都曾经有过机会,可惜都错过了。   “行了,安静安静。”眼见一家争辩的几乎要‘吵’起来,你压我抢,明明是件冒险的差事,到闹的跟‘夺爵’似的,姚千枝皱眉,抬了抬手,见屋内一众人瞬间静止下来,垂了垂眸子,她沉声说道:“今儿大伙刚刚赶回来,车马劳顿,应该都挺累的了。”   “暂时先回吧,好生休息休息,这个人选嘛,先不着急,胡雪信送的快,燕京传旨的那帮人且得段日子才赶上来,咱们还有时间,在慢慢考虑。”   “燕京那边儿……我不否认,有危险是肯定的,不过,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四叔快别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五妹妹也收了眼泪吧,那不是送命的差事!”   “豫亲王世子,就是那个一直跟咱们不对付的楚敏,人家十来岁就在燕京做‘质’了,如今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还在朝里扯三拽俩的挖墙角,帮他父王筹谋?冠军候君谭的老父老母,同样是宫里的坐上宾,韩太后都对他们客客气气……咱们家,四个州,二十万大军,这个势力不算差了,没事儿。”   最起码,在她起势之前,不管往燕京做‘质’的人是谁?朝廷都只能‘供’着。   至于豫亲王或黄升……她本人没来,姚家军重头亦未曾至,那么这个‘质子’对他们来说,基本就是个鸡肋,不会专门下手针对——没有必要啊。   至于,哪天她真起势了,绝定‘来一波儿’,她难道不会提前做准备吗?燕京里胡雪和小桃花儿一众都还在呢。她们势力薄弱归薄弱,并不是一点儿没有。跟经营十多年的楚敏没法比,正面刚怼不过人家,她们难道还不能跑吗?   脚底抹油,总抹的了吧?   到燕京做‘质’,危险归危险,实则没到送命的地步,而且,说白了,想争霸,想做主……哪里不危险?当初胡人进关,姚千蔓被叱阿利当胸一箭,如今肩头还有块儿碗大的疤,每每阴雨都疼的厉害。白珍潜伏胡地,遍体鳞伤,无数次游走在死亡边缘……   南寅海面飘泊,时时疾风骤雨。幕三两远在扶桑,处处步步惊心。就连姜维和姜熙都晋山里打土匪,时不时就受个伤,见点血呢!   天底下,哪有不付出的成功?   就因为他们姓姚,日后就能封王做候,稳享富贵?   “别哭了!”伸手抹了抹姚千蕊眼角的泪,姚千枝抿了抿唇,余光扫了姚千蔓一眼,便见她脸色微僵,然而,眸光满是著定。   “唉。”微微叹了口气,她心里就明白了。   她和姚千蔓,彼此间都是一个想法。   如无意外,进京的人选,应该就是姚天赐了。   无关人情事故,血缘关系,而是他——最‘合适’。   对姚家军,对她们来说,最‘合适’。   ——   这些年,姚家军一直不断发展,而姚千枝,亦逐渐露出锋芒,越来越强势,她在姚家的地位,已然不同。   不是刻意,没人察觉,这种微妙的改变,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么单纯,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的。   甚至,没人提出过置疑或不解。   都很坦然的接受了。   于是,姚千枝‘歇息’的话一出口,无论姚家人怎么‘担心’、‘不安’、‘忐忑’、‘害怕’,亦都乖乖听话,四下散了。   只有姜氏,犹豫的瞧了闺女两眼,一脸欲言又止,但是,终归没说出口。   其实,姚千枝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姜母……   姜氏还有个亲妈在燕京住着呢,姚千枝前次面圣求总兵位的时候,还亲自探望过,被人家迎头催了一波儿婚!   过继来的弟弟,外道的侄儿……对姜家那门‘娘家亲戚’,姜氏或许不是特别在意,但是,亲娘就是亲娘,姜氏怎么可能不关心?   燕京已经起了遏制姚千枝的心,姜母是她的亲姥姥,朝廷……会不会对她动什么心思?   她娘就是个普通老太太,一个外道来的钟老姨奶都把她挤兑的窝囊半辈子,朝廷这边真想怎么着……都不用如何摆布,派几个官差吓唬吓唬,她就能背过气去了!   从流放开始,姜氏一直没放下过挂念老娘的心,此一回,朝廷出招,她就更害怕了,有些跟女儿说点什么,但是……   姚千枝垂下头,没说话。   姜氏就抽了抽鼻子,一步三回头的跟姚天达走了。   姚千蔓同时打发了泪水不停的姚千蕊,转眼间,姚家一众俱都离开。   屋里,就剩下姚千枝和姚千蔓两个。   面面相觑,她们互相对视着,谁都不说话。   屋里的气氛便有些凝结。   好半晌儿,外边回廊传来护卫脚步响动,姚千蔓启唇,“就四叔吧。”她轻声。   “啧~~嗯~~”姚千枝抬手揉了揉脸,态度有些迟疑,“他……到是合适,但是,终归太板正了,我怕他配合不好……”   “配合?你想做什么?”姚千蔓挑眉看过来。   姚千枝就垂眸,“具体还没想过,不过,咱们既然舍出了人进京,总要借此做些什么的,总不能白搭了吧。你看看豫亲王,一个世子‘质’在京里,顶了多大的事儿,乔家都被他拉拢住了,如今朝堂里有多少看好豫亲王一脉的,你翻翻小桃花送回来的‘资料’,那不都是人家楚敏的功劳?”   “哪怕真是‘人质’,好歹背后有咱们,腰杆子硬着呢。”   “四叔不行。”静静听着,随着姚千枝的话语,姚千蔓眉头越皱越紧,沉默片刻思索着,她断然摇头,“你说这些他做不了,怕真就只是个‘合适’的人质。”   天生没有超脱的天赋,本身未曾受过精英教育,在被她们有意无意打压了这么多年,姚天赐真就是个很普通的男人,重感情,会感恩,有点小聪明,仅此而已。   让他八面驶风、左右逢源,这差事,他干不了!   到不是培训不出来,而是,他根子打在那儿呢。   心底对大晋仍有敬畏,愿意心甘情愿给小皇帝下跪的人……想短短月余功夫就脱胎换骨?   这怎么可能?   姚千蔓没有那个能耐。   “质子只能做‘质’,那未免太可惜了。”姚千枝叹息着,“燕京那边,雪儿她们做的是不错,只是,她们身份摆在那儿……有些东西,她们就接触不到,四叔姓姚,是你我的亲叔叔,这个身份其实能给他很大方便……”让他做很多事。   “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当初咱们做了选择……”没给过四叔他们机会,“如今得了这个结果……”他当不起事儿,思想跟不上,“你就不能抱怨,因果追因,天底下就没有仰脖子,等着馅饼往嘴里掉的美事儿。”   “所以啊,三妹妹,你就……”认了吧!姚千蔓点指着叹道。   闻言,姚千枝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东边不亮西边亮,这么着吧。”两手一摊,她算是认同了。   “嗯,定了吧。”姚千蔓就点点头。   两姐妹决定了,默契携手就往出走,心里琢磨着跟姚老爷子商量商量,怎么尽量婉转的,让人能接受的宣布‘人选’,突然,就在这时,‘咣咣’敲门声响了。   ——动静还挺大。   “哎呦!吓我这一跳。”姚千蔓正走到门边,正准备伸手开门呢。谁知这声音就响了,还那么突然,吓的她捂住胸口,抽了两口气才缓过来,“谁啊?”她问。   “大姑娘,是我,青椒。”外间,女声响起。   “青椒?”姚千蔓一怔,回头看姚千枝,见她同样迷茫。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   将人让进来,不解看着她,姚千蔓启唇问,“青椒,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大姑娘,大人。”姚青椒站在屋里,嘴角紧紧抿着,手贴着裙边,看起来很紧张,然而,依然很坚定的道:“我,我想去燕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姚青椒此言一出, 屋内,姚千枝和姚千蔓都怔住了。   今日, 姚家人的聚会——两人都没找她参加, 到不是不认同她这个‘义妹’, 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姚青椒这姑娘,说真的确实是普普通通, 找不到什么出色地方。她是农家女出身, 八岁家里遇事让爹娘卖了, 辗转进姚府, 贴身伺候古代小妞儿。姚家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户人家,规矩不严, 姚青椒同没受过什么‘大丫鬟教育’——历经勾心斗角之类的,一主一仆, 相处的挺自在。   后来, 古代小妞儿一个失足掉进水里,当初姚青椒并不在她身边儿, 是听见呼救声才急慌慌赶过来,见这情况, 奋不顾身一跃跳进水里,把古代小妞儿救上来——姚青椒不会凫水……   一主一仆, 两人伤寒了足有两个多月,缠绵病塌,病情反反复复,随后, 姚青椒身体壮实,终归养好了。而古代小妞儿就倒霉一点——挂掉了。   这才有姚千枝的到来。   不过,古代小妞儿挂了,姚家人不知道啊。认了姚青椒的恩,季老夫人做主放了她的奴籍,且,碍着她是被爹娘卖的,无处可归,姜氏就干脆收她做了‘义女’,还给了‘姚’姓。   一应份例,都跟姚千枝一样。   从仆到主,算是完美逆袭。   但是,可惜的很,福没享两天,姚家合族流放了!   姚青椒同在其内。   没了奴籍,她不用被官卖。做了义女,她得跟着流放。   在当时看来,真不知是喜是悲了。   “好端端,你去燕京做甚?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姚千蔓侧头看了姚千枝一眼,见她没开口的意思,便主动问,“你莫要怕,坐下慢慢说。”言罢,就上前拉住姚青椒,将她拽坐在到贵妃塌里。   随后,她和姚千枝抬步,坐到了姚青椒对面。   掀眼帘上下打量着姚青椒——她和姚千枝同岁,个头不高儿,圆圆的脸儿大眼睛,脸上有些小雀斑,相貌嘛,说好听点是清秀,说实际点是普通。   相貌一般,人才平平,说真的姚青椒没给姚千蔓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就记得她上过半年‘扫盲班’,勉强识得些字——还是三婶闲聊时提起的——余者,就是她随三堂妹进过一次燕京,‘旅程’中最大的成就,就是提醒三堂妹看了姜母一趟,安抚了三婶那颗惦记老娘的心。   当初,三堂妹离京的时候,是把胡雪留下,而不是姚青椒,这就很表明问题了。   她不是一个能管事,能撑的住场面的人。   这跟她从小受的教育有非常大的关系。   “要真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颠三倒四的话……青椒,别瞒着,直说就是。你救过三妹妹,三婶认了你,我们就把你当成亲妹妹了,不用顾忌旁人。”姚千蔓柔声,眉头微微蹙着。   她并不觉得‘进京做质’是姚青椒所想,而是有谁在她面前明示,或暗示了什么,让她不得不出面主动要求。   毕竟,她是姚家的义女,是进了祖谱的,这等时节,说要派个人往燕京做‘质’,选择牺牲之类的,她是比姚天赐更‘应当’的。   不说什么恩情不恩情,单说姚天赐是打出生就在姚家,姚敬荣和季老夫人手把手养活起来的……而,姚青椒呢,丫鬟出身,十四岁才成了‘义女’,这其中感情就不一样啊。   姚千蔓到不是怀疑是自家人相逼的,她有自信,她家人不是那样脾性,做不出这样事情。不过,姚家军人多嘴杂,这事她们没瞒过谁,光明正大的找家人回来商量,有心人自然能看出不对来,自做聪明的想给‘主家分忧’,这个——还真是避免不了。   “大,大姑娘,没,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出乎姚千蔓的意料,面对她的问题,姚青椒竟然摇头否认了。   “没人逼你?那你是要做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非往燕京走一遭?   姚千蔓挑了挑眉,感觉有些不解。   姚青椒——纵观她这些年的行事作风,一直猫宅子老实伺候三叔三婶……不像个胸有大志的人啊?否则,姚家军那么多机会,军中、政界、商业、实业……她想努力,想奋斗,谁都没拦过她啊?   哪怕她得到的待遇,确实没有姚家姐妹们好,没有人一步一步的帮着扶着照顾着。但是,同样的,她的机会也不少,最起码,真想脱离内宅,看看外面风景的话,跟三婶提一句,没什么难的。   自流放初始,三堂妹忙着奔命,忙着大业,已经很少有空闲时间承欢三叔三婶膝下。姚青椒做为义女,替三堂妹孝顺爹娘,照顾幼弟,做的是真不错,三婶疼她疼的并不比亲生的差,姚青椒想出头,其实是挺容易的事儿。   那么时候没出来,这会儿,往燕京奔,做个‘质子’,说是性命危险没想象中的大吧,终归没有留在四州做做纺织,干干后勤安全,姚青椒这时候冒头儿……她图什么啊?   姚千蔓很疑惑,一脸不解的追问。   姚青椒就看着她,腼腆的笑笑,眼神上下舔着她身上华服,鬓边首饰,脸上露出根本控制不住的痴迷羡慕表情。   “大姑娘,其实我别旁的意思,就是希望日后能过上那种……”她舔着嘴角,眼睛直勾勾盯着姚千蔓坠在发间,那一串儿龙眼大小的金珠,喃喃说:“……那种每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然而还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   “啊?”这话说的姚千蔓一怔,满面迷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她不能置信的看姚青椒,见她依然腼腆笑着,没有辩解的意思,就面无表情的侧头问姚千枝,“三妹妹,她说她想当个纨绔子弟,从此混吃等死,这意思……我没理解错吧?”   姚千枝同样懵了,茫然的点点头。   两人目光一同投射向姚青椒,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窗外,两只乌鸦挥舞着翅膀从高空飞过,发出‘嗄嗄’的粗哑鸣叫。   气氛一时尴尬极了。   只有姚青椒含蓄的笑着,手指不安的在裙摆处扭动。   好半晌儿,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眼见姚千蔓被那一句噎的‘败下阵来’,姚千枝轻咳一声,不得不开口,“青椒,你既然是有,呃,那样的志向,就,就总督里住着吧……”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不缺衣不缺穿的,“做甚还要去燕京?”这跟你的人生目标不符合吧?   她轻声问,神色多少有点好奇。   说真的——姚青椒这人生目标真是,哎啊,想想其实挺美好。   “大人,我,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丫鬟罢了,本没多大的功劳,到蒙义父义母看重,做了主子姑娘,心里忐忑着呢,哪好安享富贵……”姚青椒呐呐的说。   丫鬟救主——说真的就是正常操作,那天姑娘会落水,还是她照顾不仔细,把姑娘一个人扔在湖边的原故,虽然她后来拼死把姑娘捞出来了,算是将功抵过。一般人家,宽厚些的许是会打赏,会放奴籍。刻薄点儿的,说不准还要罚呢。   毕竟姑娘病卧床塌两个来月,差点死了。   姚家是真宽厚,知晓她没有归处,还收了她当义女,她个小丫鬟翻身做主子,很是享受着了轻闲……   哪怕没过几天就流放了,然而,那一路风尘,姚家人没少照顾她,她那样的身份,驴车是她坐,干粮归她吃,遇见土匪都是男主子们把她挡身后儿,这样的人家,真不枉废她顶着爹娘的打骂,舍弃了高门贵院,非要让伢婆把她卖进当时还是小官门户的姚家。   “做了多大的事,享多大的福……”看着姚千蔓不解的目光,姚青椒抿着唇低声解释。   想得着什么,就得有付出。像她,拼命救了姑娘,因此得了自由身,做了义女。被连累着流放边关,不抱怨不叫苦,主子们就对她亲近不少,好生照顾义父义母,在这总督府里,就有她一席之地……   但是……   “你是觉得救三妹妹的‘功劳’,并不足以让你未来享受,呃……斗鸡走狗、游手好闲、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姚千蔓找回声音,神色带着几分好笑。   偏偏,姚青椒还特别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一脸小模样儿,到让姚千蔓越发觉得有意思。   “那以往那些事儿,进学堂、建工厂、做后勤……不是没机会啊,你怎么到挑了个进燕京的活计?那不是美差,危险着呢!”看着姚青椒,她半是调侃,半是提醒的笑言。   就怕她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还当进京是纯享福呢。   “我知道危险,只是……”姚青椒垂下头,用手指戳着炕桌面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只是不想吃苦,念书做工都那么累,我没本事,周全不来,管事当不得,就得做小工儿,根本不是享福……”   “所以你宁愿冒险?”姚千蔓截话,哭笑不得。   姚青椒就点头,脸上讪搭搭的。   她是京效乡里出生的孩子,家里老三,上头一兄一姐,底下一弟一妹,正正卡当腰儿,是最不被重视的,小时候没板凳高就得干活儿,八岁上头,哥哥娶亲没聘礼,家里就把她卖了。   姚家人性格在是宽厚,买丫鬟进门都是为了干活儿,没有当大小姐供着的道理,在经过流放、种田、当土匪、打仗这一系列……   累了小半辈子,姚青椒就想老老实实当个废柴,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什么有什么的日子,根本不愿意进工厂、入学堂……就算是做后勤管事,不还是得晚睡早起,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吗?   哪怕借了‘姚’姓的光,不用从底层往上爬,然而……瞧瞧自个儿家的几个主子姑娘们,那过的是什么日子?   ——比鸡起的都早、比狗睡的都晚、比牛出的力都多,就算是嚼金咽玉,怕都没有滋味。   实在是没功夫细品儿。   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符合她的人生目标。   “青椒,你所谓的锦衣玉食,要‘锦’到什么程度?”一旁,看姚青椒一脸怕怕模样,姚千枝突然挑眉问。   姚青椒就一脸她问到心坎儿的模样,“就,就像大长公主那样。”   当初陪着自家姑娘进京,见识过万圣长公主府里的奢华,内宫门儿的辉煌,那般富丽堂皇的府宅,膏粱锦绣的门庭,真是晃花了没什么见识的,姚青椒的心窍。   远远看过万圣长公主一眼,堆金镶玉的轿子,二、三十的宫女侍人伺候,华丽到她根本想象不出触感的衣裳,价值连城的首饰,日光下,映着一种如同姑射仙人般的雅致和奢华。   万圣长公主,她裙下白靴子边儿点坠的那圈金珠,随便抠下来一个,就能买下八岁的她。   足足做了好几个月的美梦,姚青椒忘不了那一幕,这辈子,她想做那样的人上人。   “万圣长公主啊……”姚千枝侧目看她,神色有些莫名,“你的目标是她的话,这还真得琢磨了琢磨了。”   那是先帝的嫡亲妹妹,是他夺嫡的时候,是立过大功的人。姚青椒如果想奔着那个位置使劲,总督府里照顾照顾义父义母,帮着查帐管管家什么的,还真是不够。   甚至,哪怕她开始奋斗——无论在军政、商业还是实业里,要是没达到最顶尖儿的位置,立下汗马功绩,如胡晋之争中的白珍那般,起了决定性作用——‘长公主’高位,她可望而不可及。   “没那么容易啊。”姚千枝笑叹。   “嗯,我知道的。”姚青椒就点头,郑重的道:“所以,我想去燕京。”   做那‘质子’,立那大功。   好换取她未来漫长人生的荣华富贵!   像长公主那样哒!   “去燕京……就不算吃苦了?”姚千蔓歪头,感觉有点不能理解。   姚青椒认真的回答,“当然不算了。”   进军营是做官员管事,进京里是做候府小姐,那怎么能一样?   “危险……就不怕了?”姚千蔓哭笑不得。   姚青椒摇头,“用膳还能噎死呢,哪里不危险?”   “用膳噎死跟进京做质,能一样吗?别人躲还躲不过来,你到上赶子?”姚千蔓捂着额头,一脸无力。   姚青椒就垂眸,嘴里没说话,心里默念:别人?呵呵,‘别人’那是从小养大的孩子,就算同样姓‘姚’姓的不纯正,然而,‘别人’有血缘关系,是老夫人的亲外甥,她是什么?十四岁从丫鬟‘过渡’来的义女……她能跟‘别人’比吗?   天不赐富贵饱足,就只能自个儿争取——当初被卖的时候,她没跟大姐一样哭闹不休,老老实实帮亲娘做了饭,给亲爹端了洗脚水,跪着哭求爹娘别把她卖到脏地方。   到伢婆那里,她勤勤恳恳做事,小小人儿包揽了伢婆家所有的杂事,每天累的像死过一回似的,最后,伢婆指点了她,她放弃了进高门做烧火丫鬟的机会,进了姚家门。   姑娘落水,她毫不犹豫跳进下救……   主家流放,她二话不说追随而来……   她真是没什么本事,无非就是起手不悔而已。   此一回燕京做‘质’,是她这几年来遇见过的最重要的选择,成了,她未来半辈子人上人生活,败了,丢掉性命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   “大姑娘,对我来说,这就是个机会。”无声半晌,她小声说了一句。   打出生到如今,她活了十九个春秋,别的能耐没用,最大的好处就是颇具自知之明,她是没什么本事的人,像军队、工厂这些需要‘硬实力’的地方,她根本就混不出头来,强挤进去,其结果,无非泯然于众罢了!   到不如拼那等不需要突出能力的差事,进京做‘质’,其危险性远高与难度,燕京有胡雪她们,自家大人同样不会不派人跟着,她需要做的,无非就是戳在那儿当个候府千金,顺便进宫跟韩太后搞好关系,且,她是个姑娘,深宫内庭里,她行事比姚天赐要方便的多。   且,她的性格,同样更适应姚家军的‘展望’。   毕竟,能说出想当‘长公主’这种话来,她对大晋的忠诚,那就可想而知了。   “我比四叔要合适的多。”   “燕京没咱们北方的风俗,我是姑娘家,天生的,他们就会轻视我一些。”   “我是丫鬟出身,试探过我的本事,没人会把我放在眼里。”   “大人跟太后娘娘关系不错,借着您的光儿,我应该能够在内庭行走,明年就要选秀了,皇帝殿下亲政,这是大事,我要能参与进去……”   “我会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轻声细语,姚青椒一条一条的数着自个儿的优点。   跟白珍的果断坚毅相比,她肯定不行,跟幕三两的游刃有余相对,她自然逊色……然而,姚天赐的话……   “你这机会,抓的还真挺准。”姚千枝摸了摸下巴,忍不住摇头失笑。   姚青椒就紧张的看着她。   姚千枝侧头,眼神寻问般投向姚千蔓。   姚千蔓搓了搓手,垂眸半晌,没开口反对。   “决定了?”姚千枝就转回头,挑眉问姚青椒。   “嗯。”姚青椒赶紧点头,拳紧紧握着。   姚千枝眸光微闪,“不后悔?”   “不后悔。”姚青椒咽了口唾沫,两腮肌肉鼓鼓的。   “唉。”看着她紧张的表情,姚千枝笑了笑,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轻轻叩了叩桌案,发声‘咚咚’两声轻响,眼帘垂着,仿佛沉思。   屋里一时寂静,满耳只余姚青椒急促的喘息声。   “好!”半晌,姚千枝突然开口,朗声而笑,她合掌道:“许你长公主!”   ——   轻轻的,姚青椒来了——自荐成功。   轻轻的,姚青椒走了——带着一个承诺。   和满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既然已经定了她进京做‘质’,自然不能在让她‘流连’后院,姚千枝抬手把姚青椒拎出来,扔进了‘安全部’,开始期限不定的‘魔鬼培养’。   至于为何‘期限不定’……自然是因为这个‘期’是受制传旨队伍的脚程了。   那日姚家人齐聚,大伙都认为人选定然是姚天赐了,季老夫人都开始琢磨怎么安抚四儿媳和小孙女,结果转眼间就变了主意,姚家人都有点懵了。   姚天赐还亲自找过姚千枝,自言:姚青椒既归了姚姓,那就是他亲侄女,他做叔叔的人,面对危险理应挡在前头,怎么能让个小姑娘‘替他’受难呢?   还一脸悲壮,慷慨激昂的‘争取’了许久,姚千蔓好说歹说,唾沫都说干了,额头直冒汗,才把他哄走。   那副场景,到让姚千枝坚定了决心。   幸好选了姚青椒!   人不聪明不要紧,对局势迟顿也勉强能接受。但是,不听话这种就……   确实没的救!   抱着对姚青椒无限的愧疚,姚家人四散而开……日子如流水般,在姚青椒安全部里默默接受培训中缓缓流逝,很快,秋天来了。   一直无限在四州投入经济的姚家军,终于等到了收获的季节。   金灿灿的田地,接连天际的麦浪,四州百姓们已经可以自给自足,甚至,家有余粮。   百姓们的生活宽裕了,姚家军压力骤减。   姚千枝甚至都能空出时间,来亲自‘调.教’姚青椒了。   就这么着,在胡雪派回来送信的差役到达北地的第三个月,初雪来临时,宋顺终于带着传旨队伍,姗姗而来了。   做为燕京‘天使’,正四品的大太监,宋顺对姚千枝的态度特别温和,几乎到了恭顺的地方,姚千枝说什么是什么,接旨的时候都没让她跪下,直言‘太后娘娘’说了免礼……   对姚家军送上来的‘质子’人选——一张憨厚圆脸,猫儿眼,瘦瘦小小的青椒小姑娘,他连个磕绊都没打儿,笑呵呵唤‘小姐’,一应礼仪全参照候府贵女的待遇,半点都不差。   既然能来传旨,姚千枝不信他不知道姚家底细来历……   姚青椒的身份,他肯定明白。   不过,到是个聪明人,知道脚踩谁的地盘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人家识趣儿,姚千枝当然不会主动惹麻烦,好生招待了宋顺几天,塞了他几颗大珍珠,将姚青椒托付给他,请他照顾……   宋顺自然满口答应,没有拒绝的道理。   圣旨——姚家军是在旺城接的,在此处修整了几天,带着宋顺四处逛了逛,这一日,在传旨队伍来此十天后,宋顺提出要回京述职。   姚千枝答应了   一行队伍,如来时般慢吞吞离去,唯一的差别,就是队伍里面多了个姚青椒。   姚千枝亲自相送,挥别前,她凑到姚青椒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别怕,你先行,我随后就来。” 第一百二十章   翩然离开, 姚青椒不带一丝云彩——但是带了五百侍卫、四个参谋、十个幕僚并五十人暗卫队——悄然走了!   踩着初冬的大雪,她——北伯府嫡孙女, 两州总督的亲妹妹, 高门大户候府贵女, 跟着传旨队伍,踏上前往燕京之路。   候府姑娘的仪仗, 四马拉的大车, 樟香木暗玄色的车厢包裹着丝绸, 镶金嵌宝的窗户被一帘浅金色的绉纱遮挡, 车厢两边是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小宫女就跪坐在车厢前头, 随时听候使唤……   歪歪坐在软垫里,靠着软软的车壁, 面前是汉白玉的小案, 上摆八碟点心,四样蜜果儿, 飘着袅袅香气的茶水就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一侧雕花书柜里, 摆着厚厚两叠儿新出的话本儿,身前有个跪着锤腿的小丫鬟, 姚青椒徐徐吐出口气,“这才是人生啊。”   微微勾着嘴角,她美滋滋的捻起枚渍梅子放进嘴里,酸甜的味儿瞬间盈满口腔, 她笑的眯起一双大眼儿,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册话本,把思绪沉浸在里头,踏上了她选择的未来人生。   美好的纨绔生活,她来啦!!   ——   传旨队伍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带走了姚青椒,顺便给姚敬荣扔下个北伯候的爵位。   “少时寒窗苦读,没冻死当了京官,本以为是光宗耀祖,姚家祖坟冒青烟儿,惠及子孙,结果晚节没保住,一家子流放,认命熬三代农夫,盼着日后子孙争气……争过头了,咱们反.贼加身……我都认了,朝廷给我封了爵位……”姚敬荣捧着那一身代表候爵的大朝服,心里真是百味杂沉,说不出的滋味儿。   “这衣裳有点肥了,你穿不了。”一旁,季老夫人没管他,伸手往朝服腰上掐了掐,淡淡的说。   姚敬荣看了老妻一眼,呵呵笑着,“是啊,肥啦~~朝廷的衣裳,咱们穿不下。”   “你跟老大说说。”季老夫人叮嘱。   姚敬荣点头,放下手里的朝服,柱着拐棍儿,颤微微的出门了。   季老夫人坐在炕上看着他的背景,好半晌儿,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她把朝服叠起来,随手放进柜子里,垂头琢磨了在琢磨,往四房院里去了。   天赐就罢了,大兰和千蕊,还得在劝劝,莫要留下什么不自在才好。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更别说姚家还有两个,有姚敬荣和季老夫人在,姚千枝和姚千蔓几乎不需要处理任何家常琐事,他俩就摆平了。   燕京这一场赐爵——搅拔离间——算是没起什么大风波的平息了。   只余下被坑了一把,怒火熊熊满胸腔的姚家姑娘们,越发下力的怼起杨家人。   “青椒离开那会儿,你跟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在怼的杨家人哭唧唧的间隙,姚千蔓抓了个空儿,追问姚千枝。   姚千枝就笑,“没什么,这不是明年要选秀了吗?我琢磨着进京看看,找找机会什么的。”   “进京?”姚千蔓大惊,“你真不怕死啊?人家把你按住怎么办?你在天生神力,怎么?想以一敌万啊?”   “我又不傻,当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去,肯定是侨装啊!”姚千枝翻了个白眼儿。   想搞事情,肯定得‘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是我傻了。”姚千蔓一拍脑袋,苦笑道:“你有主意就行了。不过,具体……你打算怎么做?坏了小皇帝的选秀,不让他亲政?”有什么意义?   “还没正经主意,到时候看情况吧。”姚千枝就说。   不过,看那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多多少少有点打算。姚千蔓了解她,知道她不说就是还没想好,便没追根问根,说说就过去了。   随后,一门心思的怼杨家。   豫亲王太远,朝廷目前够不着,想发.泄满腔怒愤,可不得就近了找杨家人的麻烦吗?   原本,跟杨家相斗,婉家军是打很‘规矩’的商业战,降价这种事,她们成本低,卖的便宜谁都说不出不对来。结果,燕京这手一出,姚家姐妹们瞬间怒气值上升——豫亲王敢背地使坏,就别怪她们打他‘小弟’……   不止接着打价格战,她们还不像原来那么‘规范’了,杨家那个‘金鸡’——王三郎掌管的王家,他家是皇商,除了布料生意外,手里还有两个矿场,不过是私人的,规模还不大,专出黏土用来烧瓷器的,那是御用的供品,燕京各大户手里的珍玩——这是他们家,哪怕被压成这样,一家一家商辅倒闭,却还能勉强坚持住的原因所在。   不过,姚家军是什么出身?土匪啊!被惹急了,正道走的还慢,不用怀疑,她们肯定会抄捷径的!   苦刺领头,带着五千侨装打扮过的姚家军,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绕过金州数城,直奔王家矿山,把守矿的私卫捆脖子拴住,迎风挂在山头儿,顺便立起‘护山’大旗,正式宣布——矿山易主!   他们寨子立杆儿。   杨家大惊失色,王三郎亲自派人来谈,苦刺自称是被姚家军四处轰赶的‘晋山大土匪’,充州混不下来了,往旁处‘奔生路’,瞧着王家的矿山挺好,就安营扎个寨!   王三郎怎么可能允许?他家店辅都倒闭的差不多了,能支撑着全靠矿山,连派三波儿人细谈,全让苦刺怼回来,直言寸步不让。   文谈不成就武斗,王家和杨家的私兵合起来有七、八千人,几乎全派上了山,结果……   还用想吗?   姚家军那是连胡人都打过,真正的虎狼之师。王、杨两家的私兵算什么?平平欺负欺负流氓地痞,踢踢老太太鸡蛋筐还行,怎么跟姚家军相比?一个照面儿,姚家军都没上骑兵,王、杨两家那点人就让打的屁滚尿流,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了!   六千八百人攻打,俘虏一千五,伤亡两千余,跑了三千多……   从这上就能清楚的看到,王、杨两家私兵的能耐如何了。   按苦刺那说法:“让我跟他们打,真是耻辱!!”   矿山被占了,杨家这回真是彻底慌了。   ——   杨城,杨家大宅。   杨家族长,族内四老并王三郎,几人齐聚书房,个个眉头紧琐。   “爹,咱们怎么办?”王三郎率先开口。   他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脸圆肚大,满面富态,许是常长经商的原故,天生有张笑脸儿,就是苦闷到如今这地步,依然习惯性的满面和气,语气都慢吞吞的,“商辅就算了,左右咱们是敌不过那位武神娘娘的,但是,矿山就……”这个是根本,要是没了……   “谁想矿山没了?咱们不是打不过吗?”书房上首位置,一个红脸的族老锤着腿,粗声道:“他娘的,哪里来的土匪野杂种,半路里狼掏下的,到是有股子蛮能耐,横死爹娘的丧种……”他破口大骂。   他儿子就是守王家矿山的管事,早早被苦刺捆了挂山头‘迎头招展’呢,怪不得他生气。   “三弟,现在骂有什么用?你是能把那群土匪骂化了,还是骂跑了?”另一个瞧着更年迈些,花白头发的老者劝了一句,随后目光转向杨族长,“良东,你看看,是不是能给王爷那边去个信儿啊?”哪怕借不来兵,好歹交代一声,别瞒着啊。   杨族长——杨良东一脸苦相,“大伯,不是我不上报王爷,我是……”不敢啊!   让豫亲王知道他家把矿山丢了,恐怕是要处斩他们满门全家的。   “那,就算不上禀王爷,好歹你往朝廷递句话啊,王家是皇商,瓷器是专供皇室用的御品,矿山被占了,总得有个说法啊。”花白头发的老者出声,“朝廷得派人剿匪啊。”   “大伯……”杨良东脸色更苦了,嘴里一股子铁腥味儿。   王家矿山,说是出黏土烧瓷器用的,实则,黏土矿里暗藏铁矿,规模还不小。这就是他士族大家偏偏愿娶商户女,还把亲儿子过继的根本原因!   铁矿——跟盐物一般,是朝廷专管的。   他家私采,还全送到豫州,帮着豫亲王养私军,造私器……就这情况,他怎么敢上报朝廷?   但凡朝廷知道了,派来剿匪那些兵,恐怕转头就要剿他了!   至于王爷?杨良东更是不敢禀告,他家在豫亲王一系是什么地位?他自己心知肚明,哪怕不是鸡肋,同样强点有限。徐州就有铁矿,豫州资源丰富,他家这点东西,对豫亲王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了不算多,没了不算少。   他们愿意供奉,人家豫亲王就接着,他们倒了霉,如果不太为难,豫亲王乐得收买人心,但眼前这局势……   姚家军强横,占他们家买卖,豫亲王鞭长莫及。至于土匪……他一个藩王,亦不能派出私军来帮他们剿匪,帮着请奏朝廷,运转关系让朝廷派兵吧……有铁矿在那儿摆着,豫亲王巴不得扯清关系呢!   怎么会相助?   恐怕他们这边消失一漏,豫亲王都会派人来灭口。   当初上了豫州一系的船,杨家借此机会冒出无数底层官员,不过……烂泥扶不上墙,这么多年来没一个能真正出头,立在朝堂里封高位,建功业的,杨家已经落魄到了‘守门户’,让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地步……   “这不行,那不行,你打算怎么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不管?”辅子倒光了,矿山被抢了,他们杨家从此仰着脖子喝西北风?   红脸族老怒的直拍桌子,“总得拿个主意吧!”   “三伯爷,您别生气,我爹也是没有办法,那位武神娘娘太强横,你细数数,这些年她想做的事哪件没做到?胡主都让她杀了,她想要霸住金州布市,我爹能拦住吗?”王三郎柔声细语的劝,“至于矿山,唉,我爹的那些顾忌,大伯爷、三伯爷哪有不知道的?到哪儿求救都麻烦,土匪还不是讲道理的人,舍他们利益不管用,人家要的是地盘。”   “晋山土匪一惯凶悍,咱们家的私军根本不是对手。若是往年姜企还在,花些银子到能把他们请来,但如今……边军归了姚姓,咱们能怎么样?”他圆圆的大饼脸露出一抹苦笑。   杨家人就都沉默了。   一时,谁都不说话,书房里只余下煤炭燃烧的‘噼啪’声。   “娘的,那姚家女人,好端端的不养兵打杖,跟商人争什么利?娘们就是娘们,就爱那些个花啊布的啊,到是真厉害,卖的那么便宜,想银子想疯了……赔死她!!”红脸族老嘟嘟囔囔的叙叨着骂。   知道他这是心疼银子——王家买卖里他掺股,杨家人就谁都没当回事,干脆做未听闻模样。   “银子?”不过,借这话音儿,王三郎许是想到了什么,小眼睛里精光一闪,他合掌道:“说不准,咱们还真可以找姚总督相助呢?”   “什么?”他这话说的杨家人一愣,杨良东反射性皱眉头,“三儿,你这话……是何解?”   那位武神娘娘都快把他家怼成烂羊头,王家店辅挤黄多少了?怎么会助他们?   “爹,你想啊,姚总督跟咱们之间,认真算起来其实没什么太大矛盾,无非就是市料市场……归根结底,银子罢了。”王三郎轻声说:“姚总督治理四州,振灾百姓,想来搭进内库不少银两,抢夺市场应是为了添补这里头的空缺,金州富足,离着姚总督最近,她不抢夺咱们的市场,抢夺谁的?”   “这是利益问题,不是根本矛盾,布料市场不算是咱们家的根本……已经如此了,让了就让了,咱们干脆点放弃,算是卖姚总督一个好,重要的还是保下矿山,咱们就有东山在起的根本。”   看着周围杨家人疑惑的脸,王三郎目光闪烁着,“这世上哪有人嫌银子多?咱们备上足足的‘礼’,找姚总督借兵‘平乱’,让她帮着咱们把矿山打回来……”   “嘶!”杨良东倒抽一口凉气,“这,可行吗?”他有些怀疑。   “怎么不行?打仗的能不缺银子?”王三郎就说。   一旁,几个族老面面相觑,低声商讨着可能性,好半晌儿,花白头发的老者慢吞吞的说:“前次,孟家来借人,咱们不是派了族里年轻人……”去充州搞事了吗?   还惹得姚总督焚书坑儒,在徐州和豫州两地,都被妖魔化了!   姚家军这么怼他们,一门心思认准了,想来亦有这其中的原由。   “那一次,咱们家不过是听令罢了,既非主事,亦非协从,不过出了几个人而已,碍的什么?”王三郎便笑了,“大伯爷,这天底下,但凡有银子开路,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吗?永远的敌人,永远的朋友,都敌不过明黄黄的金子,亮灿灿的白银……”   从小皇商家里长大,金钱的魔力,王三郎领悟的透透的。   “你说的……未必不是条出路。”杨良东沉吟着思索,“成了自然好,没成,也不损失什么。”反正都被怼成这样了!   “那,派谁当信使?”族老里有人问。   这不是个好差事,本就是敌对的两家,一个弄不好会丧命的。   毕竟——如今的姚总督,不止会大刀砍脑袋,她还会坑儒呢!   会被活埋哒!   “我觉得天陆就很合适。”王三郎笑眯眯的推荐,“大冲真人名震四州,撑起姚总督的门面,他的孙女,孟家姑娘同在姚家军里做着官职,听说很受重用,她和天陆是夫妻,见面总好说话儿。”   “三郎是说孟家妇人?”杨良东忍不住开口,见三子认同,就觉得很是头疼,“天陆和她的关系,说是夫妻,实则……”败坏成那样,族里谁不知道啊?   杨天陆那老娘天天叫嚣着要把孟央抓回来浸猪笼,两厢都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话’的?   “总归是夫妻嘛,那么多年的情份在。”王三郎就温声解释着,面上笑的如同弥勒佛般,眼底到含着阴沉,“我听闻孟伯孟婶还在天陆家做客,他们是大冲真人的亲子媳,孟姑娘的父母,这么长时间没见,想来互相想念的很,一块儿送过去,到时候父女夫妻团聚,孟姑娘应会高兴……”   孟央的亲爹孟余,亲娘井氏,自孟央跟‘野男人私.奔后’,就一直在杨家‘做客’,根本没离开过呢!   “高兴个屁?她那爹娘就是烂狗屎,让孟家教傻了!亲爹闺女都不要,一门心思的‘礼仪教化’,杨天陆同是个窝囊废,本来看他挺有本事,谁知老婆跑了就囊下来,让人打成半个太监,连男人都不算了,人家姓孟还能跟他做夫妻?”有个鬼的情份?红脸族长斥着。   王三郎跟没听见一样,依然笑眯眯的,“没情份不碍的,夫妻不夫妻……呵呵,他们总是三谋六聘的原配夫妻,容不得孟姑娘否认,官府里婚书还在呢?孟姑娘不愿,有什么用啊?”   “你这意思……是想逼她认天陆?这怎么可能?”杨良东摇头失笑,“三儿,我知道你想借孟央的关系,在姚总督面前缓解矛盾,但是,你这哪是求人的态度啊?这些年,你且观孟央行事,她就不是个软茬子,你天陆堂弟怎么成了今天这模样……”连个男人都不算了,“你当不是姓孟的出手吗?”   当初,杨天陆被废——珍珠打穿下身——哪怕杨老爷找了无数大夫,这些年一直都没怎么好透,具体伤到什么程度,他们不好细打听,那不是揭人家伤疤吗?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杨天陆膝下空空,院里百花还散尽了,连青楼楚馆都不踏足,这情况,还不够了然吗?   且,最要紧的是,他岁数不小了,脸上别说胡子,连根粗点的汗毛都不长,声音还莫名其妙的尖了一些……   咳咳!!   谁不明白啊!   他被废的时候,杨家没找到凶手,现场只有姚总督路过,杨家那时并未怀疑他,就觉无甚恩怨,应是巧合。但如今——大冲真人是四州的‘文字招牌’,孟央位居高官,这其中内情……   谁都不是傻子,哪还能不清楚啊!   肯定是姚总督出手,替孟央教训了天陆啊。   “孟姑娘离开那会儿,已经能狠心把天陆废了,怕是没有挽回的机会了。”杨良东叹息着。   王三郎就抿了抿唇,“挽不挽回的,这得看孟姑娘的想法。她要是念旧情,咱们就把天陆送她,她要是想了结……咳咳,听说姚家军那边儿,在四州地颁布了新法,准女人提合离了……”   “你这意思,是把天陆送上门让她踹了?”杨良东咧着嘴,直撮牙花子。   “让她出口气,摆脱了天陆,重回自由身,想来她会情。在把孟余和井氏送过去,那终归是大冲真的亲儿子……”双管其下,总有一个会好用。   王三郎低声说:“咱们不是求天大难事,不过缺人引荐罢了。”   屋内人一时都静了。   舍弃族里人,将其送上门让女人羞辱这种事,好说不好听。不过,王三郎既然已经主动开口,免得大伙儿麻烦,书房内的杨家人沉默着,表情变幻莫测,都在思索。   谁都没提,如果孟央不忘旧事——还记得当初公婆、丈夫要杀她的仇——如今他们把杨天陆送上门,那就是羊入虎口,孟央发狠直接杀了他,都未必不可能。   半晌,还是杨良东开口,“那就……试试吧。”   反正没有损失。   至于杨天陆的脸面,甚至是性命——那都不算事儿。   杨家族长并族老商量定了,自然没人能反驳,着人通知杨天陆,他爹娘——杨老爷和杨夫人肯定是反对的,张牙舞爪,鬼哭狼嚎,杨夫人披头散发的砸闹,就差在族长家门口上吊了,依然改变不了族里的决定。   他们这一支能体体面面在族里生活,一靠跟孟家联姻、二靠儿子被族长看重——还是孟央相助。如今,人家孟央‘奔’了,儿子还成了那样,他家在族里的地位早就一落千丈,不过靠往日余威硬撑,族长发话,族老认同,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只能无助看着杨天陆‘被’信使,让几个人架起来,按着脑袋塞进车里,启程泽州。   ——   杨城门外,‘信使’队伍缓缓消失官道上,王三郎徐徐吐出口气,拍马回城。   进自家大宅,简单洗漱,他换了身衣裳来到正院,转过回廊,轻轻拍了拍门。   “进来。”屋里,有苍老女声传来。   “是。”王三郎依言进门,圆滚滚的身子艰难挪过屏风,进了内寝,抬头见一老妇坐在床上,就开口道:“娘,人我派出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王三郎的宅子, 是从皇商王家继承来的,足足七进的面积, 那是雕梁画栋, 精致玲珑。   主院, 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桃树,树冠罩了半个院子, 不过, 如果岁已至冬, 枝叶凋落, 显得很有分几萧瑟。   花梨木雕刻精致桃纹的窗子支开,王桃华坐在窗边看着, 目光幽然。   “娘,儿子回来了。”站在她软塌前, 王三郎恭身而立, 小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您近来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   王桃华——皇商王家独女, 杨氏族长杨良东嫡妻,两人结缡近四十年, 膝下育有三子,亦是杨族长唯三的儿子。   杨良东颇洁身自好, 院里除嫡妻外,只有两个老通房,养下的还全是女儿,王桃花没有庶子在眼前膈应着, 日子按理应该好过。   最起码,杨城里各府闺秀们,对王桃华这商户女高嫁仕族的典例,是相当羡慕的。   毕竟,在是皇商,沾了个‘商’字儿,惹了铜臭,对姑娘家来说,自然就不算高雅了。   夫妻相敬如宾,膝下三个大儿子,按理王桃华应是个雍容华贵,嚼金咽玉的贵妇人,然而,著目细瞧,眼前的王桃华,真应不上那些形容。   明明五十多岁的年纪,满头秀发尽是雪白,一根黑丝都未有,细细的盘成个小髻在头顶,仿佛有些秃了。脸上遍布皱纹,一道道深刻如同鸿沟,尽是苦难和岁月的痕迹,一双眼儿,桃李正盛时应是杏核状,水灵灵的耀目,然而如今,眼皮搭拉的垂着,眼角全是褶子。   鸡皮鹤发,老态龙钟。   身上裹着一件淡灰色的大氅,她连身形都格外瘦小。   看着完全就是风烛残年的模样。   说她七十,怕是都有人相信。   不过,腰背到是挺的笔直。   “棉梁莫要担忧,为娘无事。”被儿子担忧的情绪感染,王桃华布满风霜的脸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嘴角刻出深深的痕迹,她抬手轻唤,“我儿累了,坐下说吧。”   “哎。”王三郎应声,坐到他娘身边,握着王桃华的手,“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又没按时用膳?还是前儿抓的药不合用?”他皱着眉头,低声劝着,“娘,我已经说服那人,派信差往姚总督那里去了,咱们眼看大仇得报,您得保重身体,才能看他的下场啊!”   “他的下场……”王桃华喃喃,胸口盈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近四十年的夫妻,外人看来,杨良东对她情深意厚,不顾她商户女的身份,用嫡之妻位相聘,婚后散尽百花,这么多年只有两个老通房在院里,她眼前,连个膈应人的庶子都没有,绝对人生赢家,然,实则……   她是家中独女,父母爱如掌珠,出嫁时十里红嫁,一百八十八台嫁妆,五十万两的压箱银,嫁过来没几年全搭进杨家了。这就算了,总归夫妻一体,但是,三十年前,三郎刚刚出生的时候,她爹怎么会突然从矿山摔下来,不治身亡?   明明那个时候,她娘已经快要生产,她家都要有继承人了!   还有,她娘……盼了一辈子儿子,年近四十岁终于怀上,小心翼翼的保着护着,怎么就有人泄露了风声,让她娘知道了她爹的死讯,自此一尸两命……   或者,真的是一尸两命吗?在产房里,她那小弟弟被杨家人抱走的时候,她都看见他都动了!   怎么就变成了死胎?   她的三儿过继给了王家,初时,她是感激的,好歹没让她家断了香火,不过,后来,在每一个无眠的夜里,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对劲儿,总觉得眼前的幸福像蒙了细纱一样,揭开就是满目疮痍……   查,还是不查……   迷迷糊糊的过日子,她能夫妻恩爱,子孝孙贤的过一辈子,但是,那是她爹娘……   怎么想都不甘心,王桃华还是查了,她是独女,打小爹娘精心教养起来,能力还是有的,终归,事情的真相暴露在她面前。   她的丈夫,害死了她爹娘,谋夺了她家的产业。   甚至……   她的‘长子’‘次子’,两个所谓儿子,究竟是哪个女人的种,她都查不出来!   万念俱灰,这些年,王桃花过的可畏生不如死,好在,如今儿子大了,是她的依靠了。   “棉梁,你,你恨娘吗?”王桃华突然抬起头,目光直视儿子的脸,口中喃喃,“你本应该是杨家子,高官厚禄,做人上人,偏偏因为娘,你得当商户……”在是加个‘皇’字,商就是商,“还有你爹……”那是你血缘生父,却要你这般算计出卖……   杨家,是你的族,你是嫡子,本来应该是族长的……   “娘,我姓王。”王三郎憨厚的笑笑,“三岁就被过继给了祖父祖母,打小儿,是王家老仆照顾我,王家掌柜们教导我,我是王家的族长哩。”   “但是……”王桃华抿了抿唇,眼底很是担忧。   不管什么理由,弑父——这是下十八层地狱的罪过。   “娘,开弓没有回头箭,做都做了,说甚都没用。”王三郎劝着,目显冷漠,“那人能杀祖父祖母,换了我两个姐姐,把儿子过继出去,就是没打算让王家血沾杨门地,儿子这族长子,在杨家说是人人尊敬,其实内里如何,咱们尽知,不过把王家当仆族,把我当管事使唤罢了……”   “这些年,我供着杨家满门,他们家那些官儿,有多少是我拿银子砸出来的,朝堂里奉上交下,都是我来买帐儿,那所谓‘大哥’‘二哥’,手背朝下冲我要钱的时候,可是没给过我一个好脸儿……”   “娘,您别想那么多,既然遇人不淑,您就想,您不是嫁人的,就当祖父祖母给您招了个婿,只生了儿子一个继承人,如今,这赘婿不听话要反儿,您怎么处理没没错。”他拍了拍母亲的手,笑着安慰道:“儿子是族长,清理门户应当应份。”   “如今,金州内各处店辅我都收拢起来,暂时关了,私帐留底,库银全部转移走,给杨家人看的,不过是现做的帐面儿罢了,咱们留了翻身的本钱儿,想要东山在起容易的很,至于矿山……娘,咱们家比不得以前,铁矿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咱们支撑不起,到不如直接奉给姚总督,换个庇护来得好。”   “咱们是商人,想平平安安做买卖,背后还是得有权贵,这北方地界儿,谁的大腿能比姚家军的粗?杨家人得罪了她们,立场站错了,咱们没的跟他们一块儿死,早‘卖’了早了。”王三郎拍着肚皮,‘憨厚’的笑。   王桃花到没他那么‘宽扩’的胸怀,垂眸思索半刻,拍着儿子的肩,“儿啊,杨家犬的性命,留给娘吧,他终归是你血缘,你沾上不好。”   王三郎:……   “咳咳,娘,那个,你,你想要那人的命啊?”他咳嗽两声,抹了把冷汗。   “怎么?我儿不是吗?”王桃华满目疑惑。   王三郎:……   他只是想把人关起来,圈猪样养到死罢了。   “呃,到时候在说,到时候在说。”他打了个哈哈,瞬间转移话题,“娘,我近日得了姐姐的消息,她们让换到了杨家旁枝,早已出嫁,夫妻尚算和谐,如今连孙子都有了……”   “哦?!是吗?”王桃华大喜过望,站起身急慌慌,一叠连声的追问,“她们长的什么模样?这些年吃苦了没有?给了哪家养活?嫁的谁家?孩子孝顺不孝顺……”   王三郎耐心的回答着,目光却远投窗外。   不知九郎那边怎样了?到得泽州,能不能办好差事?观姚家军这些年在北方行事,到不像个彻底不讲理的,九郎能言善辩,应该能给王家带来一条出路!   ——   王家母子温馨情深,杨家惶惶不可终日,姚家……   日子过的很美好!   明明打个黏土矿罢了,想着断杨家后路,顺便日后烧好瓷出口海外,没成想买一送一,黏土矿里还有铁矿……虽然路阳州同样产铁,姚千蔓派人私挖了不少,但是,俗话说的好:有鱼虾都好,哪家打仗的嫌兵器多啊?   二十多万大军呢,身上银盔,手里兵刃,那不都得是铁打的?姚家军不像旁处兴炮灰营那套东西,给根木棍就踢着往前冲,他们营里有一个算一个,俱都是精兵。且,自打下部分草原,姚家军在不缺良马,马背还得盖锁链甲呢!   对铁的需要非常强烈啊。   更别说研究所那边新出的农具和器械,都是需要精铁细钢的!   路阳州那几个矿昼夜不停,供给都很勉强。   结果杨城这边,虽然矿山不大,出产不多,但是搂草打兔子,白来的怎么看怎么喜欢。   姚千蔓最近笑逐颜开,看谁都一副笑脸儿。   至于姚千枝……打商业战什么的,跟她关系其实不大,率领着姜维、姜熙两兄弟,她正满晋山的打土匪呢!!   大刀寨就是晋山起家,她对这里太了解了,土匪是一波儿一波儿接一波儿,无穷无尽,那等大寨子上万人都是有的。北方刚刚平定下来,百姓们修养生息,她们姚家军自然不好强行征兵,但是,天下大乱,没人怎么打仗?她自然就盯上了晋山的土匪。   都是治下百姓,好好的做什么祸害乡里?参军啊,保家啊,卫国啊!这才是男儿本色嘛!   姚千枝高举‘道德’大旗,开始各自‘招安’。   武力胁迫的那种!   打土匪打的特别欢脱,一茬一茬的给姚千蔓送军源,让她找人洗脑。难得姚千蔓得了铁矿,心情正好,亦不觉得姚千枝给她送的是‘经济压力’,接收的很顺利。按住土匪们审讯,按功过大小细论,或是脑洗、或是苦力、或是发配商城……或是,直接干掉!   余者分派各营,补足兵力。   各城提督挑了新兵,开始操练……   姚家军里,一切都很安稳。   ——   这一日,晋江城,刚刚挑了个晋山大寨,收编了八千多俘虏,姚千枝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中,浑身透着股血腥味儿,正专注的用细布擦着刀。   明晃晃的大刀,精雕花纹,泛着瑟瑟寒光。   细软棉布擦过,带下点点血痕。   “累了吧,喝杯茶。”外间,云止突然掀帘子走进来,顺手把托盘放在桌上。   托盘里,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并两碟细点儿。   姚千枝就放下细布,把长刀摆那身侧,端起茶灌了两口,开始吃点心。   “看你这样儿,外头没用膳?这都什么时辰了?饿了吧,我让大厨房派人端膳食来?”云止坐她身边,侧头问她。   “嗯。”姚千枝塞了一嘴点心,频频点头。   云止就起身走到门边,掀帘子对外头丫鬟吩咐了两句,自有人跑腿往大厨房去,屋里,丫鬟们上前支起桌子,没一会儿功夫,膳食端来了,摆上七碟八盘,云止挥了挥手,“不用你们伺候。”   他是了解姚千枝的,用膳时最不耐烦旁人布菜。   “诺。”丫鬟们屈了屈膝,应声退下。   屋里就剩下姚千枝和云止两人。   “过来吧,不是饿了吗?”云止头都没抬,顺手把她的碗筷摆正,开口招呼。   姚千枝就放下点心,迈步过来,老老实实的往桌前坐。   云止下意识皱起眉,“洗手了吗?”   姚千枝摇摇头。   “刚擦了刀,一身血腥味儿都没散呢,赶紧洗去。”云止横了她一眼。   姚千枝麻利的‘滚’到屏风后,‘潺潺’流水声传来,很快,她洗漱干净,甩着水珠儿出来了。   云止默默递给她一块细布棉巾。   姚千枝拿它擦了手。坐到桌边儿,开始用膳,云止就看着她,偶尔给递杯水,夹个菜什么的。   ‘贤惠’的不行不行的。   这顿饭,姚千枝吃的那叫一个食不知味。   过后感觉胃都疼啦!   还是抽抽着疼!   一顿沉默的膳用罢,云止唤来丫鬟撤了残桌,目光转向姚千枝,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姚千枝干脆受不了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明说吧,别做出这副模样,我胃疼!”   好好一个文武双全的忧郁少都尉,燕京贵公子,在她这儿摆出副小媳妇模样,这是想干什么啊?收买她吗?呵呵,想的真是太美啦,这一套……   哈哈!   ——她挺吃的!!   “你……”云止抬起头,一脸忧郁的素白俊脸儿摆出副犹豫模样。   姚千枝欣赏的心旷神怡。   比不得胡皎妖娆,比不得南寅异域,但是,她的审美观,还真就更偏向云止这款!   看着就养眼啊!   “说说说,别犹豫,看你这么‘贤惠’,能办的我都给你办了。”姚千枝嘴里调侃,心里暗道:办不了的,我也没办法!   “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是……”云止抿了抿唇,沉默了好半晌,在姚千枝的鼓励眼神下,试探着开口,“总督放我带兵?”   “带兵?”姚千枝挑着眉,摇了摇头。   云止并不意外,接着道:“放我从政?”   姚千枝依然笑眯眯的摇头。   云止不气馁,“后勤?军医?商业?工厂?”   他一一细数。   姚千枝沉吟片刻,挨着个儿的摇头。   “那,我能做什么?”云止两手一摊,就觉得浑身无力,顺手把装着酥酪的瓷盅放到姚千枝面前,递给她个勺子,“还不是眼前这些。”   “你胃疼不胃疼的,既拘着不放我出来,就受着吧。”他淡淡的说。   看云止那副模样,姚千枝就嘿嘿的笑,拿勺子舀着软白酥酪往嘴里填,那滋味又香又酸,特别可口,“唉,不是不放你,这府里,我禁卫队的活计,不一直都是你领头吗?我把性命安全都交你手里了,你还有甚个不满意?怎么一副‘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模样,难不成我渣了你?”   她一脸调侃的说。   云止被气的哑口无言,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袖子一甩,他咬牙道:“你的性命安全交我手里?这话你说的不亏心吗?禁卫队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我就挂个队长的名儿,且……旁的不说,我就问问你,十个我捆一块儿,能碰到你一根手指头吗?”   说的那么信任有加,好像他能打过她似的!!   “这个,不怪我。”姚千枝讪讪笑着,仰面向天。   云止就不说话了。   好半天,两人一直沉默着,一杯沁凉的酥酪,都慢慢放温了。   酸甜儿的气味儿在地龙的温暖下升腾而起,飘满了整个屋子。   云止就瞧着姚千枝,很久很久。   终归,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当初,我从燕京跟你来的时候,你就准备这么对我吗?”   ——把我困在身边儿不撒手,什么都不让我干?   “没有啊,刚开始的那会儿,你不是还在加庸关里当守将吗?我本来没准备拘着你的,不过……”姚千枝并不想瞒着他,起身抬眼直视他正脸儿,“我们‘家’这情况?你是不是吓坏了,忠君爱国的少都尉,小皇帝的亲表哥,面对我二十万姚家军,你心里是何感想?”   姚家军的这副作派——横行四州——那称霸的心思,其实没特别瞒过谁,只是碍于当家做主的都是女人,到让人不敢相信她们有登高的心思,毕竟,历朝历代,数千年来,还没有过女主江山呢!!   哪怕像豫亲王那样百般提防,楚敏千般算计,说到底不过是压制她的势力,私心底下,并不相信她真的能是他们的‘对手’,跟他们站在同一个高度,奔着同一个目标。   且,朝廷里头,对她的态度,跟对豫亲王的完全不同,何尝不是占了性别的‘便宜’呢?   韩太后想招她就招她,连皇后位都不想给,朝廷里,包括韩首辅都没觉得不对,他们怎么不敢这么招豫亲王?   还不是觉得,她跟豫亲王本质上‘不一样’吗?   还真就是万圣长公主,人家同样枭雄同样待遇,真真一视如仁,变着法的坑她呢!   初至四州的时候,胡人横行,云止忙着守边都来不及,哪有闲功夫管旁的许多?后来,胡主被打死了,姚千枝占草原、建商城、颁新法、平四州,如今还压杨家打,意图往外扩展……这一系列操作,云止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来?   争王争霸,人家图谋的是天下,到显得一个劲儿给人家‘安利’忠君爱国的他,蠢的很可笑了!   当初那些惺惺相惜,那些不由自主吐露的心里话,那些眼泪……都,唉……   “感想?,到如今这处境,我能有什么感想?”云止苦笑一声,伸手捂脸,“感谢你没杀了我吗?”   “你是锦城挚友,助我良多,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杀你?”姚千枝赶紧安慰他,“别想的太多,好好日子好好过吧。”   “怎么过?照顾你日常起居,在你身边过?”云止横了她一眼。   姚千枝挠了挠头,唇角微扬,“那也没什么不好吧。我在燕京那会儿听万圣长公主提过,自先帝和先太子没了之后,你和霍言护着小皇帝登基,拦着豫亲王,怼着韩载道,还要防备中立党,教导小皇帝,顺便维持大晋江山……这够累的了!”   “如今在我这里歇歇,看看日落,赏赏月出,吃喝玩乐,侧马高歌,偶尔打打土匪,这日子不是挺悠闲吗?”   “哪里不好?不知多少人盼着呢。”最起码,姚青椒就挺盼的!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云止被噎的反驳不出什么,怔了好半晌,才硬硬说出这么一句,仔细打量着姚千枝,他眉头微微蹙着,垂眸片刻,他突然开口问,“总督,你今朝如此行事,可是因为我母亲朝堂进言,令姚家不得不献质子进京之故?”   毕竟,在这件事还未发生前,他起码还能领一队人,独自外出打个猎,探个消息什么的,但是,传旨队伍一来,姚青椒远走燕京,他这个待遇就……   反正自那后,但凡出门,他就没离开过姚千枝视线范围内。   “你这么说……呵呵。”姚千枝摸着下巴笑了笑,斜睨望他,“不知你信不信,你如今这待遇,跟万圣长公主,其实没什么关系!”   “她那做法,我能理解,并不觉得有太大问题,反而是,你的问题比较严重。”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像青椒那么活着。   并:男主……说真的,你们不提我都把他忘了︿( ̄︶ ̄)︿。而且,就我这个文的画风,男主是谁很重要吗?至于为什么是云止?大概就是,我写吱吱欺负他的时候,特别有感觉吧。   欺负别人的时候就没有那种,哎啊,越欺负越嗨的情绪,总觉得差点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万圣长公主姓什么?   姓楚!   她是什么身份?   大晋宗室皇族, 天底下,除了韩太后和未来的小皇帝嫡后之外, 她就是最最尊贵的女人。   她是大晋朝的长公主, 有大晋, 才有她。她为大晋谋算,意图拖延这个国家的‘死亡’时间, 这个操作, 讲真的是非常正常, 没有什么能指摘的地方。   事实上, 姚千枝都觉得她对北地,对姚家军是留了情面的。   胡雪和皎月公子百般谋算求来的‘减恩旨’, 姚家无需合府进京,只需送上一人, 这事儿……万圣长公主真能不知道吗?   人家生在燕京, 长在燕京,身份尊贵, 不止是自个儿的势力,云家遗脉同在她手里握里, 还有宗室……而胡雪呢,她有什么?她在燕京能动用的力量里, 有相当一部分,甚至是云止遗留的……   万圣长公主——是云止的亲娘。   这部分人动了,人家能不知道?   “其实,你娘对你真的不错了, 最起码,大晋皇室在她心里,地位应是跟你持平,甚至还略逊你一筹,说来,如果她能跟豫亲王府合作,直接把雪儿那一路断了,彻底铲除,在我如今刚刚稳定北方局势,库银不凑手的情况下,我未必敢揭竿而起,一个弄不好,全家送上京,都不是不可能的。”   “而且,旁个不说,此番不是她先动手,她也确实帮我解决了韩太后召我进京选秀的麻烦,里里外外的算,我还得‘感激’她。”姚千枝靠在软垫里,斜眸睨云止,似笑非笑的道:“说真的,我估摸着,你娘现在心里不定多后悔,把你送到我身边,到是给了自个儿个挚肘,送了软肋到我手里。”   “嘶……不过,话说回来,就你这死硬脾气,我琢磨你娘是拿你没办法,留燕京里真怕你送了命,我问问你,如果这会儿你还在燕京,是不是得跟豫亲王怼起来啊?”她笑着调侃,眉眼弯弯的。   云止面无表情,把她掉到塌下的袍子角儿搁回去,口中‘平静’的道:“我娘跟豫亲王不和,打小时就如此,当初先帝登基,是我娘亲自‘送’豫亲王就藩的。”   “哦?有这回事?那到怪不得了,她态度如此奇怪,对谁都留一手。”姚千枝了然点头。   其实,眼看小皇帝已经没救了,大晋如此局面,万圣长公主要真‘大公无私’。迎豫亲王进京,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豫亲王正值盛年,眼看并不昏庸,手里有兵有银,多多少少,能把大晋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多稳些年……   一代一代的,说不定就撑下来了呢!   当然,这是没有她的前提下。   有了她,呵呵,啥亲王都不好使了!   “豫亲王和你娘是亲兄妹,这得多不和……能闹成这样?宁肯放我这‘乱臣贼子’一马,都不愿意跟他合作?”姚千枝有些好奇。   云止就看了她一眼,“当初先帝病逝,万岁爷登基前,豫亲王曾私装进京,窜连举事,被我娘拦在十里亭外,直至万岁爷祭天登位。”   “哟哟哟,夺国大恨啊。”姚千枝忍不住啧啧,笑了两声,她摇头叹道:“你娘这会儿,是反应过来我想做什么了。”   “当初,她让你跟我走,是想把你从燕京这个圈子里拽出来,让你从此边关牧马,塞外飞歌,过云淡风清的生活。日后……不管谁输谁赢,待燕京局势定了,不管皇位落到谁家,你一个守边武将,国之功臣,谁都不能把你如何。”   “不过,她约莫没想过我的‘目标’,就单纯把我当成割据一方,偏居一偶就能满足的人了,甚至多多少少,还有用你牵制我的意思,这到不怪她,我是个女子嘛!当初你初见我时,不还把当成锦城的‘幌子’看吗?”   姚千枝侧目,见云止垂着眼眸,嘴角直抽抽,不由笑了笑,“直到我立新法,焚书坑儒,变着法儿的把提高女子地位,让女子跟男子有相同的继承权,她这才反过劲儿来。”   “但是,一棋执错满盘输,我送进京一个‘闹事’的妹妹,她压我这儿一个‘贤惠’的儿子,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我赚的。”   她说着,笑的眼睛都眯眯起来了,云止控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儿,牙咬的‘嗄嗄’响!   “你娘那边,有你在我这手里压着,青椒进京,她就得好好照顾着。我一点不担心,不过……”语气顿了顿,她抬眸瞧云止,看似调侃,实则认真的道:“云缓之,你的立场,你得好好想想了~~~”   “……想什么?”云止身子一僵,别过头来。   他的立场,不是一直都特别清楚吗?   连她娘都对他忠君爱国的劲儿没有办法,姚千枝亦将他囚在身边,他的立场明摆在那儿,这么多年没动摇过,有什么好想的?   “不不不,云止,你得想,你要好好的想,仔细的想。你所忠心的,爱戴的,是楚家的江山,楚家的天下,还是大晋的江山,大晋的天下,亦或是……”姚千枝眸光闪了闪,面色一变,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百姓的江山,百姓的天下。”   这一句脱口而出,简直震耳发聩,云止瞬间浑身僵硬,直接怔住了。   心里掀起了波涛巨浪,他满面怔忡的品味着‘天下’这两个字,脑海满是迷茫和震撼。   一旁,姚千枝满面严肃的看着他,心中暗道……   呵呵,这种唯心主义,较死理的人哪!还真是好唬弄,给他个政治理论纯课题,他能直接琢磨到死!   啧啧啧!!   这一脸的小迷茫,简直太有意思啦!   ——   唬弄懵了云止,让他陷入‘唯心’‘唯物’,‘他到底该忠心谁’的无底巨坑里,姚千枝神清气爽的走啦。   眉梢眼角的表情——那叫一个心旷神怡。   美的都不行啦!   紧张刺激的争霸天下间隙,还能调.戏调.戏美男子,这日子过的,真心不要太悠哉。   不过,她悠哉了,旺城宣传部里,孟央是一个头两个大。   “杨家一困你们这么多年,竟然没把你们弄死!”咬牙切齿,一双眼睛冒里愤着火,土豆样儿的小圆脸满是不耐,那模样——愤怒的土拨鼠……   看着站在她面前,削瘦憔悴,萎萎缩缩的孟余和井氏,她按着额头,“你们俩,怎么个意思?”居然没死在杨家,跑这来做什么?   孟家对儿没到绝境就让她死的亲爹娘,对他们,孟央真是没什么感情,许就像他们说的,她是个天生‘冷酷无情’的女人,自杨城那次‘病逝’未果,她投进祖父怀里痛哭一场后,无论是父母,还是丈夫,那些幼年稀少的温馨场景,婚后偶尔的甜蜜拌嘴,孟央真是一丁点儿都没想起过。   舍了就是舍了,宁肯痛彻心肺,把烂肉割了,都不能惧怕疼痛留着化脓,慢慢堆成不可愈合的伤口。   这是她离开杨家时,就做下的决定。   为什么那狠,直接求姚千枝断了杨天陆的子孙根?真想报复,怎么不行?   无非就是绝不给自己留后路罢了。   断就断的彻底,想挽回都挽回不了,杜绝所有后悔的余地。   不过,丈夫是能这么干,爹娘就……   哪怕没亲情存在了,看见他们心烦的要死,但是,她总得顾及祖父的想法,毕竟,那老头儿看起来脾气火爆,油盐不进,实则……   还挺心软的。   感情很丰富,有时候看见飞叶落花什么的,还能做诗一首,嚎几嗓子呢。   当然,孟央并不觉得祖父这样不好,毕竟,若她祖父不是这般性子,哪会不远千里,来救她这‘失贞’的孙女?   念着祖父的情面,眼前这两货,她在怎么烦都不能弄死,且,她如今位居姚家军高层,甚至,待日后‘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名声这玩意儿,她得要了。   不管里子如何,大面儿上,她得‘光’!!   “父亲,母亲,长途跋涉从杨城至此,你们是来给杨家做说客?”掀着眼皮,孟央站都没站,就歪斜斜坐太师椅里,皮笑肉不笑的瞧着孟余和井氏。   不杀他们——不代表要给他们脸。   有的人,不配有这玩意儿。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爹,生你养你!!”孟余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女儿,他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自这孽女逆逃,跟大冲真人一块没了踪影,他和井氏被压在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说是‘贵客’,实则就是‘人质’,哪怕碍着孟家威风,杨家没敢恶意对他们,确实衣食无忧,然而,日常鄙夷,言语讽刺,一日按三餐连宵夜的白眼儿,就让自认‘知礼仪,懂廉耻’的孟余,几番死去活来。   井氏就更完了,她是‘女四书’的忠诚信奉者,杨家不用说别的,但凡在她耳边提一句‘私.奔’,井氏自个儿就背过气去。   这些年,羞的连屋子都不大敢出。   如今,瞧见亲生女儿这做派,见面就‘质问’他们怎么没死在杨家,井氏眼圈儿都红了,“你这不孝女啊,我和你爹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养下了你,早知有今日,还不如当初就把你按马桶里淹死算了,免得你这孽障四处现眼,毁了孟家的千年清誉……”   她说着,嘤嘤的抽泣起来。   孟央就翻了个大白眼儿,闲闲的道:“孟家的清誉……在族长把我爹养成那样儿,还给他娶了你之后,就已经彻底没了!还传承千年,呵呵,传承什么?传出傻子吗?”   她冷笑两声,一脸不耐烦,“想杀我?后悔生我?告诉你们,晚啦!就这么不孝顺,你能耐我何?心气那么高,那么悔,你活着甚?怎么不自挂东南枝!”她嘲讽着,见孟余和井氏满面怒色,几乎拍案而起,就蓦然沉下脸,表情变得肃杀。   猛的站起身,她挥手拍桌案,‘啪啪’响声震天,声音冷凝,她道:“你们别给脸不要脸,都说我是不孝女,恨不得淹死我了,难道就觉得我会任骂任打不还手?”   “怎么想的那么美呢?当自个儿是玉皇大帝了?孟余,井桑,我明摆着告诉你们,我就是个孽障妄胎,是能杀父杀母的混帐,留你们在这儿叫嚣,不过是碍着祖父那点脸面儿,要是你们给脸不要,非急极了我……”   冷哼两眼,她眼里猝着寒冰,如同看死人般看两人,一字一顿的道:“你说,我把你们活埋后院,扔进井里,然后跟祖父说,你们半道上被杨家人杀了,在把杨家灭门,给你们报仇,祖父会不会相信?”   “你,你,你……”孟余和井氏吓坏了,整个人怔在那里。   他们的观念里,父母给了子女性命,那便是重于天地之恩,子女自是应任打任骂不还手。甚至,圣贤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死亡,子不得不亡!   无论他们怎么对孟央,那都是应当的,哪怕是让她死,她都该老实受着,不能反抗。否则,无数‘伦理道德’的大石迎头压下,肯定能让她从此不见天日。然而,今朝,他们来寻孽女,从头到尾都未曾想过,她竟会是如此态度。   她直言不孝,自认孽障了!那他,他们该怎么办?   “你,你敢!”孟余眼睛瞪铜铃似的,拿手指着孟央,整个人直哆嗦。   “我特么就敢了,你要不要试试?”孟央冷笑,迅雷不及掩耳的从腰间抽出短剑,照着孟余的脑袋就挥过去了。   短剑夹杂着厉风,寒光瑟瑟,‘呼啸’而来。   “啊!!”利刃直奔面门而来,孟余惊声大叫着翻滚,狼狈闪躲。   “哎呦!”井氏惨嚎一声,瘫软在地,眼睛直朝上翻儿。   整个人都酥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孟央竟不是吓他们,而是真敢动刀子。   “杨家那几年,看来没关废你,动作还挺灵活。”孟央素着脸,讽刺一笑,“别把我的无视当成好欺负,碍着祖父的脸。命,暂时留你们那儿,不过,别挑战我的耐性,它一惯不怎么好。”   冷冷扔下这么句话,她突然高声,“来人。”   外间,随着她的声音,外间‘踏踏踏’走进来好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   齐齐行了礼,他们低声,“大人有何吩咐。”   “你们把孟先生和井夫人送到棉南城,交给谦郡王世子妃,交代她帮我好生‘调.教.调.教’,待她觉得成了,在送我到祖父那儿‘承欢膝下’,尽尽他们做儿子儿媳的孝心。”她交代。   “是。”侍卫们自然应声,迈大步来到孟余和井氏身边,“两位,请吧。”   “我,我……”井氏还瘫软地上呢,突的见到这么多大男人出现,刹时满面苍白,捂着脸羞愤欲死,一动都不动。   侍卫们看看她,大皱眉头,弯腰伸手来拽她。   “啊啊啊!!”井氏跟被‘那啥’了一样翻滚着嚎叫。   孟余垂着脑袋,还沉浸在那一剑的‘风情’里。   看着他们这模样,“我前世造了多大的孽啊,今生得遭这样报应……”孟央抽着嘴角,无力的挥挥手,侍卫们心领神会,不顾井氏的挣扎,拎着她脖领子从地上‘揪’起来,随后,在掐住孟余的胳膊……   把一对夫妻全‘铲’走了。   打马‘发配’棉南城。   看着他们的背影,耳边还余存井氏‘我不活了’的哭声,孟央不免仰天长啸,“我这命啊!”怎么这么惨!   “行了,别命不命的了,好歹你一次就吓住了他们,到免了不少麻烦。”她身侧,一直旁观着的罗英咂巴咂巴嘴儿,“不需他们做什么,好生留在大冲真人身边,待日后,他老人家成佛了,你没了顾及,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谁还能说你什么不成?”   她是土匪出身,还是女子,那等虎狼不如的爹娘见过太多,根本不觉得孟余此举是‘大逆不道’。   “就唬弄唬弄老头玩儿吧。”孟央叹了口气,把短剑插回腰间,她揉了揉眉头,“杨家那些人,叫进来吧。”   杨家的‘说客’队伍,算上护卫足有百十来人。从杨城奔北,一路直至旺城找到孟央头上,有孟余和井氏在,孟央肯定不能不见,不过,她只见了爹娘,旁的人全明说‘安置’,暗地‘囚禁’了。   不过,来都来了,见还是要见的,‘处理’了爹娘,孟央开始有心思解决‘杂务’了。   杨家人——既然来了,自有道理,肯定得问问啊。   “哎,我这就派人传他们。”罗英点头往外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调侃着说,“我听说,杨家那些人里,还有你那小相公呢。”   “什么相公不相公的,正好他来了,赶紧把合离书签了,我身边儿还有不少‘好孩子’巴巴等着呢。”孟央眸光微闪,扔了一句。   “哟,成啊,这小日子过的,美滋滋~~”罗英笑容渐盛,随而转身离开。   门‘嘎吱’声关上,屋里恢复安静,孟央吐出口气,返身回到桌案后坐下,深思着闭目养神。   好半晌,约莫两刻钟的功夫,罗英回来了。   带着杨家‘说客团’。   打头人——无需多说,自然是杨天陆,余者是两个面容和善的半大老头和一个憨厚老实样的少年人。   “别废话,有事直说。”四人一进门,还未等杨天陆开口,孟央直接了断的说。   “呃……”杨天陆一愣,刹时有些噎住了。   或许,自成亲来,孟央对他的态度从来和善,哪怕时有打压责骂,都跟哄小孩子似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从未真正无情。   爹说是孟央找人废了他,娘天天骂她‘贱妇’,杨天陆嘴上不好反驳,其实心里一直没信,孟八怪那么喜欢他,他们夫妻多年感情,生气归生气,孟八怪怎么可能这么对他……   “孟,孟八怪。”口中喃喃唤着,杨天陆看着孟央冷漠的脸,两步上前,“你,你当时走了,都没告诉我一声,我,我挺生气的,真是的,你有路子走都不告诉我,到让我白替你担心那么长时间……”   “你走了之后,我,我这几年过的一点都不好,爹总骂我,娘总哭,族里人笑话我,族长不见我了。我,我其实没有‘不行’,就是还没好透……”像小孩儿见着长辈,下意识诉苦撒娇一样,他伸手想拽孟央的衣袖。   孟央眉头紧皱,“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是你娘,你跟我说的着吗?”   离开数载,杨天陆一点长进都没有,反而更软弱的,被扯住袖子,孟央忍无可忍,猛然站起身,挥挥衣袖,扬起巴掌对着杨天陆的脸,她狠狠扇了过去。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杨天陆的脸瞬间就红了。   “啊!”突如其来的疼痛,直接就把他打懵了,停顿了两个呼吸,他才怔怔的喊出疼来。   “你……”这是做什么?他捂着脸,瞪大眼睛。   一句话没问出口,孟央从桌案后跃出,上去就踹了他一脚,正正踢在胸腹间。   杨天陆满腔的疑愤,那些冲到喉头的话,一瞬间,全咽回去了。   “你们来是谈事的吧?”没管捂着肚子‘哀哀’叫的杨天陆,孟央整整衣衫,气定神闲的扫了杨家余下三人几眼,冷淡道:“有事说事,别扯没用的,我不想听。   “至于这家伙……”打手一指杨天陆,她吩咐道:“罗英,把他给我拖下去。”   “好。”罗英挑眉应着,上前拽住杨天陆头发,连踢带打的往外踹,杨天陆疼的‘嗷嗷’直叫,呼天喊地,声音都尖利不少,但是,杨家人只眼睁睁看着,静若寒蝉,根本没人敢阻止,眼瞧到了门口,突然……   “等等!”孟央开口阻止。   罗英瞬间停步,揪着杨天陆,回头看她。   “这个,你拿走让他给我按个押。”孟央从怀里掏出张纸,“我已经签过字了。”她轻淡的说,随手递了过去。   “合离书啊。”罗英接过,嘿嘿笑了声,“放心,交给我。”说罢,在没停留,直接把杨天陆拖走了。   屋里头,除了侍卫外,就只剩下孟央和杨家三人了。   ‘叩叩叩’,孟央敲着桌案,无声。   “呃……”杨家三人的冷汗,瞬间都下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自杨城而出, 杨家三人——他们是肩负了‘沉重’使命的。   杨良东好说歹说,完完全全仔细详解了此行的重要性, 他们几人彻夜不眠, 无数次商谈过计策——怎么用孟余和井氏打亲情牌, 如何使杨天陆用夫妻说……   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里里外外,他们都琢磨透了, 只万万没想到, 孟央会直接给了他们个‘简单粗暴’!   到了旺城, 不过刚刚递上拜帖, 孟余和井氏就被‘押’走了,从此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父母大义用不了,他们惶惶不安的被‘揪’过来, 杨天陆就说了两句话, 大耳瓜子上脸,让踢的都没人样了, 听他惨叫那动静儿,杨家俩‘说客’从骨头缝儿里往外泛疼!   这女人真是铁石心肠啊!!   两位杨家老者对视一眼, 心里同时打了个凛儿。   至于那个年纪最小的,就一直低着头儿不言不语, 只偶尔用眼夹缝斜着孟央,一眼一眼的剜过来,还是带着间隙性的。   就趁着杨家老者们不注意的功夫。   到让孟央多少有些警觉,疑惑的扫了他两下。   “杨……咳咳咳, 孟姑娘。”两位杨家老者互相用眼神示意,其中略年轻些的主动站出来,在不敢打什么‘感情牌’,他们特别老实的把事情说了。   没多添一句,没少言一言。   反正,他们是来求人帮忙的,且并不打算赖好处,私.情谈不明白,那就公事公论呗。   彻底放弃了‘走后门’,两人特别恭敬、特别诚恳的开始‘求人帮忙’了。   那态度,摆的足够低,都快把孟央捧出花来了。   甚至,连利益都让出的足够,金州所有的匹布成衣市场,还有王家所有倒闭的辅子,无条件让给姚家军,就连王家遍布几州的商道,他们都退让出来了。   这诚意,不可谓不足。   ——真真是把王家除了矿山外的家产,几乎都白送了。   到让一直默默立在两人身后的年轻人,猛的抬起头,眼底闪烁出幽光。   不过,那只是一瞬,很快这人就把脸儿重新垂下,但是拳头到紧紧握着。   “孟姑娘,我们是诚心诚意,您看着,是不是帮我们递个话儿给姚总督……”两老者没注意到这情况,依然点头哈腰的说。   “哦!”孟央把目光从那年轻人的身上移开,巴哒巴哒嘴儿,神色有些玩味,“你们是想让我家主公派兵,帮你们‘剿匪’,把矿山‘夺’回来?”她说着,语气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不错不错,要托孟姑娘相助了。”两老者连连点头。   “嗯~~哼哼哼哼~~”孟央面上没什么表情,然而心里……   几乎都忍不住想喷了!   笑着喷的!   话说,打王家矿山的那群土匪不是别人,就是苦刺啊,是姚家军啊,做为宣传部长,苦刺到底侨装哪家土匪?怎么从晋山让姚家军‘打’出来的……那故事还是她参与编排的呢!   一句真话没有!   谁知如今……   杨家花大价钱请她们帮忙剿匪!   怎么剿?飞鸽传书,知会儿苦刺一声,让她悄摸退了,然后王家百年经营,就全归她们了吗?   “你们到是应的痛快,舍了诺大产业,那是人家王家的,你们说给就给,人家王家能愿意?”孟央忍住笑,挑眉开口。   方才什么‘爹娘相公’——那满腔的怒意瞬间消失,她面上盈满一股子喜意。   怕让杨家人看见,她还特意别过了脸儿。   找流.氓抓地.痞,关键他俩是兄弟,杨家这个操作,很犀利!!   “无妨无妨,王氏乃我杨家仆族,我族族长之子便是他家家主,我等尽能做主。”两个老者连连保证。   一旁,那年轻人身子颤了颤。   孟央眼尖的发现了。   没动声色,她‘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垂了垂眸子,她状似沉吟着思索,那副模样,到让杨家人不敢出声。   好半晌,眉头微微皱了皱,她似乎有些为难,挥挥手,“你们的事,我应下了,不过,总督眼下有正事要忙,我暂时不好打扰,你们先回,待总督事毕,我在前往禀告。”   她轻声说,一副勉强模样。   “是,是!”杨家两老虽然心急如焚,然而,孟央话说到这份上儿了,他们同样无法,只能怏怏答应,恭身告辞。   那自进门后就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抬头仔细瞧了孟央一眼,随后同样退下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孟央嘴角抿着,挥手叫过来个侍卫,从窗户往外指着那年轻人道:“这小子,你们查查他,看看什么来历!”   “是。”侍卫应声,一双鹰般的眸子透射着精光。   ——   次日,旺城杨柳胡同,一处三进的宅子。   杨良义和杨良耀围着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树,团团转着圈儿。   他俩就是在孟央近前进言的‘杨家老者’,亦是杨家族老里,相对年轻的两人。   最起码,他们还迈得开腿儿,走的动步,长途跋涉从杨城至旺城,没累死半道儿上。   “二哥,你听孟家丫头那话头儿,她是应下了这件事,还是变着法儿的要讨好处?”杨良耀围着树转了好几圈儿,突然站定,转头问。   杨良义早走不动了,柱着拐棍儿背靠大树,他喘息着,“不管怎么样?先把礼给人家送过去吧,人家要不要是一回事,你给不给,又是另一回事了。”   “娘的,老子风光一辈,儿孙都着官服,就是杨城府台都得管我叫声‘老太爷’,临了临了,竟还落到个毛丫头手里。”杨良耀咬着牙,气的胡子翻飞。   “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是武将的天下,手里有人就是硬气,咱们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杨良义低声劝着,见弟弟不改当年脾气,吹胡子瞪眼似乎想说什么,就连忙压下他的肩,“这是孟姑娘给安排的住处,里里外外都是人家的眼线,你给我老实点儿,把嘴关严了。”   “嗯~~~”杨良耀一口老血噎喉头,甩袖走了。   见状,杨良义叹了口气,拘搂着腰坐在回廊栏杆上,布满皱纹的苍老脸庞有些无助。   站在门口,杨九郎默默握着拳头,一声没吭,转身离开。   漫步走在宅子花园里,他脑海急速转运着,心思百转,就想着怎么能联络上孟央,昨日他给的小动作,到底引没引起人家的注意……   刚来到假山边,“公子请留步。”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白衣侍女,声音冰冰凉的。   “我的娘呦!”杨九郎吓的脸色煞白,心脏呯呯乱跳,捂着胸口,他瞪着来人,“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白衣侍女眼皮都没翻,语气平静的道:“请王公子随我来,我家大人有请。”   她这话意思淡淡的,然而,一个‘王’字,就把杨九郎的胆子都拎起来了,“这,这位大姑,您是何方高人?小子乃是杨城杨家人,哪归王姓?”嘴上笑着推搪,看似无事,其实,他背后衣裳都被冷汗湿了。   “姓王姓杨?你自己心里清楚。”那白衣侍女勾唇一笑,眉眼婉转,伸纤指扣了扣脚下土地,“至于我是何方人?呵呵,你脚踩谁家土地?自己心里不明白?”   “您的意思是……”杨九郎眼神一亮,“孟姑娘?”他低声试探着。   白衣侍女嫣然一笑,没正面回答,只是伸了伸手,“王公子,请吧。”   杨九郎一颗心忑忐着,踮起脚,悄无声息的跟着白衣侍女走了。   越花园,穿假山,他们从宅子侧门出来,早有马车等在一旁,白衣侍女率先上去,回头示意杨九郎跟上。   杨九郎握了握拳,眸光微闪,迈步进车厢……   车夫扬鞭,俊马扬蹄,‘踏踏踏踏’的走了!   宅子里,杨良义和杨良耀依然谨慎or抱怨着,对此一无所知。   ——   不出杨九郎的意料,接他来见的人果然是孟央!   找到了正主儿,他并不怠慢,都未待人家细问,就一叠连声的把‘来历’‘身份’倒了个干干净净。   他确实姓杨,不过那是主家赐姓,实则乃是王桃华的陪嫁丫鬟所生,算是王家世仆,打小儿跟着王三郎,当弟弟那么相处的,长大后,主家宽厚,除了他的奴籍,给了杨姓,跟着王三郎里里外外忙活,他生性机灵,善口舌,大大小小的,在王家辅子里算号人物。   此一回出‘使’旺城,王三郎就把他塞了进来。   到是出了效果。   “……就是说,你家主子知晓矿山里‘土匪’的来历,还要请我们前往,想将王家双手奉送?”坐在桌案后,孟央早就收拾好情绪,挑着一对细长眉儿,小眼睛眯眯着。   杨九郎就站她对面儿,肃着手,垂着脸儿,声音低沉,语气到很坚定,“我家主子要送的自然不是王家,而是——杨府。”   “哦,他本家~~”孟央念着,神情有些莫名。   “姑娘,我主子本家姓王。”杨九郎就说。   “呵呵,对,姓王。”孟央忍不住笑,回想起杨天陆,不由长叹一声,感慨道:“姓王好啊!比姓杨来得有良心~~”   杨九郎不解的望向她。   孟央没解释,只抓过他跟他详谈些‘怎么越城?如何占山?’之类的问题,顺便在细究一样杨家内情……不过,在说到年前,豫亲王派人让杨家打探寻人,且有个老嬷嬷被接到杨家内宅,让族老夫人养在院里……   “这个老嬷嬷……”孟央突然捏着下巴,沉吟起来。   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姑娘,您这是……”杨九郎不知哪里说错了话,难免有些不安。   两手搓搓着,他满怀忑忐。   孟央没理会他那可怜的小眼神儿,只低头一个劲儿的琢磨着,好半晌,直到杨九郎脸色都白了,她才开口,”你们族老,把太后娘娘昔日闺阁中,伺候过她的老嬷嬷,偷偷养起来了?“   “呃,是,是啊。”杨九郎点点头。   孟央倒抽口气,“养了多久?”   “有……好半年了吧。”杨九郎不明所以的答。   孟央就没说话,用手敲着桌面儿。   ‘叩叩叩’的声音,在空旷的屋里回荡着。   ‘荡’的杨九郎肚腿子直发软,眼神频频往孟央脸上瞄。   不过,孟央到没注意这个,她满心想着的,都是自家主公曾对她提过的,韩太后的‘问题’,不过,眼下这情况……豫亲王,这是找到人证了?   但是,嬷嬷都养起来了,怎么不出手,竟然隐忍这么长时间,半年啊,这哪是短?   “不行!”突然,猛的一拍桌子,把杨九郎吓的一蹦,孟央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脖子,“你,跟我去见姚总督!”   “啊!!”突兀的惊吓,杨九郎瞬间大喊一声。   彻底软了。   让孟央拖着离开。   ——   一路打马从旺城直晋江城,不过三天的功夫,杨九郎跟死过一回似的。   他算是体会到了‘急行军’是什么作风,那真是吃喝拉撒,都恨不得全在马背上!   颠的他——不止是脸,整个人都绿了!   吐的不知今昔是何昔。   到惹的孟央忍不住‘同情’他。   五天的路程缩减成三天,两人一路飞奔来到晋江城,进城门直奔总督府,孟央登门自是不需拜帖,门房儿直接就放了。   到也刚好,姚千枝今天正巧就在府里。   还没来得及出门。   丫鬟掀帘子来报,‘孟部长求见’,她还有些惊讶,放下手里大刀,她打发人通知姜维、姜熙——今日行动暂停。   很是了解孟央的性子,姚千枝清楚,没点什么大事儿,这位绝不会连信都不来一封,就直接找上门来。   毕竟,旺城离晋江城,还是有些路程的。   简单洗漱,换下金盔银甲,她随丫鬟来到书房,一步推门而进,就见里头,“属下见过大人。”孟央站起身,恭手行礼。   她身后,还跟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相貌很是斯文白净,不过,看起来,整个人状态有点萎靡。   跟‘那啥啥’过度,让谁吸了精气一样!   “央儿别多礼,坐下说话。”姚千枝疑惑的瞧了一眼,抬手扶起孟央,将她按坐太师椅,先是叫丫鬟上了茶,两人寒暄几句,彼此问候过了,这才聊到正题。   “此一回长途而来,是有什么要事?”顺手把茶杯递过来,她开口问孟央。   孟央接过,狠狠灌了两口,“自是有事的。”说罢,便一把拽过杨九郎,先将杨、王两家的争端说了……到惹得姚千枝捂嘴想笑。   这种局面……   怎么形容呢?   鹬蚌相争?还是引狼入室?   仿佛都不太合适。   “反正,咱们白占便宜,打烂了杨家,白得了矿山,顺便,还能接受一条完整的商道。”以及,王家这些年经营下的人脉。   那是百年皇商家啊,哪怕被杨家这么祸害,终归,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   要不然,怎么王三郎能知道‘土匪’的来历,直接找到她头上,而杨家到如今还蒙在鼓里,急的没头苍蝇般,团团乱围呢!   竟然还找到她这儿来了?   真真的,求长寿求到黑白无常当面——活脱脱的欠勾啊!   王、杨家两家的纠葛……杨家这种自找死路的骚操作,姚千枝就觉得挺有‘想法’了,等杨九郎在把‘韩家嬷嬷’的事儿一说……   “嘶,找到了呀!”她摸了摸下巴,啧啧两声。   其实,自发现韩太后身份有异,她还真没怎么仔细调查,反而把这桩‘麻烦’一锅扣给了乔赞和豫亲王后,便没大管过了。   此一回,姚青椒进京……   嘶!   黄升、朝廷、豫亲王、姚家军!   既是四方擎天,她就不能总任由豫亲王藏身幕后,且得把他拽出来,露个面儿才好啊。   瞒着憋着过日子,那活的多不自在,既然想反……   呵呵,亲王爷,不要犹豫,站到前台,在‘梦’大声说出来啊!   “那嬷嬷,给我送过来吧。”琢磨片刻,她如是道。   杨九郎不是个傻子,豫亲王吩咐这事的时候,就神神秘秘的,如今眼见孟央和姚千枝的慎重。哪怕没那么天马行空,敢猜太后是假的,同样觉得,这内里怕是有什么问题……   一双眼睛溜溜转儿,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做乖巧状。   看他这模样,姚千枝和孟央相对一笑,对王家的水平多多少少有了点信心,刚想说话,突然……姚千枝眉头一挑。   “等等。”她开口,眸光里闪烁着一股说不出的玩味,见孟央疑惑目光投过来,她摸着下巴,没回话,而是高声唤守门丫鬟,“寻个人,把云公子给我找来~~”   “诺。”外间,守门丫鬟应声,随而,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主公,您……怎么个意思?”孟央眯着眼看她。   对云止这位燕京来的贵公子,宗室长公主的儿子,姚家军一系的态度是挺纠结的。他是霍锦城的朋友,曾助他们良多,且这人性格真的挺好,无论跟谁都不摆架子,忠君爱国从来不是错儿,但……这个立场问题就真的……   有点尴尬!   近不得远不得,姚家军高层们——除霍锦城,余者跟他不过点头交情,此一回,这番内务事儿突然唤他来,这个做法……   “我嘛……”面对孟央疑惑的脸,姚千枝就嘿嘿笑,“云止的身份确实有些敏感,但跟正经宗室相比,他还是强点儿,拐着弯的亲戚好打发,他跟咱们纠葛还深,等闲不好翻脸……能拽过来就拽过来,说不得,日后总会有用的。”   “你既有打算,那行吧。”孟央垂了垂眸,点头认同了。   反正,那是韩家的错事,皇家的丑闻,就算云止知道了,对她们亦无甚妨碍。   两人聊着,杨九郎老实缩墙角,就这么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云止到了。   丫鬟回禀一声,姚千枝起身亲自开门。   一身月白长衫,乌发束起的云止走进来了。   清新俊逸,长身玉立,且因近几日思虑过多,没怎么睡好,眼圈儿还有些微微发红,他越发显‘唇红齿白’了。   “大人唤我何事?”站定屋中,云止环视一周,缓缓开口。   姚千枝没说话,就对他露齿一笑,一把拎过杨九郎,她吩咐,“来,小伙儿,你说说!”   杨九郎真是机灵,小嘴儿不停,‘叭叭叭叭……’把事情说了一遍。   且,还自行参谋了姚千枝和孟央的对话,把重点放在了‘韩太后闺中嬷嬷’身上……   听的云止眼睛越瞪越大,整个人都木了。   “这……什么意思?”他怔怔开口。   云止不是傻的,智商很正常,从豫亲王这个操作,他能感觉这其中有问题,而且绝对不小,要不然,姚千枝不会把他找来。   目光转向姚千枝,他僵硬着问,“太后她……”一句话,都没敢问完。   一旁,孟央满目同情的看着他。   姚千枝就叹了口气,先把杨九郎打发走,随后,伸手拽住云止的袖子,“来,缓之,你过来,我慢慢跟你说……”   ——少年,是时候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了!!   然后,未有丝毫掩饰,就‘告诉’了。   云止:……   直接被打击自闭了!!   完全不敢相信,几如晴天霹雳,他彻底懵了!   此回跟上次还不一样,一个‘质问心灵’,算是自身问题,自我怀疑人生价值。一个‘直追根本’,小皇帝亲妈来历有异,这是关乎大晋根基……要动摇国本呐!   “万岁爷……他,他到底是不是……”舅舅的血脉?云止转头,一双眼睛懵怔怔望过来。   他如此寻问,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个什么答案?   “我,不知道。”姚千枝摇了摇头。   事实上,按月份算,小皇帝应该是先帝血脉,这做不了假的,但是……   她就不说!   嘿嘿~~   谁能奈她何?   “哦,你不知道啊。”云止一脸‘飘渺’,身子直打晃,满眼迷茫,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儿,把画瓶都撞翻了,‘啪’的一声,瓷片碎了满地。   然而,他就跟没看见一样,都没顾上和姚千枝告别,完全忘了礼数,转身,‘飘飘摇摇’的往出走。   迈过门槛时,还绊了一跤,好在身手足够敏捷,哪怕走神的如此厉害,还是没摔倒。   跟要升仙似的,云止‘飞’走了。   屋里,看着他的背影,姚千枝叹息着摇了摇头,随后,“央儿,你跟我走,咱们找千蔓商量商量,看看……往杨家走一遭吧。”   “毕竟,人家都主动请了!”   不去多不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放下彻底被打击自闭, 回屋好几天连头都不冒的云止,姚千枝和孟央一路往晋江城府台衙门奔, 直抓到一‘只’正忙着公务的姚千蔓。   近来, 姚家军晋山打土匪打的厉害, 姚千蔓就近收编,就一直在晋江城忙碌着。   抓着正主儿, 三人围坐商量, 没一会儿的功夫, 姚千蔓就觉得!   这事干的过!   毕竟, 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巴。   人家请上门来求‘打’, 她们做甚要推辞?   一言以蔽之,“干!”   三人一起拍案。   杨家就……   灰灰~~~   ——   这一日, 大雪初晴, 杨城外矿山小道儿,王三郎穿的跟个球一样, 艰难的往山上‘滚’着。   他其实不算巨胖,然而, 天实在太冷了,里三层外三层, 夹袄棉衣配大氅,里面还得裹件短斗篷,这‘生存环境’,真是恶劣了点儿。   一路‘翻山越岭’, 跟过火焰山似的,他终于来到了新建的‘寨子’前,几个大雪中挺立的守卫瞧见他,竟似认识一般,简单打了个招呼,开寨门就把他放进来了。   跟着守卫,穿过寨门,他来到寨子最中心的‘建筑群’。   这是以往,王家矿山里矿奴们居住的地方。   如今被‘寨子’里的‘大当家’给征用了。   守卫抬手叩门,屋里应声而答,王三郎站门外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使劲搓了搓冻的僵硬的脸,扯起嘴角,露出个和善憨厚的笑,迈步进来。   迎面就看见正坐火炕里,一身狼皮袄的苦刺。   二十八、九岁模样的女人,干干瘦瘦的,并不算漂亮,然而就像悬挂断崖的孤松一般,带着股子孤傲冷俊。   一眼望过去,像大冬天浑身浇冰水一样,透着心儿的凉。   “大将军。”就看了一眼,王三郎赶紧收回目光,微微垂下头,恭敬的行礼。   圆滚滚父土拔鼠一样,他弯腰弯的有点困难,然而,还是弯下来了。   非常明显的表现出他的诚意!   “王当家客气了,起来快坐吧。”苦刺扯了扯嘴角,没起身,只是抬手虚扶,身子往炕边让了让。   王三郎看了眼漆黑,且不知沾粘着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的土炕,视若无睹的上前,“多谢大将军,王某失礼了。”说罢,一屁股坐到苦刺旁边。   瞬间占了半辅炕!   苦刺:……   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好大的屁股!!   两人对坐,矿山苦寒,连好茶都没有,干喝了两杯热水,彼此谈笑两句,便进入了正题,苦刺早已接到了姚千枝的飞鸽传书,对王、杨两家事尽知,姚千蔓亦派了巡查队和安全部一块调查……   王、杨两家纠葛不算秘密,这是人家杨良东平生最得意之事,根本没瞒过,想查仔细了并不算难,知晓王三郎所言属实,苦刺自然不会拒绝。   毕竟,涔丰城那边不能一直让蒋琼管着,她是提督,她得回去啊!   景朗那家伙,三天不打他,日常不怼他,她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总像差点什么似的。   不舒服!   “……姚总督那边已然下令,我便不多说什么,总之不过里应外合罢了,不是甚大麻烦。”看王三郎冻的哆哆嗦嗦,还忍不住一脸担心的模样,苦刺轻笑一声,似有意似有无意的道:“胡人我们都打了,杨家那群……呵呵……”   “给我五万人,我都能打下杨城,灭杨家满门了。”她断言。   一双眼儿扫视王三郎。   这么冷的天,屋里连火盆都没有,王三郎冻的脸色发青的同时,背后竟然还冒了冷汗,知晓人家是在敲打他,然,回想起这位的丰功伟绩——杨家七、八千的私兵让她打死一半,除了苦笑,他亦无话可说。   “大将军放心。”僵硬着陪出笑脸儿,王三郎恭了恭手,“某是懂的规矩的。今日上山,犬子相随,就劳大将军多照顾些。”   空口白牙说投靠,没点诚意怎么行?谁知道他是不是王皮杨内,骗人进城想里外夹击呢?   不送‘人质’上来,谁会相信他?   “唉,大将军,某年过三旬,膝下只这一独子,难免娇养些儿,有点脾气,还请大将军看某的面子,千万宽恕些。”王三郎说着,打手指向窗外。   苦刺目光随他手势而动,透着窗户,就见外头雪地里,有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儿,正一头扎在雪里,双手挥舞,就屁股露在外面。   看那大小,确实跟王三郎一脉相传!   “孩子嘛,难免淘气些,不碍的。”见此情况,苦刺的笑容不免温和了些,虽然依然不曾尽信于他,然则,到底还是亲近了些,嘴角勾出个笑,她道:“既如此,咱们且商量商量进城之事,待过几日总督带兵到了,你要留下印信给我,将你派出守城门之人……”   叙叙秘谈,王三郎自无有不应的道理。   屋内,俩人细谋夺取杨城之计,屋外,王家小儿的笑闹声响彻山寨。   ——   在矿山逗留了两个多时辰,细细安慰了番儿子,王三郎艰难的‘挪’了下来。   站在山下,他喘的几乎断了气,迈着粗重的大腿,被三个小厮‘抬’着进了车厢,车夫扬鞭,俊马扬啼,一路飞快回至杨城。   打马直奔杨府,他见了亲爹一面,随意搪塞了他几句,换身衣裳,自去见了亲娘。   从十年前,杨良东和王桃华就隔府分居了,所谓‘夫妻恩爱、白首不离’,不过是个哄骗外人的笑话而已。   见亲娘,跟见亲爹的感觉肯定不一样,那是说不完的话儿。   什么都不瞒着,把跟苦刺见面的过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王桃华就蹙了蹙眉,“好生跟你媳妇儿说,莫要吓着了她,姚家军家大业大,咱们没有甚个坏心思,待事情过了,把孩子接回来便是了。”   “娘,虎儿是我的继承人,岁数不小了,该历练历练,无妨的。”王三郎挥挥手,嘴上说的轻松,实则心疼的不行不行的。   母子俩互相安慰半晌,心里好受了点儿,王桃华的脸色,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王三郎很快察觉,“娘,您是有什么心事吗?莫要隐瞒,跟儿子说啊?”   干掉亲爹这种事,他都答应了,还有甚个不行?   “棉梁~~”王桃华垂了垂,似是紧张,似是犹豫,“你两个姐姐……”   她被换的那两个孩子,如今都是杨家旁枝门的庶女,还一个是‘奸.生’抱回来的,闺阁里日子过的都不怎么样,待年纪到了,一副薄嫁妆就打发了。   她们嫁的人家,家境都不算好,大女嫁了个读书人,二女嫁了个小地主,都需操劳家务方得饱食,好在夫家人不错,如今亦是儿孙满堂。   只是,咳咳,他们母子俩这番谋算——令杨家引狼入室。姚家军临门,恐怕得打上一打,他们母子早有准备,自然无碍,但她那两个女儿……   “娘,您放心,姐姐姐夫们,儿子早有安排……”王三郎赶紧保证,“到时候,会寻个理由将他们拘到儿子身边,娘无需挂念。”   不比亲娘被杨良东盯着,等闲不能走动,恐引其怀疑。他的行动是自由的,姐姐们是内宅女眷不好接触,两姐夫可是大老爷们,他早就认识了,只是碍于杨家不好私交太过罢了,但,寻个理由把人找出来,还真是没什么问题。   反正,哪怕是旁枝,姐姐们亦是杨家女,他就有理由来寻。   “好,我儿真的长大了,娘放心。”王桃华欣慰的笑笑,遥想未曾见过面的女儿们,她的心都是热的,血仿佛在沸腾。   杨家就要遭报应了,杨良东——杨家犬,老娘坐等看你的下场!   ——   前事已毕,剩下的,自然就是等待。   时间流水而过,转眼就是小半个月。   这一日,天气晴朗,难得的大太阳天儿。   杨城门外,杨良东携着杨家一众人——俱是有头有脸的——裹着裘,踩着雪,等在那里。   探头探脑,小厮里里外外来回穿梭的回禀……大冬天冻掉鼻子的气候,他们频频擦汗。   引的城门内外等着出入的百姓们切切私语,好奇不止。   就连守城门的兵丁们都忍不住来劝,“杨老爷,有事儿您就吩咐俺们吧,不拘您老等的是谁?待人来了俺们给您跑腿回报儿,你且带着诸位贵人们,家去吧~~”   这百十来人堵城门儿,影响他们当差啊!   “不用不用,我等亲自迎接,方显郑重。”杨良东搓搓手,把守门卫打发了。   “呃……”得,您们愿意冻着,俺们能说什么?   守门卫耸肩,佯佯退下。   杨家人便自等着。   他们是从太阳初升就出来了,溜溜儿等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午时初刻,太阳正当空儿,一天最暖合的时节,城外,有小厮一溜烟儿似的跑进来,嘴里高喊,“老爷~~~来来来,来了,大队人马来啦~~”   “啊!”已经眼瞧就冻硬了的杨良东猛的睁眼,睫毛挂了一层白霜,打起精神,他迈着僵硬的脚步上前,一把揪住小厮,“姚总督来了?”   “来了,来了!”小厮连忙点头,“看见影儿,地都动啦!!”   他趴地上听的!   马蹄子那个响!   “快快快,随我出城迎接。”杨良东闻言大喜,把小厮往地上一扔,挥手招呼杨家一众,随后,率先大步出城门。   杨家众人连忙上前,急匆匆跟上,王三郎则默默走在最后头,伸手扶了小厮一把。   小厮被扔的一头正磕在马车轮子上,正眼冒金星,挣扎着起不来呢,哪知被主子扶了,不由感激的点头哈腰,口中连连称‘不敢’。   王三郎不甚在意,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小厮恭身离开。   就耽误了这么片刻的功夫,王三郎一抬头,就见杨良东已经迎着姚千枝进城门了。   一身金盔银甲,手里倒提着寒光闪闪的大刀,她骑着匹纯黑俊马,端是英姿飒爽。   杨良东就站在她马边,恭手行礼,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不过,让她这么一衬,几乎都没玩意儿了!   看着那么猥琐~~   探头往后瞧,就见姚千枝身后,乌鸦鸦一群人,俱都甲胄在身,腰杆笔直,王三郎是数不出具体有多少,反正无边无沿。   城门都堵严实了!   身为外州武将,按理姚千枝想带兵入境,金州各府官员是绝对不会允许的——除非她像苦刺一样,翻山越岭寻山道入州,还不能进城……   正规渠道——姚千枝进杨城,只能是攻打进来,不过,朝廷还在,晋国犹存,几方势力谁都不肯先动手明面造.反,姚家军要控制金州,都只用了经济手段……其中不便,可想而知。   但是,此一回……有杨家周旋,四处找关系,托交情,撒下大笔银钱,把金州各城府台喂的饱饱的,请姚家军来剿匪……   这理由正当的,姚千枝是不废吹灰之力,带着一万精兵,游走金州各地。   晃着晃着就进杨城啦!   还是城门四开,杨家族长亲自把他们接进来哒!   这个感觉啊~~   真是说不出口的酸爽。   引狼入室说的就是他——姚千枝高坐马上,俯视着杨良东,眼底深处,有种——或许应该称之为怜悯的神情。   进得城来,先将大军安排下——杨家早早给备了军营——姚千枝带着两百近卫,跟着杨良东来至杨家大宅。   碍着她是女子,且她的近卫多是女兵,杨良东就在三子的提醒下,备了杨家女眷们招待伺候。   多是旁枝女子——出嫁姑娘、外来媳妇们之类的。   王三郎的两个姐姐,亦被娘家招回。   实在是,对杨家闺阁千金们来说,伺候兵丁,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姚家女兵,那都是非常掉份儿的事!   到不如为些个需要娘家相助的出嫁姑娘、被婆婆威压着来的外来媳妇们,来得好使唤!   ——起码听话。   这是王三郎的原话,杨良东觉得很有道理,自然从善如流。   杨家旁枝外嫁的女儿们,那些夫家没甚权势的都被招回来了,王三郎的两姐姐连同她们的女儿在内,足足百多明做‘娇贵’,则做‘侍女’的杨家姑娘并媳妇们,穿梭在女兵中间。   姚千枝带了两百女卫进杨家呢,光给她们端茶倒水送点心,伺候她们洗漱,就且得人手!   不过,有王三郎这个‘后门’在,他两个姐姐和三个外甥女都被调到了主屋,就‘行走’姚千枝身侧,算是照顾她们了。   毕竟,外头天还挺冷的,客房的环境,哪能跟主屋比?   毫不客气,姚千枝大马金刀坐在最上首,俯视着周围杨家人,她摸着手边的刀,露着雪白的牙齿跟杨良东寒暄着,时不时的,眼神瞟向窗外。   看这天色,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吧。   苦刺她们,不知道到了哪里……   ——   杨城城门口,守门的兵丁们在寒风中搓着手。   冻的瑟瑟发抖,他们脸色发青的呼喝踢打着过往进城的百姓们。   穿着官衣儿就是爷,来往进城的都是穷苦人家,哪个敢跟他们硬,都老老实实任他们做耍,交出双倍的城门税,牛车细筐里,准备市集卖铜儿钱度寒冬的粮食、细布、柴伙……任他们随意抽走个一、二成……   百姓们连话都不敢说。   就那么眼巴巴看着。   “穷老巴子,酸透了腔,没个甚的好东西。”守门兵里有人从个做屠夫打扮的农人竹筐内,抽出几斤猪肉,挑挑捡捡俱不大满意,勉强抽刀跺了一半,“连块肥的都没有,你家缺油水儿啊!”他骂骂咧咧的,把余下的肉扔到地上。   白的雪、黄的泥、红的肉,‘啪’的一声,猪肉陷落,那屠夫连话都敢说,飞身上去把肉捡起来,“滚滚滚!”守门兵飞出一脚。   屠夫被踢的一哆嗦,脚下抹油般,飞快跑了。   来往百姓们看着,缩脖搭腰,俱都无动于衷。   车流人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杨城城门口,跟往日相同,一派安静从容景象。   突然,城门楼子上头,有兵丁横出半个身子,探头大声嘶吼,“关城门,有敌袭!!”那动静儿,真真狼嚎一般,吓的底下守门兵们身子一哆嗦。   “什,什么玩意?谁来啦?”他们瞪大眼睛,手里拿着刀,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金州地理位置特殊,杨城在正中心,杨、王两家养着近万的私兵,杨城安全都归那些人管。他们这些守门兵平时打地痞、斗流氓都不用,就是欺负欺负老百姓的本事,此时一听‘敌袭’,第一个反应竟是‘不可能’!!   随后,就是两股颤颤,想要逃跑!   “关城门!快关城门!!”城门楼里嘶吼不停,站在高处,看着远处地平线乌鸦鸦,那一群急袭而来的奔马,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光芒的盔甲……城门楼里的人胆都寒了。   “哦,关门,关门!”城下守门丁们恍然,踢打开不知所措的百姓们,几队齐齐往前奔,来到城门绞盘旁,他们撸胳膊挽袖子,死死握住,使下吃奶的劲儿……   额头手背青筋暴出,城门口,就听‘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城门缓缓滑动。   “这是咋啦?快跑快跑!”   “有敌袭,是土匪来啊!”   “娘呦!”   “二子,快跟爹跑!!”   百姓们察觉不对,喊叫着四下逃散开来,城门口除了兵丁们碍于职责,余者——如秋风扫落叶般,那叫个一干二净。   “旺旺旺~~~”由近而远,连狗都跑啦!   杨城——两扇朱红城门在绞盘转运下,缓缓关闭着。   突然,“这是怎么了?出事了?”疑惑的男声响起,杨九郎一身青袄短打,带着二、三十个做管事下人打扮的队伍,仿佛要出城办差似的。   “哎啊,杨九爷,快来帮忙~~出事了,出事了!”守门兵们满头是汗的高喊着。   杨九郎是王家大管事,时常外出做生意,王家是商户,不似杨家高傲,非官不交。他们跟守门兵啊、衙门皂吏啊之类的小人物,频频打交道,彼此不说多好的朋友,到都能混个脸熟儿。   此一回,一见杨九郎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人,个个膀大腰圆,满面横肉,看着就能行走草原,生杀胡狼的汉子,守门兵们大喜过望,连声招呼,“有人来攻城!!城楼兄弟们看见了,九爷,你来的正好,赶紧让爷们来帮忙,把城门关了!”   “哦!敌袭?我的天爷,这是谁来了?”杨九郎做惊诧脸,连连挥手吩咐左右,“赶紧的,过来搭把手。”   他叮嘱着,一众人往城门口跑。   守门兵丁们心里那口气一松,就答道:“这寒天雪日的,谁知道哪里来的,饿不死的贼种儿?把城门关了,兄弟们看守着,咱还得禀告府台大人……杨老爷那儿,劳九爷给带个话儿……”   杨城城墙高五米,城门一关,等闲没人打的进来,因此,他们到不是特别担心。   “这不碍的,不是个事儿。”杨九郎应答,领着一众手下上前。走到盘绞旁边,还未等兵丁们挪身让地方,他突然变了脸,厉声一喊,“动手!”   他身边,那些个膀大腰圆、满面横肉的汉子们,齐齐掏出兵刃,冲着兵丁们就砍过来啦!   “哎哎哎??这怎么个意思?”兵丁们大喊一声,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迎面劈中。   “一个都别放走!”杨九郎手里拿着两把短剑,一边喊,一边挥舞着上前。   膀大腰圆的汉子们大喝应声,“是!!”   随后,如虎入羊群一般,横杀竖劈。   说句实话,杨九郎带的这些人,身手其实不算特别好,他们都是行脚汉子,仗着身大力大不亏,并未受过什么真正训练——王家私兵都握在杨良东手里,王三郎真正是个纯粹的商人,手底下其实没什么武力——不过,仗着出奇不意、攻其不备,王家这些壮汉们,一剑一连窜儿,把兵丁们都杀毛了。   守门兵本来就没多少人,四个小队罢了,三下五除二杀的干干净净,杨九郎擦了擦短剑上的血,满面冰冷,把手一挥。   王家汉子们心领神会,顺着绳梯爬上城门楼子,把撩望示警的几个兵,有一个算一个,全踢到城墙下了。   ‘啪、啪、啪……’数连声响,‘嗷嗷’的惨叫传来,五米高的城墙,人跟拍肉饼一样,摔的血肉迸溅,横飞四里。   “好生收拾收拾。”看着这一幕,杨九郎皱了眉,收起短剑,低声吩咐。   王家汉子们就把兵丁的尸身们拉扯到一块儿,俱推在城墙边角儿。   顺着他们的尸身,鲜红的血流出来,辅满大地,将昨夜飘落的白雪,染做胭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了守门兵们, 一直隐在暗处民宅里,又冒出百十来个王家管事伙计、行脚汉子, 帮着疏通百姓们。   其实, 早在城楼巡视的人喊‘敌袭’的时候, 百姓们就已经跑没影儿了,如今杨城门口早就空无一人, 王家说是疏通……不过占住地方, 把那些并不知道, 赶来想出城的人轰散罢了。   杨城是个大城, 每日出入城门的百姓还不少,王家人堵住几条主道儿, 四面驱赶,人声骡子叫……一通乱乱糟糟的, 还挺‘热闹’。   到是杨九郎, 连眼角都没夹这边‘乱相’一眼,弓身哈腰站在城门口, 他耸立着,眼巴巴望着如同‘黑云’一般腾飞而来的队伍。   马蹄轰鸣, 践踏的积雪飞溅,‘轰隆隆’的巨响声, 整齐划一。   一柱香的功夫,‘黑云’由远而近,‘嘶溜’一声长鸣,俊马扬蹄, 立定城门前。   “哎哟,大,大人。”杨九郎仰着头儿,双手抱拳过顶。   苦刺高坐马背,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嗯。妥当了?”   “妥当了,妥当了!”杨九郎赶紧应声,退步让出地方,“您老带爷们们进吧。”他伸手指城门。   苦刺没下马,只是点点头,挥臂打了个手势,她微微使力勒紧马缰,跨.下黑马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儿’,扬起蹄子就要往前奔。   她身后,约莫五千‘土匪’如臂使指般,整齐化一的随她而动。   “哎哟,那个,大,大人啊,咱们杨城百姓们还是好的,您老还是……和老爷们……”杨九郎跟在后头一溜儿小跑,表情兴奋、激动、焦急、为难、不安……各种情绪翻涌而上,复杂的厉害。   “你放心,我‘家’从不扰民。”好在苦刺知道他想提什么,淡淡说了一句,安了他的心后,便不在理会。   拍了拍马屁股,俊马撒了欢儿的加快蹄子。   杨九郎就追不上了。   毕竟,他在机灵,也只有两条腿儿。   五千‘土匪’军——还都是骑兵,从他身侧飞快掠过,然而,除了马蹄踏地的声响外,在无旁音。   ——   杨家大宅。   姚千枝刚刚被几个杨家贵女伺候着洗了把手脸,此时正坐在大堂里,一边喝热茶,一边听奉承呢。   不得不说,不愧是能投靠豫亲王的人家,百年士族,旁的素质她目前还没察觉,然而,怎么样婉转悠扬的花式拍马屁——让听的人酸爽,说的人还不尴尬……   这,真的是门很深的学问!   杨家对此的造诣,就姚千枝目前的‘耳闻’,那真是相当的高。   “总督大人用点梅花奶酪吧,这是靖城那边新出的花样儿。”杨良东坐在下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口中叙叙道:“多得了大人英勇,平定了草原,驱逐了胡虏,商人来往通贸,才有了如此新鲜的奶糕子,靖城人善食,且推出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到让咱们能一尝口福。”   他感叹着赞,一旁,随着他的话音儿,就有两个衣著朴素的妇人,一捧点心,一点捧琉璃杯的上前伺候。   姚千枝用余扫了她们两下,眼见了王三郎给使的眼色,便明白这是他那两个倒霉催的姐姐。   “嗯。”口中随意应声,她接过琉璃杯,随手向身后位置点了点,示意她俩人贴身伺候。   两位姐姐自然不敢怠慢,赶紧站过去。   角落里,王三郎默默把外甥女们叫到身边儿。   而杨良东,根本没发现这一点儿,还那儿兴致勃勃的赞呢,“梅花奶酪就得配玫瑰花露,说是最养人的玩意儿,玫瑰花露这颜色,很衬琉璃杯,用了旁的都不好看……”   姚千枝就支着肘儿,一边喝玫瑰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好一会儿,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杨良东觉得‘套交情’套的差不多,该谈正事了,便话锋一转,“总督大人神武,此一回,土匪猖獗,竟然……”敢打到我家里,矿山都被占了,我们打不过才请了你,好处我是多多的给,你答应了,也带兵来了,看看是不是挑个良辰吉日出城剿一剿啊?   我花那么多钱请你呢?   脑海里琢磨着怎么能把话说明白,意思还得表达的婉转点儿,杨良东眼睛正转着呢,外间,突然有人疯魔一般跑进来。   “哎啊,不好啦!”披头散发,小厮跑的鞋都丢了,进门都不顾跪不跪的,仰天就嚎,“娘啊,老爷,土匪进城啦!杀过来啦!”那动静,像鸡抹脖子似的。   说不出的惨烈!   这小厮来的太突然来了,屋里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人家正热热闹闹奉承说好话呢儿,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下意识的一怔,歪了歪头,脑子转换了好半晌儿……终于恍然了!   “什么?土,土匪进城?怎么可能?”杨良东拍案而起,根本不敢相信。   杨城的大门是那么容易能打进来吗?哪怕守城官是废物,杨、王两家私兵们都让灭了一半,但,那是五米高、三米厚的城墙啊!   土匪是长翅膀了,腾飞进来的??   “老爷,真,真进来了,奴奴亲眼看见的!”那小厮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跪地瘫软着,“好些人,乌鸦鸦一片,都骑着马,拎着刀……”   “奴奴打听,他们进了城北驻军营和府台衙门,那边已经没人了……这会儿正往咱们府里奔呢,老爷,您想想办法啊……”   小厮哭的不行。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老子娘全在府里,他根本不会回来报信儿,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这,这……”城北驻军营,杨、王两家的私兵和守护杨城的驻军都在那儿,府台衙门同有兵丁把守,这两个地方没人了,杨城就算告破,人家还奔着他家来了!!   杨良东有点麻爪子,屋里,不拘男女,杨家人同样乱了,糟糟杂杂,连哭带闹……真真是一片狼籍。   到是王三郎拽着几个外甥女安静如鸡的缩在角落,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他两个姐姐,同样很机灵的躲在姚千枝身后,一言不发。   在一众‘族长,怎么办?’、‘跑啊,赶紧跑!’、‘快回房收拾东西’、‘直娘贼,烂土匪……’的哭嚷叫骂声中,杨良东原地转了两圈儿,脑筋终于清楚了些,把那猝不及防的慌乱扔了,他一眼叨中姚千枝,几乎是飞着扑过来……   “求总督大人援手!”膝行滑跪到姚千枝身前,他焦急的喊道。   随着他这一声提醒,屋里杨家一众同样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句,都飞奔上前,吵吵嚷嚷,哭喊一片,把姚千枝围了个里外不透气儿。   “都散散。”堵的不见天日,姚千枝皱着眉头挥手,暂退众人,她站起身环视一周,嘴角突然勾了勾“你们,想让我救命对吧?”   “嗯嗯嗯!”杨家一众拼命点头。   这个时节,危难临门,就顾不上脸不脸的了。   婉转不婉转的不要紧,跪地求救命才是正理!   “让我救命啊?!”姚千枝摸了摸下巴,看着围跪她身前的杨家人们,眼里透出一股笑意,伸手按住一直放在身边的大刀,她握住刀柄。   角落里,王三郎把外甥女们挡在身后,缩脖子眯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一幕。   ——屋子正中,一身盔甲的女人手握大刀,她周围俱是跪身矮了半边儿的人,看着她的目光里透着那么多的情绪——期盼、恐惧、救赎、憎恶……算是百味沉杂。然而,金盔银甲的女人就那么耸立着,表情带着一股玩味儿,眼神里,却俱是冷漠。   王三郎看着她默默举起刀,横在胸口,心头猛然一悸。而杨家人则一无所觉,甚至略有喜色,自认求动了她,但,实际……   ‘嚎’的一声惨叫,就见寒光掠过,鲜血飞溅,斗大脑袋腾空而起。   血腥味儿漫延开来,半空中血沫飘扬着直扑人脸,‘卟嗵’一声,几具没了脑袋的尸身倒地,半茬的脖腔子‘噗噗’的往出冒血,不过瞬间,地毯都被染红了。   “啊啊啊啊啊!!”随着尸身歪倒,鲜血溅了满头满脸,同样围成一圈儿,但‘幸运’躲过一劫的杨家人大喊起来,心脏几乎停跳,他们连滚带爬的‘滚’开,直接懵了。   “姚,姚大人……”半边身子全是血,怀里还抱着个血淋淋,死不瞑目的脑袋,杨良东整个人都木了,茫然开口,一句话还未等说完。   姚千枝抬起腿来,一脚就踢中他的胸口。   杨良东‘嚎’一声大喊,连晃都没晃一下,直接仰面而倒。   面如金纸,他嗄巴着嘴,就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嘶啦嘶啦’的大口喘息,眼睛凸瞪着,眼底全是血丝。   毕竟,姚千枝那是什么力道?生撕虎狼!她这一脚下来,哪怕碍着王三郎没尽力全,但……依然不是杨良东能抵挡的住的。   不过使了两分劲儿,他就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嘴唇都发紫。   姚千枝是武神娘娘临世,惯好大刀剁脑袋——北方哪有人不知道这个?杨家人早听过她的赫赫威名,如今一见这场面,根本没人起什么反抗想法,一门心思全是逃跑。   “呵呵,这样的人家,何愁不灭门?”姚千枝拎刀看着他们,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一脚一个踢开来不及逃的人群,几步到门口,她对着院里高喊一声,“歇的差不多了,都活动活动吧。”   “喝~~”院里,两百女卫齐齐应声,拎起刀,满杨府的乱窜。   所过之处,遍地哀鸿。   ——   杨城内,苦刺那边早就跟姚千枝带来的姚家军汇合了,城北驻军营,把杨、王两家剩下的私兵和杨城驻军杀的杀,俘的俘,在一路开到府台衙门,二话没说,先把杨城府台照脖子抹了个脆的。   把杨城能反抗的势力都杀光了,苦刺抹了抹刀上血,回头一笑,“换衣裳!”她冲着身后大军高喊一声。   “是。”扮做土匪打扮‘攻城’的矿山军们大声应合。   彼此挤眉弄眼,他们飞快扒下土匪衣裳,仅着内衫,姚千枝带来的姚家军们则在旁相助……一身锁琏轻甲,手提制式长刀,摇身一遍,五千个‘新’姚家军诞生了。   “唉,咱们还是来晚了,杨城已经被‘土匪’祸害成这样,连府台大人和士族杨家都没能幸免,被灭了满门,幸好终归还是把‘土匪’剿灭……”拍了拍新换的盔甲,苦刺面无表情的下令众兵将把土匪衣裳拿火点了,熊熊燃烧的烈火染红了半边天,连府台衙门都烧光了……   她转头,看着一同跟姚千枝赶过来,做为此行副将的黑娃娃,冷声说:“府台大人,杨家满门英灵不远,想来给看见咱们给他们了报仇,还收回了城池,应该能瞑目了。”   “嗯嗯,肯定能。”黑娃娃憨憨的点头。   “那便好。”苦刺满意的回身。   他俩身后,默默听着的几个千总扯着嘴角……   话说,大人啊,外人都被他们杀光了,又没得谁能听见,您何必还要走这一道‘程序’,听的他们这个想笑!   做人得有良心,他们刚杀了人家杨城府台,还在人家院子里装模做样,这就罢了,万一忍不住在笑出来……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所以,忍着!   几个千总面面相觑,好半晌儿,他们彼此伸出手来,默默按住对方控制不住,想要往上翘儿的嘴角。   ——   杨城的‘攻克’,说真的,对姚家军来,真没比探囊取物难多少。   关键是最重要的‘攻城’一项,王三郎替他们做的。   城门大敞四开,两波儿……一万五千人跟逛街一样就溜哒进来了。   引狼入室,说的就是杨家人。   所以说,不要坑老婆财产,惦记岳家东西。玩儿个什么过继儿子继承家业的手段,一个弄不好,连命都‘过继’出去了。   土匪换衣裳瞬间变成官兵,分出一批来‘祭典’杨家英灵。余者,则有条不紊的接收杨府官物,甚至,随队而来的崇明文官们,都砸开内库,开始清点杨城库存,找到帐册户籍,检查杨城人口,派出人手安抚百姓们了……   毕竟,就算在容易,在快速,打杨、王两家的私兵时,姚家军还是闹出些响动的,杨城没怎么经过战火,这一通乱相,百姓们惊恐交集,还有歹人趁乱闹事——打砸抢、调戏调戏妇女什么的——这些,都需要姚家军们来处理。   ——到底,她们从‘土匪’的手里‘收复’了杨城嘛。   就得管!   忙忙碌碌,姚家军渐入佳境,同一时间,杨府里,杨家一众基本都成了‘英灵’。   但凡王三郎指出来的,有一个算一个,两百女卫举着刀给屠的干干净净,留下性命的全是女眷孩童和半大小子,如今,团团捆着被送到杨家主屋,堆儿在墙角。   嘴都被严实了,她们呜咽着低泣,眼里满是惊恐的看着,坐在屋子正中间太师椅里,拿细布擦刀的姚千枝。   “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侧目,姚千枝突然开口。   “小的不敢妄言,还请大人示下。”她身前,王三郎垂手哈腰,很是恭敬的答。   姚千枝瞧了他一眼,“我要的是杨家,是地盘,是银子,是商道……杨家如何下场?我并不在乎,反正他们让‘土匪’灭了门,是单剩几个‘幸存者’,还是真的一条根儿没留,这全看你。”   她还是很公平的,王三郎下了‘单’,给了能让她满意的好处。她自然要保证‘售后’,王三郎要彻底报仇,她就把杨家满门全灭了,王三郎要是顾念生父亲朋,杨家同样可以留下几个‘余孤’。   并不妨事。   “这……多谢大人宽厚,容小的想想。”王三郎明显有些犹豫。   板倒杨家,这是他从小的梦想,肯定是不会后悔的。但是要不要杀兄弟,灭全族——树大枝繁,杨家确实大多数人都是混蛋,但是,一米养百样人,总有真老实憨厚,清白度日的……   “你这孽子,混帐东西,你敢勾连外人,你,你害了杨家,灭已族,你是要下地狱啊……”卧在血淋淋的地毯上,杨良东突然嘶嚎出声。   吓了屋里所有人——包括姚千枝一跳。   靠!   这么长时间不动,以为他死了呢!   自被当胸踢了一脚之后,不管是女卫们清剿杨府内外,还是捆人进屋。杨良东一直都没动弹过,连‘哼哼’两声都未有,姚千枝一直以为是她劲儿用大了,直接把杨良东给踢死了,都没让女卫们上绳圈儿,就一直凭由他‘摆’在地毯上,当块死肉瞧,没成想……   一眼没照顾到,他竟然还‘转活’过来了。   不止活了,他还骂人,“王锦梁,你个孽畜,果然商户贱脉,只会吃里爬外,当初真真不该留下你,就该换……”换个好的,打小调.养好了,才能听话!!   自己的儿,自己的血,还是下不了手狠打狠罚。   没训成听话的狗,到成了咬人的狼!   杨良东气息奄奄,挺着脖子,拼尽全身余力嘶骂着,“畜生,畜生!!”   “唉。”皱着眉头看亲爹,心里有点烦燥,王三郎徐徐叹了口气,到不是因为挨了骂,小时候,他族长之子偏偏王姓,两个哥哥没少戏耍他,各种难听言语不知入耳几凡,早就已不在乎了,他苦恼的是……   这个亲爹?半死不活的,该怎么处理呢?   放了他?   好不甘心啊!   杀了吗?   那是亲爹!   自古‘十恶不赦’之罪,打头就是‘不孝’,他虽是个商人,也是打小四书五经读出来的,杀父这种操作……他,他心里还真有点憷的慌儿。   好烦啊!   他爹身体怎么那么好?没让姚总督一脚直接踢死呢?   都吐了那老些血,居然还不咽气儿?硬挺什么啊?肋骨都不知断了几根,直接闭眼不好吗?他当儿子的肯定给他风光大葬,摔盆哭丧啊!   何苦非得强撑着,这脸对脸的骂上,多尴尬啊!   王三郎摸着脑袋,看着气息奄奄‘叫嚣’的亲爹,心里还没琢磨出对策呢,外间,气势冲冲突然闯进来个人。   ——雪白头发,满面皱纹,身形拘搂,然而,气吞山河、磅礴而至。   这人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几个年老嬷嬷和十来个姚家军女卫,王三郎怔愣着,喃喃刚喊一声,“娘……”您怎么来了?   音噎喉头,他没说完,就见王桃华柱着拐棍疾步如风,几乎眨眼让就来到杨良东面前,都没众人反应过来,她挥起拐棍,照着杨良东的脑袋就打下来了。   檀木的拐棍,小儿手腕那么粗,夹杂着厉风,呼啸而来。   ‘卟嗵’‘卟嗵’,一点没留情,全砸在了杨良东的头脸上。   “你这老王八,白眼狼,死下生鬼,缺德没肠子的,你害了我爹,害了我娘,你夺我的家产,害我的孩子,我忍了三十年,今天,我算是等到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王桃华挥舞着拐棍,跟打狗似是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你还腆着脸敢骂我儿子,我儿子拉的屎都比你干净……”   小老太太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都缩缩的不成样儿了,然而,或许是愤怒加成,她力气还挺大,打的杨良东‘嚎嚎’惨叫,拼命用手护脸,翻滚着躲避,不过,他忘了他不是‘正常’人……   姚千枝那一脚,哪怕只使了两分力,也不是谁都能受住的。杨良东命硬没当场死了,筋骨同样断了好几根,被披头盖脸迎面爆打,他翻滚着躲避,断了的筋骨茬子戳进内脏,腔子里流满了血,杨良东越嚎越惨,越滚越慢,脸越来越白……   最后,慢慢的不动了。   王桃华的拐棍打在他身上,发出了‘卟卟’的空音。   那动静儿,就像锤死猪一样。   王桃华的痛骂声依旧,杨良东一动不动了。   ——死了!   被他鄙视了半辈子,从来没瞧得起过,甚至都不愿意承认的嫡妻,给活活打死了。   被捆墙角的杨家人,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王三郎:……   有点没反应过来!   到是王桃华,一见杨良东死了,多年大仇得报,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她气息都有些不稳,脸色煞白,直到听见儿子唤她,“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她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眼看见儿子满是担忧的大脸,猛然抽了口气,她一把拽住儿子,将他按跪地上。   同时,自个儿弯下膝盖,面朝姚千枝,“杨氏宗妇拜见姚总督。”她高声。   并在‘宗妇’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王桃华是杨良东的嫡妻, 且,不问内里真实情况如何, 在外人眼里, 他们确实‘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了这么多年。   那是内外无妾, 比翼连枝了三十多年的,养下三个嫡子的夫妻啊!   哪怕后来, 彻底掌握了王家, 不愿在隐藏, 而让嫡妻久病养在内宅, 但,杨家族长夫妻俩, 依然是杨城的‘典范’!   且,在王三郎未曾长大, 王家还有些反抗能力的时候, 杨良东对王桃华的态度还是相当不错的,里里外外, 都会显示出‘尊敬、爱戴’来。   就像他,这么多年了, 不管外头私下养了多少美貌女子,两个大儿子究竟从哪抱来的, 起码,明面儿上,他内宅确实无妾,连通房都未曾有过。   在外人眼里, 王桃华这个杨家主母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杨家的三友四朋,拐着一百道弯儿亲戚里故,对王桃华,依然很信奉的。   毕竟,她是宗妇啊!   什么‘谋夺岳父家产’,‘为利益娶商户女’,这种几乎等同卖身的事实,背地里就算了,明面说出来名声真是不好听,王、杨两家的纠葛,在杨家同样是个秘密,不到一定地位——主枝嫡脉,旁些个不大重要的杨姓,根本就不知道。   就像杨天陆那一家子,哪怕曾得族长看重,是继承后选人,但是,那样的秘密,依然不是他们能探知的。   当然,杨天陆这个所谓‘继承人’,是他初初跟孟央结缡时,为表示尊重孟家,杨良东给的个‘名声’。   孟家女嫁杨家才子,这说出来才好听嘛!   王、杨两家纠葛,除了最顶尖儿的那一波儿,余者,约莫有八成杨家人是根本不知情的,而不知情的人,自然是没有权利和地位来至杨家大宅,面见姚千枝,跟她商量事儿了……   幸存的杨家人,对王姚华这位主母是信任并尊重的,择择捡捡挑出一批,说不得,杨家还能继续‘存在’呢。   以姚家军‘附庸’的身份。   “这屋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烦劳大人帮着‘处置’了,余者,老身自会周旋妥当,不会给大人惹麻烦。”王桃华曲膝地上,打手在屋里划了一圈儿,恭恭敬敬的说。   被招来伺候‘局儿’的旁枝姑娘和媳妇们儿早早被打发下去了,如今主屋里捆着的,都是杨家嫡枝嫡脉,是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我王家一门老小尽丧杨手,冤则报,仇则杀……有什么罪孽我担着,百死不悔。”王桃华冷眼着惊恐流涕的妇孺们,沉声说:“此跟我儿无关,俱是我之所为,有何报应,尽归我身。”   “娘~~”王三郎大急,拽着王桃华的袖子,眼角都湿润了。   回想起娘亲幼时慈爱教导、细心周倒。刹时,他把生生被敲死的亲爹抛在脑后。   反正,这么多年的人生道路,他面前所有的坑都是他爹亲手挖出,他娘帮着填平的。这回……同样不例外,不过,他爹一不留情,自个儿掉坑里了,他娘按正常操作,顺手填填土……   没毛病吧!?   对,没毛病!!   他爹……算了,总归给了他血脉,他会将其风光大葬,给他捧幡摔盆的。   虽然,他爹未必想用他。   不过,就算不想用,他爹同样没得选择,他那个两个‘便宜’哥哥,在刚才姚家女卫们搜检杨家大宅的时候,已经顺手被他干掉啦!   如今,尸身怕是都已经凉透了。   他爹膝下,只剩下他一个儿子……哦,不对,已经没有儿子啦!   毕竟,他早早被过继给王家,不算杨家人了。   可怜哦~~他爹辛苦一辈,外头养了那么多‘野花’,单他能查到的‘私儿私女’就有两位数之多,临了临了,竟落了个无人送终的下场~~   真真的……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轻拍王桃华后背,温声安慰着她,王三郎圆圆的大饼脸上,现出一抹憨厚的笑。   ——   杨城最近发生了一件‘惨案’!   因边关姚家军威武,四处剿匪,晋山大寨被迫举寨‘搬迁’,行至金州杨城附近,观其风光尚好,遂占地为王。有杨家士族不甘百姓受扰,广邀宾朋欲图共剿之,两州总督姚千枝自感有责——匪盗乃晋山,她之辖地所出,遂带兵前来支援~~   不想,匪盗凶残暴烈,攻杨城,破城门顺势而入,杀戮无忌,幸而姚总督率军急时赶到,大战数日,尽灭匪盗,夺回杨城。   然,杨城府台殒难殉国,士族杨家伤亡惨重,殒命一百三十八口,杨氏族长良东公义不从贼,驾鹤西归,杨门忠烈,实乃当朝之典范。   以上,是姚千枝往燕京递折子里的说辞。   至于实际里,杨城归姚家军了,矿山顺利收进囊中,且,以此地做中心,她同样可以慢慢辐射整个金州。   毕竟,金州地理位置特殊,是盛产金矿的,怕出现纠葛,朝廷并未派下州牧做镇……宗室王爷做州牧,除非像豫亲王那般的,余者基本都是摆设,但是,摆设同样有摆设的用处,在发生危机的时候,有个‘摆设’在那儿,就能把整个州连成一块。   但,可惜的是金州并未有这般能撑得住场子的‘王爷州牧’,几个大城府台谁都压不住谁,谁都没有跨城管辖权利,只能眼睁睁看着姚家军从容不迫的收管了杨城。   不止军队驻扎,她们连文官都派来了。   几个眼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堂而皇之的替代了一城府台的‘工作’,且,居然还没出什么大乱子,很顺利的就接手了。   杨府,在经历了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战乱’之后,风没起,浪没动,百姓们几乎没承受任何损失,甚至都没怎么来得及反应……   一场大战,匆匆的来,急急的灭。   但是,高层被彻底洗牌了。   一夜之间易主!   姚家军全面占领了这里,哪怕过后儿,朝廷给派来了新的府台,新的驻军……然而,人家窝儿都占好了,哪会让出来?   金州腹地——杨城都能有匪患了,还有什么‘意外’不能发生!   东西到手了,自没有往出吐的道理,姚千蔓都派大队人马来杨城附近开矿了,金州余下几城的府台,还敢说什么?   只能惶惶不安的生怕人家打过来,忙不迭的来讨好。   对于他们,姚千枝自然来者不拒,这杨城地,对姚家军来说,真真是收服的太舒服不过……   基本没打,还大赚了一笔。   且,最重要的是,有王桃华出头,杨家被保存了下来,这些年,她和王三郎在杨家也不是吃干饭的,里外里都摸的挺清楚,找出几个隐藏较深,能跟豫州方面联系的族人,她着令人单方面给豫亲王写了封信,将此间诸事‘尽事’告知,请求相助……   当初,杨良东自知地位,碍着丢了矿山,没敢把内情禀告豫亲王,此一回,诸事已了,豫州才从王桃华这里得到‘消息’,那个真实度,自然可想而知。姚千枝还亲自‘接见’了豫亲王在杨城埋的几根线儿,‘友好接触’后,‘线儿’哭着喊着要‘弃暗投明’。   面对这种局面,豫州那边,真是姚家军想让他们知道什么,他们才能知道什么。   王桃华送的信,写的婉转而深刻,豫州那边儿尽没尽信,姚千枝是不知道,反正,到没彻底撕破脸,人家豫亲王亲自给回信,温言安抚不说,还派遣了护卫队送来了奠礼,说是祭典杨家‘英灵们’,不过,护卫们除了送奠礼外,还肩负了另一个任务。   ——把一直压在杨家的‘韩家嬷嬷’接收走。   这位老嬷嬷姓梁,是韩太后闺阁未进宫前,曾经伺候过她的,虽不是贴身照顾,亦曾管过院子,不大不小算个二等。不过,人家从小服侍的是‘韩姑娘’,不是后来的韩太后……   韩姑娘私奔。被韩载道找回来的,是已经嫁过人,生过子的韩太后,一个大家闺秀,一个乡野村妇,哪怕相貌相同,其间差别亦是天地,选秀前,韩太后是经过魔鬼训练,天价保养的,什么前朝秘方、人乳、花蕊、加了一百三十九种药材的秘膏子,韩太后是抹了个遍,晚上睡觉都是光身细布裹软膏,耳边有人念叨各种规矩……   三个月,养出通身好气质,一身嫩皮子,这期间,自然得有人伺候,而梁嬷嬷这批人,哪个都没躲过,就近照顾着韩太后……   反正,在韩载道眼里,知道他家姑娘‘有异’的这些贴身下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韩太后参加选秀,一朝封嫔进内宫,韩家就着了火,好几个院落烧的一干二净,死伤无数,韩太后院里无一幸免,全丧生火海了。   明面儿——是如此的。   但实际上,虾有虾路,鼠有鼠道,狗想逃跑还能扒个洞儿呢,更何况活生生的人?   能混到嫡姑娘院里伺候的,有谁是傻子?都发现不对了,哪个不会留条后路?只是这‘后路’留的有浅有深罢了。   浅的——后路让刨了,一命呜呼。深的……   就如同当初南寅找到的丫鬟,杨家找到的梁嬷嬷这般,虽然背井离乡,活的还挺有滋有味的。   不过,可惜的是,她们的身份终归还是太低,手里的资源有限,就算跑了,有权势者不惜一切想寻找的时候,依然还得‘浮出水面’。   原本,豫亲王把梁嬷嬷藏在杨家,就是准备留手暗棋,关键时刻燕京里做一场的,谁知杨家个倒霉催,还没怎么样呢,到先让人灭了门,杨城都被姚家军占了,无论杨家余幸信里说的怎么好听,豫亲王一个字都不信,没直接撕破脸,不过虚以委蛇,先把梁嬷嬷弄到手。   这点,姚千枝早就料到了,同样亲自见了梁嬷嬷,本来准备做点手脚,琢磨威逼利诱一波儿,能不能收卖一下,但……   把梁嬷嬷这些年的经历尽数深挖,在仔细了解过她被豫亲王寻找到的过程后,姚千枝突然觉得……   她们完全可以浪一浪啊!   这位梁嬷嬷五十来岁的年纪,最普通不过的老太太相貌,就是那种谁看见都觉得‘面熟’,仿佛在哪儿见过的长相,且,她无子无女,这些年为避韩家,都是自称‘寡妇’身份,在偏远小县做绣活儿度日,根本没有亲近人。   她居住的偏远小县,其实就在杨城附近,抓住她的时候,因距离太远,来往不遍,豫亲王并未亲至,就派了亲信来审,那会儿,梁嬷嬷初初被抓,形容狼狈不堪到了极点,那亲信审归审,根本没太注意她,毕竟,满身灰土屎尿,鞭打的血肉模糊的老太太,有什么可瞧了?   “就那大众长相,咱派人,装一波儿吧。”琢磨了琢磨,姚千枝捏着下巴,如是冰。   姚千蔓就垂了垂眸,同意了。“……行,反正韩家就这传承。”   姑娘能换人,太后能做假,嬷嬷差啥?凭什么不能?   随后,豫亲王千里迢迢派来接人的队伍,就接回来了个姚家军、安全部、间谍科的,四十多岁的优秀女军官。   扮个倾国倾城、文采盖世的大美女不容易,装老太太还不简单?梁嬷嬷本就是个大众长相,姚千枝还特别挑了跟她最像的,都没用怎么装扮,安全部女军官干着苦力挨着饿,天天细纱子搓脸和手,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就跟梁嬷嬷连相儿了!   等闲不是真熟人,都看不出来。   而豫州方面,除了那位豫亲王亲信外,没人见过梁嬷嬷。   且,哪怕那一面,都是半年以前了。   看着豫亲王府的护卫队把‘梁嬷嬷’接走,又派了安全部外勤们随后坠上,姚千枝和姚千蔓侧目互望,好一通儿挤眉弄眼。   ——   豫亲王的护卫队匆匆的来,匆匆的走,祭典了杨家,带走了个老太太。   杨城恢复繁荣,而杨家——则在王桃华的带领下,慢慢销声匿迹,反到是王三郎异军突起,王家商队频频出现各处地方,曾经倒闭了的店辅纷纷高调重开,不过,在店辅不起眼儿的位置上,一个‘姚’字标识,深刻其内。   王家的店辅里,同样足足摆上了姚家军各处工厂出产的繁多物资,金州市场,迅速被姚家军占领。   金州的有钱人是真的多,王三郎也确实经营有道,不过短短月余功夫,他就已经摆脱了曾经倒闭带来的负面影响,开始盈利啦!   霍锦城终于能离开并不熟悉的大商领域,重归姚家军。   一切欣欣向荣。   不过,杨城终归是金州腹地,姚千枝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自然得安排人手驻扎。不过,姚家军地盘扩的有点太快了,人手……足是足,但能握一城之地,且,还是得在金州未曾彻底归降的情况下,安排掌管人家腹地,周旋几城之间,平衡关系……   能做到这等事的人物,确实是不太好找。   姚家军有不少,然而,人家都有要务在身,不好往外调啊!   左挑右捡,权衡了好几天,姚千枝把白珍唤了过来。   “杨城提督之位……你觉得怎么样?”面对白珍,姚千枝抬手画了个圈儿,示意着。   白珍腰背挺直,面现思索之色。   “不太容易是真的,不过,我觉得你做的到。”姚千枝就说。   白珍羽睫微颤,沉默好半晌儿,她道:“大人如果用我,我自然责无旁贷,不过,我觉得在杨城这地方,我来做提督,并不合适。”   “哦?”姚千枝挑了挑眉。   白珍便道:“杨城跟咱们四州不一样,并未经过战火,且,杨家在此地经营多年,这里风俗习惯,是多少有些偏向徐州那等地方的,很是保守,女子——尤其我还是个和离女子,在此地做官,不拘百姓还是大户,接受起来,都会有些困难。”   “如今我们刚刚占据杨城一地,金州还有四城未曾正式投靠,作风……便不适合太过强硬,到不如先让宣传部来四里八乡的巡演……细雨徐风,慢慢浸透,待情况回转过来,或是……金州俱握于姚家军之手的时候,在言旁事。”   白珍轻声细语,表色如常。   姚千枝就皱了皱眉。   按她的习惯——呃,不要怂,就是干——地方都打下来了,在没有退一步的说法,不过,白珍所言未尝没有道理,“那,你觉得,杨府该派谁来驻守?”姚千枝问。   白珍似乎早有准备,“姜家兄弟。”她答。   “姜家?”姚千枝沉吟,逐一点出,“姜维?姜熙?姜通?”   “姜通学问尚可,惜性格太过软弱,若不下狠手磨练,此生只做修书便罢。姜熙心里明白,然性情温和,能做守城。”白珍便答。   姚千枝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姜维?”   “不错,姜将军为人达观,性格强硬,最妙的是并不死板,懂得婉转,他出身姜家,乃是将门之后,身负战功,朝廷都点名嘉奖过,完全压得住金州一众官员,且……白珍停顿片刻,抬头看了姚千枝一眼,“边军终归对姜家太忠诚了!”   说白了,姜企死了,加庸关军依然信奉姜维,将其视做跟姚千枝平齐的人物,这种局面,对姚家军说,是不能忍受的。   加庸关军是姜企二十多年经营下来的,靠的是铁血战功和情义,没得做假……姜维是真心投靠姚千枝,同不能把他怎么样?到不如借眼前这个机会,把姜维调到杨城,让他暂时离开四州和边军,余下的,不管是洗脑还是宣传,参谋部才好操作。   “你说的……有道理。”姚千枝垂着眼帘,思索了好半晌,最终点头认同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驻扎杨城,姜维确实比白珍合适。   “那你呢?准备做些什么?”姚千枝看着白珍,挑眉问她。   这段日子,白珍一直在棉南城忙活纺织厂的事,实业什么的,对姚家军来说确实重要,不过,建工厂,招女工,各处管理,周旋商业……事情虽然繁多复杂,然都是日常琐碎,其实,从崇明学堂商业管理科多派几个人,同样做的了这些事。   白珍并不是不能干,只是,这些并非她的长项,干起来就别别扭扭,不大顺手,事情上,如果她愿意做这些,当初何必从婆娜弯离开,冒着丧命的危险远走草原呢?   要知道,婆娜弯是姚家军最重要的经济基地,连研究所都在那里。   管理类商物,并不是白珍所好,姚千枝了解这点,所以,此回杨城缺人,便直接把她唤过来,谁知,她到推荐了旁人。   那她……心里是有准备,找到理想目标了?   姚千枝看她,用特别著定的语气问,“你想去哪儿?”   根本未曾想过,白珍心里会没有谋算。   “回大人的话,关外商城府台,我到想着坐一坐。”果然,白珍毫不客气的‘讨官’了。   “商城?”姚千枝微怔。   关外商城——就是姚家军新建那个城,原本一直是霍锦城在管,不过自开始打金州经济战,他就被调回来了,商城只余崇明学生和中层武将在管理,并无真正主事之人,好在胡人被姚家军打怕了,日子还过的挺艰难,到没哪个部族来找事!   不过,一城之地,还是关外的,姚家军不可能不派个心腹掌管,就比如——白珍。   “我在草原游荡了许久,还挺喜欢那个地方的。”面对疑问,白珍笑着回答,态度一派从容,显然已经腹内思索许久,早就打定了主意。   “商城啊!”姚千枝笑了笑,抬手指她,“你到真是挑了个好地方。”   新建、未有派别势力、从头起步培养、地处关键位置、接镶大晋和草原……   且,白珍这个身份——四州第一个和离成功的妇人,离开相对保守的内陆腹地,到广阔无沿的草原上,确实更能展开拳脚,好生发展。   见白珍一脸淡定站在那里,腰杆笔直,姚千枝深深吸了口气,不知为何,胸口刹时有些激昂慷慨之意,她猛然一拍大腿,大笑着道:“好!你既看好商城,那就归你了,好生经营,把草原给我赚下来。”   那姿态,真真一派豪气干云!   白珍站她对面儿,满面笑意的看着她,半晌,声音柔柔的吐出一字,“是。”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说到做到, 无论姚千枝还是白珍,都是雷厉风行之辈, 素来不爱拖延行事。   商城府台之职, 一个已然心定, 一个欣然应允,姚千枝拍板, 白珍便在腊月寒月之季, 顶着满天风雪, 收拾行囊, 既刻起行了。   就连大年三十,她都是在商城过的。   过在大年, 鞭炮轰鸣的热闹里,姚千枝正式迈进了‘二’字开头的年纪, 在不能装小姑娘了。姚家一众姑娘, 姚千蔓都二十三了,千叶、千朵同样不小, 就连最小的姚千蕊……算算都已是十七岁‘高龄’,正式迈进了‘老姑娘’的行例。   毕竟, 不像那等爹娘疼爱,想多留两年, 享享闺女福的,姚家姐妹谁都没订亲……换句话说,就是手里没现货,眼里没目标, 她们是干剩啊!   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似乎已经绝望了,不在追着她们‘相亲’,转而陷入了一种‘蛋.腚’的神奇境界,特别从容,到让姚千枝她们有些不习惯起来。   总有人耳边催,烦归烦,然,这一旦停下来,还挺不是滋味的。   幸好,祖父祖母退了,亲爹亲娘上线,熟悉的‘催婚’节奏响起,她们终于放下心来。   对嘛,做为二十来岁的未嫁女子,有人在耳边婉转而不停——重要是不停——的催婚,这才是正常的人生经历啊!   姚家姑娘感慨着。   然后,非常果断的‘十动然拒’了。   不过,姚千蕊似乎有些动摇的意思,偶尔会随着四房夫妻逛逛园子,相相亲。她一惯是家里最乖的姑娘,还是那样性子,对她的选择,姚千枝到不觉得怎么意外,亦无有反对之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对这句话,姚千枝并不觉得是真理,然而,人家姑娘想嫁,她同样不会阻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这是谁阻止的了的吗?   大雪纷飞的腊月寒冬,在姚千蕊偶尔赏赏梅花——梅林里遇见个俊秀公子——时不时逛逛书院——藏书阁坐着个斯文才俊——顺便进庙里上个香——佛像前跪着个儒雅武将……   呃,没办法,她就喜欢这类的。   抄家流放、落魄小河村的时候,姚千蕊真是受了不少磨难,那会儿她岁数小,心里留了阴影,几乎是本能的厌恶那等魁梧伟岸、猿臂蜂腰的男人,就爱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   说白了,就是这男的……放眼一瞧就打不过她,她心里就稳当了。   对姚千蕊的审美,姚家姑娘们都没说什么,最小的妹妹嘛,那么可人疼儿的性子,喜欢什么就要什么好了。   左右她们已然拼博至此,坐到如今地位,在北地四州的范围内,许姚千蕊一个婚姻自由,真不是什么大事。   含笑看着最小的妹妹奔波各色‘美男’中,姚家姑娘们的态度,特别佛系。   刺骨的寒冬,就在姚千蕊的相亲中慢慢度过了。   初春,踩着轻巧的脚步到来。   北地,繁荣依旧。   ——   春天啊,花蕊初绽,千条万绪,不止草木有灵,在暖暖春风中复苏,就连人,在初春的季节里,都忍不住想蠢蠢欲动……   有句话怎么说来了?   ——春心萌动。   哪怕是古代大环境,然,在习习暖风,桃花扑面的气氛里,少男少女们,依然懵懂向往着……   甚至,就连大晋选秀,都是在初春季节进行的。   燕京、皇宫。   两排着桃粉色宫装的宫人垂头走在宫道上,她们举止优雅,莲步款款的行在前头——带路。   缓步跟在她们身后,姚青椒身穿流彩暗花云锦衣裳,下配缕金挑线绣花长裙,因初春季节,天气多少有些倒春寒,她外头还披了件翠纹织锦羽缎的斗篷,梳着云近香的发辫儿,再戴紫玉冠,冠内镶嵌指腹大小的紫珍珠。   紫玉冠两侧,松松垂着两条长长的璎络,腰束一百零八颗白珍的珍珠玉带,并碎珠流苏,辅满整个裙子,打眼一瞧,真真是富贵无双。   整个人——就跟银子打出来似的。   迈着细碎优雅的步子,她神色从容的跟着宫人一路往前,很快来到了慈安宫。   一步迈进宫门,自有宫女上前请安伺候,将姚青椒让进侧殿等待,进上香茶热点,宫女层层传递,进殿禀告,“太后娘娘,北伯候府姚姑娘求见。”   “哦?是青椒来了?快,宣她进来。”内殿里,韩太后挑起眼帘,抬手招唤。   宫女恭敬应声,“诺。”随后,退下请人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姚青椒就进来了,先是请安,“臣女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曲膝福身,她的礼仪绝对标准。   一点都不比打小用‘规矩’养出来的世家贵女差。   “免礼,起来吧。”韩太后就道,摆手招她,“青椒,过来过来,跟哀家瞧瞧这些……”   “娘娘这是在做甚?”姚青椒并不客气,起身说笑着上前,紫阁亲手捧来绣蹲,她就坐到韩太后身前,探头一看,就看炕桌上辅的满满,足有二、三十张画像,俱都是美貌佳人,画册旁还标着父兄官位,出自哪家……   眼珠转了转,她不由道:“哟,娘娘,您这是准备相儿媳妇了?可是瞧上了哪家淑媛?可得给臣女透个话儿,那是日后的主子娘娘,臣女且得准备着,赶紧巴结呢!”她调侃着说。   “你这丫头,瞧这张小嘴。”韩太后瞪了她一眼,伸手掐她的脸颊,引得姚青椒频频求饶,一口一个‘太后娘娘饶命……’到引得韩太后笑的不行。   “哎哟,我的天,不能在笑了,我这肚子都疼了。”闹了半晌,韩太后揉着肚子软卧榻里,摸了摸笑酸的脸,她伸手轻打姚青椒的手臂,“你啊,莫跟哀家闹了,且陪哀家瞧瞧这些儿,有没有你日后想奉承的主子娘娘?”   嘴里这般调笑的说着,她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似是嫉恨、似是鄙夷、又似欣喜……   姚青椒看了她一眼,心里琢磨两琢磨,就有些明白了。韩太后这是自感身世,对世家贵女本能羡慕,却装做不屑,又因能决定她们的命运而洋洋得意,偏还忍不住自卑。   这般纠结的心态,姚青椒其实很明白,有时候她都会如此……凑身上前,腰间珍珠带发起轻脆响声。她故意无视了,韩太后唤她这臣女上前‘挑选’的做法,这是对参加选秀贵女们最大的轻蔑,嘴里凑趣儿道:“我瞧瞧,我瞧瞧,嚯,这是谁家的姑娘?定远候府的吗?前次花宴的时候,我到瞧过她,长的特别白净,出口成章的,真真是个才女……”   不过自古才女多傲气,人家横眼瞧不上她这丫鬟姑娘呢!   随手翻过那张画像,姚青椒注意到韩太后眼中那一丝笑意,便又道:“这个呢?嗯?没见过啊,哦,武宁州守备家的闺女?身份低了些儿,到是美艳,就是看起来不大庄重……”   “……礼户尚书府的嫡孙女吗?家世到好,可惜太瘦弱了些……宁淑郡主的女儿?她有女儿吗?哦,是庶出吧,到是有些可惜了……”   一个一个的点评,韩太后听的心旷神怡。   姚青椒这丫头进京的时候,她心里其实不大高兴,身边人——包括绯夜都曾觐过言,说北伯候府送个‘丫鬟姑娘’承恩,是看不起她,不尊朝廷,有不臣之心……   本来,她都有点被说动了心思,姚青椒初进宫觐见谢恩那会儿,韩太后根本没给她好脸子,态度很是冷淡,下头的人都闻弦歌而知雅意,且,确实都不大愿意跟个‘丫鬟底子’的人交际,不拘是宗室贵妇,还是高门淑女,都不怎么搭理这位‘外来人’。   御赐北伯候府,五进的大宅子,前后花园,自姚青椒进京后,就一头扎进那里头,除了胡雪忙里偷闲来寻她,什么燕京贵族圈儿,朝廷宗室门……根本就没人待见她。   谁都不带她玩儿。   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人家的姑娘,自个儿就怯了,羞了。然而……姚青椒那真是一点不在乎,一天三遍往宫里递牌子,次次言语诚恳恭敬,就是要见韩太后。   而韩太后——挺烦她。   不过,她风评不好,还是那样出身,一个‘假冒货’,想当然的娘家人不待见她……宗室贵女,朝臣夫人什么的,她自个儿见着就别扭,心里透着股子自傲自卑,这些年并没交下什么知友。至于先帝的妃嫔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她除掉了,剩下的小猫两、三只,见着她就瑟瑟发抖,平素,慈安宫除了宫女外,她连个正经说话人都没有……   姚青椒契而不舍、百折不挠的求见她,韩太后烦归烦,其实心里,隐约竟还有那么一丝丝切喜。   十次里有一次,她会勉强见见姚青椒,毕竟,这是北地送来的‘候府姑娘’,是代表着姚家军的,冷落归冷落,大面儿里,就不能太刻薄。   十中有一,这个接见频率真心不高,那等有权有势的贵妇,一般递个一、两回牌子,韩太后就会派人去府里请,然,架不住姚青椒递牌子的频率太高了!!   一天按三餐的递,偶尔还得加顿夜宵!   几乎三天功夫,她就能进宫一回。   不过月余时光,韩太后见她,就比见自个儿宫里的宫女都顺眼了。   毕竟,她宫里一等、二等……的算,连上粗使足足百多人,有不少,她其实都没见过。   跟普通权势家养出来的娇娇女儿不一样,姚青椒是真会奉承人,也舍得下脸子,什么事都做的出,她是丫鬟出身,半辈子所学——就是听人耳音,接人话茬,从最微小的细节处,揣测旁人的情绪变幻,从而达到见人说人见,见鬼说鬼话的效果……   这套操作,她闭着眼睛都能使的‘行云流云’。   燕京贵女们就算想讨好太后,底子在那摆着呢,能跟她一样不要脸吗?   尤其,韩太后还是那样出身,贵女们那等婉转的,悠扬的,一句奉承话恨不得使两、三个典故,有七、八个出处,还真不如姚青椒如此直白的讨好——干干脆脆的抱大腿呢!   说白了,她和韩太后的出身阶层差不多,都是先贫贱而后富贵,凑到一起,就有共同语言。   姚青椒这做法,对韩太后的态度,跟皎月公子差不多的同时,还有些微妙变化,她终归是北伯府的姑娘,背后靠着姚家军,腰杆子就能挺的硬,讨好的同时,偶尔跟韩太后‘争’两句,调侃调侃什么的,并不算越轨,且,她是个女人,就算跟韩太后有点‘代沟’,然,二十来岁,真不小了……   等闲这个岁数,一般人都当娘了,大伙儿都默认她是个大姑娘,什么都能说……   姚青椒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当个纨绔。   纨绔最善长什么?   ——吃喝玩乐。   正所谓:烈女怕缠郎,韩太后身边就缺这么一个能陪她‘玩乐’的女人,姚青椒靠着勤奋和……不要脸顺利进入慈安宫,随后,开始频繁驻扎。   一趟一趟接一趟,从她自个儿巴巴的求见,到韩太后亲自派人来请,这中间,不过隔了半个月的时光。   借着韩太后这股东风,姚青椒成功的从默默无闻,谁都不想搭理的小可怜儿,一跃成为燕京贵族圈儿的红人。   毕竟,她背靠姚家军,哪怕是个‘丫鬟姑娘’,都没人想得罪她,融入不了燕京贵族圈儿,就是缺个契机——哪家都不想先掉面子,落个‘巴结武夫’的名声,而如今,韩太后递了枝儿,率先出手,朝臣们自然不会怠慢,回府仔细交待老妻幼女……   身为内宅妇人,不管多权势都得靠爷们显赫,贵妇淑女们自然不敢违背他们的命令,哪怕心里万般不情愿,终归还是跟北伯候府走动起来。   想当然,姚青椒来者不拒。   初春,选秀眼瞧就开始的时节,她已经成了燕京国都的风云人物。   “唉,平时看这些个淑媛闺秀,色色都是好的,在没有那么整齐漂亮,怎么今儿一说配万岁爷,就怎么瞧怎么不好了呢?”歪着头,姚青椒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把画像往前一推,她转头望韩太后,两手一摊,“想来都怪太后娘娘,将万岁爷生的太好了,没得那般英明神武,文武不凡的,天下竟没有哪个女子能配得?”   “竟还赖上了哀家不成?”韩太后不由失笑。   姚青椒便撅了撅嘴,“不赖您赖谁的?难不成还要怪臣女?”   “到要怪你家。”韩太后便点指她一下,无不遗憾的道:“原本,哀家想招你姐姐进宫,将她配给乖儿,她年纪虽大些,好赖知道疼人。”   “哀家信她的人品能耐,母仪天下都是使得的,偏偏大长公主阻了哀家,说的那些个甚的祖宗家法,真真是迂腐的很。”   似乎是想挑拔姚家军和万圣长公主的关系,自姚青椒进京,韩太后几次透露——她原想给姚千枝皇后位置,结果让长公主给搅合了的事实——微微垂了垂眸眼,姚青椒嫣然一笑,没大在意,“哎呦,我的千岁娘娘啊……”   “臣女早便说过,臣女那姐姐可是拳头能立刀,胳膊能跑马的女爷爷,打胡人、灭土匪、安流民、杀贪官……这些,她样样都在行,然而,擦胭脂抹粉,挥着团扇子捉蝴蝶儿,天天圈宫里忙活宫务,她就不行了。”   “我姐姐那脾气,怕是得急疯了。”她仿佛开玩笑似的说。   韩太后就摇头,“但凡女子,都要嫁人的,你们家姑娘岁数都不小了,谁还能躲过这一遭?”她叹息失笑,自认语重心长。   “瞧娘娘这话说的,有姐姐保家为国,给万岁爷平定江山,我们这些姑娘得她的福,不用受媳妇罪儿,说甚日后……难道就不许我们寻个小女婿,招赘养在家里吗?”姚青椒挽住韩太后胳膊,撒娇道:“在说了,我还有娘娘护着呢,靠着娘娘,我到要看谁敢闲言?”   “打不烂他!”她瞪起眼睛,做厉害状。   “看你这小暴脾气。”能在宫里养男宠儿,韩太后的习性可想而知,是不太在乎男女之事的。   姚青淑这番话,她听着并不无妥,到比那些老深究碎碎念叨什么‘贤良淑德’顺耳,人家表了姚家军的‘忠心’,给她乖儿‘保家为国’,她又没那逼婚的心思,自然不会深追究这些,“罢了罢了,你既不喜欢,那便不提那些糟烂事儿,还是说乖儿吧。”   “他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让他成亲,他可不敢打烂了哀家。”韩太后取笑一句,无视姚青椒皱鼻子眨眼的作怪,她回头吩咐,“紫阁,换批画像过来。这些……你们家姚姑娘没有相中的。”   “诺。”紫阁就跟没听见如此不尊重,能让燕京贵女们羞愤欲死的话一样,曲膝领命。   唤宫人把炕桌上那些‘挑剩下’的秀女画相收走,她转身来到檀木柜子旁,打开柜门,从那一摞一摞的画卷里,仔细取出一抱,小心翼翼挪到榻前,她放到炕桌上,随后,无声退开了。   “来,你在看看。”韩太后态度轻慢的把画卷往前一推,便尽数到了姚青椒面前。   姚青椒……就跟个奸.妃似的,一脸‘小人得志’,那模样简直猖狂的不行,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她把画卷逐一打开,一个一个的评价,哪个都没什么好话。不过,在展开其中一卷,看见那画中人的相貌和底下那行‘家世’时,她一怔。   手骤然紧紧捏住画轴,她眼珠转了转,动作有些僵硬,韩太后瞧见,“怎么?你相中这个了?”她微微倾身,扫了画像一眼。   “到没什么相中不相中的,就是……这年纪有些小吧。”姚青椒赶紧收敛表情,状似惊讶的道。   韩太后便摇了摇头,不甚在意的说:“哪里小了?都十四了吧,正好到岁数呢。”   “此一回是万岁爷亲政,这母仪天下的位置……”十四是不是嫩了点儿?   姚青椒扯了扯嘴角,捏着那画像,她心里有点慌。   反到是韩太后失笑,伸手点她额角,“你这丫头,是在逗哀家玩儿吗?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此一回,哪怕乖儿不选满了,那‘贵、淑、贤、德’四妃,总是能迎两个的,到时候随便舍她一个,尽够了。”她用嘴角歪了歪那画像。   “但是,这位唐姑娘……她爹爹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管着燕京禁卫军,让他的女儿做妃……”姚青椒语气迟疑。   然而,意思很明显,如此家世的贵女都做妃嫔了,那皇后得选个什么样的啊?   “五不娶——丧母长女乃其首,唐家那点事儿谁不知道?”韩太后接过画像,拎着角儿甩了两下,“她家这姑娘究竟怎么个情况,受不受重视?呵呵……”   “若是唐指使挥那继妻生的,好歹王府血脉,这皇后到还坐的,她嘛……”满面不屑,她轻哼。   “人家好歹是元配嫡出。”姚青椒满心不是滋味,开口帮衬。   韩太后嗤声,“什么元配?不过是罪臣之后而已,霍家余孽所生,啧啧,幸亏是个女孩儿,嫁人便无事了,若是个男娃娃,就别说什么前程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呢!”   “万岁爷英明,心胸开阔,哪会有这样的事儿。在说了,唐姑娘是姓唐的,跟霍家有甚关系?她娘都病逝多少年了!”姚青椒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唐家就这么个女孩儿,还是这般身份,竟然能送进宫来选秀……”   不想让韩太后的注意力放在霍家,她垂了垂睫毛,开始转移话题。   “他应是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表忠心罢了。”想起昨日韩载道进宫时说的话,韩太后抿了抿唇,随口道:“他娶那继妻是豫亲王的庶女,宗室县主,这些年,他挺巴结老丈人的,如今,乖儿眼瞧亲政了,日后君临天下,他献女进宫,不是挺正常嘛?”   “娘娘说是的,确实没什么不对的。”姚青椒陪笑着应承。   两人就着画像翻了一通儿,天色便不早了,陪韩太后用过午膳,说笑一会儿,她便有些疺了。常进慈安宫,姚青椒自是知道她的习惯,知晓她这个点儿要午歇的,便识趣的起身告辞。   韩太后并不留她,吩咐紫阁送她出宫,便自行回内殿休息了。   ——   行走内宫宫道里,身上的珍珠玉带轻脆作响,跟在紫阁身后,姚青椒的心情有些沉重。   方才慈安宫里被择出那画像——唐暖儿,唐小姑娘,那是她们家军师霍锦城的亲外甥女啊!   霍师爷两个姐姐,当初,她陪着自家主公进燕京求提督之位那会儿,顺利救回去一个,是被打进教司坊里,霍家行二的霍锦绣。不过,那霍二姑娘青.楼里被困太久,不止缠了三寸金莲,生生把脚毁了,还让鸨妈妈灌了些乱七八糟的秘药,身体已经不成了……   没到天不假年的程度,并不影响寿命,但,想要生娃娃,基本是没可能了。   甚至,连怀都怀不上。   霍锦绣是名门贵女,落到泥坑时就不说了,如今环境好了,她还愿意讲究个气节,自来到北地便闭门不出,一心修禅,做了个戴发修行的女居士,心还挺铁,不管霍锦城怎么求她出山,不拘是教书还是做甚,人家就不愿意……   不过,她到不让霍锦城养着,凭一笔优美婉转的丹青,她的书画,在北地供不应求。   霍二姐姐绝了婚恋那门心思,霍锦城忙着事业,怎么催都不成亲,眼见短时间内没有指望。霍家一脉真正遗下第三代血缘的,就只剩下了燕京里的唐暖儿——唐小姑娘了!   她是霍锦城已逝大姐的遗女,是霍家的外孙女。   那会儿逗留燕京,姚青椒清楚的记得,霍师爷眉飞色舞,一脸欣喜见外甥女,结果让人家一句‘外男’给怼回来了。   都失落的蹲街角数蚂蚁,可见打击之巨。   不过,在是打击,霍师爷依然很在乎这位血亲,随军归北地时,他是千叮万嘱胡雪帮着照扶,姚青椒此回前来燕京,霍锦城不顾路途遥远,一道跟了她好几天,说的求的,都是唐暖儿。   毕竟,她是北伯候府嫡姑娘,跟胡雪身份不一样,是有机会能跟唐暖儿正式接触的。   姚青椒确实没辜负他所托,自进燕京后,数次登门拜访唐家。   靠着满身‘倔强’和‘听不懂婉言拒绝’的不要脸劲儿头,她真的见过唐暖儿几次,怎么说呢,小姑娘不算太聪明,明显被继母辖治怕了,性格有点怯弱不争。不过,本性是真的好,每每听见她提起北地寒霜,塞外风光,或是姜家夫人小王氏——她亲娘的姨母时,眼里突然亮起的神采,是骗不了人的。   很少的机会,偶尔身边没有下人‘伺候’的时候,她会偷偷跟姚青椒说说私房话,一边羞红着脸,一边期盼着嫁人了,就‘自由’了。   不用天天正房立规矩,继母咳嗽一声都吓的瑟瑟发抖,人家心情不好了,把她支使的满屋乱转,做针线熬的整宿整宿不能睡……   亲爹继母房里的大丫鬟,都能给她眼色看。   嫁人了,就能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好生孝顺公婆、服侍丈夫、生养几个孩子,唐暖儿的愿意,就这么简单。   她甚至都不期望丈夫能跟她两相白守,有妾室、有通房,庶子庶女,吵吵闹闹的,也是生活嘛。   说这话那会儿,唐暖儿眸子里闪烁的星光,简直刺痛姚青椒的眼睛,心里酸涩不已,她觉得小姑娘真是可怜,下意识的难免照顾些。   想着小姑娘岁数不小了,有那嫁人的愿意,偏偏唐夫人根本不更烦她出门交际,死死将她藏居深闺不露面,唐暖儿十四了,按理该开始准备,毕竟择人选,观人品,三书六礼……这一套流程就得个几年,且,哪有相婿一次就中的,不得备几个候选人先好好挑捡啊?   结果,养在深闺人未识,就胡雪四处调查的结果,贵族圈里都遥传小姑娘或是身有顽疾,或是无颜丑女,反正肯定是有什么毛病,根本没有门户相当的正经人家前来求娶……   那请媒人登门的,不是家族落魄,要唐家扶持,贪图姑娘嫁妆的,就是子孙纨绔不堪,本身不成气候,根本撑不得门户的。   这样的人家,莫说霍锦城了,就是姚青椒都看不上眼。   幸而,她在燕京多少闯出点名声,唐夫人不愿,她就拉着小姑娘出门交际,什么大长公主的宴会、宫里的花灯节、宗室郡主的赏花聚、汇灵寺的素宴斋……但凡女眷云集的地方,姚青椒就把小姑娘带着,四处引荐。   三次五次的,唐暖儿的名声慢慢回暖,开始有贵妇注意她,开始暗里打听,姚青椒还挺得意,正为小姑娘高兴呢,谁知道……   唐家竟然要把她送进宫里!!   真是,真是……   就像韩太后说的,那小姑娘的身份当不得皇后,进宫不过妃妾罢了。她性格还那样软懦,挨欺负不还手,背后没人支撑,进宫……那不是白等着让人收拾吗?   小皇帝头一回选秀,除了皇后,那妃、嫔、婕妤、贵人……什么的,肯定少不了,她听那风声,多少人家憋着往里内宫使劲儿呢!   凭唐暖儿那软脾气,真进去了,恐怕连骨头渣子都剩不出来!!   “难不成……到是我害了她?”嘴里无声喃喃着,姚青椒疾步如风,气势如宏。   面沉如水,她把脚下绣鞋踩的‘嘎吱嘎吱’直响,腰间珍珠玉带,满裙碎珠流苏飞舞着,在阳光的照映下发点淡淡润光,刺的人眼睛直发花。   紫阁走在前头,觉得后脑勺滚烫!   就是让珍珠晃的!!   眸光微微向后转,她若无其事的前头领路,突然,身形一顿,就见宫墙转角并肩拐出两道身形。   都是三十出头模样的贵妇人,通身锦衣华装,步履从容淡定,“奴婢紫阁,见过世子妃,见过唐夫人。”曲膝福身,紫阁低声请安。   “是紫阁姑娘啊,快别多礼了。”那两位贵妇人——宣平候世子妃和唐夫人含笑扶她,口中客气道:“姑娘是领了差事出来的?”   “是,奴婢奉太后娘娘令,出来送送姚姑娘。”紫阁退身,让出一直坠在她身后的姚青椒。   “嚯,真真好生巧,竟碰到了你。”宣平候世子妃满面堆笑,伸手,特别亲密的揽住上前,正准备问好的姚青椒,“我的儿,这几日你怎地都不到府里来?我那弟妹想你想的厉害,日日夜夜盼着你呢。”   她的弟妹——楚县主,就是乔氏的亲娘。   因着乔氏和姚家军的关系,哪怕乔家左右摆脱,立场不明,姚青椒跟她们的关系依然保持的不错,日常总有见面,同样说说笑笑。   宣平候世子妃——就是乔赞嫡妻,她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唐睨——唐暖儿亲爹的姐姐,她和唐夫人——豫亲王庶女楚曲裳乃是外嫁娇客、娘家弟妹的亲戚,彼此都在燕京,乔蒙还投靠了豫亲王一脉,世子妃自然便巴结着弟妹,两人关系相当不错。   借着她的光儿,姚青椒这个按理该跟豫亲王一系怼个乌眼青儿的姚家军派,到还意外的和唐夫人有个脸熟儿。   毕竟,她得时不时上门找唐暖儿,拽她出门交际,唐夫人做为唐家主母,小姑娘的‘亲娘’,姚青椒是不好跟她搞的太僵的。   “唐姑姑太说笑了,楚县主想的哪里是我?明明是念莹姐姐,她等着盼着……是让我门当说书客呢。”反手揽住世子妃的胳膊,她歪头嘟唇,仿佛不依的撒娇,惹得世子妃瞪眼捏她的脸,她忙着笑着躲开,打闹两个回合,她才转头笑着招呼唐夫人,“楚姨,许久不见了,越发风采依旧……”   唐夫人——楚曲裳是继妻,十六岁嫁给唐睨,如今不过二十有三,就大了姚青椒三岁,平空长一辈儿,让她一口一个‘楚姨’的叫,心里那叫一个别扭,然而,姚青椒跟唐暖儿论平辈,叫她‘楚姨’没什么错。压下心里翻出来的膈应,她扯了扯嘴角,勉强打招呼,“青椒嘴到是甜,怪不得楚县主爱跟你说话儿……”真是惯会伺候人的丫鬟出身,飞上枝头都成不了凤凰,天生奉承人的命!   若有似无的刺了一句,她没等姚青椒反应,就追问她,“你这是……刚从慈安宫出来?”   “是啊。唐姑姑和楚姨也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吗?”姚青椒脸皮厚,针扎一样根本没动静,仿佛没察觉楚曲裳的嘲讽,依然笑语盈盈的,“太后娘娘午歇了,应是正睡的熟,唐姑姑和楚姨前往拜见,怕是得偏殿等上一会儿了。”   “不妨事的,等太后娘娘,应当应分的。”世子妃便说。   闻言,姚青椒就蹙了蹙眉,到有些好奇了,“唐姑姑和楚姨面见太后娘娘,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否则,做甚空等?   凭她俩的身份,正常操作……不应该是先回府,待下晌儿有功夫在来吗?   “这……呵呵,到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哥哥下月初要办个诗会,就在城外百花沃,我琢磨着咱们能趁这机会聚聚,便来太后娘娘这儿请个旨,邀宗室郡主、县主们出城热闹热闹……”楚曲裳挑了挑眼皮,突然轻笑,“说来,我哥哥还跟我提过青椒你,说想邀你往前呢。”   “邀我?”姚青椒挑眉。   心里琢磨:你哥哥——豫亲王世子嘛!   作者有话要说:  青椒——那是另一种人生态度,哪怕是咸鱼,只要抓的住机会,同样能享受人生富贵。   就好像——零几年的时候,在首都三环里买了不止一套房的人qaq   ps:小天使们这么热情,今天正好轮休,我就拼命加了一更。   头一回日码九千,感觉彻底被掏空!   话说,不止九千,这还是我头一本这么长的文,而且日六没断更的,哎玛儿,我都想给我自己喝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姚青椒自进燕京, 数月间,多多少少的, 其实见过楚敏几回。   那人十来岁就‘质’这里, 平素的作风一惯就是‘低调’, 等闲不怎么出门。不过,这几年大晋战乱四起, 群雄割据, 豫亲王做为宗室王爷里最有势力地位的一个, 风头很盛。楚敏是他嫡子, 唯一的继承人,为豫州拉拢人脉, 布置暗局,动作自然就多了起来。   燕京到底是大晋国都, 楚敏‘质’在这里, 他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诗会?呵呵, 我到不知楚世子还有如此才学?”姚青椒眼眸微转,口中笑语。   楚曲裳便说:“哪里需要他做诗做词的, 不过找个机会,大伙儿热闹热闹, 他做个品评罢了。”   她哥哥是什么身份?怎能跟朝臣学子们争峰?   他们也配?   哦,赶情是开始正式招揽人了,逼朝臣们站队了!姚青椒眸中闪过一抹了然,面上不动声色, 她道:“楚世子举行的诗会,来往都是才子才女们,人家出口成章,说的谈的都是圣人寓语,诗词歌赋什么的,我个连字都不大识的粗人,跟着凑什么热闹,都不够人家笑话的。”   姚青椒——丫鬟出身,本是连自个儿名字都不认识的,后来姚家军开了扫盲班,她进里学了半年左右。三、百、千……眼巴儿前的字到是认识了,读读写写的没问题。不过,跟参加诗会,妙笔生花这等级……差的确实有点远。   跟韩太后学识相仿,人家贵女姑娘一句诗用三、五个典故、有七、八个出处的时候,她除了满眼懵圈儿拍手外,余下什么都做不了。   根本听不懂!   “得得得,我且不去现眼呢。”她连连摆手拒绝。   宴无好宴,她在燕京代表的是姚家军,太后娘娘跟前儿脸皮厚点就算了,总归没人知道。诗会嘛……楚敏办来招揽朝臣的,参加的人肯定不会少,那大庭广众的,她还是远着点的好。   万一让人堵住逼着显个才艺,让做个诗什么的……咳咳,算了,她还是别丢人了。   自个儿到是无所谓,她是不拿脸皮当回事儿,但是,姚家军的威风,她还是得关注的。   万万不能让人认为,姚家军跟她一样!!   她是纨绔呀!   “我哥哥预备请你的,前儿都跟我提了,你哪能不去?”楚曲裳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你是北地来的,见多识广,太后娘娘都爱听你说话儿,你不去多没意思~”   那神态语气,几乎有点把姚青椒当做宴间做耍的伶人似的,很是轻慢。   不过,她这般高姿态,到不是只针对姚青椒,事实上,燕京里除少数几个惹不起的人物,余者,楚曲裳都不大看得起,她是亲王庶女,且还是唯一的,本身有县主的爵位。联姻出来——哪怕做了继妻,依然把前头女儿辖治的溜溜乱乱儿,没受过半点当后娘的委屈。   老夫少妻,唐睨把她捧的跟珍宝似的,出嫁的大姑姐巴结着她,上头还没有公公婆婆,她这半辈子活的是恣意纵横,那眼界,肯定是高的。   别说姚青椒这丫鬟姑娘了,就是姚千枝亲至,她都未必瞧得起。   粗鄙武将什么的,根本入不了眼。   “你瞧瞧,你瞧瞧,青椒,你楚姨疼你疼的紧,是半刻少不得你呢。”楚曲裳背景硬能得罪人,世子妃却没那么自信,只能苦笑着开口,帮衬打圆场儿。   姚青椒则看了她一眼,面色微敛,没理会。   不要脸是有驱向性的——她主动不要可以,别人不给不行!!   “哎呦,困了一个整冬儿,好不容易春暖花开了,怎能不热闹热闹,青椒,到时候唐姑姑来找你,且得拉你陪着我呢。”打了个哈哈,世子妃拽了拽楚曲裳,见她别着眼闭了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伸手揽住姚青椒,她打趣儿着,“太后娘娘爱你爱的紧,我们还得借你的面子,才能得她老人家的金口,放郡主县主们出来耍呢。”   自前次黄升尚主,闹下诺大风波,内宫没有公主,只得匆匆忙忙寻了个宗女梵芃顶替,还闹得人家绝食、捆上轿子什么的,很是狼狈……韩太后得了教训,寻了好几个宗室孤女接进后宫,封了些个郡主、县主预备着,就怕在出这样的事儿,被打个措手不及。   世子妃和楚曲裳想请旨,准备邀请的就是她们。   毕竟,哪怕没什么依靠,人家都有爵位撑着,名头上就好听。   不过,想邀请她们参加宴会并不容易,她们都居住深宫,出入都需韩太后首肯,且,出门一趟儿,顾及皇家威仪,宫女太监前呼后拥的百十来人,十分不方便。因此,她们自受封后,便没大出过宫门,如今,世子妃和楚曲裳想邀这些人来镇场子,自然是到韩太后面前,来请恩旨。   当然,有她俩亲自来,诚意十足,韩太后不会不答应。   肯定从善如流。   说个甚的借姚青椒面子,不过是世子妃说词,打圆场儿的。   姚青椒同样明白这道理,到懒得跟楚曲裳计较,事实上,但凡想起她要送唐小姑娘进宫选秀,姚青椒就恨得牙根直痒痒,根本不想搭理她,陪着世子妃应酬了两句,到底没答应参不参加宴会,她就直言告辞,世子妃和楚曲裳不好留她,客气了几句,三人就此分开。   世子妃和楚曲裳进慈安宫偏殿坐冷板凳,静待韩太后歇午儿起身,姚青椒则跟着紫阁,一路出了宫门。   ——   北伯候府——距离皇宫的位置有些远,就是燕京西边,名叫‘铜锣胡同’的地方。   占了半条胡同的五进大宅子,前年刚刚翻修过。   这里,原是敬郡王府——就是原充州州牧,被乔氏和孟央亲自灭门的那家所在。因胡人进犯,他家起了乱事,合府丧命,不过余下敬郡王世子妃和几个庶女庶孙……   他家在燕京没甚势力,没人帮着说话,自灭门后,郡王爵位——就叫朝廷给抹掉了。   世子妃领着仅剩的庶孙和庶孙女回了娘家,敬郡王府烟消云散。   他家的产业,自然被宗室收回。   包括燕京里几处大宅和无数田产。   铜锣胡同这处五进宅院,就是敬郡王府的产业,本收归朝廷,不过,姚敬荣御封北伯候,赏府院一座、金银无数。内务府择捡择捡,就把这宅子给让出来了。   毕竟,燕京寸土寸金,想找处足够体面的宅子,并不容易。   那些个好的,早就被人预定了。   五进的宅子,宗室郡王住过的,刚刚翻修一新,哪怕位置不是特别好,依然界处中央地带……住个候爵而已,算是很体面了。   不过,如今这体面的大宅子里,到没迎来候爷,就住了个‘姑娘’。   从宫里出来,掏出银子打赏紫阁,姚青椒坐上马车,一路往南,‘踏踏踏’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地方,朱红大门敞开,她上软轿坐到内院,这才提裙子下轿。   踩在柔软的草地里,入目是花园假山,流水亭阁,她眯了眯眼睛,嘴角勾出抹笑。   纨绔的人生,当然是怎么享受怎么来。   走路——那是不可能的,否则,养轿夫做什么?   开玩笑吗?她脚下穿的是金线绣鞋,鞋绑镶着十多颗白珍珠,走掉了怎么办?   那好贵的!   主子姑娘回来了,丫鬟们早早等在那儿,一脚迈八脚抬,边赏景儿,边往自个儿院里走,行至小内湖的时候,远远的,她就见湖边坐着一群人。   “哟?是外祖母吗?”姚青椒几步上前,含笑打招呼。   湖边,乌鸦鸦坐了一群人——两个通身富贵的老太太、一对模样憨厚的中年夫妻、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伺候在她们身边,湖里,还有个十来岁,刚刚留头的小男娃儿在戏水。   “舅舅,舅妈,你们这是……钓鱼呢?”姚青椒站定,目光扫了一圈儿,脆生生的喊。   “哎,这不是天气暖了嘛,你弟弟非闹着要出府玩儿,我到拦不住他,就哄他来凫水了。”姜正转头站起身,回答的一脸拘紧。   姚青椒微微蹙蹙眉,抬眼看了水里玩的正欢,泼的哪哪都是水的姜湖,“过段时间就要选秀了,燕京想来要热闹一段儿,舅舅谨慎些是对了,巧姐儿和湖哥儿若是烦闷了,就府里耍耍吧,忍过这阵子就好了。”   “哪里用什么忍?府里这么大的地介儿,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根本不比往头差,还出去做甚?”一旁,钟老姨奶忙不迭的开口,笑的眼睛直眯眯,“她们两个娃娃,一个大姑娘,一个皮小子,不出门更好,省的一撒手就没影儿了。”   “你说对吧,老姐姐?”她说着,侧头问姜母。   姜母正盘腿坐在湖边钓鱼呢,闻言回头,淡淡说了声,“是吧。”   那神态,很有几分盛气凌人。   钟老姨娘半点没在乎,就跟没热脸贴冷屁股一样,老脸笑的满是皱纹,她上前拍姜母的手,“老姐姐,您真是福气人儿,不拘是女儿,还是外孙女都这么孝顺,把您当观音菩萨那样伺候,我们这些个人儿鸡犬升天,跟着老姐姐吃油穿倜儿……”   “哎呦,我这把老骨头,临了临还享了福了。”她拍着肉墩墩的脸,“这见天肥鸡大鸭子的,可把我养起来了,这腰整整粗了三圈儿。”   扭着缸一样粗的腰身,她往姜母身边蹭了蹭,烦的姜母眉头皱的死紧,然,眼底隐约间,还能看见一抹得意。   到让姚青椒看的心内暗笑不止。   自她进京,领了御旨,联系着胡雪,头一件大事,就是把姜母一家接进北伯候府居住。   那是她义母的亲娘,燕京里唯一能跟姚家扯上血缘关系的人。   尤其,姜母还是姚千枝的外祖母,同样亦是她的外祖母,姚青淑肯定是不能不管的。   把姜母接过来,那她膝下嗣子——姜正夫妻并一对孙儿,北伯候府同样得接收。   毕竟,按如今的世俗,嗣子跟亲儿子一样,更别说姜正还奉养姜母那么多年,挺孝顺的呢。   舅舅、舅妈、表妹、表弟……姚青椒一块全认了,俱都接回府来,好生照顾孝顺着,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意外就是钟老姨奶。   姜正的岳母兼亲姨。   人家一起生活了十好几年了,姚青椒真不好把她撇下。   事实上,她还挺喜欢钟老姨奶的,这老太太是真识时务,一身的市井精明,把姜母连哄带蒙,‘收拾’的一个来一个来的,姜母不喜欢她,偏偏两老太太相处那么久,骤然离开还挺别扭,就一脸不情愿的把她带进了府。   并不卑躬曲膝,自进府,钟老姨奶对姜母的态度还是那样,偶尔哄哄,偶尔奉承,惹急了拐弯抹角给两句,怼的姜母脸色紫青……然而,就这般,姜母的状态竟然越来越好,根本没发生像姚青淑担心的那般,环境骤然变化而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许是终于能彻底压下钟老姨奶,姜母高坐钓鱼台,跟人家老太太‘斗’的旗鼓相当,哪怕落了下风,都能依靠‘本土’优势很快回缓过来,不拘身体还是心理,简直健康的无法形容。   一顿饭三个大馒头,整整冒尖儿一海碗的炖肉,她连往常那些因亡夫无子,深刻骨子里的怅惘都没了。   钟老姨奶:功成身退!   依靠和姜母的微妙关系——能保证她身体健康,钟老姨奶彻底在北伯候府站稳脚根,就连姚青椒和胡雪见着她,都会含笑叫声‘姨奶’,曲一曲膝盖。   “老姨奶莫要担忧,衣裳不合身了唤针线房的人重做了就是。”姚青椒笑眯眯的听着,口中大气许诺,“正好初春了,家里人都该换薄衣裳,巧姐儿大好年华,娇俏可人,没几身漂亮衣裳伴着,哪显出如花美貌来……”   “吩咐下针线房儿,明儿让锦绣阁带着新布料来,还有玉石坊的管事,咱们家的人不能单戴珍珠,该制办些金银宝石的。”她转头吩咐身侧丫鬟。   “诺。”丫鬟领命,自去办事。   姚青椒便转头,“舅妈和巧姐儿多看看,听说玉石坊新到了一批好暖玉,若喜欢就多留几套,让她们打成头面送过来。”   “别别别,表姐,我这样的小户丫头,哪用戴什么宝石头面。”一旁,姜巧儿连连摆手,捏着手腕戴的珍珠串子,脸上臊的通红,“有,有这个就行了。”   “甚个小户丫头,你是咱们府的表小姐呢。”姚青椒就笑着安抚她。   一旁,姜母同样开口,“年轻小姑娘,就该打扮打扮。”   “可不是吗?巧姐儿,就这我和你祖母这样老天拔地,一脸褶子的老太太都想摘个花儿,戴个朵儿的,你个小姑娘家家,穿戴新了是好看。”钟老姨奶拍着腿。   “不拘巧姐儿和舅妈,等玉石坊的人来了,外祖母和老姨奶挑喜欢的留。”姚青椒含笑着说。   “哎哟,那可得仔细挑挑。”钟老姨奶满面欢喜。   姜母抬眼皮,神色淡淡的。   谁老天拔地了?她脸上没褶子!   ——   陪着姜家一众在湖边钓了会儿鱼,松散松散心情,丫鬟便前来禀告:说是胡雪来了。   姚青椒便起身跟姜家一众告辞,独自往书房去了。   转过小内湖,穿花园来至内院,迈进月亮门,步上台阶,她推门而入,抬眼就见胡雪正站在桌案前头,背身而立。   正欣赏着挂在书房墙上那副‘猛虎下山图’。   “这个时辰,寻我什么事儿啊?”叮嘱护卫看紧门户,姚青椒迈步进门槛,张口就问。   胡雪闻言回身,眉眼轻缓,“到没甚大事,这不是要选秀了吗?长公主那边寻我过去说话,想来是怕主公还记仇……”   朝廷要拉个地方巨擎进宫做妃,这事其实挺拉仇恨,且多少有点看不起人的意思,哪怕没成功,让长公主拽回了‘正常操作’——压质子……但,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姚千枝不可能不知道,如今选秀已经开始了,长公主唯恐姚家军想起那事儿,心里不自在……自然还是要安抚的。   反正,她跟姚千枝没撕破脸,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万圣长公主是一点没感觉到不自在。   到是胡雪颇有些哭笑不得。   “身居高位的人,哪个没有几张皮?人家把我算计做‘质’……我都怎么样呢,你到不自在了。”姚青椒调侃了一句,拽着胡雪上前坐定,嘴里说着,“不碍的,往日如何,如今还如何!她唤你了,你就上门,该说说,该笑笑。”   “你看我,进得京来最先拜访的就是她,有云缓之在姐姐那压着,她就不能把我拒在门外,我想‘请’她带我面见太后,她不是都没拒绝?”   姚青椒第一次觐见韩太后,就是找万圣长公给‘开’的路,否则,她哪能有一天三遍递牌子的‘待遇’?   内务府早把她打回来了。   “燕京宗室,万圣长公主就是最粗的大腿,咱们拽着她裤角扒着就是,反正她碍着儿子,就算不耐烦,也不敢往下踹咱们。”她抿着嘴儿乐。   “你们啊,真是……”胡雪叹气,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搭拉着眉眼,她缓了好半晌儿,才道:“青椒,你说此回选秀……”   “选秀!”这两字一入耳,猛然想起唐暖儿,姚青椒眉头狠狠一皱,手‘啪’的拍向桌案,“怎么了?”胡雪吓了一跳,不由连声追问。   “唐家姑娘,就是暖儿,她那爹娘把她……”姚青椒叹了口气,将慈安宫内经历的情况叙说一遍,蹙眉道:“我听韩太后那意思,暖儿应是被内定了……”   而且还不是皇后,不过四妃,甚至是嫔位罢了。   “什么?”胡雪大惊,突的站起身子,她屋里来回打转,口中焦急道:“这,这可怎么办?就唐家姑娘那性子,进宫不得让人欺负死?小皇帝那么顽劣,哪里是良配?且,且……”   她家主公早晚要推翻晋国,登基做主的,姚家军一门心思奔着造.反来。日后成功了,唐暖儿一个前朝遗妃,这怎么弄啊?   到不是容不下她,有霍锦城在衣食富贵尽享,但……身份实在太敏感尴尬了,一个弄不好,孤身一辈子不说,旁人都不敢接近她。   那样的日子,就算锦衣玉食,想来都不会好过。   “不行不行,这不行。”胡雪连连摇头,“得想法子把这事搅黄了。”   姚青淑就苦笑,“怎么搅?人家姓唐,送她进宫的是她亲爹继母,咱们哪里来的立场搅合?要说是正经选秀,咱们寻人弄个一差二错,让她直接落选,这到简单。可如今,他家跟宫里有了默契,小手段就不好使了,咱们总不能让她‘毁容失.贞’吧?”   真弄到那程度,就凭小姑娘那性子,都不用别人说什么,她自个儿就受不了了!   “那怎么办?把人偷出来运回北地?”胡雪把脸皱成一团。   姚青淑叹气,“我以前不是没试探过,她不愿意!”   小姑娘打小燕京长大,很少离府,她娘死的时候,她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对外家印象不深。哪怕姚青椒和人家在亲近,要小姑娘孤注一掷,不拘假死还是‘私.奔’,背家弃族跟她们回北地……   啧啧,可能性真的不大。   毕竟,就世家贵女而言,进宫当嫔妃这选择——其实是正常操作,她们顾忌这个那个,然而,人家唐小姑娘从小接受的就是如此教育,未必真不愿意。   且,就算排斥。排斥到什么程度?愿不愿因此远走?这都是个未知数。   “那……先寻个机会问问看?”胡雪一脸迟疑。   “嗯,这事我来做。”姚青椒点点头,沉吟半刻,复又道:“还是给霍师爷送个信吧,把燕京情况跟主公汇报汇报,要选秀了,楚敏开始活跃起来,许是豫州那边要有什么动作,送个信儿,让主公有个心理准备。”   “送信是一定的。”胡雪应声,随而诧异,“不过,你说楚敏活跃……他怎么了?”   “要举行什么诗会,逼人站队呢。”姚青椒就把楚曲裳说那话重复一遍,最后道:“还要邀我……看来是有点想法!”她啧啧两声。   “嘶?想法?什么想法?收卖你?”胡雪蹙眉,琢磨两琢磨,突然伸手拍打了姚青椒两下,忍不住笑问,“说来,青椒啊,若他真想收卖你,你有没有那个心劲儿反一把主公,投靠到豫州那派?”   这话要是问旁人——不拘孟央还是乔氏,哪怕最早跟姚千枝的霍锦城呢,那都是诛心之言,偏偏姚青椒皆生所愿是做个纨绔……   “我是‘姚’家姑娘,主公是我亲姐姐,我投靠豫州做什么?楚家能给我个甚?哪怕同样爵位,我有姚家长公主不做,偏偏当楚家的?我傻不傻?”姚青椒推了胡雪一把,翻了个白眼儿,“再说了,反水多麻烦,靠了豫州派,他们不得玩命使唤我,装模做样,提心吊胆的多累啊,哪有如今轻松?”   一边享受富贵荣华,一边就把事干了!   “我看,终归结底你就是嫌累吧。”胡雪刮着脸笑她。   姚青椒丝毫不以为耻,“你知道还问。”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辅开宣纸,研墨提笔,仔细把京城事宜写了个清楚,一封姚千枝敬观,一封霍锦城亲启,都封上火漆,好生放进秘匣里,在扣了锁,这一系列做罢,胡雪才抬头问姚青椒,“楚敏那诗会,你到底参不参加?”   “本来不想去,嫌麻烦。不过仔细琢磨琢磨,还是应该看看的。”姚青椒头都没抬,嘴里随意,“燕京里这些朝臣们,姐姐虽然不大看得上,日后不用他们,但是,终归心里得有准儿,看看他们脚根歪到哪边。”   “那行,这事你看着办吧。”胡雪点头认同。   两人商量完毕,拿着秘匣出书房,胡雪往湖边给姜母请了个安,随后,便准备将秘匣送走,谁知,刚刚出了北伯候府的大门,小桃花就找了上来,说是有事寻她,姚青椒见此就把她放走了,拿着秘匣,自个儿往城北走了。   ——   姚家军在燕京有三个‘基地’,其一自然是北伯候府,其二则是万圣长公主府附近的三进宅子,那是胡雪和小桃花等人居住的地方,其三就是城北贫民区一处小小院落,那里,是安全部的秘密据点。   姚青椒来的就是此处。   当然,出府之前,她还把那身华丽到极点的衣裳脱了,换了身普通青衫,白底长裙,从角门偷摸出来,坐着马车一路往城北贫民区来了。   当然,那马车同样很低调儿。   来到据点,把信交给安全部的人,仔细叮嘱得八百里加急,得了肯定答复后,才放心的转身离开,预备回府休息。   这一天闹轰轰的,可把她累坏了。   俊马扬蹄,‘踏踏踏’的走,初春暖风过耳,吹的姚青椒昏昏欲睡,她掀起车帘儿,趴着窗框往外看。   她不是大家闺秀,没得什么‘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规矩。   扬着脸儿趴窗户,她满脸的似睡非睡。   困啊!   歪着脑袋,头一磕一磕的点着,春风耳边轻扶,姚青椒眼瞧就要睡着了,突然,她听见有人柔声唤她,“姚姑娘怎么在这儿?”   “嗯?”姚青椒一怔,挺直身体揉眼睛,转头望过去……“嘶?楚世子?”她低唤,精神瞬间一震。   入目的情景,她窗户边,楚敏坐着高头大马,正含笑望她,亦步亦趋的跟着马车,缓缓而行呢。   “打扰姑娘,真是好生巧。”他轻声说。   姚青椒就蹙起眉,心慢慢提起来,语气到添了两分笑意,“确实凑巧的很,到没想到竟遇了世子爷,您唤住小女,是有什么事吗?”   “无甚大事。”楚敏放松马绳,令俊马缓步跟着马车,透过窗户看姚青椒,眉眼说不尽的温柔,口中轻声,“就是遇见了姑娘,过来打块招呼罢了。”   “真真不敢当,怎敢劳动世子。”姚青椒连连摆手。   “姑娘太客气。”楚敏笑的更暖了,“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既是有缘,我到想请姑娘饮杯香茶,不知肯否赏脸?”   当街邀请闺阁未嫁女喝茶,这做法说真的挺不尊重的,楚敏这么做,明显是没把姚青椒当成真正贵女淑媛看待,且……   仔细上下打量,就见窗外那端坐俊马上的身影——斯文白皙的脸满是温和,高挺鼻梁,眉目清秀,高挑挺拔的身材,绣着雅致竹叶边儿的白衣文士衫,阳光映在楚敏身上,渡着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真是优雅又潇洒。   眸子里俱是温暖笑意,他看着姚青椒,仿佛眼里只有她一般。   身份高贵,相貌不凡,堂堂亲王世子做出这副模样,当街拦住她,这是想要……姚青椒暗下撇了撇嘴,“既是世子爷相邀,小女哪敢拒绝啊!”   人家没把她当好人家的闺女看,她到不是不生气,不过,喝茶杯罢了,谁怕谁啊?她一个丫鬟能得王府世子做陪……   呵呵,到底谁占谁便宜?   要知道,楚敏这相貌,在燕京都是头一份儿的,而她,唉,最近吃的有点多啦!   捏了捏两圈小肥肉的肚子,她笑眯眯的望过,伸出手,“世子爷,请。”   “姚姑娘,请!”楚敏嘴角抽搐着,打马往前走。   面上春风佛柳,客客气气,心中暗自鄙视不止。   到底根脚不正,丫鬟出身的玩意儿,竟连一丝矜持都不讲,当街就能被个外男约走。   果然不知廉耻。   暗里唾弃,他垂了垂眼帘,遮住眼底轻蔑之色。   马车中,透着窗户,姚青椒勾了勾嘴角,无声嗤笑。   ——   楚敏——豫亲王膝下唯一的嫡子,出生既被请封,做了亲王世子。   生长在豫州,他是从小四书五经灌出来的,本人还颇有天份,算是文武双全之辈,十一岁进京做质,先帝还在的时候,他真是颇受过些苦楚,过了几年谁都能欺负的日子。   不过,随着时光流逝,他慢慢长大,豫亲王的势力越来越强盛,他在燕京开始如鱼得水,尽显从容。   甚至,哪怕远离豫州,质居燕京,他在豫亲王一脉的地位都丝毫没动摇,几个庶出弟弟被他压的天日不见,头都不敢往出冒,他握住燕京渠道人脉,稳坐钓鱼台。   尤其是近几年,大晋风雨摇飘,群雄四起,豫亲王随时准备推翻小皇帝,入主正宫登基龙庭,他这质在燕京的世子,就越来越重要了。   十六年的时光,他早就把根扎进这片土地里,拔都拔不出来了。   二十七岁,一个男人最巅峰的年纪,旁人都是儿女双全,而楚敏,膝下空空如野。   他到不是没娶过妻,其实,早在十五岁的时候,韩载道借着小皇帝的口,给他指过一门亲,是韩家旁枝的姑娘,夫妻俩好了两年,那姑娘背地里泄露豫州事宜给韩家,结果被楚敏察觉,喂了两个月加料的参汤,那姑娘流产,血崩而死。   守了一年妻孝,豫亲王那边给他送来个继妻,豫州大族孟家的姑娘,打小信奉女四书,端是贤良淑德,把楚敏当天神那么敬畏伺候,在没如此周全的,两人夫妻四载,养下个女儿,不过,就在他俩女儿周岁的时候,孟氏继妻病亡了。   原因嘛,就是楚敏突然发现他这继妻跟豫亲王侧妃,竟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闺阁里跟他庶弟仿佛还有点不清不楚的,他远居燕京,调查不便,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处理’了,到免了麻烦,端是简单方便。   反正他俩膝下就一个小闺女,并非继承人,除了并不妨碍。   连死两妻,楚敏多多少少有了点儿克妻的名声,他还故意表现的深情不舍,对前头两妻念念不忘,朝廷需要应对的敌人太多,就没人想起给他续娶。   而楚敏,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连娶两妻都不贴心,他打根儿上就不想在要个‘立场模糊’的老婆,只耐心等着豫亲王大业已成,他地位稳固后,在谋算子嗣之事,反正他是男人,哪怕四、五十岁都能令女子受孕,根本不需要着急。   娶过两妻,膝下还有个女儿的楚敏,依然是燕京黄金单身汉!   不少闺阁少女的梦中情人。   这个身份,很方便他做事,就比如——现在。   寻了个清静优雅的茶舍,楚敏将姚青椒请进雅间,两厢对坐,点上薰香,饮着清茶~~   袅袅轻烟升腾而起,鼻端尽是幽然香气,姚青椒跪坐软垫,看着对面楚敏修长白皙的手执着紫砂壶,淡黄色的茶汤倾斜着缓缓流下……   “呼~~”姚青椒嘘出口气。   就连她这么不学无术的人,都觉得眼前这副画面,真是赏心悦目。   四目相对,谈笑风声,两人品着香茶,用着细点,你来我往的‘寒喧试探’着,好半晌儿,闲聊似的提起选秀,楚敏突然叹声,一双满含温情的眸子专注望向着姚青椒,他道:“姚姑娘蕙质兰心,姚李盛华,惜乎待字闺中,到让我等男儿兴叹了。”   这话说的脉脉含情,隐隐有几分挑.逗之意,引得姚青椒这二十来岁还未成亲的大姑娘面红耳赤……   心里暗道:好小子,你敢调.戏老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鼓励,在加更一天!   万圣长主公or姚青淑:确认过眼神,都是不要脸的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姚青椒的相貌, 说真的其实还算不错。   身姿高挑,五观端正, 不说是什么绝世大美女吧, 起码算个清秀小佳人。   不过相貌这种东西, 五分靠天生,五分靠保养, 姚青椒是农女出身, 丫鬟底子。哪怕是姑娘身边伺候的大丫环……然, 姚家不是什么高门官家, 能把大丫头养的跟副小姐似的,针不捻, 水不沾儿……眼巴前儿的活,姚青椒依然还得干。   更别说, 她还赶上抄家除官, 走了三个多月的慢慢流放路呢。   那多催人肠啊!!   先天打了这么个底子,姚青椒的相貌在中下层阶级的姑娘、小姐里, 算是相当不错的。然,跟楚敏接触的那些, 自幼一脚迈八脚抬,见天儿前朝秘方, 内宫秘法,染个指甲儿都得揉七、八种花汁子的贵族姑娘们相比,那差距真是挺大的。   她还不像姚千蕊一样天生丽质,不用后天保养, 单靠一张素白脸儿就能‘傲视群雌’,对燕京贵女们来说,就姚青椒那副模样,真的只能说一句‘不丑’罢了。   尤其,近几个月日常进宫,韩太后身边凑趣儿——御膳房的伙食太好了,那些御厨简直妙手无敌,姚青椒吃的整整胖了三圈儿,整个人显得肉嘟嘟的。   下巴都双层了。   当然,她肯定没胖到走道都颤悠儿的地步,还在正常范围内,肉呼呼还挺可爱的。然而,在燕京淑女圈儿都追求‘仙风道骨’‘身轻如燕’的氛围里,她这样儿,肯定是‘非主流’了。   起码,楚敏就一点都不欣赏。   他的‘审美观’非常‘燕京’,最爱那等骨瘦如柴,飘飘渺渺,最好是看着就仿佛飞升天界,喝风饮露的女人。姚青椒这样的根本就不入他的眼,偏偏,他还得做出风度翩翩的勾.搭模样……   抬眼瞧着对面女人含羞带怯,垂头露出双下巴的模样,楚敏眼底显出深深的厌恶之色。   真是……看一眼都腻的慌儿。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烦,面上,他依然谈笑风声。   “姚姑娘莫怪,是小王唐突了,并非轻慢之意,而是……”瞧着姚青椒‘羞涩’的脸庞,楚敏似乎察觉自个儿‘无礼’,连忙站起身,恭手作揖的同时,还给了她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儿’,“……情不自禁。”他轻声。   那模样,真真一派风.流潇洒。   楚敏的条件,都不说身份地位了。单纯论脸都是燕京顶尖儿的,他做出这副模样,真假不说,赏心悦目是真的。   “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看轻我?我是何等样儿人……世子到来调.笑,说个甚的情,咳咳,情不自禁的话,无非调弄戏耍……真真气煞人也。”姚青椒脸色微红,侧头掩面做‘羞愤’状。   暗里地,眼神透过衣袖缝隙,一下一下的‘剜’他。   哎,长的真好看啊!   “姑娘怎能这般误解小王?真让小王伤怀。”楚敏细观她神色,心内暗晒,口中真诚,“小王真心实意,何来调弄之言?”   “世子爷,我是何样身份,我自己清楚,说是什么候府嫡姑娘,其实不过是……”要当长公主的人而已……“丫鬟出身罢了,你是世子爷,未来的亲王,真心不真心的,说这做甚?有什么用?”姚青椒别着脸儿,轻声细语的。   然而,她说是这么说,却并未甩袖离开,楚敏便明白事有可为,“姚姑娘怎好如此妄自菲薄?在小王眼里,你蕙质兰心、德才兼备,连太后娘娘都看重你的人品,实乃闺阁女子的典范。”   “世子莫要羞臊我了,我是个什么?连字都不大识的丫鬟罢了,哪有脸称什么典范不典范的?”姚青椒捂着脸儿,身子一颤一颤的,自似悲泣。   “出身如何,不过锦上添花,椒儿韶华正好,桃龄李盛,最美的年华,怎地如此自谦?”楚敏忙柔声安慰她,连称呼都改了。   “二十出头的老姑娘了,哪腆脸称什么桃李?”姚青椒低语,袖子微抖,似有无限幽怨。   “小王看来,姑娘风华正茂。”楚敏就说。   姚青椒煞时脸红,嚅嚅不能语。   见她如此做态,楚敏含笑,心内大定。   就他看来,姚青椒不过是个丫鬟,哪怕被姚家收做义女,不过大面儿好看。想想都知道,姚家是流放犯官,土匪起家,能挣扎出来,想来遇见过颇多纠结困难,姚家那么多女子,如遇险情,需得舍些什么的时候,姚青椒这‘义女’,自然最佳人选。   就像此一回燕京做质,姚家那许多人无一前往,最终送过来的‘牺牲品’,可不就是姚青椒吗?   燕京贵女们高傲自矜,姚青椒受了多少排斥,天天扒着进宫,给韩太后立规定,连脸面都舍了……楚敏早已打听清楚了。她一个丫鬟姑娘,面对这般孤苦无依的处境,四面楚歌的局势……能不怨‘害’她的罪魁祸首吗?   她不恨姚家军?   楚敏不太相信。   而且,姚青椒二十一了,这个岁数的姑娘大多孩子都会跑了,偏偏,她连亲都没成。姚家军不知道什么毛病,剩产‘老姑娘’,乌鸦鸦一群一群的。正所谓:少女怀.春,思龄恨嫁,姚青椒这岁数了在不抓点紧儿,日后就直接给人当继母了……   当然,楚敏这边儿,虽然同是当继母,然而……架不住人家条件好啊!世子爷,未来的豫亲王,且,他膝下不过个女儿罢了,根本不甚紧要,并不耽误姚青椒进门生子,继承爵位。   背叛姚家军,投到他这边就能得到他的嫡妻之位,这是楚敏摆到明面的‘条件’。   说真的,如果不清楚敏‘两妻’死亡真相,知晓他有惯常治死老婆的习惯,这条件,真心挺丰厚的。   对大龄老姑娘来说,很有吸引力。   更别说,他还‘包装’了一层深情外衣,弄了个一见钟情的借口,瞧那含情脉脉的眼儿,深情款款的样儿……世间大多数女子,还真受用他这套。   一个弄不好,能让他把魂儿都给勾走了。   “世子爷真是会说话。”姚青椒轻轻喃语,脸红的仿佛滴血般,不过,被袖子掩住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楚敏,呵呵,把她当傻子吗?   背叛姚家军就许她妻位?他难道能现在就娶她?   她做了豫亲王世子妃,北地一方还能信任她?   楚敏这么做,无非是用个虚无飘渺的‘美梦’勾着她罢了。待日后,她的利用价值没了,楚敏翻脸无情,她是能伸的长他?还是能拉的断他?   更何况,就算他能遵守谎言,成事后娶她为妻,但是……她好好的长公主不做?干嘛跑去给人家当后娘?守着一个男人,给他生儿育女,帮他管满屋妾室?   凭什么啊?   他‘那啥’镶着金吗?   呵呵,别开玩笑了,等她姐姐登基做主,她顺利获封长公主之位,后院养百来个俊秀小儿,个个盘亮,条顺,会来事儿!!   楚敏还算个甚?   跟她玩美男计!呵呵!   看谁玩的过谁?   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姚青椒看楚敏的眼神,越发欲说还休起来,仿佛满含深情。   ——   在茶舍里,活生生跟楚敏扯了两个时辰的‘皮’,各自都觉得迷住了对方,心满意足的离开。   坐上马车里,掀着窗帘子对高坐马上的楚敏挥手,姚青淑笑语盈盈,心里暗骂:这特娘的干聊了两个时辰,灌了一肚子茶水儿,连点干饭都不给上!   今天事多,午膳没顾上用,她已经饿的前腔贴后腔啦!!   这楚敏,一点女人心思不懂,活该追不上她。   姚青椒拼命唾弃着。   目送走楚敏,马车前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转回北伯候府。   进得府门,一门扎回院里,吩咐丫鬟准备膳食——不是饭点儿——苦苦等着,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大厨房那边进了四菜一汤,端起碗泡了汤饭,姚青椒正要伸筷……   胡雪来了!   急匆匆要见她!   一刻不能等!   姚青淑:……咬牙切齿。   掀桌子不过啦!   一脸的依依不舍,她‘呜咽’两声,告别了她的四菜一汤——说真的,比告别楚敏的时候都难舍难分。她快步来到书房,见了胡雪。   随后,胡雪告诉了她个重大消息。   姚家军来信:王家倒戈、杨城收复、韩嬷嬷进京……豫州一系得了这位昔日伺候韩太后的内人,且,还要在小皇帝选秀亲政的当口儿,把她送进燕京,想来是要搞点事情。   ——不错,豫亲王派人接走韩嬷嬷,根本没回转豫州,而是直接奔往燕京了。   而这消息,则是跟着韩嬷嬷的安全部人员传回来了。   得了消息,姚千枝思量思量,便提笔亲书写了信,让胡雪和姚青椒‘便宜行事’。   当然,她同样隐晦点明了韩嬷嬷的情况,到没直说是安全部侨装的,只言‘可以信任’。   小桃花把胡雪叫走,就是因为这事儿。   至于姚青椒,做为北伯候府姚家在京里唯一的‘主子姑娘’,怎么‘便宜行事’,胡雪自然要跟她商量。   事关韩太后的真实身份,这是能动摇小皇帝地位的大事,哪怕饿肚子,姚青椒都不能推辞,微微蹙起眉,“怪不得楚敏来找我,弄那些个眉眼官司呢,赶情是他们要动手,先‘排队外难’来了。”   “楚敏找你了?”胡雪有些好奇,问她,“什么眉眼官司?”   “不是什么大事,我能应对。”姚青椒摆摆手,很是不以为然,见她这模样,胡雪便没追问,只是拿着信,“你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选秀、亲政、楚敏、唐暖儿、韩嬷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搅成一团,胡雪有点懵。   “人还没进京呢,能怎么样?先看着吧。”姚青淑沉吟片刻,两手一摊,一脸光棍,“让小桃花他们动起来,试试能不能从朝臣家里打探到着什么有用消息,我记得她不是跟韩家大公子关系挺好吗?还有皎月,让他瞄着点韩太后,至于我……接着跟楚敏玩儿。”她拍了拍大腿。   全面发展,先把情况摸清楚在说。   “嗯,你们都有活干了……”胡雪抬手指了指鼻子,“那我呢?”   “你?接着往大长公主府里‘站桩’吧。”姚青椒就说。   “她?”胡雪本能的皱眉,“眼前这情况了,我还到她跟前献那殷勤做什么?”   有什么用?   都被坑一把了。   “韩太后的身份要真被戳破,小皇帝地位不稳,万圣长公主就是皇室最有话语权的人,人家是先帝的妹妹……”姚青椒横了胡雪一眼,重点强调,“还是亲的,是嫡妹妹!!”   姚家军想趁这乱局捞好处,就不能丢了长公主府!   云缓之还在她们手里呢,这是多大的优势啊!   别说什么人家坑过她们之类的!此一时彼一时,局面不同了,长公主坑她们的时候,豫亲王还眯着,韩太后依然是韩家贵女,小皇帝地位稳着呢……   这会儿,韩嬷嬷来了,这风浪眼见要掀起来,她们且得把长公主拽到她们这边儿,别因为那点‘往事’,而让她心存疑虑,倒向豫亲王啊!   “好好跟人家相处,别露骨露相的。”姚青椒认真叮嘱。   胡雪眉眼都搭拉下来了,长长叹了口气,“好!!”她咬牙应下。   见她这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姚青椒到没怎么担心,她了解胡雪的性格,知道她应了,就没有不好生做的道理,不过,眉头依然微微蹙着,她垂下眼帘,手指抚着嘴唇,仿佛喃喃自语,“姐姐到底是有什么打算?这件事,咱们是袖手旁观,还是直接掺合进来?”   “又或者搅搅局……那要搅到什么程度?是帮韩太后和小皇帝坑豫亲王一回,把他拉到台前,打压豫州势力……还是借此机会,干脆让大晋彻底‘飘摇’,灭了晋国,从此真刀真枪凭本事干……”   这个‘便宜行事’,究竟是往哪个方向‘便宜’呢。   信里没说的太明白,她心里有点含糊啊。   不敢做主!   下意识咬着手指,她抬头望窗外蓝天,“姐姐,你是怎么想的呢?”   ——   姚千枝是怎么想的?其实,她自己心里都没太大准头儿。   那件事——韩太后的真实身份,闹不闹开的,对姚家军来说,确实是有利有弊,仔细权衡怎么做能让姚家军当那渔翁,连鹬带蚌一包兜了,尽归囊中……   这个操作,姚千枝还没琢磨明白呢。   局势复杂,出不出手都在豫亲王谋算中,她一个从旁没安好心的‘捡漏儿’,自然要看情况行事,因此,她给姚青椒和胡雪的建议,只能是‘便宜行事’。   毕竟,她们没有主动出手的机会。   得跟着豫亲王的节奏走。   如果姚千枝有千里眼,顺风耳,知道姚青椒的疑惑,她应该会如此回答。   然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四月暖春,姚千枝正坐自个儿府里,手握着两封信,唇边挂着抹笑呢。   “三两到是厉害,我这边还没封王呢,她到先当上了。”把信递给姚千蔓,她摇着头,啧啧有声。   这两封信里的头一封,就是幕三两送来的。历经几年海外飘泊,她‘定居’扶桑岛,守着大银矿……初始手里没人,就花银子雇了好些浪人守城,她是仓谦女候嘛,不大不小算个贵族,一县之主,想找些依附她的武士,是很正常的操作。   谁都不觉得不对。   幕三两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深俱乔阁老风格,惯爱骑墙——不过,她的‘骑’,跟乔阁老的‘骑’还不一样儿,乔阁老是骑着墙走钢索,保皇派、外戚党谁都不沾,就站中立。而幕三两的骑则是两边捞好处,无论是天皇还是大将军,她觉得她是自个儿一派的。   这个骑法儿,说真的挺危险,很容易崩盘被集火怼,不过,幕三两跟乔阁老唯一的不同是,她‘上头’有人~~~   南寅给她送过来千多精兵,无数物资和一封盖了大晋两州总督大印的‘国书’。   就扶桑这等海外小国而言,手握四州——面积是他岛将近十倍的姚家军,已经是非常硬的‘大腿’,完全上邦大国了。且,一千精兵足够驻守住仓谦县城,撑起幕三两这个女候的排场。   更别说,她还招揽了不少浪人武士呢!   甚至,靠着跟南寅一起飘泊海外的经历,她还拉拢了居住在扶桑国附近一处小岛里的海盗,足足八、九百人呢。   南寅把精兵送来的时候,幕三两手里已经握着两千武力了!   在加上这一千多的姚家精兵,她麾下军队——足足有大将军的三分之一!   真是……   幕三两都有点后悔,她真不该冲自家主公要人的,明明她自己就能解决了,做甚还要求助?到在主公面前露了怯儿,没显出能耐来。   自觉耻辱,她决定发愤图墙,带着麾下精兵,伙同大将军把天皇给一勺烩了!!   幕三两:不怪她,天皇居然色眯眯看着她,还妄想把她收进后宫,这时候不干他,更待何时?   扶桑国是君主制,神权天授,哪怕干掉了天皇,大将军都不能直接登基,而是拥立幼主——天皇的嫡子,而这孩子……称呼幕三两做‘姨母’。   天皇频频招她进宫,想把她收进囊中的时候,幕三两结识了他那位被冷落的皇后,两人勾勾搭搭了几回,就决定要拜‘干姐妹儿’。   一个头磕地上,她们亲的‘一奶同胞’。   于是,天皇被干掉了——幼主登基,太后垂帘,大将军摄政,幕三两获封仓谦女王。   今儿,随着她信件而至的,还有足足十艘大船。   呃,具体点儿,就是十艘载满了银子的大船。   且还并非银矿,都是提炼好的纯银。   好多,好多~~   姚千枝、姚千蔓:……   “好啊,好啊,真是厉害~~千枝,你将三两放出外洋,果然有了奇效。”姚千蔓拍着信,连着屋里转了好几圈儿,一脸兴奋。   到不是全因为银子,而是幕三两的成功,让她看到了希望和崛起。   既然在外洋海岛女子能够封王,那么她们同样可以,而……能封王了,自然就能更近一步……   “不止三两,白珍也不错。”姚千枝点点另一封信。   商城送来的,白皮黑字,很是简洁的写了两段话——已至、均安,匆念,另:春三月十四,胡人阿舍里部族偷袭商城,劫大商蓝氏粮草货物若干,违反商规,属下领三千军,追击五百里,遂灭之,杀阿舍部胡人精壮一千,俘虏丁男八百,俱打入矿井。余老弱妇孺两千,中有晋女五百有六,幼童两百零三,属下已遣人送至旺城,望主公接收~~   真的是,非常干脆利落了。   “送旺城的话……让花儿找人收着吧。”姚千蔓停步,兴奋之情微敛,沉默片刻,她如是说。   白珍——唉,跟姚家关系实在有点纠结,对她的事儿,姚千蔓就没法单纯为她高兴……   情绪难免百味沉杂。   “她刚打了胡人,不知人手足不足,让加庸关那边的人关注着点儿,商城是新建的,许有不足之处,莫让她吃了亏。”姚千蔓如是叮嘱着。   依然很关切的模样。   毕竟,白珍是姚家军的得力干将,姚千枝的臂膀,不管姚千蔓情绪怎么复杂,都只有内心自个儿琢磨着,外表根本不能露。   且,身为女子,就算是‘姚’姓人,她都不能说人家白珍不对。   事实上,如果被蹬的不是她二叔,姚千蔓还想给白珍叫好呢!   “你放心,我自会安排的。”好像没看见姚千蔓的异样,姚千枝笑着点头。   她就知道,她大姐姐终归是个知轻重的人。   海岛关外,两面开花,俱是喜事,姚家姐妹俩心情挺不错的,结果……   常言说的好:乐大没好事!姐妹俩手挽着手,正准备出门一块儿逛逛街,发散一下内心喜悦呢,结果,一步没迈出门槛呢,霍锦城匆匆而来!   衣裳凌乱,额头见汗,他一脸焦急的大步跑进来,迎面撞见姐妹俩儿,眼睛一亮,张口就喊:“主公,我要进燕京!!”   姚千枝一怔,“嗯?”这莫名其妙的,什么情况?   “选秀了。”跟在霍锦城身后,云止缓缓走进来,慢吞吞的道:“他外甥女要参加。” 第一百三十章   因为白珍推了差事, 霍锦城如今驻扎在杨城,姚青椒和胡雪送的那两封信, 自然是他先接收着。   送姚千枝那封写的什么估且不论, 给他的自然重点说明了唐暖儿之事, 展开那封信,霍锦城当场就炸啦!   几乎想不顾一切, 拍马就往燕京冲, 好在终归还是有一丝丝理智余留, 让他控制住了自己, 匆匆交代内外务,他打马就赶回棉南城, 面见姚千枝。   “主公,我得走, 我立刻就得走。”他焦急的向自家主公请命。   要知道, 霍家三代就唐暖儿一根独苗了,怎么能送进宫让小皇帝啃?   姚家军是要造.反的!!   霍锦城急的团团乱转。   “锦城, 别急。”他身后,云止轻轻拍抚着好友的后背, 把目光投向姚千枝,眼里有几分气馁和期盼。   他所忠心的大晋……真的要完了吧?皇帝选妃这等事, 竟然能让好友如此惊惧和唾弃,内宫——从来都是天下女子的向往,什么时候‘一朝伴在君王侧’是让人避之维恐不及的选择了?   不过……想想小皇帝那个样子,还有他的身世……云止咬了咬唇, 内心依然认同那摊事儿太乱,唐小姑娘还是别搅合进来了。   毕竟,那是好友的外甥女,那孩子小时候,他是见过抱过,当晚辈看的。   大晋已经风雨飘摇,如今的内宫就是个烂泥潭,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还是别把脚插进去,免得带出一身的脏!   云止颦着眉,目光望向姚千枝。她……会是能结束这等乱局的人吗?   天下终归百姓们的天下,大晋如果不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被推翻是迟早的事。看北地四州的繁荣,或许……姚千枝真的是天命所归?   是民心所向?   云止不知道,他只知道,跟黄升、豫亲王或者旁的人相比。最起码,若是姚千枝‘成功’的话,他能最大程度的保下他的亲人们。   宗室虽然烂了,依然还仅存硕果些好的,更别说,他还有亲娘呢!   他爹那边同样有不少亲戚……   黄升就是最纯粹的反贼,观他作风,若他成事,大晋宗室约莫一个都剩不下。而豫亲王……就凭大长公主跟他那交情,真让他夺位成功了……   就他娘那脾气,云止都不敢想象,她在豫亲王手下,会过活成什么样?   估摸着,会跟他同归于尽吧!   毕竟,当初先皇后的死,是跟豫亲王生母有些关系的。   “姚姑娘,锦城是关切亲人才会失礼,望你莫要怪罪。”轻轻启唇,云止道。   这是自那回被迎头告知‘韩太后真实身份’之后,他第一次开口跟姚千枝说话。   “他是情难自禁,这有何怪罪的?无妨无妨。”姚千枝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云止就侧过脸,没理她。   姚千枝移动了一下‘站位’,找好角度,两人依然面面相对。   云止:……   姚千枝冲他眨了眨眼。   “主公,我很急啊!!”一旁,霍锦城高声。   “我知道你急,不过……”暂时放过云止,姚千枝回身,看着霍锦城,她一脸欲言又上。   霍锦城拽住她袖子,眼睛都瞪圆了,“不过什么?”   姚千枝扯了扯嘴唇,有点不知如何说。   真相太残酷了!!   “锦城,你冷静点。”到是姚千蔓出声,见霍锦城瞬间把目光投过来,她深深叹了口气,几乎是有些不忍心的道:“大晋的规矩,每次选秀都是三月十二,而今已经是四月初……”   所以,燕京选秀早就开始了,这个时节,他外甥女已经在深宫之中。   “啊!”霍锦城懵了,整个人如雷击灌顶一样。   云止同样皱起眉,小皇帝幼时登基,大晋约莫有十多年没选秀了,这套流程,他还真不太记得。   “选,选秀亦需时间,秀女需在宫内居住两月,观人品行事,择其贤良淑德者进宫,余者落选……”不是一进宫就做妃,他还有时间呢。   霍锦城眼睛一亮,跟抓住希望似的说。   “北地离燕京太远,你就是快马都得一个多月,等你到地方的时候……”你外甥女说不定正好接到御旨,准备进宫。   姚千枝低声,真心不忍告诉他‘真相’。   其实,选秀嘛,不拘霍锦城还是云止,回想一下都能明白事不可为。只是……太残忍了。   他们估摸不愿意想。   看着姚千枝和姚千蔓齐齐投来的同情目光,霍锦城身形晃动,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这,这……”口中喃喃,他脸色微白。   没希望了吗?   他外甥女啊!!   那是他大姐姐的独苗儿。   “锦城。”见好友一脸被打击傻了的模样,云止担忧的拍他肩膀,轻声安抚他,随后抬头看姚千枝,“姚姑娘,你心里有什么打算?”他问。   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还有心思逗他……肯定不会没主意。   “哦,主公有计?”霍锦城猛然抬头,眸中充满希冀。   “计……到是没有。”姚千枝摸了摸脸,见霍锦城瞬间颓然,跟死灰似的,不由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太明白,进宫就进宫呗,至于跟天塌了一样吗?”   “你外甥女那家世,进宫了怎么都是个嫔,独居一宫,十几二十人伺候着,累不着她,苦不着她……小皇帝我见过,相貌不赖,好歹睡把皇帝,她就不算亏……至于安全不安全的,燕京有青椒和雪儿,宫里有皎月,怎么都不会让她吃亏……你怎么一副她要死的样子?”   “至于吗?”姚千枝真心不解。   “可是,大,大晋……咱们……”不是要造.反吗?霍锦城喃喃。   “是啊,但是,跟她有多大关系?她老老实实窝深宫里,等闲不出门,在派人护着,危险什么的不会有,等咱们成功了,你把她往出一接,想单着就单着,想在嫁就在嫁,有什么啊?”姚千枝抽抽嘴角。   霍锦城:……   可以这样吗?   “可是,她,她那身份……”前朝遗妃,多尴尬啊!   “那就换一个啊!给她重造户籍,安排成霍家遗脉,正经归了你家,难道不好?”姚千枝翻了个白眼儿,“你不是看唐家很不顺眼吗?正好借此机会换了她的姓。”   呃……   仿佛哪里不对,又好像很有道理!!   他居然有点被说服了。   “主公,那,那。我就不往燕京奔了?”就让他外甥女占完小皇帝的‘便宜’,睡一把天下君主,然后……换姓改嫁?   霍锦城问的一脸茫然。   “你就算了吧,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我都怕你慌了连累人家。”姚千枝抿了抿唇角,沉吟半刻,突然道:“还是我去吧。”   “啊?您去?”霍锦城怔住。   云止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走?不是说好在等几个月吗?”到是姚千蔓,很是镇定的问。   姚千枝要进燕京,这事去年冬月那会儿,就已经决定了,本是想着趁小皇帝大婚,预备亲政,朝廷开始争权的时候借机闹一波儿,没想到……   “早几个月而已,没什么,韩嬷嬷进京,豫州要有动作了,燕京恐怕要乱……我觉得这当口儿就挺合适了。”姚千枝说。   “嗯?”姚千蔓垂头思索片刻,最终道:“行,你去吧,家里有我。”   姚千枝就搓了搓手,满面兴奋之色。   燕京,她要来啦!   一旁,云止默默看着,仰面望天,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阻止不了姚千枝,他对不起大晋……呃,大晋对不起百姓。他对不起舅舅、表哥……呃,舅舅表哥已经死了,他对不起万岁爷……呃,万岁爷未必是舅舅的种~~   算了,不管了,爱咋咋地,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不是楚家人,不过一个姓云的!!   把心里那‘百般滋味’死死压下,云止深吸一口气,侧头对姚千枝露出个笑脸。   他娘是姓楚的,还得罪了姚家军,他得把圆场打回来……   唉,心好累啊!   他默默‘呜咽’两声。   ——   北地这边,姚千枝收拾行囊,侨装准备启程。燕京里,就如她所言,选秀确实已经开始了。   皇宫,景秀殿侧寝。   唐暖儿坐在窗前贵妃榻里,看着外头踢毽子的小宫女,目光有些怔怔的。   进宫十天了,她依然还是回不过来神。   活了十四年,她从来都没想过,她的人生道路中,居然还能有进深宫,做嫔妃的选择。   做为丧母长女,生母还是罪臣之后,唐暖儿自知是‘婚姻’市场里的‘减价品’,尤其,生父不管,继母刻薄,没有姚家姨姨帮着,她的下场恐怕就一副薄嫁妆,被远远打发了。   若爹爹有心,许会挑选一下女婿人品,她未来还有指望。然,若是爹爹不管,都由继母做主,那……是‘骡子’是‘马’,就真得听天由命了。   反正不可能是‘人’。   唐暖儿对未来的婚事期盼度很低,能容她安静度日就行,哪怕有姚家姨姨,她不过是把‘度日’的地方从大晋不知哪个角落,转回至燕京,从未想过能进宫选秀……   她做嫔妃?她娘那个身份……真的可以吗?   想想进宫前夕,爹爹罕见的对她露了笑脸儿,温声叮嘱她,‘一切都有准备,安心就是’。继母同样给她交了底儿——‘最低是个嫔位’,还特意放了她半个月的‘假’……   那半个月,她能早睡晚起,什么晨昏定省、针线规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不用偷偷贿赂大厨房,求他们给上热菜,也不用被继母院里的大丫鬟甩脸子,正正经经的做了‘唐府大小姐’。   不得不说,滋味真不错。   “进了宫,你就是主子,嫔位能有自个儿的宫殿,太监宫女都围着你转儿,不管你是要争宠上位,做那人上人……还是想偏居一隅,过安生日子,都随你。”进宫前,继母这么对她说。   “你爹爹需要你进宫,你若反抗了,你们的父女情谊就没了。你爹爹那人,你应是知道的,你搅黄了他的谋算,他在不会管你。”   “至于我……你不用指望,我看你百般不顺眼,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一副薄嫁妆,我能把你打发到天边去,你的夫家人选,我同样会‘仔细挑’,到时候……你得个那样的丈夫,顶着公公婆婆,在没个娘家依靠,会过什么日子……不用我说,你应该能明白。”   “做那样人家的嫡妻,天天防着丈夫偷嫁妆,塔着银子帮他管家养小妾,等着那群女人算计你,死上三、五个孩子……还是老老实实选秀,做一宫主位,专心伺候皇上,关起宫门过小日子,你自己选吧。”   “暖儿,你是大姑娘了,肯定不会让父亲和母亲失望的,对吗?”   想起继母说这番话时脸上的神情,唐暖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反抗——不用怀疑肯定不会美好的未来。顺从——进宫做主,哪怕不受皇帝宠爱,都能闭居自宫,过平静日子。   唐暖儿连续失眠了三天,最后怎么选择的……   看她已身在内宫,顺利过了初选,不就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不过……   “嬷嬷,你说我该听姚姨姨的话吗?”突然,目光痴痴瞧着窗外热闹,唐暖儿开口。   那声音轻的,几乎如同蝇声。   但,一直跪坐她身边的奶嬷嬷脸色瞬间变了,“姑,姑娘,你说什么?”   像唐暖儿这般的家世,已过初选,她是能带着人进宫伺候的,毕竟要住两个月,没个可心人伺候,的确不方便。只是,跟她地位相同的秀女,几乎都带了贴身大丫鬟,就她一人,把从小奶她的嬷嬷给求进来了。   为了这个,她没少让人笑话。   终归,她那奶嬷嬷——单氏都快四十了,在遍布燕声娇啼的景秀宫,真不是普通的扎眼。   “姨姨说,能把我接走~~”回头看单嬷嬷,见她满面惊慌,唐暖儿咬了咬唇,小小声的道。   初选过了第二天,她刚刚住进景秀宫的时候,姚姨姨陪着太后娘娘来见过她们,短暂的接触,姚姨姨借口湿了衣衫,跟她进了屋,匆匆交代了一句:‘能把她带走’。   夜里,景秀宫的大宫女来了,仔细跟她解释了,姚姨姨是生母的亲姨妈——她该叫姨祖母——的义女,受姨祖母的叮嘱照顾她,姚姨姨喜欢她,不愿意她进宫苦熬,做那嫔妾之位,想把她偷偷带走。   不过,若她应了,就得舍弃身份,远离燕京,到边关跟姨祖母一起生活了。   边关——多么陌生的地方。姨祖母——她连见都没见过,而进宫,顺从父母的命令,做皇帝的嫔妃……她该怎么选?唐暖儿很迷茫,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忍不住就想问单嬷嬷。   这是从小照顾她的人,自母亲去逝后,保着她,护着她,一门心思的向着她,说是奴婢,其实就是半个亲娘,在如此纠结,不知所措的时候,唐暖儿本能的想寻问她的意见。   “嬷嬷,我该走吗?”她回身,看着单嬷嬷,目光满是迷惑怯意。   单嬷嬷跪坐塌里,伸手抱住她,“走?我的姑娘,您要上哪儿啊?”   唐暖儿依着她,“就是,到,到北地,跟姨祖母一起生活。”   “姨祖母?唉,我的姑娘啊,您知道她是谁?说是夫人的妹妹,我都没见过她。”单嬷嬷紧紧抱着自家小姐,身子直打颤儿,眼眶微红,她道:“那位二姑娘,我听夫人提过,确实是远嫁到边关去了,不过,她不得夫家尊重,二姑老爷有个宠妾,人家养下三个儿子……”   “二姑老爷没了,二姑娘得在庶子手底下讨生活,怎么照扶你?说甚把你从宫里偷出去……哪有那么容易啊?一个弄不好被发现了,这是连累满门的祸。”   “更别说,那位姚姑娘,谁知她是什么来历?她说是二姑娘的义女,从哪轮起啊?她不是北伯候府的人吗?怎么跟二姑娘扯上关系的?姑娘,您仔细想想,姚家是土匪出身啊,您不清不白的跟她们走,这,这太危险了!”   单嬷嬷苦口婆心。   她是霍大姐嫁进唐家,生了唐暖儿之后才进府伺候的,连霍家情况都不太了解,更别说霍家的姻亲——霍大姐的外家了!   隐隐约约听见些许,都不大真切,能知道二姑娘的丈夫——姜企死了,还是边关出事,唐睨回府发脾气,她怕唐暖儿被波及,递银子打听的。   “嬷嬷,你的意思,你不赞成我离开了?”唐暖儿仰头问她,眼里满是信任。   单嬷嬷连连点头,“姑娘,进宫就进宫吧,给万岁爷当妃子,这是多少人都求不着的事儿,怎么不比背井离乡强?老爷都说了,您怎么着都能得个嫔位,能掌管一宫呢。您是软性子,跟谁都能好好相处,日后……咱们好生伺候太后娘娘,爱重万岁爷,尊敬皇后娘娘,在养下个皇子,一辈子就过去了。”   “是挺好的日子啊!”她流着泪劝。   单嬷嬷嘴里这么说,心里同样是这么想的,她是真心真意为唐暖儿好,没有丝毫坏心眼儿。   打小就是唐家家生子儿,一辈子没离开过燕京,在她看来,皇宫就是天下最最富贵的地方,而万岁爷……那是真龙天子啊。   做妃嫔有什么不好的?多少贵女盼都盼不着的,别说老爷应允了一宫主位,便是做个贵人、美人什么的,都比远嫁来得强!   自家姑娘能得进宫的机会,在单嬷嬷看来,那是老爷终于生了慈父心,给姑娘谋划了未来,至于继夫人那边儿,说的那些话——进宫多危险,就是守活寡什么的——不过是吓唬姑娘罢了。   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为什么要听那个姚青椒的话?她不过是丫鬟出身,姚家军都是土匪……边关那么乱的地方,时不时要打仗,她家姑娘娇生惯养的,到那里怎么过活?   就算有二姑娘这长辈在……她一个被庶子奉养的嫡母,能有多大能耐?   她家姑娘在唐府,自个儿亲爹手底下过日子,还被继母搓磨成那样呢?在落个寄人篱下……那不更完了吗?   更别说,这是深宫内院啊,姑娘怎么跑?什么假死、落水,她光听着就害怕。她家姑娘是大家闺秀,跟皮糙肉厚的土匪不一样,万万经不起那等波折。   “姑娘,您就听我的,咱们好好选秀,争取得个高位,初封做妃跟初封当嫔,那就是不一样……“单嬷嬷握着唐暖儿的手,一下一下的抚,“嬷嬷知道,我们姑娘是最好的,太后娘娘一定会喜欢你,您伺候万岁爷,尊重皇后娘娘,我们姑娘最听话,最守规矩,肯定能过好~~”   她说着,老泪纵横。   唐暖儿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大主意,当半个娘看待的贴身嬷嬷这么说,她本来微微有些迟疑的心,一下就落地了,“嗯,我听嬷嬷的。”   “我别哭了,我好好听话,让大伙儿都喜欢我,老老实实做妃子,日后孝顺嬷嬷。”伸手,抹了抹单嬷嬷眼角的泪,她郑重的说。   “我的姑娘啊!”单嬷嬷哇的一声,哭的跟个泪人一样。   唐暖儿看着她,抿了抿唇,打定了主意。   次日清晨,待景秀宫的大宫女用眼神寻问她答案的时候,唐暖儿坚定的摇了摇头。   ——   此一回选秀,乃是小皇帝登基后的头一回,且还要定下皇后——那母仪天下的位置,来参加的贵女们,自然数不胜数。   初选刷下大半,次选又去半余,深居宫中两个月,最终被选上的,共有七位秀女。   当朝皇后——徐国公府的嫡长女,十七岁的徐令紫。   超品贵妃——承恩公韩府长孙女韩莆,韩太后的‘亲侄女’。   淑、德两妃——敬安伯和溪宁县主之女蓝氏、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唐睨之女唐氏。   另有静嫔君氏,美人吴氏、余氏。   在争夺皇后宝座的当口儿,很明显,承恩公府输了。   被朝臣们齐齐打压,韩家根正苗红,啥啥都不差的长孙女,就得了个贵妃位。   心里愤怒不已,明明退让之意的韩载道,面对这种情况,果断出了手。直接觐言:帝后大婚乃国之大事,理应郑重……   随后,内务府无限拉长了徐皇后大婚的时间,翻遍了黄历,将其订在了九月初三,而韩贵妃,则以内宫不可一日无主的理由,五月中旬就受封了。   余者淑、德二妃,晚半月。   静嫔、吴美人、徐美人,又晚半月。   反正,生生给韩贵妃创造了足足整月跟小皇帝独处的时间。   后宫争斗隐见雏形。   与此同时,六月盛夏,姚千枝一身商人打扮走进了燕京城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姚千枝此行燕京, 是跟着王家商队一起来的。   平了杨城,灭了杨家, 姚家军收服王三郎, 得了人家王氏一族的百年底蕴积累, 自然不能白放着不用。   北地四州穷归穷,还是有挺多物产的, 尤以珍珠、海盐、布匹、外洋奇玩等等为重, 得了王家, 这些东西肯定要流通开来。   大晋国如今, 哪个地方最富贵发达?   无需多问,肯定是燕京。   王三郎领了阔充军资的任务, 定是要让自家商队的脚步走遍大晋国个个角落的。   燕京这等繁华富贵场,‘脚印’当然最重!   姚千枝要侨装进京, 身份同样得干净清白, 经得起查证,有什么能比四海为家的走商更合适呢?   不过, 走商队里少有女子——就是有亦不过仆妇帮厨之流——姚千枝那气质,做厨子打扮实在是不像, 便改换了男儿装,扮成少年人模样。   她的男装, 是有质量保证的——初见孟央时,曾把她迷的不要不要的。   绝对的英俊帅气有风度!!   跟着商队进得城来,守门官根本没发现异样,杨城商人嘛, 能有什么不妥的?户籍都是姚家军给发的,实打实的官府大印,姚千枝自己亲手盖的……   能有什么问题?   递了两块银子,守门官恩准放行,带着数十辆大车,王家商队自行到了城北脚店——他们自家在京中的库地……   姚千枝没跟他们一块儿,打了个招呼,就晃悠出来了。   在燕京各地四处闲逛,茶舍、酒馆儿、小商辅,甚至是树根底儿下聊闲天儿的……她一边说一边闲聊似的打听着,直到天擦黑儿的时候,才晃晃悠悠的去了北伯候府。   没走正门——她嫌麻烦,寻了个背人的墙角,一掀袍子,她抬脚就翻过来了。   ‘卟’的轻声,稳稳落地,姚千枝抿唇一笑,拍拍手,刚想往前走!   一抬头……   跟姚青椒撞了个脸对脸。   姚青椒:……   “啊啊啊啊啊!!姐,姐姐,姐姐……”吓死我了!!妈啊!!她狂喊,拍着胸脯,脸色煞白煞白的。   “哟,青椒!”一点都不尴尬,姚千枝眉头一挑,摆手冲她笑,露出一嘴大白牙。   姚青椒腿肚子直发软——天快黑的时候,莫名其妙,从天而降个大活人什么的——伸手扶着墙,她一边喘一边平息情绪。   好半晌儿,感觉‘肝’不怎么颤了,她才抽着嘴角,“姐姐,你晌午儿就到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这把她急的,都准备出门找啦!!   姚千枝进京这么大的事,北地自然给胡雪等人来信儿,算着时间,她们一直在等着,王家商队打一进燕京大门,姚青椒就知道了,本来派人去迎,结果姚千枝自个儿晃悠走了,左等右等怎么都不出现……   “雪儿带人跑出去,正偷偷摸摸四下找你呢!”生怕你一进燕京大城,就让人发现给抓了!!如今的局势多严峻?小皇帝身边那几个女人斗的烂桃一样,脑浆子都恨不得打出来,她们的家族随她们而动,今儿你叁我,明儿我奏你,小皇帝还眼瞧亲政了……   局面很混乱啊!   还有个楚敏在里掺合!   燕京都快风声鹤唳啦!   姐姐你不能让人省点儿心!   不要顶着那张俊脸四处乱跑,万一被抓了怎么办?   姚青椒满眼指控,一脸悲戚!   “咳咳,就随便转转嘛。”姚千枝别过头,讪笑着打了个哈哈。   姚青椒不语,眼睛一眨不眨的死盯她,继续‘指控’。   “好好好,知道了,日后注意就是了。”姚千枝跟她对视片刻,好半晌儿,妥协了。   没办法,瞪的眼睛疼~~   姚千枝翻墙的地介儿,正是外院府门边的墙角儿,她此来燕京自是秘密,哪怕姜母正住府里,都不好前往拜见。只能随着姚青椒,趁着夜色,一路溜儿着墙边,避着仆从往内院走。   好在,午晌儿功夫就已经知道她来了,姚青椒早早就把内院仆从安排,她们这一路到没遇见几个人。   “青椒,你瞧瞧咱俩这情况……像不像你偷偷养了个小白脸儿,怕长辈发现,我趁夜翻墙,寻香而来……咱们幽会呀?”姚千枝一身滚着云纹绣边的青袍,手执山水扇,神采飞扬的往前走,伸手戳戳前头带路的姚青椒。   姚青椒:……   我忍!   “青椒,你说这会儿要是外祖母突然出现,举着龙头拐大喊一声‘好个贼小子敢偷我孙女’,然后披头盖脸向我打来,你会不会扑过来抱着我哭着喊‘外祖母留情,我跟他生死相依’啊~~~”姚千枝自个儿闷闷的笑。   姚青椒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   她这是什么命?楚敏那混蛋调.戏她就算了,左右是个俊美小白脸儿,扯扯皮不算吃亏,她家姐姐什么意思?她们都是女的,调.戏有什么用?   又不能上手!!   姚青椒回头,掐着腰儿,‘恨恨’的瞪视着。   姚千枝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两人摸着墙角来到书房,姚青椒自派人出府唤胡雪回来~~那位还带人燕京四处‘飘荡’,奔波着寻找自家主公呢。   不得不说,胡雪寻人的本事或许不怎么样,然而,隐藏的到是好……姚青椒派出的人不少,但直到日落西下,她和姚千枝晚膳都用完,坐书房吃点心了,胡雪终于珊珊来迟。   ——拖着沉重的步伐和满脸的疲惫。   “主公。”都没心劲儿问问了,她冲姚千枝作了辑,随后就一屁股坐椅子上,不动了。   喘了好半晌儿,灌了半壶茶,她这才缓过劲儿来,三个人团团围坐,开始说起话来。   姚青椒和胡雪将这段日子来,燕京发生的事一一向姚千枝禀告。   这期间多是姚青椒开口,到底她是姑娘身份,日常接触的都是贵族人家,且时时进宫,得到的消息自然更多。   而胡雪,则是跟小桃花等人游走中下层,四处收卖人心。   如今,她就把立场倾向北地的官员名单取出来,一一跟姚千枝解释,其中,还有几个三品大员……的夫人。   无子,无宠,娘家靠不住,被妾室和庶子打压的不行,她们都没问小桃花等人是哪来的,就决定上一波儿了。   “不错。”拿着名单细观,耳边听着姚青椒的低语,姚千枝嘴角微微翘着,点头赞了她们。   对她们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表示了肯定。   “主公谬赞了。”胡雪和姚青椒齐齐起身,表情兴奋。   姚千枝就抬抬手,让她们坐下。   ‘往事’都谈完了,她开口问‘如今’,“豫州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韩嬷嬷传了消息过来,恐怕是有问题的,许是小皇帝大婚的时候,他们就要动手,不过,约莫是被看的紧,韩嬷嬷的言语很含糊,不过一两句罢了。”胡雪便说。   跟韩嬷嬷联系的任务,一惯是她在负责。   “月前楚敏宴诗会,朝中有大半臣子都参加了,没来的亦遣了儿孙或女眷前来……”姚青椒补充着,抿了抿唇,她犹豫了半刻,还是道:“姐姐,楚敏的诗会我参加了,他还……”   勾.搭了我一把!!   把他闺女都给我看啦!   他闺女还管我叫‘楚姨姨’呢!   我还欲拒还迎……我俩现在扯皮扯的特别开心,有来有往,基本十天半个月就见一面儿,幽个会呢!   姚青椒小小声的‘汇报’了这一情况。   “……”姚千枝沉默着,仰头看着房梁,面现思索之色。   好半晌儿,“我记得楚敏长的还不错吧。”她捏了捏了下巴。   姚青椒,“……呃,是不错。”清清秀秀小白脸儿,贵族出身讲究风度,能说会道,想哄女孩儿开心的时候,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那还行,跟这样的人周旋,起码不恶心人。”姚千枝如是说。   姚青椒就狠狠松了口气。   虽然她自信不会背叛,但就根本条件来说,楚敏确实很有吸引力,他还是豫州的二号人物呢,又给出这么好的条件,对她表现的那么亲近,姚青椒是真有点怕,北地方面怀疑她。   她根正苗红,一颗忠心向太阳,然……反间计什么的,真是防不胜防啊。   哪怕她不搭理楚敏,都架不住人家上赶子,把她架到半空中,那到不如她主动,还能立个功,“他那人挺油滑,嘴严的很,许是对我还不太信任,基本不提豫州事,话里话外都是他府里的勾当,对我承诺什么的……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准备跟他搭着……”   “哪怕套不出太多有用东西,偶尔一句半句的,说不定就有效呢。”姚青椒轻声说。   姚千枝便点头,“这个你看着办,想做就做,不想做亦无妨,用不着委屈自己。”   “姐姐放心,我不委屈。”姚青椒就笑。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人家堂堂亲王世子爷,燕京贵女眼里的金龟婿,陪她花前月下,给她鞍前马后,把她捧的天仙似儿的……   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要知道,哪怕单论相貌,不比身份,楚敏都高她好几级~~~   “那就好。”姚千枝看她的脸色,确实没有丝毫勉强的模样,就放下心来,继续问道:“豫州那边,既是要在小皇帝大婚的时候动手脚……那宫里情况怎么样了?”   “后宫无主那么长时间,突然多了贵妃、美人的,我记得那贵妃姓韩对啊?”她垂了垂眼眸,“皇后呢,徐国公家的?”   “她还没大婚……如今的宫权,是还在韩太后手里,还是归了韩贵妃?”   “韩贵妃进宫,韩太后就直接交权了。”一旁,胡雪开口说。   姚千枝嘿嘿笑了两声,“那可真热闹了。”   此一回进宫诸妃——皇后徐氏的娘家徐国公府乃是权贵之首,百官推出来对抗韩家的,至于徐皇后,听说是相貌平平,人很规矩。而韩贵妃则背靠外戚,内依太后,是小皇帝的亲表姐,打小常进宫,有感情基础,然而,是个贵妃……   ——在贵都是妃。   淑妃蓝氏,爹是阁臣,娘是宗室,她一脚搭百官,一脚搭内务府,地位挺超然。德妃唐氏……唐暖儿小姑娘,乃是武将之后,至于静嫔君氏……   “她是冠军候君家的人吧?”姚千枝挑眉问。   姚青椒便点头,“不错,她是君家旁枝的女儿,父母双亡,自幼养在君老夫人膝下。”   冠军候君谭——是大晋国战神,跟姜企齐名的人,他家自大晋开国便跟随太祖起事,五代武将,无数先辈战死沙场,得了个‘世代忠烈’的英名。   君家列代承爵者的牌位,都在武英殿里摆着呢。   跟君王一样,永受天下香火。   不过,如此个传承法儿,可想而知君家的子嗣会艰难到什么程度,几代——明明不是单传,有时候还能七子八孙。然,每每大晋哪儿里遭个匪,起个乱,宗室造造反,诸子夺夺嫡什么的……君家就得死一波儿人,到最后,基本都是一脉传承!   如今的君家,男丁只有冠军候君谭一个。   他还没儿子!   他还没老婆!   到不是不想娶,他十六岁就议过亲,结果赶上武阳州匪乱,他去平叛,一平就是三年,人家姑娘拖不起另嫁了,他还挺喜欢人家,缓了好一年的功夫,终于准备在找,结果……南边出事了。   黄升起来了……   君谭一头扎进灵、录两州,足足七年没回燕京!   君家老夫人都快急死了!!   他家这条件,府里没个晚辈,哪怕是个父母双亡的旁枝女孩儿,都当嫡亲姑娘那么养着,冠军候府里都唤君氏做‘大小姐’,不过……   “旁枝啊,那到怪不得了,若是君家嫡姑娘,便是做皇后都使得的。”姚千枝扣了扣桌案,一副思索模样,“但是……君家怎么会送姑娘进宫呢?”   观其列代,他家从来没这习惯啊。   “我听韩太后说,人家君姑娘就是走个过场。”姚青椒抽了抽嘴角,满脸的一言难尽。   姑娘岁数到了,准备议亲,结果正赶上选秀,说的好好的进宫做个样子,过得终选抬抬身价——君姑娘父母双亡,一般人家嫌她不吉利——但……   “这是硬赖啊,还把人家姑娘兜住了?”姚千枝都不愿意相信!!原地碰瓷,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那怎么就给了人家一个嫔位啊?”哪怕是有封号的?这顶个屁用!!   你到是给封个妃啊!!   “嫌人家没有爹娘。”姚青椒捂着额头,脑弦子紧绷绷的疼,“还给了个‘静’字封号。”   什么静?怎么静?   安安静静猫角落里,别冒出来惹眼吗?   那干嘛把人家兜进来?   “真是……”姚千枝抽着嘴角,“君谭没一甩脸子,直接投靠黄升,真算他忠心大晋了。”   “他爹娘还在燕京呢。”姚青椒轻声说。   姚千枝:……   “罢了罢了,君家事且不提,后宫怎么样?小皇帝偏了谁?乱没乱?”她挺感兴的问。   后宫关系前朝,豫州一系既然要在小皇帝大婚祭典的时候搞事,她们没有先觉条件,到不如把劲儿用在后宫里,来的更方便。   毕竟,她们有皎月公子,有韩太后……   “哪有可能不乱呢?”姚青椒苦笑,“皇后还没大婚呢,贵妃先掌了大权,摆出主母模样,宫里几个妃子天天得给她请安,皇后能容她?”   “高位嫔妃都没说什么,那两个小美人,可是摆明立场给徐皇后当马前足了。”   此回选秀,宫里进了七人,除了贵,淑、德和静嫔外,还有两个低位,吴美人和余美人呢。   她俩娘家都没什么权势,依靠徐国公府立足。   “韩贵妃这么高调吗?没人叁她?”一个贵妃罢了,按理不过比淑妃、德妃高半级,哪用天天请安了?姚千枝挑眉。   姚青椒便道:“人家理由找的好,她的封宫离慈安宫近,说是大伙儿正好聚她那儿,一块觐见太后娘娘。”   “哦,是拿韩太后当了借口。”姚千枝就说,“那韩太后呢?就这么让了,任由贵妃抹黑她的名声?”   韩贵妃态度这么强势,直接压服嫔妃,是人都会认为是韩太后给她仗势,立挺她跟皇后分庭抗礼,毕竟……谁让她们是‘亲’姑侄啊。   “太后娘娘……态度有点暧昩吧,她跟韩家那么不清不楚,藕断丝连的,这么些年,想扯都扯不开。”姚青椒就说。   “皇后和贵妃肯定是要杠上,那余者呢?”姚千枝问。   “蓝淑妃自成一派,不过,她在闺中似跟静嫔有些来往,两人私交不错,不过,静嫔没明面投靠她,许是君家没让,至于暖儿……”姚青椒揉了揉额角,“她进宫第二天就让韩贵妃给了个下马威,直接吓颓了,如今正闭守宫门,不大敢出来了。”   “这孩子……”姚千枝扯了扯嘴角。   性子是真软啊!   不过,很多时候,软弱人被逼到绝境,内里爆发出的威力,可能会很惊人。   但是……   “算了,那终归是锦城的外甥女。”她要是真使点手段,把人家‘逼到绝境’……   那孩子不是皎月公子,没有那么强大的韧性和魄力,一个弄好在精神崩溃了,她不好跟锦城交代,“你看着,让人多照顾照顾吧。”姚千枝轻声叮嘱一句。   姚青椒点头,“姐姐放心,我自醒的。”   放下唐暖儿,三人就内宫情况商讨着,直到月上柳梢,胡雪催人上了三回点心,这才算暂时做罢,停了声。   屋里恢复安静,只余夏蝉低鸣,‘知了、知了、知了’……   催的人昏昏欲睡。   书房里,姚青椒和胡雪背对着窗户坐着,两双眼儿一瞬不瞬的看着姚千枝。   姚千枝坐在大案前,眼帘微微垂着,手指轻扣桌面儿,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好半晌,她开口,“这事儿,咱们这么弄,雪儿寻机会往徐国公府递消息,就说……还有韩家……青椒跟皎月……还有韩太后,你跟她……”   桩桩件件,逐一吩咐下来,姚青椒和胡雪听的连连点头。   低低絮语屋里轻响,窗外,乌云飘过,遮住了月亮。   ——   得了命令,胡雪和姚青椒自然行动,一个潜下朝野,一个行走深宫……都挺忙的,尤其是姚青椒,她还得时不时应付楚敏,跟他约会呢~~   不过,这应付终归没白费功夫,某天两人效外跨马同游的时候,姚青椒表示想约楚敏一块同观帝后大婚——韩太后允她陪同——的时候,楚敏突然露出个很‘深味深长’的笑容。   眼神仿佛还有点鄙夷和兴灾乐祸。   在配合着韩嬷嬷那边偶尔传来的支言片语,姚千枝很肯定,豫州一方恐怕是想在小皇帝大婚的当口儿,直接揭穿韩太后的身世。   毕竟,那会儿不拘宗室、外戚、权贵、文臣……燕京里但凡有头有脸的,都得前来观礼。   这一揭穿,不用说,肯定石破惊天了。   到时候,韩太后和韩家怎么样?根本不用提,绝对没个好儿,而小皇帝……他的血脉被置疑,这个皇位还能不能接着坐,就真的有待商榷了。   毕竟,他不是那等文治武功,大权在握的帝王,还干巴巴‘行走’在亲政的道路上呢。   豫州搞事这个点儿卡的挺好,小皇帝大权没摸着——就被血缘有异,直接推翻下台。   而豫亲王——做为先帝的亲弟弟,楚家宗室血脉最纯正的人,理所当然,他就能上位了。   哪怕有人反对,但,他手里有军有银,是大晋三大势力之一,也不惧燕京这些‘碎嘴子’。   尤其,楚敏前次诗会,就姚青椒说,半个朝野都参加了,豫亲王上位会遇见的阻碍……说真的,未必有多少!   或许,他更多是在顾忌灵州黄升和北地姚家军,否则,不会谋算这么久,非得要得那么个‘名正言顺’。   终归,由子看父,细观楚敏的作风——堂堂世子爷都能‘下.海’勾.搭人了,他们父子,想来不是那么在乎名声的人。   不担夺位恶名,顺顺利利由宗室朝臣们推举着登基,豫亲王就是光明正大的天下共主,得祖宗家法,大晋百姓们的承认,有权利征讨任何反贼们……   否则,不管是姚千枝还是黄升,随时能起兵清君侧。   如今是六月中旬,而帝后大婚则是九月初三,姚千枝等人忙忙碌碌的布局着,静静等待大幕拉开。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时光如水, 岁月如歌,月余的光阴, 仿佛眨眼便流逝而过。   盛夏来临, 七月烈阳非常好心情的挥撒它的热情, 炙烤着整个大地。   天空蓝的如同碧玺一般,万里无云, 偶有雁鸟飞过, 伴随着轻脆鸣叫声, 划过一条细线。   燕京皇宫, 翠薇殿。   静嫔纤手搭着大宫女的胳膊,莲步款款走在宫道里。   她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 圆圆脸儿大眼睛,肉嘟嘟的, 相貌不算绝佳, 却有几分可爱之意,嘴唇撅着, 长长的睫毛轻垂,她抬手擦了擦额间细汗, 微微有些气喘。   看起来身体仿佛不是很好。   “娘娘,时辰还早, 咱们慢着些走吧。”她身侧,扶着她的大宫女莲池轻声说。   她是静嫔从宫外带过来的贴身丫鬟,打小伺候她的,深知静嫔身子弱, 受不得日晒。   “不碍的,早到朝阳宫,就能早歇着,屋里到还凉快些。”静嫔轻喘着道,可爱的圆脸儿微皱,眉眼间带着几分不甘,“明明跟蓝姐姐一块进宫,偏偏我就是个嫔,宫里除了那俩见不得眼的,就我不能坐轿子~~”她嘴里嘟嘟囊囊着抱怨。   “姑娘!”莲池瞪着眼睛的喊。   静嫔看了她一眼,小脸一扭,就住了嘴。   莲池瞬间感觉很是头疼。   她家这姑娘,虽是父母双亡,但是打小儿就被接进冠军候府,君老太太娇她跟娇窗霜儿一样,顶头上怕摔着,含口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儿,自然就天真娇横一点,养的嘴里没把门的。这就算了,偏偏,老太太岁数大了,身体还不好,便没精力怎么管教姑娘,就任由她‘横冲直撞’的长起来了。   一点姑娘样子没有。   好在,武将家的女孩嘛,规矩差点儿,行事粗野点儿到不碍事,君家世代领军,手下将领不少,怎么都能给她挑个好姻缘,保她一辈子。谁知道……   自家姑娘耳根子就那么软,那么好唬弄,本来老太爷打点的好好的,选秀之事就是走个过场儿,谁知姑娘信了蓝家那贼精的哄儿,被骗的跟小皇帝来了个脸对脸,肩挨肩,一头‘扎’进了深宫。   且,更难受的是,姑娘还是‘过错方’,老太爷连个高位都不好意思给她要!   都是差不多的家世,差不多的身份——她家姑娘是入了君家祖谱的——蓝家贼精是一品淑妃,她家姑娘四品静嫔!!这,这,这简直天差地别好吗?   莲池心里烦躁痛苦的都想搬石头砸天了,然而她家姑娘呢?还跟蓝贼精论姐妹儿,烦恼没轿子坐呢!!   说起来真是……唉,姑娘粗鲁不可怕,就怕姑娘没脑砸!!   “不让我坐轿子,脚疼~~天好热,晒的好难受,我想吃冰碗儿……”静嫔嘟着嘴,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叨叨叨’。   莲池:……   生无可恋!   溜着宫墙边儿的阴影,两人缓步往前走,后头跟着几个还不大得她们信任的宫女,走了有一刻钟的功夫,眼瞧前头就是朝阳宫——韩贵妃的住所,莲池嘘出口气,刚想让自家姑娘‘住嘴’,就听静嫔突然扬声,特别热情的喊,“哟,德妃~~”   “你得叫人家娘娘!!”莲池头皮一麻,下意识狠狠踩了静嫔一脚。   “哎啊!!”静嫔一歪身子,疼的嘴角抽了两抽,“……娘娘~~”   前头,四人抬的轿子停下,轿内的德妃——唐暖儿垂头,“是,是静嫔啊。”她唤,随后便让轿夫停了轿,她缓步下来,站到静嫔身边,“你,你今天这么早啊~~”   瘦瘦小小的身子,怯怯的笑容。   “奴婢叩见静嫔娘娘。”她身边,脸颊还有些红肿的单嬷嬷跪地磕头。   静嫔挥挥手,“快起吧。”   单嬷嬷便起身,退到唐暖儿身后。   莲池自是同样一套动作,还顺便隐晦的拐了静嫔一肘子。   静嫔一愣,反应过来,“嫔,嫔妾见过德妃娘娘。”说罢,微微屈了屈膝盖。   “别别别,你,你我同宫姐妹,这是做什么。”唐暖儿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她,一点高位妃的架子都没有,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的羞涩感。   毕竟,闺阁里她就是个最纯正的小透明,如淑妃、静嫔等燕京贵女圈儿的‘风云人物’,她见着基本连话都搭不上的。   怎么好意思让人家给她请安。   “对对对,都是姐妹,我蓝……咳咳,淑妃娘娘也说不用太客套的。”静嫔展开个笑脸,拉着唐暖儿就往朝阳宫方向走,嘴还撇着,小小声的叙叨,”说来,韩莆……贵,贵妃娘娘真是过份,不过就是请安时错了规矩嘛,怎么竟还要打人?背地着人提醒一声不行吗?到扫了德妃你的面子……”   “单嬷嬷,你怎么样?我瞧你好的差不多了?”她说着,回头问单嬷嬷。   平素,姚青椒偶尔带唐暖儿出来交际的时候,静嫔是见过这对主仆的,那简直就是一对扣成环的‘挂件’,不拆不分,就连小姐妹儿们逛园子看花儿,德妃身边都得带着奶嬷嬷……因为这个习惯,她没少让人笑话。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单嬷嬷对德妃的重要性,到怪不得韩贵妃会拿她做伐子了……   静嫔撅了撅嘴。   “多,多谢娘娘关心,老奴已是无事。”单嬷嬷赶紧恭身,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她是真有的些怕。   同是此回选秀同届的嫔妃,韩贵妃背靠好祖父并好姑姑,提前进宫,跟小皇帝享受了半月‘新婚’生活,并顺利掌握了六宫大权,不过,她终归不是皇后,腰杆子就没那么硬,宫权理的明不正言不顺,就得拿人‘杀鸡儆猴’!   吴、余两个美人份位太低,摆明马车归顺了皇后,连住所都是元宸宫抱夏,‘杀’她们意义不大,毕竟,两个美人而已,根本不够‘敬’的资格?   至于旁人……淑妃性格圆滑、娘家硬,静嫔不管不顾、娘家更硬。剩下的,不就是看起来似乎挺有背景,实则要啥啥没有,爹不疼娘不爱的唐暖儿吗?   她是德妃,‘杀’起的很有手感啦!   尤其是性格还弱,不敢反抗,这就更完美了!   打定主意在徐皇后进宫前立一立威,韩贵妃对准唐暖儿,毫不留情的下了手,拿住她闺阁不受重视,规矩不太合格的弱点,按住单嬷嬷就赏了二十个大耳瓜子——主罪奴承嘛——把单嬷嬷嘴角打破,牙都掉了三颗……   那还是韩贵妃手下留情,令宫人用肉掌打,而不是板子……   否则,脸皮都能扇下来。   不过,就算贵妃自认留情,然而,这左右开弓的二十个大耳光,扇掉了单嬷嬷三颗牙的同时,也扇掉了唐暖儿的胆子。   她性格本来就挺弱的,遇事爱往后缩,此一回,韩贵妃彻底打破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贵,贵妃娘娘是刻守规矩,我,我礼仪本就不好,教我是应该的,我,我……”不敢有什么怨言!   唐暖儿脸色都有点白了。   “德妃,你看你这胆子小的,韩菁又不是皇后,就比你高半级罢了,见面你连蹲身礼都不用行,她凭什么打你的人?她怎么不敢动淑妃姐姐?”静嫔眉头微挑,“你太好欺负了吧……”一句话脱口而出,后头,莲池狠狠给了她一下。   “哎啊!”静嫔疼的咧了咧嘴。   唐暖儿一颤,“你,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踩个石头。”静嫔赶紧摆手。   唐暖儿点点头,心有余悸,也不敢追问她,生怕她说出什么更让人为难的话,就无声的往前走,任由她的妃位轿子空着,都不愿意当着静嫔的面坐上去。   俱都无声,两人很快来到朝阳宫——韩贵妃的封宫,进得院门,自有宫人上前领路请安,两人进了偏殿,就见吴、余两位美人早就在了。   见着唐暖儿和静嫔,两人自然起身请安问礼,闹了好一通儿,场面才平静下来,坐下慢慢等~~~   韩贵妃不出现!!   宫女言她还在梳洗,让众人静候。   四个女人面面相觑,吴、余两人不说话,唐暖儿垂着头,静嫔撇撇嘴,似乎想站起来,莲池从背后踢了她一腿。   静嫔被踢坐下了。   然后,不在反抗,就默默等着。   殿偏里的外洋大座钟‘嗒、嗒……’的响,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淑妃娘娘还没来啊~~”吴美人幽幽说了一句。   她是个身姿高挑,火爆美艳的大美人儿,自进宫后很得小皇帝的喜爱,气势就冲一点,哪怕份位低,依然敢开口说话。   “淑妃姐姐爱贪睡,许是起晚了吧。”静嫔就接口。   余美人柔柔跟了一句,“到不知,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哪个能先露面儿。”她轻笑,孱弱秀美的面容,婉转轻弱的嗓音……   然,那一句,还挺给劲儿。   韩贵妃和蓝淑妃——不就是在别苗头,谁都不让谁,把她们当伐子使吗?   “德妃娘娘的明玉宫跟甘泉宫离的近,出门时可见着淑妃娘娘了?”余美人心思幽晦,转头笑问唐暖儿。   “没,到没注意。”唐暖儿垂着头,回了一句。   余美人眼波一转,不可置否的应,“是这样啊。”   一旁,“哼。”吴美人冷声,狠狠横了唐暖儿两眼,眸底满是鄙夷和嫉恨。   空有家世和份位的废物,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明明同是妃位,淑妃就敢跟贵妃别苗头,斗的火光四射,偏偏这个废物,白让人收拾一顿,打了个嬷嬷而已,算得什么?   她竟然缩了,连头都不敢冒!!   三大宫妃,三足鼎立的局势被破坏,等九月大婚,皇后娘娘进宫后……怕就没那么容易板回一城了!!   而且……这么个废物都能做妃,偏偏她就只是个七品~~   吴美人恨的牙根直痒痒,一眼一眼的剜唐暖儿。   唐暖儿就跟没看见一样——她垂着头,是真没看见——完全无动于衷。   不闲不淡的说了几句,没人搭茬往乱里斗,众妃佯佯回归沉默,屋里就外洋大座钟‘嗒嗒嗒嗒’的响~~~   “淑妃娘娘驾到~~”好半晌,足等了半个时辰,外间有宫人掀帘子,扬声喊。   “到底她先来了。”余美人起身,意味深长的轻声。   吴美人轻蔑的勾唇,“这个时辰,太后娘娘快起了,咱们要给她老人家请安,淑妃敢不来吗?”只会用这等小手段逼人,贵妃也是……   呵呵!   “人家是亲姑侄,你能怎样?”余美人眼波婉转。   “哼。”吴美人冷声。   两人并肩站起往前走,一旁,“蓝姐姐~~你来啦!!”静嫔嘻笑着喊,乳燕投林般的跑出去。   “装傻充愣!”吴美人就说。   “憨面刁~~”余美人垂脸儿。   唐暖儿:……   仿如未闻,站起身往外走。   吴美人、余美人:这个会喘气的死人!!   “你们来的到是真早,是我起迟了~~”正说话的功夫,外间,静嫔伴着个明眸皓齿、神采飞扬的宫装美女进来了。   “嫔妾见过淑妃娘娘~~”屋里一众,不包括唐暖儿,俱都恭身曲膝。   “莫要多礼,起来吧。”蓝淑妃含笑抬手,一副大气模样。   “谢淑妃娘娘。”众人便起身,各自落座,刚想说话,“贵妃娘娘起了,令主子们内殿见礼。”有宫女高声。   众人齐齐抽了抽嘴角。   这时间……卡的真准啊。   连句整话都不让说。   蓝淑妃展眉,“时辰不早,都该给太后娘娘请安……她是该起了。”唇边勾出抹笑,尽显大气,她摆了摆手,“姐妹们随本宫来吧。”   “诺。”众人应声起身。跟着蓝淑妃出了偏殿,一路来至正宫。   迈步进门槛,转过屏风,一抬眼就看见上首鸾椅里,坐着个宫装美人。   头戴紫珠冠,身披翠羽衣,张扬肆意,明艳动人,端是绝色的倾城,几乎可以入画。   眼尾微微上挑,她仰着下巴看众人,“今儿是本宫起迟了,到劳烦妹妹们空等,真是罪过~~”声音贯珠扣玉,神色飞扬跋扈,气质……有些稚嫩……   是的,稚嫩!   韩贵妃芳龄不过十五,就比小皇帝大一个月。合宫妃子,除了唐暖儿之外,就数她岁数最小。   “娘娘客气了。”被这么摆威风,众人早就适应了,没谁有意见,各自请安问过礼,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番,眼见时辰不早,就由韩贵妃领头,一众往慈安宫请安去了。   不过,步出朝阳宫,三妃上轿时,韩贵妃回头,凤眼微眯,“德妃,今日你到不曾说话,是对本宫心存怨恨,觉得本宫不该管教你的人?”她扬声,粉面含煞。   吓的唐暖儿和单嬷嬷齐齐退了一步。   “没,没有,娘娘多虑了。”手扶轿柄,唐暖儿身子发硬,声音打颤。   在闺阁里,她继母都没这么简单粗暴的对付过她,都是各种宅斗小手段打压,绣个花、侍个疾什么的……她抗压能力有些的,但,这么明刀明枪,上手就打脸的,唐暖儿真是有点懵。   “是本宫多虑吗?那你怎么一言不发?还不是心存不满?”韩贵妃挑起柳眉,冷笑着。   唐暖儿:……   怎么?沉默是金都有错吗?   那她该怎么办?   简直想哭!   “德妃慧于心,拙于口,天生不爱说话吧。”一旁,蓝淑妃出声帮衬,“我记得,她一惯就这脾性。”跟着北伯候府姚姑娘出门交际的时候,都不怎么开口的。   “对,我,我是不爱说话。”唐暖儿应声,给了蓝淑妃个感激的眼神。   蓝淑妃便拍了拍她的手,“爱说便说,不爱说便不说,这碍的什么?哪扯得到怨恨不怨恨的?”她盈盈含笑,抬头看韩贵妃,轻声道:“难不成,贵妃姐姐自知不该出手‘管教’人家宫里的近人?这才怕德妃怪罪吗?”   这话,她说的轻描淡写,然而,韩贵妃却听的怒火中烧。   偏偏……   “可不是吗?莫说娘娘了,便是万岁爷和未来的皇后娘娘,都没有说管人说话不说话的。”吴美人补刀。   “嫔妾记得,前儿太后娘娘还赞了德妃娘娘谨慎稳重呢。”余美人跟近。   韩贵妃肺都要气炸了。   “软的欺负硬的怕。”一旁,静嫔阴阳怪气的。   “络儿!”蓝淑妃拉住她,眉头蹙着轻声,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哼~~”静嫔昂着脸儿,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她背后是冠军候府,且还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小皇帝对她态度平平,没甚上位的可能,宫里无论哪派对她都只有拉拢的份儿,她自是可以放肆一些的。   侧过脸儿,给了韩贵妃一个挑衅的眼神,静嫔快步往前走。   很快越过韩贵妃的轿子。   韩贵妃:……   脸胀的通红通红的。   头顶都快冒烟了!!   把牙咬的‘嘎吱嘎吱’直响,她紧紧握着轿柄,独自运了半天气,随后回头,狠狠瞪了唐暖儿一眼!   唐暖儿:哭唧唧~~   关我什么事?   ——   就这么,几个女人一路针锋相对、刀光剑影的来到了慈安宫。   彼时,韩太后刚刚用过早膳。   “让她们且等一会儿。”听见宫人禀告的时候,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她身后,皎月公子手执玉钗,轻轻帮她挽发,“皎月,你先避一避。”   “诺。”皎月公子柔声应着,转身往内寝去了。   韩太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满含温情,伸手摸了摸发间玉钗,她满足的叹口气,随后起身,唤宫人来伺候洗漱。   紫阁捧着银盆而来。   抹脂肪擦粉儿,韩太后换了身日常宫服,起身来到正殿,坐到罗汉榻里,她开口吩咐,“传她们进来吧。”   “诺。”紫阁曲膝应声,退至门槛,转身去了侧殿,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把人领了进来。   韩贵妃、蓝淑妃、唐德妃、静嫔、吴美人、余美人……六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儿媳妇’,齐齐上前,跪地给韩太后请安。   “起吧。”韩太后不甚在意的挥挥手。   众‘儿媳妇’便起身,按各自地位纷纷落座。   当然,如贵妃、淑妃、德妃这样的,是有正经坐位的人,而静嫔不过得了一个绣蹲——没靠背的——至于吴美人和余美人——站着!   谁让她们份位低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小皇帝头次选秀,徐皇后没进宫,韩太后无心管,就凭她们这般的美人份位,甚至都没资格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磕头’。   区区七品而已,哪能算是‘儿媳妇’。   按品级算,在贵族人家里,她们约莫连良妾都够不上。   凭什么能给‘太夫人’晨昏定醒?   宫里能这样,不过是碍着先帝死的太早,小皇帝岁数太小。大晋已经有十多年没选秀,后宫早就没嫔妃了,规矩很是生疏,而且,小皇帝的后宫还是太少,不过区区六人罢了。主母皇后又没进宫,规矩就立不起来……   甚至,对此情况,韩贵妃是有些刻区为之的……毕竟,她哪怕在‘贵’,都同样是嫔妃,上下礼仪太过苛刻,订的太严格了,等九月徐皇后大婚,入主内宫的时候……   她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到不如大伙儿都这么‘浪’着,各凭本事了。   “姑姑今日气色当真是好,可是做了何美梦?”放下面对众‘妹妹’们的臭脸,韩贵妃眉开眼笑的奉承,嘴甜的不行。   都没用韩太后招唤,她几步上前,坐到罗汉塌边上,挽着韩太后的胳膊,一脸亲密模样儿。   同时,眼神挑衅看着众人。   尤其是蓝淑妃。   蓝淑妃——没怎么搭理她。   人家俩是亲姑侄,血缘关系摆在那儿,无论如何努力,怎么孝顺,她都不可能超越的了。在说了,太后偏向贵妃这种事……最头疼的应该是徐皇后啊,她一个做妃子的,做什么操那个心?   跟韩贵妃针锋相对,不过是她气焰太过,不想被她压下去,且,宫斗嘛,今儿伴个嘴,明儿下个蛆,压根就是最正常的操作,蓝淑妃相信,只要她不对韩贵妃下狠手,太后娘娘便不会管的。   且……眸光闪了闪,目光集中在罗汉塌里的两人,瞧着韩贵妃半偎在韩太后怀里撒娇讨巧,而韩太后……眸底深处那一丝丝的不耐和厌恶……   蓝淑妃陷入沉思。 第一百三十三章   身为先帝宫中的最终‘胜利者’, 朝臣民间的名声怎么样且不论,最起码, 在后宫这个领域里, 韩太后一直是处在‘独孤求败’的境界里的。   她岁数较先帝小不少, 还给先帝生了唯二的儿子,做嫔妃的时候, 韩太后的待遇一直是最顶尖的——仅次先皇后——那会儿, 先太子文武双全, 妥妥的继承人, 而小皇帝还没进学堂呢,先皇后对她, 同样没什么太大恶意。   毕竟,小皇帝是‘小儿子’, 影响不了先太子, 先皇后乐得大度~~   那时候,谁都想不到, 不过一次出征,先太子就没了命, 先帝先皇后仅随其后,小皇帝幼年登基, 哪怕是被架着的,但是,在后宫里——韩太后真的就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   先帝的妃嫔们, 不管受不受宠的,基本都被她打发到皇觉寺烧香念佛了,剩下那小猫三、两只,都非常自觉的闭守宫门,当自个儿是会喘气的死人,谁都不敢碍她的眼。   韩太后——已经很久没在内宫里见过,里敢跟她说说笑笑,讨巧凑趣儿的人了。   当然,朝臣夫人们不算。   面对一众‘儿媳妇’,她心里其实不太痛快,并不觉得如何喜欢。寡母幼子嘛,小皇帝宠爱个小宫女,她都横眉毛竖眼睛的看不惯,更何况是明正言顺来跟‘抢儿子’的女人,不管是徐皇后、韩贵妃、蓝淑妃……哪个她瞧着都别扭……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众美进宫后,那小宫女就被她儿子甩在脑后,在想不起了。   “莆儿莫要闹了,你已经是贵妃之身,庄重些。”被韩贵妃挽胳膊撒娇,晃的头都有些晕,韩太后皱起眉头轻声,眼底闪过烦躁之色。   就像姚青椒说的,韩太后和韩家的关系,真就是藕断丝连,明明彼此厌恶,偏偏还要互相依存。此一回,韩家争皇后没争过,让徐国公得了便宜,韩载道便亲自进宫来跟她扯了翻皮,硬令她装病,着韩贵妃先行进宫,还强迫她把宫权供手让人!   当然,做为韩家姑娘和‘小’儿媳妇,韩贵妃哪怕掌了宫权,同样丝毫不敢怠慢‘婆婆’,日常用度都是最好的,但是,那感觉不一样啊!   什么时候,韩太后需要东西,不是自个儿派人到内务府取,而是需要‘别人’孝顺了?   听起来就别扭!   更何况……如果就是这样,那就罢了,好歹她忍了就是,但是!!宫权归了韩贵妃,她的‘日常’就很不‘方便’了!!   芳菲阁里的那些‘公子’们的华服美裳,玉饰金雕……他们昼夜往返慈安宫的宵禁门侍……没有六宫大权,韩太后想操作这些,是很麻烦的!!   而且,像今日这般,她跟皎月明明好好的,正甜蜜温馨着准备腻歪一会儿,结果呢,偏偏有人不长眼来请安,还是天天来请,一天不落!   儿媳们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尤其是韩家的!!   余光狠狠剜了韩贵妃一下,真是,就显你孝顺!   “内务府今日来请奏哀家,商量皇后吉服的用料儿,贵妃,如今是你掌六宫大权,这等事儿自是你来料理,怎地还问到哀家面前了?”想起因为招韩贵妃进宫,她的名声如今更臭一层,韩太后心里就万般的不自在,忍不住开口想怼。   皇后吉服?这四个字一入耳,韩贵妃身子都僵了!   她是承恩公府嫡长孙女,肆意无忌的活了十五年,最大的不顺心就争皇后失败了,成了个‘贵妾’,哪怕是天家……然,但凡想想她日后生养下的儿女都成了庶出,天生矮徐氏女的孩子一头,韩贵妃眼里就直冒火。   就算祖父跟她保证,往后她肯能跟姑姑一样,她的孩儿能登基做主,可曾经的卑微都是真的,史官会明明白白的写,她的孩子是庶出!!   这个,哪怕是皇帝,都改变不了。   怎么想怎么不自在,几乎都成了心病,韩贵后听见‘皇后’两个字就头疼,哪怕她进宫的理由就是‘代年迈太后行权,迎皇后进宫’,但……皇后吉服什么的,她恨不得撕烂了。   哪会有心思管?   到是那些狗卑奴,不过晚了几日罢了,她们竟还敢禀到太后面前?   内务府……韩贵妃眼神一厉,目光瞪视蓝淑妃,这贱人的娘就是宗室郡主,想来,这是她给下的蛆了!   是又怎么样?蓝淑妃一脸坦然。   她本来是想把这事捅到前朝,让她爹找人叁韩贵妃一本的,谁知到被韩太后挑破了,这……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韩载道和韩太后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真?韩太后到底提醒了韩贵妃。若是假?真想提醒,怎么就不能找个背人地方,偏偏到要当着大伙儿的面,给韩贵妃没脸?   蓝淑妃陷入沉思。   到有些进退两难起来。   “帝后大婚乃国之重,差事交给你了,你就要好生的办。于外,皇后母仪天下,乃天下女子典范,你自当尊崇。于内,她是后,你是妃,她是你的主母,你理应跪迎,更没有怠慢的道理。”韩太后沉下脸儿,似是苦口婆心,又似教训,“你是哀家的侄女,哀家疼你归疼你,但是,就因这身份,你更该谨守规矩,自省其身才是。”   “臣妾谨领训。”韩贵妃面目僵硬着从罗汉塌里起来,直邦邦的跪下来。   眼睛几乎瞪出火,她都想吐血了!   ‘跪迎主母’,这四个字真真戳她的命门,她窝火的想死。   “嫔妾谨尊太后娘娘懿旨,不敢有丝毫懈怠。”韩贵妃都跪了,蓝淑妃等人哪敢坐着,俱都起身跪地,恭恭敬敬的‘领懿训’。   青春正好的女孩儿,真真正正的贵族淑女,就这么一排排的跪在面前,只露出个头儿,韩太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不过白说几句,看你们吓的,都起来吧,不碍事的。”挥挥手,她脸色缓合了。   那话说的真对——怼人一时爽,一直怼,一直爽。   尤其是怼韩家人的时候。   想起每每进宫请安,她那名义上的生母韩夫人时而鄙夷,时而不屑的眼神,在想想她的亲孙女就落在自个儿手里,任她揉圆搓扁,韩太后简直通心舒畅。   在没有那么痛快。   “谢太后娘娘宽厚。”见韩太后笑了,众妃这才起身,重新坐下。   不过,经了这一场乱局,连韩贵妃都被怼成这样,她们到不敢随意,连一惯维持‘耿直火爆’脾气的吴美人都缩了,讨好陪笑脸儿的音调都减了不少,更别说旁人了。   韩贵妃佯佯不快,蓝淑妃想的太多,余美人一惯孱弱,跪了两把汗都下来了……至于唐暖儿,呵呵,自进慈安宫,她除了两句‘太后娘娘千岁’外,一句多余的没有。   谁都不说话,吴美人讨巧凑趣儿的声音没人捧场,到显得突兀而尖利起来。   慈安宫的气氛,逐渐变的尴尬。   “罢了,万岁爷快下朝了,你等便先退下吧。”一脸无趣的模样,韩太后挥走把她们打发了。   妃嫔们同样松了口气,起身告退。   迈过慈安宫正门门槛,众人步行着走出院落,原本一马当先,跟‘炮仗’一样行在最前头的韩贵妃突然停住脚步,腰杆笔直的背对着众人。   虽然没露正面儿,但瞧那她紧握的拳头、‘倔强’的背影和越发凝重的气氛,大伙都能感觉的出,她有多生气。   那感觉,简直就跟坐在火山口一样!   没人想捅马蜂窝,且韩贵妃份位最高,她不动了,众人自然止步,余光左右瞧着,俱都无声。   “贱奴!!”突然转过身,韩贵妃脸色铁青,眼神利刃般的扫过,刮的众人脸皮都疼,扫视一圈,似乎认准目标,她大步流星的冲着唐暖儿过来了。   “啊?”唐暖儿一时没反应过来,都吓麻爪了。   “谁允你直视本宫?”一声厉喝,韩贵妃跃过唐暖儿,冲着站她背后的单嬷嬷的脸,狠狠一个大耳光扇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单嬷嬷被扇的原地转了半圈儿,整个人都懵了,然而,本能还是让她下意识的‘卟通’跪下。   膝盖碰青砖,那脆生生的动静儿,听着都疼。   “娘娘恕罪,奴婢该死。”忍着疼,单嬷嬷含糊着求饶。   “贱奴!”一个耳光并没有让她消气,韩贵妃抬腿踢过去,直接把单嬷嬷给踹翻了。   十五岁的小姑娘,气力本来有限,不过,谁让单嬷嬷原本就受了伤——她那牙还没好——韩贵妃一耳光正扇她痛处,疼的她脑子都木了,一点反抗的心劲儿都没有。   “嬷嬷。”唐暖儿惊呼一声,眼泪都含眼圈儿了,几步冲上前,她立到单嬷嬷身前,死死挡住还想出‘脚’的韩贵妃,“娘娘,本宫的下人,本宫自会管教,轮不到你教训!”头一回,她瞪着眼神,直视了韩贵妃。   哪怕说话的声音依然底气不足,身体还有些颤抖,但是,她还是站出来了。   护住了自母亲去逝后,便一心门思照顾她,爱护她,为了她,甚至敢对抗继母的‘半个娘’。   “贵妃娘娘如此,可真是失了风度,难不成,是怨恨太后娘娘教诲你?心里愤慨吗?”一旁,蓝淑妃含笑捅刀。   “怕是心恼皇后娘娘进宫,有意迁怒吧。”静嫔紧跟着会心一击。   吴美人和余美人碍着份位,没敢说话,不过,那‘看戏’的眼神……真是清清楚楚的。   “你,你们!!”韩贵妃咬牙,窝囊的都想爆炸了,不过,终归有一丝丝理智遗存,知道不能打宫妃,便狠狠瞪着眼,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德妃,今日之事,本宫记住了。”说罢,甩袖子就走了。   那背景,真是气冲山河,‘咂咂咂咂’,都快把青砖踩碎了。   “嬷嬷,你怎么样?没事吧。”想到韩贵妃那眼神……这回得罪了,日后怕得对上她,唐暖儿心里真是怕的很,然而依然记挂着单嬷嬷,赶紧转身上前扶起她,眼泪终于下来了,“我,我……”   “姑娘,是我连累你了。”单嬷嬷脸颊青紫,满嘴都是血,话说的含含糊糊的。   “没有,没有,是,是她故意的。”唐暖儿泣着,“都怪我太软弱了,她看我好欺负这么对你……”   “不是的,姑娘,是我不谨慎。”单嬷嬷挣扎着起身。   主仆俩互相搀扶着,看那股子惨劲儿,几乎要抱头痛哭了。   “唐妹妹,贵妃自幼娇养,脾气直率,你那嬷嬷碍了她的眼,日后少带出来就是了。”一旁,蓝淑妃突然开口,缓步上前,她从怀里掏出手帕,拉住唐暖儿轻轻给她试泪,满面温和的叹气,“唉,瞧这可怜儿见的,我知道你是实在人儿,最不爱惹事的。”   “莫要哭了,一会儿万岁爷下朝回来,说不得要到你那儿,让他瞧见了到不好,来来来,跟我到甘泉宫去,赶紧洗漱了吧。”她轻声邀请。   唐暖儿就愣住了。   她只是软弱,并不是蠢,蓝淑妃这个时节邀她,其中拉拢之意不需言表。   本来,她就想老实窝着,谁都不沾,谁都不惹,不过……想想韩贵妃那个态度,生生把她当软柿子捏,心里惦量着,自觉顶不过那人,“那我就多劳淑妃姐姐了。”唐暖儿声如蚊蝇。   “本是我应做的。”蓝淑妃展眉,笑容更深。   一旁,静嫔看着这一幕,嘴咧的老大,眸光却晦暗下来。   吴美人和余美人余光接触,心里多了提防。   夏日暖暖之际,慈安宫外众美人手挽着手,面上亲密无间,实则暗流涌动。   ——   慈安宫内,“皎月~~”碍眼的人都走了,韩太后笑盈盈的高声招呼。   “娘娘~~”皎月公子就从内寝款款走出来,坐到她身边。   韩太后抬手轻抚他的肩,“方才,真是委屈你了。”平素来哀家这儿,都是肆无忌惮的,如今到要藏着躲着。   想她纵横深宫这么多年,几个毛没长齐的小丫头罢了,到让她不自在了,韩太后眸光微暗,隐有几分厉气。   “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奴这身份,如今这局势……能陪伴娘娘身边儿,不被赶走便已经拜谢满天神佛了,哪还敢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皎月公子垂着脸儿,幽幽叹了一声,神色带着些许轻愁。   瞧他那小模样,韩太后真是心疼不止,不过,“赶走?谁要赶你走?”她低声,脸色阴沉下来。   皎月公子是她目前最疼爱的,几乎当心肝宝贝看宠还来不及,哪能轰……“是谁排挤你了吗?”   “这……”皎月公子咬了咬唇,面现犹豫之色,“奴奴不好说。”   韩太后坐直身子,按住他的肩,“哀家当面,有什么不好说的?哪里有难处?直接告诉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奴奴……”皎月公子垂着脸儿,露出白皙优美的侧颜,在窗外日光的映射下,几乎白的不像人,他轻轻一叹,长长羽睫颤了颤,像断翼的蝴蝶,“娘娘~~”他启唇,语气带着丝丝缕缕的自怜,“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芳菲阁的用度被削减了,奴奴和绯夜还好,像铜章和铃脆他们……已经从后院迁出来了……”   芳菲阁明面是宫内教司坊,其实就是韩太后养私宠的地介儿,三、四十个美貌公子个个出色,有受宠的,隔三差五就见驾——如皎月和绯夜。有被冷落的,等闲月余不出阁门——如铜章和铃脆……   不过,在不受宠,同样是韩太后的人,“什么?是谁做的?”心下暴怒,她猛然起身,一双眼满含怒火。   她堂堂一国太后,一不祸国、二不殃民……就这点爱好,怎么不行了?   乖儿都没说什么?这是谁跟她做对?   “娘娘,如今掌六宫的是……”皎月公子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韩载道!”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一瞬间就认定了‘敌人’,韩太后连韩贵妃这个正经‘过手人’都没提,直接把怒火砸向了‘亲爹’,咬牙切齿,她挥手就把瓷瓶砸到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碎瓷四处飞溅。   韩太后心里一阵痛快。   就好像砸的是韩载道似的。   “这,这娘娘,奴奴们没什么……约莫是贵妃娘娘不知情,跟首辅大人没关系。”皎月公子温言劝声,声音婉转,很是轻柔,只是,越发起了火上烧油的做用。   “韩莆不知情?韩载道还不知道?绯夜就是他老婆送进来的!!哼,把孙女弄进宫来,抢我的宫权,要我照顾着,偏还要打压我的人?”韩太后冷笑,越想越火,“觉得我给韩家抹黑了?他怎么不看看他那孙女,没用的玩意,扶都扶不起来!”   “给她宫里摆了点‘东西’罢了,竟然真就压不住脾气,把自个儿弄的人憎鬼嫌,五个宫妃一个没拉拢住,到让淑妃卖了好儿,呸,就这还有好意思称什么‘大家淑秀’。”她连连啐着。   皎月公子就默默的听。   他是知道的,韩贵妃初受封,韩载道进宫给她‘要’宫权的时候,韩太后是特别不愿意……偏偏还反抗不了,便用了些小手段,给韩贵妃的朝阳宫里摆了些‘东西’,当然,没到‘药’那么严重,毕竟,她们还是利益相连体,便只用了些能多多少少影响人情绪的‘小玩意儿’而已。   花啊草啊香料啊,都是能引的人情绪失常,夜里失眠的‘东西’……韩贵妃本来就不是多好的脾气,此回没当上皇后,心里还有诸多怨怼,时间久了自然爆燥起来,原本大好的局面,到四面楚歌了。   私下收拾收拾韩贵妃……韩太后不过就是出出气,到没真想把她怎么样,终归都是姓韩的,且,今儿瞧她那模样,让蓝淑妃挤兑的都没人样儿,韩太后心头火就散的差不多,本来琢磨着把朝阳宫的‘东西’撤了,多少助她些,让她顺利渡过这段日子,在徐皇后进宫前站稳了脚根,谁知……   “真是反了她们了。”韩太后咬牙怒骂。   芳菲阁都敢动……那是她的命根子啊!   亏她还想就这么算了,放过韩贵妃,如今!!呵呵,算?算什么算?   她不把她自进宫后学到的手段,一一全使在韩莆身上,把她彻底弄疯了,她就不姓韩!   至于同气连枝,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儿,无妨,韩载道又不是只有一个孙女,她的乖儿已经收了表姐,便不在乎多收个表妹!   反正韩家有的是孙女,便是没有了,韩载道不是还能从民间‘挑’出个‘备选’来嘛!   这是韩家的‘传统’,韩太后对他很有信心的!!   ——   出了芳菲阁被裁减用度,小宠儿被为难的事儿,皎月公子和韩太后本来该在腻腻歪歪一会儿的甜蜜时光,瞬间就减退不少。   就简单伺候她用了早膳,从旁温声安抚了几句,刺激的她越来越火,皎月公子便没停留,直接请辞了。   开玩笑吗?韩太后都快成火山口了,这会儿不走,不是摆明留下当炮灰~~   柔语请辞,皎月表示想回芳菲阁看看‘兄弟们’,韩太后同样没玩乐的心情,便也没留他,只是吩咐紫阁一声,让她送皎月公子出慈安宫。   跪身告退,随紫阁穿花园,越假山,完全没有往常的从容,他俩一路悄无声息的回了芳菲阁。   唉,不低调不行啊,如今的后宫,已经不是韩太后的天下了。   进了芳菲阁宫门儿,回首跟紫阁说笑两句,给了银子道过谢,目送她离开,皎月公子叹了口气,转身往自个儿的院落走。   如他对韩太后如言,芳菲阁确实被减了用度,有几个甚至搬出了后院,不过,那是不得宠的待遇,像他这样昼夜伴驾,几乎一天一面儿的‘红人’,管事巴结着呢,早早就给他备了单独的院子,哪会怠慢?   推开院门,自有侍人迎上来奉承,不过,皎月平素爱静,只吩咐了拎热水进浴间儿,随后,就把人都打发了。   独自进了屋,转进屏风进内室,他面上现出疲惫之色,揉了揉额角,歪着身子刚想躺一会儿,突然,他看见特别‘熟悉’的一幕。   ——房梁上飘飘悠悠,晃下来个身影儿。   那身影还眨着大眼睛,笑眯眯的跟他招呼,“哟~~”   “姚大,大人。”抽了抽嘴角,皎月僵硬的出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从房梁上往下飘活人, 这一幕,数年前, 皎月公子曾经见过一次。   那时候, 他还是静玉坊的头牌红人, 猫儿还在他身边。   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人影, “大人, 您怎么进来的?”皎月公子声音打颤, 心脏‘呯呯’直跳。   不过, 跟数年前‘心跳’的理由不同,他这回不是害怕鬼, 而是……   “这深宫内院,您进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啊!!”脸色煞白, 语调慌张, 他身上跟水泼似的,一层一层的往外冒冷汗。   这是芳菲阁啊!!这是皇宫啊!!他院外头五、六个粗使太监, 正给他往浴间儿拎水呢!!   “没事,又不深宫内宅, 你这把墙边儿的,碍着什么?我没又往乾坤宫去~~”姚千枝笑嬉嬉的说。   乾坤宫——小皇帝的住所。   皎月公子抽着嘴角, 眼睛直往上翻,捂着胸口想抽抽。   “我瞧你气色不错,都养胖了。”姚千枝跟没看见一样,迈步往前走, 来到贵妃榻旁边,拽了个软垫塞屁股底下,盘腿坐着,她冲皎月招了招手,“来来来,到这儿来,咱们离的近,说话声音就能小些,这样方便,别让人听见~~”   皎月公子:……   你还怕让人听见啊!!   内心咆哮着,他迈着酸软的脚步——吓的——来到榻前,贴着边坐下,侧身子瞧姚千枝,“大人,您进宫……真没人看见啊?”   他怎么就这么憷呢!   “放心,我有分寸的。”姚千枝笑道。   进皇宫,说真的是有些危险,但同样得分什么地方。像小皇帝的乾坤宫,韩太后的慈安宫,她就是武力在强劲,都不会硬闯,毕竟,好汉架不住人群,猛虎敌不过群狼……   她还没有让人堵一波儿,拿命堆死的自..杀想法。   不过,芳菲阁这样就靠着宫墙边儿,翻两道墙就能翻进来,满院子全是伶人伎者,偶尔穿插些粗使太监的地方,很难进吗?   好吧,或许是挺难的,但对她来说,依然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起码她翻进来,足足屋里房梁蹲了半个时辰,都没人察觉。   “您都半个时辰啦?”皎月公子脸皮抽搐着,“那奴奴真是对不起您了,该早回来的。”   一想到他院里人来人往,偶尔宫内侍卫还来巡查,结果屋里就猫着个理应北方守边的‘大活人’,他就觉得腿肚子直发软。   “没事,知道你忙。”姚千枝笑眯眯的做宽容状。   皎月公子就深深叹了口气。   拼命控制情绪,他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屋里子只余他的喘息声儿……待睫毛不那么颤了,脸皮不那么抖了,他睁开眼睛,“大人,您冒险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奴奴吗?”   宫里的局势,眼前的乱局,有一件算一件,他都告诉跟他暗线联络的人了,到底还有什么要事,值得姚千枝翻墙而来?亲自见他?   皎月公子莫名有些紧张。   “你别怕,不是什么大事。”看他一脸的汗,眼睛精亮精亮的,姚千枝不由笑着安抚,“你很容易就能办到的。”   “哦?是吗?”皎月公子问道,心里其实不大相信,但依然觉得很安慰,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表情回缓不少,露出点笑模样儿,“大人尽管吩咐吧。”他说。   “好。”姚千枝一派从容,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瓷瓶,递过去,“这个,你想法子让韩太后喝了~~”   “啊?”皎月公子下意识接过,垂头瞧瞧——这是个中指粗,姆指长的绿色小瓷瓶,敦敦实实的,一点花纹都没有,看起来非常朴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猛然抬起头,他声音直打颤儿,“大人,您让奴奴给太后喝……这瓶子里是什么啊?”   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种!!   “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姚千枝挥挥手,随意道:“就是一种慢性毒..药而已,要不了人命的。”   一句话落地,就听‘卟嗵’一声,皎月公子仰面栽倒,额头撞榻壁雕花上,瞬间起了个大红包,疼的眼前直冒金星,泪水瞬间流出来,他都没敢喊,“嘶~嘶~~”只是一口一口的倒抽凉气。   疼死他啦!!   “大,大人,你让我给太后下.毒!!”他咬牙,觉得脑子里一片模糊。   苍天啊,活不了啦!   “这,这,这……”嘴里直结巴,他都僵硬了。   “别怕,这毒是慢性的,根本不致命。”姚千枝见状,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捞起来,伸手掐他人中!!   那一下磕的真不轻,脑袋那大包紫悠悠……她真怕皎月直接‘过去’喽。   “慢性的……”也不行啊!!   “这个不用你一次给她灌进去,就抽空~~隔三差五的往她茶里倒个一滴两滴的就行了。”姚千枝轻声解释着,“不用怕,这药效果挺一般的,等闲长期服用,一年半载的都死不了人,太医院那边,韩太后常用的御医我们都安排好了,哪怕查,她都查不出什么。”   “而且,就算她发现了,还有青椒呢,有她在韩太后耳边絮叨,且怀疑不到你身上。”   “大人,您,您这是要做什么啊?”被狠狠掐了人中,皎月公子这口气算是缓上来了,浑身酸软的靠在榻边,他捏着那小瓷瓶,怎么看怎么害怕,同样很是不解,“有奴奴在,太后娘娘对北地的态度,一直是非常支持的……”   甚至,完全可以说,在燕京朝廷里,韩太后就是北地最坚强的后盾,好好的,为什么要毒她啊?   她死了,姚家军能得到什么好处?   皎月公子一头雾水。   “这个啊,呵呵,你先别管了,按我吩咐的做就是……”姚千枝笑着说,看似随意,实则郑重。   皎月公子抿了抿唇,不敢问了。   数年前被送进宫来的情景,他如今还记得……这位不是雪儿,没那么好说话。   握着小瓷瓶,脸上的表情犹豫、恐惧、挣扎……交错不止,好半晌儿,他突然问,“大人,猫儿如今,怎么样了?”   那孩子——他这么多年来能支持下来的理由,在北地,在他的家乡,过的好吗?   “猫儿吗?他现在长住涔丰城,苦刺收了他做义子,如今是提督府的公子,在涔丰城都能横着走。”姚千枝笑了笑,“不过那孩子很机灵懂事,虽然爱玩爱闹,常让苦刺头疼,但念书念的到好,总爱做些小玩意儿,挺受研究所那群人的喜欢~~”   “哦?!你不知道研究所,那是我们姚家军里一个很重要的部门,但凡能进了里面,品级都是从六品开始算的,一辈子都能安稳~~”她说。   “猫儿从小就吃苦,最懂事不过的,说是玩闹,其实不过是想逗大人高兴罢了。”皎月公子喃喃着。   姚千枝看他,点头赞同,“是啊,那孩子确实鬼机灵,不过到真是聪明,也念人情义,我听苦刺说,他时不时的总是打听你呢?”   “是吗?”皎月公子隐约露出一丝喜色,随后很快黯然,“他过的好就行了,好好跟苦刺姐,别总挂念着我。”   他这种死死绑在燕京,长居后宫的人,猫儿想他做什么?到白惹的孩子伤心。   “你看看你,摆出这副丧气模样是要做什么?别急,快了快了,等燕京这件事完了,你把我交待的差事办好,自然可以如愿以偿。”姚千枝心思一转,就明白他在想什么,眉头微展,她给出保证,“到时候,你想和猫儿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谁能管的了你?”   “大人,您的意思是,给太后娘娘下毒……”我还不会死?皎月公子一脸惊诧。   话说,他以为他这回铁铁的要完蛋呢!!   “我没有亏待自己人,令其白白送命的习惯,这些年你做的不错,有功了,自然是要赏~~”姚千枝轻笑,给了他个定心丸,“好好干,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待燕京这事了了,你从宫里脱身出来,这天下之大,任你随意。”   这话,姚千枝说的挺轻松,皎月公子听的真是热血沸腾,给北地做事这么些年,他深知姚千枝的个性,或许没那么光明正大,然而确实言出必行,她既说了不会丧命,想来就有很大把握保下他。   “那,我就等着了。”捏了捏小瓷瓶,他狠狠点头,算是应允了这事。   不过,似乎有些犹豫,他迟疑了片刻,“这药……真的不会让太后娘娘丧命吗?”   这几年来,韩太后虽然把他当个玩意儿看,但,不得不说,对他是真的好,不管出了什么事,发多大火都没迁怒过他,且,两人还甜甜蜜蜜,好了那么长时间……   说感情什么的,肯定是不会有,皎月公子有心上人,并且不准备变心。不过,不爱她,不代表想让她死。   虽然说他一直在骗她吧,但是,他还是挺想让她好的。   “放心,太后娘娘,我没准备让她死。”姚千枝如是说。   得了这一句,皎月公子就放了心。   “你过来,我跟你说说,这事你该怎么办……”勾了勾手指,姚千枝唤他。   皎月公子就凑上前,两人头挨着头,低声叙语起来。   芳菲阁里,姚千枝没逗留多长时间,约莫一个来时辰,她掐着侍卫换班的点儿,悠悠的从宫里翻出来了。   当然,临出宫门前,皎月公子还问了她一嘴,“德妃怎么办?”   唐暖儿进宫了,姚青椒自是叮嘱过他照顾的,不过,如今这局面,她很明显被韩贵妃盯上了,且,自个儿卷进了宫斗里——受了蓝淑妃的邀——他一个太后内宠,能做的实在有限。   毕竟,他这个年纪,唐暖儿那个岁数,他得避嫌啊!   太后娘娘跟前总说她好话,会被误会的!   万一因此被冷落了,他还怎么下.毒?   “能照顾就照顾,照顾不了不用勉强,她是妃位,青椒还时常进宫,怎么着都能熬到帝后大婚。”如今都七月中旬了,不过余下四十来天的时间,怎么撑不下来?   “许是得吃点苦头的。”皎月就说。   姚千枝垂了垂脸儿,“能保下命就行。”   她这么说,皎月公子就懂了,心里自有分寸,他把院里的人都支使走了,看着姚千枝翻身出墙……他揉了揉额角,返身……   到浴间洗漱去了。   ——   出宫,一路奔回北伯候府,姚千枝是无事一身轻了,宣平候府里,乔蒙站在院里看着天,满心的不是滋味儿。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刚刚被长辈约邀了——祖父全方位无死角的把他‘扒’了一干二净,二叔则将他和豫州王一系纠葛多年的证据拍到面前……   如果不是父亲出面,把他硬保下来,他恐怕都能让祖父和二叔怼死。   “王爷有什么不好?离那位置眼看就差一步了,怎么就这么迂!!”咬牙切齿的嘟囔着,他用手锤着桌面,发出‘叩叩’的响。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祖父和二叔就那么不看好豫亲王,偏偏,韩太后那身份关系重大,他还不能随便说明白,生怕祖父和二叔坏了小王爷的事儿。   难不成,他就真要被关在府里……   不行,小王爷还等着他呢!   原地转着圈儿,乔蒙越想越不甘心,没顾守在院门外那些祖父派的侍卫,他转身进了屋儿,跟妻子唐氏交待了一声,他就钻进侧屋里妾室床子下一处秘道里。   那是前两年,他收这妾修屋时,特意找人背地挖的,距离不远,不过连着小花园的一处假山罢了,不过,离那假山没几步远就是院墙,墙角处,还有个狗洞~~   钻出去,他就彻底‘逃出升天’了。   虽然这么做了,他就算彻底跟祖父和二叔撕破了脸,没得回转了,但是,他相信小王爷一定能成功,宣平候府,终归还是得靠他辉煌。   从狗洞钻出来,一路狼狈奔到豫亲王府的时候,乔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而楚敏的态度,同样加深了他的想法。   “徐川那边儿,准备好了吗?”似乎根本没看见乔蒙披头散发一身土,楚敏很从容的问他。   乔蒙按着钻狗洞时划伤的胳膊,疼的咧嘴的同时连连点头,“小王爷放心,属下已经交代过徐国公,他都明白的。”   “唐指挥使起兵清妖后,除奸戚,但是小皇帝那里,徐皇后是不是真能按咱们说的做……”他有些犹豫。   终归,他们要徐皇后做的那场戏,一个弄不好,是要丧命的。   哪怕是父令母求,徐令紫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到时候能不能撑起场面,或者说,能不能舍出命来做戏,都是未知数!   想想还挺悬的。   “这你不用担心,小姑娘家嘛,哄两句就好了。”尤其是情郎甜言蜜语哄的,莫说是假送死,真做戏,就是真要她的命,恐怕都能舍得出来。   楚敏笑着说。   “哦!小王爷真是有魅力,是个姐儿就没不爱的。”乔蒙嘿嘿一笑,只是神色依然有些忐忑不安,“不过……”单靠情情爱爱的,这行不行啊?   “利益动人心,许她元嫡位,自然什么都行。”楚敏说的一点都不害臊。   那模样,就好像是从来没做过一人两订——正妻位先许姚青椒,后给徐令紫一样。   “那就好。”乔蒙就放了心。   他就是个只有利益才能打动的人,自然同样相信利益,徐国公早早被拉上他们这条船,小王爷还许了他未来国丈的地位,安了他的心,已经知道韩太后身份有异的他,应该不会冒奇险,临阵倒戈,把身子歪到小皇帝那边儿。   不过……   “若是徐令紫死了呢?”乔蒙疑问。   楚敏看了他一眼,“徐国公还有一个女儿。”   乔蒙——瞬间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小王爷?那老嬷嬷呢?还有那两个证人,咱们是不是还得在审一遍……”他出声问。   豫州一系找到的韩家旧仆,自然不止韩嬷嬷一人,她不过占了曾伺候小姐院里的便宜罢了,余者,楚敏手里还有昔日给韩太后诊过脉的大夫一个,运过真韩姑娘尸身的仆从一个……   甚至,他还找过韩姑娘跟马夫私.奔后,租住房屋的衙门红契,不过可惜的是,那上面只有马夫的名字,没有韩姑娘的笔迹。   韩府的马夫居然还认字儿,真是气煞豫亲王。   “好,去看看吧。”楚敏点头,起身想往外走,余光扫过乔蒙一眼,“你且在我屋里换身衣裳,洗漱一番吧。”   这一身的土灰,看着真碍眼。   “是,是,多谢小王爷关切。”乔蒙垂头看了眼自己,尴尬的应声。   楚敏便自离开,往外走了。   ——   燕京的七月,过的繁荣而热闹。   小皇帝要大婚了,内务府见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几家新晋嫔妃们的娘家,今儿你捏我,明儿我掐你,让百姓们活脱脱看了无数场热闹大戏。   同时,亦有那聪慧敏感些的人察觉不对,开始高搭院墙深闭门,粮食堆满仓了。   热闹的七月滑过,八月来临,燕京气氛越发紧张,宫中频频传出争斗消息,朝堂里敬安伯——就是蓝淑妃他爹——把韩载道给叁了,当堂斥他‘家门不严’,骂韩贵妃‘以下犯上’。   据说,是她不知怎么,突然邪火难压,把帝后大婚该用的凤袍边角的压裙玉佩给拽下来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人知道的话,偷摸找人缝上就是了。偏偏让蓝淑妃拿了个正着,捅到了宫外。   她爹转天就把人叁了。   她娘——溪宁郡主同样联络了宗室,还跑到了万圣长公主面前哭‘祖宗家法’——长公主没理她——随后,不知怎么操作的,就聚结了一群人进宫,逼到了韩太后面前。   谁让韩贵妃是她娘家侄女,这锅她就得接。   气的眼里直冒火,韩太后本想顺手把宫权收回来,结果让溪宁郡主拿话堵住——都有儿媳妇了,老太后就该安享太平——背着侄女给扣上的锅,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命,把宫权给了蓝淑妃。   同时,把曾经给韩贵妃准备的‘失眠全套’,一件没少,全塞进甘泉宫了。   不过,许是蓝淑妃意志坚强,大宫在握心里顺遂,到没像韩贵妃似的暴躁易怒,只是黑眼圈儿重了点罢了。   且,因为这个,她对外还得了个‘柔敬恭顺’的名声——为了迎主母皇后,把自个儿累成那样,真是在没有比她更‘贤良’了。   蓝淑妃的局面越发的好,跟她相反,韩贵妃则每况愈下,好在她相貌着实美艳,跟小皇帝青梅竹马,几个嫔妃里,她是最受宠的,哪怕没了宫权,都没人敢小瞧她。   反而,不在操持徐皇后的事儿,仿佛放下了包袱,韩贵妃轻装上阵,跟蓝淑妃斗的风声水起。   不过,或许是碍于智商问题,她是输多赢少,每每都被怼的两太阳冒火,七窍生烟,又拿蓝淑妃没法子,只能用旁人撒气。   不拘是吴美人、余美人,就连静嫔都多多少少受了连累,更别说唐暖儿了,简直就是她的主要打击对象。   但是反抗这种事情嘛,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为保奶嬷嬷跟韩贵妃顶过一回,身边还有蓝淑妃相助,唐暖儿到不像往常那样光挨欺负不还手,哪怕只是少少的争辩几句,都是好的开端……这让时常进宫,瞧她终于立起来点儿的姚青椒,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回府时还跟胡雪喝了两杯,算是庆祝,又有谁知,她这反抗的号角还没吹两天,就……   这一日,天气晴和,万里无云,在外头‘浪’了一天,姚千枝一身月白长衫,珠冠束发,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回了北伯候府,刚刚进了正院大门,还没等她坐下呢,姚青椒和胡雪两人急匆匆就冲进来了。   “瞧你们这样儿,怎么毛毛燥燥的?还塌了天不成?”她转头瞧向两人。   姚青椒和胡雪互相对望一眼,脸色有些难看,“姐姐~~”最终还是姚青椒站出来,开口说:“暖儿不好了!”   “不好了?怎么个不好法?”姚千枝一挑眉,“她最近不是过的挺顺吗?”   前儿还伙同静嫔,把韩贵妃气的甩袖而去呢。   怎么就不好了?   “单嬷嬷死了,她一时受不住打击,就不好了。”姚青椒轻声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屋里, 三个人面面相对,姚千枝看着她们俩, 神色有些迷茫, “单嬷嬷……是谁?”   她不认识啊!   “啊?”姚青椒一怔, 随既反应过来。   对啊!自家姐姐……别说单嬷嬷了,就连唐暖儿本人, 都只是前次来燕京的时候, 远远看过一眼, 认识个脸儿罢了……且, 说真的,跟她不同, 姐姐对唐小姑娘的关注度,确实是不高。   对姐姐来说, 她需要处理事情太多了, 护住唐小姑娘,不过是对霍锦城的承诺罢了, 其程度,亦只是保住她的性命, 许她个未来安稳而已~~   至于她的心理问题,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让谁拉拢当枪使了?半个娘一样的嬷嬷死了……之类之类的, 姚青椒知道,她姐姐不会管。   到不是冷漠无情,而是,说句最直接简单的话——不重要。   她姐姐的时间, 是用来做大事的。   “咳咳,单嬷嬷是暖儿的奶嬷嬷,从小奶她到大的。”终归,跟唐暖儿相处了那么久,那孩子真是个良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坏心眼儿,全心全意的对别人好,然后,乞求着别人能接受,不要欺负她……   或许她是软弱的,没有什么能耐,但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那样的环境长起来,她能活成那副善良的模样,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恨天恨地,这足够证明她的天性了。姚青椒很喜欢她,想为她努力努力,“唐家的情况……唉,姐姐,你是知道的,自从那小姑娘的生母去逝后,一个‘罪妇’之女,还摊上那样的亲爹继母,她日子过的挺艰难,单嬷嬷帮扶她不少,小姑娘把她当半个娘看待,她这一死……唉……”她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哦~~那嬷嬷是这么个身份啊~~”姚千枝了然点头,复又蹙眉,“那,她是怎么死的?”   无论怎么懦弱,唐暖儿终归是德妃,地位摆在那儿呢,且,据她所知,最近唐暖儿还跟蓝淑妃结了‘联盟’,几人一块抱团儿,正经不错呢。   她的贴身奶嬷嬷,那么重要的人,怎么会突然死了?   按理,除了小皇帝和韩太后,没人有处理她贴身嬷嬷的权利啊。   就连韩贵妃都不行。   “暖儿说,是小皇帝杀的~~”姚青椒一脸无奈,其实,自得知这个消息,她就进宫了,碍着跟韩太后关系不错,她直接去玉明宫看唐暖儿,“那孩子都崩溃了,不哭不笑,怎么劝都那样儿……”她说着,满面愁容。   到是姚千枝,摸了摸下巴,“小皇帝杀的?他好端端的杀个老嬷嬷做什么?”   有毛病吗?   “不知道,我问暖儿……她没回答。”姚青椒两手一摊,“想往旁处打听吧,蓝淑妃把六宫大权管理的还挺好,任谁都守口如瓶,且,死个老嬷嬷,暖儿许是天塌了般,但在旁人看来,还真不算个事儿……”   毕竟,小皇帝脾气挺不好的,自登基来,虽然没动辄就打死谁,得个暴.虐的名声吧。然而,死在他手里的人,依然不在少数。   最起码,乾坤殿里,三不五时就会抬出一具裹着白布的尸身~~   只是,都是粗使的太监、宫女,最下等的奴儿,少有人在意而已了。   “打听不出来?”姚千枝垂了垂眸子,似是思索着什么,用手指敲敲桌案,她问,“那……唐小姑娘是什么态度?认命了?”   按那孩子的脾气……病了的意思,是算了吗?   “她想报仇。”姚青椒哭笑不得,想起她从宫里离开前,那孩子躺在病榻上,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半点光彩都没有,小脸儿腊黄,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偏偏还要逞强说,“……她要杀了小皇帝,给单嬷嬷报仇……”   听到这话的时候,姚青椒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孩子被打击懵了,崩溃了,说两句狠话可以理解,但是……   “暖儿终归是后妃,她现在情绪不稳,我害怕她一时失了理智做出错事来。”姚青椒苦笑着,“她那性子,说什么杀小皇帝云云,唉,我不担心她动手,她没那胆子。只是言语间若是露出个一点半点的……小皇帝不是宽容的人,对暖儿宠爱平平,一旦她行动失据,触怒了人家,受个罚,贬个位,甚至打进冷宫……”   “她亲爹继母是那样,唐家肯定不会帮她,她自个儿还病着,七灾八难的。就是人参肉桂的用着,都得养阵子才好缓过来,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姚青椒摇摇头,“姐姐,我是想,看看能不能在韩太后那边使个劲儿,把暖儿暂时挪进慈安宫养着……”   那样,她短时间内,就不用接触小皇帝了。   毕竟,住到慈安宫里,小皇帝就不好在母亲的地盘上做什么。而且,唐暖儿并不算受宠,她本就病着,理应回避侍..寝,在挪了宫,就算彻底杜绝和小皇帝的接触……   缓个一、二半月,她病好了,彻底冷静下来了,或者说……咳咳,主公大事成了,那就好了。   只是……“暖儿是宫妃,她还病着,想要给她挪宫,还是往慈安宫挪,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单我恐怕不成……”还得用到皎月公子,甚至是更多的人。   姚青椒有些心虚的笑笑。   眼下,姐姐来燕京是筹谋大事的,皎月公子自有任务,胡雪手下那些人同样忙的脚打后脑勺,有黑天没白日的,她偏偏还在因这点事调动打扰……   确实有点说过不去!   胡雪都没答应她,她才来找姐姐,“我也是没办法了,姐姐,终归您看霍师爷的面子。”她陪笑着说。   “哦~~这样啊。”姚千枝沉吟着,没说答不答应,只是垂眸思索着,好半晌儿,她抬头瞧着一脸忐忑的姚青椒,突然笑了笑,“行,这事我来处理吧。”   “啊?”姚青椒一愣,“姐姐你准备……”怎么‘处理’?   别这么笑好吗?她心里有点打憷啊!!   “你别管了,我说我来便我来,自会有安排的。”姚千枝就拍了拍她肩膀。   姚青椒一脸欲言又止,看着自家姐姐那张脸,心里越发的担忧和不安,甚至隐隐还有点想后悔,不过,‘优秀纨绔子弟’那颗‘敏感’而绝对不能得罪‘大腿’的神经,无限向她发出‘信号’,让她‘闭嘴’。   能勤勤恳恳‘浪’的提前,是老老实实的听话,自家姐姐的命令就是‘圣旨’,她哪怕无需跪接,但,在姐姐明显不想让她在‘掺合’,而是乖乖顺从的时候,姚青椒还是非常识趣儿的点头了。   “行,我知道了,那姐姐你忙啊!”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儿,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见姚千枝含笑望她,没有开口阻止的意思,心里就明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嗯。”姚千枝点头。   姚青椒‘利落’的转身就走,都没顾问一句随她同来的胡雪。   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然,终归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姚青椒的背影转过回廊,渐渐走远,胡雪突然摇头笑了,“青椒就是不得爹娘疼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被卖了,得幸遇见主公……如今看见唐姑娘,许是心有同感,打算多帮一把吧。”   她说着,瞧了姚千枝一眼,“且,我记得当初,我在燕京偶遇皎月哥哥的时候,同样犯了糊涂呢。”想起曾求过自家主公把胡皎偷出来运回北地,胡雪叹了口气,“人都有亲疏远近,青椒和唐姑娘接触这么久,是有感情的。”   所以,一时有些不够谨慎,把唐暖儿看的太重,这操作……还是挺正常的啊!   胡雪帮着解释。   “你放心,我没有怪她的意思,本来就吩咐她照顾那小姑娘,如今这样……她是遵了我的令,我哪会怪她呢?”姚千枝摇头失笑,轻声宽慰一句,见胡雪明显松了口气,便拍拍她的肩膀,正色问,“不过……你愿意陪着她来,是怎么个意思?”   “说说吧,你的想法。”姚千枝斜眸睨她。   胡雪就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到瞒不过主公的眼睛,我是觉得,唐姑娘高居德妃位,且,她姓唐,那身份天生就占了优势,本来……咱们打算让青椒做的那事,那‘告密者’的任务,我想了想,其实唐姑娘做起来更合适。”   “原本,她岁数小,性子软,咱们对她的念想,不过是好好保护自己,能安稳度过帝后大婚便成,不过如今,她那嬷嬷死了,听青椒的意思,应是受了极大刺激。”   “她那脾气,能说出要‘杀小皇帝报仇’这类塌天的话来,想来多少有了些决心,到不如看看情况,是不是能用一用?”   “毕竟,她姓唐。”胡雪小声建议着。   那模样,多少有点心虚。   终归,小姑娘都那么惨了~~她还……   “能不能用?你说呢?”姚千枝看了她一眼,身子靠着椅背,嘴角含笑,“你都来问我了,心里还没有准头吗?”   如果不是想用唐暖儿,她哪来的闲心坐这听青椒絮叨?   “那,主公您的意思是……”胡雪眼睛一亮,凑过身来。   “仔细查查呗,那嬷嬷怎么死的?小皇帝好端端为什么会杀她?如今宫里局面?德妃处境终究如何?以及最重要的……”姚千枝挑了挑眉,“那孩子报仇的决心有多大?”   是真的黑化了?还是一时受刺激,缓缓就又软回来了?   这很重要,重要到关系着姚千枝的布局……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定位’。   “主公,此事交给我,我来办。”胡雪早有心理准备,或者说她来就是为了这个,郑重点头,她应诺下来。   随后,展开行动。   ——   燕京的八月,炎热如同烈火,不过,皇宫,明玉宫正殿里,唐暖儿歪躺在床上,一双大眼儿直勾勾的盯着幔帘,心里如同坠进冰窖。   “娘娘,您早上就没用膳,好歹进些吧。”帘子外头,大宫女捧着燕窝粥站在床边,愁琐眉头,温声柔语的劝道。   唐暖儿躺着,连眼都不眨。   “娘娘,晨起时,淑妃娘娘和静嫔娘娘来探望您了,不过,那会儿您还没醒,奴婢便替您接待……两位娘娘言,明儿邀您过去赏花呢。”大宫女接着说。   唐暖儿躺着,仿佛没听见。   “呃……娘娘,您病了有些日子,近几天终于见好了些……是不是该恢复给太后娘娘请安了?您都半个月没出明玉宫了,且走动走动,病好的到快些。”大宫女换了个话题。   唐暖儿躺着,嘴角勾起抹冷笑。   看着她那模样,大宫女的‘独角戏’,有点唱不下来了,声音弱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道:“娘娘,方才乾坤宫任大总管派人过来,说万岁爷还问起您身子怎么样了?说若是好了,就过来瞧瞧您的?您看看,万岁爷还是关心您的,您不如……”   她絮絮叨叨的说,想用内宫嫔妃的唯一目标‘宠爱’,打动唐暖儿,但是谁知,‘万岁爷’这三个一出口!!   唐暖儿突然就动了。   身子依然平躺床上,她就僵硬的转动脖子,削瘦到颌骨凌厉的脸,一双儿仿佛没了瞳孔似的漆黑眼眸,内里未有丝毫情绪和温度,就那么直勾勾的看过来……那模样,真跟诈尸了一样,特别吓人。   大宫女心一哆嗦,“娘,娘娘~~”   唐暖儿就那么盯着她,不说话。   大宫女的手直颤儿,碗里的燕窝粥都晃悠,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她抽着嘴角,“娘娘,您,您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吗?”   有话就说,别这么看着她,她肾虚~~   无声沉默着,唐暖儿挺着背从床上坐起来,扭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瞧的那大宫女几乎想撒腿就跑,额头汗都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启唇,“滚!”   轻轻巧巧的一个字,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然而,那大宫女像领了什么‘圣旨’一样,慌忙把燕窝粥往小案上一放,她匆匆行了个礼,“奴,奴~~婢遵命。”一句话说完,都没等唐暖儿回应,转身一溜儿烟的就没影儿了。   明玉宫正殿里,只剩下唐暖儿一人。   直愣愣的歪了歪脑袋,她坐在床上,目光呆怔怔的看着小案上那碗燕窝粥,脑子混浆浆的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儿,她突然伸出手将粥端起来,狠狠灌了一口。   还有余温的粥水,冰糖燕窝的丝丝甜味进入口腔,暖和了她有些冰冷僵硬的手,和许久不曾好生进食,阵阵抽疼反抗的胃……   身体好像‘活’了过来,然而,唐暖儿的眼里,突然冒出泪水。   滴滴哒哒,顺着脸颊往下流,很快湿了衣襟……   “不是这个味道啊,嬷嬷做的没那么甜。我不喜欢喝这么甜的粥,都没人记得了吗?好腻啊!”她喃喃着,并不嚎陶,就那么木然的流着眼泪。   “嬷嬷,我生病了,我好难受,我不想去给太后请安,她让我给万岁谢罪……我不想见蓝淑妃和静嫔,我求了那么久,她们都不给我开门……我好讨厌韩贵妃啊,她怎么那么猖狂,我一直躲着她,我就小小的反抗了一下,她就害我……我,我恨万岁,他杀了你……”任由流水流下,唐暖儿一口一口的喝粥。   “我,我好恨我自己啊,嬷嬷,你为什么要救我?”她突然捏住碗,身子猛的拘搂起来,痉挛着颤抖。   因为韩贵妃太过张扬,被欺压的太惨,唐暖儿接受了蓝淑妃伸过的缓手,和她短暂的结了盟,她是没什么本事,不过终归有份位在,有了她站在一旁,加上韩贵妃本身处理不当,自然就被夺了宫权,不过,小皇帝跟她青梅竹马,很是宠爱她,在宫里,她依然过的很自在,甚至,很猖狂……   蓝淑妃的名声好,静嫔的性子‘直’,都不那么好欺负,且,小皇帝对她们俩还有些好感,只有唐暖儿,韩贵妃本就欺负惯她了,她这一反抗,自然更加恼火。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就如同暴.力,如果头一次遭遇暴.力,就激烈反抗了,那么,施.暴.者或许会收敛,会冷静,会仔细思考利弊。然而,如果一个一直沉默承受,从不挣扎的人突然反击了,那么,她遭受到的,一般情况下,都不是停止,而是更加残酷的暴.力。   唐暖儿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当然,韩贵妃没暴躁到直接处死单嬷嬷的地步……毕竟,她不过焦急、失眠,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她只是借着小皇帝的亲密关系,各种拐弯抹角,或婉转、或直白,见缝插针的给唐暖儿‘上眼药’而已。   且,许是想彻底收服唐暖儿,那几天,蓝淑妃虽然察觉到了这种情况,却选择了沉默不语,毕竟,大多数情况下——雪中送炭,要比锦上添花更加令人记忆深刻。   早便说过,小皇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还处在少年慕艾的年纪,惯爱在‘心上人’面前逞英雄,韩贵妃是他的亲表姐,目前宫里地位最高的嫔妃,跟她相处的感觉,和跟宫女的完全不一样,小皇帝是真心挺迷恋她。   自然便听了她下的‘舌头’。   对唐暖儿一心不满,偶尔过来的时候,横眉冷目的找麻烦,让唐暖儿越来越害怕他,动辄言语失措,举止惶然,小皇帝就更加不耐烦……完全是个恶性循环!!   单嬷嬷死的那一日,小皇帝前夜刚听了韩贵妃的‘抱怨’,朝堂还让大臣给怼了,满心的不高兴,偏偏唐暖儿身子不舒坦,未曾伺候周全,把一杯热茶跌翻在他身上。   那茶是刚沏的,还冒着热气儿,当场就把小皇帝给烫‘蹦’起来了。   唐暖儿一时怔住,有些吓傻了,到忘了‘请罪’。   小皇帝连疼带怒,瞬间暴躁起来,见唐暖儿直愣愣站他面前,抬脚就踹过去,单嬷嬷护主心切,急匆匆冲上前帮着挡,正中胸腹,直接就让踢吐了血~~   这到罢了,小皇帝十五岁的少年,哪怕含怒而出,直接踢死人的可能性都不大,偏偏,单嬷嬷被踹倒时,额头直磕在桌角,脑袋撞了个好大窟窿,刹时鲜血淋漓,当时就撅过去了。   唐暖儿且惊且怒,下意识伸手推了小皇帝一把,把同样惊着了的他……推了个屁股蹲儿~~   小皇帝自然大怒,‘赏’了她个耳光,随后甩袖而去。   后宫从来没有秘密,小皇帝怒冲冲离开明玉宫,长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尤其是一直盯着这里的韩贵妃,于是,待唐暖儿反应过来,马不停蹄往太医院宣太医,想给单嬷嬷止血的时候,太医院里人去楼空……   说是韩贵妃头疼,把太医都给‘请’走了!   唐暖儿在后宫没什么权势,只能辗转求助蓝淑妃和静嫔,但是这俩人不知为何紧闭宫门,怎么敲都不开……她又求到慈安宫,结果韩太后斥她‘犯上’……   因为她推了小皇帝!   唐暖儿‘奔波’了两个时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等她终于把太医带回明玉宫的时候,单嬷嬷已经咽气了。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跪地抱着单嬷嬷的尸身,唐暖儿就觉得天眩地转,直接晕撅过去,当晚就起了高热。   “我已经没了一个娘,现在又没了一个。七岁死一个,十四岁死一个,我是犯了什么冲吗?”唐暖儿怔忡着,不知想了什么,她突然笑了,“可惜啊,我已经没有娘可以死了,不要……死个丈夫?死个‘姐妹’?或者……死个亲爹?对了,继母也是娘啊,死她好不好?”   十四岁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轻不得重不得的时节……那是一个闹不好就要‘日.天’的,就算性子在软弱,唐暖儿同样处在这个‘激素’蓬勃的岁数里,且骤然遭受如此巨变,跟半个亲娘一样的嬷嬷死在眼前,那么救都没救回来……她被打击的精神都有点不正常了。   “死吧,都死吧,通通都死光光~~”她絮絮叨叨的念着,并没有注意,有人悄无声息的走进来,站到她身边。   “你是真的想死爹、死娘、死相公?”突然,几乎就在耳边,有人开口说:“好啊,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单嬷嬷的死, 说真的,并非有谁故意, 纯粹就是意外。   小皇帝没想到推一把就能死人, 韩贵妃宣太医不过是习惯性为难, 蓝淑妃和静嫔是准备雪中送炭,韩太后……她根本就知道怎么回事, 就是听小太监说, 乖儿被推倒了……   一连串儿的凑巧、意外聚集, 谁都没想让单嬷嬷死, 然而,她就是死了!   面对这种情况, 任谁都只能长叹一声:她真倒霉!   命该如此!   但是,叛逆期的少女不这么想, 从小积累到大的怨恨、怒火、窝囊、委屈……没处发.泄, 这一个突破口出现,她就是要复仇, 她就是要‘报.复.社.会’。   坐在床上,她自个儿正那默默的黑化呢, 耳边突然有了人声,正处在‘日天日地’的愤恨里, 唐暖儿竟没感觉到害怕,而是直接转头,目光望了过去。   就见幔帘外头,背对着窗户, 站着一个宫装女子。   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挑,英姿飒爽,眉羽间顾盼生晖,说不尽的神采飞扬,殿外日光透过窗栊,从她身后照进来,映的她如同仙人般。   “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宫里的人!”唐暖儿坐在塌边,纹丝没动,面无表情的问,“你是谁?”   “我啊?呵呵,我是帮你实现愿望的人。”来人——姚千枝笑眯眯的走上前,坐到她旁边,双眼直视她。   唐暖儿回望她,突然嗤笑一声,“实现愿望……呵呵,帮我杀人吗?你是神仙?是鬼怪?你知道我要杀谁吗?”   “知道啊,你刚刚一个个数过了。”姚千枝坐在她床边,挑起一边眉头,“你爹、你继母、万岁爷、太后娘娘,你那些‘姐妹’……这些够不够?”   “或者,你希望天降巨石,地龙翻身,把燕京毁个人犬皆无?”   唐暖儿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她确实是黑化了,恨的怼天怼地,巴不得仇人们原地猝死,然而,天性依然是善良的……一毁就是整个燕京,几万户百姓什么的,她确实说不出这话来。   毕竟,她幽居深宫内院,里里外外都戒备森严,眼前这女人出现的实在太诡异了,她到底是人是鬼?唐暖儿根本分不清楚。   十四岁的年纪嘛,还处在爱幻想的阶段,自个儿宫里突然冒出个不该出现的‘活物儿’,她胡思乱想一下很正常。   “看来,你没像外界传的那般疯了,还是有理智的。”姚千枝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唐暖儿就觉的那触感是细腻而冰冷的。心中突然升出种情绪,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期盼,她启唇,“疯了又怎么样?没疯又怎么样?”   因为个嬷嬷跟万岁爷杠上,冒犯天颜,竟然还自闭深宫……不拘朝堂还是后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唐家……她那好继母甚至还亲自进宫‘劝戒’过她,让她‘醒醒事’……   “疯了有疯了的用法,没疯,有没疯的理论。”姚千枝轻轻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现在,我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是谁?”   她说着,把荷包递过来,“看看这个,你应该认识吧?”   唐暖儿疑惑的望向她,动作慢吞吞的着接过荷包,垂头仔细打量着,好半晌儿,她的眉头越拧越紧,脸上是说不出的表情,“这是我做的……”她轻喃,“舅舅?”   “没错,这荷包是你舅舅的,哦,不,应该说是你第一次做针线的时候,送给他的寿礼。”姚千枝点头承认,“我是他的朋友。”   “舅舅不是死了吗?你是他的朋友……”唐暖儿有些怔忡,眼睛突然放光,“你是鬼?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那她不是能见着娘亲和嬷嬷?   “不,我是人。”姚千枝摇头,残忍打消了她的妄念。   眼见唐暖儿的神色瞬间黯然下来,她复而郑重道:“……是能帮你的人。”   “哦?帮我?怎么帮?”唐暖儿喃喃着,“你不是鬼……你能飞过去杀了他们吗?”   “这……我不能。”姚千枝利落的摇头,“不过,我能让他们自相残杀。”   “嗯?”唐暖儿抬眼,满脸疑惑。   “你家里人……就是你那亲爹继母,正在随着豫亲王造.反,你知道吗?”姚千枝笑嘻嘻,扔下了第一个炸雷。   唐暖儿:……?   “豫亲王寻了几个昔日伺候太后娘娘的旧仆,伪造证据,构陷她身份有假,乃农妇替冒,准备质疑万岁爷非先帝血脉,你知道吗?”姚千枝歪歪头,扔下了第二个炸雷。   唐暖儿:……??   “豫亲王世子准备在帝后大婚那天逼宫,你爹就是先锋,他们准备推翻小皇帝,登基做主,你知道吗?”姚千枝咧咧嘴,扔下了第三个炸雷。   唐暖儿:……???   “我,我不知道。”她茫然的摇头,心里翻江倒海,掀起了无数巨浪。   “你不是想报仇吗?把这事禀告韩太后,你家就完了。”姚千枝轻松的说。   唐暖儿:“……”   整个人麻木着。   “还有小皇帝……他杀了你的奶嬷嬷,你很恨他吧?不要紧,把这个东西……”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儿,姚千枝将其直接扔到床上,“就他大婚前几天,你寻个功夫把这玩意儿给他喝了,我保证未来的日子,他会充分体会到你的痛苦。”   唐暖儿,“……你,要做什么?”揭穿豫亲王和唐家的阴谋,你不是要助皇室吗?做何还要给万岁爷下药?   你是何目地?这么的……两边搅合?   “我啊?我当然是唯恐天下不乱了。”姚千枝耸耸肩,抬手指她,“就像你一样,恨不得日天呢!”   不过,碍于能力,唐暖儿就是想想,而她——是真的要日。   推旧日换新阳的那种‘日’法!!   “你不想说……”唐暖儿抿了抿唇,垂头看着那小瓶儿,目光闪烁着,伸出手,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随后,像被刺了一样,猛然收回来了。   神色间,很有几分恐惧。   “爹爹要造.反……豫亲王,继母的娘家……”她喃喃着,有些不知所措。   叛逆期的孩子,在黑化,在想日天,唐暖儿终归还是个孩子……三纲五常的长大,让她直接告亲爹造.反,让唐家满门抄斩,她怎么可能不犹豫?   大义灭亲啊,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哦,对了,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吧?”姚千枝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沉吟半刻,终归还是决定,“你娘,我说的是你生母霍锦纱,你还记得吗?”她轻声问。   唐暖儿一怔,“当然。”那是她亲娘,她怎么会忘?   “你外家犯事,你舅舅死逃,霍家没了,外嫁女同样遭难,你二姨母直接被休打进教司坊,而你娘‘病逝’了……”姚千枝轻声,眼见唐暖儿目光茫然,她叹了口声,“你觉得,她真的是‘病逝’吗?”   “你是说……”唐暖儿瞪大眼睛,本能的就不想相信。   霍锦纱被病逝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幼童,还处在甚事不懂的年纪,连府门都没出过几次。外家出事,霍家被斩,外头闹的在是沸沸扬扬,府里唐睨管的严,消息不会传到她这儿,而霍锦纱……无论怎么痛苦?做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可能跟才六、七岁的女儿说那些事?   唐睨下手太果断,霍锦纱病的太急,几乎眨眼间失去了所有亲信,只余年幼的女儿,能偶尔进门‘侍疾’,面对这种情况,她能说什么?   她甚至都不敢藏下个心腹,留待日后揭露真相。   只能盼着女儿,糊涂着过完一生。   起码能活着!   唐暖儿根本不知道生母是怎么死的,而单嬷嬷是唐府家生子儿,哪怕心里有疑惑,她怎么敢跟小主子说这些?   更别说,唐睨续娶楚曲裳的时候,大面积放出唐府‘旧人’,楚曲裳进门,又除了一批,唐府完全旧貌换新颜,霍锦纱的人,早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了。   唐暖儿日常交际面不广,哪怕出门了,接触的都是各府姑娘小姐,根本没有没有知晓‘真相’的渠道。   就在上一刻,她还真心的认为,她母亲就是病逝的,谁知道……   “我娘……是我爹杀的?”唐暖儿问,双眼死死盯着姚千枝。   姚千枝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是真的吗?”唐暖儿执着的追问。   姚千枝嘘出口气,“你娘死的时候,你虽然不大,但应该有记忆,想想那时候你爹娘的模样,府里的动向……不用我说,你应该能明白。”   “你舅舅提过,你娘身体很好。”她摊了摊手。   唐暖儿就没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   记忆慢慢浮现在她脑海里,因为年纪小而忽略的那些疑点,如同潮水般涌出来……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没人提醒的时候,记忆总会美化一切,将所有的不合理通通化解,但如今有人捅破了……   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唐暖儿深深吸了口气,狠狠咬了咬牙,探身,她一把握住了床上的小瓶儿,眼里露出了凶猛的光。   姚千枝就那么看着,嘴角微微勾起。   ——   说通了唐暖儿,姚千枝翻身出皇宫,没在停留。   交待胡雪接着做事,直到次日,她才把这趟宫廷之旅的过程和结果,一并告诉了姚青椒。   而姚青椒的本能反应是,“暖儿……她能做的到吗?”   不是她看不起那孩子,实在是,那不是个能办事的人啊!   她连自己都活不明白呢。   “一个告密,一个下药,都很简单……她有什么做不到的?”姚千枝耸耸肩,“懦弱宫妃无意知晓家族秘闻,惶恐不安之下,告知‘婆婆’,求个未来安稳……这种情况下,无论她举动怎样失措,言语如何慌张,不都是应该的吗?”   “告了秘,会有‘奖励’吧?韩太后怎么不得让小皇帝安抚安抚她,到时候,随便寻个空儿,把药往茶水里一倒,递过去给小皇帝喝了……”她挑了挑眉,“青椒,我问你,这两件事,有一件需要技术含量吗?”   “呃……”姚青椒抽了抽嘴角。   好像,确实不需要啊!   “在说了,暖儿只是第一步,不过揭开个引子而已,后续还有皎月和你跟进呢。”姚千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大胆点,往前走,我相信不管有什么漏子,你肯定能描补好。”   姚青椒,“……真是谢谢姐姐看重了。”   心中疑惑得解,她便没在追问,自回房琢磨怎么描补……而内宫里,唐暖儿意外的‘争气’,竟然没用上她!   就像姚千枝说的,她交待小姑娘的事儿,都不需要什么出众能力,完全本色演出就可以。而且,她的主要演出对象是韩太后,这位的眼力同样有限,对她发挥,那难度真心是直线下降。   更别说,姚千枝的所谓‘交待’,是很有保留的……就唐暖儿的角度,什么韩太后身份真假?农妇冒充,那全全是豫亲王污陷,唐家就是要造.反,这才弄出许多事来?但……若韩太后听见呢?   她确实是假的啊!她是真农妇啊!   骤然知道这消息,她恐怕都懵了,哪还有心思分辨唐暖儿的细微表情是不是僵硬?身体动作有没有慌张?   害怕还来不及呢!!   至于……哪怕唐暖儿真的不行,露了破绽被发觉,但……唐家是真的要造.反啊!豫亲王确实要搞事啊!韩嬷嬷都在燕京猫着呢,韩家早就满头包,对付这些人还来不及,哪有心情管个‘不知来历的神秘人’呢?   要知道,就算见了面,姚千枝都从来没有把她的身份告诉过唐暖儿——她只是霍锦城的‘朋友’罢了。   韩家要真想按这个线索找,恐怕能找瞎了!!   这是姚千枝选择冒险进宫亲谈,而不是差遣姚青椒的根本原因之一。   她不能让这件事跟姚家军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毕竟,就唐暖儿那脾气,无论怎么黑化……都有点靠不住的感觉。   但……叛逆期的力量或许真的是无穷的。给小皇帝下.药那事,需要大婚前夕来做,如今定论尚早,但是告秘什么的,唐暖儿做的,是真心不错。   ——   慈安宫,内寝。   韩太后脸色煞白的坐在塌里,双手捂着胸腹。   神色眼底满是恐惧,她面颊不自禁的抽动着,胃里翻腾的厉害。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跪坐她身旁,皎月公子满面担忧,“您瞧瞧,您这嘴唇都青紫了。”他说着,举铜镜递到她面前。   韩太后的眼神下意识望过去,就见镜子里的她——面容疲惫憔悴,两腮微塌,双目无神,唇角满是横纹,眼睑肉儿都垂下来了,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   竟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感觉。   “您瞧瞧您,不过几月的功夫,您怎么就把自个儿熬成这样呢?奴奴知晓,万岁爷大婚您累的很,但总得关注自个儿身子吧?”皎月公子关切着,语气有几分埋怨的意思,“尤其是这半个月,您身子是越发不好了,就奴奴瞧着,您夜里时常惊梦,白天还不好好用膳,天天没精打采的,有时候,奴奴碰着您,都能感觉到,您的身子在发热呢!”   絮絮叨叨的恨铁不成钢,他随口说着,“唉,若不是太医说您没事儿,奴奴真以为……”猛然住嘴,他按住了唇。   “以为什么?”韩太后挺起身子,声急厉色的追问。   “额……”皎月公子顿了顿,“就是,您曾给贵妃娘娘用的那些个……咳咳咳……”   韩贵妃初进宫时,韩太后是给朝阳宫里送了些让她‘失眠焦虑’的玩意儿的。   “你怎么会……想到那去?”韩太后一怔。   皎月公子就咬咬唇,“就是,您身体本来好好的,突然成了这样,太医偏还检查不出什么毛病来,由不得奴奴……”不往歪了想啊。   他满面真诚。   看着皎月那张挂满担忧的脸,韩太后心中惶恐的同时,不免自问——她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连小宠儿都不顾安危得失,需要冒险提醒了她了?   近来月余,她身体确实是不太舒服,时而头昏脑胀,时而胸闷隐痛,瘦了不少不说,还失眠掉头发……她找太医问过,说是心思郁结,她琢磨了琢磨,觉得挺有道理。   确实,自从选秀宫里进了人,她这当‘婆婆’的心里挺不舒服,说‘郁结’了很正常的,韩太后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喝喝药便罢了。   但如今,皎月这么一提……捂着依然闷痛的胸口,她眼睛瞪的滚圆,难道,真的被算计了?   是谁呢?韩家吗?   她倒抽了口凉气。   德妃来告秘,豫亲王和唐家有了她身份做假的证据,质疑乖儿血脉要造.反,这就已经吓凉了韩太后的血,懵了一整天都没回过魂儿来,本来是准备急召韩载道进宫商讨,谁知他有事出了城~~   韩家其余的人,韩太后真是信不过,便只能惶惶不安的等他回来。   心里百般忐忑,她唤了皎月过来做陪,算是用‘美色’稳稳心神,哪里知道,竟还能‘陪’出这么件事来?   不像皎月,把目光都放在后宫争斗里,韩太后的思维很发散,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掌控内宫,如今不过放权几个月,想把手段动到慈安宫里……莫说几个妃嫔了,就连小皇帝都做不到。   只有宫外!!   如果没有唐暖儿的告秘,韩太后根本不会往那边儿想,然而……豫亲王要动手了,她是关键点,是突破口,是最明显的弱点,所以……韩载道会不会要杀她灭口?   毕竟,她活着的时候是‘证据’,若死了,不管豫亲王他们拿出什么来。面对皇帝亲政、太后薨逝的局面,宗室应该都不会轻易相信,韩家在左右串连串连,或许就是死无对证了?   最起码,就眼前的局势来看,对韩家,死太后远远强过活太后。   自姚青椒在韩太后身边红了之后,就一直隐晦并契而不舍的挑拔着她和韩家的关系,并时不时的总有些‘分崩离析’、‘父女成仇’的民间故事,搅动着韩太后和韩载道那敏感脆弱的‘感情’。   平时风平浪静的,她这做法是看不出什么太大效果,然而,一旦发生大事——就比如现在……韩太后的思维,就彻底发散到太平洋了。   更别说,她身边还有一个,看似担忧关心她的身体,实则一心一意把她往歪路上领的皎月公子了。   有他不住声的‘劝’,到了月上中天,两人安寝的时候,韩太后已经彻底给韩家‘订罪’,完全打消找韩载道商量的想法——甚至根本不想见他。并且,在心焦恐惧的不稳情绪下,被皎月公子小心翼翼的‘引导’着,寻找能帮助她的人。   她的‘铁枝’支持者——姚家军。   她的贴心忘年交,姚家军在燕京的‘常驻代表’——姚青椒。   次日清晨,几乎一宿没睡的韩太后忙不迭的向北候伯府传了旨,而早早就等着这一波儿,已经跟胡雪对过无数次戏,把各种可能性都预想过无数次的姚青椒,换了身最华丽的‘战服’,在姚千枝鼓励的目光下,熊赳赳,气昂昂的出了门。   一步迈进慈安宫正门,拜过韩太后,被她拉进了内寝,听着她各种婉转、各种犹豫、各种拐弯抹角的把事儿透给她,偏偏还不想让她知道其身份有假的模样,姚青椒镇定心神,思索又思索,随后,把头凑到韩太后耳边,她轻声说:“娘娘,这些年,您一直看重姐姐,是姐姐的伯乐,我们同样尊崇您……您有困难,我们便是粉身碎骨,都要相助……”   “其实,杨城出事时,我们便隐隐约约得了点风声,豫州那边调兵遣将,早就有不臣之心,只是,他是宗室王爷,位高权重,我们没有证据,实在奈他不得,不过,姐姐依然放心不下,早就带着人,偷偷来到燕京……”   “此一回,他们选择污蔑您,定是做了万全准备,所以,要我来看,您不如……这样……那样……反扣个帽子给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应该还有一点……像唐暖儿告秘啊,韩太后和韩家的纠缠,皎月和青椒鼓动之类的内容,不过,我看大家好像不太想看这些,那就一笔带过吧,明天大婚~~ 第一百三十七章   韩太后对姚青椒还是挺信服的, 尤其,她还处在如此慌乱无助的境地, 听得姚千枝已然进京, 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武将私兵冒领、意图不轨’, 而是由终的感觉到安心,摆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   对姚青椒所献之‘计’, 咬牙又咬牙, 最终还是答应了。   哪怕过后有点后悔, 心里多多少少起了些疑惑不安, 然而,有皎月公子从旁描补, 温言软语下,那点‘怀疑’, 真是连朵浪花儿没打起来。   韩太后和韩家彻底被‘分离’。   韩载道茫然不知, 承恩公主风波不动,这很是方便了姚千枝暗里布置。   杨城那边, 王花儿带着一万精兵秘密潜至京效十里亭外~~~   而宫里,就如姚千枝所言, 因为唐暖儿告密有功,韩太后追着儿子, 赶派他偶尔往明玉宫走一走,算是解了唐暖儿的禁,助其恢复了一宫主位的威仪。她自认,这是给小儿媳妇的‘奖励’, 结果,唐暖儿一点没领情不说,还真听了吩咐,在小皇帝大婚前几天,夜宿她宫里的时候,拿出姚千枝给的小瓶儿,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进了莲子粥里……   小皇帝‘不解其中意’,完全没糟蹋,喝的一干二净。   真真是一点都没浪费~~   次日起来,身体就有点不太舒服了~~   不过,跟他娘一个毛病,对这些许不不适,小皇帝同样没怎么在意,该上朝上朝,该玩乐玩乐~~   着实是,要大婚了,要亲政了,他的小夹板眼看就套上了,母后絮絮叨叨的念,朝臣磨磨叽叽的说,他哪怕不大在乎,多多少少都听进去了点儿,知晓日后想要接着肆意妄为……恐怕有点困难~~   他是皇帝,要干活哒!!   趁着大婚前夕,小皇帝进行了最后的‘疯狂’,这就跟单身男人结婚前的‘自由派对’一样,没白天没黑夜的乐了那么久,身体有些不对劲儿,这疼那疼的,太正常了!!   不耐烦听太医的絮叨,太臣的劝觐,他果断无视了。   这一无视,就到了帝后大婚当天。   ——   帝后大婚,举国同庆。   大晋国这些年风雨飘遥,乱相横生,好不容易有这等大喜之事……龙凤合鸣,会布置的如何繁华,怎么奢侈……自是无需多提。   九月初三清晨,日头初升之时,礼部和内务府官员率从臣至徐国公府行纳采礼,一番禀告天地,徐皇后乘凤舆出门,随空着的龙亭后,准备进宫。   徐国公府和内府备人,抬着两百八十八抬妆奁跟随。   这些妆奁,由徐皇后娘家和内务府统制。   进得宫来,小皇帝迎其正和门外,夫妻俩至此始相见,礼部尚书为正使、内务府大臣做副使,两者引帝后相见,恭小皇帝入龙亭,随至永泰殿,跪拜天地、宗族和先帝……   正副使门喊诺,小皇帝和徐皇后行三拜九叩大礼,复起身,往慈安宫来。   拜见亲娘~~   这一套流程走完,天光大亮,就到中午了,饿的前心贴后背,帝后二人还不能休息~~从慈安宫把老娘接出来,大队人马一起涌进乾坤宫,在此受满朝文武百官们的叩拜,上吉入册,封告天地……两人祭上一把天,求得风调雨顺,万民安康了,这大婚才算初步完成……   然后,自然就是大宴,宗室贵戚、文武百官……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有资格来参加大典的,便能一块吃吃喝喝,热闹一天。待日暮西落,帝后同寝安枕,大婚就算彻底完事……   当然,成亲嘛,小皇帝是有一个月婚假的,这一个月,他什么活儿都不用做,连朝廷大事都能通通交给内阁,就管专心流连后宫……咳咳,是帝后合鸣,待一月婚假休完,他就得上朝了。   此一回上朝,就是亲政!   不过,如今提这些还早!大婚初仪,帝后两人这会儿,刚刚拜完慈安宫,正带着韩太后,饿的前心贴后背的往乾坤宫赶呢。   一步来至乾坤宫,殿内殿外,什么宗室、外戚、权贵、朝臣……还有那需叩拜皇后,认‘主子娘娘’的外命妇们,放眼望去,乌鸦鸦一群,全都是人呐~~   里三层外三层,一排一排的,站的还挺齐整~~   大殿内外,有权有势的俱都有璃琉瓦遮头,站在殿里,至于那些没奋斗到顶峰的,就只能殿外大太阳地儿立着,晒的满脸流油了。   不过,跟那些没资格参加大典的臣子们相比,他们依然很欣慰~~   殿内,帝后驾临,坐首位而居高临下,礼部尚书越阶,率众人行三拜九叩之礼,这众人之中……朝臣里,乔阁老合府打头……宗室中,万圣长公主为首,豫亲王世子楚敏排末……外戚内,徐国公例首,韩首辅仅随其后~~   该来的都来啦!!   立在姚青椒身后,一副宫人打扮的姚千枝,挑了挑眉头。   目光微转,余光瞧向垂手站在楚敏身后的几个人,她勾了勾唇角,伸手捅了一下姚青椒。   姚青椒深深叹了口气,尽量放松着浑身紧绷的肌肉,随着礼部尚书高声一句,“礼行~~”她恭首叩身,徐徐下拜,膝盖刚挨着地儿,正准备磕头呢,突然,就见凤座里,徐皇后猛然站起身。   一把扯掉头顶九凤冠,她掀开额前垂珠,在礼部尚书‘惊悚’的目光里,郎声大喊道:“徐家助太祖开国,历代忠良,吾之父兄忠君事,从君命……吾当随之,誓不从贼!!”   徐皇后身材瘦小,相貌平平,亦无甚气势,就是最最普通的闺阁秀女,在燕京贵族圈儿都没甚名声的,今日大婚,一身里外八层的皇后吉服并九凤冠帽,几乎要把她压没了,然而,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她顶天立地,气昂昂站在最高处,那模样……   真是说不尽的威风。   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表情有几分狰狞,指着身旁的小皇帝,她高喊,“吾宁死,誓不从此无德之贼!!”   小皇帝:……??   一脸懵逼!!   “皇后,你这是做甚?”一旁,稳坐珠垂内的韩太后,心里咯蹬一声,暗道‘来了’,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姚青椒,正正跟她目光对视,见她满面沉稳,隐有安抚之意,韩太后不免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微拧眉头,她斥,“好端端的,你魔怔了不成?”   随着她这一声喊,殿内众人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不知今昔何所为?   话说……帝后大婚这种事,应该是没有皇后指着皇帝鼻子大骂这个流程吗?记得先帝那会儿,没这样的规矩啊?   难道是后添的?   不能啊,礼部尚书和内务府一块儿商议帝后大婚礼仪,上奏折禀告的时候,他们是一起围观过的,没有这道程序啊?   怎么个意思?   抬头看着貌似大义凛然,实则脸色发青,眼看就吓的够呛的徐皇后,殿内众人一致把目光投向徐国公。   喂,这是你闺女?你管管啊?   我们这还跪着呢!   “众位同僚,某受先帝爷大恩,舔做国公之位,更蒙爱戴,小女选做皇后,可母仪天下,本心中惶恐,欲誓死以报皇恩,然……日前得一消息,惊骇欲绝,辗转反侧,实不知如何是好。”出乎众人意料,眼见女儿‘疯了’,徐国公竟没惊骇,反而面色沉重,长长叹了口气,他跃重而出,目光凝视着昂然而立的徐皇后,“令紫,昨日,爹爹寻你,你不是说已然认命……何至如此啊?”   他悲声,一脸的痛心疾首。   “爹爹!”徐皇后眼泪落下,紧紧握着拳,她仿佛受了无尽屈辱一般,“女儿是良家闺秀,自幼受诗书礼教,便是身死,都不能忘国负恩,从那欺君妄想,混淆皇家血脉,苟居国位之贼!!!”她激动的嘶喊。   小皇帝:……   说的是朕吗?   “你这冒认逆贼,血脉污蠢之辈,怎有颜面舔居皇位……”徐皇后指着小皇帝,大声斥道:“你非先帝血脉,实则农妇之子!”   小皇帝:……   哦,说的是朕啊!   啊……说的是朕啊???   “皇后,你,你……”哪怕懵住,哪怕顽劣,小皇帝同样能听懂徐皇后的指责,大婚当日,天地之间,未来的一国之母说出来……   这是动摇地位的问题啊!   猛然站起身,他面目狞狰,眼睛都绿了,“徐令紫,你是被咒魇了吗?”   堂堂一国皇后,正大婚呢突然被诅咒了……这当然是非常不好听,甚至还会青史留名,然而……被咒魇疯魔,总比皇后指着皇帝鼻子骂娘来的强吧!!   “呸,无耻混种,吾耻与你为谋。”徐皇后大口啐出,迎面喷向小皇帝。   小皇帝抹了一把脸,满手水渍,恶心的不行。   殿内众人都看傻了,全体僵跪在那里,抬头……惊诧非常的看着皇帝皇后,这一对天下共主争吵,他们面面相觑,所有人都不好了。   毕竟,帝后骂娘就够可以的了,徐皇后骂的那内容还如此惊悚,什么叫‘非先帝血脉’?什么叫‘无耻混种’?在场的谁都不是傻子,这不是摆明了说韩太后偷.人,给先帝戴绿帽子吗?   小皇帝都这么大了,眼瞧要亲政,这莫名其妙的闹出这么一通儿,朝臣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都不说话。   这时候,谁先开口谁是傻子?   他们一群外臣,管的着这破事儿吗?没瞧连宗室都没出头,万圣长公主还拧着眉,脸皱的跟屎一样,站那儿挺着呢!   人家皇帝亲姑姑都一言不发,他们做何先出声?到得万岁爷记恨注目。   朝臣们打定主意,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到把一脸大义凛然的徐皇后架在半空,进退不得,很是尴尬。   微微抽了抽嘴角,看着面目扭曲的小皇帝,眼见他举起手来,想起近日风传,这人打死宫妃乳母,端是暴..虐不堪,徐皇后心里徒生恐惧,忍不住后退一步。   韩太后见此状,赶紧伸手要拽她。   被人家母子俩前后‘夹.击’,徐皇后颇有几分进退两难之势。   “徐国公,你方才所言,是为何解?”就在这当口儿,乔蒙挺身而出,朗声追问,瞬间聚集了殿内所有人的视线。   大伙儿都像看傻子似的看他。   而乔蒙身后,乔阁老和乔承业两人合伙都没拽住他,如今满脸俱是懊悔之色。   大伙儿把同情的目光送给了他们。   “乔世子~~”眼见有‘小伙伴’搭台子,这场大戏终能唱下来,徐国公暗暗松了口气,给了乔蒙一个赞赏眼神,他转身面向群臣,尤其是宗室,“我徐家深受先帝大恩,得此惊骇秘闻,实不忍令先帝蒙羞,大晋蒙难……”   他高声说着,抬手指向韩太后,“此女并非韩家女,乃乡间农妇,且早有婚育。韩载道亲女早年私.奔,已被其亲手诛杀,如今高坐太后位置,受天下贡奉者,非世族贵女,不过野鲁村妇,就连此逆种……”他眼神横向小皇帝,冷语着,“亦是血脉有疑。”   “韩氏农妇选秀前便已成亲,生有一子,早非清白之躯,她进宫育有逆种……”语气微顿,徐国公没说下去。   然而,那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质疑小皇帝的血脉。   哪怕他是足月而生,但是,要真有个冒认贵女进宫的农妇亲娘……那就是‘黄泥抹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了。   “韩氏逆袭,欺君妄上,混淆皇家血脉,着实罪该万死。”把枪头转向韩家,徐国公高声斥责。   韩载道:……   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放屁!!”大步奔上前,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面脸红耳赤,额角青筋乱暴,那模样仿佛随时会爆血管一样,他冲向徐国公,伸手就要拽他衣领,“你,你,你这信口雌黄之辈,胆敢随口污蔑万岁爷和太后娘娘,你,你才是乱逆之辈,合该诛灭九族……”   大声斥骂着,他揪着徐国公,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呸!”徐国公伸手推了他个跟头,迎头啐了他一口,“无耻小人,吾不屑与你争辩!”   你们父女怎么都这毛病??韩载道大怒,顶着满脸‘晶亮’,转身悲戚戚高喊,“万岁爷,臣冤枉啊~~”他跪地叩首,满脸都是泪。   实则,心里都虚的不行了!!   怎地?好端端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儿,他先头怎么一点风声没得着,徐国公不是疯子,帝后大典,他敢让女儿这么闹,手里肯定是握着证据……韩载道额头触地,狠狠咬着牙。   立在一旁的承恩公府——韩家一众人,同样面色难堪,齐齐出声,高呼‘冤枉’。   当然,他们大多数人是真觉得‘冤枉’……太后娘娘是假的?不是他们家姑娘?这怎么可能?简直荒天下之大谬,说瞎话都说不出利落的!!   昔日,他们家的姑娘乃是燕京贵女圈儿的风云人物,见过她的人不下百余,他们做假给换了?怎么换的?脸竟然还一模一样?他们难道有给人换颜的通天本事?   韩家一众纷纷出声,你一言我一语,嚷的人耳朵嗡嗡响。   他们人多势重,承恩公府足足到场二十多人,徐国公孤单单一个‘双拳难敌四手’,根本辩不过他们,“公道自在人心,你们如此丑态,不能蒙天之眼。”   几番争辩,都被韩家人给怼回来,徐国公急了,甩袖大吼。   殿内局面有些乱了。   韩太后一手拽着小皇帝,一手捂着胸口,面白如纸,余光扫向姚青椒,内里满是寻问之意……   姚青椒微微摇了摇头。   韩太后便抿了抿唇,无声看着韩家人‘围攻’徐国公。   而徐皇后,亦被愤怒的小皇子握着手腕,面现痛楚之色。   殿内的乱相,姚千枝根本没有注意,她的目光一直凝聚楚敏身上,根本没有移开。   什么徐国公、徐皇后,都不过是先锋官罢了,楚敏才是压轴的大戏,他不上场,姚千枝就不会轻易出手。   不过……余光微微扫向殿内,她垂下眸子,徐家父女俩打头,乔蒙协助……这场大戏,楚敏还会‘参加’吗?   他会选择隐于幕后,让豫州一系做个‘皇袍加身’的无可奈何之人?   姚千枝扯了扯嘴角,沉默注视着。   “妄逆!!”   “无耻!!”   “大胆!!”   “污蔑!!”   大殿里,韩家一众把徐国公团团围住,一个个的大罪,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   把个徐国公砸的头昏脑胀的。   朝臣们沉默的沉默,合稀泥的合稀泥,只有乔蒙声声揪住这事,帮着助攻打圆场~~   “国公爷,你不是有证据吗?眼下天地做证,先帝有灵,你到是呈上来啊!”他把徐国公从韩家众手里‘解救’出来,急切的道。   “这……”徐国公老脸阴沉。   他是新进投靠豫亲王的,还是被抓住了把柄。如今肯做出头鸟,这足够表忠心了,难不成还想让他全担着?这怎么可能?   更何况,楚敏并非尽信他,几个重要人证,不过给他个小小丫鬟,根本不丁事儿啊!   那不过是个三等,根本未曾伺候过‘韩姑娘’身侧,只隐约知晓她闺中跟马夫有私.情,连点实证都没有,用个屁用?   徐国公咬牙,眼神使向楚敏。   楚敏微微蹙起眉头,余光扫向身侧跪着的几人。   “国公,莫要犹豫,先帝看着呢。”乔蒙高声。   乔阁老和乔承业看着他,恨的眼珠子发蓝,恨不得把他原地打死。   “放肆!”几声‘先帝’激怒了万圣长公主,一身宽袖大袍,她缓步行至殿中央,目光环视,面色阴沉,她厉声喝着,“都给本宫住口。”   做为宗室圈儿里的‘大拿’,在燕京这地介儿,万圣长公主还是很有威仪的,她出面了,殿内一众——包括韩家人在内,俱都静了音,将目光投射过来。   “天地不豫,今日大婚不吉,典礼暂缓,诸君且散吧。”她沉声道,又转头望徐国公父女,“你二人暂且留下。”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打发了诸臣‘外人’,在关起门来自家商讨。   太后身份遭疑,皇帝或许不是先帝血脉……这事儿若搁在盛世朝堂,那几乎就是震天撼地之祸,不杀个流血成河,尸横遍野,那都不能算完。然而,就目前大晋国这局面……呵呵,指不定哪天就亡了!朝臣们大多各有异心,哪怕投靠了旁个‘主子’,都还是以自保为重。   小皇帝是不是真的?看眼前这情况,徐国公父女不依不饶的,早晚能掰扯清楚,他们又何需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非得看个现场呢?   二手消息一样是消息嘛。   效果差不多。   ‘墙头草们’从容准备告退。   至于殿内那稀有的一、二忠诚之人,面对小皇帝这样的‘圣主’,他们的‘忠诚’目标其实不过家国百姓,皇帝血脉不纯正这等‘惊案’,对已经坠坠崖边的大晋,实是太沉重的打击,根本就承受不了,他们巴不得这是假的,甚至,哪怕是真的,最好也别追究,打成假的……   至于倒霉催,被换了帽子颜色的先帝……   ——死都死了,为了大晋锦绣江山,您忍忍吧!   朝臣们心思各异,行动相仿,都起身缓缓后退,而宗室和外戚们则眉头紧皱,动都不动,然,心里同样烦乱着。   外臣里,礼部尚书腿脚最快,本来站小皇帝和徐皇后身边的他,优雅而敏捷的退到门槛边儿,打算把站殿外头,听不清里间动静儿,正隐晦张望着的官员们撵走,谁知,还未等他张嘴,大殿里,楚敏突然开口,“诸君暂且留步。”   一派优雅从容,他跃众而出,将群臣留住了。   徐国公和乔蒙见他出面,情绪瞬间大定。   韩首载满面阴沉,眼神凶猛之余,隐有几分慌乱之态。   紧紧攥着小皇帝的手,韩太后脸颊肌肉抽搐着,急促的喘息。   徐皇后则看着情郎,目光颇有些痴迷之态。   至于朝臣们——在豫亲王世子出面的时候,他们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脚步暂缓,胸口万端心事起……到底该站哪边呢?   姚千枝默默注视着,嘴角勾出一抹笑。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爱你们 第一百三十八章   楚敏的出场, 还真是挺万众瞩目的。   到不是说他那翩翩的风度,优雅的姿态多惹人爱——事实上, 在场一辈, 除了徐皇后外, 根本没人在乎那些,但, 他的身份, 他所代表的立场, 已经足够引起众人警惕了。   要知道, 如果小皇帝真被推翻了,宗室里血缘最近, 最有机会、或者说权利继承大位的,不就剩下豫亲王了吗?   人家可是先帝的亲弟弟!   ——哪个怕是庶的!   哦, 原来这出戏, 是豫亲王一脉闹出来的,这就很正常了——‘真’不知情的众官员们把目光投向楚敏, 余光扫了一下徐国公父女……   豫亲王要‘出山’,是比徐国公父女突然疯了, 来得可信的多。   “诸君……”楚敏面上含笑,举止从容优雅, 款步来至殿中央,他环视四周,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聚中在他身上,心中颇有几分满意。   本来就没指望徐国公能成事, 如今这局面,算是不错了。   “约莫年前,父王曾得先帝梦中示警,有人祸乱朝纲,鸠占凤巢……”侃侃而谈,他朗声高叙。   据他所言:某一天,他爹被先帝托了梦,梦中,先帝哭诉戴了绿戴子,被无辜骗了约x,还一约那么多年,这就算了,如今皇位上坐的那个,还疑似……不知是不是他的血脉。传承异主,大晋还被‘鸠’闹的四方不平,战乱频生,先帝在地下被楚室皇族的祖宗们打的满头都是包,惨的不行不行的……   心里着实委屈,他就‘上来’给弟弟托了梦,让弟弟‘除奸人、正朝纲’……   “父王本不愿相信,然,先帝托信物于枕边……”楚敏说着,恭恭敬敬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   圆形玉佩——雕云间戏珠的金龙——翠绿翠绿哒,在场众臣都是伺候过先帝的,自然能认出这玉佩是他老人家生前爱物,死后,是一块儿陪葬皇陵的。   如今出现,是真的先帝托梦?还是……豫亲王扒了先帝的坟?   大臣们面面相觑,自然而自的……偏向了后一选项。   一旁,万圣长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楚敏跟没看见似的,所谓‘先帝托梦’,不过是豫州一系找个理由——不是他们不臣之心,暗搓搓搞小皇帝和韩太后,是先帝交代的。豫亲王是好弟弟,是忠君子,是为了大晋国、为了楚室传承、为了黎民百姓才跳出来……至于朝臣们信不信,不重要!   他们只需史书里,有个交代就行了。   “得了信物,父王不敢不信,遂差人秘密调查,谁知……”长叹一声,楚敏招手。   殿内众人随着他的手势,把目光转移过去,便见角落里,有四个宫人打扮的人鱼贯而出。   此四人——   一个身形富态,神色憔悴的老妇人,“这是闺阁时,曾伺候韩家姑娘的嬷嬷。”楚敏介绍她。   一个削瘦干枯的中年妇人,“这是昔日诱韩姑娘于其私.奔的,那位马夫的妹妹。”楚敏如是说。   一个满面横肉、身材高大的汉子,“这是韩载道诛杀亲女后,埋葬了韩姑娘尸身的韩家奴仆。”楚敏这般讲。   至于最后一位,黝黑粗糙,手裂脚大的半老头儿,“这是柳家沃的村民,是眼前这位‘太后娘娘’的嫡亲表哥。”   “你应该还认得他吗?孟婉儿。”楚敏目光如炬,直视韩太后。   韩太后眼睑肌肉抽动了两下,身体绷的紧紧的,然而,脚步没有挪动。   依然□□的站在那里。   不过,心头早波涛奔涌,她是万万没想到,楚敏竟如此厉害,能把她这表哥挖出来!!   被韩载道那老匹夫杀夫灭子,逼进宫来做后妃,韩太后……不拘是夫家还是娘家,自然都被杀的干干净净,除了她爹娘被韩载道不知弄到哪儿,或拘或杀……余者,附近几个村子里但凡跟她沾亲带故相熟的,都陆续或‘意外’,或‘病亡’了。   至于眼前这个……看想来苍老拘搂,感觉像她爹似的表哥,其实就大她两岁,十六、七岁的年纪就被拉壮丁,送到南边打蛮子了,随后一直没有消息。韩家派人从军籍里查过,并没有他的信儿……据说早就死了的,万没成想,今日会在这里相逢。   进宫十多年了,这是韩太后第一次见‘真’娘家亲人,但是,她一点都不高兴。   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余光见乖儿已经彻底懵住,完全不知所措,她狠狠咬了咬牙,重重上前一步,摆出副‘坚贞不屈’、‘你都是胡扯’的表情。   到让楚敏眉头微微一皱。   这农妇胆子到是不小,事到如此地步,居然没露出什么心虚慌张的模样,到让他有些惊方式。毕竟,往常韩太后的脾气,不像这么沉的住气的?   多少感觉有点失望,他垂了垂眸子,压下心头异样,他指着跪地四人,“尔等无需恐惧,如实说来就是。”   他这一声落地,被他带进来的四个人——嬷嬷、妹妹、车夫、表哥……便颤颤兢兢,一串儿一串儿的开始‘演讲’。   嬷嬷说了:选秀前,韩小姐大病突然神隐,数月后出现时的异样,粗糙的手脸、粗鄙的举止……等等一系列的反常。   马夫妹妹提了:韩小姐和哥哥的私.奔,各种眉目传情、花前月下,还提供了韩姑娘送哥哥的‘香罗私帕、情诗艳曲和一件秘密肚兜’做证据,甚至,她言说,她家人俱被韩家人所杀,父母溺死水中,她是靠着天生闭气时间长,才得以逃出升天的。   附:那肚兜被嬷嬷证明了,确实是韩小姐的。   车夫表明了:‘韩小姐’选秀进宫做了嫔妃,韩家庄子里曾经接待过一对母女,那母亲的脸的跟小姐一模一样,老爷和夫人都趁夜私下进庄子来见……随后,那母女就被老爷杀了,尸身还是他亲自埋的。   附:他还记得坟包的位置,如果诸位大人想看,他随时都能领着过去。   最后,表哥出面收尾:先是叙述了自个儿来历——被抓壮丁、逃兵、落草、归乡——然后,便发现自表妹家失火后,两家人——但凡沾亲带故跟表妹好的,数年间莫名其妙的都死光了,他依照落草经验,暗处调查,随后发现,所有的‘意外’都是‘故意’,而造成这些‘故意’的人,跟韩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附:小皇帝登基的时候,他曾经远远看过,韩太后跟他表妹,长的是一模一样。   此四人说的断断续续,偶尔还需要楚敏从旁补充,不过,随着他们所言,殿内一众都能完美的形成思索琏……   韩小姐闺阁里相中个马夫,碍于身份,没敢跟父母禀告。而韩家夫妇毫不知情,给她报了选秀。韩小姐绝望之下,顿生豪情,跟着马夫就私.奔了,韩家夫妇大惊之下,四下寻找,无意发现‘农妇孟氏’与其相貌相类,大喜过望,遂火烧孟家,杀夫灭族,将‘农妇孟氏’打造成了‘韩秀女’。   或许,当时,韩家夫妇想的不过是蒙混过关,任其落选,随后或‘病逝’或‘意外’,没了就得了。谁知莫名其妙的竟然还封嫔了,终归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而另一旁,韩小姐私.奔没奔好,带着孩子回娘家求救,而韩家已有‘嫡女’进宫,韩载道痛下决心,诛女杀孙,给灭了口了……   挺狠啊!   众人把余光一眼一眼的扫韩载道。   韩载道脸色铁青,牙都快咬碎了。   “除人证外,我等还有物证。”楚敏转身,从宫侍手里拿过一个雕花玉匣,掀开匣盖,从里面取出用软绸包裹几本焦黄册子,“此乃孟氏农妇的户籍……此乃韩小姐私.奔,沿路途中的城门文书……此乃几位人证的奴籍证本……此乃孟氏进宫时,初选次选的记档……”   一件一件,将册子摆在案上,“诸君若有不信者,自可前来一观。”他摆了摆手,做出一副尽君所为的模样。   殿内众人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这事是真是假,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如今他们的选择——说是辩明皇家血脉——实则,到不如说是站队问题!   是小皇帝?还是豫亲王?   原本,在这事闹出来前,小皇帝明正言顺,人家都要亲政了,豫亲王不造.反,基本是没有可能正常上位的。他们不想青史留书,得个‘逆臣’的恶名,自然便要‘忠君’,但如今……楚敏发难,揭发‘太后有假、帝位有疑’,还给出了证据,那么……   是不是说明,他们就算归顺了豫亲王,亦不算背叛大晋皇族,依然还是‘不二之臣’呢?   群臣们挺动心。   不过,这个出头鸟儿……   侧目,瞧着韩家和大长公主难看的脸色,他们稳定住了前倾的身体……   还是,在观望观望?   心思百转千回,乾坤殿内,明明聚着百余人,然而,却像坟场一样安静。   尴尬而死寂的——端是鸦雀无声。   这等时节,自然便需要‘自己人’出面,乔蒙毫不退怯,迈大步上前拿起册子,仔细遍看过后,随手递给身旁之人,“请君细观……”   那人下意识接过,抽了抽嘴角,浑身僵硬的看了几眼,随后,递向侧身……   册子就这么传递开来,没多大会儿的功夫,殿内众臣基本都看过了。   “韩首辅,你还有何话说?”一扫清雅气度,楚敏咄咄逼人。   几本册子,韩载道都看了,阶下所跪四人,除了‘表哥’外,余者他都见过,仔细认出来,确实是他家中奴仆~~~   毕竟,当初女儿私.奔,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参与过这件事的人,不拘地位如何,身份怎样,他都记忆犹新,深刻脑海。   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这点破事被揭穿!!   如今恶梦成真,熟悉的面孔如此突兀的出现在眼前,还有这些证据……韩载道一时就有些不知从何辩起。   毕竟,假的就是假的,被人指责到脸上,他难免心虚啊!!   “楚敏,你之所言不过虚妄,不过韩家几个旧仆,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你难道就想指责哀家身份有假吗?”眼见‘亲爹’噎住,韩太后抬手指楚敏,厉声喝道:“哀家清白出身,侍奉先帝十余载,你空口白牙便想污蔑,着实欺人太甚!!”   “你手握这些,有一件能真正指明哀家不是韩家小姐吗?你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万岁爷不是先帝血脉吗?你能吗?”   “说甚先帝托梦,你们不就是欺哀家寡母幼子,反抗不得吗?呸!!无耻奸妄,窃国之贼,说个甚的大道理,不就是想造.反吗?”她大声骂着。   而,一直沉默观察的姚千枝,轻轻捅了捅站在前头的姚青椒。   “不错,太后娘娘说的有理。”姚青椒了然出声,“楚世子,你提供这些证据,确实不够充分。”   楚敏拿出的这些……不拘人证还是物证,若是十数年前,韩太后刚刚选秀封嫔的时候,那确实能把她和韩家打的万劫不复,此生不得翻身,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皇帝都要亲政,先帝骨头渣子都已经烂没了……这一堆东西,用处着实有限。   毕竟,十数年前,韩太后刚刚从一介农妇‘鲤跳龙门’升上来,无论是行动、举止、教养……甚至仅仅是身段儿肌肤,都跟真正的大家闺女相隔甚远,且,韩家那会儿不过二流世家,扫尾扫的并不好,破绽更多,骤然戳穿,自然能有所收获。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韩太后越来越像一个‘太后’,甚至,这十数年间,命妇朝臣们接触的都是她,大家早就忘了真正的‘韩姑娘’是什么样……而楚敏提供的所谓‘证据’,在时间的洪流下,着实显得有点弱~~   “不过是几个昔日旧仆,和一堆儿……说不出真假的东西罢了。”眼波微微扫了文册,姚青椒摇头轻笑,“这样的玩意儿,如果是在北地,我随时能造出千百册来,这一点都不难,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耸耸肩,目视楚敏,“楚世子,如果你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就只拿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糊弄人,那恐怕,我家千枝姐姐,我北地二十万姚家军,便不得不站在太后娘娘身侧,与你追究何为逆旨?何为犯君了。”   莲步款款,姚青椒挡在韩太后身前,无视她感激的目光,含笑着如是说。   做为大晋国几方‘诸候’里势力最强的一个,她的出面,让局势瞬间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本来,已经迈出脚步的万圣长公主,默默缩了回去。   朝臣们同样将册子放回案中。   徐国公和乔蒙同时拧着眉。   就连楚敏,面色都微微一暗。   要知道,他之所谓愿意自降身份,出手主动勾.搭姚青椒,除了想在姚家军里安个钉子外,最大的理由就是希望,在豫州一脉逼宫——眼前这情景的时候,她能出面支持,或者说,最起码保持沉默。   毕竟,姚千枝就是韩太后一手提□□的,而姚家军,从来都是其最坚硬的后盾。   唇角微微抿起,楚敏展袖瞧了姚青椒一眼,眸内满是柔情——试图换起她回忆两人相约时的‘美好时光’,然而,姚青椒面无表情,非常‘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回视他,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就那么耸立着。   噎的楚敏那优雅从容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了,“咳咳咳~~”轻咳两声,缓解心头怒恼,他蹙了蹙眉,“姚姑娘,若你想问实质证据,我自是有的。”   “哦?”姚青椒挑了挑眉,“那,缘何不献出?”   “就是孟氏农妇本人。”楚敏自信轻笑,抬手指向韩太后。   韩太后忍不住一哆嗦,脸色有些白。   “此话何解?”姚青椒便伸手扶住她,换得她满脸感激。   “孟氏农女,进宫前便有婚育,早产过一子……妇人育一子和育双子,身体状况自是不同,且,她大韩小姐足足五岁,便是容颜姣好,骨龄——总是骗不了人的。”楚敏沉下脸,“我已备下民间神医数人,太医院院正并御医们……”   “尔等若不信我之言,便由大夫们摸骨诊脉,真假与否,便自有定论了。”他勾了勾嘴角,冷声道:“当然,姚姑娘如果不相信我的人,可自行请来大夫……”   一个女人是三十出头,还是年近四旬,生过一胎还是两胎,一般二般的大夫,当然是诊不出来的,但那些能代表大晋医学巅峰的太医们,自然不是平常人……   至于这么多年,他们为什么没看出韩太后有假?   呵呵,开玩笑吗?摸骨啊——摸浑身上下啊!!诊人家生几胎?那是要扒光了衣裳看肚皮,甚至是胯部的!!   韩太后是谁?   先帝嫔妃,小皇帝亲娘——那是活生生一国太后啊!!   她那个身份,太医诊脉都得隔着帘子,还想‘扒皮见骨’,怎么可能?   大晋自开国起,就没这规矩。   “你想让大夫们……咳咳,给太后娘娘摸骨诊胎?”姚青椒挑了挑眉,加重语气,“用男大夫?”   豫州不是挺流行‘女四书’、‘贞洁论’的吗?被外人摸摸手臂就要死要活,浸猪笼的,这会儿就不重要了?   “事有从权,终国事为重。”楚敏便说。   “哦……这会就得‘从权’了!”姚青椒讽刺的笑笑,眼神扫过殿内一众,尤其是万圣长公主。   她代表着宗室嘛。   “此事……可行。”万圣长公沉吟半晌,说了这么一句。   今天的事,眼看不能善了,楚敏不依不饶,那就弄个清楚吧。   到底,她是先帝的亲妹妹,是楚室皇族,韩太后和小皇帝的身份,她是真的很想弄清楚。   如果这么多年,她、她丈夫、她儿子费尽心机、竭尽全力保护的楚家江山,主宰它的竟然是个‘外姓人’,那……她这么拼命,还有什么意义?   前段日子,她还因此算计了姚家军,要知道,她儿子还在人家手里呢。   要不是为了大晋,她何苦做那样的事,把儿子陷进危险之中?但,结果呢?事情她做了,坏人她当了……现在告诉她小皇帝不是她侄子?她厌恶的韩氏小妇,特么的不姓‘韩’?   耍她吗?   万圣长公主面上阴沉,仿佛八风不动,实则……心里早就气的跟河豚一样,肺都鼓起来啦!!   而殿内众人们……都没什么意见,纷纷点头应是。   “这个时候就不想先帝的脸面了?”出声嘲讽,姚青椒轻哼一声,转过身来,她面向韩太后,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   韩太后脸色青白,手捂着胸口,眼里闪过些许恐惧和狠厉,她面部肌肉抽动着,突然,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的,她高声喊着,“先帝爷!!你好狠的心,早早走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辱……”   “呸!!豫王贼子,想要谋朝篡位直说便是,何必弄此污烂毁我清白。”她指着楚敏,迎面啐了一口,随后悲戚戚泣道:“万岁爷,臣妾实不堪受此大辱,便来陪您来~~”   这一句喊完,韩太后二话没说,迎头冲龙椅就撞过去了。   ‘碰’的一声脆响,血花迸溅,血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的身子软软倒下。   “母后,母后!!”小皇帝大惊着扑过来,抱住亲娘的身体。   殿内众人们同样哗然。   万圣长公主拧起眉。   韩太后倚在儿子怀里,奄奄一息,偏偏还‘倔强’的瞪着眼睛,“苍天,厚土!!我死的冤~~不闭眼,不瞑目,豫王,楚敏,我九泉之下看着你们下场~~”她口中喃喃,随后,不知怎地,‘哇’的吐出一口血。   黑血!!   “娘娘!”姚青椒两步冲上前,垂头看韩太娘,就见她满脸是血,额上一个血窟窿,仿佛已经咽气的模样,但偏偏还虚弱的冲她眨眼睛……   姚青椒就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挺有准头儿,没把自个儿磕死。   心情略微放松了些,她抱着韩太后的身子开始‘哭’,“娘娘啊,您这是做什么?此等贼子,哪配您以死明志……哎啊,怎么还吐血了!!来人,快来人啊!!”她高喊着。   随后,就轮到姚千枝出场了。   迈碎步来到韩太后身侧,她蹲身跪坐,伸出手来装模做样的摸了摸脉,满面郑重的道:“太后娘娘中毒了!”   “啊!!中毒?”姚青椒大惊,一窜三丈高,她几乎是蹦着指责楚敏,“逆贼,你敢害太后娘娘?”   楚敏:……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徐国公为什么会跟楚敏,很明显,他女儿没选上皇后的时候,就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而且,楚敏手里有他的把柄,并且……他女儿爱楚敏,已经咳咳咳……根本就没救了,他还知道韩太后的身份……不管他信不信楚敏成事后会娶他女儿,他都已经在船上,根本下不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明玉宫, 正殿。   唐暖儿一身月白长裙,素着脸儿坐在窗前, 手趴着窗栊, 有一下没一下的着抠雕花纹络, 眼神空洞的往外看。   窗外,晴空如洗, 万里无云。   “娘娘, 您别太伤心了。”一旁, 小宫女轻声劝她。   唐暖儿没回头, 就是嘴角勾出抹笑,“伤心?呵呵, 我为何要伤心?”   “嗯……”小宫女抿抿唇,“今日万岁爷大婚, 皇后娘娘入主中宫……”   您一个妃子, 最近还挺得宠儿,正美着呢, 突然主母娘娘临头,伤心……不是应该的吗?   唉, 说来自家娘娘运气真不好,明明那么早进宫, 万岁爷不说常来,亦不算冷落了,前次自家娘娘都‘冒犯天颜’,推了万岁爷一把, 亦不过被冷落几日,连罚都未有的,这般的宠爱,偏偏连个孩子都没得,想想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嘶,话说回来,此回选秀的娘娘们,都没人受孕,这都好几个月了,万岁爷没少留连后宫,怎地就一个都没怀上,难道是万岁爷有问……咳咳咳……   不对,不对,应该是老天福佑皇后娘娘,想让她生嫡子吧。   小宫女浮想联翩。   稳坐窗台,没注意身边人脸色百变,唐暖儿眯了眯眼,“入宫中主啊……”她喃喃着,眸底浮现出一股说不出的神色。   似恐惧、似感慨、似……兴灾乐祸!   “到不知,今日入主的,会是什么东西?”   亦不知,她下的药到底管没管用?那位似鬼似神,偏偏不似人的舅舅的‘朋友’,究竟闹出了多大的风波?   帝后大婚——多热闹啊,真遗憾,她不能亲眼看到现场。   唐暖儿幽幽一叹,仰头望天。   ——   帝后大婚究竟有多热闹,这事见仁见智。   或许韩太后和万圣长公主之流觉得挺闹心,然而,姚千枝是真心觉得有趣儿。   像模像样出头帮韩太后诊了把脉,完全不懂医术的她断定其中了毒——她确实能断定,毕竟这毒就是她送进宫,让皎月公子给下的——不过,她势单力薄,明面身份不过是姚青淑的丫鬟罢了,殿内众人——不信她。   姚千枝到不慌,给姚青椒使了个眼色,随后,自有早就准备下的太医‘上场’。   太医院右院判——堂堂正五品的官儿,院里儿三把手!!   绝对的顶尖医科人物儿!   且,最重要的是,平素一惯人品高洁,从来不参与什么党争派斗,就专心看诊,一心救世,是太医院里少有的‘学术派’。   一身的医术,很得燕京众贵族们的看重和信任。   右院判带着一众弟子闪亮登场,埋头韩太后身侧,先给她止血治了脑袋——磕的真心不轻——在仔细诊脉,顺便还摸了把骨,然而,唉,学艺不精,光摸手指头摸不出来岁数,右院判暗自叹了口气,将心思沉下来……   眉头越拧越紧。   一张老脸表情沉重,“真的中毒了!!”中的还不轻,这药还挺厉害……“来人,笔墨伺候。”顾不得多说什么,他高声喊。   自有他的学生,赶紧备上笔墨。   刷刷点点,右院判挥毫写出副方子,口中吩咐,“赶紧煎药来……”   学子连忙接过,一溜烟儿的跑了。   这一连串的举动,看傻了殿内众人。   “吴院判,我女儿情况如何?”韩载道率先开口,一副焦急模样。   已经被逼到了绝境,结果韩太后突然自.尽还中毒……这局面一下就回缓过来,不管被质疑什么,人家是堂堂的一国太后,不堪受辱都撞龙椅,血溅当场了,什么‘扒皮见骨’这事儿……除非楚敏特别强硬,用造.反的力度来强求,否则,基本就算黄汤了。   毕竟,太后就是太后,不可能用‘莫须有’来定罪!   终归,‘假’太后的面子或许不重要,但,还有先帝呢?在是假,韩太后同样是他老婆,是一国太后,她都已经做出一死护清誉的举止,那么,臣子就不能逼迫太过。   宗室不会答应的。   没看,自韩太后一撞后,连万圣长公主都不说话了吗?   更别说,如今还没人能证明‘韩太后’是假的……哪怕这证据摆明面,怎么看怎么可疑,但,万一是真的呢?   那他们怎么办?   韩太后这一撞,真是撞出了一片新天地,而且,最妙的是,她还中毒了!   “我女儿可是严重?那毒会不会致命?”韩载道抓着右院判的胳膊老泪纵横,“可怜我儿蒙此不白之冤,奇耻大辱,都要一死证明清白了,偏偏还有人不放过她?”   “楚敏,贼子啊贼子,你好狠的心肠,你污她清名,毁她身份,已经是令她生不如死,偏偏,你连活都不让她活啊……”涕泪横流,他指着楚敏破口大骂,“你居然还下毒害她,不是让她有口难辩,死不瞑目吗?”   “你好狠的心肠!!”   “太后娘娘伺候了先帝一辈子,是你的亲伯娘啊。”   “你怎能忍心如此逼她!”   一句一句,指责的话如同潮水一般往下砸,不止是骂楚敏,韩载道还一眼一眼的剜万圣长公主和楚家宗室们。   同是宗室,韩太后是楚敏伯娘的同时,何尝不是万圣长公主的大嫂,是楚室宗族的‘宗妇’呢!!   眼睁睁看着小侄儿这么欺负伯娘……莫说是皇族,便是农户,都没有不管的道理啊!!   宗室们,长公主,你们醒醒,你们怼他啊!!   韩载道无声呐喊着。   “这……不是我做的。”楚敏脸色铁青的说。   “呸!!不是你是谁?”韩载道跳着脚的骂。   殿内众人同样默默摇摇头,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说真的,给韩太后下毒这种事,硬说是楚敏干的,确实没有什么证据,不过,就眼下大晋的局面……小皇帝都要大婚了,没事儿谁给太后下毒啊?又不是有毛病?   哪怕想谋朝篡位,被毒的也该是小皇帝才对,除了像豫亲王这一派独辟蹊径,搞皇帝他娘……从根本质疑皇帝身份……别人,谁管个老寡妇的死活?   楚敏这波儿操作,估摸是想抹韩太后一身屎,彻底把小皇帝的血脉砸歪了,然后,趁着两人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就把韩太后毒死宫中,弄出一副畏罪自.尽或者惶恐病亡的假相,便可了结此案,顺顺利利送豫亲王登基……   结果,许是韩太后太不配合,闹出个誓死证清白的举动,一时血气上涌,或是因中毒身体本就太虚弱,一下子没绷住,直接吐了黑血,这才提前了他的计划吧……   殿内众人猜测着。   “太后娘娘中此毒,应是慢性,长年累月服用,令人慢慢虚弱至死,万幸此回激烈撞击,情绪激化……到刺激了毒性,还有回缓余地……”一旁,右院判神补刀。   殿内众人默默点头。   目光齐聚楚敏身上,都没想着在找找证据什么的,直接就锁定了他。   没有第二人选。   楚敏:……   刚刚韩太后的感觉,他已经完全能体会了!!   就眼前这些人,明明没有证据,凭什么用一副‘无需言说’‘你知我知’的眼神看他?   他比韩太后还冤呢!!好歹那女人确实是假的,他,他!!什么中毒?他根本不知道好不好?   看什么看?在看捅瞎你眼睛啊!!   楚敏面色阴沉,肺都快气炸了,“尔等!休要信!口!开!河!”凡事是要讲证据的!!   “世子爷,我们懂,我们懂。”一旁,乔蒙安慰着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佩服和……敷衍。   其实,他同样认为毒是自家世子爷下的,只是世子爷没提前告诉他而已!!   楚敏:……   你们都给老子滚!   满身长嘴解释不清楚,楚敏和韩载道就杠上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偶尔还穿插着殿内众人和宗室的声音……   场面很是激烈!   看着因为韩太后这一撞就挽回的局面,姚千枝抿了抿嘴角,眼前这情况——黄泥抹裤裆、不是屎也是屎——短时间内,哦,不对,应该说楚敏是彻底解释不清楚了。   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不拘是韩太后和小皇帝,还是豫亲王和楚敏,两方势力都被抹了一身的屎,只有姚家军——纯洁无瑕。   多么完美的局面~~   看着韩载道几乎要跳起脚来打楚敏的头,两人撕扯在一起,宗室们沉默旁观,乔蒙和乔国公上前拉偏架,结果被韩家人团团围攻,帽子都被扯飞……正砸在万圣长公主裙摆,气的她老脸胀红……朝臣们则打太平拳的打太平拳,说风凉话的说风凉话……   姚千枝真是身心舒畅。   “来人,将乔世子和徐国公拿下。”终于,被亲娘抹了一脸血的小皇帝在也忍不住,怒了!!   哪怕是一国之君,万万人之上,但是,自登基后,就一直‘听’了那么多年的政,小皇帝其实不是个善长下命令的人。   后宫里打打奴婢,踢踢太监还好,然,当那么大臣立他面前的时候,本能的,他就不想开口说话。   这是多年‘听’政生涯,给他留下的习惯——随便开口会被怼。   所以,哪怕被质疑血脉了,在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情况下,小皇帝选择了沉默,不过……亲娘都撞龙椅了,额头一个血窟窿‘哗哗’往他身上流血,龙袍都被染成半边红,他娘还中毒了,还中了很久……   在他的国家、他的殿宇里——朝臣、宗室、权贵、清流……有一个算一个,连他亲姑姑和未来老婆都合伙欺负他娘和他,只有外祖父一家忠心耿耿保护……   气死他啦!!   他是帝王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眼前这些欺上门的,不过是他的家奴,怎么竟然敢?   本性的暴.虐脾性发作,小皇帝真心怒了,“给朕斩了他!”他指着楚敏,暴喝一声。   今天的事全是这人闹出来的,他不会说话,争辩不过……那,就特娘的砍了他!!   “诺。”大殿内,除了朝臣外,其实还有侍卫,帝后大婚嘛,祭天啊,怎么可能没有金吾卫?他们是忠诚皇帝的军队,只听帝王的命令,哪怕心里忐忑着,然而,两队金盔金甲的金吾卫,依然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出来。   见状,楚敏身形没动,只是微微皱起眉。   他不是傻子,想要逼宫,自然不能单靠嘴,帝后大典发难,不过是占‘至高点’,其实,燕京里,内宫外——唐睨早就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游走起来了,甚至,就在乾坤宫外就有他们的人,楚敏高喊一声,兵马司的人就能冲进来,区区两队金吾卫,根本不够他们的人杀的……   但,乾坤宫内,真武力冲突起来,那他今天的行为,就不叫‘辩乾坤’,妥妥就‘造.反’啦!!   都到了这个地步,眼看差一步就能把小皇帝打进无底深渊,他爹能走‘正常流程’上位,突然逼宫……有点不甘心啊!   看着迎面而来的金吾卫,楚敏面沉如水,犹豫不定。   殿内众人同样皱着脸儿,心中暗叫不好。有几个对小皇帝略有好感的,还想张嘴提醒一句:万岁爷,掐架的时候,不好随便动用武力……人家敢这么玩,肯定是有万全准备,随便动用武力很受容易翻船被怼,您没瞧见徐国公和乔蒙,一点都不着急吗?   人家楚敏一动都没动啊!!   “万岁爷,不可……”韩载道上前,喊了一声。   不过……有点晚!!   “住手,你,你个无道之君,莫要害他。”一直站在小皇帝身边,徐皇后突然悲声喊。   她就是个普通女孩,被甜言蜜语迷昏了头,自认找到真爱,愿意为楚敏拼命,然而,因为她的关系,徐国公被拖下了水,心里对这个女儿……其实怨恨多过疼爱,且,深深的不相信她的做事能力,除了交待她勾出引子,余者,什么都没说。   至于楚敏,自然更不需提,连徐国公他都没有尽信,更别说徐皇后了。   不过是个傻女人,已经哄骗到手了,只需听话就行……所以,楚敏有什么安排,唐睨是不是已经横行燕京?宫里是否沦陷了?殿外,那些只待自家世子一声令下就冲进来的人……这一切的一切,徐皇后完全不清楚,她只知道,小皇帝一声令下,好多人如狼似虎的就冲她的情郎去了!!   那些金吾卫,个个膀大腰圆,个个金盔金甲,个个比她情郎高一个脑袋,还都提着刀!!   她那情郎都吓的不敢动了!!   “昏君!!”心头热血沸腾,保护情郎的念头盈满胸膛,徐皇后刹时失了理智,把头一垂,冲着小皇帝顶了过来,“你不要动他。”大喊着,她使尽浑身力道撞击着他的胸口。   一下就把小皇帝顶了个屁.股蹲儿。   毕竟,徐皇后已经十七了,而小皇帝才十五,哪怕他比徐皇后还高一点儿,但,这么粹防不及的情况下,依然没抗住。   一屁.股坐进龙椅里,他的背‘呯’声撞到椅背雕龙,身子僵硬,脸色瞬间有些苍白。   不过,谁都没当回事儿,终归,这么大的小伙子,让姑娘拿脑袋顶一下……能出什么问题?顶多就胸口疼两天,有点青紫而已,他亲娘把脑袋都撞出血窟窿来了,如今还一口一口往出吐血,等着药呢!这不还挺着吗?   小皇帝这个……算什么?   不是事啊!!   莫说旁人,连韩太后都没往心里去,只顾着生气徐皇后的举动了。   只有姚千枝,余光微微扫了一眼,就眼睁睁看着小皇帝的脸色由白至红、由红转紫、由紫化黑、额头青筋凸浮,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   “噗……”小皇帝凸瞪着眼睛,一口黑血扫射着喷出来了。   站他对面的徐皇后和歪他旁边的韩太后,一个没落下,被喷了满头满脸。   姚千枝:……还好我躲的快!   “乖儿!!”韩太后大惊失色,一声悲鸣,她顾不着自身痛楚,哭嚎着扑上前,眼见她儿子紧闭着眼瘫龙椅里,她狂吼,“来人!太医,太医!!”   右院判连滚带爬的冲上来。   殿内众人一轰而上,就连万圣长公主都不例外。   跟太后不同,如今撅到的是皇帝啊!!只要一天没退位,他就是天下共主,这,这……莫名其妙的让自家皇后一头顶吐血了,这是弑君啊!   徐家要完!   绝好的‘替罪羊’!   “徐令紫,你这贱妇!”推儿子好几下都推不醒,韩太后眼眶都红了,瞠目欲裂,咬牙切齿,她两步上前,扬起巴掌,对着徐皇后‘左右开弓’。   ‘啪啪啪啪~~’大耳光扇脸的脆响不绝于耳,徐皇后被打的眼冒金星,节节败退。   一脑袋把皇帝撞吐血,她已经彻底慌神了,根本没有反抗的想法,脑海里一片空白,嘴角都被打开裂,流出血来了,都没感觉多疼~~   “万岁爷中毒了。”一旁,急慌慌给小皇帝灌下了不知什么东西,右院判诊了一会儿脉,随后,神色很是复杂的抬头,“和太后娘娘中的同一种毒。”   殿内众人:……   目光齐齐射向楚敏!!   楚敏:不是我!!   殿内众人:不是你,怎么会中一样的毒?   楚敏:我特么怎么知道??   殿内众人:意味深长,明了一切的笑~~   楚敏:特么的掀桌!!   姚千枝默默隐在幕后,深藏身与名。   一样的毒分两份儿,都是出自她手——三洋那大夫特郎姆给的,当然是一样的啊!!   不过,跟韩太后一天一滴不同,小皇帝这个……正处中二黑化期的唐暖儿深恐他不死,报不得仇,好不容易抓住机会,那真是半点都不客气,姚千枝给她多少,她就用了多少,丝毫不浪费,合着蜜水全灌小皇帝嘴里了。   那份量……韩太后‘用’了几个月,都没有他那一顿喝的多。   毕竟,皎月公子在是虚情假意,都没想过让韩太后死,所以,那往下滴药水儿的劲道,就会下意识的控制几分。   否则,一样的毒药,一样的吐血……韩太后还玩了把自.尽,额头撞出好大血窟窿呢,现在不照样‘啪啪’扇徐皇后大嘴巴子,那叫一个气势如宏,建步如飞。而小皇帝呢……就被顶了一下,就直接撅过去,右院判那么灌药都没灌醒。   这就是区别啊!!   ——宁肯糟蹋男人,也别得罪女人~~   选帝后大典这等时节发难,楚敏是做好了准备的,没成想小皇帝和韩太后用一样的中毒吐血‘反击’了他,无声抹了他一身屎……尤其,把小皇帝顶吐血的还是他这边的人——徐皇后,那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心中明白大势已去,豫州一系没了‘光明正大’‘干干净净’登主皇位的可能,楚敏叹了口气,满面遗憾。   不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能‘清白如玉’,抹一身屎的上位,同样是‘登基’。   历史总是胜利者书写的,至于后世评论‘乱臣贼子’什么的……哼,说说呗,反正他们听不到!!   眉一挑,心一横,眼见着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来抓他的金吾卫们,楚敏冷笑一声,“动手!!”他高喊。   一句落下,就听‘咣’的一声巨响,乾坤宫的院门被不知什么人砸开,瘪瘪的宫门大敞四开,金色卯丁飞的到处都是,数百全副武装的军卫冲了进来,二话没说,先把宫内的金吾卫给干掉了!!   动作那叫一个敏捷,出手那叫一个凌厉。   干掉金吾卫,他们丝毫不留情,冲到殿外,便把站在院里那些个半大不小,没资格听现场的官员们踢的踢,捆的捆,杀的杀……尽数赶到墙角。   随后,气势如宏的冲进殿内。   那一副如狼似虎的模样,把朝臣们惊的寒毛倒竖。   君子动口不动手!!楚世子,不是说好了,你们豫州不靠武力登位吗?怎么反悔啦??   朝臣们鬼哭狼嚎。   立在韩太后身后,姚千枝看这一片狼籍,转头和姚青椒对视一眼。   好,这会儿,该轮到她了。 第一百四十章   五城兵马司的精兵冲进来, 殿内朝臣们终于有些慌了。   关键是,这群人跟楚敏不一样。人家楚世子阴损归阴损, 终归不过是个嘴炮罢了。哪怕怼不过别人, 他都不杀人。然, 这帮大兵可不一样,身上铠甲掌中刀, 他们捅人肾, 剁人脑袋的时候, 完全是半点不留情的。   三下五除二, 大殿内的金吾卫就被杀干净了,鲜血沿着台阶往下流, 胳膊腿儿满天乱飞,地毯里滚着斗大脑袋, 死不瞑目的瞪过来, 吓的人心里直发凉,这便算了……毕竟, 在是金吾卫,皇家精兵, 然朝臣们看来终归还是武夫,为保皇而死, 算是死得其所,但是,殿外的文官都有被杀了……   这个就过份了啊!世子爷!!   正所谓:刑不上士大夫。大晋国对读书人一惯是很宽容的,非‘十恶不赦’之大罪, 基本上,是宁肯流放都不会杀……殿外那些个,哪怕没资格进内观帝后大典,依然是燕京贵族里的上层人物,或者够不上顶尖儿,然而放到地方,那都是一等一等,万人追捧的人物……说杀就杀了?   怎么能如此控制?   人家没说不降啊??   不就是跑的慢点吗?   “世子缘何做此大孽?”   “不可不可,世子三思啊!”   “乱臣贼子,吾不耻与之为舞……”   “世子,此事不可取,为臣当忠……”   乱乱糟糟的,殿内众臣们——于人群中,纷纷发声。   而徐国公和乔蒙,早早站到楚敏身旁,以免被误伤了!   万圣长公主到是立在宗室一众的前头,看着这血腥一幕,乃自巍然不动着。   韩载道则是惊呼着喊叫怒骂,什么‘逆贼、谋诛、不得好鬼’之声不绝于耳,但是楚敏,却丝毫没在意,而是……“诛此乱脉之人。”吩咐着众精兵们,他伸手指着小皇帝高声下令。   既然不能‘清白’着上位,那他不如做的绝一点!宗室时离先帝血脉近的,算起来,除了豫亲王就没谁了,造.反就干干脆脆的造,放下想留清名的包袱,楚敏非常果断。   一不做、二不休!!   杀了小皇帝,彻底斩草除根!   “诺。”他这一声令下,自有精兵冲上前。   “尔等逆臣,莫要碰我皇儿。”挡在小皇帝身前,韩太后满头满脸的血,身子微微颤抖,她鼻翼扩张,急促喘息着。   神色慌乱的四下环顾,她一把拽过被打懵了的徐皇后,“楚敏,贼子,你若敢伤我母子,我,我就杀了这贱妇。”说罢,从发间抽出个簪子,就抵在了徐皇后的颈间。   “别碰我乖儿!”她瞪着眼睛高声斥。   “啊!!爹,敏郎……呃,世,世子爷!”徐皇后满面惊慌的喊。   按理,韩太后一个受了重伤的半老太太,哪里敌得过徐皇后?人家芳龄十七,最好的好时候……无奈,那顿大耳瓜子抽的实在太消魂,左右开弓,正反足有二十多个,打的徐皇后都有点脑震荡了,这会儿正昏天黑地,眼前金星乱冒呢。哪里有反抗的能力?   她连站都站不大稳当呢?   且,一下子把小皇帝撞吐了血,情郎图穷匕见,大殿里都快血流成河——她脚边还滚着个金吾卫的脑袋,更被太后娘娘拿金簪顶脖子,徐皇后都顾不上考虑这簪子开没开刃,到底能不能伤着她……便已然不管不顾的喊起来了。   关键,那一句‘敏郎’,就算最后收了声,依然被殿内一众,包括正满殿赶鸭子似的追大臣们的五城兵马司们,听的清清楚楚。   ——世子爷,你还敢说,小皇帝和韩太后的中毒,跟你没关系?人家皇后都喊你‘敏郎’啦!!行啊,够厉害的,皇位您还没坐上呢,到先有了‘皇后’,怪不得小皇帝吐血了呢,这从天而降一顶绿帽子,准准扣脑袋顶儿,搁他们身上,他们也吐血啊!   所有听见徐皇后那一声喊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楚敏一眼。   楚敏:……   “你这贱妇!”那一声‘敏郎’,韩太后离她那么近,自然不可能听不见。她养了满宫男宠,给先帝戴绿帽子是一回事,准‘儿媳妇’出轨,都嫁她儿子,还管别的男人叫‘敏郎’,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气的两太阳冒火,忍不住替儿子委屈,她拿簪子狠狠戳着徐皇后的脖颈,一戳一个血印子,“不要脸,破鞋!!”   她破口大骂着。   “哎啊!!疼!!爹爹,世子爷救我!”徐皇后哀哀直叫,痛的挣扎起来。   然后,越发头昏了。   没办法,她脑震荡了嘛。   “贱妇,你还有脸喊!”韩太后越戳越起劲儿,眼睛都红了。   她的动作,吸引了殿内一众——包括楚敏的注意力,没人察觉,姚千枝悄悄退到窗边,身子一晃,便翻出了大殿。   一路往北,急奔约莫盏茶功夫,便听见不远处隐隐有喧嚣——兵刃相撞之声,脚步不停,两条腿踩风火轮似的往前,没一会儿转过花墙,定晴观望。   便见有百余女子驻长刀立在那里,她们周围——满地都是尸首,且,俱都是精兵强将,看那衣着打扮,跟乾坤殿里,楚敏招来的五城兵马司相仿。   “罗英,情况怎么样?”抿了抿唇,姚千枝迈步上前,开口就问。   那百余女子里为首的——千总罗英回过头来,一见姚千枝,二话没说先行了礼,随后才恭敬道:“大人,王提督已然进了城,正在跟唐睨的人周旋,命属下等进宫来相助大人。”   “嗯。”姚千枝点头,复而蹙眉,“花儿怎样?支持的住吗?”   五城兵马司足有三万精兵,而王花儿不过带了一万姚家军,还要分派出人来进宫助她,局面确实有些困难。   “有金吾卫顶在前头,暂时还无妨。”罗英便道:“不过,金吾卫不从属下等人号令,亦是难为。”   燕京武防——除了五城兵马司外,还有金吾卫,合起约五万精兵,是大晋国武装最豪华的一支军队,是直受皇帝号令的。如今,五城兵马司被唐睨拐了造.反,燕京里,还有金吾卫呢!!   不过,金吾卫的指挥使赖永芳是个死硬派、石头脑袋,啥都不认,就认虎符,燕京闹出这么大事来,人家都造.反了,他不说亲自往皇宫来救驾,到是满城追起了反贼,王花儿带姚家军进城……根本不敢跟他的人打照面儿,要不然,就能被他当成反贼一块儿打了!!   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的!!   人家有话说:地方武将,带兵进宫,你不是想造.反,你是要干什么??   “赖石头那脾气是真硬,小桃花跟属下提过无数回,属下便暂时避过了他的人。”罗英就说:“如今宫里,多是五城兵马司和金吾卫们乱战……咱们的人,属下令她们溜着边儿,避过他们,且,此一回进宫,王提督特意挑泽了女军,属下等亦未戴盔着甲,若遇见了,随意把刀一藏,还能装个粗使苏拉什么的,到挺方便的。”   “除了你们,宫里还有多少咱们的人?”姚千枝追问。   罗英便答,“除了属下这一行,还有五队,约莫六百人。”   不过,这六百人都是溜着皇城内外的边角,等五城兵马司和金吾卫的人打完了,她们在冲上去收拾‘残局’的。   “这便不错了。”闻此,姚千枝点点头,沉吟片刻,“你等随我来,咱们先治内在安外,且让赖永芳跟唐睨打着吧。”   说罢,转身往乾坤宫的方向走。   “是。”英罗就声,随手一招,百余姚家女兵紧步跟上。   ——   乾坤宫里,局面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韩太后擒着徐皇后,左右开弓虐.待她的同时,拿她当人质威胁楚敏。   内心真实想法——楚敏根本不想管她,一个蠢女人罢了,死不死关他何事?根本无防大局。不过,多多少少要看徐国公的面子,他还是暂时放过了小皇帝,把殿内一众朝臣——主要是韩载道一家给捆起来了。   都扔到墙角,楚敏还很‘恭敬’的把宗室们——重点是万圣长公主‘请’到了一旁落座,终归这是他亲姑姑,且,最重要的是,她在宗室里有地位,甚至,远在南方的冠军候君谭,都是已逝云附马的弟子……对她,楚敏要表示起码的‘尊重’……   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收拾’了朝臣们,把韩家人捆的捆,杀的杀,期间,因为韩载道意图反抗,还让兵士给踢吐了血,眼见局面已经稳住了,楚敏把目光投向徐国公,“您看……”打手一指被制住的徐皇后,他目露为难之色。   哪怕心里一百个愿意放弃徐令紫,按他的性格,他都不会主动说出口,而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孩子爱慕世子,若能为世子的大业牺牲,想来死得其所。”果然,徐国公狠狠看了女儿两眼,咬牙如是说。   ——他这女儿,真是不争气啊不争气,连个老太太都打不过……唉,死不足惜!!   幸好他还有个小闺女,同样嫡出,哪怕年纪略小些,十二岁算是要长开了,还是能跟世子爷联姻,且,他那小女儿没参加过选秀,没让内务府迎进宫门,顶着个皇后的称呼……想来到更好‘操作’一点儿。   “世子爷无需顾及小女……”心里琢磨着,徐国公恨声说,一脸悲戚模样。   “敏多谢国公顾念大局,必不忘国公之劳。”楚敏丝毫不觉意外,恭了恭手,表示了会给他在豫亲王面前请功的意思,得徐国公感激眼神后,便展臂一挥,“上!”   殿内精兵们一涌而上。   “你们别过来!!”韩太后大骇,急步后退。   “爹,敏郎~~”徐皇后满脸是泪,绝望着喃喃不敢相信。   她竟然——就这这么被放弃了。   “你敏郎个屁?情郎情郎哄不住,亲爹亲爹不要你,你活着有什么意思?舔脸叫个鬼的敏郎!”韩太后拽着‘儿媳妇’的头发,且怒且急,眼睛都红了,当了十来年的寡妇,身边美男环绕,跟韩载道纠缠敌对这么多年,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满大晋的数,居然还能有像徐皇后这么不争气的女人!!   “看看你那没出气的样儿!!”她一脸恨铁不成钢,抬脚就把徐皇后踹出去,“老娘恨不得送你上路!!”   徐皇后还脑震荡着呢,瞬间歪倒,一头磕龙椅柄儿,眼睛一翻儿,连惨叫都未有,就昏过去了……   呃……看那个血漫出来的速度,也有可能是死过去了!!   韩太后:……   “都放过你了,居然还能……”咬着牙,她抽着嘴角恨声,“真是……没出息的人,到哪儿都没出息,死都不能死的壮烈点儿,得亏我儿没娶你。”   韩太后呸了一声,手握簪子横在还昏迷的小皇帝身前,看着如狼似虎扑过来的精兵们,她目光止不住往姚青椒身边飘儿……   “唉!”长长叹了口气,姚青椒站出来,挡在他们母子面前。   “姚姑娘,敏素敬佩你的为人,此回并无伤你之意。”一旁,见她如此举止,楚敏皱起眉头,脸色暗沉下来,却依然勉强保持着风度,“请姚姑娘莫要逞强,暂时退却,难得敏误伤于你!!”他声音微冷。   “楚敏,你要弑君造.反?”姚青椒岿然不动,挺立小皇帝母子身前。   韩太后一脸感激的望着她。   “姑娘女儿身,候府千金,管这些打打杀杀的做甚?不如高卧,享荣华、乐富贵……这有何不好呢!”当着徐国公的面儿,楚敏不好多表示什么,便暗示性的提了一句。见姚青椒一脸无动于衷,甚至略有讽刺的看着他笑,就不免有些气恼。   “识时务者为俊杰,姚姑娘莫要考验敏的耐性……”他眯了眯眼,威胁道:“否则,敏若一时无状,恐会伤了姑娘,到时,便不好了。”   姚青椒不过个丫鬟小姐,并不重要,但掌四州的姚家军,在一切未曾尘埃落定,豫亲王彻底坐稳皇位之前,楚敏是不想狠得罪的。   最好能保持和平!!   未来顺着姚青椒这根线儿,把姚家军收归囊内,回掌四州,为此,哪怕舍出个太子妃之位,都是值得的。   不过……他这一身‘许’数人,楚敏余光扫了一眼徐国公,微微蹙了蹙眉,思索半刻,随后嘘出口气。   幸好徐家小女儿年纪太小,拖个三、五年,到时候就用子嗣做理由,令徐家女儿为侧便罢了。   但是……这样的话,有人便不好活着了!   他扫了昏迷着的徐皇后一眼,目光满是狠戾。   “误伤我?呵呵……这话,我恐怕得原原本本的还给你。”姚青椒是不知道楚敏那忽的含笑、忽的杀气腾腾,是在琢磨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只是从窗外瞧见,自家姐姐领着罗英等人由远而近……“你老实点儿吧,说不得还能少受些苦。”   她语重心常。   “嗯?你……”楚敏微怔,看姚青椒那一脸的调侃和怜悯,心中疑惑的同时,他不免有些气恼,感觉这女人仿佛是个傻的,被吓坏了,他侧头吩咐一声,“来人,请姚姑娘到偏殿休息,莫要伤了她。”   “遵命。”自有精兵前去抓人。   姚青椒脸上怜悯之色更甚。   因为,她看见自家姐姐已经带着人摸进乾坤宫院里了!!   拽住韩太后,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免得像徐皇后似的,倒霉催被抓住做了人质,口中一句‘世子,好走不送……’都没说出来,就见她家姐姐,一马当先,如旋风扫落叶般的刮进殿来!!   “好贼子!”一声大喝,约莫百多个姚家女军,在她的带领下冲将进来,二话没说,举着大片刀了就冲五城兵马司的精兵砍了过来。   说真的,女军和楚敏这边的精兵们,人数是差不多的,而且,精兵们还有盔甲,又是正壮年的大汉,按理应该更占便宜,然而,姚家军……那是什么训练强度?   姚千枝完全把她们当成特种兵‘糟..蹋’……姚家女军们,各各都有六块腹肌!!   举着大刀片子,跟精兵们‘咣咣’对砸,两兵刃相撞,‘呲啦啦’直冒火星子,精兵们就觉得胳膊发麻,手发软,让女军们劈的直往后退!!   虎口崩裂往出冒血丝,精兵们满头雾水,而女军们……   满目狰狞的露出享受的笑!!   她们训练了那么久,几乎被自家长官们‘搓磨’的没有人样儿了,此一回,就是她们验收成果的时候!!   这是燕京五城兵马司的精兵强将啊!算是大晋最顶尖儿的武力,若她们能一对一打赢这些人……呵呵……   姑娘们磨拳擦掌,把一脸懵逼,被打的猝防不及,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五城兵马精兵们,打的节节败退!!   “怎么回事?”楚敏被几个护卫团团护住,神色有几分慌乱。   徐国公和乔蒙……被擒。   一脚踢开徐国公,姚千枝看着女军们四马倒攒蹄,把他捆了个‘花花样儿’,唇边含着笑,她拽着乔蒙的脖领子,一步一步的迈向楚敏。   “你是何人?”楚敏握着腰间细剑。   姚千枝笑笑,一个耳光扇掉不停挣扎的乔蒙的半口牙——注意,不是一颗,是半口——在乔蒙‘啊啊啊啊啊’不停的惨声嚎叫里,没说话。   楚敏——看乔蒙满嘴的血——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目中满是警惕之色。   “娘娘莫怕,那是姐姐。”姚青椒拽了拽韩太后,凑她耳边轻声说。   韩太后死死抓着她的袖子,忍不住面露喜色。   一旁,万圣长公主盯着姚千枝侨装的脸,目光紧张且疑惑。   到是乔阁老和乔承业,瞧着长孙/侄儿的惨况,没忍住露出一脸‘痛快、打的好’的表情……   “我是何人?”姚千枝挥舞的乔蒙,扬手击打着,向她冲来的精兵,百十多斤的大老爷们——乔蒙——完全就是人形兵器般,四肢‘飞舞’着,人打人,肉挨肉,偶尔还有身体被兵刃砍中的‘噗噗’声,不过,乔蒙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早就昏死过去了。   一步一个脚印,身边满是被乔蒙击中,‘散落满地’哀哀乱叫的精兵们——百十多斤呢,打中了很疼的——姚千枝挑着眉头,嘴角勾笑,“乔世子,你想知道吗?”   “但是,我不太愿意告诉你呢。”口中说着,她猛然把乔蒙往前一扔,遮天盖日,披头盖脸,横着砸中五、六个护在楚敏前头的精兵。   “哎啊!”精兵们猝不及防,应声而倒。   乔蒙的重量,外加姚千枝的巨力,他们胸骨都让砸折了。   还有两个倒霉催被扔中脑袋的,白花花的脑浆子冒出,红白相间……绝对的瞬间毙命。   甚至,就连楚敏都没躲过,虽然没被正面砸中,但那俩倒霉催暴脑浆的——喷了他半脖子啊!!   一身长袍,无一处幸免!   通身上下都散发着血腥气……领口还软绵绵、白花花一片!!   面色青紫,哪怕没有洁癖,楚敏都恶心的手指直打颤儿,强迫自个儿稳定心神和……想造.反的胃,他目光聚集眼前人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这女人甚是脸熟呢?   在哪里见过?   楚敏思索着,突然,“姚……”千枝!!瞳孔扩张,他把人认出来了。   不过,‘姚’姓方出,‘千枝’两字还憋喉头呢,楚敏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突然黑了,背部着地,后脑勺‘碰’声磕地毯里,他浑身巨痛,忍不住,“啊!!”痛呼出声。   那喊的,都能看见小舌头了!   “世子爷,不是跟你说了吗?要保持沉默~~”姚千枝半跪地上,膝下是楚敏的胸口。方才,就在楚敏要叫出她名字的时候,她如同猎豹般冲上来,一个俯身拽他腿就给他掀倒了,随后,膝盖压胸口,手掐脖子,把人直直按地上,她笑了笑,凑他耳边道:“我并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谁?”   “敢随便揭穿的话,打死你哦~~”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番进燕京, 姚千枝是正经侨装过的,做为精通亚州‘四大邪术’的女人, 她能把霍锦城打扮成‘娇弱美少年’, 那么, 轮到她自个儿的时候,当然不会不下功夫。   不过, 侨装终归是侨装, 不可能给她换张脸, 对她熟悉的人——如朝臣们, 或许认不出她的是谁。但,像万圣长公主, 或者楚敏这类,特别在乎她, 没事总琢磨她的, 多打量几眼,还是能瞧出个大概的。   像如今, 楚敏不就认出她了吗?   “闭嘴!!”但是,认出归认出, 姚千枝是不想泄.露身份的!!   她还想‘正大光明’从燕京城门走进来呢,“多嘴多舌的男人, 最招人讨厌了。”笑眯眯的,她看着楚敏,伸出白皙修长,但非常有力的手, 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以及鼻子!!   突然不能呼吸了,楚敏恐惧的同时,不免挣扎起来,然而,就他那力道,怎么可能跟姚千枝抗衡?就如同被甩上岸的池鱼一样,他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着‘摇头摆尾’,那模样,完全脱下了优雅从容的外衣,真真是狼狈极了!   “世子爷!!”一旁,瞧见自家少主有难,精兵们拼着被砍的危险,从女军手里逃将出来,纷纷往姚千枝身边靠。   想要解救他们少主……   然而,一把拎起楚敏,姚千枝笑眯眯挥舞了两下,精兵们的身体就僵硬了。   眼神不可控制的撇下不知死活,但身体还时不时抽搐着的乔蒙,想想方才他‘张牙舞爪’‘满天飞舞’的模样,以及……地上还没干的脑浆子,他们不由自主的迟疑了。   有点……不敢动呢!   不过,他们不敢动,姚家女军们可没有丝毫顾忌,挥舞着大刀片子迎头往下砍,她们越杀越起劲儿,更别说,还有姚千枝从旁协助,偶尔打打‘太平拳’,用楚敏砸死一个半个的,就听见‘嘎吱嘎吱’的骨头脆响,约莫两柱香的功夫,乾坤宫内的精兵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姚家女军干掉了!   倒提大刀,拖着精兵们的尸身扔至墙边,她们不顾朝臣们的抗议——他们同样被四马倒攒蹄的捆着放墙角呢,不想挨着尸体……   将殿内收整干净,女军们整齐划一的立在姚青椒身前,等着听吩咐。   “快些,将万岁爷妥当送回内宫诊治,千万莫要耽误。”姚青椒果然不愧‘保皇派’之称,都没顾上‘处置’楚敏,头一个关心的就是小皇帝,满面担忧,似乎是思索了片刻,“就,就先送到明玉宫吧,那里近便些,德妃娘娘做事也妥当……”   “娘娘,您看呢?”她转头问。   韩太后哪有不从的道理,“就送明玉宫吧。”唐暖儿能告密,就是彻底背叛了亲爹,万没有回转的道理,算是她们这边的人,将皇儿交给她,韩太后勉强算是能放心。   毕竟,除了她,还能有谁呢?是她信不过的韩贵妃?还是忠奸难辨的蓝淑妃?乃或者,那个外表憨厚直爽,实则心思难辨的静嫔?   “让德妃小心伺候着。”嘴里交待一句,她满面担忧的,看着四个姚家女军把小皇帝抬起来,并裹挟着右院判和他残存的一众学生们,出了乾坤宫,一路往内宫行去。   “是,娘娘。”空气里,还传来了她们的回应。   “唉!”心里忐忑,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同样中了毒的韩太后,额头甚至还往出掺着血,不过,此时不是能让她休息的时候,“青椒,如今宫里……局面如何了?”   造.反的不止楚敏,还有唐睨呢,哪怕对政事了解不多,韩太后同样知道,五城兵马司有三万多武力,他们反起来,那不是小事啊。   且,哪怕不说燕京,单说宫里,如今在乾坤宫中,她都能隐隐听见外头的兵刃相撞和喊叫声。   “是不是……你姐姐,咳咳,咱们拿住了楚敏,用他做威胁,令反贼撤兵?”韩太后抓过姚青椒的手腕,急切的问着。   那眼角余光,忍不住一下一下的狠剜姚千枝……手里的楚敏。   “娘娘,没用的,楚世子……不过就是个‘世子’罢了,豫州一系的核心人物是豫亲王,人家都没露面儿……”姚青椒叹了口气,“他有好多儿子呢。”   楚敏在是嫡长子,在是身份最贵重,出力最多,依然不过是豫亲王的‘儿子’之一罢了。   “他们反都反了,到了这个地步,娘娘,您觉得豫亲王会为了一个儿子的性命,举手投降,把合家陷进死局?”姚青椒无奈的问。   那是造.反啊,绝对剐三千刀的罪名!   “呃,那,那咱们怎么办?”韩太后不由满心惶惶,游走皇家这么久,她太明白对男人来说,大业和儿子——非独子——相比起来,真心是不值一提的。   “娘娘,不管楚敏这边结局如何,豫州一系造.反,豫亲王起势,这结果已经没法避免了,咱们……且得先把燕京保住了,才好说以后啊。”姚青椒温声劝着。   韩太后焦急追问,“保?怎么保?”   “自然是,因万岁爷大婚,您秘宣了我家姐姐进京,容她观典……”姚青淑轻声,用眼神横了一眼姚千枝,见韩太后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便笑着说:“结果,竟是那么巧,姐姐刚刚进京,就发现了五城兵马司做乱,遂领万岁爷御旨平叛啊!”   “姐姐的能耐,娘娘该是知道的,她能打的了胡人,将胡主叱阿利绞杀城墙,区区唐睨,根本不在话下,先稳定住燕京局面,让万岁爷养好身体,这才好说日后嘛。”她满是诱惑性的道。   韩太后听着,根本没发现哪里不对,直说:“不错不错,就是哀家将姚卿招进京来,她是哀家认下的贤臣,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晋良将,皇儿大婚,她当然应该在的……”她频频点头,就这么把姚千枝私兵入京的罪名给抹过去了。   明明跟楚敏差不多的做法——领兵进京、攻打皇宫、殴打朝廷重臣,但,就因为韩太后这一番话,姚家军的所有行事,竟然都合理合法了!!   这……真是上哪说理去?   楚敏都哭出来了!!   “皇儿的大印一直由我握着,一会儿得功夫,我就写一封御旨,你记得拿给你姐姐。”韩太后用眼角扫了扫,一直殴打楚敏,各种逼问他京中武防布置的姚千枝。   “多谢太后娘娘。”姚青椒嘴里道‘恩’,心头默默满意着。   而此时,就在姚青椒和韩太后偷偷摸摸说话的功夫,姚千枝已经把楚敏打的不成人形,殿内一众精兵们都被女军制住,想知道的情报都问出来了,姚千枝把楚敏捆的跟个螃蟹似的,随手往后一扔,抬步走到姚青椒身前,抬头看她。   姚青椒同时转头,两人目光聚集韩太后身上。   韩太后:……   ??   “两位爱卿,怎么了?”什么个意思?这么看她干什么?说话啊,她有点慌啊!   “娘娘,臣方审楚敏逆贼,他言唐睨领五城兵马司的三万余精兵,正城内做乱,欲攻打皇宫呢。臣得出宫,汇合金吾卫赖大人,一同抗敌啊。”姚千枝压低声线,禀告道。   “啊?!啊,去吧,好啊,哀家等爱卿凯旋归来。”韩太后连忙说。   姚千枝:……   “娘娘,我姐姐手里没有虎符,赖大人不会听她的,一个弄不好,姐姐莫说帮赖大人,反而被会金吾卫当做乱逆的。”姚青椒无奈的道。   “呃……你,你们要虎符?”罕见的,韩太后犹豫了,面上表情满满都是迟疑,她下意识的直起后背,身体微微向后仰。   这是典型的防御性动作。   果然,虎符是握在她手里的……姚千枝和姚青椒隐晦的对望一眼,“娘娘~~”姚千枝微微弯下腰身,表示‘臣服’,“此番进京,实是不便,臣不过带了万余精兵,若不得赖大人缓手,应是敌不过唐睨,到时候,若他打进皇宫来,恐打扰了万岁爷的病情……”   小皇帝那个损样儿,完全不理朝政,大晋四方祸起,然,依然能坐稳龙廷,最起码得表面尊重,令无论是姚千枝、还是黄升都明面称‘臣’的最大理由,自然不是因为他们俩忠于大晋,不敢‘招惹’皇权天授的帝王,而是……   他手里握着虎符,那是能号令天下兵马——包括,并不仅限于燕京金吾卫、五城兵马司、幽州皇陵军、冠军候君家游骑、各州府军、西北囤军以及加庸关军等等……   当然,如今加庸关军已经被姚千枝收服了。   不过,这块虎符能号令天下军马,这事是准准的。小皇帝掌握着军权,那是先帝留给儿子的保命牌,哪怕,他手下这些军马,或多或少——如姚千枝收服加庸关军、楚敏策反五城兵马司——但,不得不说,大晋大多数——那些还未被‘诸候们’分割的土地上……   虎符——依然非常有震摄力。   姚千枝和黄升,大晋地面儿里最有权势的两个‘诸候’,她们一个独霸四州、一个坐拥两州,地盘都不算小,手里还握着大军……她们俩不造.反,不动手,黄升甚至还求娶了大晋主公,自愿‘称臣’,除了顾及彼此之外,更多的,就是不想成为小皇帝……呃,或者说,是虎符号令下的大晋军队的集火对象……   诚然,能被虎符号令的大晋军队,能力确实参差不齐,而且还各怀诡胎,说不定姓什么,但!!不得不承认,被他们第一波儿集火的对手,肯定会承受最沉重的打击——毕竟,他们人多势重,乃是举国之力——无论是姚千枝,还是黄升,她们谁都不想做那出头的鸟儿!!   被虎符号令,大晋举国之力扫荡着的同时,还得承受另一个‘诸候’的‘骚扰’,那个感觉,哪怕没经历过,也肯定不会美好。   更何况,她们不止‘拥有’彼此,旁边还虎视眈眈着一个豫亲王呢!!   豫州一系跟她们不一样,豫亲王姓楚,是先帝的弟弟,是大晋国勉强算根正苗红的继承人之一,小皇帝和他之间的争斗,那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是大晋的‘家里事’,都是楚室宗族的人,不管谁上位,大晋依然还是大晋,不会改朝换代……   但姚千枝和黄升是不一样的。   她们是外贼!!   想‘偷’最肥的‘肉’,自然就得挨最‘毒’的‘打’!!   所以,姚千枝一直潜伏着,谋算着,把局势一步步的推到了眼前的局面——逼得韩太后不得不把虎符交给她。   毕竟,她得收拾燕京的‘烂摊子’,得救驾……得让金吾卫听她的呢。   赖永芳那石头脑袋,在皇宫明显生乱的情况下,恐怕连御旨都不会尊,只一门心思认准虎符的。   只要姚千枝掌握住这投力量,顺便把唐睨打废了,收编五城兵马司,燕京自然尽归她手,到时候,手握虎符,就方便她控制大晋各地的军权……至于,待她把唐睨灭了,燕京局势稳住……小皇帝会不会把虎符收回去?   呵呵呵……   别忘了,小皇帝他中毒了,如今还昏迷呢!!   想收回虎符,呵呵,得看他能不能醒过来啊?   毒是姚千枝给他下的,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不同样得姚千枝说了算吗?   别忘了,姚青椒可是把小皇帝送到明玉宫啦!!   那里还有个恨他恨的入骨的唐暖儿呢。   至于韩太后……收回燕京不算完,楚敏死不死的不重要,豫亲王还造着反呢!人家豫州军可不听虎符指挥,姚千枝不得调动各地军马怼豫亲王吗?否则,真让人家一马长枪的打进来,小皇帝和韩太后都得不着好~~   “娘娘,唐睨的人怕是要打进来了,您要仔细思量啊。”一旁,姚青椒满面急切,一副忠君模样,“万岁爷还需静养,万万不能冲撞了。”   “呃,这,这……”韩太后神色慌张着,进退两难。   “娘娘,臣的忠心可表日月。”姚千枝跟进,摆出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难道,您竟信不过臣吗?”   “没,没,自然不会,哀家自是相信姚卿家的。”还得靠姚千枝平定燕京之乱,韩太后怎么好得罪她,连声安抚,好话说尽……她就觉得身子阵阵冷热交加,眼前都有些天旋地转的发黑了。   毕竟,她是了毒,还自过尽的人,额头撞出那大窟窿里的血都没完全止住呢。   一直勉力支持着,且惊且怕,韩太后已经快到极限,身体都开始打晃儿了,死死掐着大腿,拼命保持着清醒,她一把拽住姚青椒的胳膊,以免自个儿歪倒,“好,哀家信的过姚卿家,虎符,便交给你……”   说罢,她转身,“青椒,你随哀家来~~”   “是。”姚青椒应声,余光看了姚千枝一眼。   姚千枝便隐晦的点头。   姚青椒心中了然,便扶住摇摇欲坠的韩太后,两人出了乾坤宫的大门,坐上软轿,往内宫去了。   当然,她们身侧是跟了不少姚家女军,随行保护的。   两人离开,姚千枝便招呼人开始收拾‘残局’——把精兵们的尸首扔了,在将殿内殿外受了伤,但还没死的大臣们聚拢一堆儿,帮着止血包扎,顺便在把悠悠转醒的乔蒙打昏……一旁,一直默默看着她们行动的万圣长公主突然站起身。   “你……姚姑娘!”她拦住了姚千枝,面色很凝重。   “殿下。”姚千枝回望她一眼,并不惊讶这人认出了她。   “你想做什么?”万圣长公主问她,目光不受控的看了眼韩太后的离开的方向,“你们哄着她……从她那里骗到了什么?”   “呵呵,你说呢?”姚千枝耸耸肩,很随意的模样。   “虎符吗?”万圣长公主轻声问,语气有一种……非常不愿相信的感觉。   姚千枝忍不住拍拍手,“殿下果然聪明。”一下就猜中了。   “那是属于皇帝的兵符,是……”大晋最后一道屏障,万圣长公主脸都白了。   “殿下,您有别的选择吗?”姚千枝摊了摊手,抬头认真看她,“不把虎符给我……您是准备迎豫亲王进京,拥他做主吗?”   “我……”一句话,就把万圣长公主问怔了。要知道,她和豫亲王的关系——明说兄妹,实则真是仇人也似了。   毕竟,如果不是她,当初先帝崩逝那会儿,登基的就不是小皇帝。   离皇位一步之遥的距离,她把豫亲王给拦了,这等仇恨,真真比山高,比海深,绝对的你死我活。   万圣长公主就是把皇位白送黄升,都不会容忍豫亲王登基……毕竟,皇位给了外人,她们做为前朝遗贵,好歹还能活命。然而,若是豫亲王做主,别人不提,她和止儿,定然没有好结果。   无声的沉默着,好半晌,眼看姚千枝就要走了,她缓缓开口问,“楚敏的指责,到底是真是假?”小皇帝到底是不是我哥哥的血脉?   “我那嫂子……”真的是韩家贵女吗?   还是……   “你想问,太后娘娘是不是真的农妇?有没有‘前夫’,先帝爷戴没戴帽子?万岁爷有没有个同胞,但异父的‘哥哥’?”姚千枝挑了挑眉。   随着她的问题,万圣长公主的背,越来越塌,整个人都拘搂下来了。   “这个嘛,我还真知道。”姚千枝就说,眼见她猛的睁开眼睛,皱纹仿佛都伸开,一副全神贯注等答案的模样……   她突然咧了咧嘴,很是恶劣的道:“但是,我就不告诉你~~”   别忘了,万圣长公主是坑了姚青椒进京做质的,虽然最后的结果……呵呵,闹成眼前这样——偷鸡不成失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姚家军是占足了便宜,但,这不过是她们应对得当,随方就圆罢了。   万圣长公主的初衷,可不是帮她们。   这个‘仇’,看在云止和如今‘结果’的份儿上,姚千枝不打算找万圣长公主报,但,顺嘴坑坑人什么的,她还是很愿意做的。   “你……”万圣长公主被噎的额头青筋一跳。   “我什么?我是抵御外敌,拔乱反正的大晋忠臣啊!”姚千枝呲牙笑着,挥手招来姚家女军,把楚敏带来那四个‘嬷嬷、妹妹、车夫和表哥’,以及文册证据们……一并都收走了。   见她如此动作,万圣长公主的瞳孔剧烈收缩,手指直打颤儿。   这些,几乎称得上决定韩太后命运的人证物证,让姚千枝给一勺烩儿了……这是不是就说明,往后,韩太后就得一直受制姚家军?   否则,若她有丝毫不听话,意图反抗的举止,那么,今日楚敏的所做所为,姚千枝未必不会重新上演一遍!!   到时候,恐怕就容不得韩太后不情不愿,誓死保护清白了……   心脏呯呯乱跳,万圣长公主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四人,而姚千枝自然注意到了,不过,微微一笑,她到没说什么。   ‘韩嬷嬷’的做用,是体现在威胁上的,若韩太后懂事听话,她便不会多做什么。   应对了万圣长公主,宗室就没了意见,姚千枝刚刚大殿内外安整妥当,外头,韩太后和姚青椒就回来了。   ——带着虎符。   万般不舍,韩太后把虎符交给了姚千枝,随后,便支持不住,直接昏倒了。   “这里,教给你了!”姚千枝出声叮嘱。   “放心,我醒的。”姚青椒抱着韩太后,郑重点点头,复又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指了指被捆墙角的楚敏,“姐姐,这人怎么处理?要留活口吗?”   “他?”姚千枝扬了扬眉,思索半刻,“没什么大用处了,你看着办吧。”   想怎样就怎样!   “那好。”姚青椒就垂下眸子,心里有了准头。   姚千枝没在意这个,转头吩咐罗英,“把内宫人招回来,听你家姑娘的。”   “是。”罗英听令,遂点燃信火,招呼宫内姚家军们,齐聚乾坤宫。   见一切安排妥当,姚千枝手握虎符,快步出了宫门,自去跟王花儿汇合,寻赖永芳了。   殿内,徒余姚青椒呲着一口白牙,笑眯眯的看着楚敏。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放假的我,哇的一声哭出来qaq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扫了楚敏两眼, 姚青椒先没管他,而是把殿内一众大臣们松了绑, 寻了个偏僻宫殿, 暂时安(囚)顿(禁)起来, 又把韩太后送回慈安宫,抓了右院判给她诊脉灌药, 且, 还恭恭敬敬跟万圣长公主寒喧了片刻, 并温言拒绝了她想带着宗室出宫避难的请求, 笑眯眯的将她们一同‘请’进慈安宫……   直待乾坤宫内空无一人,姚青椒这才抓着楚敏, 带着四个女军,几人进了偏殿。   这会儿, 经过姚千枝暴打, 骨头都不知折了多少根儿,又被粗鲁的搬胳膊抬腿儿, 楚敏疼的清醒了过来。   “姚,姚……椒儿。”悲惨的倭缩地毯中, 浑身瘫软巨痛,楚敏抬起头来, 一眼看见的就是姚青椒那双儿下巴的小圆脸。   被打击的太突兀,风头正盛的时候被人掀下来,他其实还有点懵,没大反应过来, 且,身体的疼痛严重影响了他的智商,脑筋运转速度不够快,他整个人显得有点傻呼呼的。   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他伸出没断那只手,想去抓姚青椒的裙摆,试图站起来。   姚青椒——冷酷的避开了。   如此微小的动作,加深了身体的疼痛感,楚敏表情有点扭曲,下意识蠕动了好几下,然而,别说站了,他的身体状况,连从‘趴’到‘坐’这么简单的改变,都支撑不了。   毕竟,他伤的确实挺严重!   或许,小白脸就是占便宜,碍于楚敏长的确实挺俊俏——虽然底子是个渣——但,姚千枝打他的时候,下意识的就避开了脸,他英俊的相貌保存的挺不错,一双形状漂亮桃花眼儿,深情款款的望着姚青椒。   终归,楚敏是个聪明人,就算被打的在懵,眼前这处境——他心里已经明白,目前,他是处在真正危险的境地。   不管北地姚家军是怎么出现燕京的?他是不是被算计了?姚千枝那女人到底能不能敌得过唐睨?他还有没有机会翻盘……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能不能逃脱且是两说,他想苟延残喘着图谋日后……就得先想法子活下来才行。   “椒儿……”红唇微启,他想甜言蜜语,他想巧舌生花,谁知,刚刚开口,连‘椒儿’两字都没喊全呢,就见姚青椒突的眉头一皱,迈大步上前。金线镶边儿绣百花争艳嵌白珍珠的千层底绣鞋儿,正正踩在他的嘴上。   “唔~~唔!!”大鞋底子连鼻子带嘴,呼的那叫一个严实,楚敏脸都白了,身子扭曲了两下,越发疼的冒了冷汗,用仅存的那只好胳膊,抓住姚青椒的腿,拼命的往下推。   ——他不能呼吸了!!   “唉,你说你这人呐……”终于发现好像‘打击面太广’了,姚青椒微微挪了挪腿,把脚下楚敏的鼻子让出来,单单只踩他的嘴。幽幽叹了一声,她一脸可惜模样,“楚世子,我说实话,你这人是真挺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单看脸的话,我真没见过几个能把你完全压下去的人,不过……”   摇摇头,她抽了抽嘴角,脚下越发使力,“你还真就是个面子货,就不能让你张嘴说话,光看脸怎么看惹人爱,怎么一说话就那么招打呢?你一叫我‘椒儿’,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信你看看?”弯腰,她撸起袖子,把胳膊怼到楚敏面前,‘啪啪’锤打他的脸,“哎哟,我的天,你一开口,我就能想起你前任那两老婆,都不知你是不是这么‘深情’的喊过她们?”   “所以,废话少说,你别我套交情!!懂吗?说什么‘一往情深’?都是八张脸儿的狐狸崽子,谁少谁一条尾巴啊?想活命,就实在点,别玩虚的!”   “说说吧,世子爷,你那亲爹,你们豫州……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都说出来吧。”姚青椒冷笑两声,俯视着楚敏,她展了展眉,“说的好,说的让我满意了,我就请人来帮你把骨头接上!”   这些话,她说的挺随意,然而,看着她含笑的眉眼……和无情的眸子,楚敏算是彻底明白了,他惯常用在女子身上那套手段……对姚青椒无效。   她跟他遇见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是个只讲利益,不讲感情的人。   就跟他一样!!   “唔,唔……”不在挣扎,忍着疼痛,他把那副深情表情收了回来,用眼神示意‘臣服’。   他并不想出卖豫州,他对父王有很深的孺慕之情,他还等着继承理应属于他的皇位……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活着。   “啧啧啧!楚世子,你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轻轻叹着,姚青椒似赞似讽的笑了一声,“如此识时务啊。”   说罢,便抬起了脚。   楚敏如获新生一般,急促的喘着气,口腔里满是咸腥,他歪头吐出满嘴血水,“姚姑娘,你想知道什么?”他艰难的问着。   “这个啊……那真是多了。”姚青椒展眉笑笑,蹲下身来看着他,“不过,没关系,咱们有的是时间,满可以慢慢的来……”   “徐州孟家,是不是……”   一桩桩一件件,她就这么蹲着,审了楚敏足了一个时辰。期间,楚敏神情恍惚,数次要昏撅,不过,姚青椒很是‘辣手无情’,每每看他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就抬手‘轻抚’他身上伤痕,总能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打起精神’。   ——继续‘出卖’他爹。   两人一问一答,他们身后,几个姚家女军奋笔疾书的记录着,直到楚敏被耗到极限,两眼一翻,怎么‘捅’都不醒,眼看有出气没进气之后,姚青椒才站起身。   锤了锤蹲麻的腿,她带着记录好的‘资料’,走出偏殿。   门口,罗英正等着她呢,一眼看见她出来,自然迎面上前,“姑娘,都妥当了?”   “招了?”她问。   “嗯。”姚青椒就点点头,晃了晃手里‘资料’,递了过去。   罗英忙接过来,仔细翻检着看,面上露出喜色,但,依然不免有点担忧,“唉,楚敏那人奸滑似鬼,也不知他交代的这些……是真是假?”   “约莫得有七成真吧。”姚青椒就说:“他是个聪明人,东西给的太假,他知道咱们不会信,顶多就在最要紧的地方含糊些,余者,那些无关性命大局的,应该都是真的。”   “到是不大好分辨。”罗英皱了皱眉。   姚青椒闻言便笑,“这到无妨,他没全说真话,咱们同样不会尽信。待姐姐平定争乱,把唐睨夫妻捆来一并审了,到时候对对供词就是。”   “这……也是。”罗英挠了挠头,随后表示赞同。不过,突的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她往偏殿指了指,“姑娘,咱们如今……审都审完了,楚敏那边,是不是该给他寻个大夫啊?”   毕竟,自家大人那手劲儿,跟她对练的都有体会,真心很让人绝望。楚敏被打成那模样,浑身骨头断了小半儿,不找人能治治,恐怕熬不下过来啊。   “大夫?做甚要给他寻大夫?”姚青椒挑眉,一派冷然表情,“你寻个人,直接结果了他就是。”   “结,结果?”罗英一怔,有点没反应过来,“您,您的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理解错了吧!   “当然是杀了他啊!”姚青椒轻声,见罗英满面惊骇不解,还拍了拍她的肩膀解释着,“英子,楚敏对咱们没用了,能得的消息都得了,在审也不会有多大收获的。”   “但,但他好歹是个世子,豫州那边……”罗英犹豫着。   姚青椒就摇头,“豫亲王好多儿子呢,对一个十来岁就进燕京做质,连面儿都没见过几回的‘世子’,他能有多大感情?而且,英子啊,咱们是什么人啊……拔乱反正的朝廷军队,咱们是奉皇命平乱的,难不成,还要用楚敏威胁豫亲王吗?”   “那多不大气!不是咱们姚家军的风格。”她一扬头,很是潇洒大气。   “其实,是威胁了没用吧。”罗英小小声说。   姚青椒就横了她一眼,“知道没用,你做甚还想留着他?他伤的那么重,治好他要花很多银子的,你不知道吗?”   “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儿,而是……”罗英摸了摸下巴,伸胳膊拐了姚青椒一下,“我听说,他不是跟你献过不少殷勤吗?”   “小白脸儿长的挺好看,那么斯斯文文的,杀了多可惜,到不如打断胳膊腿儿养起来,好歹人家皇亲国戚……那感觉不一样啊!”她挤了挤眼睛,笑的有点邪性。   罗英是女土匪出身,底子就挺混不吝,开起玩笑来,尺度也大。   “你得了吧,我燕京做质的任务好不容易接近尾声,眼看完美落幕,能享受胜利果实了!!做甚还要弄个楚敏这样的人在身边儿?那花花肠子,别说打断他胳膊腿儿,就是打准瘫痪了,我都不放心,我怕他半夜起来咬死我!”姚青椒翻了个白眼,对罗英所谓的‘感觉论’,不大有兴趣。   “人生嘛,就是享受乐趣,别说他不过亲王世子,便是皇帝,脱光……咳咳,那什么的时候不都一样吗?难道你还想在床上吟诗做赋?还感觉不一样?胳膊腿儿都打折了,还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是需要你‘自食其力’吗?”   燕京里过了小半年的贵族奢侈生活,身边还有韩太后那样‘游戏人生’‘美男相伴’的人,姚青椒的底线——同样不怎么高。   “你这人真是……姑娘,没看出来啊!”罗英眯了眯眼,满面喜色,颇有一副找到‘同好’的感觉。   “等平乱事了,我带你到处耍耍,见惯了燕京‘繁华’,你就不觉得楚敏可惜了。”姚青椒拍了拍她肩膀,挺不以然的道:“他那样的,说实话不过平平!”   宗室王爷家养出来的,在是做小伏底依然满身傲气,跟人家‘专业’怎么能比?   “哦?此话当真?”罗英忙问。   姚青椒就说:“那是自然。”   “多谢多谢。”   “客气客气。”   两人并肩挽胳膊,亲亲热热携手出门,一同往明玉宫看小皇帝去了,而被她们遗忘在偏殿的楚敏——都没等到罗英派人‘结果’他,就独自默默的咽了气儿。   毕竟,按他那个伤势,想让他死,根本不需要谁动手,但凡不给他找大夫妥当诊治,细心调养,他自个儿就会熬不住的。   就如同,眼前。   ——   明玉宫,正殿。   唐暖儿正侧身坐床边儿,手里端着碗药,低眉顺目的看着躺在绵被里,依然昏迷不醒的小皇帝。   “娘娘,这碗怪烫的,让奴婢来给万岁爷喂药吧。”一旁,小宫女低声说。   “伺候万岁爷乃是我应当之份,说什么烫不烫的。”唐暖儿头都没抬,拿起白玉勺儿,舀起漆黑的汤药,一勺一勺的往小皇帝嘴里喂。   不过,小皇帝是躺着的,还昏迷不醒,唐暖儿这么‘温柔’的喂药方法,基本不可能成功的。人家嘴都没张开,汤药顺着他脸颊滑下,尽数落到枕头上。   湿了好大一片,黑呼呼的。   “哎呦。”唐暖儿低声一惊,满面心疼的看着……她手里的碗!   呃……确切的说,应该是碗里的药。   她深居内宫,是不知道乾坤殿里出了什么大事,反正小皇帝吐血昏迷被送到她这儿的同时,平素总随着姚姨姨进宫的丫鬟,偷偷递给她个药瓶儿。她私下打开嗅了嗅,跟那个不知神鬼的女人给她的东西是一样的。   并不想猜测那女人跟姚姨姨有什么关系,唐暖儿几乎没怎么思索,就趁没人注意,偷了个功夫,把那瓶儿里的药全倒进了药灌里,煮了足半个时辰,不过熬成一碗,这会儿还没怎么样呢,先浪费了几勺,竟没灌进小皇帝嘴里,唐暖儿简直心疼的不行。   “来人,把万岁爷扶起来了。”蹙了蹙眉,她扬声吩咐。   自有宫人前来,挪胳膊搬腿儿,把小皇帝的‘姿势’摆正。   伸手,下了狠力气‘掰’开他的嘴,唐暖儿横了一眼满面惊诧的小宫女,见她识趣的垂下头,这才满意的笑笑,重新端起碗,小心翼翼的、无比温柔的、一勺一勺的将汤药尽数喂进小皇帝嘴里。   真真一滴都没浪费。   “万岁爷,您好好喝药啊,这是右院判……”和我,“细心给你熬的,用了好些药材呢,您喝了这药啊,就……”彻底没救了!!   ——   宫里,随着罗英带人打‘游击战’,算是渐渐平静下来。宫外,姚千枝一马而出,先跟王花儿汇了合,随后,便带着虎符和圣旨——韩太后代写——寻到了赖永芳。   彼时,这位正领着人满城乱窜呢。   好不容易找到人,亮出虎符,赖永芳自没有拒绝的道理,金吾卫和姚家军齐齐汇整,堪堪跟五城兵马司的精兵人数相当。   不过……两家汇军里,多了个姚千枝。   那简直就是人形兵器!!   举起王花儿特意给她带过来的四十米大刀,姚千枝跨上俊马,驰骋燕京,四处寻找着唐睨的踪影。   正所谓:擒贼千擒王。这道理,她肯定是不会忘的。   带着姚家军和金司卫,姚千枝丝毫不顾忌,真是满燕京的乱窜,偶尔遇见大队五城兵马司的人,她亦不避让,挥舞大刀就往前冲,如砍刀切菜般,转瞬就把人给灭了……   一刀下去,连人带马竖着劈着两半,就连那金盔银甲,都挡不住她的天生神力。   五城兵马司的精兵,足足好几百人,几乎眨眼间就被姚家军‘撕扯’干净,半空中鲜血弥漫,人嚎叫,马嘶鸣……那模样,真是有点惨儿!   “大人,您真是的!动手太快了,怎么就不给我们留点儿!”拍马上前,王花儿握着两股剑,很是埋怨着说。   姚千枝甩了甩手上的血,哈哈一笑,“谁让你那么慢吞吞的……跟谁饿着你,没让你吃饱似的。”她调侃道。   “大人!!”王花儿很是不满的唤,刚想辩驳什么,突然,“哎!!那边有一队人!!”她高喊,拍马就往前跑,那迫不及待的架势,就跟要冲上去捡金子似的。   “花儿,你竟然吃独食儿!太不讲究了!”姚千枝一脸气恼,扬鞭追赶。   两位头领气势如宏,姚家军们自然齐齐跟随,那气场,完全山呼海啸一般,冲击的五城兵马司们如丧家之犬,惶惶而逃,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跟在她们身后,赖永芳和金吾卫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今昔是何昔!   原本,他还想开口劝劝:‘五城兵马司俱是精兵,他们两家合军,虽然将将持平,然而,终归不如人家默契,到不如暂时避战,打打游击……’   但,如今……   看眼前景象,他都没领金吾卫出手呢,五城兵马司就让姚家军给打成狗了,多庆幸他劝人的话没说出口,否则,这会儿!!   赖永芳抽了抽嘴角,伸手抹掉额头冷汗,“都特么看什么西洋景儿?给老子上!!”他一声高喝。   “是!!”金吾卫们齐齐应声,挥马加入战局。   ——   一路横冲直撞,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姚千枝在宣平候府门口,堵住了唐睨。   彼此,他正带着人攻打府门,看那模样,似乎是想擒住乔家女眷们。   可着满燕京城打听,没有不知道,谦郡王世子妃乔氏归顺了姚家军,如今,达官贵人、宗室外戚唐睨不抓,偏偏来攻打宣平候府……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姚千枝玩味了片刻,便没在理会,“唐睨,好贼子,娘来会会你!”一声大喝,她在唐睨‘你是谁啊!’的目光里,拍马上前。   她身后,王花儿高喊提醒,“大人,留活口!!”   “真扫兴。”姚千枝叹了口气,把她那四十米的大刀,套上了刀鞘。   没了锋刃,就不会死了人了……吧?   大概不会!   砸折几根骨头什么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来将何人?”被迎面砸了一刀鞘,唐睨浑身颤抖,从后脑勺一直麻到脚后跟儿,跨下马都‘嘶溜溜’悲鸣一声,险些跪倒,胳膊肌肉阵阵抽搐着,他怒吼,“速速通名!!!”   你谁哪?上来就打??   “你娘~~~”姚千枝笑眯眯的回着,一刀鞘打他腰上,成功把他从马上扫了下来。   “指挥使!”唐睨近卫们焦急大喝,抽刀挥剑,齐齐冲姚千枝涌来,姚家军自然不会干看着,举刀迎战,两相打成一团。   金吾卫略慢一步,随后加入战局。   姚千枝左冲右撞,各种殴打那些企图救出唐睨的人,同时,控制着跨下俊马,一蹄子一蹄子的踩他……   把好好个唐睨踩的跟打地鼠似的,哪哪不敢冒头儿,满地乱滚,根本就站不起来。   尤其,在姚家军和金吾卫的人冲进战局后,马蹄子更多……唐睨的处境就越发艰难,‘嘎吱嘎吱’的骨头裂断,伴随着嚎声惨叫,他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大人,你看着点儿,别踩死他。”眼见姚千枝的马蹄子奔唐睨的脸去了,王花儿忍不住焦急喊着。   姚千枝眉头一皱,勒马侧转,满脸不耐烦的骂了句,“怎么不躲着点儿!”随后,俯身一把拽过唐睨领子,把他临空拎起,刀鞘一横,冲他脑袋给了一下。   唐睨两眼翻白儿,瞬间昏死。   “赖大人,这是俘虏,你接着!”姚千枝展臂一挥,唐睨瞬间‘腾空而起’,‘张牙舞牙’的冲着赖永芳‘飞扑’而来,直直砸他马上,差点没把他砸死。   “哎啊!”捂着生疼的胸骨,赖永芳垂头看着昔日同僚的惨状,虽然深恨他不忠不义,随反贼生乱,但……   唉,这满脸的血,通身的伤,数都数不清的大马蹄子印儿,真是……   挺惨一男的。   突然有点同情他啊,怎么办?   ——   指挥使被俘,五城兵马司的精兵渐渐落了下风,皇宫被夺回,内宫里楚敏安排的内应们无处可去,便趁乱偷偷出宫,拐弯抹角来到唐府,寻到了唐夫人——豫亲王庶女楚曲裳。   彼时,做为唐府主母,楚曲裳已经得着了丈夫被俘的消息,抱着儿子,她惶惶不安的等来了嫡亲哥哥的属下和……更坏的消息!   燕京起势失败了!   哥哥和丈夫都被俘,想来不会有什么结果,那么她……   “咱们走!”咬了咬牙,楚曲裳抱起儿子,母子俩换了身粗布衣衫,略整了整行囊,在随从的保护下,匆匆离开了唐府,寻着楚敏留下的‘后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燕京。   作者有话要说:  青椒有很多美男,楚敏这种……算了吧,还得时刻防着他搞事,挺麻烦。   我定了点,定了时,然后忘了按确定,我恐怕就是一个傻子(?_?) 第一百四十三章   燕京, 北伯候府。   正堂里,姜母手里握着拐棍儿, 脸色煞白的来回打转, 很有几分坐立难安的感觉。   “老姐姐, 你坐下,坐下吧, 这晃的我怪眼晕的。”一旁, 钟老姨奶盘腿坐床上, 一边儿正捧着玉盘磕瓜子, 一边儿张嘴数落她。   姜母就瞪了她一眼,“外头打仗呢!你没听见人声马叫的?还有闲心磕瓜子儿, 你这心真够大的。”她都快吓死了!好吗?   “老姐姐,咱们高墙大院, 外头还有胡闺女领人把守着, 且打不进来呢,有个甚的可怕?我年轻那会儿, 我那当家的死鬼咽气,我逃荒往燕京奔的时候, 那场面,远比这会儿乱多了, 好几回,我差点让人抓着烤了,如今不还活的好好的?”钟老姨奶‘嗄啵嗄啵’的磕瓜子儿,抬眼皮看她, “不碍的,不碍的,咱们这些人呢,还有正儿这壮汉子,真出事了,跑都好跑。”   她拍着大腿道。   其实,要说怕不怕……钟老姨奶心里同样担忧,莫名其妙的打起来,府外人声骡子叫,还有那不知哪里来的大兵攻打府门,而平时伺候着她们,色色体贴,在没那么好的丫鬟小厮们,抽出刀就冲出去了……   还有胡雪,一惯直爽开朗的闺女,领着那些丫鬟小厮们就把来犯的大兵全打死了,如今还骑大马,拎大刀,晃悠着把守府门……   生平——哪怕逃过难,都没见过么多胳膊腿儿齐飞的场面,钟老姨奶如今心都哆嗦着,然而,她是长辈,身边还有孙辈儿娃娃们,若她撑不住场面露了怯,那孩子们不得更慌啊。   小丫头儿,小小子儿的,别在骇破了胆子!   “巧儿,去,扶你奶坐下,这么大岁数了,屋里转什么圈儿,又不是拉磨的驴。”她拿眼神示意姜巧去扶姜母,又伸揽过有些不知所措的姜湖儿,“湖儿,别怕啊,姨奶在呢。”   “哎,我不怕。”姜湖儿还没到十岁,其实不大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到没有那么害怕,他的恐惧,大多都是让姜母给传染的。   蹦跳着上前,偎在钟老奶娘怀里,他瘪了瘪嘴。   姜巧则颤兢兢上前扶姜母,“奶,奶,你坐……”她岁数大了,已经明事,且,刚刚直面目睹过胡雪打五城兵马司,血肉横飞的场面,如今正两股颤颤,眼角泪都没干。   “姓钟的!!你说谁是拉磨的驴?你怎么说话呢?”本来内心忐忑到极点,牙关都打颤,结果让钟老姨奶一激,姜母竟然把恐惧放下,跟她怼起来了。   宿敌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眼见姜母不在惶惶不安的‘传播恐惧’,不拘姜巧还是姜湖,就连姜正夫妻的表情都好了不少,钟老姨奶暗下松了口气,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姜母‘吵’了起来。   因为明不正言不顺,钟老姨奶自住进姜家后,其实没大显过‘功力’,尤其是搬进北伯候府,那更是哄着捧着,把姜母当‘圣母皇太后’那么奉承,但如今……想拉走姜母的所有注意力,钟老姨奶不免火力全开,把个姜母气的脸红脖子粗,浑身直颤!!   不过,这回不是吓的,而是让人家给怼的。   “得了得了,两位老太太,你们快别吵了,不碍的不碍的,咱们家大人都进京了,她老人家是战神娘娘,是天上星宿下凡,在没有打不赢的仗。”眼见两老太太怼的风声水起,一旁,小桃花哭笑不得的开口劝。   楚敏和唐睨造了反,准备控制皇城,登基做主,自然要压服四方。北伯候府做为姚家军在燕京唯一的‘牵挂’,尤其这里还有姚千里的外家人,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事实上,唐睨早就攻打过北伯候府,结果让胡雪给轰走了,这才退而求其次,找上宣平候乔家,结果那么倒霉,刚好让姚千枝堵了个正着。   ——被活生生踩成地鼠!   “老太太,您莫要担心,咱们家大人厉害着呢。”小桃花温声安抚着。   姜母和钟老姨奶对视一眼,便也都住了口——姜巧、姜湖,两人一人抱一个,就无声的坐在正堂里,默默等着。   好半晌儿,钟老姨奶嘴角动了动,似乎有点忍不住了,伸手把玉盘拿过来,接着磕瓜子儿。   ‘嗄啵嗄啵嗄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   姜母狠狠回头瞪她,气的两太阳冒火。   钟老姨奶视若无睹,接着磕。   时间——就在两老太太‘明争暗斗’中过去。   屋里一众姜家人,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各自相劝,一时间,到都忘了害怕~~   就这么着,从清晨等到正午,从正午盼到日落,满天夕阳余晖,晚霞美如静卷……突然,门‘咣’的一声响,胡雪满身血污的跑进来,额头全是汗水。   “怎么样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说不清的各种情绪,最终,还是小桃花率先开口,一脸的忐忑、期盼,她声音都哆嗦了,“咱们大人,她,她……”   “赢了!”胡雪高声,满满兴奋之情。   “真的??”小桃花两步冲上前,一把抓着她的胳膊,不敢置信的问。   胡雪都快把嘴咧到后脑勺了,拼命点头,“真的,就是真的,大人赢了!!唐睨被擒,五城兵马城的人投降了!桃花儿,咱们成功了!!”   “天呐,天呐!!太好了,我,我……”小桃花满脸懵怔着,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捂着脸,她突然蹲身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一旁,胡雪看着她,满面笑容的同时,泪水同样流下。   她们是高兴的,是喜悦的,是兴奋到几乎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反而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两个女孩毫无形象的哇哇大哭,屋内姜家人都有点儿懵,团团围着,不晓得如何相想。站在外围,姜母柱着拐柱,满面茫然。   她那外孙女赢了的意思……是平乱成功了吗?   然后呢?会怎么样?   她外孙女已经是北方大官,朝廷里的候爵老爷了,这一回立了大功,还要在升官吗?   得升到什么程度?   生平没离开过燕京,见识有限,一直家长里短,其实连自家外孙女是什么官儿,都没闹明白的姜母,一时很是困扰。   ——   燕京里一场造.反,起的快,平的同样快。   完全是迅雷不及掩耳——前头,楚敏和唐睨刚刚造.反,后头,姚千枝带着人就把他们打灭了。   不过,此一回造.反,虽然平乱平的快,但后遗症真的不小。   都不提什么韩太后身份真假,大臣们此一难中损失了多少,单单说——小皇帝到现在都不醒!!这就是个最严重的问题!!   没错,楚敏逆贼丧尽天良给万岁爷和太后娘娘下了毒,害的他们母子重创吐血,幸而太后娘娘得天保佑,有姚总督救驾,总算太平下来,然而……那毒不知是什么,太医院都诊不出来,明明太后娘娘中毒更深,还撞椅自尽表示过‘清.白’,按理是受创更重,但,不知为何,偏偏,太后娘娘啥事没有,能吃能喝,就万岁爷!!一直不醒!!   灌了无数的药,太医换过好几茬,从院正到院判,连民间神医都请过,万岁爷就是执着的沉睡,怎么都弄不清!!   关键是——他不醒!他还不死!   这就痛苦啦!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然而,楚室宗族跟前朝还不一样,子嗣并不怎么充足,皇族近支里,离小皇帝血缘最近的就是豫亲王——他儿子刚刚造了反,不可能选他的。   至于近支里,除了豫亲王之外,其他人都不大明正言顺,好不容易查祖谱找着几个好孩子,勉强能过继到韩太后膝下,明正言顺的继承皇位,朝臣们正大喜过望呢,结果仔细一看,发现这几个好孩子都在这场造.反里,或多或少的遭了难。   倒霉的自然就是死了,略微幸运点的都是毁容断指……堂堂大晋国,怎么能找个‘不完整’的人来当天下主共?   朝臣和宗室们都想哭了,他们是真找不到合适的好孩子了!!   除了那几个倒霉催,宗室里剩下的都是些膀大腰圆,四、五十岁的壮汉,单凭他们的身份,是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除非是韩太后愿意收义子。但是,人家韩太后才三十出头,让她收个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当儿子!!未来史书上……这,这……   好说不好听的!   人家韩太后肯定不能愿意啊!!   小皇帝没死呢!   人家只是昏迷,还喘着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醒过来呢,怎么就不能等等?所有劝韩太后收个‘大蛾子’的朝臣,都被她喷的满脸水润!!   没办法,人家现在有靠山——姚千枝手握虎符,带着姚家军、金吾卫和被她打成狗,已经收拾的服服贴贴的五城兵马司,就那么挺立在韩太后身侧。   被这种人间兵器盯着,不拘是朝臣还是宗室,谁敢强硬相逼?   楚敏的尸身刚刚被送回豫州,他们亲自帮着收拾的!   被韩太后喷的不知今昔是何昔,朝臣们不由暗暗骂小皇帝,哪怕是大婚当天被怼,生不出嫡子来,怎么后宫进去那么多妃子,还相处了那么久,就不见谁怀个胎呢?   这一届皇帝和后妃真是不行,太不争气了!   燕京的九月,经历了帝后大婚——藩王造.反——‘诸候’平乱……如今,又开始为了没皇帝上朝而轰闹起来。   ——   姚千枝平定燕京,这消息自然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北地,姚家军上下,俱都欢腾不止。   霍锦城听说如今局面,尤其是小皇帝昏迷不醒正是他外甥女所为,便疯狂的请愿想要进京,见他这模样,姚千蔓琢磨了琢磨,还是同意了,收拾收拾,带着五万精兵,她启程赶往燕京。   毕竟,豫亲王那边……反都反了,哪会死个儿子就罢休,她早得到消息,豫州正在整军,眼看就要开打,燕京那边,她三妹妹若领兵对抗了,自然就需要一个压阵的人!   姚家军里挨个的数,镇守后方的本事……舍她其谁啊?   姚千蔓当仁不让。   轻车简行,一路急奔,她让大队人马慢慢跟随,带着霍锦城和两队人,一路急行至燕京。   正好赶上朝臣和宗室挑不出继承人,非让韩太后收个‘大蛾子’,结果让人家喷的怀疑人生的当口儿。   都没顾喘口气儿,姚千蔓直奔北伯候府,把她三妹妹堵在院里。   “你如今……打算怎么做?”一把抓住姚千枝,她神色是掩不住的激动,哪怕拼命克制着,依然兴奋的眼角泛红,“现在还没出手的话,是还不打算……”直接造.反吗?“你是想等……”时机成熟?   “大晋地面儿,还有豫亲王和黄升呢?不着急,他俩是反贼,我代表朝廷平乱,这剧本才正常嘛!反正,挟天子令诸侯,我这会儿要动手的话,虎符不白拿了?”姚千枝撅了撅嘴,伸手按了按大堂姐因为急行而‘飞舞’的头发,拽住她,“来来来,咱们坐下说。”   一把将她按坐椅子里,随手递过杯热茶,“喝点水儿,这一路风尘仆仆,累的够呛吧,我看你这嘴上都起皮了。”   “唔~~”背碰到椅子,干渴的喉咙沾了水,姚千蔓终于觉得活过来了,压下心头急躁,她深深吸了两口气,缓下神来,“那你是准备,先打下豫亲王和黄升……在图谋日后了?”   “嗯。”姚千枝便点头,“拿了虎符,总得有点用处吧。这会儿上位,我不是跟豫亲王成了‘一丘之貉’?到时候,君谭和皇陵军反过来打我?那不是很倒霉?”   “在说了,燕京里……赖永芳听我的,是因为我‘忠君爱国’,拔乱反正,这会儿,我要是一忽儿登基做主,他恐怕都得跳起来咬我!”姚千枝耸了耸肩,叹息着道。   她不是不想上位,只是若挑在这个时候,未免前功尽弃了。   “挟天子令诸侯……要是小皇帝一直这么昏迷着的话,到不差什么了,也是可行。不过,总得有个名头吧,不能还是两州总督啊?”那是外府职,不是京官儿啊?   姚千蔓轻声问,“你琢磨着,想要个什么官位?首辅吗?把韩载道踢下来?”   “还要什么官位啊?”姚千枝摆了摆手,咧嘴笑道:“大姐姐,你有点想象力,我都到这份儿了,当官多没意思,要当,肯定是得当摄政王啊!!”   ——能代替小皇帝上朝,内阁批奏章的那种。   “摄政王?”姚千蔓一怔,“你要改姓?”她一脸不赞同的问。   按大晋律,能封王的,哪怕是郡王的,亦只有楚姓皇族,外姓功臣——就算如开国元勋,都只封一等公,在没有给王爵的道理。   她三妹妹想做摄政王,不是不可能,毕竟已经到了这局面……不过,怎么着都得小皇帝或是宗室赐姓——楚千枝?她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姚千蔓拧起眉头。   “大姐姐,正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跟我直接造.反,干掉大晋王朝自立为主相比,我相信宗室会很高兴封个‘异姓王’的!”姚千枝嗤笑着耸耸肩。   她心里确实不打算现在反,想统一国土后在说……但朝臣和宗室不知道啊,如今小皇帝昏了这么久,韩太后也过继成‘大蛾子’,还挺耀武扬威的,且,在没人提起韩家换女,质疑小皇帝血脉……姚千枝就明白,朝臣和宗室都在观察着她的反应呢!   “我会找万圣长公主仔细谈谈,朝臣的话,雪儿和桃花儿她们抓了一大堆把柄,谁敢反对直接杀了就是,至于那几波儿领头的……”   文官清流——乔阁老、外戚贵党——韩载道、权臣勋贵——徐国公、武职将领——唐睨、赖永芳……“这几个人,唉,经过这波楚敏造.反,除了赖永芳,余下通通被拖下了水,没一个干净的,想找我的麻烦……呵呵,他们自个儿屁.股都没擦干净呢。”   “韩太后那身份把柄握咱们手里,咱们就是她的靠山,她想活的好,想让小皇帝能安稳‘沉睡’,而不是一梦不醒,就只能哄着捧着咱们,万万没有拆台的道理。”姚千枝眯了眯眼睛,笑的小狐狸一样儿,“大姐姐,没事,这摄政王啊,我当定了。”   “等灭了豫亲王,收服南方后,我还要更进一步呢!”   ——   说了算,定了干,天大困难都不变。   自跟姚千蔓夸下海口,姚千枝便四处奔波起来。   攻克难题,她先从容易的开始,头一个就找到了徐国公……   他是铁铁的造.反派,跟楚敏一块搞过事的人,他闺女徐令紫还一个头锤把小皇帝顶成那个模样,到如今都不醒,不拘朝臣还是宗室,都恨毒了他,早早给他定了罪,要剐他三千刀!!   不过,剐归剐,徐国公终归是勋贵头领,有‘一等公’的爵位,手底下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人脉的,姚千枝亲自进了天牢,跟他谈了约莫半个时辰,答应把他最小的儿子隐姓埋名送走,保他徐家一丝血脉,徐国公就妥协了——他昔日那些鹏党旧部,都会支持‘摄政王’临朝!   反正,他手下那些人是什么脾性,他清楚的很,就是没他这台阶,但凡姚千枝强硬起来,他们分分钟都得塌……   到不如卖了他们,保徐家一条根儿。   徐国公痛痛快快妥协了,韩载道同样没废姚千枝多大力气,把韩太后那真假身份亮出来,他当场就软了。   跟韩太后暧昩不清,似敌似友的这些年,他是真心没少研究姚家军,他太明白了,姚千枝跟楚敏那腻呼脾气不一样,她可没那么讲究,是真能干出扒韩太后衣裳,掀她大胯的事儿来,韩载道不敢拿承恩公满门性命来赌,就只能选择伏首称臣。   摄政王就摄政王呗,反正被‘摄’的又不是他家江山,他犟个什么劲儿?   外戚勋贵都很容易被摆平,武将自不必提,唐睨如今还裹的跟木乃伊一样,被囚..禁北伯候府的地牢里——没办法,活人装地鼠,被马蹄子踩了那么多下,肯定是有后遗症的——至于赖永芳,姚千枝握着虎符,又没明面造.反,他是石头脑袋、耿直性子,又不是真的智商有问题,根本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至于乔家,那就更不用提了,出了乔承嗣和乔蒙父子俩这对坑爹货,宣平候的爵位都被抹了,差点让打成抄家流放的大罪,还是姚千枝看在乔氏的份儿,伸手拽了他家一把,这才勉强维持下来,没彻底崩盘。   乔家想活命、想子嗣有所做为,他们的选择面——除了扒紧姚千枝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怜乔阁老骑了一辈子的墙,结果让儿孙坑惨了,人家父子俩合伙拽腿儿把他揪下来,差点跌进万丈深渊,好在另一条腿在孙女儿乔氏手里,见势不对又给薅回来了,就是苦了老头儿,一边一条腿儿,拽的他欲生欲死……   一辈子的老脸,都这波儿里丢尽了!!   不过,看看诛连三族,被剐三千刀的徐国公,乔阁老还是能勉强安慰自个儿,哪怕没了爵位,好歹保住了性命。不过……每每夜里,总难免和老妻抱头痛哭。   嫡长子、嫡长孙一块没了,真是痛彻心扉啊!   不管他们犯了什么错,如何恨的牙根痒痒,那是亲儿亲孙,晚年失亲,老两口几乎没了半条命。   十月刚出,因楚敏造.反牵连的一波人,包括不限于——徐国公满门,前皇后徐令紫、乔承嗣、乔蒙、以及唐睨三族……都被推到午门口儿,大刀砍脑袋,一个没留。   其中,徐国公被剐了三千刀,那场面,惨烈到了极点。   不过,这些乱糟事儿,都是朝臣和宗室的泄..愤之举,姚千枝和姚千蔓根本没往里掺合,她们忙着整合人脉情报,探查豫州和灵州方面的动向……   确实抽不出功夫来。   忙碌了小半个月,随着豫亲王那边整军完毕,已经开始试探着进攻,这一日,姚千蔓找过来,“差不多了吧。”你那摄政王的差职,该砸实了……   豫亲王都行动了,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她瞧着姚千枝,用眼神示意着。   “嗯。”姚千枝握了握拳,嘴角勾起一抹笑,“你说的对,是时候去砸砸那块最硬的石头了。”她说着,一脸势在必得的出府,跨马直奔大长公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木偶波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做无聊的事 50瓶;niko妮 20瓶;孤夜梦 15瓶;乐小七、神、catlam、四月锦瑟 10瓶;佐杭大人 5瓶;杏花天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万圣长公主——按辈分, 她不算宗室里最高的。按年龄,她不是宗室里最大的, 就连性别都不占优势。公主——哪怕在占个‘万圣’的封号, 终归是不如亲王的。   甚至, 连一般得势的郡王都不如。   毕竟,按大晋律法, 公主是没有封邑的, 只归朝廷供养, 不像亲王、郡王, 就算合府居住燕京,且, 血缘没有万圣长公主尊贵,但, 大晋国土里, 不拘是镇还是县……总会有那么一个地方,有百户千户的百姓们, 是归他们所有,用以供养他们的。   有地盘, 就有根,就不像公主们似的, 得按‘月银’过活,看‘上头’脸色……   大晋的公主们跟普通人比起来当然是锦衣玉食,然而,若横相来看, 跟前几朝对比,她们确实是活的不大自在。   不过,万圣长公主是个例外。   她是晋寿帝唯三的孩子,是帮助先帝君临天下的功臣,她丈夫云泽护驾而亡,而她本人,则为小皇帝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是她拦住豫亲王,哪里轮到小皇帝做这天下共主?   历经三代帝王,立下赫赫之功,这是万圣长主宗室称霸的底气,至于权臣们——包括韩载道、楚敏等人做何这般忌惮她,哪怕造.反的时候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这其中原由,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功劳’……   她那护驾而亡的丈夫,云止的亲爹云泽,曾官拜太尉——大晋武将的巅峰,皇陵军便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如今,还认万圣长公主这位‘主母’。   说白了,她手里握着先夫遗泽——足足五万精兵。   更别说,冠军候君谭是云泽的嫡传弟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君谭几乎把云泽当亲爹看,昔日云泽逝去时,他还给披麻戴孝过,自认是‘义子’,对万圣长公主这‘义母’亦是恭恭敬敬……   有皇陵军和君谭支撑,万圣长公主才能‘威镇朝堂’。   同样,这亦是姚千枝明明都‘打下’燕京,韩太后和小皇帝全握手里了,朝臣全都压服……想当个摄政王,还得跟她周旋的根本原因。   否则,如果只是个靠辈份和血脉撑面儿的‘宗室长公主’,就算她是云止的亲娘,姚千枝顶多客气照顾些——就如唐暖儿一般——哪会如此看重,还亲自登门呢。   没递拜帖,姚千枝来到长公主府,抬眼瞧了瞧墙头,克制住想直接翻进去的冲动,命女军们上前叩门。   ‘叩叩叩’,金色狮咬门环轻叩朱红大门。   ‘嘎吱’一声轻响,大门打开,门房儿探出头来,刚问了一句,“大清早的,这是谁啊?”便被一身戎装,神采飞扬的姚家女军们给镇住了。   燕京终归是个‘老派’地方,女子跨马横刀,大摇大摆的……这场面,还是很少见。   姚家女军们客气的通禀了姓名,门房儿知晓马上那女人就是‘姚家武神娘娘’,赶紧跪下磕了个头,随后,忙不迭把人迎进来,差人禀告内院去了。   随后,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大长公主府长史官出面,恭恭敬敬,跟奉迎老娘似的将姚千枝请进大宅,唤了软桥,晃晃悠悠走了半刻钟的功夫便进了内院,二门口里,姚千枝下轿,一抬头,便瞧见了万圣长公主。   “殿下怎么亲自迎出来了?”姚千枝上前,笑眯眯的瞧着她,微微颔首道:“到是让我受宠若惊!”   前次来燕京,她见万圣长公主的时候,还得跪地叩首,如今……能点点头,便算她客气了。   “姚总督登门,本宫哪好安卧?自是要来迎接的。”万圣长公主便道,见姚千枝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情绪几乎跌到谷底,然而,面上还得强撑着,邀请道:“姚总督到屋里坐,喝杯茶吧,本宫还记得你爱用老君眉,特意给你备着呢。”   “哦?那到要打扰了。”姚千枝笑笑,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感觉着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心情……还挺不错的。   她这人多少有点记仇,就算结果不错,亦没忘了当初那‘一坑做质’的事儿。   一老一少,两人挽着手,状似亲密,闲散步似的逛过花园回廊,一路来到正院,自有宫人上前伺候,端茶的端茶,送点心的送点心。   “姚总督请上坐吧。”迈进门槛,万圣长公主率先开口。   姚千枝自然推辞,“不敢不敢,殿下当面,我哪好坐首位?”   你推我让,两人好一通客套,最终,还是万圣长公主占了‘上风’,将姚千枝按座上位,自个儿坐她面对,两人喝茶吃点心,‘研究’了一会儿‘大厨房怎么把桃花糕做的这么酥’,最终,还是万圣长公主没熬住!   “姚总督今日前来寻本宫,是有什么事?”她轻声问,面色有些沉重。   经历三朝,万圣长公主对局势的把握自认有准,小皇帝昏迷月余,姚千枝都没直接造.反,说明她暂时还没有推翻大晋的打算,她父兄的皇朝还能勉强延续下来,不过,这个事实,并不能让她感觉到丝毫安慰……   因为,姚千枝并不允许韩太后过继子嗣……   她阻断了皇朝传承,把个连‘架子’都当不了的昏迷皇帝摆在那里,这其中是什么意思,万圣长公主想都不敢想。   近来,姚家那位大姑娘进了京,直接入主户部,甚至开始代替内阁批折子……而姚千枝同样四处游走,窜连着各派朝臣,或拉或打……这一连串的动作,要说她没点心思,万圣长公主根本不相信。   她不过一介老妇,生平连燕京都少出,靠先帝和丈夫的遗泽安稳度日,得享荣华,让她耍些手段,稳定朝纲还成,但是……让她跟姚千枝这种画风的武将正面硬钢,这确实是很为难她。   更别说,云止还在人家手里,她就那么一个儿子啊。   姚家人进京,没把她儿子带来,这内里的深意,万圣长公主怎么可能不深思?   越琢磨越害怕,姚千枝游走燕京,整合各方势力的时候,宗室几乎天天登她的府门,求她登高一呼的声音几乎响彻云霄了,她都没敢有所动作。   “你,终究想做什么?或者说……”看着姚千枝,万圣长公主控制不住有些胆怯,她老了,这般折冲口舌之间的交锋,是真的有点适应不了,“你想要什么?”   “呵呵,您说呢?”姚千枝展了展眉,嘴角微微一勾,“摄政王之位……怎么样?你接受的了吧?”   没直接造.反,给了你个缓冲的余地,应该可以了。   “摄政……姓异王吗?”万圣长公主握着椅柄的手一紧,脑子拼命运转着,“你,仅仅满足与此?”   一个摄政王位,便够了?   她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这个啊……难说!”姚千枝双手交叉胸前,充满压迫性的俯身,“暂时吧。”她轻声说。   “暂时?”万圣长公主脸色一白,身体不自主的向后退,紧紧靠着椅背,她抿起嘴角,“你……有不臣之心。”   “这不是很明显吗?”姚千枝嗤笑。   万圣长公主看着她,“摄政王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还不够吗?”难道非得做那天下共主才能满意?   “呵呵,这问题,不如你问问豫亲王和黄升?”姚千枝两手一摊,似是有心,似是无意的道:“反正,豫亲王已经聚结豫州军,如今正驻扎相江口,随时能渡江,直奔燕京而来,到时候,若他打进来了……”   “这天下共主,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底有什么区别?你可亲自问问他啊。”   “豫亲王!楚恩!!”万圣长公主脸色煞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豫州军起势,欲攻打燕京这消息……如姚家军那般早早提防着的,自然已经得知,并妥善做下准备。但,像万圣长公主这样久居燕京,连城都不大出的人,她是根本不知道这情况的!!   楚敏逼宫失败,她有心理准备,豫亲王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只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已经到了相江口了吗?”她喃喃着问。   豫州位居燕京以东,土地虽是富饶,但亦算边境了,这地介儿跟燕京离的挺远,隔着宛州、徐州两地。且,徐州和燕京中间还有相江天险……豫亲王想打过来,其实并不容易。   毕竟,路途遥远不提,单单后勤就是□□烦。   万圣长公主本认为,豫亲王速度在快,攻势在猛,都得先打过宛州、徐州两地,哪成想,这才多久啊?半个月而已……人家都到相江口了??   这速度,很明显的豫州军在宛、徐两地没遇见任何阻拦,一马平川就过来了?   “殿下,唐家是宛州大族,他家嫡长子都跟着楚敏一块造.反了,你不会还认为宛州依然归属大晋吧?至于徐州……呵呵,孟圣就是徐州人,人家孟家在那里传承千年,而豫亲王侧妃就是孟家女……从燕京出逃的,就唐睨那老婆就是韩侧妃所出,她还有个儿子……”   “宛、徐两州是姓楚的,豫亲王那个‘楚’……这个事实,殿下,你难道不知道吗?”姚千枝摇了摇头,看着万圣长公主苍白的脸色,她不由叹道:“唉,豫亲王是万岁爷的心腹大患,先帝爷还没登基的时候,他就已经豫州就藩了,人家经营了那么多年,怎地?你们难道认为,他会白白虚度光阴吗?”   “豫州那地介儿,你们竟然没埋钉子?”她不敢相信的问。   连她们姚家军这般底蕴不深的,都往豫州插了好几波人,朝廷……竟然无动于衷?   没法限制豫亲王的势力扩张就算了,连个眼线都不埋,呵呵呵,真是活该亡国!   “我一妇道人家,哪怕手握皇陵军……主母不过是主母,未亡人罢了,对他们,我总不能如指臂使。”万圣长公主轻声。   不管是皇陵军还是君谭,尊重她归尊重她,若她有事,亦会拼命保护,但,让他们像听云泽似的,对她言听计从,甚至插手军务,万圣长公主知道,她是做不到的。   “其实我挺好奇的,君家铁骑便算了,人家有主公冠军候,但……皇陵军那边,你做何不把他们交给云止?”姚千枝慢悠悠喝着茶水儿,神态颇有几分不解。   云止是云泽独子,最有权利继承皇陵军的人——主公遗脉,还有宗室血统,这样的少主,皇陵军不会不听令尊崇的。   他来统率,比起万圣长公主这样的未亡人来说,明正言顺多了。   ——行事都更方便。   毕竟,万圣长公主在尊贵,都是个寡妇。身为女子,在北地——呃,或许说姚家女人们没冒出来之前,性别,就是天生的劣势。   “止儿那孩子,太过较真儿了,他手中无人还……”跟韩载道怼成那样,把皇陵军给了他,他不得跳起来诛杀乱臣啊,到时候,是清君侧还是造.反,那都说不清楚啦!   万圣长公主一脸复杂的叹息,“不管他做出什么事,闯出多大祸来,我握着皇陵军,这就是个保障,是我母子俩能稳坐钓鱼台的依靠。”   要是给了云止……呵呵,天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万圣长公主身为他亲娘,都不敢去想象。   “你这么考虑……其实也对。”想起云止那性格,姚千枝垂眸琢磨了琢磨,觉得有点道理,颇认同的点点头,她瞧向万圣长公主,玩味一笑,“毕竟,你若不握着皇陵军,我今日怎么会特意来寻你,这么好言好语的相劝?”   “区区一个摄政王位而已,你若真想止步与此,恐怕就不会来跟我商量。”到了这地步,万圣长公主在不摆架子‘本宫本宫’的了。豫亲王已经驻军相江边,眼看就能渡江打过来,她就顾不得跟姚千枝慢慢周旋,只是苦笑道:“我是大晋长公主,而你,则是个不甘止步摄政王,肯定要‘往上走’的人,你来问我意见,我能说什么?”   如果姚千枝愿意给大晋国脸面,做了摄政王便罢。哪怕她真的权倾朝野,挟天子令诸候了,万圣长公主都能接受,但,她说‘暂时’,且明确表示要‘更近一步’……   她是历经三朝的晋国长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身边围绕着那么多宗室子弟,哪怕知道阻拦的可能性不大,她都说不出那个‘好’字来。   “你能说什么?”姚千枝挑了挑眉,“尽你长公主的责任,保护好楚氏满门吧。”   “楚氏?”万圣长公主苦笑着,“那是宗室啊。”   他们是皇族!!   “宗室什么的,就别想了吧,富贵安稳不好吗?”姚千枝耸肩,翘翘嘴角。   她来此,是准备谈条件。碍着皇陵军、君谭和云止,她会给万圣长公主面子。因为眼前的局势,她愿意和平解决,让出一定利益,但是,登基为帝,这是底线……楚氏一族便能只个富贵家族,还想继续做宗室,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没的商量了?”几乎是绝望的期待,万圣长公主看着姚千枝。   姚千枝无情的摇头。   万圣长公主瞬间颓然塌进椅子里,缓缓闭上眼睛,表情变幻莫测——于挣扎、拼命、心死和妥协间来回转变,很是‘丰富多彩’。   姚千枝同样沉默下来。   屋里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半晌,姚千枝率先开口,“殿下,我不算个性情温和的人,然而,自认还有几分容人之量,楚氏宗族……若是识相,高官厚爵不敢说,最起码,我能许他们一世富贵安乐。”   反正,楚家子嗣不丰,连外嫁女都算上,亦不超过百人,如果供他们锦衣玉食,就能平平顺顺的接收大晋国,姚千枝并不介意多花点银子……   反正,幕三两扶桑称王,挖银矿挖的不亦乐乎,几乎每个月都往北地送好几船的白银,姚家军有钱着呢!   “前朝遗脉,想平安度日?唉,哪有那么容易。”万圣长公主幽幽长叹。   就算姚千枝大度,能容得下楚氏一族,但,亡国之辈,尤其还是皇脉,想安稳度日,那难度简直高到无法形容,就不提新朝的开国元勋们,便是归顺的那些旧朝老臣,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先帝给她说过的那些大晋开国时候的故事,她还没忘呢!   如今,大晋前朝——陈国的皇族遗脉们在哪儿?   早就死绝根子了!!   “殿下,你别那么绝望嘛,我早说了我是个能容人的,楚家宗族,只要有一个出色的,能在朝里站住高位的,你们背靠大树,还是能乘凉啊。”姚千枝语重心常。   万圣长公主听着……心里不由更难受了。   楚室宗族里,但凡有一个有能耐的,大晋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便是想乘凉,没有人能做那树啊。”她痛心疾首的说。   姚千枝就摊了摊手,提醒道:“怎么没有?你有儿子啊。”   云止虽然不能做武将,脑筋有点硬,但他是有能力的,不说首辅次辅,执掌乾坤吧,起码一府尚书位,他还是能胜任的。   这点,姚千蔓跟她提过。   ——云止统筹管理的能力,正经不错。   “缓之?”万圣长公主一怔,喃喃道:“他,他姓云。”他并不是宗室!   公主的孩子,不管血脉多近,按时下风俗来说,便是楚室最远的支脉,都比云止来得明正言顺。   他根本就不是楚家人啊!   “殿下,你脑子怎么这么僵呢?你管他姓什么,能张开羽翼,护住你想护的人,不就行了吗?”姚千枝就道:“云止能耐不错,性子还好,跟我手下人相处的很平和,他还是锦城挚友,你不用担心他在朝中孤立无缓,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万圣长公主迟疑着,心里很犹豫。   一则,她心疼孩子,“缓之是我儿子,他不姓楚,没理由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身上挂着前朝皇族楚家人,她儿子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二则,她终归不大信任姚千枝,“人心易变,时世总会随着各种意外而转移,姚总督如今信誓旦旦,但日后……”你稳坐乾坤,大权在握,一个看楚家不顺眼,直接连根给拔了,我个孤老太太,伸不长你,拉不断你的……   更何况,到了那会儿说不得多少年过去,她儿子早就跟楚家捆绑一块儿,撕都撕不开……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姚千枝反悔处理楚家的时候,在把她儿子给稍儿上……   到那时节,万圣长公主不得连哭都找不准调儿啊。   ——毕竟,家人没保住,还把儿子搭里了。   “……你想的还挺多……”琢磨着万圣长公主的顾忌,姚千枝抽了抽嘴角,颇有些头疼的感觉。如何取信于人?这问题她确实没考虑过,且,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敢肯定,如果日后楚家人闹腾,惹她不顺眼,她会不会干脆翻脸,给人家绝了根儿……   垂眸思索,她沉默着考量。   万圣长公主的双眼,一措不措的盯着她。   好半晌儿,姚千枝突然一拍椅柄,下了多大决心的似的道:“殿下,这样吧,你要真这么不放心,咱们就来联个姻,你把你儿子给我吧。”   “啊?”一时,万圣长公主都懵住了,“你说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难道真是岁数太大,耳朵聋了?   “把你儿子给我,咱们两家联个姻,彼此成了亲家,一般二般的错处,我就能放下了。”姚千枝一派从容。   万圣长公主依然懵着,“联姻?我儿跟姚家女……你那几个姐妹?”   “当然不是,既是联姻,那肯定是我啊。”姚千枝指了指自个儿。   跟前朝遗脉联姻这种事,她怎么可能放心让旁人做?   “你,你嫁我儿?”万圣长公主不敢置信。   姚千枝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当然是你儿嫁我!!”   万圣长公主便不说话了,似乎是消化,似乎是考虑,半晌,她开口试探,“男皇后?”   这算什么品种?   “皇后或亲王。”姚千枝瞧着她,抿了抿唇,“皇后居深宫,入宗册,亲王领官职,无正名。”她轻声说着,意思很明显。   ——选皇后,云止就得困居深宫,如他无数女性前辈一样做‘贤内助’,选亲王的话,他可以正常生活,上朝做官,除了不能领兵,样样不差旁人,但是,没有名份……   同样都是‘嫁’姚千枝,然,这两项选择中的距离,那是天差地别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姚千枝今年二十一了, 姚家军亦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她都要坐摄政王位了, 那么, 差不多是该考虑一下继承人的问题了。   尤其, 她还是一个惯爱领兵在外,战场冲锋的主公。   继承人能够起到非常好的, 稳定军心的作用。   不过, 做为一个女性开国者, 姚千枝得承认, 在‘获取’继承人这方面,她确实没有男人来的容易方便, 人家……啊,百花满院, 播种一下就能得到‘胜利果实’, 一得还好多个,她呢??   她得十月怀胎, 一脚鬼门关的自个儿亲自生!都是执剑打天下的,这多不公平!!   说真的, 如果不是特朗姆已经渐渐开始,能够操作剖腹产了, 她绝对不会如此轻松的,把继承人的问题摆上台面儿。   想要继承人的必要条件——她得先有一个男人。   至于这个人选是谁?姚千枝私下里考虑过挺多回。   甚至,姚千蔓都曾仔细跟她讨论过,其结果……   她们一致认为, 就可着姚家军的范围找吧。   着实是——唉,哪怕如此努力了,同样不得不承得,如今的大晋依然还是男尊女卑的时代,姚家军的一支独秀,虽然撼动了这规则,但还不足以推翻数千年来传承的‘习惯’,那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和拼博。   姚千枝外头找一个,不拘如此体贴,怎样能干,都不会有姚家军里的人来得‘方便’,毕竟,这帮男人已经最少受了六、七年的教育,叫‘主公’叫的很顺溜儿了。   姚家军里,能跟姚千枝年岁相当,人品相貌样样不差,她看着还算顺眼的男人,拿手指掐掐,其实并不算太多——霍锦城、姜家两兄弟、南寅、云止……姚千枝的选择面,其实真的只有这么窄……   她堂堂一个摄政王,未来要登基做主的人,就这么几个人选,想想其实挺凄惨的……   不过,幸好,数量不够,质量来凑,这几个人,个个都能一顶十!!   用排除法来算,南寅有外族血统,他爹是三洋人,还有对儿绿眼睛,姚千枝虽然不是很介意,但是,姚家军终归是个‘保守’的队伍,真生出个‘洋娃娃’来,真是有点麻烦的,便就算了。   姜家两兄弟——姜维有兵权,且本人对姚千枝没什么感觉,真心当‘主公’那么看的,如果‘强迫’他,一个弄不好人财两失。至于姜熙……他的性格到是很合适,但,他是小王氏唯一的儿子,真把他赘过来,似乎不大好……   且,最重要的是,姚千枝对姜熙观感平平,没多少好感。   五选一,有三个刨除了,剩下的便只有霍锦城和云止了。   霍锦城无家无族,孤身一人,姚家军里算颇有权势,性格略有强硬,且,他是霍家仅存的男丁,肩负着给霍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姚千枝想赘他,难度不小。   云止呢,游离姚家军中心外,本人性格算温和,比较好对付,但,他有个略显麻烦的身份,不过,幸而他并不是楚,而是姓云,这就很有操作性了。   “皇后或亲王……这是我能给出最优厚的条件,殿下,如果还不满意,那就休怪我无礼,咱们就只能兵戎相见了。”身子向后靠,姚千枝双手交叉置于膝前,沉声说。   万圣长公主垂眸,拼命掩下心头震惊,深深喘了两口气,慢慢平复下情绪,半晌,她才道:“你便不怕……前朝遗乱?”   “遗乱?你是说你们家那群人,日后拥太子而反朝纲?”姚千枝挑了挑眉,突然嗤笑一声,“呵呵,说真的,殿下,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家的人,你们家要但凡真有一个有能耐的,大晋国怎么可能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你都要卖儿子来求平安了……就这德性,还想反我?真是,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一刀一枪打天下的开国之人啊,就楚家那群臭番茄、烂鸟蛋,说真的,姚千枝真没看进眼里。   边男带女加孩子都不到一百人,他们拿什么反?   至于民间力量……如果她真的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她就是作的把天日下来,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但,若是她治国无力,闹的民不聊生,都不需要楚家人闹事,人民的力量自然会把她推翻。   就如同大晋国,刚开国那会儿,民间出了无数的陈国太子,前朝遗脉,不还是稳稳当当开国两百余年。落到如今的下场,从来不是什么前朝问题。而是帝王失政,百姓们活不了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殿下,你儿子不姓楚,姓云的,且,如果你妥协了,那我的孩子,自然是姓姚。”姚千枝耸耸肩,轻笑道:“前朝遗脉能乱起来,得是帝王失德,臣子无能,挟太子而聚祸……”   “我姚家那么多人……”她几个姐妹,哪个都不是吃素,尤其是姚千蔓,“而我本人……”手握大军的开国皇帝,“我的臣子们……”明显会越来越多的姚家军,崇明学堂海量学子,“我的孩子在这么多人的围绕下,如果还能被楚家人哄走……”   那就不是前朝遗祸,明显是智商有问题。   得个那样的继承人……还用什么楚家出手啊?她干脆自个儿大义灭亲得了!   “殿下,我并不觉得这是问题,想反的人,从来不需要找什么理由,如今你所要面对的,难道不是……你要不要舍了儿子保娘家吗?”姚千枝摊了摊手,眸光闪过一丝阴晦,“皇后、亲王……不拘你做什么选择,其结果,云止都是要归我的。”   “我和他的孩子,都要从姚姓,所以,你要面对的结果,就是云家不会在有继承人,你的儿子,日后进的是姚家的皇陵,受姚姓香火……”   这就意味着,云泽‘失去’了儿子,九泉底下,他没有了血缘传承,云家一脉,从云止这里彻底断根儿了。   云泽忠心晋朝一生,为先帝拼尽性命,结果……得了这么下场,那么,那些视云泽为主公的皇陵军,自认‘义子’的君谭。对万圣长公主这个‘卖子求荣’,断了主公香火的‘主母’,还会那么尊崇爱戴吗?   他们还会视‘忘本弃姓’的云止为‘少主’吗?   姚千枝对楚家唯一的顾忌,其实就是万圣长公主手里这两支军队,失了他们,楚家还剩什么?   不到一百人的规模?   连小皇帝醒着的时候,都东飘西飘,迎风就倒的朝臣?   还是那几个叫嚣着的忠心,实则不过弄臣的‘保皇派’?   “姚总督,你,你是在逼我啊!”万圣长公主喃喃着,脸色煞白。   表面上,娘家和儿子……姚千枝似乎是在逼她做出决定,终究要哪一个?但实际呢,仔细琢磨琢磨,无论她选哪个,得到的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选娘家,她得舍出儿子,失去皇陵军和君谭的尊敬,甚至和儿子产生隔阂,算是众叛亲离。选儿子,她失去了娘家,且,为表示忠心,她依然得献出皇陵军,劝服君谭,毕竟,做为前朝遗脉,她想取信新朝,必然要做出‘贡献’……   而且,最痛苦的是,哪怕她选择了儿子,除非把楚家一族全灭了,否则,前朝这些遗脉,还是得挂靠到她儿子身上。   甚至,那时的情况会更糟糕……谁让她儿子有一个‘舍弃娘家’的母亲呢!   就楚家那群人的德性,肯定得把她儿子打落尘埃,万死不能谢罪啊!!   姚千枝——看似给了她两个选择,实则,无论选哪个?对万圣长公主来说,都是挖心刮肉,没得好下场,然而,她还不能当面鼓、对面锣的跟姚家硬钢……   她是真钢不过人家!   姚千枝都占领燕京了,她个孤老太太,拿什么跟人家钢?皇陵军和君谭在恭敬她,如今都远隔千里,横不能插翅膀飞回来,她这边一个嘴硬,姚千枝直接大刀劈她脑袋……她能怎么办?   更别提,她儿子现在还在北地呢。   此一回,姚家军进京都没带她儿子,这里头的意思,万圣长公主难道能不明白?   “你是真狠,一点退路都没留给我啊。”沉默好半晌儿,她徐徐叹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姚千枝,“我不过促成青椒姑娘进京,还间接帮了你们,你就这么恨我?”   非把她挤兑到这么进退两难,且,两边都是火坑的地步吗?   “殿下,我真不是恨你,但,没有办法啊,能代表楚室跟我谈的……呃,或者说,楚家配跟我面谈,让我针对的,只有你一个人啊。”姚千枝无奈的笑着。   毕竟,别人既没有皇陵军,也没有君谭这‘义子’,更没有宗室里,那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此说来,难道我还应该感觉到荣幸不成?”万圣长公主苦笑,语气有些许讽刺。   “我觉得,你确实应该。”姚千枝丝毫不以为然,断然道:“最起码,如今是你在决定别人的命运,而不是别人在决定你。”   一言而出,万圣长公主沉默了。   垂着眼皮,她粗声喘息着,表情变幻莫测,这选择对她来说着实太过艰难,一时间,她很难做出决定。   姚千枝也不逼她,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静静等待着。   墙角,香炉飘出阵阵雾气,盈的满屋都是幽幽暗香,薰的人有些昏昏欲睡。   姚千枝打了个哈欠,支着肘儿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似睡非似间,突然,她听见万圣长公主的声音,“姚总督,韩太后的身份是真是假……万岁爷确实是我皇兄的血脉吗?”   “楚敏所言是真的,韩太后确实不是韩载道的女儿,他闺女真的跟马夫私.奔了。”姚千枝伸了伸腰,睁眼瞧万圣长公主瞬间颓然,好像一下老了十岁,不由笑道:“不过,小皇帝是你哥哥的儿子,这个,你算算他出生年月便知道了。”   “韩太后是进宫三个月后怀胎,十足月生子,肯定是你哥哥的种啊,要不然,她难道还能有感而孕,或者一胎十三个月?”她抽了抽嘴角,“她怀的又不是哪吒。”   “哦。”闻言,万圣长公主语气微顿,面上表情……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轻轻一叹,她道:“我,终归不能辜负皇兄。”   似乎,小皇帝是先帝血脉这个事实,给了她最终做出决定的勇气。   “那你是要皇后,还是要亲王?”仿佛并觉得意外,姚千枝一派平静的问她。   小皇帝都那个模样——让唐暖儿灌了那么多乱七八八糟的玩意儿,这辈子还能不能醒过来?连她这个具体下.药的人都不知道,如果,他的存在,能给万圣长公主一些安慰,让她觉得,她做出这个选择——放弃儿子,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娘家,而是为保先帝传承……那么,姚千枝亦不会揭穿她。   反正,在她没平定四海前,小皇帝还是可以这么一直沉睡着的。   甚至,在她登基做主之后,如果万圣长公主需要,她同样能容忍小皇帝活着。   ——只要不醒过来!   “这个……还是缓之来决定吧。”万圣长公主说着,难堪的别过头。   “好,我会找机会跟他说。”姚千枝轻笑,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衣摆,一派潇洒模样,“殿下,如此诸事已毕,你我达成共识,那么,我便先告辞了。”   “过几日,待我封王之时,会请殿下前来观礼的。”说罢,她转身离开。   万圣长公主僵硬的坐在那儿,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何滋味。   ——   最难啃的骨头被咬断,姚千枝还白得了个俊美小哥儿。跟姚千蔓商量商量,也没有不赞同的意思,云止嘛,终归是姓云的,并非楚室宗族,姚家那么些人,如果这样的麻烦都摆不平,那做何还要造.反?   燕京里,宗室外嫁女多了去了,旁的不说,乔氏她娘就是宗室县主,正经姓楚的,霍锦城的曾祖母,同样是个郡主……   大晋开国两百年,历经了七代人,血脉这种东西,掰不清的。   想反的人,无论怎么样都会反,而楚家那群,不是姚家姐妹们看不起,他们真没那心气儿。   小皇帝昏迷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连个‘替代品’都寻不出来,一个劲儿就知道找万圣长公主出头,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一群人,姚千枝都摆不平的话,她凭什么君临天下?   如今,更严重的问题,并不是楚家,而是——云止。   “你给的那两个选择……说真的哪个都不怎么样,你确定云缓之能同意?”姚千蔓狐疑着。   要么困居深宫,要么当个小情儿——人家云止也是燕京贵族,大众男神,最顶尖的人物,这么憋屈窝囊的事儿,人家一甩脸子不干了怎么办?   终归,无论他的身份多尴尬,他对姚家军是有恩的,且还有霍锦城这个铁杆好友,强抢美男什么的,终归好说不好听!   “没事,他不是忠君爱国吗?为了大晋和小皇帝性命都能不要,嫁我怎么了?难道比死还难受?”姚千枝不以为然。   姚千蔓,“……你不是忽悠过人家吗?人家现在想明白了,他忠的,是黎民百姓!”   要不然,小皇帝都昏迷了,他怎么还能在姚家军里留的如此安生,一点事都没闹。   “关心黎民百姓,那不是更好吗?舍他一个人,大晋和姚家就不用打了,和亲公主什么的,古来有之啊!”姚千枝耸耸肩,“他自个儿代入一下,应该能体会吧。”   就云止那个‘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性子,摆事实讲道理,各种忠国大义往他头上一砸,他就是在不情愿,最终都会妥协的。   相处了这么久,姚千枝看他看的透透的,在不会出差错。   “我说……你是不是早看上他了?”姚千蔓扯了扯嘴角,伸胳膊拐她。   姚千枝嘿嘿一笑,“到不是说看上不看上的,最起码,摆我面前这些个人选,呵呵,云止最有意思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的性子从来洒脱,最是肆意张扬的。偏偏,就遇见云止这么个死犟死犟,明明没人强迫,非得硬把责任抢过,自个儿生生硬肩头的人,觉得有点理解不了的同时,难免就想研究研究……   结果,越研究越有兴趣~~   越有兴趣就越想欺负他~~   “他很有趣儿啊……”欺负他上瘾的!!   每每瞧着他被责任和现实折腾的懵怔怔,满面茫然的小样儿,姚千枝都忍不住伸出恶趣味的魔掌,但凡有点闲功夫就想僚僚他~~   特别解压呢!!   “得了,千金难买你乐意,既然你喜欢,那咱们就定下他。”姚千蔓伸手拍拍姚千枝的肩膀,大笑着赞同。   她妹妹如今都这地位了,不过瞧上个男人,怎么就不能要?   和亲公主就和亲公主,容不得云止不同意!   姚千蔓高声,一脸的霸道大气。   就此,一锤定音。   ——   云止还在北地,且,一切没尘埃落定前,姚千枝到不打算着急成亲,她如今的短期目标,是把摄政王位砸实了,代小皇帝掌管住朝纲,然后怼死豫亲王。   摆平万圣长公主,宗室不敢出头了,燕京中低层官员,胡雪儿和小桃花已经收买的收买,威胁的威胁,俱都归顺,那些顶尖朝臣清流和外戚勋贵们,把他们的‘领头羊’薅干净毛儿,他们同样不敢二话。   至于地方官员们……在姚千枝平反的时候,姚家军已经从杨城扩展,顺势占领了金州,如今独占五地,那是她最□□的支持者。   豫亲王领三州,那是人家的地盘,姚家军就不用想,姚千枝当不当摄政王,他们都会反的。   黄升得灵、录两州……如今大晋国‘空闲’着的土地,不过就是幽州——皇陵军所在、并州——君谭驻兵……以及,西边的安州、隶州和武宁州了。   有万圣长公主的默认,幽州和并州自然无事,至于西边……那里雨雾弥漫、湿热炙烤,到处毒虫密林,是部族制——土人们的天堂……   大晋国不过名义上拥有那里的土地,实际真正能掌握的,不过是几座大城,余者多数都由部族制的土人们控制……   但是,土人们不识耕种纺织,缺盐少粮,需要大晋国的商贸,于是自愿称‘臣’,年年进些贡,献些礼,然后……圈地自治。   不过,自从灵、录两州被黄升占了,土人们的交易对象就换成了他,毕竟,他占的是鱼米之乡,且,较朝廷而言,还是很好欺负的。   事实上这些年,黄升一直老老实实当‘驸马’,没在搞事儿,就是因为他和土人们敌友难辩的纠缠着,拖不开身。   ——前头,他带着天神军一路神勇无敌,跟君谭怼个风声水起,后头,土人们趁机占了他的城,打下他的地,把他老底儿给掏了?   那他倒不倒霉啊!!   如此算来,大晋国各地,已经基本没有哪方势力,会不顾一切的反对姚千枝执政。于是,自然而然,在十月初旬的深秋,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着一身玄色,前后均绣五爪金龙的长袍,以摄政王的身份,坐在了朝堂。   不错,因为小皇帝昏迷着没法上朝,姚千枝这位摄政王便在龙椅下方靠右的位置放了张椅子,大刀金刀的面朝群臣们坐着,玄色朝服正中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的对着他们……   金线绣的五爪金龙,这是皇帝才有的规格,便是世袭亲王爵位都不过四爪,但……人家姚千枝摄政,自然格外不同,除了皇帝的龙袍乃明黄,而她是玄色外,余者,其实没太大不同。   哦,对了,人家龙袍肩膀上的五爪金龙是四根须子,她的玄服只有两根儿……   除此之外,在无差别。   大摇大摆的稳坐朝堂,姚千枝还举办了个小型的封王仪式,聚集了所有归顺她的燕京朝臣,显示了一把力量,自此——乾纲独断。   哪怕有些臣子看她不顺眼,觉得她牝鸡司晨,见她坐朝堂就眼睛生疼,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他们不过私下难受难受,当着姚千枝的面儿,连个响屁都不敢放。   人家乔阁老——三朝老臣,二十年的首辅。在面对所谓忠臣指谪‘如此朝堂,如此局面,堂堂男子汉让个娘们压在裙下,对不对的起大晋?对不对的起黎民百姓’时候,都直言,‘他不如个娘们儿’,别人还能说什么?   尤其,那位英勇的忠臣说完这翻话,次日朝堂里,他合族满门——亲爹、叔伯、儿孙……连女婿都没放过,全都被参了!!   足足七十八条罪名,没有抄家灭族的大错,然而,那么多零碎罪名加起来,他同样得了个贬官罚产,子孙三代不得科举的下场。   如此惨烈的教训就在眼前,谁的头那么铁,还敢多嘴多舌啊?   都鹌鹑似的缩着,默默同情那位英勇忠臣……的智商。   小桃儿:英勇的忠臣?呵呵呵,你们家七十八条罪名都是我收集的,你本人还有把柄落我手里……谁给你的勇气,让你什么话都敢往出bb?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要和谐,还是1v1吧,如今的大局势下,我的感情戏都少到这个程度了,要是因为不1v1就‘黄’了,我不得窝囊死啊qaq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十月的燕京‘阴云’密布。   大量姚家军潮水般涌进朝堂, 围绕着姚千枝,他们很快占据了‘半壁江山’。   樱红翠绿——姚家军的男女比例是三、七开, 高层同样如是, 能站班朝堂中的, 自然是高层里的高层,如苦刺、孟央、姚家姐妹之辈, 俱都一身大朝服, 顶着众臣异样的眼光, 坦然进出乾坤宫。   一个摄政王——孤身寡道的有什么意思?姚千枝肯定是要把麾下一众都拽出来, 地方围绕中央的‘攻占’燕京啊。   朝堂里那些个大臣们,用着顺手的便罢了, 但是,还有不少看她们不顺眼, 外表冷淡, 内心‘耿直’的,要知道, 她灭了那个‘忠臣’,绝对不是唯一, 剩余那些,还不知隐藏在哪里呢!   不过, 幸而,她一直没断了往崇明学堂里的大笔投入,这些年,姚家军的‘私校’遍地开花,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缺人缺的厉害,连几州地都辅不满的姚千枝了。姚千蔓借她之势占了金州,随后,几乎月余时间,崇明学堂的学子们就‘布满’了那里……   此一回,姚千枝燕京封王,都摄了政了,姚家军自然不会无动于衷,高层分派出半余跟进,崇明学堂的学子们同样迅速填充着官员底层——孟央来了,宣传部几乎全员搬家。   说书唱戏声,飘扬在燕京的每个角落……   而一惯娇矜的燕京百姓们,许是被楚敏和唐睨的连手造.反——那一天的疯狂给吓坏了,对一个摄政女王,他们没起太大风波的,就那么接受了。   呃,当然,同样的,这也说明孟央的宣传工作做的好~~   朝堂和民间都静悄悄,姚千枝还对豫亲王发了波檄文——孟央亲自捉的刀……   毕竟,他那世子楚敏造.反了,他本人还派兵出封地,一直驻扎相江口,眼看就没安好心,做为大晋摄政王,铁铁的‘忠臣’,姚千枝肯定不能不管啊!!   派了使臣前往寻问,人家豫亲王要‘清君侧’,打的还是除‘妖太后’的旗,如今还要顺便灭灭姚千枝,都被人家当成‘邪妄’要铲除了,她当然就没客气,直接用朝廷的名义发了檄文,通传天下……   孟央是个才女,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她写那东西一段儿一段儿的,各种引经据典。姚千枝其实没太看懂,不过,据说豫亲王瞧了她的檄文,当时就气撅过去了,这消息,到是挺让人振奋。   姚千枝很好奇,就寻着姚千蔓,俩人私下观摩研究了一下,发现确实骂的挺狠……   其内容——用她俩浅薄的知识点来翻译,孟央首先骂了豫亲王亲妈,说她:“常侍内监、并做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他生母乃宫人出身,昔日认过个太监当干爹,又因此而骂他:“阉乱遗丑,本无懿德,狡锋协,好乱乐祸。”   随后,大篇幅指责他‘数宗忘本’,好端端的造.反,大晋祖宗都不会放过他,最后,大义凛然的收了尾,言他:“枉活四十有八,一生未立寸功,不过潜身缩首之辈,趁帝危而生乱,断脊之犬,禽兽食禄,竟还敢狺狺狂吠,天地人间,从未有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孟央是真的狠,豫亲王被气的原地昏死,说是病了好几天,连相江口的豫州军都退了十里地,这份儿好舌头,真是让姚千枝和姚千蔓望而生畏~~   捆一块都骂不过她~~   托孟央的福,豫亲王被暂时喷退了,姚千枝有时间整合势力,将燕京彻底收进囊中,每日大朝会,她高坐朝堂,俯视群臣,眼见位列朝班的‘自家人’越来越多,莺莺燕燕,处处红翠……真是满眼的欣慰啊。   这都是她的基础,她的底蕴,是她能在燕京高坐,安安稳稳当这个摄政王的根本。   不过,姚千枝能这么悠闲的朝堂当政,除了有姚家军支持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小皇帝的‘倾情配合’。   自大婚那天被徐令紫一个头锤顶吐血,小皇帝就一直没有醒过来,这其中,唐暖儿自然功不可没,但……在姚千枝刚刚平完乱,还没能跟内宫彻底联系上之前,她那通儿一喂到底的操作,没彻底把小皇帝喂驾崩,也算是天幸了!   不过,因为他一直昏迷,且朝堂明显被姚千枝把握,韩载道领着韩家满门直接‘神隐’了,等闲连门都不出,韩太后就有点急了,既心疼儿子还担忧局势,她情绪就有点失控,非强硬着把小皇帝接进慈安宫照顾,对此,姚千枝没什么意见,反正,就小皇帝眼前这状况,基本谁都治不了了!   没遭受阻止,顺利把儿子接到身边,慈安宫里进了‘外人’,皎月公子行事就很不方便了,尤其,眼见儿子病成这样,韩太后心疼的不行,哪还有闲心弄什么‘花花玩意儿’,一时间把爱宠儿们全抛开了,没了皎月,姚家军对慈安宫的消息把控,就没有那么严密~~   当然,这不是说除了皎月,她们没在韩太后身边安钉子,但……宫女太监怎么能跟枕边人比,亲密度都不一样!!   慈安宫住进个小皇帝,结果闹皎月公子进不得院门儿了,这事实真让人有点心塞头疼,不过,唐暖儿及时出现,解决了这个问题。   做为‘告密者’,顺利让韩太后渡过一‘劫’,唐暖儿在后宫的处境好了不少,且,有姚青椒明面扶持,她还照顾过小皇帝,自然傲视群妃,连韩贵妃都力压下来了,活的还挺滋润。不过,霍锦城进得京来,肯定不忍心让外甥女就这么孤老后宫,正各种起飞智,想把从宫里‘弄’出来,谁知……   许是见天儿下药,对小皇帝做些小手脚——如掐、打、骂……什么的,做出了感情,小皇帝一搬进慈安宫,唐暖儿居然还挺‘舍不得’,直接就跟进去了!!   她素来脾气软弱温和,还是‘自己人’,韩太后乐得多个人照顾她儿子,没有不应允的道理,便把慈宫侧殿收拾出来,安置了她。   德妃乃四妃之一,宫里那是高位,且,小皇帝后妃不多,就那么零星几个,霍锦城想把外甥女‘弄’出来,本就挺不容易了,唐暖儿还住进了慈安宫,韩太后眼皮底下,这就更增加了操作难度,偏偏,她还是自做主张,霍锦城和姚青椒还是从皎月公子那儿得着的消息。   这真是……有点砸锅!   ——   十月下旬,金秋炫丽。   御花园里,唐暖儿缓步慢行宫道里,微微抬头,试了试额头细汗。   “娘娘,您累了吧?要不歇会儿?”她身侧,打扇的小宫女见状,忙关切道。   唐暖儿微微喘出口气,点了点头,“嗯。”   “前头有璃琉亭,您到那儿?”小宫女抬手一指。   唐暖儿就瞧了眼,见不远处假山旁正有个小小凉亭,便应了一声,“好。”   小宫女伺候着她往前走,几人来到凉亭内,安顿着坐了下来。   唐暖儿一惯喜静,此一回,趁着太后娘娘午睡的空闲,她有功夫出来逛逛,解解烦闷,不爱身边跟着太多宫人,坐进凉亭,深秋季节,多少有点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儿……   “娘娘,奴婢给您取件衣裳吧?”一旁,小宫女瞧见她的异样,赶紧开口。   “嗯,去吧。”唐暖儿点点头。   那小宫女自然领命,恭身离开。   她是唐暖儿的贴身侍人,她走了,余下几人窥着主子娘娘面色沉静,似是不想让人打扰,便都识趣儿的退出凉亭,远远站着。   亭子里,便只剩下唐暖儿一人。   肘儿支着青玉桌儿,她幽幽看着远方,眸底有些茫然,目光怔怔的,似乎思索着什么……表情渐渐的,从沉默转向坚定……   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暖儿~~”突然,面前笼罩下阴影,温和的男声打断了唐暖儿的思绪,她心中一悸,猛然抬头,就见凉亭外,走进个身穿太监服侍的男人。   他身材修长,相貌温雅,投向她的目光满满都是疼惜和内疚,看着……真不像太监。   “你……是何人?”唐暖儿蹙眉,眼神有些警惕。   内宫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还开口就唤她‘暖儿’?如此温文俊美的,呃,太监,这般温柔体贴的看她?   唐暖儿怎么觉得,突然有了种要‘宫斗’的感觉?   是谁要陷害她?是韩贵妃?还是蓝淑妃?小皇帝都那样……她们妥妥守活寡了,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想阴谋算计?相互撕杀吗?   有点……战斗性太强了吧?   “暖儿,我,我是舅舅啊。”迈步进了凉亭,那温文太监——霍锦城一脸心疼的看着唐暖儿,满眼歉意,“都是舅舅的错,来得晚了,竟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我对不起你娘……”   他温声说着,眼眶都红了。   到是唐暖儿,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舅舅?是……”真的吗?   霍家被灭门那会儿,她不过六、七岁的年纪,那时,霍锦城同样是未满二十的少年,如今,时光流转,七年的岁月,一切都已经物事人非。   唐暖儿出嫁,做了宫妃,而霍锦城,亦不是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北地的风霜、艰难的岁月磨练了他,让他……跟七年前已经不太一样了!   本来,六、七岁就是似懂非懂的岁数,不太记得人,霍锦城变化还这么大,唐暖儿其实根本认不出他来。   哪怕,她已经提前知道,她舅舅其实逃出升天,没被斩了,但,宫斗的本能让她怀疑,眉头微拧,唐暖儿抿唇斥着,“本宫的舅舅,早已经归了天府,你是哪个宫里的,竟敢冒认皇亲?”   “真真好大的胆子。”吃够了不谨慎的亏——她把嬷嬷都搭进去了——唐暖儿凤眸微凝,猛的拍击桌面,她做出副恼怒模样,“来人啊,把他拖下去~~”她侧头唤人。   “暖儿,我真是舅舅~~”被外甥女怀疑并驱赶了,霍锦城并不觉得生气,反而满脸都是内疚,“你莫要害怕,你仔细看看我,我是真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香囊,“你瞧瞧,这是你幼时送舅舅的……还有,对啊,你姚姨姨还在那呢……”   忙不迭的想取信外甥女,霍锦城伸手指着不远处,急急的说。   唐暖儿先瞧了那香囊,确实是摄政王给她看过的,她亲手做的那个,随后,目光随着他的手势望过去,便见凉亭外,姚青椒不知把她那几个宫人打发到哪儿去了,此时正满面笑意的看着她,见她望过来,还对她招了招手~~   “真是的……舅舅啊。”见着姚青椒,唐暖儿算是信了眼前这太监的话,上下仔细刮了他好几遍,她徐徐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暖儿见过舅舅~~”曲膝礼福,一副恭敬模样,她认下了霍锦城。   这一声‘舅舅’,和外甥女毫不怨恨的模样,让霍锦城湿了眼眶,心头百般情绪翻沸而起,他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舅舅怎么这般打扮?”装做没看见他的泪水,唐暖儿笑着问。   霍锦城赶紧抹了抹脸,“终归,我是男子,如此打扮,内宫走动方便些。”   “哦~~那到是。”唐暖儿应了声,见自家舅舅似乎稳定下了情绪,就邀他落座。   两人坐在凉亭里,脸儿对着脸儿,彼此心里都存着亲近的意思,然而,许是太久没有见面,又是如此身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怎么缓合……   试探着谈了几句,说起两人的交叉点——霍锦纱,这是让唐睨给亲手结果了的发妻,而唐暖儿,就算黑化了,同样是姓唐的,是唐睨的女儿,两人一说起她,就难免联想到唐睨……   尤其,唐暖儿还知晓了霍锦纱是‘被’病逝的,心里就更难受了。   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垂下眼帘,霍锦城瞧她这那样儿,心里别提多后悔了,一时间,两人安静下来。   秋风微微吹佛,凉亭角儿的铜铃‘叮咚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明明很是惬意的环境,但,对面而坐的甥舅俩儿之间的气氛,渐渐变得尴尬。   好半晌,还是唐暖儿稳定住情绪,率先开口打破僵局,“舅舅,您此番进宫寻我,是有什么事儿要叮嘱吗?”她轻声问。   霍锦城一凛,脸色瞬间凝重,“暖儿,舅舅此来,是要劝你离开。”   “离开?”唐暖儿垂了垂眸子,避重就轻的道:“我是宫妃,能离到哪儿去?”   “暖儿,莫要说这般丧气话,你才十四岁,还这么小,哪能困深宫,虚度一生?”霍锦城焦急的说:“好孩子,你别怕,舅舅能把你带出去。”   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觉得她不离深宫,是害怕拖累他,霍锦城不免连连保证着,“没事的,暖儿,如今朝堂里,舅舅是能说上几句话,接你出来,不拘假死还是侨装……”   “甚至,你若不愿隐姓埋名,咱们直接出宫都是可行的。”   就凭姚家军的地位,不过要求放个宫妃出来而已,这点小事,都不用姚千枝开口,姚青椒就能做到。   哪怕……因此而损点声誉,得个霸道的‘称号’!   但,姚千枝——女儿身都摄政王位了,姚家军难道还在乎霸道不霸道的?   呵呵,她们就是这么生猛好吗?   “跟舅舅走了,暖儿,你二姨母已经收拾好屋子,一直在等你呢。”霍锦城柔声劝着。   为了就近照顾唐暖儿,霍锦绣都踮着小脚儿,一路从充州赶到燕京这伤心地,甚至,本都已经做了居士的她,还特意把府宅布置的花红柳绿,就是怕小姑娘觉得冷清。   “咱们回家吧。”对外甥女伸出手,霍锦城的声音都哽咽了。   “舅舅~~”垂着眸儿,瞧着递到跟前白皙修长的手,唐暖儿有些晃忽,她知道,如果她握住这只手,就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像过往的十四年一样,甚至比那更好,在疼爱她的亲人的羽翼下,安稳幸福的度日,从此,余生或者都不会有什么波折~~   但是,是什么阻止了她?唐暖儿紧紧握着拳头,掌心掐出深深的指印,眼前一片鲜红——好像是单嬷嬷额头尚未佛去的血渍,亦仿佛……是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母亲苍白的笑脸……   “我,我不想离开。”她喃喃着。   心里,说不清为什么不离开?甚至,连留下来要做什么?都没有详细的打算。   只是,或许是不甘心吧,“舅舅,我,我想等,等一个结果。”她说着,嘴唇都有些颤抖。   “结果?什么结果?”霍锦城连声追问。   唐暖儿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等他死了吧……”眸光有一瞬间发亮,她似乎找到了目标,语意坚定的道:“对,是等他死了!”   “他死了?他,他是谁?”霍锦城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皇帝,是躺在慈安宫里的万岁爷。”唐暖儿就咬牙恨声,“若不是他下旨,外祖父就不会死,母亲、嬷嬷,外祖母……所有人都不会是今天的下场……”   “他是罪魁祸首,我要看着他死。”她一字一顿的道。   “暖儿,你,你太偏激了,这,这……”看着她倔强的模样,霍锦城扶着额头,不知从何劝起。   霍家遭遇的一切——那些人命,要说都是小皇帝的错,确实偏颇。这是局势和时代的问题,是人心百变,利益纠葛的惨剧……   造成的这样结果的,是小皇帝、是韩载道、是豫亲王、是唐睨,甚至是黄升、是乔蒙……是很多很多,唐暖儿根本就不认识的人,霍锦城不是不让孩子恨,只是,真的恨不过来啊!   她还那么小,那么稚嫩,她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何必纠结在永远都报不完的仇恨里?   “好孩子,你听~~”他轻声唤,不过刚刚开口,就被唐暖儿打断,“舅舅,你莫要相劝,我主意已定。”神情满是倔强,她一派断然。   仇人有很多,执着并不好——但,她能怎么办?每晚都梦见满身是血的单嬷嬷和母亲苍白的脸庞……她就是解脱不了啊!   什么豫亲王,什么黄升?这些人,她连见都没见过,眼下,她能接触着的,只有小皇帝一个人。   所以,她的仇恨,亦只能集中在他身上。   不亲眼看见小皇帝咽气儿,唐暖儿无论如何都不甘心,而霍锦城……当然是要劝她。   目前姚家军的局势,是需要小皇帝活着的。而且,他家主公还答应了万圣长公主,要给先帝留血脉,虽然……就他家主公那脾气,这话随时能反悔吧,但,在彻底临御天下,乾坤问鼎之前,小皇帝是要能喘气儿的。   一统天下这种事儿,三、五年不短、七、八年不长,谁能保证需要多久?万一拖个十来年,那他外甥女这点花样年华,不都囚困深宫了吗?   那多冤枉啊!!   明明能离开的!!   一个玩命想劝,一个执意要留,甥舅俩在凉亭里‘你来我往’的扯了好半个时辰,谁都说服不了谁,口干舌燥,大眼儿瞪小眼儿,两人歇了半刻,就准备在战……   结果,姚青椒受不了了。   “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啊,暖儿那小宫女,我都派人给推湖里,人家都游回来,换衣裳往这边走了!!”她上前,狠狠瞪了两人几眼。   唐暖儿的贴身宫女——人家是回慈安宫给她取衣裳,又不是飞升了,为了阻止她回来,这俩人知道她做了多大努力吗??   那小宫女是韩太后的人啊!!   姚青淑脸颊都鼓起来了!!   “舅舅,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在不会更改,你赶紧走吧。”一旁,唐暖儿连忙站起身,简单交代一句,匆匆就要往回走,霍锦城见状,依然不甘心,就想伸手拉她,“暖儿……”   “姨姨~~”唐暖儿一个侧身避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姚青椒道:“我听太后娘娘说,韩载道进宫时跟她提过,南方黄升似乎有所异动,而冠军候则碍于燕京局势,有些束手束脚~~”   “我是不大明白,冠军候到底有什么顾忌?是不想尊摄政王,还是担忧家人……”   “不过,摄政王爷要是想施恩,我觉得静嫔是个好人选,她是君老夫人亲手养大的孩子,若放她自由,君家会感恩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皇帝昏迷, 摄政王当道,大晋国哪怕没有瞬间异主, 然, 执掌乾坤者, 变的着实有点快。   ——让后宫诸妃们颇有些适应不了。   她们进宫,争的是帝王宠, 抢的是子嗣缘。小皇帝亲政做主, 君临天下, 她们就算做个嫔御、贵人亦觉荣耀, 总能慢慢往上爬,但是……摄政王来了。   她们……怎么办?   嫔妃们有点懵!!   要只是权臣当道那还好说, 古往今来,一辈子没摸着权势的帝王多了, 他们的后宫不是依然养尊处优, 甚至更加纸醉金迷吗?   就算是酒池肉林什么的,她们都能接受啊!!   怎么不比小皇帝一睡不醒了强??   她们是后妃, 还是无子的后妃,结果侍奉伺候的帝王‘睡’过去了, 怎么弄都不醒?这一进宫,还没享受几个月呢, 后半辈子就‘太妃’生涯了,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妃嫔们都恨死徐令紫了,天天烧香扎她小人!!   哪怕她已经被斩了,都要诅咒她九泉下不得安宁。   宫里这几个女人——吴美人、余美人就不说了, 她们位卑,算是倒霉透了腔儿,韩贵妃就算不得势,人家有份位撑着,生活依旧。蓝淑妃一品妃位,背靠内务府,哪怕被收回六宫大权,还能安稳度日,德妃唐暖儿更不必提,小皇帝是完了,她却借风而起……   除了没未来可期,宫里三妃过的都还能可以,只有静嫔,区区一个嫔位,宫里还没什么关系,不上不下的被卡在那里,难受的夜夜痛哭。   着实是,唉,君谭领兵在外,君家不愿给他添麻烦,燕京里几乎是隐了形,他们能提供给静嫔的帮助,除了银子,在没什么了,而静嫔呢,她不缺银子啊!!   “我用尽办法,使尽手段进了宫,还没展露拳脚,母仪天下呢,万岁爷就完了??”每每深夜幽居,独自一人的时候,静嫔都面目狰狞,恨的表情扭曲,“不争气的东西!!就这也配当帝王?昏便昏了,你好歹……”给我留个孩子啊!!   不过那么点儿小岁数,想想后半辈子要如此过活,静嫔泪流满面。   都没有心情宫斗了!!   连皇帝都没了,她还斗个屁?   幸而,她进宫那会儿,不愿意放弃君家的支持,就做出副不甘不愿,被蓝淑妃坑了的模样,基本保持住了‘天真耿直’的人设,君老夫人还是很疼惜她,愿意为她奔波、牵挂……甚至,还因担忧她病了一场……   这是静嫔能在宫里立足的根本,她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向往传播……   同为宫妃,唐暖儿肯定是知道的。   于是开口提醒……   她是纯粹后妃的角度,跟姚家军重观大局不同,她抓准的静嫔,确实是姚千枝没考虑过的盲点,一个这般品性的女孩儿,尤其都‘太妃’了,对世家大族来说,其实真是没什么用,牺牲就牺牲,并不觉得怎么可惜……   ——就如同韩贵妃和蓝淑妃一般。   只是,君家格外不同,他家子嗣太少了,就算是一个外八路的同宗女孩儿,一样是君老夫人的心头肉,而冠军候手握君家铁骑,且还不知为何迟迟不愿称臣,似乎对摄政王有所不满,豫亲王当前,姚千枝不太想两面迎敌,被‘夹击’的感觉肯定不会好……   于是,她的首要选择,肯定是施恩。   原本,她和姚千蔓还琢磨着往哪施?怎么施?如今唐暖儿给提出个‘方案’,若能放静嫔出宫,这确实是条出路!   起码,用此事表示好意,总比给君谭赐个婚,加个爵来的强。   觉得这方向还算靠谱,姚千枝就下了决定——虽然放妃子出宫是狠抽小皇帝的脸,把他的尊严生踩脚下,但,他昏都昏了,连清醒的神智都没有,踩了就踩了,还能如何?   他要跳起来反对不成?   亲自前往冠军候府,姚千枝带着大医院十多个御医,并右院判‘慰问’了君老夫人,好一番体贴关怀,真真是做足了姿态……   当了大半辈子‘人质’,君家老两口同样‘上道’,感恩戴德、泪流满面自不用提,只是太过‘套路’,一瞧就是‘惯例’,根本没有真心……   幸而,姚千枝乃是有备而来,聊着聊着就‘施了恩’,言‘君家满门忠烈’,然‘子嗣不丰’,怜其处境,把静嫔给放出宫来,许其‘为自家传香火’……   意思很明显,静嫔出宫后,可以招赘入门,但,不能嫁人。   不过,就算是这般,君老夫人依然感激涕零,不说面上的表情,就连哭出的泪水,都要‘真诚’不少。   颤微微要跪地谢恩,姚千枝当然给免了,就在冠军候府下令,着人把静嫔带出来,妥当送进君老夫人怀里,听着她俩‘亲儿一声、肉儿一声’的抱头痛哭,她长叹一口气,独自回转……准备开怼!!   开玩笑吗?她把小皇帝的嫔妃放出宫了,还不是出家礼佛,而是允许招赘,这样的大事不喷一喷?怎么对得起祖宗规矩?   大晋王朝的帝王们,还要不要脸?   朝臣和宗室们,当然要据理力争。   不过,事实证明,笔杆子确实是干不过枪杆子的,尤其是在姚千枝‘不讲理’的情况下!!楚家的列代帝王,又不是她家祖宗?楚氏的规矩,跟她讲得着吗?   很是铁腕,姚千枝不止要放静嫔,甚至还扬言要将小皇帝的后宫放干净了,算是为他‘祈福’,也是给后宫这帮连二十岁都不到,就要进入‘太妃’生涯的女孩们一条出路,结果,出乎她的意料,韩载道和敬安伯竟然领头反对……   要知道,宫里的韩贵妃和蓝淑妃,都是他们的晚辈们啊!   人家亲爷爷和亲爹不同意,韩太后同样反对,瞧他们这态度,姚千枝不敢肯定,她要把人硬放出来,韩家和敬安伯会不会‘大义灭亲’,琢磨了琢磨,便就算了。   至于静嫔,放都放了,当然不会在要回来。   而朝臣和宗室们……打消了摄政王放尽后宫的‘野望’,亦觉得算是阶段性‘胜利’,自此算是消停下来了。   只余下韩贵妃和蓝淑妃,知晓娘家的选择,一时到有些万念俱灰,歇了往日的争强好胜,自闭宫门,各自过活起来。   到让一直被她们当成出气筒的吴、余两位美人松了口气。   ——   燕京的日子算是稳定,得回了静嫔,君老夫人自是百病尽消,和自家老候爷商量了商量,眼瞧姚家军势不可敌,便也不硬犟着,而是从善如流的亲笔写了封信,细述了内情,便找人传递了出去。   并州、繁城。   军营里,君谭背手而立,凝目瞧着墙上地图,一双剑眉微微拧着。   昂藏七尺、猿背蜂腰,剑眉星目,他那模样,很是仪表堂堂。   外罩一件亮银锁子甲,腰间别着长剑,他如青松般立在那里儿。   半晌,“唉~~”突然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解下长剑,缓身坐到虎皮椅上,微微垂下眉眼。   满是风霜,依然不失俊郎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疲惫和憔悴。   “报~~”外间,在声音响起。   “进来。”君谭瞬间打起精神,展眉轻唤。   “是。”兵丁应声,掀帐帘进来,恭了恭手,自禀告道:“候爷,新野城外,黄驸马排兵布阵,仿佛有所异动。”   “黄升?”君谭脸色沉重,出声问道,“他出城了?”   “未曾。”兵丁摇头,“不过,野新城外布兵两万,冯将军还曾抓住过几个企图偷入繁城的探子……另,据暗探查报,城内士族安氏似已投靠,安家嫡女入黄驸马内宅为妾……还有几家同有异动……”   冠军候领君家铁骑代天子镇守并州,本来是挺安稳的活计,专门跟土人打交道就是,谁知,灵州冒出个黄升,占了两州地,飞速发展起来不说,还做了驸马,而君谭这边……没粮没补给,除了把天神军拦在并州外,不令黄升打进燕京,还就没有办法了!!   想他君家,战功赫赫,数代戎马,君谭亦是天生神将,把土人打的嗷嗷叫,哪里这样憋屈过?   流民造.反起势,占地为王,朝廷剿灭不了就算了,居然还‘和亲’了一个公主,把反贼头子招成驸马,头天他刚跟黄升阵前叫骂了一通,打的昏天黑地,转眼人家就成了宗室贵戚,他的‘主子’了??   君谭简直想骂娘!   黄升当了驸马爷,有这名头真心不好弄,他肆无忌惮的收买人心,都快把天神军驻扎繁城门口了,君谭都不好怼他,真是……   “本候……知道了。”无力摆手,他连眼皮都不想抬,“尔等接着探查,莫要轻举妄动。”   “是。”那兵丁领命,返身出了大帐。   君谭疲惫的靠进虎皮里,思绪放空。   燕京那边刚刚出了场大风波,万岁爷都要大婚亲政,结果突然出了问题,莫名其妙的,北地那位姚总督做了摄政王,执掌乾坤,最恐怖的是……居然还没人反对?   豫亲王要造.反,口口声声太后娘娘是假的,万岁爷血脉有疑,姚总督……呃,是摄政王大义凛然的喷他,一篇檄文通传天下,把豫亲王都骂出屎来了,两相一副水火不两立的架势,闹得君谭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理,万岁爷出了事,没亲政成功还弄出个‘摄政王’,他为忠臣,就该立刻拥军进京护驾,讨个说法,然……黄升那边屡有异动,频频生乱,君谭生怕他前脚走了,后脚并州就易主,直接姓了黄……   当然,万事君王为重,哪怕失了并州,他都应该前往护驾,但……   抬手从怀里掏出两封信,并排摆到桌案前,君谭眼神游离着,率先把目光放在了左边那封上。   这,是他义母——万圣长公主写来的。   其中内容,似是闲谈,感慨君家忠义,怀感自身,思念他义父什么的,然,内中深意,还是挺明显能看出来,义母并没对摄政王当政之事有何抗拒之意,反到隐隐劝他莫要倔犟,随份从时……   小皇帝不是她亲侄子吗?都昏迷不醒了,怎么义母一点都不着急?难道豫亲王说的是真的?先帝爷真的戴了帽子?   君谭叹了口气,心里很是犹豫。随而,又把目光转向右边那封……   这个,就是他亲娘送过来的了。   跟义母不同,亲娘的信更加简单且直白:别挺着了,摄政王有二十多万大军不说,麾下还人才济济,飞速占满了朝堂,连内库都收编了,而且,还挺给他们家脸面,把他妹妹都放出来,就这么着吧,人家宗室都认了,你犟个什么劲儿?老老实实递折子进京,别让娘担心……   义母和亲娘角度不同,深度各异的给了他几乎相同的意见,君谭就觉得有点头疼了。   他家从来满门忠烈,这等情况自然应一心向君,不惧外物,但……   唉……   “候爷这是怎么了?因何眉头紧琐?”外间,突然有人掀帐帘进来,一眼瞧见君谭那副模样,不由开口笑问。   “嗯?是舅舅啊?”君谭一凛,侧目去望,就见一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慢步进来,忙站起身,“你不是在城外练兵?怎么回来了?”他起身相迎。   这儒雅男人姓陆名戚,乃是君老夫人的幼弟,如今在君谭身边任职,算是他的心腹。   “出了些事。”陆戚迈步上前,刚想说什么,就见桌案上两封信。   既是亲戚还是心腹,万圣长公主和亲姐姐的信,他自然是看过的,不止看过,还仔细琢磨研究了好久,甚至彻夜不眠,此一回,一见并排两封和自家外甥的苦脸,陆戚就明白了。   上前,安慰的拍了拍君谭的肩膀,他长叹一声,“候爷,朝廷的辎重到了……”   “啊?”君谭一怔,随而反应过来,“是什么?”   “粮食、军服、盔甲、兵刃还有军晌……”陆戚表情复杂,“应有的,算是都有了。”   君谭一时就没说话。   好半晌儿,“这些……是摄政王?”是她让人运来的?   “……据押运官所言,正是。”陆戚颇有些艰难的点头。   君谭的表情,瞬间就很苦涩了。   跟姜企活着那会儿差不多,自小皇帝登基了,并州铁骑基本就没太得过朝廷的军晌,时时克扣、岁岁减免,有时候,能得原有一半,就已经算是天幸了。   前几年,天下太平那会儿,君谭靠着灵州、录州,跟土人开通商贸做些生意,日子过的还算不错,然而自从黄升冒头,把两个渔米之州给占了,还把土人‘抢’走……君家铁骑,就开始勒紧裤腰带过活的苦难生涯!   朝廷给的军晌越来越少,最近一年更是颗粒未见,君谭没有姜企四面掏钱、雁过拔毛的本事,出身名门,他还拉不下脸来找商户抠钱,已经开始自掏老本儿养军,眼看要支持不住了,结果……   “我给万岁爷守门户,呵呵……朝廷不给晌儿,到是摄政王,刚刚掌权,我都未曾投效,连折子都没递,人家到把辎重送来了,真是……”   不比不知道,这一比,君谭心里头那个难受的劲儿啊,就别提了。   “就算她是收买人心,但此举确实称得上一声大气。”陆戚赞了一句。   君谭亦不得不承认,“是啊。”   要知道,他还没‘顺从’呢,随时都有可能挥军燕京,就这样,摄政王还能给他运来辎重,仿佛并不怕他拿她的东西,打她的人,这般大度开阔,的确让他颇有些戚戚然。   拿万岁爷跟她对比对比……   真是货比货得扔~~   一脸的感叹,君谭步出大帐,围着运来的辎重,挨个检查了一遍,发现——粮草没掺灰、没掺石头,全是带着麦香的新粮,鞋袜衣裳都是细棉布,不霉不皱,盔甲雪亮,钢刀锋利,不说吹毛断发吧,亦是好兵刃!!   就连晌银,都是十成十的足。   看的君谭是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候爷,上表吧。”一旁,默默跟着他的陆戚突然轻声说。   君谭就拧眉,“舅舅觉得,燕京……万岁爷,就,就做罢了?”他就此认下了摄政王当政?认下姚千枝女子掌权,甚至……   认下她更进一步?   这些年来,细观姚家军做为,他和陆戚彻夜长谈过无数次,沉下心来,就琢磨姚千枝的性格和作风——那是个强势的人,几乎不知退缩两个字该怎么写?不知姚家是如何教养女儿的,她似乎天生就不知‘温良贤德’,土匪起家,称霸北方,如今挟天子而令天下……   君谭不相信她,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此一番,舅舅赞同他上奏折,这是冠君候府对摄政王的头一次表态,就……这么臣服了?   “设将御敌,设军卫民……候爷,我等将在外,如飘泊浮萍,若无朝廷关照……”拿什么养这七、八万君家铁骑,这几年的苦日子还没过够吗?“城外黄升虎视眈眈,勾结土人,他之禀性贪且残,咱们若是跟摄政王不对付,挥军进京,他恐怕立刻就会进攻并州……”繁城内,已经有数家大户被他勾结上啦!   “候爷,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黄升不是个有德之人,天下落到他手里……”那还不如给姚家军呢。   起码,人家统领的北地几州,百姓们的生活真是越来越好,眼瞧着都快富的流油啦。   看看人家送来的这些军资,在想想这几年他们过的那么拮据,陆戚对小皇帝的好感,几乎已经磨没了。   尤其是,自他姐姐嫁进君家,满门忠烈的‘光环’照耀下,生了那么多孩子,仅存硕果的就保下君谭一个,熬的他姐姐不过五旬出头,看着跟七、八十的老太太似的,病弱的不行,连个外八路的族女都疼的眼珠儿也似……   那孩子,不就是眉眼间,有些像她姐姐没了的那个长子吗?   瞧着长姐那副模样,陆戚做弟弟的哪能不心疼,“候爷,摄政王力排众议,放了姑娘出宫,已然是向咱们示好,送来辎重,更是显示出诚意,老候爷和老夫人还在燕京呢,候爷……唉,谭儿,你就别犟着了。”   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陆戚语重心长,“宗室都不出头……”你多那事做甚?难道是吃的太饱吗?   “舅舅~~”君谭嘴唇微动,表情似是不甘、似是为难。   君家列代忠君之名——君谭着实是不愿意砸在自个儿手里,然而,小皇帝那样的帝王……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确实不太情愿,且,就像舅舅说的,他爹娘还在燕京,摄政王眼皮底下……   “罢了!”沉默了好半晌儿,突然,君谭长眉一挑,合掌而叹。   陆戚看他,丝毫不惊讶,淡淡道:“候爷可要我代为执笔?”   递奏折表示‘臣服’什么的,年轻人磨不开面子,他这做舅舅的,还是得担待的。   “无妨,舅舅,我既下了决定,便不怕旁人言说。”君谭伸手从米袋里抓出把新粮,细细嗅了嗅麦香,随后,态度坚定。   返身回了大帐,他挥笔而书,自递折子进了燕京。   自此,君家铁骑臣服。   ——   半月后。   录州、新野城。   黄升一脸恼怒,嘴里骂骂咧咧的,“君家那小白脸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强硬起来了?咱们安在繁城里的人,都让他给拔了吧?”   “是。”他身侧,顾黎披着件大髦,脸色苍白,似乎大病初愈的模样,“不止暗探,咱们驻扎繁城外的人,同样被君谭打回来了。”   “他不是不能私自动兵吗?朝廷不给他粮草,这几年他的人都快饿死了,怎么这回突然就硬了?”黄升呲着牙,把大腿拍的啪啪响。   顾黎身子向后靠,躲开迎面而来的口水,微微蹙眉,“朝廷里摄政王当政,君家不缺粮草。”   “他娘的,姚家那娘们!!真是……就她有钱??”黄升满面郁闷的骂着,心里满满全是委屈,“繁城不能打,君家硬起来了,安家那女人我不是白纳了,活生生让公主甩了我两月脸子,苦白吃了??”他不停埋怨着。   顾黎无声,对他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不做任何评论。   絮絮叨叨的,黄升足足喷了两刻钟,发.泄了心中不满,他口中‘啧啧’着,伸胳膊拐了一个顾黎,“灵均,你说,我真不能趁燕京之乱,搞点事情?”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想当皇帝的反贼, 不是好反贼。   大晋刚刚生乱,黄升最初起势那会儿, 他心中所求的, 不过是吃饭穿暖, 有存身之地。然而,时势运转, 好风借得力, 二十万天神军握着, 他已然高坐青云端。   哪怕被招做驸马, 占据两州之地,身边得公主相伴, 是幼时梦中都不敢如此想象的美好……然而,若说黄升就此心甘情愿的止步, 那真就是玩笑了。   毕竟,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   做是‘诸候’——到了黄升这地步,要是没有皇袍加身, 许是得遗憾终生的。   “豫亲王驻军相江口,眼看就要跟姚家那娘们打起来了, 他要‘清君侧’,姚家娘们刚摄政, 他俩一打……我不就有机会了吗?”伸大掌拍顾黎的肩膀,黄升眼里闪过一丝野望,“你说,灵均啊, 我借他们这俩这事儿,捡波便宜行不行?”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样的天赐良机,要是把握不住,白白放过了,黄升都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自己啊!   “繁城里的君家铁骑,防的不就是咱们?”顾黎无视巨痛的肩膀,掀眼皮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想捡便宜,你打的过君谭吗?”   姚千枝硬抗压力,先是放了静嫔出宫,随后自掏腰包搭了辎重,巴巴给送到并州……难道是真的怕君家铁骑不认承她吗?   开玩笑!姚家军自成立以来,怕过谁啊?   武斗——姚千枝就没有惧的,君谭便是在能耐,亦不过跟姜企持平,他还没有姜企的本事——贵公子是要脸的——真想斗他,姚千枝都不需旁的手段,截断各地往并州的商道,圈个地儿围住他,不用一年功夫,君家铁骑就能饿死一半。   毕竟,君谭是没有四处抠钱,从石头缝儿里往出榨油儿的神通。   在朝廷大幅度削减军资的情况下,他能支持到如今,靠的是冠军候府丰厚的家底,以及昔日陆戚跟土人商贸来往的余存……   如果,姚千枝是真的单纯想压服君谭,根本不用这么费劲儿,熬鹰般的熬他就行了,如今这般施恩,主动示好,为的,不就想把君家铁骑养的白白胖胖,好跟天神军斗吗?   君谭是大晋武将,御赐的冠军候,哪怕死犟着不认姚千枝这摄政王,非‘忠君爱国’。但,跟黄升反贼之身相比,他还是要好对付的多了。   毕竟,姚千枝——人家是‘挟’住天子,完全可以‘令诸候’的。   “君谭!!这个酸小白脸子!!”被顾黎一句话问到命门,黄升忍不住跳脚大口啐。   他自知底蕴浅,自起势便拼命练军,然……杂牌队伍就是杂牌队伍,他手下亦没有那真正有能耐的武将,天神军这帮流民凑起来的……岔路子走的太多,财力物力没少花费,然而就是事倍功半。好不容易,这两年终于慢慢摸着点儿脉络,但是,要跟君家铁骑相比,还真是……   想太多了。   人家君谭手下不过七、八万人,就能把二十多万天神军打嗷嗷直叫唤了!   “灵均,你别提他,我脑仁子疼!!”黄升抱住脑袋。   “摄政王拉得下面子,如今看来,算是收服了君谭,有他镇守并州,主公想坐山观虎斗,尽收渔利,恐怕没那么容易。”一个闹不好,利没收着,先让君家铁骑打成个闷头王八。   “况且,不止君谭,还有……”顾黎打手往西边一指,口中‘土人’四字还没冒出来,外间,‘叩叩叩’急匆匆有人敲门。   “哪个不长眼的?”黄升转头就喷,其声之巨,震的顾黎耳朵嗡嗡响。   外间,颤兢兢的有人回答,“王,王爷,盘洼族的族长上门求见……”   “夸策阿布?”黄升收起怒容,神色有些迟疑,“他来干什么?”   灵州跟安州接镶,而盘洼族,则是安州最大的土人部族,族人很是骁勇善战,且,他们是最先接触大晋文化,跟大晋相交的部落,甚至,奉晋帝为主,年年纳贡,岁岁称臣——用稀少代价换回粮食、食盐、布匹……这般的买卖,都是盘洼族率先做出来了。   似乎天生就勇敢聪明,盘洼族掌握着商道,不止是安州,就连隶州和武宁州的土人,在一定程度上都要依仗他们来商贸,算是西部三州里,最强大的一股土人势力。   夸策阿布是盘洼族的族长,俱说能通天神之力,掌管部族四十余年,族人不无臣服。   得了灵、录两州,黄升就一直跟他打交道,初时接触很是干过几仗,彼此互有输赢,发现一时半会儿,谁都灭了不谁,不过徒生损失,黄升和夸策阿布就停了战开始讲和,试探着做起生意……   几年下来,到还算通顺。   不过,做生意归做生意,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亲密,反而似敌非友,经常产生‘摩擦’,偶尔‘黑吃黑’,底下人碰见干几仗,杀个把人什么的,俱都是平常。只是领头人之间,还保持着虚伪而脆弱的‘友谊’罢了。   “进来回禀。”一旁,见黄升乃自思索,顾黎高声吩咐了一句。   门外,侍人便掀帘子进来,跪地磕头叩礼,得吩咐起身,自便禀告了夸策阿布的来意。   ——时至深秋,积囤粮草、食盐。   安州、隶州和武宁州湿热难忍,间多密林,并不适合耕种,且,土人多善猎,并不如晋人般,仿佛天生就会伺候田地,每每冬日,粮食自会不足。   “前几日,他们不是还抢干净了岳阳县附近,怎么还要要买粮买盐?”黄升恨的直瞪眼睛,破口骂道:“他们是猪精下凡投了活胎吗?都特么那么能吃?竟然没撑死?”   二十多万的天神军——说实话一点都不好养活,黄升还没有朝廷帮助,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困难模式。幸而他得的灵、并两州乃渔米之乡,亩产惊人,勉强还能支持,只是,时不时跟土人商贸……有需要的时候,他自然是愿意的,但……   如今这时节,他收的那些粮食,不过将将供应己身,根本不想贩卖,偏偏碍着跟夸策阿布的‘友谊’,他还不能拒绝!!   着实是,土人很能打,他要是甘愿交易,人家还能以物易物、金银交换,大家做‘好朋友’,一旦他拒绝了,那迎接他的,指不定就是什么了!   “行了,莫要抱怨,去吧。”顾黎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不赞成黄升此时生乱,除了顾忌君家铁骑外,最大的原因,不还是忌惮夸策阿布和盘洼族吗?君谭怕挥军进京护驾,被天神军抢了并州,他们何尝不怕收渔翁之利的时候,让盘洼族抄了老底儿?   “好生谈,千万别急躁。”轻声细语,他仔细叮嘱。   黄升烦躁的抓了抓头皮,“知道了~”几乎是咬牙切齿扔下一句,他猛然站起身,原地转了足足两圈儿,缓合下不耐的表情,他深深叹了口气,“罢了,我就这个命,老匹夫,你爷爷我来了!”说罢,大跨步出了门,一副‘将军百战欲出征’的模样。   看着他的背影,顾黎默默摇头,伸手取过桌案上的公文,垂头缓缓批阅起来。   ——   是夜,明月初升。   天神王府里,善柔公主楚芃独自一人坐在八仙桌前,身侧,几个宫女正伺候着她用膳。   中间青玉碗里是龙井竹荪汤,四个大菜——八宝野鸭,狍肉金卷,炸牛葫芦和绣球乾贝,另有两个小炒,莲蓬豆腐和草菇西兰花,桌边摆着两个凉菜——腐竹拌黄瓜、酸甜伴杂蔬,主食是红豆膳粥并金丝烧麦,看着到是让人胃口大开。   ——都是黄升最喜欢的菜品。   不过,这晚不晌儿的时节,外头月亮都出来了,如此油腻的晚膳,楚芃真不大用的惯,草草舀了两勺豆腐,用了些凉菜,她便放下了筷子,怔怔垂头看着粥碗。   一旁,有宫人窥着她的神色,小心开口问,“殿下,奴婢收了膳?”   楚芃眼光一凝,仿佛回过神来,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什么时辰了?”她启唇。   “回殿下的话,戌时三刻了。”那宫人轻声回。   “掌灯了啊。”楚芃幽幽叹着,瞧着桌面儿一干渐渐凉下的菜,狍肉金卷泛着层油光,抿了抿嘴角,“驸马还没回府吗?”   “呃……”宫人一愣,“殿下……”她满面难色,眼神左右飘忽着窥瞧。   屋内下人俱都垂下头,气氛随着楚芃的问题而压抑下来。   “莫要瞒着本宫,说吧。”楚芃抬头看她们,突然笑了笑,“无妨的。”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宗室女,都赐封公主嫁反贼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驸马爷他,他去安姨娘院里,说今晚不回来了。”宫人素白着一张小脸儿,声音小的几若蚊蝇。   楚芃眼中波光一闪,面上怔忡了片刻,嘴角微微扯了扯,“……哦,在她那儿啊。”她轻声,语气居然还带着点笑意,“你这么吞吞吐吐的,我还以为他又讨了谁进府呢。”   “安氏是正经纳的贵妾,同是士族贵女出身,挺知乖识趣儿的,是她,总比旁个强些点。”   黄升是个正常男人,还是强势诸候,哪怕认了驸马这身份,且跟楚芃算是夫妻恩爱,但,在是举案齐眉,见见天,夜夜眠,都有腻歪的时候,更别说楚芃偶尔还会‘不方便’,黄升当然不会守着——他没这个概念——身边多多少少的,总有那么几个‘伺候夜儿’的女人。   不过,这些女人身份卑微,或清倌儿或舞姬,顶多就是个乡下农女、小家碧玉,根本上不得台面,这其中固然有黄升已经被招做朝廷驸马,士家们不愿舍女下注的原因,然,楚芃和他的感情,依然占了不小的因素。   初婚时浓情蜜意那会儿,黄升曾对她许下过很多承诺,楚芃相信,那些话他都是真心,哪怕如今繁城士族之女——安姨娘进了门,还是贵妾,她都不会否认这一点。   黄升是尊敬她,对她有感情的,这是事实,楚芃能感觉的到。只是……自万岁爷昏迷,摄政王爷当政,楚室皇族地位尴尬开始,在天神军眼里,她这个大晋公主,就已经是个玩笑了。   感情依然是感情,只是——局势变了。   “这些……都撤了吧。”眼角扫过满桌彻底凉透了的菜,她苦笑两声,疲惫的挥了挥手。   “是。”宫人轻声应诺,随后,招呼着手脚麻利撤盘挪桌儿,把屋子清扫的一干二净。   坐在床边,楚芃默默看着她们动作,眼角余光扫向搬凳子的芦歌儿——她陪嫁宫女里最漂亮的——心里琢磨着……   按理,她该推出个最好拿捏,能任她揉圆搓扁的漂亮宫人跟安姨娘打对台,借着她俩斗的天翻地覆的功夫,不拘是诉旧情还是装可怜,先把驸马拉回来,养好身子怀胎生子……   就像她和亲前,曾伺候过她的内务府嬷嬷说过的,男人不过新鲜几年,孩子才是一辈子的靠山,那等手段,她昔日家里时常得见,不是不会用,只是……   好无趣啊。   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一辈子,她图什么呢?   目光幽幽望着窗外安姨娘院落的方向,月朗星稀,微风吹佛着树影儿,楚芃什么都看不见!   “本宫乏了,歇吧。”朱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她突然转身平躺床上,缓缓闭上眼睛。   ——   灵州这里,哪怕有诸多现实困难,黄升依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舍给夸策阿布天神军三分之一存粮,从他那借了两千人,他小规模的试探着跟君家铁骑打了两波儿城外游击战,然后……   被锤的连老娘姓什么都快忘了!!   君家——人家是叫铁骑啊,故名思意,骑兵就是厉害,尤其是轻骑兵,端是来去如风。打游击战什么的,正是君谭最善长的,黄升跟他玩这个……   呵呵呵!   君‘爸爸’教你做人!   把天神军锤的嗷嗷直叫唤,追的屁滚尿流,黄升见势不对,赶紧启动了繁城内应——他那贵妾安氏的娘家勾结了繁城里中小士族生了波乱,幸而陆戚早有察觉,伸手就给按下来了。不过,因此他们闹事,又是举祸,又是献城的,君谭只得领兵回援,天神军逃过一劫。   算是谁都没占着便宜,局势依然僵持。   呃……   不对,跟君谭除了暴锤敌人一顿出气,剩下的‘真’一无所获相比,黄升得到了繁城二十多家中小士族,并贵妾娘家——安氏合族。   这帮被陆戚撵狗似打出繁城的,俱都来投奔他了!!   而且,还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几乎光身来投靠的。   黄升:……   百感交集。   只能无奈放弃搞事的欲.望,老老实实的缩回灵州,等待下次机会。   ——   君家铁骑和天神军之间的冲突,远在燕京,姚千枝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接到了君谭的‘降表’,有他把守并州,她便没把太多精神放在那里,只专注着离燕京一州之隔,驻扎在相江口的豫州军了。   相江——由豫州而起,横穿徐州、宛州,路过幽州……直插燕京北方。   豫州军从东而来,越过徐、宛两州,想要攻打燕京,按地理图应是穿过半个金州,打过幽州,才好直奔帝都,但是,陆路不通走水路这个道理,真是古往今来,自而有之的事。   相江口——是个地理位置很奇妙的地方,它就在宛州边境,接镶幽州建城,但,那是自来商贸泊船之地,若不停留此处,而是顺江道往东,路过一道急滩险流,就能顺水而下,直奔燕京效外了。   姚千枝亲自探过,那处能停泊大船的外滩,只隔燕京不到百里的距离。   而相江口,豫州军的大船,足足有上百艘。   水路从来要比陆路快上无数倍,几百艘大船顺流直下,从相江口到京效外滩,算算就是三、五天的光景。这时间实在太短了,一个闹不好就容易让人家围城打个闷头鳖,那多窝囊啊!!   几乎所有的专注力都投向了豫州,姚千枝时刻准备着,因为,她非常明白,豫亲王挺不了多久了。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初冬时节了,虽然相江广阔纵横,并不会像普通水域一般结冻。但,军队里的士兵们都是人呐,大冬天飘水面儿,还要打仗……他们会冷的!!   十冬腊月,冻掉下巴——从来都不是开玩笑。一场大仗打下来,短则半月,长则年余,人——是真的会冻死的。   像豫亲王那边,楚敏造.反失败,姚千枝还没当上摄政王那会儿,他们做甚没有借乱而起,趁着姚家军还没站稳脚根,燕京局势依然混乱的时候攻打过来?不就是没准备好冬日做战的准备,怕损失太重,甚至是失败吗?   “相江口那边,他们后勤备齐了?”大堂里摆好沙盘,姚千枝双手支着边框,俯身仔细观察着。   一旁,姚千蔓眉头微微蹙着,“不错,郭五娘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开始整军了。”   相江口两岸,当然不止豫州军驻扎,姚家军同样布置了防备,其间,有苦刺领军做帅,而郭五娘——采珠女出身,她是天生的浪里白条,手里还有一批同样水性颇佳的水军,她的情报来源,自然是准的。   “整军?嗯……他们是要动手了啊。”姚千枝看着沙盘里,那一艘一艘的大船,用手捏着下巴,“南寅还需要多久才能到?”   “且得月余。”姚千蔓就答。   姚千枝沉吟着,“月余……拖的有些久啊。”她轻轻用指节叩着桌边,发出‘呯呯’声响。   北地五州,细数姚家军诸多将领,除了南寅曾做海盗,余者没有一个会打水战的,昔日边将姜企到是会一些,然而,他死了……   还死的那么突然,满身的本事,其子们只学到了几成而已。   姜维和姜熙都没打过水战,姜通就更别提了,他连凫水都不会……   虽然靠泽州靠黄海,但姚家军威名太大,一般的海盗都不敢往她们这边来,姚千枝手下的海军,除了偶尔出海打打‘游击’外,基本没经受过什么真正的大战——除了被南寅带出海外商贸的那些……   那是真正战海盗、博惊浪、斗大鱼的精兵!!   虽然他们的训练效果……跟正经海军还是有差别的,但,跟姚家军自个儿练出来的相比,肯定是要强的多。   海军嘛,没正经飘着打过仗,船舷见血,那就是‘新军’。   ——愣头青!   从姚千枝进京前,她就已经派人给扶桑岛的幕三两传了消息,让她想法子联系南寅,令其率船队速归,而幕三两,亦确实婉转寻到了正在三洋跟贵族们周旋的男人……南寅领命,匆匆赶回,但,那是需要时间的。   不止是从三洋回到北地,他还得率领一众海军赶往燕京呢!   “便是在久都得拖,南寅且不说,咱们的新船是头一回亮相,要靠着它们跟豫州水军打呢!”姚千蔓握拳,横空一挥,铁腕之相尽显。   那模样,到看的姚千枝‘噗哧’一笑,调侃她道:“大姐姐,当初我要建船厂,你还百般不乐意,如今不是出了成效?”   去年秋岁,由姚千枝给出理念,研究所那里制造出了第一台蒸气机,初时就用于婆娜弯海盐运输,后慢慢普及开来,像煤厂和纺织厂都用上了——小铁轨辅路,上边转着翻斗儿的小车,运输速度叫一个快!!   蒸气机的最大作用——除了蒸气火车,其实更多在海船,海洋的格局决定国家的强弱,哪怕还未曾一统大晋,姚千枝依然分出了相当巨大的人力、财力和物力,玩命的投资船厂。   今年夏天六月,她刚刚到燕京那会儿,耗尽了姚家军四分之一库银——有幕三两不停挖扶桑的银矿,这是个相当恐怖的数字——船厂给出了非常完美的答卷,大晋第一艘用螺旋桨驱动的蒸气铁船,以一统六合的始皇为名的——大秦号。   这是大晋的第一艘蒸气铁船,或者,亦是这个世界里的第一艘。 第一百四十九章   姚家军陪养出的水军, 哪怕是跟着南寅的那些,都没法跟人家正经练过的豫州水师相比, 姚千枝之所有以有信心能打赢, 靠的就是蒸气铁船。   正所谓:战力不够、‘外.挂’来凑, 武装到牙齿,手里提大斧的十六岁少女, 照样能干翻浑身肌肉、膀大腰圆的空手壮汉。   胜利是向她们这边倾斜的, 只是, 还需要时间等待罢了。   “豫亲王……应该还在豫州, 没来相江口吧?”挑了挑眉头,姚千枝转头问。   “回主公, 正是。”一直沉默听着两姐妹说话的霍锦城开口回答,“他还被姜家兄弟纠缠在芬州境……”   既然想拖延时间, 把新船投入战斗, 姚家军当然不会空等,肯定要有所作为。豫州和芬州是有一小部接镶的, 受姚千蔓的调令,姜维和姜熙两兄弟带兵突袭了豫州梁城, 并不大打,就小规模一直骚.扰人家, 每每摆出一副要抄豫州老底儿的架势,让豫亲王拖不开身,不能至相江口统率水师,布置大局。   不过, 梁城是孤悬豫州境外——像公鸡突出那嘴儿,名为豫州地,实则跟真正内境还隔着条相江,哪怕被姜家兄弟打下来,姚家军亦不过是得到了一城,想要借此做跳板攻打豫州,其实不太可能。豫亲王一直不放弃,是因为梁城出矿产,且面积还不小,是豫州最大的城府……   不愿意放弃自家领地,豫亲王被一直拖在豫州,他是豫州军的统领,日后坐定乾坤的人,他不来相江口,那边自然不好率先开战。   只是……   “拖不了多久的。”姚千蔓突然出声。   豫亲王不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到了紧要关头,他分得出轻重缓急,肯定会放弃梁城,“月余后便寒冬了,他不会等那么久的。”   事实上,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准备要出发了。   梁城——交给手下守,能守住自然好,守不住亦无妨。占住相江水道,姜维和姜熙只能望豫州内境而兴叹。   他们是打不去的。   “都拖了这么长时间,要是功亏一篑,那不是很遗憾?”姚千枝用手轻轻抚着沙盘,目光紧紧盯着代表豫州的那一小片,突然玩味的笑了笑,“其实说来……豫亲王确实是坐拥三州,然而,同样不是铁板一块,咱们可以搞搞事情嘛!”   “搞事?你又想干什么?准备怎么做?”姚千蔓挑眉斜飞,口中如此问,内心一副跃跃欲试。   霍锦城同样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   “做什么?呵呵,我准备用一用唐睨。”姚千枝轻声答。   “他?”姚千蔓迟疑,“他不是死了吗?”   楚敏逼宫那天,唐睨被她妹妹踩……呃,不对,是被她妹妹的马踩成了地鼠儿,轻松俘虏,只是她们派人审问他豫州内情的时候,这人嘴挺硬,胡雪等人难免用了些手段,问到是问出不少,然而……伤的有点重,最后很遗憾的没救回来。   跟他那主公楚敏一块儿,魂归天国了。   “死了有死了的用法嘛。”姚千枝嘿嘿笑着。   “死人,怎么用?”霍锦城难免疑惑,“主公难道准备用他的死,来挑起豫州内乱吗?不太可能吧,他的身份……不过豫亲王内侄,说来还没有楚敏尊贵,似乎……”   没什么大用啊?   楚敏他们都杀了,区区一个唐睨,还是死鬼?能有什么用?   “就是内侄才有用啊!”姚千枝伸手拍拍他肩膀,笑眯眯的,“你想想,此一回燕京逼宫,死的是他和楚敏。他是内侄——就是豫亲王妃的侄子,而楚敏是豫亲王世子,豫亲王妃的亲生子,亦是唯一的儿子……”   “豫亲王妃是姓唐的,宛州便是唐家所治,唐家亦是豫亲王的左膀右臂,如今相江口统领豫州水师的,我记得就是唐家人啊。”   “确实是唐家人,还是唐家家主唐颂——唐睨的亲爹。”姚千蔓若有所思。   “对啊,你想想啊,燕京逼一回宫,唐家一系失了能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还有未来有他家血脉的‘太子爷’,偏偏,豫亲王妃膝下只有一子,她还那个岁数,眼见不能生了……”姚千枝笑嘻嘻的,“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但是,楚敏和唐睨都是主公……咳咳,所杀,唐家的仇恨,难道不是……”在你身上吗?   否则,初冬寒天,江水边儿能冷的把人冻成狗,唐颂都快六十的人了,唐家亦不是没有得用的将领,他做甚还巴巴的亲自出征,受这份儿洋罪?   还不是因为想要找你报仇吗?   你杀了人家儿子啊!!   霍锦城用‘异样’的眼神瞧着姚千枝。   终归是自家的主公,他不是很想用‘你的脸呢?’这种话来反问……   “我知道他恨我,但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不是拿我没办法吗?所以,咱们满可能帮他,把目标给转移转移呀。”姚千枝就回视霍锦城,满脸的‘你还太年轻、见的太少’。   “转移?转到谁身上?豫亲王?还是他的儿子们?”姚千蔓沉思着,表情有几分为难,“不太可能吧?”   这挂不上边儿……操作起来太难了。   “大姐姐,你思维发展一下啊。”姚千枝横了她一眼,“咱们姚家军奉行的是‘男女都一样’,宣传队天天下乡唱戏,你怎么就掰不过来呢?”   她说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专盯着豫亲王的儿子们做什么?他难道就没有女儿吗?”   “女儿?”姚千蔓怔住了。   豫亲王姓楚——就继承了楚室宗族的家族习惯,子嗣缘不太好,他有三个儿子——嫡长子就是楚敏,如今已经魂归西天了,而其次子和幼子都是侧妃孟氏所育。   不过,不太能生儿子,他到是挺有女儿缘,闺女的数量跟儿子相比,直接翻了倍,只是,跟一般皇族没太大区别,他对女儿的重视远远无法跟儿子相比,且,他的女儿还都是庶女,并无豫亲王妃亲生的嫡出,便都早早联姻出去,散布在他势力范围之内了。   女儿们不太受亲爹重视,哪怕身为王女,同样生活的很低调,姚家军这边的豫州资料,大多针对的都是军中将领……对豫亲王的女儿们,当然肯定不会不知道,但,了解的就没有那么详细了。   姚千蔓一时无语,开始回忆豫亲王的六个女儿都嫁了谁——哪个生了儿子,哪个被丈夫冷落,哪两个连襟亲如兄弟,哪两家公公互视仇敌……   豫亲王女的资料们确实有点少,姚千蔓回想的脑仁子都有点疼!   而一旁,霍锦城就直接多了,干脆开口问,“主公说的‘女儿’,究竟是哪个?”   最近一直忙着帮姚千枝收拢燕京复杂势力,他对豫州方面的了解,完全比不得姚千蔓,甚至,他连豫亲王的几个女儿究竟嫁了哪家哪户,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我说的……能是哪个?我认识哪个?”姚千枝勾了勾嘴角,“当然,就是楚曲裳啊。”   “楚曲裳?”姚千蔓的反应非常快,马上就接口,“唐睨那继室……”   “不错,就是她。”姚千枝点点头。   “她?”他外甥女的继母——唐暖儿落到这下场的主要原因之一,霍锦城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人,本能的皱起眉,“她不是带着孩子逃回豫州了吗?”   “探子回了消息,她早就平安到地方了啊。”他轻声说。   楚敏一朝逼宫,几乎把将这么多年在燕京的布置全赔进去了,连本人性命丧了,还买一赠一,‘送’了个唐睨……然而,楚曲裳——做为他的庶妹,‘赠品’的老婆,她到是很敏感,带着嫡兄和丈夫的旧部,抱着孩子,人家当机立断的就跑了!   而且,一路急行,人家还很顺利的回到了豫州。   据说如今,连一路艰难匆忙瘦的那些个肉儿,都重新养回来了。   “是啊,如果她不跑,我还借不着她搞事儿呢。”姚千枝摆了摆手指,笑眯眯的问,“你们知道,这楚曲裳的生母是谁吗?”   “呃……我记得,应该是孟侧妃。”霍锦城就答。   豫亲王的女儿们,他了解不深。然而,唐暖儿的继母……他绝对镌骨铭心,‘永世难忘’。   “不错,那我问问你们,孟侧妃有几个孩子啊?”姚千枝接着问。   姚千蔓垂了垂眸,若有所思,“是三个,两儿一女。”   “对,大姐姐,你说的不错。”姚千枝给了她个赞同的眼神,“孟侧妃有两儿一女,而豫亲王膝下,亦只有三子,除了楚敏这个嫡长子,余者两个儿子,都是孟侧妃所出。”   “此一番,豫州势力在燕京逼宫,豫亲王妃膝下唯一的亲生子死了,娘家未来的继承人,嫡嫡亲的侄子死了,但是,府里那有两个儿子——还是豫亲王唯二儿子的侧妃的女儿,她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你说,豫亲王妃,她会是什么心情?”姚千枝诱导着问。   “这……她自然是会愤恨不满,但,她找不出什么理由啊?”姚千蔓就拧了拧眉,“我知道你想借她闹事,但,燕京那局面,楚敏逼宫已经失败,楚曲裳跑了,那是理所当然,甚至……她能跑得了,已然算她有能耐,豫亲王妃便是在恨,她能怎么样呢?”   “她一个后宅女眷,连亲生儿子都没了,就是恨孟侧妃母女入骨,她一个人……能闹出什么事来?”   “就算她把楚曲裳杀了,都是内宅恩怨,豫亲王会因此这点小事停留吗?”她一脸不解的问:“在……眼前这种拔刃张弩、迫在眉睫的时节?”   “我不觉得他是个会纠结儿女情长的人。”   “不,不对,大姑娘,主公所言之事……并非儿女情长。”一旁,在姚千枝笑着摇头,还未开口解释的时候,霍锦城突然插嘴,“豫亲王妃姓唐,她娘家是宛州巨族,豫亲王的左膀唐家。而孟侧妃姓孟,乃是大贤孟圣之后,做主徐州,豫亲王的右臂孟家……”   “如今,唐家没了亲生儿子,还失去了未来会继承豫亲王大业的世子亲侄,偏偏,唐家族长之子唐睨的老婆——孟家外孙女,她活着回来了,且,她还有两个亲哥哥,眼看就会代替有唐家血脉的世子,成为摘葡萄的那个人……”   “这两家人,都是豫州的顶梁柱,是豫亲王的依仗,甚至,唐颂还在相江口领军,他们两家若是生起纠葛,两相争斗起来,恐怕就如主公所言,豫亲王真的会被拖住。”   “而且,或许不止拖住,他还会……”霍锦城停顿一下。   “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姚千枝就接口,“哪边都不能帮,哪边都怨他,王八钻灶炕,憋气又窝火。”   “呃……”霍锦城抽了抽嘴角,对自家主公的形容词敬谢不敏,然而,还是矜持的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样。”   “嘶,你们说的这个,到是可行啊。”姚千蔓把纤指抵唇边,垂眸仔细思索着,好半晌儿,她点头认同了。但是,依然还有疑惑,“……怎么才能闹起来呢?”   她满面的疑问,“楚曲裳……人家没有问题啊?楚敏和唐睨两个逼宫起势的人都被抓了,她一个内宅妇人,能跑着孩子跑回豫州,那一路风尘,艰难万苦的,哪怕她是敌人,是唐小姑娘的继母,我都得说一句,这确实不容易,有两分能耐,唐家……凭什么找她麻烦?”   “人家保住了唐睨的血脉,都跑回来啦!!”唐家凭什么用她做借口闹事?   哪里来的理由?   “她跑了,她没死,这就是理由!!”姚千枝拍案,一口著定。   “嗯?什么意思??”姚千蔓满头雾水。   “大姐姐,你难道忘了楚曲裳的亲娘是姓孟的吗?是那个大贤之后的徐州孟家之女,人家信奉的是‘女四书’啊!!”姚千枝双手撑着沙盘边儿,两眼直放光,“那边风气保守的,女人露个胳膊被外男看见,都得出嫁或出家,甚至,我听央儿说,还有更严厉的地方,守寡的妇人需要自残已身,来表示守节之意……”   “既然徐州是如此风气,楚曲裳这般扔下丈夫,独自逃命的——就是弃夫不顾的女人,她凭什么还活的那么滋润?就该自尽谢罪才是。”她拍着红木沙盘,‘啪啪’做响。   “……”姚千蔓的表情,一言难尽。   “楚曲裳有孟家的血脉,她娘就是孟家人,自然更该以身做则,要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孟家凭什么自称圣人之后?”姚千枝斜挑眉头,嗤笑道:“他们敢用那些破玩意来充州闹事,残害我治下百姓,那么,我今日就一模一样的还回去,且让他们尝尝苦果吧。”   孟、杨两家连手,用内应闹出的那波儿女四书事件,害了多少充州女孩儿,白家姐妹显些死在那场里,最后,更是让姚千枝要用‘焚书坑儒’这般激烈手段压下此祸,如今,豫州那边还有人因此而骂她‘妖女妄孽’……这口气,她可还记得呢。   如今有机会还回去,她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什么三贞九烈、三从四德……孟家不是挺讲究地个吗?此一回兜头照回自个儿脑袋上,他们且试试那滋味吧!   “但是……我听孟姑娘所言,孟家对女儿,似乎并不重视啊。”霍锦城皱了皱眉,“若是他家就此舍了女儿,该如何是好呢?”   人家就大义灭亲,就用楚曲裳一条性命换得豫亲王的好感,卖个顾全大局的‘人设’,那他们不就做白工了吗?   “舍了楚曲裳,不就证明孟家承认她的作法是错的吗?那么,有她这个犯了‘大错’的妹妹,孟侧妃那两儿子身上就背上了污点,甚至,豫亲王妃若是反咬一口,说是楚曲裳蠢顿,无意泄露口风,破坏了楚敏和唐睨的计划,这才导致逼宫失败……这样的罪名,孟侧妃和她那两儿子,真的敢承担吗?”姚千枝嗤笑一声。   “只要楚曲裳死了,不管是因为什么,那屎盆子扣脑袋上,孟家就解释不清楚。豫亲王妃完全可借此事从娘家要个姑娘进府,生个儿子重新培养,哪怕豫亲王岁数不小了,但谁都不敢肯定他就生不了……人家孟家本已占了大优势,府里唯二两个儿子都是韩侧妃生的,他们做甚冒那个险?”   “都是豫亲王的左膀右臂,他们和唐家地位是相当的,怎么就非得那么委屈,好好搭进个未来的‘公主’——楚曲裳不说,还得迎面接个屎盆子?生生把个大好局面,‘让’成‘扑朔迷离?”她摇了摇头,“孟家没那么傻。”   “所谓的大贤名声,什么女四书。那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武器’,是教化制人用的,人家根本就没信过那个,否则的话……”姚千枝斜睨瞧着霍锦城一眼,语重心长的道:“你还记不记得,央儿曾经提过,孟家那族长的女儿,她那四堂姐,是二嫁了的?”   “要是孟家真信那一套……族长的女儿啊!既然守了寡,那不得把贞洁牌坊背身上,恨不得日夜带着呀?又哪里会二嫁!”   一语落地,屋子里瞬间一片宁静。   霍锦城和姚千蔓俱都满面严肃,垂眸百般思索考量起来。   好半晌儿,“唐家和孟家争起来,还牵扯住儿子和未来的大业继承……豫亲王,应该会被拖住的。”霍锦城如是说。   “我亦觉得,此事可行。”姚千蔓同样点头。   两人都同意了,姚千枝就此拍板,“那咱们就干,我记得,央儿应该是在杨城吧,让她快点赶来燕京,她是孟家女,从小在徐州长大,由她来指挥布置暗人行动,咱们辅助,这样应该是最妥当的。”   “那行,这事我来做。”姚千蔓应声,转身就想走,去给孟央传信。   “等等……”突然,姚千枝叫住了她。   姚千蔓便回头,“嗯?”   “大姐姐,咱们如今……已经在燕京站稳了脚跟,就让祖父他们搬过来吧。”姚千枝仿佛不经意似的提起,“他老人家半辈子都在燕京,早就习惯了这里,是当故乡那么看的,原本,咱们是没那个条件,如今我都成了摄政王,该让他老人家归乡了。”   “咱们做晚辈的,孝顺长辈不就是如他们的心愿吗?那就合家都搬回来吧,北地那边让千叶、千朵还有花儿她们看着就是。”她如是说着。   姚千蔓眸光闪烁,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眉头死死拧着,好半晌儿……“好,我会派人护送他们过来。”   “交给你了。”姚千枝就道。   姚千蔓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毅然而然的走了。   那背影,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萧瑟之感,然,脚步却异常稳重。   姚千枝瞧着她,唇角勾出抹笑。   一旁,霍锦城无声的看着这一切,默默缩着身,低低垂着头儿,他无限减少存在感,明明嗓子痒的厉害,偏偏连咳嗽两声都不敢。   说来,主公家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们怎么‘运筹帷幄’,为什么要把姚家长辈——那些在自家主公、大姑娘,‘开国元老’苦刺和孟央都离开北地的时候,一定程度上能够影响姚家军决策的人,都挪来燕京,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这内里是什么意思?霍锦城不想猜,亦不敢猜。   反正,他就知道,姚家二老此番上京,肯定是会把从小养在他们膝下,最疼爱的小孙子——自家主公的亲弟弟带过来的。   ——   八百里加急得了姚千蔓的密信,孟央坐得小船,走了水路,不到两天功夫,就来到了燕京。   几人密谋一番,说了打算,孟央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一夜无眠,思量了整晚,次日,顶着两大黑眼圈儿,她拿出了一套可实际操作的‘方案’。   姚千枝瞧了,觉得很是可行,就此拍板,这事便定了下来,就此实施。   姚家军安全部得了军令,自然忙碌着行动起来,原本潜伏在豫州的钉子们,纷纷‘浮出水面’,开始四处‘游动’了…… 第一百五十章   姚家军在豫州安的钉子们——因是时日有些短, 地位确实不怎么高,然而, 扇风点火这点事, 他们总是能做的。   辗转联系了埋在豫亲王妃院里的做粗使小丫鬟的‘安全部’, 他们隐晦,并小心翼翼的行动起来。   而孟央, 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把她亲爹娘——孟余和井氏这对让孟家养毁了的‘大儒子媳’, 悄眯眯放了出来。   豫州、豫亲王府。   正院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栊照射进来,斑斑点点散落唐王妃的身上, 映出一股阴沉的气氛。   穿一身淡月色素服,她是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的妇人, 相貌秀美, 身材丰腴,肌肤白皙而光滑, 保养的很好,只是, 不知为何,头发竟是花白了一半, 神色亦有些怔怔的,很有几分憔悴之感。   呆呆的坐在窗边,她手里拿着件竹青色的衣裳,机械性的揉着, 目光空洞扫过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外头梢间,大丫鬟香阳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透过门帘儿往里窥了两眼,见唐王妃像长在窗边儿似的,自晨起便没动过,心里不由暗叹口气,有些不知所措。   “嬷嬷~”冲着站门帘儿边的柏嬷嬷招了招手,她低声唤。   柏嬷嬷就瞧见了,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窥了唐王妃一眼,见她根本没有异动,好像没听见似的,这才踮着脚儿,悄无声息的出来,“怎么了?”她问。   香阳一脸为难,小声道:“二公子和三公子……他们过来请安了。”   豫亲王子嗣少,世子还远‘质’燕京,承欢膝下的只有两儿子,便没有分家,唐王妃做为嫡母,庶子们理应恭敬,每日晨昏定醒,自然不能少的。   本来,唉,三州这等风气地方养出来的女人,唐王妃性格是不错的,很是温和宽厚,哪怕亲儿子被‘质’出去,一别十多年不见,庶子庶女们眼前乱晃儿……她同样是个慈爱而公正的嫡母,从来没说面甜心苦,苛刻过谁,哪怕不能把庶出们都视如亲子,然,都是一视同仁,她尽了做嫡母的责任,孩子们都平平安安养大,没见谁被养废了。   这许多年,豫亲王府就没夭折过幼儿,就是因为这样,豫亲王对唐王妃很是尊重敬爱,这么多年了,夫妻俩没红过脸儿。   就算是府里有两子一女,占‘半壁江山’的孟侧妃,在主母王妃面前,都得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正院里,哪怕世子‘质’在燕京,但像香阳这样的大丫鬟,出外都很受尊敬,便是府里的小姐们,都得叫她们一声‘姑娘’。   不过……   这般的待遇,自世子爷燕京归了天,便在没有了!!   到不是府里见人下菜碟,王妃在是没儿子,人家有娘家,有靠山,没断了跟王爷的夫妻情儿,便是真倒了,都不会这么快,只是……娘娘那个岁数了,一下失了独子,瞬间,就万念俱灰了。   尤其,儿子死了,侄子没了,偏偏庶女跑回来,还住进了府里,见天眼皮子底下晃荡,这情景,哪容得王妃娘娘不难受呢?   心里百转千回,香阳瞧着柏嬷嬷,“唉,那个……”弯起两根青葱纤指,翘出个‘三’的手势,她一脸苦涩的道:“也来了!!”   豫亲王府里六个姑娘,楚曲裳便是排老三。   “她?哎呀!!”柏嬷嬷下意识的往里屋瞧瞧,见唐王妃正用手抚摩着给世子爷做的衣裳,便不由原地转了个圈儿,“怎么就那么没有眼色,跑咱们这来招什么烦?”   “咱们世子爷都没了,她自个儿还养着两个,西院已经大获全胜,何苦还要这么剜娘娘的心啊?”她说着,眼眶发红。   西院——自然便是孟侧妃的住所。   “三姑娘能回来……没人说不好,保住性命是她的能耐,只是,怎么就不知道收着点儿,她是嫁了人的,就算唐少爷没了,她也是唐家媳,守在夫家是理所当然,她怎么住了两天就不高兴,非得回得府来。”   “回便回吧……还见天的来请安问礼,不知道娘娘看着她心里难受吗?”柏嬷嬷抱怨着。   楚曲裳是唐家妇,抱着孩子一路跑回豫州,她那身份自然是要住回唐家的,不过,就像姚千枝说的,人嘛,生来就会迁怒,都是一样燕京逼宫,结果,儿子死了,儿媳妇活着回来,哪怕明明知道不是儿媳妇的错,唐家人都难免冷脸。   一回了唐家,孩子就被婆婆抱走了,四面都是白眼,谁都不跟她说话,赔了几天小情儿,楚曲裳受不住了!   她是豫亲王女,顶上两个亲哥哥,嫁了唐睨做继室,都因为老夫少妻被捧掌心里,这辈子没受过什么委屈,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干了几天没效果,人家就不伺候了,收拾收拾包袱,连孩子都没管,楚曲裳甩甩袖子,直接回了娘家。   反正,儿子是在亲奶奶那儿,亲啊宝啊的都不够,半点受不着委屈。   只是……她这个做法,痛快归痛快,确实有点不太经得起讲究,到引得府里隐隐有些微词。   “嬷嬷,你抱怨这个有什么用?如今人家茶房里等着呢,得禀告娘娘一声,不能就那么晾着啊。”香阳无奈的道:“她到好说……还有两位公子的面子呢。”   三姑娘一个外嫁庶女,娘娘能不当回事儿,然而王爷膝下就那两位公子,日后大业成了,娘娘不得落人家手里过活——不看僧面,得看佛面啊。   谁让三姑娘会投胎,有两个亲哥哥呢。   “唉……”柏嬷嬷长长叹了口气,“你且等着,我去跟娘娘回禀。”说罢,反身掀了帘子,步进里间。   香阳就看着她恭敬走了唐王妃身边,弓腰垂首,小声说着什么。而唐王妃那表情,真是一言难尽,就连她这奴婢看着,就觉得心头酸涩。   “……让他们进来吧。”听了柏嬷嬷的话,唐王妃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哑然说。   “诺。”香阳便应声,曲了曲膝,返身迈过门槛儿。   没一会儿的功夫,府里两位公子——楚敦、楚玫并楚曲裳,便一块进来了。   “儿子/女儿拜见母亲。”三人肩挨着肩,一并恭身行礼,态度很恭敬。   唐王妃勉强弯了弯嘴角,“都起吧,一旁坐下。”她轻声。   “多谢母亲。”三人便起身,坐到一旁。   四位主子,简单互相问候着,楚敦和楚玫‘关切’了嫡母的日常饮食和睡眠问题,得到了‘没事’的答案,然后,就没有话题可聊了。   往日这等时节,都是唐王妃主动开口,负责缓合气氛,然而如今,死了儿子,人家没那心劲儿。   于是,屋里的情况变成了大眼儿瞪小眼儿,谁都不说话,还都不能走,气氛——简直尴尬到了极点。   楚曲裳敬陪末座,为了占住嘴,只能一盘一盘的吃点心,其实,说句心里话,她知道她这身份,来正院是惹人烦,凭胸而论,她同样不想来,然而,实在没办法啊!!   她一个嫁了嫡母娘家的庶女……事情还闹到这个份上儿,已经选择了不受白眼,回娘家住了,那么,她怎么敢不来给嫡母请安?   每日来正院受半个时辰的罪,总比一天十二个时辰在唐家挨白眼强吧?   楚曲裳闷头喝茶吃点心,想的挺开。   不过,两个亲哥哥见她这样难免心疼,“母亲,昨夜父王曾言过,跟儿子们有大事相商,儿子们便先告辞,让刘氏和三弟媳来陪您……”   楚敦开口,“铭哥儿早晨还吵着要见祖母呢。”   刘氏是楚敦的正妻,铭哥儿是他嫡子,孟侧妃生的这两儿子,人家都顺利成亲,并且没有频繁死老婆,如今膝下都有了儿子,孟侧妃已经三代同堂,不拘是亲孙还是外孙,都有了。   想到这儿,唐王妃心里一疼,面色就有些苍白。   “好,你们既有事,便速速去吧,别让王爷等着。”勉强开口,她连笑都挤不出来了,只能无力的挥挥手。   “是,儿子们告辞了。”楚敦和楚玫便起身,同时瞧了妹妹一眼。   楚曲裳赶紧随着大溜儿,跟着哥哥们离开了。   就留下个唐王妃,瞧着人家三兄妹亲亲热热,肩挨着肩的模样,默默流下了泪。   柏嬷嬷和香阳脸上表情既是愤愤,又难免心疼,眼角一剜一剜的扫着三兄妹离开的方向,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   角落里,有个洒扫的小丫鬟,无声的将这一幕,完整的收进了眼里。   垂着头儿,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抹笑容。   ——   古语有云:有得必有失。   什么都要想的结果,往往是什么都得不到。   楚曲裳的人生太顺遂了,她想要自在——不愿意在唐家过守节挨白眼的日子,又不想失了名声——就见天把唐王妃当‘副本’那么刷,想要个孝女的头衔……   仗着母妃得宠,自家两个哥哥,未来豫亲王府的一切都由哥哥继承,她就真没把唐王妃放在眼里,生生拿人家当泥菩萨,怎么摆怎么是……   或许是燕京里收拾继女收拾的太顺手,她已经忘了,人是会反抗的,只把唐王妃当个刷孝女‘人设’的工具,反正,世子死了,嫡母那岁数也不能在生,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人生嘛,岂能事事尽如人愿?人家唐王妃同样是家里娇养出的‘小公主’,晚年失子这般的痛苦,本就折磨的她想毁天灭地了,偏偏庶女还天天眼前乱晃儿,且,不止是她,庶子、庶子媳妇、还有几个庶孙子……一众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然而就要‘抢夺’她儿子一切的人,就那么在她眼前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晨昏定醒——每天一早一晚,她都得眼睁睁看着庶子们在她面前上演一出夫唱妇随、父慈子孝的情景,唐王妃心里的痛苦就无需提了,简直挖心掏肺一样。   她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儿子死了……她就算迁怒庶女,亦不过态度冷淡些罢了,不会有什么动作,因为她明白,这事跟楚曲裳没有关系,庶女就算没跑,留在燕京,同样改变不了什么,不过白白搭进一条人命,那孩子就算性格不讨喜,终归是她看着长大的,总有两分情谊。   她跑了,唐王妃迁怒归迁怒,但是不恨她,但是,她永远无法原谅——楚曲裳能抱着亲生儿子跑了,那么,为什么不能多走两步,带上她的孙女呢?   她儿子是有子嗣的,哪怕是个女儿,然而,那同样是他儿子的血脉,若楚曲裳能把那孩子带回豫州,帮她儿子留下骨肉,让他九泉之下有子嗣继承,唐王妃会感激她的。   听护送楚曲裳回豫州的燕京旧部说,他们离开前,是曾经提醒过‘三姑娘’,得回燕京豫州王府找找孙小姐,准备一块带走。结果,是楚曲裳觉得时间不够,怕出不得城,强令旧部们即刻离开,生生把她孙子扔在了燕京。   对豫亲王来说,那不过是个孙女,局势紧张,扔了就扔了,并未因此苛责女儿,甚至,连旧部们都没怎么责罚,然而,对唐王妃来说,那是她的亲孙女,哪怕没见过,亦是她在这世间最亲近的血脉了……   有亲孙女中间隔着,唐王妃怎么看庶女,怎么不顺眼,偏偏楚曲裳对她不过表面恭敬,实则根本没把她这‘无子老妇’放在眼里,两边对峙着……尤其还有姚家军安全部玩命搓火儿,唯恐天下不乱的四处下舌头,把个唐王妃那满腔的幽怨自哀,生生‘搓’成了‘灭绝天下’!!   ——她这半辈子就那么一个儿子,为了豫亲王的大业,小小年幼远‘质’燕京,受了那么多的苦,遭了数不清的罪,结果呢,他一命归了西,奋斗挣扎出的所有胜利果实,就如此简单的让别人摘走了?   ‘贤良淑德’了四十多年,她的下场……难道就是在庶子手下讨生活,眼睁睁看着他们享受她儿子用性命换来的荣耀,甚至,连庶女都敢看不起她?   凭什么啊??   豫亲王还说爱重她,会安排她的未来……呵呵,简直就是荒谬!!   把她当傻子那么哄呢?   她连儿子都没了,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被姚家军安全部的暗人彻底带上了‘偏路’,唐王妃顺着她们给摆下的道儿,一路奔跑着就下来了。   直接寻了娘家人,她决定要拼一拼,毕竟,王爷那个岁数,府里进个唐家姑娘,应该还是能养下个孩子的,哪怕依然不是她的血脉,但……就像翟儿说的,局面总不会更坏了。   反正儿子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想一想,要是后半生得屈服孟侧妃下头,看她的眼色过活,那样的日子,唐王妃真是宁可死了。   ——   唐家是宛州大族,族众过千余,然而,能做得亲王妃的位置,自然得是嫡枝嫡脉。   唐王妃的亲爹是唐家的前任族长,如今已然年近八旬,其嫡长子——唐王妃的同母大兄唐颂继承了他的族长位,如今正在相江口领兵。   族内做主的,是她二兄唐诸。   唐王妃是小女儿,闺阁里很是受宠,她这般哭泣着回了娘家,父兄自然心疼,尤其,此一遭燕京劫难,不止她失了儿子,唐家还失了嫡长孙呢。   唐睨是唐颂的长子,是唐老族长内定的继承人啊。   从小将他培养起来,唐家长辈们投进了多少精力?花费了多少心血?为了豫亲王大业,舍了……按理他们不该有怨言,毕竟,豫亲王同样没了世子,但……   事情不是那么说的啊!   那世子是唐家的外孙,是他们愿意忠诚豫亲王的最大理由!   “咱们家的儿郎阵前拼命,不是为了让孟家那些酸儒摘桃子的。”安抚下妹妹,将她妥善送回院里休息。回到书房,脑海里想着她憔悴的脸,通红的眼,唐诸心疼的不行,抬头看着亲爹,他猛的拍了拍桌案,“爹,这样不行啊。”   “大哥年近六旬,还在相江口苦熬,大嫂失了睨哥儿,几乎没了半条性命,当初,咱们愿意跟随王爷起势……他是承诺过世子位置的,如今,世子没了,睨哥儿没了,孟家那群单靠嘴哄事的东西到是蹦哒了起来……”   跟天下所有掌权人一样,豫亲王同样不喜欢手下人结党营私,唐、孟两家既是他右膀左臂,那关系肯定不能太和谐。   ——娶了唐家贵女,生下嫡子,就要纳孟家贤媛,宠爱有加,唐家军功赫赫,有他家血缘的儿子就得进京做质,孟家大贤名声,唐王妃就要府内称霸……此乃豫亲王的‘平衡之道’。   且,不止内宅,就连政事和军中,他都是如此做为的。   东、西两风对持,他才好坐钓鱼台,当那安稳‘主公’。   不过,如今一朝失策,唐家瞬间落得下风,眼瞧连点希望都没了,就他们跟孟家那关系,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位?   要是豫亲王事成,登基做主,孟侧妃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位置,那么……唐家的下场,会是怎样?   这几年,因为豫亲王的‘努力’,他们跟孟家是面不和,心不更和,没真打起来,就是碍着豫州大业未成啊!!   “爹,不光是为了妹妹,咱们家同样得开始考虑未来啊。”唐诸焦急的说着,眼里满是愤怒,“我仔细问过,燕京逼宫,世子和睨哥儿是做万全准备的,怎么就被事事料了先机,北地姚家军突然出现,摘了桃子?她们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说什么韩太后宣召?这是骗鬼呢吗?”他高声,“在我看来,就是孟家搞鬼,一举葬送了世子和睨哥儿,好给楚敦那庶孽辅路……说不得,就是楚曲裳下的手,否则,她区区弱女人,怎地能千里迢迢,平安回了豫州?”   “姚家伪王如此厉害,世子和睨哥儿都不是对手,到让她逃了?我竟不信,定然是她早有准备。”唐诸横眉厉目。   有大圣孟家在,三州的风气就是如此,不大相信女人有什么能耐,楚曲裳能顺利归来,这都成了她的‘疑点’了!!   “三王女之事且不说,世子没了,对咱们家来说,确实是太过突然。”唐老族长都快八十了,眼皮搭拉着,他满脸皱纹,身形削瘦的如同十岁小儿般,团坐在太师椅里,他长长叹了口气,“自王爷来了豫州,咱们便追随侍奉,无一日不尽心尽力……”   “你妹妹嫁进王府做得主母,为王爷管理后宅,开枝散叶,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如今世子爷和睨哥儿死的冤枉,三王女弃夫而逃,这其中疑点重重,王爷给得咱们家一个交代。”   “诸儿,你和颂儿就王妃一个妹妹,你们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呢。”唐老族长语重心常。   事情的真像是怎么样?世子和唐睨的死终究有没有人搞鬼?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家需要一个理由,来让他们突破劣势局面,重新占回上风,抓住楚曲裳这个‘破绽’,他们要彻底压下孟氏,将有孟侧妃血脉的楚敦和楚玫打落尘埃,至于日后大业由谁来继承……   不像女儿想的那么美好,唐老族长对豫亲王的生育能力没那么大的信心,不过,该送女孩还是要送,但是得做两手准备。   “我记得楚玫的嫡幼子,应是刚刚满月吧?让你妹妹找理由抱过来养,日后,若能有个唐家血脉的孩子自然是好,若是没有,就把那孩子过继给世子爷,充做嫡长孙吧。”他声音沙哑,抬头看了儿子一眼,“你好生劝劝你妹妹,莫让她太伤心,让她且等着咱们给她出气。”   “哎。”唐诸连忙应声。   唐家,自此行动起来。   ——   唐家乃是宛州大族,姚家军潜伏豫州的那点细作,根本不能跟他们相比。   安全部的人几乎耗尽了心血,亦不过在唐王妃和唐诸府里动了点手脚,还都是隐晦吹风儿,鼓动他们的心思。其余,类似——掀起舆论压力什么,那是根本不可能。   只是在民间微微兴起了一丁点儿话头,他们就让孟家的人给发现了,差点被连跟拔起,吓的他们赶紧全面收缩势力,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不过,这等局面,在唐家出手后,果断消失。   真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地头龙的能耐就是强,就几天功夫,豫州就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州的保守风气, 因地域而隔,徐州最甚、豫州之次、宛州又次。   于是, 此次风波, 自然是从徐州先刮起来……   大贤孟家对治下的‘教化’——不得不说, 实在是太成功了,成功到……他们自个儿都活的特别不自在。   毕竟, 他们是流传了数百年的世家, 且, 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徐州这片土地上, 还一直保持着较稳定的统制,算是最头铁的地头蛇, 其对风气控制之严,对百姓影响之巨, 就连皇权, 都很难比得上他们。   昔日,惠子的女四书之所以能传播横行, 究其根本,是因为那一代的孟家族长的嫡妻是个‘河东狮’, 经常将他打的两股颤颤,闻声便不寒而粟, 只是无奈那妇人意外身亡。许是物极必反,那一代孟家族长没了嫡妻辖治,瞬间放飞自我,结识了当时小有名声的惠子, 被他邀请赴宴,知晓了他那套‘天地阴阳、男天女地’的理论,又看了他的‘大作’,顿时‘惊为天人’。   ——估计是觉得很解气。   于是,那一代的族长用孟家做底,帮惠子传了名声,四处推行他那套‘理论’。   在姚家军没有出现之前,各处当权的都是男人,惠子那套‘理论’的施行——他们是利益既得者,就是没有鼎力支持,亦是附和默认,自此,女四书横行徐州,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百来年的传播,自然成了‘真理’,成了女子枕边的‘宝典’。   且,还有发扬光大,越传越广的趋势。   最起码,离徐州最近的豫州,就受了很严重的影响。   宛州到是好些,终归离的远。   碍于这般事实,于是,哪怕楚曲裳如今正住在豫亲王府里,然,唐家出手的时候,还是先从徐州开始的。   自个儿酿的苦果自个儿尝,唐诸亲自动手,很是尽心尽力的宣传了一番,孟家外孙女的作为!!   ——丈夫陷入危机,她不生死相随便罢了,竟然弃夫逃走,一路跟着‘无数大男人’风餐露宿,朝夕相处,回了夫家,嫌守节枯苦,竟不侍奉公婆,而是逃回娘家……   这般女子,简直就是‘大逆、失贞、无德、不孝’的典范啊!!   哪里配得称‘徐州女儿’?   简直是给她们抹黑!!   “丈夫遭了难,妻子不说以身相替,亦该生死相随,像这般弃夫而逃的女人,竟然是孟贤后代,是徐州女儿……简直羞煞我等……”   ——这么多年,孟家一直宣传三贞九烈,哪怕不是主流价值观,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丈夫死了,妻子应该殉节——就是自尽,楚曲裳跑了的行为,他们自然是看不惯的。   “她带着唐家子逃走,许是为保夫家血脉,此行应赞。就算沿路途中,跟随从侍卫过密……亦是事有从权,能得谅解。若她平安回得夫家后,就殉节其夫,自保清白,我就赞她一声‘奇女子’,果然聪慧贞烈,然,苟延性命之举,尽毁前功,不过一无德无义之女罢了。”   ——孟家一直宣扬的贞洁论,同样回扣到他们脑袋上。   “既无守节之意,亦无孝顺之心,此女大逆……”   “孟氏血脉竟荒唐至此,真真令我辈读书人失望……”   “豫亲王爷怎能如此纵容女儿?”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在唐家的引导下,徐州百姓们议论纷纷,局势几乎是一面倒的指责楚曲裳,而各大家士族里,虽然还未有如此明显的言论,但却都不约而同的跟孟家疏远一些。   甚至,就连已经出嫁的孟家女,都受了些许牵连,挨了夫家白眼儿。   说真的,‘负面新闻’这种东西,传播的从来都是最快的,尤其是在有心人引导的情况下,唐家广撒网,姚家军暗使力……不过几日的功夫,谣言袭卷徐州,随后,如同波涛骇浪,像蝗虫过境似的,冲击开来。   “父亲,不能在这么下去了,如今外头那些人已经开始质疑咱们家教,几百年的清誉,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孟家书房里,长眉细眼的男人沉声,“曲裳虽然是子纨的女儿,但是……为了咱们家的名声,说不得,就得牺牲她了。”   子纨——是孟侧妃的名字。   “久良,曲裳不止是子纨的女儿,是唐家的外孙,她还是豫亲王的亲女,是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妹妹。”高坐桌案后,须发皆老的老者叹声,“她不是普通女儿家,不是你想牺牲,就能牺牲得了的。”   书房里这两人,老者正是孟逢释,大冲真人的堂兄,亦是孟家族长,而那长眉细眼的男人,则是他的嫡长子,是孟侧妃的嫡兄。   唐家掀起的舆论风波——做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唐家当然察觉到了,事实上,他们一直在拼命压制,并意图寻找‘祸首’。然而,唐家是有备而来,哪会让他们找到破绽,而姚家军……自从那次差点让人抄了老窝儿,便越发小心,躲在唐家身后,就溜着边缝儿,根本不露头儿。   他们的存在,别说孟家没发现,就连唐家,都没察觉他们身后,还跟着个默默‘见义勇为’的‘团体’。   甚至,就连最初露出的破绽,险些让人一勺烩那波儿,他们都顺利的推给了唐家,从此‘深藏功与名’了。   “有什么不能牺牲的?无非大义灭亲罢了。”对父亲的感慨,孟久良很是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他道:“父亲,儿子听闻此番风波,不止质疑了咱们家的家教,同样涉及了王爷,他亦颇为头疼……本来,王爷兴兵事,三州百姓就众说纷纭,并非一致赞同,不过强压下来,此一回,有人借曲裳之事生乱,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来几日前,王爷就已经准备要出征相江口,但如今为了平息民愤,行程已经拖延下来,隆冬时节的水战并不好打,迟则生变……父亲,此时大义灭亲,正能显我孟家家风,又能为王爷解忧,何乐而不为呢?”   “儿子知晓父亲心疼子纨,然,她除了曲堂外,膝下还有两个儿子,谁轻谁重……想来她能分辨清楚的。”孟久良说着,言词恳恳,丝毫看不出一丁点儿对妹妹和外甥女的怜惜。   毕竟——孟侧妃是庶出,而他是嫡长,两兄妹并非一母所生,孟家还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打小儿就没见过几次面儿,能有什么感情?   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久良,我不赞同牺牲曲裳,并非因子纨之故,实是……此番风波,我觉得很有几分蹊跷,仿佛不是那么简单。”孟逢释抚着长须,似乎深思片刻,“昨日,详儿来跟我禀告,说他们书院里,隐隐流传世子和唐睨燕京逼宫之举,之所以落败,完全是因为曲裳之故……”   他抬起搭拉着的眼皮,瞧了儿子一眼,补充道:“且,曲裳泄..露机密,出卖亲兄和丈夫,都是我孟家指使……”   “放屁!!”他一句话没说完,孟久良整个人都蹦起来了,细长的眼睛瞪的滚圆,“这,这等无稽之言……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读书人间隐隐有些风声,未曾传开罢了。”孟逢释就叹着,“我觉此风不对,应非简单针对曲裳,而是隔山打牛,用曲裳之事,离间咱们家和王爷之间的关系,有影射二公子和三公子之意。”   “嘶……”孟久良眉头紧皱,有些恍然,“怪不得我觉得这事儿兴起的太可疑,好端端的是谁死揪着个小丫头不放?偏偏还查不出什么,藏的那般深?”   “父亲,你说这乱事是做下的?”   “不知。”孟逢释摇头,这几日,他是昼夜难眠,只是依然未曾肯定,那暗中敌人是谁?   “您说,会不会是……”孟久良迟疑着猜测,“唐家?”   “他家?失了嫡长子不说,连世子都没了,他家还有什么底气如此行事?”孟逢释怀疑。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唐家,但,不太可能吧?   这等时候,他家沦落那个地步,不正该惶惶不可终日,想尽办法来求和吗?怎么还敢做下这等,完全可得上是撕破脸皮的举动?   秋后算帐什么的,难道他家就不怕吗?   “除了他家,三州内,还有谁敢如此针对我孟家?”孟久良冷声。   孟逢释就沉默了。   确实——徐州孟家传承百余年,哪怕是豫亲王都比不得他们根底深,敢如何肆意污蔑孟圣子嗣的,除了唐家,他还真找不出谁来……   无声好半晌,他抚着长须,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不管此事是谁做下的,得先想法子压下谣言。曲裳那边……唉,先让她回唐家,好生孝顺公婆,结庐守节,余者,待查清这事根底,将咱们家撕扯出来在说吧。”他低声叮嘱,“万万不能让王爷信等鬼话,对咱们家、对二公子和三公子起了嫌隙。”   “你派个人告诉你妹妹,且让她放心,家里会帮衬着她的。”孟逢释沉声。   孟久良垂着脸沉默片刻,似乎有些不赞同的心思,然而,最终还是点了头。   ——   孟家表态出手,唐家寸步不让,两家打起了舆论战,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还有姚家军里外搅合,谣言根本没像孟家想象那般,很快被压制下来。   反而有了越演越烈的趋向——冲出徐州,走向大晋了!!   豫亲王府里,做为舆论中心,楚曲裳当然不会不知道这般乱事,初时当真惊骇欲绝——孟侧妃是徐州女,幼时,偶尔会带着女儿回娘家,楚曲裳是真见过所谓‘失贞’妇人被沉塘的。   从燕京逃回来,她从来没觉得是错,然而……就徐州这风气,人家不管你是不是真错了,只要他们认为那是错的,根本无需你承认。   心里害怕的不行,她吓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甚至都开始掉头发了,但是,当孟家向孟侧妃表示了支持,递过信儿决定护她的时候,楚曲裳就放下心来。   从小跟着母妃长大,她听过太多孟家的‘传奇’,在她心里,外祖母和舅舅简直比父王还要厉害可靠,有他们护着,不管出了什么事,楚曲裳都无所畏惧。   甚至,这份‘无畏’,让她准备听舅舅的话,回唐家为丈夫守节,结果被婆婆为难的时候,没有千恳万救,跪唐家门口誓死不离,而是愤而甩袖,独自搬去了别庄。   做为豫亲王母,楚曲裳的嫁妆还是挺丰厚的,单庄子就有三个,她根本不缺地方住。   住进庄子里,不用天天给嫡母请安,不用装模做样守孝三年,每日好吃好喝,楚曲裳的日子明显过的更自在了,赏花骑马,听戏观舞,尽情玩乐……她似乎是想把这段日子的惊慌,尽数发.泄出来。   不知昼夜,昏天黑地的耍了十来天,她根本不知道,为了平复她在唐家门口甩袖就走的行为,唐家耗费多少心血,豫亲王揪掉了多少头发?   ——   这一日,得了母妃的信儿,让她回府一趟,楚曲裳摸了摸近来养圆的小脸儿,坐上马车便离了庄子,一路往城里赶,进得城门,本该直接归奔王府,不过,路过‘香脂阁’……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地儿,她突然兴起,想挑些新鲜货儿送给母妃,便径自吩咐停车,带着丫鬟进了店里。   被老板娘恭敬请上二楼雅间,楚曲裳挨个瞧了店里的新鲜东西,还亲自试了,觉得效果不错,就好一通‘扫货’,扔了两、三百两银子,丫鬟们手里‘大盒小盒’都快拎不下了,这才满意下了楼,步出香脂阁。   准备一路回豫亲王府,但是……   没成功!   被人给堵住了!!   那是里三层外三层,把个花巷街头堵的严严实实,将楚曲裳硬生生隔在了香脂阁门口。   马夫和侍卫被拦在人群外,楚曲裳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和……好几盒儿化妆品~~   “尔,尔等何人?竟敢阻拦王女,真是好大的胆子。”围堵楚曲裳的,瞧打扮多是读书人,还有少少几个老者,看模样并不算太野蛮凶恶,便有个胆子大些的丫鬟上前两步,硬撑着头皮高喊一声,“尔等还不速速退下,否则,莫要怪我家王女治你们的罪……”   跟惯了刁蛮扬张的三王女,丫鬟哪怕害怕,其表现都是色厉内荏。   “好大胆的奴婢,太是张狂……”   “你家王女弃夫逃跑、不守妇道,失贞失德、不孝公婆,哪里来得脸面在此狂吠?”   “楚氏,徐州有你这等妇人,真真羞煞我辈读书人。”   “相公新丧未久,你这妇人竟未结庐守孝,反而肆意游走,出入胭脂辅,这,这……不堪入目,真是不堪入目……”   围堵楚曲裳的一众人,非但没被丫鬟吓走,到是群起而攻,步步逼近,或悲戚或痛骂,颇有几分开‘批斗大会’的意思。   “你,你们是什么人?”那丫鬟被迫的连连后退,脸色煞白,仍然强撑着道:“我,我们王女如何行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轮得着你们多管闲事?”   “天下不平事,自有天下人平之,楚氏女败坏徐州风声,我等看不惯,自然要管。”人群里,就有声音传出,引得众人齐声赞同。   “不错不错。”   “此言有理。”   “此女败德,理应有罚。”   众人轰轰乱乱,潮水般涌上前,把那丫鬟推挤的‘嗷嗷’乱叫着跌倒地上,还让人踩了好几脚,“哎啊,救命,三姑娘,救命啊!!”她疼的大喊。   楚曲裳下意识捂唇,连连退步,缩回香脂阁门里,瞧着外头群情激愤的人,她嘴唇颤抖着喊,“来人,来人啊!!”   外头,她带的侍卫和马夫拼了老命的往里挤,还有那机灵的小厮白着脸儿转身就跑,自回豫亲王府搬救兵去了。   瞧见这一幕,楚曲裳心里略微松了点劲儿,柳眉斜飞,她深深吸了口气,摆出亲王女的架势,高声道:“尔等好生无状,我公婆俱在,有父有母,不拘如何行事,跟尔等有何瓜葛?”   “我乃楚室宗族女,皇亲国戚,你们算什么东西,到敢来指责于我?”生平没挨过迎头痛骂,这等被千夫所指的感觉,她是真心有点怒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眼下这情况……她着实势单力薄,身边就剩下一个‘完好’的丫鬟保护——剩下那个还被踩着——楚曲裳都恨不得招来侍卫,将这群胆大包天,敢‘围攻’她的乱民,通通抄家灭族。   “你是徐州女,理应遵守徐州规矩,你母孟家出身,你流着孟圣人的血,却连夫孝都守不了,你这般的失德之妇,人人得而诛之。”   “况且,你直言我等无权指责你,那么,你外家长辈——孟家贤夫妇自应有权了吧。”人群外头,不知谁喊了一句,随后,人流如潮水般分开,众人簇拥着一儒衫男人、一酱衣老妇,跃众而出。   “四堂舅,四舅婶……”楚曲裳看着这两人,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   “莫要如此唤我,有你这无德妇,失贞女做亲,真是无颜见人。”被她喊做四堂舅的儒衫男人——孟余掩面羞愧。   “三姑娘,你,你怎么成这样了?”酱衣老妇——四舅婶井氏满面通红,哀声悲泣。   这两人——正是孟央的亲爹娘,自那次杨州事件让孟央给抓了,便一直被囚..禁小宅,根本不得自由。不过,此一番姚千枝欲搅乱豫州,孟央觉得他俩有点用处,手就松了松,让他们从困居的宅子里‘逃’了出来。   这夫妻被关了许多,都有点养傻了——其实他们本身就挺傻——惶惶如丧家犬般的奔逃,他们根本没发现身后跟着人,风尘仆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豫州,都没顾上洗漱休息,就遇见了‘讨伐楚氏女、誓保孟圣名声的正义大军’——姚家军安全部和唐家人——三言两语被挑拔火起,他俩气势汹汹就奔来了。   正正把个楚曲裳堵在香脂阁门口。   “楚氏,孟先生是你的长辈,亲堂舅舅,他是名扬大晋的大冲真人之子,贤者之后,自有权定你对错,论你下场。”人群里,有读书人郎声而谈,满目鄙夷的瞧了楚曲裳一眼,随后恭身抱拳,“孟先生,此女行事,我等未曾有半分隐瞒,尽都说于您听,该如何处置……还请您明言吧。”   正所谓:自家酿的苦果,还需自家品尝。孟余是被孟家族长——孟逢释给养废了的,但,而今……   惠子那套言论——孟家高层不过用其当做武器制约旁人,从来未曾尽信,然而……孟余和井氏确实是奉做真理,连亲生女儿‘无意失贞’,他们都能忍痛任夫家将其病逝,更别说楚曲裳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   弃了丈夫、失了贞洁……她还不守妇道,不尊公婆,连三年夫孝都不守,孟余看楚曲裳的眼神,简直就跟看人间败类一样。   “出此无德之女,实是我孟家失察,乡亲们……该如何就如何吧。”他依然掩着脸,声音满是悲痛,“我等绝不包庇。”那话说的,真真是大义凛然。   楚曲裳都愣了!!   所以……该如何就如何是……到底要如何?   “此等逆妇,按理应沉塘。”人群后,不知谁喊了一句。   “不错,此言大善。”   “正该如此。”   众人群情激愤的大声附合。   “唔唔~~”孟余悲鸣一声,却没反驳,竟是沉默着妥协了。   楚曲裳:……   丫鬟则苍白着脸,拼命护住主子,“你们做什么?你们这是犯上,好大胆子,滚开,滚开!!”   一旁,井氏呜咽咽的泣着,断断续续的劝,“三姑娘,昔日央儿出事,你曾痛斥她行动冒失,随意出城,这才惹下大祸……我和老爷都觉得你所言甚是,你既有此心胸自悟,此时正是该表态的时候,莫要怕,三姑娘,身死是小,失节是大啊……”   这番话,井氏说的语重心常,而围观众人,都纷纷为她称赞。   依然被堵门内的楚曲裳:……   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如果不让我讲,那我就……   啊啊啊!来人啊!!救命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昔日, 楚曲裳和孟央……一个豫亲王女、一个大晋闻名的大儒之孙,她们俩当然是认识的。   不算闺阁旧友——脾性爱好太不一样, 亦算是点头之交, 偶然遇见, 都能笑着寒喧两句。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们俩关系好。   事实上, 是彼此相看两相厌的。   孟央嫌楚曲裳天性跋扈、损人不利己、惯爱调弄人。楚曲裳厌孟央故作清高、相貌丑陋, 偏还有副好人缘……   闺阁里处的不好, 很少见面, 后来两人都嫁了,自此天各一方, 更没相见的机会。不过,前几年孟央出事——被山贼堵了一夜, 杨家要用‘失贞’罪名治死她, 被姚千枝给救走那一回——杨家给孟家递消息,求个答案——他们能不能处理孟央……   结果, 孟家还没回答呢——他们要等大冲真人的消息。结果楚曲裳知晓了,明明远在燕京, 她竟然还特意写信回来给孟余和井氏,用一副痛心疾首的态度分析利弊, 完全把孟央打成了孟氏的千古罪人,仿佛,只要她活着,孟家数百年的清誉, 就会彻底毁于一旦似的。   孟余和井氏是什么人?早被养糊涂了,得了楚曲裳的信儿——人家是豫亲王女,又说的如此‘明白’,肯定就信了,拼命催促着孟家‘大义灭亲’,他俩是孟央的爹娘,他们都做了决定,孟家哪会反驳,自然就允了。   这才有了后面的杨家风波。   其实,昔日孟央那点事,说起来跟楚曲裳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都不说她们俩闺阁时交情好不好了,起码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熟人,如今人家遇了难,楚曲裳……不帮就不帮吧,袖手旁观总做的到吧?   ——非要落井下石。   而且还一下就好几块!!   她这品性,其实就是孟央看不上的原因,都不知是为了什么?楚曲裳的手和嘴都莫名其妙的欠,明明妨碍不着她什么——就如唐暖儿。明明跟她没关系——就如孟央。然而,她就是看不得别人好,非要把人家打落尘埃,她心里才痛快。   嘴那么欠,昔日大道理讲的那么明白,如今……楚曲裳真是掉坑里了,孟余和井氏的脑子是僵的,那会儿,她递的那封‘大义凛然’的信,他们是真打心眼儿里往外相信,那就是她所思所想。   所以,如今事到临头,她自然该像她信里说的那般‘义不畏死、清白人间’。   有时候啊,话是真不能乱说,当初,楚曲裳就是随口一言,然,孟余和井氏,人家就信了。   乱乱糟糟,这夫妻俩一个‘主攻’,一个‘辅助’。旁边,还跟着唐家人和姚家军起轰架秧儿,说真的,就跑来堵楚曲裳这百余人,一个不少,全是唐家人和姚家军,否则……不管怎么说,人家楚曲裳是豫亲王女,人家是宗室啊!!   要不是豫亲王对女儿不太重视,且朝廷不愿意给他面儿,他的女儿们,哪怕是庶出,都会有个县主封爵的。   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就是把舌头根子嚼死,窜闲话窜的满嘴冒白沫儿,谁敢真的堵她?   甚至还要把她沉塘?   难道好端端的日子不想过了?百姓们活脱脱找死吗?   能恨楚曲裳入骨,叫嚣着要沉塘王女的,可不就是唐家人……以及一心一意,不掺半分私念,就是想搞事的姚家军吗?   人群簇拥着孟余和井氏,拿这夫妻俩打头,他们‘群情激愤’的把楚曲裳逼的步步后退。香脂阁的掌柜是认识她的,知道这人是豫亲王女,人家是大贵人,哪敢让她在自家地盘出事,赶紧从后宅挪出了所有家丁、护院、小厮、丫鬟、妻子、儿女……包括老娘都出动了,团团把楚曲裳护在里头。   幸而,香脂阁真是个大买卖家儿,豫州最大的胭脂辅,主子奴婢全算上,加起来人数还不少,他们护着楚曲裳‘且战且退’,一路从大堂‘纠缠’到二楼,辅子里什么胭脂、香粉、眉黛、花钿……砸的哪哪都是,打鼻子一闻,真是喷香儿!!   就连楚曲裳,都不知被哪个手欠的砸了一身,红一道儿粉一道儿的。   “我的天啊……”店辅外头,蹲树下瞧着这一幕,招娣捂着嘴,眼睛瞪的滚圆,“真是疯了,全疯了,那姓楚的是宗室王女啊,唐家人还真想把她沉塘?”她轻声,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豫州风气就是这样的,对女子苛刻的很,楚曲裳‘犯了事儿’,名声臭到那个程度,有什么‘正义人士’看不惯把她结果了,并不值得太惊奇,反正此番闹事的都是‘百姓们’……眼前这些,我仔细查过,无论户籍还是人际,都跟唐家人扯不上什么关系,等做完‘大事’,他们一轰而散,逃到宛州,豫亲王上哪儿找他们?”   站在招娣旁边,胡逆瞧了她一眼,“赶紧站起来,一个女儿家,别这么蹲着。”   “我蹲着怎么了?”招娣呲了呲牙。   胡逆就淡淡的道:“你信不信一会儿就有老太太过来骂你!”   招娣:……   老老实实支着膝盖站起身,默默踮步到胡逆身后。   孟余和井氏从杨城一路‘奔逃’回豫州,沿路途中,就是招娣带着一众姚家军‘暗地护送’的,本来,她是宣传部的人,这等任务,按理不该她来做,但,碍于孟余和井氏的‘作用’——如同眼前——宣传部的人,自然是最合适的。   其实,一步迈进豫州境,招娣就已经和豫州线人头领——胡逆联系上了。卡着点儿,或紧或慢的拖延、催促着孟余和井氏的脚步,赶着唐家人准备闹事的当口,直接把这夫妻俩送到‘正义人士’里,在添油加醋的给他们传播了一番楚曲裳的作为,随后,一切就成了眼前这样。   “我是真没想到,事情能闹成这样啊。”哪怕让孟余和井氏领头的主意是她出的,招娣从心里就没想过,局面会闹到这个地步,两手一摊,她满脸的一言难尽,“我就是想激化一下矛盾,让孟氏和唐家闹的厉害点儿,把豫亲王的脚步拖的更慢点儿,这是怎么……”   就突然变成要沉塘了?   她的预案里,就是楚曲裳被堵住,让臭骂一通,哭着跑回家找爹娘诉苦啊?   咋就……这样了!!!   人家香脂阁招谁惹谁了?房子都快让人砸了!!   唐家人太疯狂了……没看人堆儿里,那十来个少少的姚家军,都开始默默的往出退了吗?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脚踩豫州地面儿里,他们要沉塘人家豫亲王的女儿?   咋想的??   “你觉得,他们这算造.反吗?”招娣一脸迷幻,非常认真的问胡逆。   胡逆斜了她一眼,“别的地方算。”言下之意,豫州就不算了。   “别家的还好些,谁让楚曲裳的生母是姓孟的?”琢磨了琢磨,他补充。   用女四书和贞洁论,孟家把徐州‘打造’成了如今这样,且,祸害一个地方还不够,他们还把那套理论扩散到了豫州和宛州……他们用此做武器,教化民众,受百姓们的尊敬和供养,那么,同样的,当别人拿起相同的‘武器’攻击他们的时候,孟家亦只能忍受。   ——武器是死的,就摆在那儿,拿在谁手里,谁就能伤人。   孟家用过,还一用那么多年,用的百姓们都认同他们是‘典范’,但,这不代表唐家不能用。   甚至,因为孟家的‘典范’作用,百姓们对他们要求会更高,这‘武器’的打击范围就会更广,打在他们身上,亦会更疼。   不过……   “逆哥,咱们现在怎么办?就看着姓楚的被拉去沉塘?”招娣默默捅了胡逆一下。   香脂阁终归是人少,如今房子都快被唐家人扒了,楚曲裳都‘挂’二楼窗户外头,眼瞅要往外跳了!!   那女人死不死的,招娣是不在乎,甚至,若是她因此事故丧命了,招娣都会默默欣喜一番,她是崇明学堂出来的学生,很是受过孟先生的恩惠,如今亦是宣传部的一员,在孟先生麾下做事……   楚曲裳和孟先生的那些纠葛,她哪怕知道的不大详细,但,多多少少的风声儿,总是听过的。   这女人是孟先生的仇人,死了就死了,但是,“若是她没了,咱们安在豫州的人,是不是得想法子跑一跑啊?”她满面郑重的问。   楚曲裳终归是豫亲王女,她被人堵住臭骂一通,和她被堵住拉去沉塘,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豫亲王可能大怒,然而为平息风波,不会太过细究,但是后者,堂堂亲王的女儿没了命,豫亲王就算不疼女儿,单纯只为面子,都会大肆清查。   一个弄不好——腥风血雨啊。   唐家人根基深,不怕这些,但,她们姚家军势单力薄,人家豫亲王要是真决心耕地皮似的查,她们不早做准备,恐怕跑不了呢。   不过,若是楚曲裳今天真死在这儿了,那这事就彻底闹大了,唐、孟两家的仇,也是结死了。且,活脱脱沉塘个王女,这是照脸扇豫亲王的嘴巴子,他不会善罢甘休,不把事情查清楚,他不会离开豫州的。   自家主公的拖延命令,她们就算做到了。   “死了楚曲裳,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但是,得用全员撤出豫州做代价……实在有点不甘心,豫州是三州中心,离了这里,咱们得的情报怕是要滞后,就没那么灵通了。”招娣喃喃。   楚曲裳的性命——她们是救,还是不救呢?   是任她沉塘,带来任务成功。还是解救她出来,以保豫州暗部能继续驻扎?   垂着眸儿,招娣拼命权衡着利弊。   “不用咱们救,豫亲王府的府卫来了。”一旁,胡逆突然出声,用手往前一指。   “啊?”招娣一怔,猛的抬头把目光追随过去,就见花枝巷尽头,急匆匆赶过来一批人。   约莫两百人的队伍,俱都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盔甲,手握长刀,气势汹汹的冲将过来。   他们后头,连滚带爬的跟着几个下人,看模样,应该是楚曲裳的马夫和小厮。   “看来是死不了了。”招娣幽幽叹着,那语气,真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了。   胡逆到是沉稳,默默看了冲进花枝巷的豫亲王府府卫两眼,随后便道:“得了,这里没咱们什么事了,且先退了吧。”说罢,给留在香脂阁辅子里,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姚家军们使了个眼色,见他们领会精神,悄声退出,胡逆满意点点头,返身就要走。   招娣连忙跟上前,嘴里嘟囔着,“行吧,先这样得了,死不死的日后在说,咱们先给她宣传宣传,好歹堂堂个王女,别人都没做什么呢,孟家到是主动出头,竟要把人家沉塘,那是宗室啊,就算摄政王现在要‘清君侧’,但是,宗室没把他家除名,他们就是还是皇族,孟家敢把王女沉塘,他们是大逆不道,是想造.反……”   “嗯,孟家确实有罪,这事得禀告给王爷知道。”胡逆回头看她。   “王爷?豫亲王啊?他用得着咱们禀告?”招娣紧步跟着。   胡逆就叹了口气,“我说的,自然是咱们家王爷,摄政王爷……”   “哎哟哟,你不说,我都没反应过来。”招娣就笑眯眯的。   两人边走边说,渐行渐远。   ——   香脂阁一场大闹,以豫亲王府府卫跨马而来结束。   正义群众们——唐家人、姚家军见势不妙,原地一轰而散,花枝巷七扭八拐的,他们跑的还挺快,府卫们急着解救主子姑娘,分派了人追……结果没追上,便丧丧然,先把楚曲裳从窗户边儿‘摘’下来了。   身上红一道儿黑一道儿,被砸的全是胭脂粉,楚曲裳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整个人狼狈的不行,脸颊脖颈都是划伤,身上被打砸的青紫不堪,她捂着嘴抽噎,又疼又怕。   “三姑娘,属下们抓住两个领头犯上的……”一旁,有侍卫小声来回禀。   楚曲裳下意识的瑟缩,抽泣着望过去,就见被侍卫五花大绑送到她面前的——正是孟余和井氏。   唐家人和姚家军……人家早早就有准备,一见情况不对,那是撒腿就跑,他们还有人接应相助,真是眨眼就没影儿了。但,孟余和井氏是真什么都不知道,为了‘正义’而来的,人家跑了没管他们,他们可不就让人抓住了吗?   五花大绑,按脖子跪下,这等待遇,很容易让孟余和井氏想起,某些不那么愉快的回忆——他们在杨城,被女儿捆猪似的捆在小宅子里——拼命挣扎着,他们刚想开口。   楚曲裳上前一步,扬起手,使尽全身力道,一个大耳光扇过来。   就听‘啪’一声脆响,孟余直接被打倒在地。   “相公……”一旁,井氏悲戚戚唤了声,哪怕被捆着,都想往前仆。   楚曲裳银牙咬碎,抬脚照着井氏的肚子给了一下。   井氏被踢的面容扭曲,应声而倒。   “你们两个,混帐!大胆!我要诛你们九族,那些贱民,那些酸生,他们怎么敢,怎么敢!!”不管是通身的狼狈,还是肉体的疼痛,都比不得精神上的羞辱,但凡想起,方才她都被逼的骑窗框,一脚里一脚外,楚曲裳整个人都快气炸了!   “逆贼!犯上!”嘴唇直哆嗦,她咆哮着一脚一脚的踩孟余和井氏,根本不顾是头是脸,反正挨肉就踢,手里同样不闲着,身旁的博古架子里,不拘有什么,抓过来就往两人头脸上摔。   孟余和井氏被打的满地翻滚,头脸让踢的青肿不堪,嘴里‘哎哎’的喊疼,突的……“嗷!!!孟余猛然嚎叫,其声音之惨烈,就跟杀猪似的,到吓的楚曲裳停了手,俯视一下,不由有些愣了。   原来,不知拿什么砸的,她竟把孟余一只眼睛打瞎了。   满脸都是血,眼球稀烂的糊在眼眶里,孟余整个身子都抽搐着,嘴拼命的嚎叫,“哎啊!!娘啊,族长,大伯……救命!!”他疼的屎尿齐流,就像离水的鱼似的,扭曲腾动着,丧死挣扎。   “相公,相公~~”井氏嚎陶着往前扑,嘴里凄厉着喊,“三姑娘,他是你舅舅啊,你怎么能殴打长辈……”   一下子把孟余打瞎了,楚曲裳同样有点怔,不管是哪州哪地的风气,不管长辈做了什么,她当侄女的把堂舅舅打瞎了,这,这到哪儿都说不过去,尤其还是徐、豫两州这样的地方,且,孟余还是大冲真人的儿子,哪怕那人如今供职北地,但,在徐州那地介儿,大冲真人的名声,简直不要太响亮啊。   孟余做为他的独子,同样是有声望的。   “我,我……回府,来人,回府。”忍不住有些心慌,楚曲裳狠狠跺脚,照着井氏的嘴踩了两下,随后,都没在管他们俩,转身匆匆下楼了。   二楼里,府卫们瞧着蠕动磨蹭的满地都是血,翻沸的屋里跟杀猪现场,还不停嗷嗷惨叫的孟余,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府卫首领上前,大掌揪住两夫妻的脖领子,把他们带下了楼。   追着楚曲裳,他们一路往豫亲王府去了。   ——   回得府内,楚曲裳头没梳,脸没洗,就那么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跑到亲娘孟侧妃那里哭诉,这是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女儿,见她满身伤痕,鼻青脸肿的模样,孟侧妃怎么可能不心疼?   哪怕女儿闯了祸——孟余被打瞎了,她恨归恨,总不能不管。   堂堂亲王侧妃,宗室王女,这么让人欺负到头上,堵着门要沉塘……就算孟侧妃是孟家庶女出身,从小一样枕边摆着‘女四书’,但她是嫡枝主脉,上有亲爹、下有姨娘,这里头的道道,她是门清儿……   什么‘三从四德’?这玩意拿来制约别人就算了,自个儿往自个儿身上套?是不是傻?   进王府这么多年,她靠着‘温柔恭顺’生了二子一女,做了府里二把手,哪怕需要在唐王妃面前低头,但是,她的儿子都留在了豫州,打小亲爹面前长大,就算是个侧妃,她保住儿子啊!   ——面子无所谓,人家有里子!!   把儿子视做终身依靠,孟侧妃同样疼爱女儿,否则,打小儿不受溺爱的孩子,养不成楚曲裳那么张扬的性格,瞧见女儿如此狼狈,差点没了命,她不由大怒,言语敲打过府卫,拉着女儿直奔书房,她求见了豫亲王。   跪地就是好一通哭诉,真真万般可怜,千般无奈,就连孟余的眼瞎,都成了‘乱民举祸’的时候,不知被谁‘误伤’的。   禀告了豫亲王,得了他‘做主’的保证,孟侧妃马不停蹄派了儿子楚敦回娘家,将其中利弊分析的头头是道,还写信泣问生父‘放孟余出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逼死女儿和孙女才能罢休吗?’   这封信,楚敦是当着孟逢释和孟久良的面儿亲口念的,这其中意思——是哀求还是质问?谁还能想不明白啊?   “孟余那个蠢货……还特么砸手里了!!”连连保证着送走楚敦,孟久良回身,把牙都快咬碎了,“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犯的着他冒出个乌龟..头,逞哪门子威风?活该让人打瞎了!!”   “他出来……这算什么?孟家大义灭亲?真特么的!!”把牙‘嘎吱嘎吱’响,他的脸都涨成猪肝色了。   “养他那会儿,竟没想那么多!”孟逢释身体颤微微的,面上无甚表情,心里其实已经悔透了腔儿,肠子都快绿了。   当初,大冲真人不服教管,驳了族里安排的亲事不说,朝堂当官亦不从族中之令,两相已然颇多龌蹉,待他妻亡辞官,没了高位,族里自然要管教‘不孝儿孙’,免得晚辈有样学样,就逼得他出家做了真人,又把他独子要过来,算是个挟制。   孟逢释和大冲真人是同辈,打小儿就被对着,别人家的孩子——尤其那孩子还是个真天才,这其中的痛楚,自然就不用提。半是嫉妒,半是鄙夷,他把孟余要到手里,亲自教养成了如今这样……本算是平生一件得意之事,哪成想……   这破孩崽子没气死老爹就罢了,竟然还反噬到他头上了!!   孟逢释两股颤颤,胃里一个劲儿的翻沸,都快呕吐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说今天把豫州完事,转大枝枝那边,结果,一写孟余两口挨打,哎嘛简直顺的不行,那叫一个嗨,一时不慎多写了半章……燕京那边,明天在说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做为孟家较出名的大儒子嗣, 孟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把最近风头最甚的‘逆妇’——豫亲王女楚曲裳给堵胭脂辅里, 生生要拿人家沉塘, 这件事, 算是彻底闹大了。   唐家率先出头,唐老族长带着儿子唐诸亲自堵了孟逢释的门, 口口声声‘他家媳妇, 生死于孟家何碍’, 言他家‘逆乱犯上、草菅人命’, 孟家呢,草草抓着孟余被打瞎了眼, 苦苦搪塞,偏偏还不敢多指责什么, 亦不敢捅破‘真相’, 终归,打瞎孟余眼的, 是豫亲王女。   他们都是依附豫亲王才能存在的,孟余胆大包天敢沉塘人家闺女, 这操作……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孟家的态度——不得不说,确实是退让的。只是, 唐家哪里会轻饶?   步步紧逼,一点‘和解’的意思都没有,且,三州里不知怎么, 从哪儿刮来了一股邪风,生生把昔日燕京逼宫失败,以及楚敏、唐睨丧了性命的原因,扣在了楚曲裳——呃,准备说来,是孟家和楚敦、楚玫脑袋上,硬生生说孟余所谓的‘大义灭亲’,就是要‘杀人灭口’,讲的还有理有据,分析的头头是道……   甚至,还有楚敏的旧部出面,隐隐往出带着这样口风。   唐家拿住把柄,自然更加不能善罢干休。   摆出架势,他们誓要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大罪,孟家怎么敢承认?唾面自干都不赶趟儿了,这时节的退让,就是明晃晃心虚!不能笑盈盈迎接从天而降的屎盆子,孟家在顾不得豫亲王怎么想的,抓出井氏,把孟余受伤的‘真相’透露出来,且,天天将他拿出来‘展览’,生生揪住楚曲裳‘殴打’长辈至残这一点来说事。   随后,风声就有点回转了。   不管怎么说,孟余是长辈,还是大冲真人亲子,楚曲裳生生把人打瞎了,这确实有点说不出过去。   乘胜追击,哪怕心里呕的像吃了屎一样,孟逢释和孟久良都亲自出面支持了孟余的‘做法’,沉塘什么的,或许过于偏激,然而,‘大逆之妇’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孟家乃大圣贤之后,不惧权贵、不养败类,家中子弟犯了错,他们就‘大义灭亲’啦!   哪怕因此得罪豫亲王,他们都不惧怕!   这是圣贤之后,是读书人的风骨!   孟家人叫嚣着放出这等口风,看似傲骨凛凛,实则,心里都苦透腔了。   没办法啊,他们要是不支持孟余,不如此放话……难不成真承认了沉塘楚曲裳,是为了‘杀人灭口’吗?   迎头接个屎盆子和迎头接个热炭炉,那受伤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孟家‘大义凛然’的站出来,跟唐家和楚曲裳硬顶了起来,三州终归是那样风气,他们如此行事,到还得了不少赞叹……唐家,便渐渐落了下风。   不过,这正中他们的下怀,被指责‘仗势欺人、包庇罪妇’,唐王妃哭奔着找了豫亲王,拽着他来至孟侧妃处‘讲理’,口口声声‘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母亲,竟要让女儿填命进来养她名声’……   把个孟侧妃给委屈的啊,哭都快找不准调儿了,跪地就磕头,连‘冤枉’都不敢喊。   楚曲裳抱着亲爹的腿‘嗷嗷’哭。   唐王妃借机提出要抱走楚玫的小儿子,孟侧妃和楚曲裳肯定不愿意……   场面乱成一团。   内宅,豫亲王被妻妾儿女闹的不成样子,外头,唐老族长带着唐诸堵了他的门,直言‘孟家欺人太甚,管天管地都不够,还管到他家内宅,要杀他家儿媳’……   无论楚曲裳如何不争气,都是豫亲王的亲生女儿,一定程度就代表着他,上位者的尊严不容践踏,孟家敢这么做,还做的这么‘理直气壮’,他难免自感其身——今日,他们能同此对楚曲裳,明日,会不会同样如此对他呢?   哪怕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豫亲王还是控制不住的想怀疑。   生中怒了,他随后便出面相助唐家,把孟逢释和孟久良叫过来亲自垂问,态度冷淡,微带指责,还同意了唐王妃的请求,把楚玫的小儿子抱到了她院里……   他这般表态,就让孟家忍不住暗自思忖:王爷是不是听信了谣言,真的怀疑楚敏和唐睨的死,跟孟家有关系?   心中不安惶恐,他们只能更加坚决的表示,他们就是‘大义灭亲’,根本没有旁的意思……   自此,三州彻底乱成一团。   ——   燕京、摄政王府。   冬日寒风卷着大雪,飘飘洒洒落了一院子,寒松劲柏挂着冰针儿,假山池鱼盖满霜雪,瞧着玲珑赐透,阳光一照,干干净净,仿佛冰雪世界般。   姚千枝背手站在院子里,身上披着件白狐狸皮的斗篷,遥遥瞧着雪景。   不远处,姚千蔓踩着大雪,艰难的走近前,伸手递过封信来。   姚千枝接过,展开看了两眼,啧啧两声,“啧啧啧,这大过年的,我都替豫亲王闹心。”她摇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原本,我说闹事……不过是琢磨着拖个月余功夫,耗到南寅他们到了就是,哪成想……”回头望望园里,处处张灯结采,好一派热闹场景,她不由叹道:“这都过年了呀……”   从十月初生生耗到一月末,转眼就第二年翻头儿了,他们这是准备开了春儿在打吗?   “要不是豫亲王‘平衡’手段玩的太过,孟、唐两家积怨已深,这事啊,且闹不到这等程度。”姚千蔓就撇了撇嘴,“这会子,孟余死了,有了人命在里面,事情就算彻底僵住,不分出个胜负高低,孟、唐家肯定不能善罢甘休,豫亲王……呵呵,就算开了春儿,他恐怕都拖不出身来……”   豫州那边有招娣和胡逆,自然断不了消息,每隔三天一次的飞鸽传书,豫州的大戏,姚千枝简直跟看实况转播似的。   尤其,招娣是崇明学堂出身,如今还在宣传部任职,她那把笔杆子,是得了孟央亲传的,写起秘信来那叫一个妙笔生花,看的姚千枝简直身临其境,乐不思蜀。   毕竟,那热闹,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唉,这孟余……”姚千枝蹙了蹙眉头,“死了就死了,到没人可惜他,就是央儿那儿……那终归是她亲爹,哪怕不在乎了,然此一番是她亲手把人送出来的,结果一命归了西,我恐怕她心里总有些难受……”   孟余是早产的孩子,自小没长在亲爹娘身边,孟逢释哪怕养了他,也不算多精细,底子就没打好,这几年颠沛流离,担惊受怕,身体本就挺虚弱,一路风尘刚迈进豫州,就被楚曲裳打瞎了眼,这就算了,他到底岁数不大,好好将养还能养过来,不过……   孟家拿他‘展览’,用他当个‘活招牌’,时不时拉出来溜溜,拿着他卖惨,结果……就孟余那身子骨儿,根本承受不起,腊月刚过,他就咽气了。   死的时候,瞎了的眼化脓,半边脸都烂透了,那模样真是挺凄惨。   丈夫一死,井氏彻底懵了,懦懦不知如何是好,孟家不耐烦留她,又想把事情闹开,就逼她殉节,想让她吊死在唐家门口,但是,井氏确实是正经的徐州女儿,从小三从四德养起来的,然,到底,她是个人,能跑能跳,是个会喘气的活物儿……   蝼蚁尚且偷生,猪要被宰的时候都要叫唤,何况井氏一个大活人,寒冬腊月的时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被孟家明是劝,实则逼的送到唐家门口,手里还拿根上吊绳儿,心里惶恐惊惧到极点,反生了股求生欲.望,拼了命似的‘咣咣’砸唐家大门,又有姚家军暗地相助,拖住孟家人……井氏终是被唐家救起来了。   随后,借着这事,唐家张口就咬孟家,说是他们杀了孟余,意图栽赃陷害,至于证人——就是井氏了。   想得唐家庇护,肯定是得付出代价的。   两家争斗越发升级,互相撕咬的风声水起,日月无光,把原本准备启程的豫亲王,生生留了下来。   “得了招娣的情报,孟部长确实是大哭过一场。”姚千蔓轻声,眉头微挑,“不过,到不是因为孟余的死,她是哭井氏……”   “哭她?为什么?”姚千枝疑惑,“她不是活着吗?”   “就是活着,所以才哭啊!”姚千蔓轻声。   “嗯?”姚千枝理解不了。   “昔日孟部长遭难,井氏说什么‘全节’,是口口声声让她死的,此一回,虽然事有不同,然而结果是差不多……井氏要是听了孟家的话,就那么吊死唐家门口,孟部长还能说她娘就是糊涂人,是真打心里信那套东西,不是一丁点都不疼她,但如今,井氏她……哪怕背叛夫家,人家都要求活!”   “那孟部长算什么?”姚千蔓长叹,眼里满是同情,“女儿就得死,她自己就能活,什么三从不三从的,无非就是不在乎罢了。”   “这……”姚千枝抿抿唇,一时都不知说什么了。   两世做人,她从来没尝过这种滋味,前世有义父,父女活的肆意,枪林弹雨里随便浪儿,今生有姚家人,疼爱她非常,让她享受到了更外一种家人的感觉。   像孟央这等爹不疼娘不爱的,“她真够倒霉的。”姚千枝由衷说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姚千蔓就点头,“幸好大真冲人是真心对她,祖孙俩一样能活的自在。”   “那到是,这天底下,谁没了谁不能活?”姚千枝赞同,复而蹙眉,“不过……晚年失子,大冲真人怎么样了?”   那老头儿七十多岁,眼看奔八十的人了,儿子死的那么惨,别在受不了出什么祸事,那就麻烦了。   “这你到不用担心,他老人家已经往燕京来了。”姚千蔓就说。   姚千枝满面惊讶,“这漫天大雪,冻死人的时节,他那么大岁数个老头儿,他奔波什么啊?”   大冲真人一惯充州教书,那地界儿离燕京挺远,就他那岁数,那腿脚,在加上眼下这季节,一走半年都有可能,他来干什么?   “孟部长怀孕了,大冲真人眼看要有第四代,怎么就不能让人家来看看?”姚千蔓眼珠一转,突然笑着扔下个炸雷。   “啊?”姚千枝瞬间就惊了,两眼晴瞪的滚圆,“怀,怀孕了?跟谁啊?”她怎么不知道?   “你问我,我问谁啊?”姚千蔓把手一摊,“事实上,或许连孟部长都不知道呢。”   孟央惯来是爱美人儿的,自许风流不下流,哪怕长的不好看,但她是真才女,很有一番‘名士自风流’的作派,不拘是崇明学堂,还是宣传部,她的迷弟迷妹们多了……   半年前,研究所那边用橡胶做出了套套,孟央就是姚家军高层里头一个愿意用的,不过,终归是试验品,那个质量吧,确实是不太靠谱,这不是……用了半年多,一个不小心就中标了吗?   “孟部长喜颜色,不大爱拘小节……”不说看一路,睡一路吧,有那两、三眼间瞧见的俊美小郎君,她就爱燎个闲儿,彼此‘情投意和’了,一夜风流什么的,她并不拒绝。   和则来,不和则散,大家都不是求什么天长地久的人,孟央的每一段恋情,基本都不超过两个月,最短的三、五天就分了,“孟部长有孕不过月余,她说那段日子,她刚得着孟余和井氏的消息,心里烦乱痛楚的很,生活就‘放纵’了点儿,如今想查生父,估摸着是查不到了……”姚千蔓说的略带愁容。   “其实,我觉得,她根本就不想查。”姚千枝耸耸肩,“央儿惯来爱自由,查到了能怎么样?难道要成亲吗?她又不缺男人,生了孩子跟着她姓孟,有什么不好的?”   “哦?你觉得这样没什么吗?”姚千蔓瞧了她一眼,“孟部长是未婚生子啊。”   “她的肚子,她愿意生,她能养活,关我什么事?”姚千枝不由摇头,“反正,她自个儿情愿,大冲真人能接受,人家成没成亲,生几个孩子?我一个外人,做甚往里掺合?”   难道是嫌打天下还不够忙吗?   “哈哈,你说的到是在理,难为孟部长还怕你觉得她放肆,让我帮着探探你的口风呢!”姚千蔓就眯眼笑着。   哪怕是女主当政,姚家军终归还未问鼎,徐州那边,楚曲裳堂堂王女,都因为丈夫死了,她独自逃生,让骂的不知今昔是何昔,那名声顶风臭出四十里。孟央这边……死了丈夫,百花遍地不说,还闹出了怀孕的事儿……确实是有点过份了。   难怪她忑忐不安。   只是,姚千枝明显不太在乎这等事,随意摆摆手,“她怀孕……你刚才说月余?那还正是危险的时候,先让她好好养着吧,礼部的事儿暂且放下,等她这胎坐稳了在说。”   孟央进了燕京,自然把宣传部那摊活计带了过来,姚千枝将其归入礼部,她就做了个三品侍郎……“嘶,日后,等我登基,咱们军里的姑娘都会位例朝堂,产假这个问题还是得琢磨琢磨,我这边放央儿两月假期,让她把这事例出个章程来吧。”她轻声吩咐。   “好。”姚千蔓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两人就这么站在花园里,一边说话一边赏景,没一会儿的功夫,乌云遮日,天空飘撒撒落下雪花,如同飞舞的精灵,越下越大,渐渐成鹅毛之势。   寒风凛凛、大雪埋膝,披着狐狸皮斗篷、戴着银灰鼠的帽子,两姐妹冻的跟孙子一样,哪怕还有事没商量完,都受不住冷风灌顶,灰溜溜的回屋了。   今日,正是腊月二十八,眼瞧就要过年了,摄政王府里,除了远在婆娜弯的姚千叶和依然驻守充州的姚千朵,余者,姚家满门齐聚燕京。   毕竟,姚千枝都‘招唤’了,口口声声‘孝顺’,他们又哪能拒绝呢?   姚敬荣和季老夫人打头,下头四房儿子、媳妇们随侍,孙女们且不提,但孙子们是一个不差的都跟来了。   这帮人——长辈们年纪大了,自然富贵安稳度日就好,不需要在‘奔波辛苦’。孩子们初来乍到,还不太熟悉这里,就暂时还在军中任职。   不想让姚家男人们,掺合进还没被她们彻底控制住的大晋朝堂——姚千枝用此做借口,将他们圈在了‘安全’地盘。   至于姚家人嘛,不知是真明白,还是装糊涂,反正没人提出异议,大伙儿享福的享福,干劲十足的干劲十足,直到近几日眼瞧过年,姚千枝按惯例给放了年假,大伙儿就都聚到摄政王府,承欢姚敬荣和季老夫人膝下,等待着一块儿过年。   不得不说,提防归提提,那是女性争权的正常操作。但是,姚家人一惯是挺美满和谐,没出什么闹心的人物,也没谁野心勃勃想搞事,姚千枝乐得享受家族温暖……   步出花园,两姐妹肩挨肩,手挽手,顶着漫天鹅毛大雪回到正屋,一步迈进门槛儿,入目所见,就是姚家十多口子围坐一起,正吃火锅儿呢。   热气腾腾、鲜香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引得两姐妹直搓搓手。   “哎呦,千蔓,千枝,你们俩哪里扒雪了,怎么成了这样?”屋里,一抬头瞧见她们,季老夫人赶紧起身迎上前,伸手拍打着她们身上的雪花,“瞧瞧这冻的,小姑娘家家的最怕寒气,哪能这么作践身子?”她攥着两孙女的手,一边往里引,一边心疼的数落。   “不碍的,我们穿的厚。”俩姐妹便笑着进了里间,自有丫鬟上前伺候着换了衣裳,洗了洗手脸,众人按各自辈份见礼,随后便围坐一起,开始边吃边聊。   不得不说,大冬天的吃火锅,确实是种享受,新鲜的牛、羊肉,各色鲜菜往热气腾腾,沸滚着辛辣味的汤底里一倒,红通通的辣油儿,芝麻调的酱,两口下肚,额头热汗就下来了。   姚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伙儿想起什么说什么,姚千枝夹了筷子饱满汤汗的冻豆腐,一边抹酱料,一边笑眯眯的转头,“老姨奶,您这胃口够好的,这岁数了真是一口好牙。”   敬陪末座,钟老姨奶将羊肉涮了三息就扔嘴里,闻言就‘哈哈’的笑,“人老了老了,就得吃好喝好,我这口牙啊……你跟姥娘一样,东门口郭匠人给修补的,别看外头白白净净,一颗不少,其实啊,那里头全是假的,当不得真,就一个糊弄事儿……”   都住在摄政王府里,此回聚宴,不单是姚家人,就连姜母一家子,并钟老姨奶都有幸参加。   许是如今,姚家太富贵了,面对她们,姜正、钟氏、姜湖、姜巧儿,就连姜母都有点不自在,态度很拘谨,到是钟老姨奶敞亮些,能陪季老夫人闲话家常,哪怕多是市井粗言,亦能应付得了牌面儿。   而且,她是逃过难的人,跟姚家这流放的,就挺有共同语言。   “您老说的对,人就活个自在嘛。”姚千枝对这老太太印象不错,就跟她聊了两句。   “咱们这年岁,胃口好了,身体才能好。”季老夫人插嘴进来。   “那我看娘是真的好,今儿吃的比我还多呢。”一旁,李氏跟着凑趣儿。   “可不是嘛……”   大伙儿都七嘴八舌的玩笑起来,这个给老娘夹筷子羊肉,那个给儿子舀碗清汤儿,场面一时很是温馨热闹。   足足干掉整整两只活羊,半扇牛肉,并三筐鲜菜,吃饱喝足撤桌儿上鲜汤,有一口没有一口的喝着,大伙儿围坐炉前闲聊,正嘻嘻哈哈的笑闹着……   突然,一直坐在姜氏身边,怀里抱着外孙儿姚小郎,姜母转头,突的对季老夫人开口,“老亲家,咱们家小郎眼瞧都快十岁了,这半大不小的孩子,咋没让他进个学啥的?枝儿都是王爷老千岁了,那有学问的贵族老爷,那个啥的国子监……就是翰林老爷给教书的地方,咋没把咱们家小郎送过去啊?”   “这么大的男娃娃,总闷家里跟小姑娘似的养活,日后咋顶门立户啊?”她说。   姜老夫人刹时哑然,脸色僵硬起来。   屋里,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瞬间鸦雀无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昔日, 姚家抄家流放那会儿,姚小郎不过是个刚刚周岁的奶娃娃。   一走三个月的流放路, 他是在大人们怀里熬过来的, 姚家这一群, 上至季老夫人,下至姚青椒, 谁没抱着他, 背着他, 累的几乎断气呢。   周岁的娃娃还没彻底断奶, 然而,流放路上, 能吃上口饭——都不敢说热饭,就算不错了, 上哪儿寻奶给他喝?不管是凉窝窝头, 热玉米面儿,路上摘的野菜, 随手打来的兔子,但凡是熟的, 赶上谁算谁,放嘴里细细嚼碎了, 就往姚小郎嘴里抹。   把个小娃娃吃的,三,四天解不出手来。   憋的小脸直泛青,疼的哇哇哭。   把大人们心疼的啊, 都不说姚天达和姜氏了,连姚千枝都觉得满心不是滋味,生怕这孩子会半路夭折。   ——他太小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头,不知怎么混起的,姚家满头雾水的跟着姚千枝起势,一路坐火箭似的笔直上升,直至摄政王位,眼瞧问鼎天下……碍于她的性别,碍于身处的时代,姚家男人的地位就很尴尬,其中,姚小郎自然最甚……   他是姚千枝的亲弟弟,是按理,会继承姚家三房家业的男丁。   父母在世,儿女没有置产的权利,女儿不管多能干,除了嫁妆外,她不能带走自家任何东西——这是无论律法,还是民俗,都承认的‘真理’。   姚千枝打下的诺大江山,要说传给姚小郎,完全说的过去。   然而,姚家人——上至姚敬荣,下至姚天达,没一个敢这么想。   自家的孩子是什么性格,他们太了解了,都不说千枝了。就家里这辈女孩们——千蔓、千叶、千朵……真是哪个都不好惹,若是千枝哪天真一个想不开,想传位给家里人……   呵呵,哪里轮的到姚小郎?   三个姐姐都分不够呢!   小小孩童敢上来抢,不活撕了他!   权利斗争的残酷,当了半辈子底层官,姚敬荣太清楚了,打从姚千枝做上提督位,露出争天下的意思,他就把小孙孙抱到了身边,识字、开蒙……都是他和季老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一个劲儿的把他往富贵闲人上头养……   其用力之猛——孩子都快十岁了,连个大名都没有。   对此,姚千枝很领情,就算是提防了,亦不过正常操作,从来没说摆什么王爷架子,家里还得分个主啊臣啊的,长辈们‘三丫头’,兄弟们‘三姐姐、三妹妹’的唤,她从来都笑眯眯的应声,并没有生份的意思……   对此,姚家长辈们是很欣慰的。   他们从来都不是有野.心的人,孩子们没学坏,有个活计干,一家平平安安的团圆一处,这就可以了。   要什么登高问鼎啊?他们没有金钢钻,就不揽瓷器活,要不是千枝,他们还小河村里刨地呢,哪有如今的富贵安稳?   孩子都摄政王了,他们老太爷、太夫人,连皇族宗室都对他们笑脸相迎,喊他们‘贵人’……凭甚还不满足啊?   哪怕是看似受了最‘不公平’待遇,连名字都没给起的姚小郎,若没他姐姐前头撑着,什么富贵闲人?这会儿指不定田间地头,怎么刨坑抓耗子,挖冬粮呢?   “这,这……如今外头乱的很,孩子还小,自家教着就行了,我们家老头子是二榜进士,天达也是举人出身,有他们俩,还用什么旁人啊,尽够了。”季老夫人嘴嘴抽着,强硬挤出个笑脸儿,如此应答着。   “哎哟,亲家老爷和女婿的问学,那是没得说。”姜母没旁的意思,她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被季老夫人拐走了话题,她就拍着腿感叹,“如今这市面儿,是够乱的,前儿我跟厨房的婆子闲聊,说起这冬菜价太贵,跟旧年比,足足翻了一倍,结果,您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季老夫人巴不得她赶紧转话题,连忙跟进。   姜母两手一拍,“说是相江水流让断了,江口那里驻着兵营,大船进不来,你说这不是玩笑吗?我早听青梅提过,咱们府里进的冬菜,都是效外庄子出的,跟大船有什么关系?我看就是厨房那边贪了银子……”   “老亲家,您家如今是家大业大,但日子过的简省些总没错,枝儿她们挣点家业不容易,哪好便宜了别人?”她一副语重心常的模样。   季老夫人就连连点头,“老嫂子,你放心,我回头就让她们查。”   一旁,四房宋氏赶紧接口,“老婶,都是我的错处,多亏您提醒了。”   “可不是嘛,老婶子是过日子人。”李氏紧步跟进。   “亲家老成之言,你们做晚辈的听着就是。”姚敬荣同样开口。   “是啊,是啊!”   “父亲说的对。”   一家人语出纷纷,齐心协力把姜母拐到了旁处,眼见她似乎忘了姚小郎的事儿,刚抹了把汗,喝口热汤,结果,“老亲家,不送娃娃进学……咋不给起个大名呢,这岁数,不怕站不住了。”她突然又自个儿拐回来了。   把屋里姚家人给闪的啊,全都目瞪口呆,一时全懵了。   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呃……”季老夫人脸上还保持着‘虚伪’的笑,这回是真僵了。   他们……真不是不给孩子起名儿,就是下意识想模糊姚小郎的存在感,这么多年,一路风风雨雨走下来,姚家人的感情真的不错,日子过的好好的,他们压根不想起什么纷争。姚千枝和姚小郎是一母同胞,天底下最亲的姐弟,却又是最尴尬的关系,做为长辈,他们肯定想‘两全’——不愿意史书那些兄弟相争,你死我活的事发生在自个儿家里。   彼此互相望望,季老夫人和姚敬荣的脸上,是相同的苦涩。   终归是孩子大了,不像小时候能抱身上,藏怀里,已经能蹦能跳的,在压不住了!   一旁,几房人都不说话了。   只有姜母还一头雾水,“这,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就是个最普通的糊涂老太太,没了丈夫,奉养她的还是嗣子,半辈子最惦记的就是女儿、外孙、外孙女。   得女儿的济,她得过富贵日子,做了老封君,全心全意,满腔的真心都给了这仨儿个,今儿提起姚小郎,她一点别的意思没有,就是觉得疑惑,怕耽误了孩子前程,这才问的。   至于什么帝王将相、男男女女的……抱歉了,人家老太太不懂……   屋里静的落针可闻,大伙儿谁都不出声,就留下个甚事不懂的姜母懵着,见状,姚千枝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放下手里汤碗,她招了招手,轻声,“小郎,你过来。”   这句话声音真是不大,然而,不过一瞬间,屋里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眸内情绪复杂,就连姚天达和姜氏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半晌,“听你姐姐的,去吧。”季老夫人开口打破沉默。   姜母那边一松手,姚小郎就站起来,慢慢走到姚千枝面前站定,目光平视着她,里头有好奇、有向往、有景仰……   打小就是听姐姐的故事长起来了,姚小郎对姚千枝的感情,跟崇拜大英雄似的。   “小郎,一转眼这么大了。”坐椅子里平视着姚小郎,姚千枝仔细打量着他,颇有些感慨的道。   记得,她当初刚刚来到这个朝代的时候,姚小郎不过是个周岁的娃娃,走路还腿儿绊腿儿的平地摔呢,天天伸胳膊要抱着,嘴里‘借借、借借……’的,后来流放了,三个多月长途苦熬,孩子瘦的皮包骨,一双眼睛大葡萄似的,一点光泽都没有。   好几次,都差点死了。   许是幼时没养好,姚小郎的身体不如普通孩子壮实,长的细高条儿,小圆脸细长眼儿,看起来挺瘦弱,白白净净,确实有点像小姑娘,不过,日常没听说他怎么生病,看来照顾的还好,“好孩子,我平常忙的很,到少能见着你。”伸手摸了摸姚小郎的头发,姚千枝笑眯眯的说。   “姐姐有天下大事要管,我,我知道的。”姚小郎兴奋的小脸通红,拳头紧攥的掌心都疼。   自两、三岁略微懂点人事,他的枕边故事就是姐姐的各种事迹,什么打土匪、打流民、打胡人……在他心里,姐姐就是盖世的英雄,脚踩七色详云的那种……   平时,姚千枝确实很忙,基本不怎么跟他照面儿,偶尔见着了,都是有父母、或者祖父祖母在场,他就旁边见个礼,很少单独相处,如今,姐姐摸着他的头,还夸他是‘好孩子’,姚小郎紧张的心脏‘呯呯’乱跳,简直要蹦出胸腔啦。   “我听祖母说,你平时都很乖,最是懂事的孩子,从来都不淘气的。”姚千枝捏了捏他的肩,“还行,看着瘦弱,到还算结实。”   “快十岁……确实是大孩子了,咱们这辈男孩儿是从明字辈的,你的话,打小儿遭了不少难,流放路上吃了苦,身子一直都不算结实,我便给你个‘逸’字,唤做明逸,希望你能安逸富贵的过一辈子。”她笑眯眯的转头,“祖父,祖母,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自然是好的。”姚敬荣一怔,随即点头。   “明逸……”季老夫人品了品,“是个好名字。”   安逸富贵——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着呢。   “爹,娘?”姚千枝依然笑着,挑眉寻问。   “你是长姐,明逸日后还要靠着你呢,你说了就算。”姚天达就道。   这是非常的明显的表态——把儿子的未来全都交给了女儿。   一旁,姜氏抿抿唇,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姚千枝瞧了她两眼,没理会,而是转回笑,温声对姚小郎道:“明逸,等过了大年,姐姐要到相江口打杖,燕京这边怕是分不出心神来管,国子监的局势挺复杂的,我怕你应付不来,先留家里跟祖父和父亲进学,仰或,姐姐给你寻个可靠的先生,你觉得哪样好啊?”   “我,我在家跟祖父和父亲学就好了,我如今连四书都没读完,进国子监听不懂的。”姚小郎小声说着。   “那好,姐姐就听明逸的。”姚千枝就点头应了。   姚小郎明显很激动,小圆脸一直都是通红的。   屋里一众,见她们姐弟相处的似乎……还挺不错,俱都暗自嘘出口气。   既然给了个‘逸’字,那就是许了未来,只要好好教养小郎,呃,是明逸,莫让他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那么,他们应该就不用担心未来会出现‘姐弟相残’的画面了。   姚敬荣和季老夫人对望一眼,慢慢放下了从姚小郎站稳,不会轻易夭折后,就一直提着的那颗心。   不过,坐在姜母身边,姜氏瞧瞧傻笑的丈夫,和一坐一立,看起来还挺和谐的儿女们,微微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开。   ——   腊月二十八的小宴,就在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气氛下结束了。   姚千蔓和姚千枝喝过汤,便自去了书院,谁都没太把姚明逸当回事儿。   如今的天下,还是大晋的江山呢。姚千枝都要琢磨着要娶云止了,区区一个弟弟,提防归提防,太放心里,就未免小家子气了。   姚家那么多男人呢,她要个个都当成未来政敌看待……她忙的过来吗?   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姚千枝保持强势,一路向前,什么弟弟、男人、前朝、旧嗣的,通通都得给她让路。   若哪个不长眼敢拦,直接碾碎就是,并不值得放多少心思。   “千枝,你决定过了年就打?”来到书房落座,捧着茶碗,姚千蔓轻声问。   很明显,她同样没把小宴那场风波放在眼里。   不到十岁的孩子,溜溜放她们眼皮底下,如果都这样了,还能让她们昼警夕惕,那……她们干脆别打天下了!   喝水都能呛死呢!   “不错,山不来就我,我就去找山,南寅到燕京都一旬,新船藏相江北岸快两月了,没完没了的耗什么……豫亲王既然不来,我就去打他。”姚千枝搓搓手,笑出一口大白牙,“新年新气相,豫州主帅既然不在,我就试试,看能不能占点便宜。”   “人家主帅为什么不在?你难道不知道?”姚千蔓嗔她一声,调侃两句,随后便正色,“如何打仗这事,我便不多嘴了,左右你有分寸,燕京这边就交给我,后勤是绝对没问题的,不用你挂心。”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姚千枝就笑笑,大刀金刀靠坐太师椅,目光如炬盯着沙盘,一字一顿的道:“豫亲王,洗干净屁.股,等着你爷爷我吧。”   ——   明月当空,白雪如席。   摄政王府小宴散了,姚家众人伺候着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休息,几房人各自散去,三房姚天达亲自把老丈母娘‘撮’进院来,“岳母请来相商……”面对姜母,他满面凝重的道。   “哦?!哦,姑爷有什么事啊?”姜母整个人拘促着,还有点迷糊。   一旁,姜氏瞪着丈夫,嗔他道:“你吓唬我娘做什么?她是好心,并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郎是她亲外孙,说两句怎么了?她是好心。”   “青梅,没人说岳母不对。”只是好心会办坏事罢了。   姚天达苦笑着。   姜氏便不说话,脸颊鼓鼓,仿佛生气似的。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姜母左右看看,扯了扯女儿袖子,表情很是惶恐不安。   “明逸,天不早了,跟你湖哥哥睡觉去吧,明儿还早起呢。”窥着三房人举动,钟老姨奶走上前,蹲身摸了摸姚小郎的头发,往前推了他两步,“巧儿,带你两弟弟回屋吧。”   随后,转头叮嘱女儿,“夏满,你看着点孩子们。”   “哎。”钟氏连忙点头,把三个孩子揽到怀里。   “走吧走吧,我跟你娘说两句话。”钟老姨奶挥手驱赶。   姜正就便恭了恭手,带着妻子儿女,并姚小郎离开了。   “哎……”姜氏瞧着,出声想喊。   钟老姨奶一把拦住她,满是皱纹的脸对着姚天达,“正儿他姐夫,我老嫂子岁数大了,脑子拐不过弯来,咱们有话慢慢说。”   一手拽着姜氏,一手拉着姜母,她抬步就往正屋走,嘴里还道:“来来来,这外头大雪下着,怪冷的,有事咱屋里说。”   别瞧这么大岁数老太太了,钟老姨奶劲儿还不小,姜家母女别别扭扭的,竟然都没挣巴过她,只能随着她的力道往前行。   姚天达怔懵懵看着眼前这一幕,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丈母娘和老婆都让人拽走了,钟老姨奶动作那么快,他都来不及问什么,只能急步跟着。   几人就这么进了屋。   一步迈进门槛,伸手先把姜母按坐下,钟老姨奶回身看姚天达和姜氏,未等他们开口,便先声夺人,“他姐夫,大梅,今天这事儿,按理,我一个靠你们得嚼食儿的外八路老太太,不该多嘴多舌的讨人嫌,只是,我跟你们岳母娘相处了这么多年,对她算是了解的……”   “活了许多年岁,我不敢说多能耐,好歹看的多,经历的多,托大说你们两句,你们觉得有道理就听,没道理就当我放屁了。”   “钟老姨,看您这话说的,您是长辈,您有话直管教训就是。”姚天达满面疑惑,然而,态度依然很客气。   不得不说,他真是挺好的人,哪怕钟老姨奶跟他……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到底年岁在那儿,他还是保持着对长辈最基本的尊敬。   “那行,他姐夫,你这么说了,我就讨嫌多两句嘴。”钟老姨奶就道,一手依然按着姜母的肩膀,她把目光转向姜氏,“青梅,满夏进姜家门的时候,你已经出嫁了,咱们娘俩儿没相处多长时间,我不大知道你是个啥儿样人,但是,你娘……我们老姐俩住了三、四十年,扒她的皮,我能认她的骨……”   她说着,一双混沌的老眼突然厉了不少,“你娘是个糊涂的,小郎那事,她就是憋心里了,总会先跟你提,或许问他姐夫,咋就突然当着那么多人说出口了?”   “你娘胆子小,她一个靠着女婿过活的老丈母娘,这么大的府里,她除了能跟我绊绊嘴,平时连管事的都不敢得罪,好不殃儿闹出这糟儿……她敢这么干,青梅,是你让的吧!”   钟老姨奶看着姜氏,明是疑问,实则,分明是著定的语气。   “我……”姜氏脸色微僵,有些语塞。   “咋了?小郎进学?不能问啊?”姜母回头看闺女,眼里满是茫然。   “青梅,真是你?”姚天达高声问,见妻子别扭闪躲的态度,瞬间就明白了,心脏像被什么垂着似的,他沉下脸,态度有些严肃,“岳母不懂,难道你还不懂?好好的日子不过,你窜当岳母出头,是想要干什么?”   “千枝的东西……她自个儿拼命拼出来的,就永远都是她的,不管是谁都别想抢。”直视妻子,他喘着粗气,几乎是从牙缝挤出这些话,“就算是小郎,不,是明逸都不行。”   “谁想抢了?”跟丈夫青梅竹马,半辈子没红过脸儿,姜氏很受不住他这态度,忍不住反驳,“枝儿是我的女儿,她能有出息,我不知多高兴,以女身晋摄政王,日后说不定还能……那么给女子争气的孩子,是我教养出来的,我做梦都能笑醒了,想想便觉骄傲……”   “那你做甚还要窜当岳母闹事?”姚天达疾声厉色。   “你管那叫闹事?”姜氏勃然大怒,“姚天达,小郎是你儿子,他快十岁了,过几年都能成亲了,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过了童生试,他呢?天天被圈在府里,早晚跟在母亲身边,养的像个小姑娘似的,连大门都不出,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我不求他人前显贵,不求他文武双全,最起码,他得活的像个正常孩子吧?玩耍、求学、游历、成婚……怎么都得让他经历一遍吧?”她高声,一步步的向前逼近,“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为什么不让他好好念书?”   “我是他娘,我问问怎么了?”   “没,没人不让你问,但你不能窜当岳母……”姚天达被逼的步步后退,很有些狼狈模样,“你想问,你问我,问爹娘……”   “我没问过吗?你们谁给我答案了?”姜氏不依不饶,“我问了三年,小郎连个名字都没有!”她高声嚷着。   一双眼儿狠狠瞪视,姜氏眼眶微红,脸上表情,半是怒色,半是委屈。   见爱妻如此,姚天达就有些心疼,不言语了。   一旁,见‘他姐夫’这么不争气,钟老姨奶摇头暗叹,心道:这恶人,还是得她老太太来当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姜氏自幼娇养, 性格有些不合时宜的文人脾气,偶尔会冒出点清高骄矜之态。正所谓:长幼有序!世人又云:自古爹娘爱小的, 姚明逸是她小儿子, 那么丁点岁数, 自幼还吃过苦,且, 打小养她膝下, 如此乖巧懂事的模样, 不像姚千枝, 野马一样,撒出去就没影儿……   两相比较, 她就多偏着小的一点。   不过,万万没有让小儿子抢女儿位置的心思, 姜氏要求的, 就是‘公平’两字。   她的女儿经天纬地、文韬武略,成就不世之功。她的儿子, 自然亦该有此权利,不管是十年寒窗、天下皆闻, 还是游山玩水、步量天下、甚至,就是做个章台走马的纨绔子弟呢, 都该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路,而不是大人强加给他的。   “……那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我不忍心让他这么活着。”姜氏眼里有泪。   她和姚天达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两人感情很好, 半辈子从来没红过脸,对他,姜氏说出了真心话,试探了好几年,她知道家里没人会支持她,也不愿意因此跟女儿产生大冲突,闹到挽回不了的地步,便让老娘打个岔,提那么一两句。   反正,姜母一惯糊涂人,姚家没人不知道,她说出的话,不会有人往深里想,但是……   “大梅,我老太太就不明白了,你不忍心让小郎这么活着,那他该咋活?”一旁,眼见姚天达竟然被老婆说的垂下头,好像无言以对,竟然还有两分愧疚模样,钟老姨奶忍不住了,拿手一拍窗框,‘啪啪’声响,把两人目光引过来,她粗咧的嗓子,调门还挺高,“我是个粗人,一辈子没念过书,我心里咋想,我就嘴上就咋说……”   “要我说,小郎活的有啥不好?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他枝儿姐出息,愿意养活着他,一辈子富贵命,那是要啥有啥?这都不满意,你们还想让他咋活?”   “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家是靠闺女顶门立户的人,端谁的碗,受谁的管,他枝儿姐是有大出息的妮儿,往后指不定成什么样的贵人呢?连指甲盖那么大点的苦都不用受,小郎这辈子就啥都有了,咋还不满足呢?难道非得飞到云彩上,过神仙日子才算好?”   “大梅,他姐夫,如今他枝儿姐是什么身份……你们读书人,应该比我老太太更明白,她抛命舍力挣大大家产,你们把小儿子推出来想干啥?是嫌弃他姐弟俩感情太好,没撕巴的打破头?还是觉得日子过的□□生,想找点事?”   “不瞒你们说,我老太太这辈子进过乡,逃过荒,市井里打滚,大户人家当过老妈子,一双眼看过的事儿,都不用说有多少……”   “家里儿子小,让大闺女出来顶门立户,熬筋削骨支撑起来了,一副薄嫁妆给打发出门子,这样的人家是不少,不过,那后来的下场,不都是闺女苦了心,从此远着娘家,就当没门亲戚了?”   “能在自家挣巴起来日子的人,换个地方人家照样能好。”钟老姨奶瞪着眼珠子,看姜氏蹙着眉,似乎想说什么,就赶紧打断,“你别说你没那心思!你要干的就是这样的事,小郎那点岁数,姚老亲家一个大进士,他姐夫堂堂个举人咋就不能教了?还非得出门学?外头兵荒马乱的,就那么好?没他枝姐儿保着,那么点儿的孩子你敢撒出去?”   “乡下地头的小子,一辈子没个大名,就狗蛋、驴粪的叫,不也活的好好的?”   “没他枝儿姐这么出息,小郎现在就北方刨地儿呢,哪能养的这么白白净净?还说啥游山玩水、步量天下……如今外头这么乱,游啥游?往哪游?”   “小郎是他枝儿姐的亲弟弟,不争头不闹事,往后肯定就是贵族老爷,数不尽的富贵,他就真读书厉害出了头,顶天不就是个状吗?是个官儿吗?能有他枝姐儿给的好?”钟老姨奶看着三房夫妻,语重心常,“他姐夫,大梅,枝儿她是脾气好,对你们孝顺,但你们不能忘了她的身份,把她当普通闺女看待……”   “她,她的身份?”被迎头盖脸一通指责,姜氏已经有点反应不过来,有些迟钝的喃喃。   钟老姨奶痛心疾首,“人家是王爷!是那天底下最顶尖儿的贵人!我听正儿说,往后她是要做皇帝老爷的,那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跟咱们普通人就不一样。”   “你们是读书人,知道这个历史,明白那个典故,皇帝老爷们争位置,出过多少大事,没过多少人命,你们都清清楚楚的。远的不说,就说先帝老爷和如今这万岁爷登基那会儿……我老太太都是经历过的,那都闹成什么样了?”   “尸首把相江河道都堵了,那清水儿连着红了三天,都这么多年了,偶尔还能从水里捞出人骨头来,那是啥样的惨,你们难道不晓得?”   “枝姐儿日后——就是那样的皇帝老爷。我瞧见她腿肚子都发软,恨不得砍块板供起来,日夜烧香磕头……我就不明白,你们咋敢想着摆布她?就凭你们是她爹娘?你们都是姓姚的?”   “咱大晋开国那会儿,天下姓楚的多了,如今还剩下几个?”钟老姨奶叹着气,瞧着目瞪口呆的三房两口子,摇头道:“他姐夫,大梅,我跟你们岳母娘这么长时间的交情,借了你们的光儿,享了老来福,就得讨你们厌恶说两句,这帝王人家啊,跟普通人家不一样,不能按寻常对待……”   “枝姐儿对你们挺孝顺,是个好孩子,有这府里,哪怕对我这外来老太太都没摆过王爷架子,这多难得啊?你们千万得珍惜,别把她这点心意都磨没了,到时候啊,大梅……”她把目光转向姜氏,“小郎怕是连如今这种,你嘴里委屈的不行的日子,都过不上了。”   “戏台上演的什么皇王相将……枝姐儿跟他们是一样的,都说皇家就有那杀爹、杀兄弟、杀孩子的风气……你们别让孩子凉了心,到时候姐弟相残,你们当爹娘的,恐怕连哭都找不准调儿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痛快淋漓,都没等三房两口子缓过劲来,钟老姨奶就拽着一直没反应过来的姜母,出了屋子。   站在院里,大雪飘落脸上,姜母冻的打了个哆嗦,终于有点回神了,“老妹子,咋回事?”她迷茫的问,心里慌的不行。   她咋听着,这是要出事呢?   钟老姨奶一脸的哭笑不得,“没事,夸你有福,难得糊涂。”她道。   随后,便拉着姜母,两老太太互相搀扶,一同离开了。   三房屋里,徒留姚天达和姜氏面面相觑。   无声沉默着,夫妻俩谁都不说话,气氛沉重而寂静,一夜过去,直至天擦亮的功夫,姜氏略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那,那你就好好教明逸吧,爹岁数大了,别太累着他老人家。”   “……嗯。”姚天达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   依然是如此雪夜,把姜母送回屋里,看着她歇下来,钟老姨奶回到北屋,姜正和钟氏都还未睡。   “小郎,呃,不对,明逸呢?”进门开口,她先问的是这个。   姜巧儿赶紧回,“姨奶,他跟湖儿在里屋,我给哄睡着了。”   “哎,我家巧儿真懂事。”钟老姨奶就笑着夸。   姜巧儿羞涩的别过头。   “娘,您,您刚才留姐姐那儿做什么啊?”一旁,钟氏就问,表情很是好奇。   “做什么?嘿嘿嘿,我啊……”钟老姨奶用手掌抹了抹下巴,一脸得意的把刚才如何训三房夫妻,怎么威风凛凛……都一五一十学了个遍。   把姜正和钟氏吓的,直接就愣了。   “娘!!湖他爹是嗣子啊,咱们这个身份能住这里,本就明不正言不顺的,您,您咋还胡说呢?”钟氏吓的都快哭了,脸胀的通红,她焦急万分。   “你瞎咧咧啥?不懂就憋着,我咋是胡说呢!”钟老姨奶把眼睛一瞪,嘴角却露着笑,整个人像老狐狸似的说道:“我啊……明明是帮他枝姐儿,把不能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啊?”钟氏怔住,一脸懵懂。   钟老姨奶就嗤笑,“他枝姐儿有出息,姚家全家都跟着沾光儿,大鱼大肉,出门谁都尊敬的日子过久了,就觉得丁点委屈受不了,都忘了,他们是端谁的碗吃饭了……他枝姐儿是晚辈,姚家上下关系还怪好的,她约莫不太好意思直言,怕说出真话来伤人心,那不就得有个人帮她挑明了吗?”   “本来,你婆婆是最合适的人,身份啥的都正好,结果她是个糊涂蛋,这么好的活儿不会抢,到是便宜了我。”她搓了搓手,指点女儿女婿,“你们别觉得这是得罪人,你得看我‘得罪’的是谁?这摄政王府里说话最好使,最能耐的,就是他枝儿姐,我这番话是损了大梅和天达的面子,但是,我讨了他枝儿姐的好,给她把窗户纸儿捅破了,说了她想说,但碍着面子不好说的话……”   “更何况,我那话说是不好听,但终归是为他们好,等他们缓回神儿,反应过来,那就得谢谢我,在说了,就算他不领情,我一个土埋半截身子的老太太,他们把我咋地?打明儿起我就装病,先躲着他们,等过几天,满夏你找找大梅,好好给她赔个不是,就说我灌多了马尿,满嘴胡沁瞎咧咧,求她大人有大量,别跟个糊涂老太太计较……”   “至于怕他们看见我别扭,以后我躲屋里养病,少出门不就得了。”钟老姨奶一派从容的说着,很明显早就做好了准备。   “那,那得您‘病’到什么时候啊?不能总这样啊!”姜正不由心疼。   “那咋啦?王府这么大,给咱的院子这么好,我就躺屋里享福不行吗?反正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着。”钟老姨奶嘴角一撇,“我这么大岁数了,这日子难道还不够好?还想要啥啊?”   “就像满夏说的,正儿,你不过是嗣子,咱们住王府是明不正言不顺,你老娘在的时候还好说,日后她没了,不用别人提,咱们就没脸赖在这儿了……不过,有了这回的事就不一样了,我当了恶人,把事挑明白,解了他枝姐儿的麻烦,那……”她嘿嘿笑着,一把拉过姜巧儿,“姨奶的巧姐儿,你日后,就能挺胸抬头,过那正正经经大户小姐的日子喽。”   “但是……娘,你,你是偷摸跟姐姐和姐夫说的,枝儿她能知道吗?”姜正担忧的问。   钟老姨奶就嗤声,“哼,你们傻不傻?当咱们脚下踩的是什么地方?这是摄政王府,是人家枝儿的地盘,她啊,啥不知道?你信不信,都用不了几天,我训那对夫妻的话,就能满府传遍。”她大掌一挥,胸有成竹,“你们等着看吧。”   “哦……”姜正和钟氏茫然点着头。   姜巧儿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老太太。   钟老姨奶直着老腰,通身的意气风发,得意的头发都快‘站’起来了。   ——   不得不说,古话说的好:人老精,鬼老灵,有的老太太活的糊涂,有的老太太……沾了毛就是活猴!!   钟老姨奶和三房夫妻那番对话,确实很快传到了姚千枝面前,也确实被姚千蔓散播到了姚家所有人的耳朵里。   人家老太太已经抢着把恶人给做了,好的坏的全说尽,姚千枝自然不会连收尾都不会,寻了个功夫,她亲自找了姚天达和姜氏,问了他们四个问题。   其一,“天下还是晋国的天下,燕京势力复杂,哪怕是她都不敢说已然尽收,送明逸出门求学,万一他被谁灭口,或者抓了威胁,她们该如何应对?”   其二,“明逸不能过这样日子,那他该过什么日子?如今豫州军就驻在相江口,眼看要打仗了,她派人送他四处游学,天南地北的跑,姜氏这当娘的可放心?”   其三,“让她如信重姐妹般信重弟弟……明逸不过九岁,他能干什么?会理帐?会教书?能出海?能打仗?这一回她打豫州军,把明逸带着,姚天达和姜氏肯不肯放人?”   其四,“若说明逸什么都不会是没人教……那她们姐妹几个谁上过国子监?谁有过正经先生?不都是摸爬滚打,无数个不眠夜里硬熬出来的吗?姚千蔓没无银买饷急的大哭?姚千叶没经不住事瘦如枯骨?姚千朵没自身不硬被挤兑的站不住脚?就连姚千蕊,都有被北地读书人从讲台轰下来的时候……”   “那会儿,她们不都挺下来吗?谁给她们报过不平?谁帮过她们?明逸长在二榜进士身边,有当朝举人教育,一屋子长辈围着他转,他还想要什么?”   “他学不出来?赖谁?”   几句问题迎头砸下来,把姚天达和姜氏达说的哑口无言。   甚至,连姚家人都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被孙女/女儿/姐妹们护着,这一路走来太顺了。早早就忘了,他们家这帮人——其实并不如何出众。   姚敬荣流放前,不过区区五品小官,家中子弟最出息的姚天达,就是个举人而已,余者更是连秀才都没考上,才学……说真的挺一般,根本不算出色。如今,他们高官得坐,俊马得骑,哪怕不像千蔓她们那么出息,但谁都没缺了个官身……   熬不起来,出不得头,是姚千枝压着他们,还是他们本身就不行啊?   私下对比对比,他们那能耐……好像真就是普通,不过跟同燎们差不多,没强到哪去啊?   怪不得千枝不用他们……   颇多后悔,姚家人一时间,纷纷开始自省起来。   到让姚千枝和姚千蔓有些惊喜,说真的,到了如今这地步,自家兄弟们要有能站起来的,她们真不介意提拔……只要不分兵权,朝廷里那些动辄‘之呼者也’的大臣,姚千枝乐得让堂兄弟们应付。   除了兵部外,五部衙门,但凡有能耐,他们尽可挑。   但,可惜的是……   在她没有刻意扶持,没有暗示照顾的情况下,姚家男人,确实没谁出众到能让她看见。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仗马打天下的时节,姚千枝精力有限,她能做的就是给出一个舞台,有能耐的,自然就爬出来的,没本事的,她连句抱歉都不想说。   就像……都是‘开国功臣’,一块从大刀寨出来的,苦刺和王花儿就受她重用、领军权、坐高位。而王大田和王狗子,只能窝在旺城里,做个小小的百总……这不是打压不打压的问题,而是眼界格局摆在那儿,由不得旁人说什么。   ——   小宴里一场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除了钟老姨奶一战成名之外,余者,连点波浪都没掀起起。   哦,不对,准确些来说,这件事引起了姚家男人的自省之心,还是有点用的……   只不过,咸鱼的日子过长的,就会觉得特别美好,且,姚家男人本来就没什么太大野心,咬牙发愤了几天,发现……唉,悬梁刺骨什么的,真的好痛苦啊,左右他们没想过青史留名,权倾朝野,有份活儿干,好吃好喝的不就行了吗?   还想要什么?   姚家男人们想的挺开,姜氏被钟老姨奶喷了一通,又被自家姑娘灵魂四问,算是消停了下来,姚家一众算是挺和谐的把大年给过完了。   过了三十是初一,歇了两天,借着初三的喜庆劲儿,姚千枝将燕京姚家军高层全都叫到摄政王府来,正式宣布,她准备出兵相江口了。   ——打他娘的!!   豫州那边……搅和的太成功了,年过完了,豫亲王不但没从唐、孟两家的乱局里挣出身子来,反而被彻底拽了进去,唐家咬死了楚敏和唐睨逼宫失败,是孟家和楚曲裳搞的鬼,闹的风声水起,关键,胡逆和招娣这两孩子还挺‘损’,看准这个机会,就拐弯抹角往外透风儿,关键还是用姚家军的身份……   水彻底被搅混,豫亲王已经开始有点相信唐家的话了。   毕竟,他膝下就剩下孟侧妃的两个儿子,左膀右臂已经失了衡,算是彻底交恶,他若敢轻易离开,都不用姚家军如何出手,唐、孟两家就能把对方咬死,三州眼见能乱了……   “我估摸着,不纳个唐家女,给人家点希望,豫亲王是拖不出身来的,我没那闲功夫等他生孩子,干脆就上吧。”姚千枝如是说。   其余,自然不会反对,俱都点头应声。   自各散去,他们纷纷行动起来。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攻打豫亲王一系不是等闲三、两日就能解决的问题,那是足足三州的地盘儿,姚千蔓粮草辎重,率先出发……随后,大年十五,一个没风没雪,红日当空的清晨,姚千枝率领三万人马,从燕京启程。   来到效外上了大船,行了十几日的水路,她们顺顺利利来到了相江口。   ——   一条大江隔两岸,多有高崖险峰,奇林密景,江宽百余米,水流湍急,峡口汹涌。晋人寻一处水流略和缓的地方修了码头,时人称之——相江口。   江口两岸,左临宛州永定城——驻守着豫州水师。右接燕京昌罗县——苦刺领着两万姚家军,暂居此处。   两家大兵隔岸相望,都已经僵持了三、四个月的功夫,苦刺早早盼来了南寅,铁船都老虎峡口停好了,就等着找机会偷袭,而豫州军大将唐颂——那是眼巴巴苦等主帅,怎么催怎么不来,急的两眼直冒火。   豫州水师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就算不打仗,但,平日里吃的喝的用的……哪样都少不了,且得宛州供着呢!!   唐颂急的满嘴大泡,偏偏还不能指责什么,谁让他家跟孟家闹的正欢,是豫亲王拖不开身的罪魁祸首呢?   豫州水师苦熬着,在相江口吹了一冬的冷风,跟他们对比,苦刺的小日子就过的就潇洒多了,她们姚家军有银子,腰包鼓着呢,前不缺银草,后不缺煤炭,昌罗县军营里,小火炕一盘,这一冬天把姚家军养的啊,膘肥体壮的。   这一日军营里,苦刺正坐火炕里嚼炒黄豆呢,外间突然有侍卫高声禀,“总兵大人,摄政王到了!!”   “哦?”苦刺一惊,随而大喜,匆匆起身,连鞋都没及上提,她快步迎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钟老姨奶(掐着腰):大梅,你要啥自行车?   姜氏(目瞪口呆):我没要自行车啊?   钟老姨奶(撇着嘴):那你要手表啦!   姜氏(委屈巴巴):我没要手表!!   钟老姨奶(斜着眼):在闹,你最后只能得到一副担架……   姜氏(泪流满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姚家军一行五万多大兵, 都是坐船,顺着相江‘飘’过来的。   速度确实是挺快, 本来月余的路程, 生生缩减了大半。   不过, 十多天的水路,飘飘摇摇水面儿晃荡着, 船舱里环境还不怎么样, 哪怕姚千枝那么硬朗的身体, 都觉得有些疲惫, 被苦刺迎进昌罗县,她没顾上多说什么, 先把五万姚家军给安顿好了——这就足足用了大半天功夫——随后,她就直接歇息了。   连军情都没顾上问。   反正豫亲王一时半会来不了, 她根本不需要着急。   一觉睡到大天亮, 起来就觉得精神抖擞,说不出的浑身是劲儿, 穿衣洗漱抹了把儿脸,简单用过早膳, 啃了俩大窝窝头,姚千枝盘腿坐在热炕梢儿, 正准备唤人呢,侍者便进来禀告:苦总兵到了。   “主公。”进得门来,抱拳屈膝,苦刺恭敬行礼。   “起吧。”姚千枝大手一挥, 身子挪了挪,一拍炕头,“来,坐。”   “多谢主公。”苦刺半点不客气,上得前来,直接‘拍’她旁边了。   两人脸儿对脸儿坐一辅炕里,就那么干巴巴的相望着……侍人瞧着不像话,堂堂摄政王,堂堂一州总兵——苦刺升官啦——这画面着实是太寒碜了,就自做主张给抬过个小炕桌,吩咐丫鬟端茶上点心,四个碟、八个碗摆满桌面儿,随后,将炕桌放在两人中间。   嗯,这看着就顺眼多了嘛!   侍人满意的点头。   姚千枝和苦刺都盘腿——隔桌而望的坐着,互相窥了两眼,动作一致的端起茶慢慢喝。   一边喝茶水、一边吃点心,苦刺抱着碗蚕豆,嚼的‘嘎蹦嘎蹦’直响,嘴里还禀告着,“主公,如今南船长领三队水军驻扎老虎峡,五艘新船都在他那儿,并没有出现过,豫州军方面应该还不知道……”   她嘴里的新船——可想而知,自然就是蒸气铁船——十五米长,四米宽,全船无帆,靠煤炭燃烧产生的蒸气启动……真心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大家伙’。   钢铁巨兽,看着是真威风,苦刺头一次见的时候,双股都打颤儿,差点站不稳,心里百般琢磨都想不明白,这么大的铁疙瘩,怎么可能行驶水面儿,竟然不沉下去?甚至还能跑的那么快……研究所给出的那些理论,什么空气啊、水压啊,她根本听不懂,她就觉得……   这是神迹!   是她家主公‘上头有人’的证明!   如果不是真‘神仙下凡来救世的’,她家主公哪会得如此‘神物’?   不过,‘神物’归‘神归’,那造价……真是一点都不愧对‘神物’的身份,简直贵到了天宫里,姚家军那么有钱,亦不过造了五艘,多的,竟然有点承担不起了。   半点不开玩笑,这五艘蒸气船的造价,都能跟她们在加庸关外草原里造的那座大城相比了。   简直贵的丧心病狂!!   “……不瞒主公,属下看那几艘船,感觉跟看金山一样……”苦刺抽了抽嘴角,苦笑着,“虽然那是铁船,但是……属下摸都不大敢摸,就怕一碰就掉皮儿……”   那么贵的价格,掉块皮儿顶她好几个月的俸禄!   “那造价确实太高了。”姚千枝心疼的叹了口气,“不过,研究所已经开始琢磨第二代了,想来造价会稍微下降点儿……吧。”她说着,表情有些迟疑。   “还要二代做什么?”苦刺满面惊悚,急急道:“大晋国内,需要咱们打水战的地方,说来不过剩下豫州罢了,五艘铁船尽够了,还研究……”那得花多少银子?   大姑娘要疯的!   她会跳起来咬你的头!   “大晋国内是够了,外头呢?”姚千枝挑眉,“南寅三洋回来,他就没你跟聊聊外头的风光?”   像扶桑那等小国便罢了,三洋那边,听说同样开始使用蒸气机了。   虽然还没有船,虽然刚刚投用,晚了她们半步,然而,该警惕还是得警惕的。   “自南将军来了……他就一直没离开过老虎峡,我们不过匆匆见过几面罢了,哪有功夫闲聊?”苦刺耸耸肩,并没有在研究所的发展方向上面纠结。   “南寅那边,情况如何了?”姚千枝同样是随口捎了一句,外洋的事儿并不需急,眼下,终归还是豫州更重要。   “豫州水师主帅未至,唐颂未有挥军之意,南将军便没动作……”苦刺提起精神,轻声说着。   豫州水师足有十万余,大小船只无数,光是能坐千人的大船,就有近百艘,姚家军的蒸气铁船就是厉害,不过区区五艘而已,正所谓:猛虎架不住群狼,而且,除了蒸气铁船,姚家军在余者船只的质量和数量上,确实不太比得上豫州水师……   其实,旺城靠黄海,姚家军早年兴了船厂,她们的大船,真心是不少的。但是,不得不说,江船和海船确实是不一样的,相江离旺城太远了,大海船想往这边驶……它就过不来呢……   此时,相江口不少船只,都是姚家军就地建厂新做的。   “南将军一直领着水师探查水路,磨合兵力,并未投入战场。不过,属下到是小规模的跟唐颂打过几仗,彼此互有胜负,不过,属下无能,终归胜少负多。”苦刺面带愧色。   姚千枝便安慰道:“无妨,你未曾打过水战,唐颂则是老将,打不过他不丢人。”   豫州军主将唐颂——唐家下任族长,那是打了半辈子水战的男人,他已年过六旬,真真是老奸巨滑、老而弥坚,绝对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他是唐家嫡枝嫡长,打小当族长承继人那么培养起来的,十六岁上战场就立了功,从此平平稳稳升上来,不像君家铁骑横行无忌,不像姜企善长守城,豫、宛两州靠着相江,他就是打水战出身的,在此道里浸淫了半辈子。   不过,终归岁数到了,他都坐六望七的人了,的确不如年轻人壮实,江中水气湿,他患膝病痹证——就是风湿性关节炎——已经有五、六年的功夫了。平时看着还好,一旦犯病,双腿红肿不堪,行走不便,简直痛不欲生,而且,最难受的是,他还久治不愈,且越来越严重。   只是,碍于他乃豫州军水战最出色的将领,兼唐家顶梁柱,唐颂这病被瞒的很紧,除了自家亲人外,余其,连豫亲王都只是含糊晓得些许……   至于,人家瞒的那么紧,姚千枝是怎么知道的……嘿嘿,她抓了唐睨啊,唐睨是唐颂的亲生儿子啊……别说风湿性关节炎这点‘小事’了,她连唐颂痛的受不了时,用什么姿势打滚都知道……   唐睨交代的那叫一个坦白清楚,真是让说什么说什么。   不过,可惜的是,他都这么‘听话’了,依然还是没能逃脱身死的命运。   但是,到比楚敏死的痛快了不少,没遭那么多罪,算是得到‘福利’了。   唐颂本就有病,今冬还一直驻扎在相江口……他是惯领水师的人,跟苦刺纠缠这么久,竟然只少少打过那么几仗,偶尔还会输,想来,他这个冬天过的肯定很‘痛苦’……   姚千枝得了胡逆和招娣的信,说是豫亲王的态度已经越来越急,频频有想甩开乱事,直奔战场的意思,而唐家,好像闹腾的力度小了不少,反而孟家开始不依不饶……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唐颂有点要坚持不住了?   说实话,风湿关节炎这种——‘平地’痛起来就要命了。偏偏,大冬天不能好好养着,驻扎江水边儿,还得时不时要打一仗,唐颂快七十的人了……   垂头琢磨着,姚千枝笑眯眯的,伸手拍了拍苦刺的肩,她道:“没事,唐颂就是‘水神附体’,他都不过是个附了半截儿……压根半身不遂的,南寅准备好了,我来了,咱们……”   “就干他娘的。”   一语落地,她拍案而起。   苦刺抿唇,斜了一眼被她拍掉的四个碟儿,八个碗儿,和满地乱滚的点心,“是。”应声点头。   ——   相江口,豫州水师营。   唐颂坐在大帐中,表情扭曲痛苦,满脸通红,额上青筋直爆。   刚刚过完年,天气还是很寒冷,就算大帐里支着好几个火盆儿——对普通人来说,这尽够了,然而唐颂,他是个有类风湿性关节炎的人……   半米高的木涌,里面是漆黑还冒热气的药汤,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唐颂面目狰狞的坐在那儿,双腿泡在药水里,表情是绝对的痛苦。   江边儿住了整整一个冬天,他的关节病越来越严重了。   已经到了,让他有点受不住的程度。   伸手抹了把脸,胡乱擦着冷汗,唐颂白花胡须颤抖着,狠狠擂了擂椅柄,旁边亲信垂着头,不停的往药汤里倒热水,足足泡了半个时候,他艰难的把腿从桶里□□,肿胀不堪,关节硕大,他两条腿的弧度都已经跟正常人有些不同了。   “将军,擦擦吧。”亲信拿着棉巾,跪地抱住唐颂的腿帮他擦试,随后,套上数层棉裤,膝盖裹上软皮——毛朝里——又伺候着他穿了靴子,扶他帐中走了两圈儿,“本将好了,你退下吧。”唐颂站稳,忍着丝丝刺痛,挥了挥手。   “是。”那亲信应声,后退着往出走,到了大帐门口,刚刚要掀帘子,突然,“报~~~”有传令兵高声。   “嗯?”唐颂回首沉容。   亲信赶紧掀帘,把人唤进来,“何事惊惶?”   “将军,昌罗县船动,姚家军已经过半江……”传令官高声。   “啊!!”唐颂虎目一瞪,胡子都飘起来了,大迈步想往外走看看情况,结果膝盖不听使唤,右腿儿绊左腿儿,他差点没摔个狗抢屎。   “将军当心。”亲信忙不迭的来扶。   “无妨。”唐颂咬牙忍住疼痛,几步出了大帐,匆匆来至江边,上得主帅大船,站在船舷上,他隔江而望,就见远处水面黑鸦鸦一片船影,用肉眼能见的速度移动着,向他们飞快驶来。   “整军,上船迎敌。”他高声吩咐,自有令官打起旗语,整盔戴甲,他拧着眉头斥,“探子呢?姚家军已然出兵,怎么竟没有消息传回来?他们都是死的吗?”   “呃……”亲信抹了抹汗,不知如何回答。   人家姚家军已经江面打过来了,很明显他们的探子肯定是被拔掉……真的死了呗。   幸而唐颂不过是疼的太狠,随口发..泄两句,并无责怪的意思。已经失了先机,都被人家奇袭了,他当然不敢怠慢,吩咐令官打旗语,他在这场突然如其来的战斗中,出动了三成兵力,大小船只约有三百艘……   豫州军是正经水师,有一套很完整的战术体系。唐颂麾下战船,包括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楼舡和桥舡。其中大翼承担进攻,小翼负责防守,桥舡和突冒担任警戒、侦查和支援任务,而楼舡上装备重弩,算是火力压制。   桥舡和突冒里配备弓箭、火箭、茅重……大翼除此之外,还备有投石器、乌鸦吊,前者用来远距离攻打敌船,后者则是如船勾之物,用以船身相近时,勾住敌船,用来打接舷战的。   不过,不拘何等船种,豫州水师用的都是木帆船,他们的大量兵力都用在驱动——就是划浆——上头,能用来攻击的人手还是有限。   当然,对此,姚家军跟他们是一样的。   ——除了那五艘蒸气铁船之外。   百多米宽的江面儿,两军‘吭哧坑哧’的划着,没多大会儿功夫,他们相遇了……   开打!!   首先是长虹贯日一般,投石器挥舞着,巨石从天而临砸进了两军聚集处,随后便是火箭,带着长长的‘尾巴’,如落雨般飞过来。两方小翼上的水军鼓着胳膊儿,青筋暴出的卖力划动的,小翼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驶江面儿,桥舡和突冒从侧翼而入,担任着支援任务,大后方,楼舡稳如泰山,用重弩进行着火力压制……   大翼甲板,投石器拼命甩着,乌鸦吊蠢蠢欲动,坚硬且凸出撞角的包铁船头,‘虎视眈眈’横行相江,就想看看谁不长眼,胆敢出现面前,它就狠狠撞将过来……   话说,两军大翼间的冲撞——看看谁更硬、谁能撞的过谁——且撞过后的接舷战,亦是水战中重要的一环。   豫州水师和姚家军在江面儿上撕杀着……   被巨石击中的破碎船只飘在水面儿,混蚀的江水翻腾着,落水的大兵随着波浪被推搡着,不由自主撞上船身,惨烈的濒死嚎叫,随着江水荡出的无数血花……   交战已经进入白热化。   终归,人家豫州水师已经建立了二十多年,唐颂正经打了半辈子水战,经验丰富、行事老练,船队变阵快速,他将豫州水师指挥的如指臂使,一场大战打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姚家军渐有不敌之相,见状,苦刺继续投入战力,而唐颂,不知不觉中,同样增加了力度,把停驻江边那三分之二的船只,渐渐拉进战圈儿……   从清晨打到正午,从正午战至日落,豫州水师稳占上风,追着姚家军的屁.股打,已经将他们撵过江心,战局被推到了靠近昌罗县那旁的江岸,而两家水军,早就战成一团,分不出彼此了。   姚家军,主帅楼舡。   郭五娘内着薄棉紧身衣,外罩一层厚厚的豫胶套,从头裹到脚,只余出眼睛的位置。   她腰间别着个铁匣,铁匣外则是橡胶软管,背上,约莫西瓜大小的包袱,被豫胶裹的严严实实,手里握着水刺,她把额头顶着的豫胶眼罩戴上了。   眼罩紧紧箍住脸侧,整圈儿套住脑袋,眼睛的位置则是两块透明玻璃,并不妨碍她的视线。   深吸口气,她摸了摸腰间铁匣,背上包袱,握紧手里的水刺,郭五娘回首望去。   她身后,主帅楼舡的甲板上站着的,是跟她相同打扮的两百水鬼队。   “王爷。”沉闷的声音从橡胶衣中传出,郭五娘回身跪地,仰头看着姚千枝,“属下已准备完全,请出征。”   随她音而落,两百水鬼队齐刷刷的跪下。   姚千枝背手站着,俯视着他们,“吾当为尔等擂鼓,祝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谢王爷。”郭五娘闷声,利落起身挥手,两百水鬼随她而动,快步来至楼舡尾处,放下悬梯,郭五娘缓动身体,展了展胳膊腿儿,如同真正的‘水鬼’一般,悄无声息的滑进了滔滔江水中。   动作之轻盈灵巧,连个水花儿都没激起来。   她打头第一个,两百水鬼队亦纷纷下水。   郭五娘在水中游动着,仿佛还能听见水面儿上,隐隐传来的擂鼓声。   ——   做为黄海边上水里生、水里长的采珠女,郭五娘的水性,已经不能用‘很好’来形容了。   简直就是‘活鱼’一般。   仅着一件小衣下海,她能潜至十数米深的海底采珠捞鲍,空手抓龙虾,憋一口气下海,能足足挨大半刻钟的功夫,不用上浮换气。且,哪怕冬日里,海水刺骨的凉,郭五娘都能不惧寒冷的深潜……   要她说,这是打小儿练出来的‘功夫’。   旺城靠黄海,姚家军在那儿招兵的时候,很是招过一批船夫海女,这些人水性都不错,便被归做水军。郭五娘乃其中翘楚,仗着那天生‘浪里白条’的属性,她慢慢展露出头角,将这些人里水性最出众的拢到一块儿,成了‘水鬼队’。   这队人,虽不过千余,然,都是能赤膊下海,在水里‘睡觉’的主儿。   此一回,相江口要打水战,苦刺当然不会忘了他们,早早就带过来了。而郭五娘,亦没辜负她的期望,精益求精,她从水鬼队里挑出最好的人,这几个月,他们都快把相江底儿摸透了。   水域‘游’的烂熟。   水鬼队的人都是郭五娘一手带出来的,哪怕寒月腊月,他们都能水中畅游,且,因为有了橡胶防水,他们能在身上薄薄裹一层棉衣,多少有点保暖性,眼前罩着玻璃镜儿,能轻松在水底视物,且,他们腰间那铁匣里装着个橡胶球,里面的气儿能让他们吸上三口……   当然,这确实是不多,然而,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就像郭五娘,多了这三口气儿,她能在水下足足潜上一刻钟。   滑动身体,郭五娘领着水鬼队,如同游鱼一般穿梭着,避过无意砸进水里的箭羽、巨石、碎船板等杂物,他们偶尔贴着姚家军的船身,仅在水面微微露出口鼻,喘那么一口气儿,随后,渐渐向豫州水师……呃,准确的说,应该是向唐颂所乘的主帅楼舡逼近。   因姚家军乃是急袭,并没有给豫州水师反应机会,想来,唐颂乘主帅楼舡的可能性,应该是非常高的……好吧,其实姚千枝和苦刺拿着望远镜,已经看见唐颂站那船的甲板上了。   主帅楼舡——自是一军重中之重,唐颂所乘之船,前有四艘大翼突近,中围十数艘小翼保护,另有桥舡和突冒侦查,姚家军的船,根本就接近不了它。   然而,江面行不通,她们就走了水下……   进了豫州军主帅楼舡的探查范围,郭五娘率领的水鬼队就一直潜在江下五米深处,靠着铁匣内橡胶球里的那三口气儿支撑,如同离弦之箭,他们快速游动至主帅楼舡的船底,解下背上包袱,他们围着足能乘下两千人的大船,慢慢从水面探出脸来……   用水刺将包袱拎皮儿扎在船邦,半水下半水面儿,他们把手伸出,从包袱隔层中掏出火折子和一根被细布包裹好的粗麻捻儿……   细细吹了两口气,火折子燃起来,微微火苗晃动着,他们将其凑近了那粗麻拎儿,随后,就听‘哧哧’声响,那捻儿冒着火星飞速燃烧起来,奔橡胶包袱就去了……   郭五娘深深吸了口气,一个下潜,拼命向江底游去。   两百水鬼队,都是同样动作。   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刚刚潜下三、四米深,就听‘呯’的一声巨响,水波剧烈震动着,郭五娘被‘冲击的’连翻了三个根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一望,就见水面如同火点沸油,燃着滚滚烈焰,入目满是嫣红。 第一百五十七章   豫州水师的主帅楼舡被炸了!   沿着船邦好大一圈儿, 炸的全是窟窿。   相江水‘争前恐后’,‘破不急迫’往楼舡舱底涌进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 船就开始慢慢下沉了。   且, 因为□□的作用,甲板上还起了火, 又炸又烧, 还要沉船, 楼舡里水师全乱了。   跟他们相同, 唐颂被炸的猝不及防,一时间, 竟然也有点懵了。   说来——□□这种东西由来已久,自前朝那会儿就已经有了, 不过并非用做战事, 而是当烟花娱兴之物来使,根本没人当正经东西。唐颂当然不会防备, 他都不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的……   至于说水鬼队凿船,这确实是水战中挺重要的的一环, 但……眼下是什么天气啊?这寒冬腊月的,那江水真心是刺骨的凉, 活人掉进去不过眨眼功夫没影儿……生生冻死都是有的,且,豫州水师的主帅楼舡周围防备严密,哪家水鬼队能游过来?   只要敢冒头儿换气, 桥舡和突冒上的箭雨,都能把水鬼们扎成筛子……   至于从水下潜游而至……那起码得一刻钟往上的闭气功夫,这么长时间,活人又不是大鱼,哪个能水下喘气儿?   就算有那等天赋异禀的人物儿,真潜过来了,区区一人泡水下举个凿子,有什么用?   豫州水施的主帅楼舡,是能坐两千人的大船,就把那人物儿活活累死,都刨不穿船壁……   他们怕什么?   非常自信的觉得自家主帅稳如泰山,豫州水师从来没想过,他们的主帅楼舡竟能让人给炸了,被水师围在中间,诺大的船身燃烧着烈火,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眼见着慢慢的往下沉。   ——主帅还在楼舡里!   沉下去就完啦!   大翼和小翼齐齐而动,豫州水师们疯了一样的冲着主帅楼舡而去,意图将唐颂营救下来,然而,不知何时,不知从哪个方向,江面儿上突然冒出来五艘旁然大物……   足足十多米长的大船,竖着粗高的帆杆,然而却没有挂帆,而是从帆杆里冒出鸦鸦黑烟,如同巍峨山岳般,发出奇怪的‘迪迪~~’声向他们驶来,速度奇快,就像闯进羊群的狼一般,横冲直撞。   “我的娘哟,怪物,怪物!!”负责防守的小翼里,豫州水师惊慌着喊。   “水怪,是水怪……”   “是浮出水面儿的大鱼!!”   “爹啊,铁的,那是铁的……铁能在水上飘,这是邪术,是邪术……”   慌乱不堪,水师们吓的手足无措,不少人失了理智,在甲板上仓皇逃窜,有的还失了脚,直接落进江山里,船上将领们勉强压制住局面,然而,心中同样惶恐不安着。   实在是——如此巨大的铁疙瘩竟能飘浮水面儿,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神迹、邪术、巫盅、显圣……各种灵异想法出现在他们的脑海,让他们一时失了冷静……   娘啊!!那玩意儿还奔着他们来啦!   冒着蒸气黑烟的大铁船,受姚千枝旗语令,在南寅的指挥下,在豫州水师里左突右冲,他们是铁船,本身就坚硬无比,更别说那体积了……   十五米长、四米宽的庞然大物,豫州水师跟这大铁船一比,就是个‘弟弟’。   人家妥妥的‘爸爸’。   老子打儿子,那是一打一个准儿,铁船冲撞的豫州水师们凌乱不堪,整个大阵都散了。而姚家军呢,自然是乘胜追击,跟在‘铁船爸爸’身后‘耀武扬威’,追着豫州水师的屁.股打。   且,因主帅楼舡被炸,帅令根本传不出来,没了唐颂的旗语指挥,豫州水师根本组织不起反攻,只能勉强防守,节节败退。   相江水面上,局面瞬间就反转过来。   “进攻!!”站在姚家军的主帅楼舡里,姚千枝握着刀,投石机在她背后挥舞着,巨石如同落雨般攻击向豫州水师的楼舡和大翼,乌鸦吊甩着长长的勾子,看准时机深深扎进擦肩而过的敌方甲板里,两镶接舷,姚家军如狼似虎的跳过船栏,打起了接舷战。   单纯论水战,无论是指挥还是熟悉程度,豫州水师肯定要更胜一筹,然而,短兵相接这种……姚家军自认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终归,他们是姚千枝一手训练出来的钢铁巨兽。   接舷战打的如火如荼,到了这等程度,投石机的作用已经不大——船都纠缠一起,彻底分不清敌我了——反而是弓箭占了上风,如雨落般的利箭空中飞舞着,深深扎进肉里,换来一声声惨叫。   甲板中的近身战惨烈无比,时不时就有人受伤掉进水里,而这时候,郭五娘训出的千余水鬼队就显出了用处,他们潜进水中,救援已方战友的同时,但凡看见有豫州水师掉下来,那是举着水刺就往上捅啊!   甚至,因为战局太混乱,两方太接近,豫州水师的桥舡和突冒已然起不了多大的侦探作用,水鬼们背着炸.药包,缓缓靠近敌船,看准时机就炸他们一波儿……   把豫州水师给炸的,根本不知今昔是何昔!   他们都被撵着屁.股打,本身尽落下风了,对自家主帅的救援自然就显得特别无力,事实上,唐颂乘坐的主帅楼舡,在被郭五娘等人炸的‘面目全非’后,又被姚千枝下令专门‘照顾’,让投石机砸的破烂不堪,且,还被南寅针对,用铁船‘温柔’的撞了两下……   当然,南寅的铁船很快就被豫州水师的大翼给推走,然而,主帅楼舡的受创程度确实挺惨——几乎被撞腰截断了!   下沉的速度快的惊人。   偏偏,被姚家军缠着,豫州水师根本腾不出手救援主帅。   水帅楼舡里,唐颂脸色阴沉,身上衣衫尽数被冷汗打透,他披头散发的被簇拥来至船尾。   亲信首当其冲,招呼众将俯身拽过揽绳,将绑在楼舡尾后的小船拉过来,他放下绳梯,匆匆回首急道:“将军,请您速速下船。”   吊在主帅楼舡尾后的小船——说白了就是急救船,面积不大,不过能坐个十几二十人而已,在这等战局纷乱的时节,用处不算太大,但好歹比直接落水了强。   迈着刺痛难忍,红肿僵直的腿,唐颂一言不发俯下身,顺着绳梯往下爬。   亲信赶紧跪地,一手扶他,一手拽着绳梯,令其尽量保持平衡。   他知晓自家将军腿脚不好,本就发着病,还得爬上爬下的——确实太艰难了。   不过,在艰难都得做,主帅楼舡眼看就沉了,豫州水师还被姚家军缠着,根本不能来救援,他们若不自救,恐怕就是随船沉江的下场……余者将领到还好说,既是水师就没有水性太差的道理,哪怕沉了好歹还有几分自救的可能,不是百分百要喂鱼,但,就自家将军那个腿脚……   不得下水就没影儿啊?   亲信跪地琢磨着,口中还不忘吩咐船上将领速速登小船转移——诺大主帅楼舡,自然不会只有一艘救援小船……   普通水师便不提了,随唐颂坐镇主帅楼舡里的水师将领足足有几十人,闻言都拽过缆绳,放下绳梯纷纷往下爬,亲信见状,徐徐吐出口气,眼神在江面儿四处观查,想看看离自个儿最近的已方船只是哪个?一会儿好往那边儿划,谁知……   突然间,江面水花儿骤然炸开,不知怎么地,从水底下冒出个滑溜溜、白呼呼的‘东西’,瞧着像人脑袋,然而一根头发都没有,反而如鱼身般光滑,原该是眼睛的地方还罩着个东西,月光下闪着烁烁寒光……   “我的娘啊!!水鬼!!!”亲信吓的惨叫,手下一哆嗦,绳梯就不自主的颤了起来。   唐颂腿脚本就不利落,上下攀爬——还是用的绳梯已经很艰难了,亲信手一抖,绳子晃晃悠悠的荡起来,他‘嘶’的闷哼一声,整个人就僵住,不能动了。   亲信见状,赶紧两手抓住绳梯,做五体投地状。   唐颂这才好受了一些。   不过,亲信不动了,不代表别人不动……水底下浮上来那‘女鬼’——郭五娘手脚利落的翻上小船,伸手抓住绳梯抹稍儿,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个得意的笑,她双臂用力,拼命摇晃起来。   绳梯顺着她的力道,前后剧烈晃动着……   唐颂跟被栓住的蚂蚱一样,随着力道空中‘飘飞’起伏,那模样,真是狼狈的不行。   “唐将军,你下来陪陪我吧!”郭五娘狞笑着喊。   唐颂的脸扭曲着,满面狰狞,绳梯晃的太厉害了,他红肿疼痛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力,还能勉强挂住……完全是靠的臂力,但,他一个快七十的老头儿了,又饱受病痛折磨,体力能有多少?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他开始慢慢往下滑。   “快,快帮帮将军。”亲信焦急大喊,放开绳梯,纵身就要往下跳。   豫州水师将领们见状,都纷纷松开绳梯,直直跳进水里,‘噗通噗通’几声响,他们跟下饺子似的掉下来,水花飞溅无数,挥起臂膀,他们不畏寒冷的往唐颂那边儿游,然而……   郭五娘不是单打独斗啊,人家带着两百水鬼队,那都是姚家军里的‘活鱼’!!   在船上,他们不是精英将领的对手,可一旦进了水里,那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挥舞着水刺,有一个算一个,水鬼队们照着落水人的脑袋就扎……   将领们身上穿的都是软甲,亦没经过活动,腊月寒冬,江水刺着骨的凉,他们下水就冻硬了,身上软甲湿透,跟秤砣似的那么沉,冰冷的江水舔上皮肤,那身体略差点的一下就抽筋了,哪还有余力跟水鬼们缠斗?   根本不是对手,他们飞速被两百水鬼队灭杀。   而艰难挂在绳梯上,随着郭五娘加重力道,唐颂在也坚持不住了,坠落流星般,他掉了下来,‘噗通’一声,砸进水里,飞溅无数水花。   郭五娘抿了抿唇,翻身跳下江来。   轻松滑动着身体,她游鱼般接近唐颂,看着他拼命扑腾的想往上游浮,便默默下潜至他身下,随后,拽住了他的腿……   炸了主帅楼舡,她和水鬼队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之所以没有离开,还在附近水域潜游,郭五娘为的就是这个!   虽然炸了船,但这不代表他们能炸死唐颂,人家换条船,还是照样能指挥豫州水师作战,哪怕到了这地步,豫州水师想赢回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但是,按自家主公的预令,姚家军是要把这十万水师尽数‘埋葬’相江口的,那么,唐颂——最好就是跟主帅楼舡共存亡。   毕竟,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有时候,是能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存在。   毫无疑问,唐颂就是这样的将领。   郭五娘觉得,水鬼队既然已经甘冒奇险来炸船了,那就不在乎多留片刻,把唐颂送上死路。   蒸气铁船的造价有多贵,她知道的清清楚楚。所以,这场大战,能早点结束最好,拖的时间长了,万一把铁船撞坏个一艘半艘的,郭五娘能心疼死。   憋着口气潜进水底,她拽着唐颂的腿不放,纠缠着他,让他无法上浮换气。   至于唐颂,则拼命挣扎着,嘴里直吐泡泡……   说真的,同样是水边儿长大,十六岁就立过战功的人物,唐颂的水性并不比郭五娘差,且,他是个男人,按理力量更强。然而……   好汉不提当年勇,好女不提当年浪,唐颂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他还是个风湿性关节炎患者,江水那么凉,一掉下来,他就已经感觉灵魂都要飞升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几乎无法忍受,他简直恨不得直接死了。   面容挣扎扭曲着,两腿僵直,唐颂根本使唤不动腿脚,完全是靠双臂往上划,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偏偏,郭五娘还拽他腿,捅他肾……   在水底这种环境里,一身软甲,老迈病弱不堪的唐颂,哪里敌得过年富力强,武装到牙齿的郭五娘?拼尽浑身余力挣扎着,他被越拽越深,肩膀还被郭五娘用水刺扎伤……豫州水师将领们同样被水鬼们纠缠着,根本无法来营救他。   肺里那丁点儿氧气都当泡泡吐出来了,唐颂大口大口的——被迫——吞着江水,眼前模糊一片,他肺里火烧火燎的难受,挥动的手臂越来越无力……   渐渐不在挣扎。   抵抗的力道几近于无,郭五娘感觉手中人的身体慢慢变软,停顿片刻,她挥手将水刺扎进唐颂的胸膛,血一下涌出来,她松开手,看着他缓缓向下沉。   腰身用劲儿,猛的一个翻滚,她用脚蹬了一下唐颂的肩膀,他沉的更快了。   没一会儿功夫,就在看不见人影。   在水中停顿片刻,郭五娘眯着眼睛观望,待确定唐颂并非装样,而是确实死了,这才摆动双腿,浮上江面儿。   ——   唐颂死了。   死的还挺凄惨。   打了一辈子水战,结局是淹死水中,勉强算是求仁得仁吧。   毕竟,唐颂曾经无数次提过:宁肯战死水域,不愿老亡病塌。   如今这下场——虽然不是战死的,好歹确实亡在水域里了……   不过,随着主帅陨落,豫州水师已然彻底无力反抗,姚家军的五艘铁船纵横江面,绝对的横冲直撞,而豫州水师根本组织不起反抗的‘号角’——他们没有主帅了!   军心涣散、势气全无,相江口一场大战,打了足足一天一夜,终于渐渐落下帷幕。   黎明曙光揭开夜幕轻纱,一轮红日从云层冉冉升起,千万缕金色光芒照射开来,整个相江豁然开朗,如同披上了一层绚丽的彩霞。   一轮红日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本来如此美轮美奂的场景,然……   破碎的船只,残木断帆辅满江水,无数泡肿的残身浮在水面儿,殷红的血随着江涛翻滚,隐约还能看见浪尖儿上的残肢断臂……   这一天一夜,十万豫州水师,尽丧相江口。   而姚家军,同样损失不少。   不过,胜了就是胜了,歼灭豫州十万水师,哪怕付出两万伤亡,姚千枝依然可以接受。   留下人,尽可能打捞自家军队的尸身,传信回燕京,令姚千蔓清点军册,准备抚恤军属……她随而整军,预备顺江而下。   “主公,不暂时修整一下吗?人手使不说了,咱们的船足足损毁了三成,就连蒸气铁船都撞漏了一艘……”苦刺阻止了她。   “五娘有功,杀了唐颂,咱们全歼豫州十万水师,这等天赐机会,若不能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宛州,甚至更近一步……我不白花了那么多银子,造了铁船吗?”姚千枝轻笑一声,不改初衷。   她是主帅,是姚家军的灵魂人物,苦刺不过提醒一句,但,她既然已经决定要攻,并下了军令,合军上下,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短暂修整了两天,从豫州水师被打成破烂的船里,拽出看起来还勉强完整的,将其送进新建的船厂,让匠人稍微修补修补,随后挂上‘姚’字大旗,姚家军重整了千余艘船,另把那艘被打漏了的铁船勉强修好,姚千枝领头,他们顺江而下,‘气势汹汹’奔着宛州就来了!!   不废吹灰之力,他们拿下了原本驻扎着豫州水师的永定城,随后,铁船如巨兽般开道,他们一路向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下三城,将大半个宛州收入囊中……   直到这会儿功夫,豫亲王才反应过来。   没办法,姚家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连下三城,亦不过用了十天时间罢了。   ——   “他们难道会飞吗?”宛州鑫城,唐家大宅里,唐诸垂头看着飞鸽传书,满脸不敢置信,“莫说还需攻城,哪怕仅仅走水路,途经三城,都需要月余时间……”   “十天?这怎么可能?姚家军是天兵吗?他们还会腾云驾雾,走的是银河?”   姚家军的行军速度,快的完全超出了唐诸的理解能力,让他都快有点精神错乱了。   “是新船!!他们有新船,无需帆桨,无需人力,不知用什么妖魔邪法,竟能自驶……”唐老族长苍白憔悴,身形都拘搂了,“你大兄的性命,就是毁在那邪术上头。”   蒸气铁船嘛——冲撞到是其次,贵就贵在个‘快’字上!!   一艘大铁船屁.股后头挂着无数木船,蒸气和人力齐齐跟上,姚家军的速度,确实快的让豫州措手不及,根本反应不过来。   十日内连丢了三城,唐颂的性命还没了,这一波儿大战,唐家的损失,真心是太惨重了。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跟孟家一番纠缠,虽然成功送了个庶女进豫亲王府,还抱走了孟侧妃的小孙子,养在唐王妃膝下,又顺利让豫亲王对孟家产生隔阂,怀疑起了楚敦、楚玫两兄弟,按理肯定算大获全胜,但……   唐家搭进了唐颂,还有三城之地。   这简直丧心病狂   他们老底儿都亏没了!   “姚千枝那女人竟能战过大哥,她,她……若是知道姚家军有邪术,无论如何,我都不该使计拖住王爷。”唐诸咬牙切齿,恨的虎目含泪,“若王爷能顺利到相江口,说不定大哥,大哥他就……”   根本不会死了。   “天意……”唐老族长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捂住眼睛,仰天长泣道:“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   唐颂坠江而亡的消息,姚家军没瞒过谁,唐家自然不会不知道。   老年丧子,唐颂还死的那么惨,竟活活淹死了,唐老族长跟被剜了心似的,刚一得了信儿,他当场就吐血,随后便病卧床塌,若不是姚家军步步紧逼,眼见不占宛州不罢休,他恐怕都起不来榻。不过,就算如今,他亦是勉强用了虎狼之药来强撑……眼看天不假年了。   “孟家蛇鼠之辈,用的卑劣手段,到能安枕无忧,大哥英魂不远,宛州丢的三城……不能就这么善罢干休。”唐诸高声,瞠目欲裂,恨的两眼睛都快往出滴血了,“此番,且让他们来守一守宛州!”   “此事急不得。”唐老族长虚弱的喘息着,“王爷已然从豫州出发,不日既将到来,暂且先把姚家军攻势缓住,余者,过后在说。”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咩,求收专栏,戳下瘦十斤~~~ 第一百五十八章   姚家军气势汹汹, 夹杂着雷霆之势打过来了。   哪怕受创最重的是宛州,是唐家。然而, 三州气氛都莫名紧张起来, 不拘是百姓、是权贵、是乡绅……就算圣儒传人孟家, 都不能幸免,随着姚家军步步逼近, 他们心内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豫州、豫亲王府。   东院里, 孟侧妃急步匆匆穿过回廊, 面沉如水, 她嘴里不停叮嘱,“翠儿把西厢房靠墙角的箱笼打开, 那里有一件金丝软甲,你取出来仔细擦过, 一会儿呈上来, 芳龄吩咐大厨房,赶紧预备好克化的膳食, 王爷眼看要醒了……”   口中吩咐着,她脚步不停进了正屋, 丫鬟们遵她的令,各自散开动作, “你们轻省些儿,这么大动静儿,要是吵醒了王爷,仔细你们的皮。”沉着脸, 孟侧妃压低声线斥着,眉眼间颇有几分戾气。   “诺。”丫鬟们心里一凉,赶紧曲膝谢罪,手脚都有些不知往哪摆。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外间,大丫鬟侍棋踱步进来,见此情景眉头一拧,挥挥手打发,“你们赶紧干活去,愣着做什么?”   “是。”丫鬟们跟得了赦令似的,齐齐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着出了屋子。   孟侧妃面如寒霜的看着,默默无声。   侍棋就赶紧过来劝,“娘娘,您好歹松快些,别太绷着了,王爷不是第一回 出征,您撑的住劲儿,咱们院里才有底气啊。”   “姑娘还得靠着您呢。”终归贴身是伺候了半辈子的人,侍棋的话非常‘顺利’的扎进了孟侧妃心里,紧紧握了握拳,她深深吸了口气,面色渐渐缓合过来。   伸手,对着脸颊狠狠掐了一把,她勉强弯起嘴角,挤出个僵硬的笑,“你说的对,我得稳住了。”她轻声说。   闭着眼睛,强迫自个儿调整情绪,她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自然……   “娘娘,王爷醒了。”突然,里间帘子一挑,有小丫鬟出来传信。   孟侧妃心中一凛,半点不敢怠慢,急步进了里间,刚迈过门槛儿,还未等站稳,她一眼看见坐在雕花拔步床里,豫亲王正在漱口。   有小丫鬟跪在他身前,捧着清瓷小盆,接着他吐出的漱口水。   随后,小厮捧来清水,豫亲王略微洗了洗手脸,神色精神不少。   孟侧妃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衣裳,还有那件金丝软甲 ,亲自伺候豫亲王穿戴起来。   “这等事,让丫鬟来做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你?”俯身瞧着孟侧妃半跪地上替他系玉带,豫亲王伸手扶她,“赶紧起来,莫要做出此态,到是轻贱了你自己。”   “王爷,您今日就要出征,还是让妾身伺候您吧。”孟侧妃并不依从,跪着给他系上玉带,穿起朝靴,“妾身还记得,咱们初至豫州,您第一次领兵出征的时候,妾身便是如此服侍的您,那一回,您旗开得胜,凯旋而归,此番,哪怕就是讨个好彩头,妾身都得好生伺候您一回儿。”   “你啊。”豫亲王摇头失笑,眸光里闪过一丝回忆,仿佛想起了往昔。   孟侧妃默默无声的服侍着他。   豫亲王亦未阻止。   “王爷,娘娘,早膳备得了。”瞧王爷穿戴整齐,感觉分寸差不多了,侍棋轻声禀告。   孟侧妃便赶紧说:“王爷,您在妾身这儿用膳吧~~”   “嘶,这……”豫亲王拧眉,有些犹豫。   今日正是他出征宛州,欲跟姚千枝比出高下之日。按理,他该到唐王妃处——毕竟,唐家损失惨重,他自该安抚,且,战场就在宛州,那是唐家的地盘,他得对唐家表示出示好之意,但……   “王爷~~”孟侧妃拽着他衣袖,眸中盈盈有泪。   “罢了。”豫亲王长叹一声,“摆膳吧。”   “谢王爷,妾,妾身是真舍不得您。”孟侧妃哽咽着,“那姚姓女如此厉害,连唐将军都损落她手中,听说她还会妖术……王爷您乃是真命天子,自然是百邪不侵,然,妾身不过一介小女子,终归忍不住担忧……”   “王爷,您可千万保重已身,妾身和孩子们都在府里等着您回来呢,若没有您,妾身和孩子们……”她梨花带雨的说着,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四、五十岁的人了,难为她做出此态,竟还不显突兀。   不得不说,保养的确实是好。   “你啊……”豫亲王摇了摇头,瞧了她一眼,表情有些莫名,然而,到底还是妥协了,“你且放心,本王自会安排好,不会让人……害了曲裳的性命。”   “她到底是本王的亲生女儿,你当本王铁石心肠不成?”他伸手抚了抚孟侧妃的头发,“莫要害怕,有本王在。”   “王爷~~”孟侧妃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几乎有些泣声,“都,都是妾身娘家不好,那般迂腐,竟敢逼迫王爷,生生要裳儿性命,一边是父兄族人,一边是王爷和裳儿,妾身这心跟油煎似的,恨不得直接死了……”   “妾身知道没教好裳儿,让她给王爷惹了祸事,但,十月怀胎,那是妾身养出来的孩子,哪里舍得白白葬送了她……”   拿楚曲裳做引子,唐、孟两家的争斗,并未随着唐颂陨落而终止,反而,因为唐家大败,势力骤减,孟家不依不饶,定要打压下他家,用‘大义灭亲’的行为,来显示楚敦和楚玫两位公子的‘清白’。   咄咄逼人,孟逢释和孟良久举着‘礼教规矩’做武器,扇动徐、豫两州百姓,一次次的进言到豫亲王当前,恳求他‘处置’王女……而这其中,除了真被吓尿的楚曲裳之外,最煎熬两难的,当然就是孟侧妃。   一边是娘家、儿子(x2)、清誉、甚至还牵扯到王位继承……一边是女儿的性命,孟侧妃纠结痛苦了很久,终于还是选择了先保住女儿。   虽然,无论是孟家还是儿子们,都给她施加了不少压力,且,孙子被唐王妃抱走,儿媳妇很是埋怨她,天秤重量本该倾斜向儿子,但,女儿那边是命啊!!   不管是娘家、儿子、清誉,还是继承权……都不是一锤定音的事,哪怕王爷怀疑了,她总有时间能慢慢挽回,可女儿的命要是没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她打小养大的女儿,那么娇娇软软,让她眼睁睁看着没了命,孟侧妃思量了无数个无眠的夜晚,“我舍不的……”她抽泣着说。   “罢了罢了,莫要哭了,本王不是答应了你吗?”豫亲王神色温和的轻哄着,“今天本王都要出征了,你这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赶紧收了泪,否则本王要治你的罪了。”   “哎啊哎啊,妾身真是傻了。”仿佛才反应过来,孟侧妃忙不迭的抹泪,都顾不上掏帕子了,就那么直接用袖子擦,“您都要出征了,妾身还拿这些小事来烦您,真是,真是太不该了……”但,她也没有办法,不得不这么做啊。   豫亲王都要走了,孟家还咄咄逼人,唐家受了大难,心里还深恨她女儿,肯定不会在出面阻拦,她女儿没人护着,不就要凉了吗?   不趁着豫亲王还在的当口儿,讨个‘御旨’,要点侍卫……孟侧妃怎么保下女儿?   “算了,本王不怪你,用膳吧。”豫亲王温声。   孟侧妃赶紧点头,“哎,哎。”拿出帕子,沾水擦了擦脸,两人携手出了里间儿。   外头,侍棋早吩咐摆上桌子,待主子们落座,就端上七碟八碗。孟侧妃殷勤执筷布菜,伺候着豫亲王用膳,席间自然是说不尽的好话儿,把他捧哄的身心舒泰……   早膳用罢,豫亲王出府率军出征,孟侧妃坐着王府马车,一路跟随其后,行至码头,瞧着大军登船,航行出发,直到江面儿在看不见船影儿了,她这才返身回府。   满身疲惫回到东院,还未等孟侧妃喘口气儿呢,楚曲裳就来了,“娘~~”小心翼翼瞧着亲娘,她怯声声的唤。   这段日子,她真是受了不少折磨,漫天的骂声,亲外祖家口口声声要她性命。亲哥哥一瞧见她就表情复杂的皱眉,连嫂子们都不待见她了……   甚至,她隐隐得了风声,她的存在妨碍了哥哥,害得他们被父亲怀疑,哥哥们恼了她,欲除之而后快……   父王膝下姐妹六个,楚曲裳能脱颖而出,就是仗着两个亲哥哥的势,如今,哥哥们竟然要放弃了她,她真的慌了。   彻底收起张狂模样,老老实实缩府里不敢出门,她每日‘行程’就是赖要亲娘院里,跟前跟后,听话听说,真真是,自打出生起,就没这么孝顺过,“父王……怎么说?”搭着肩膀,她双手握胸前,一脸的紧张。   “放心,无事的。”孟侧妃看了她一眼,满面的恨铁不成钢,“你啊,就会给我惹祸,收拾不尽的烂摊子。”她数落着,伸手掐女儿腰间的软肉。   “娘,我错了。”楚曲裳泪目,躲都不敢躲。   母女俩就这么纠缠着,根本没有发现,院子角落里扫洒的粗使小丫鬟,那暗暗窥视的目光。   ——   豫亲王府,正院。   唐王妃正跪在佛堂里捡佛豆儿,听见外头隐隐有人声,她转头,轻声道:“进来。”   帘子一动,柏嬷嬷和香阳垂头走进来。   两人都不说话。   “王爷……启程了?”唐王妃面无表情的开口。   “呃,是。”柏嬷嬷和香阳对视一眼,咬唇应声,表情似是难堪,似是不愤,还隐隐有些恐惧。   豫亲王出征这么大的事,竟都没来知会王妃一声,还得她们出院打听才知晓详情,这内里深意……   是因为世子爷没了?   是因为王爷被孟侧妃哄住了?   还是因为唐将军损落,宛州连失三城,所以,在王爷面前,她们王妃已经没了体面?   怎么追究怎么害怕,柏嬷嬷和香阳心里都慎着呢。   “哦,从孟氏那走的?”到是唐王妃颇为淡然,头不抬,眼不掀,一点都不惊讶,“到不像她的作派,她那人,一惯要里子也要面子,谨守规矩,从来不会下我的脸,坏了她的‘贤良’名声,怎么这回到出了手?”   “大哥没了,唐家落了下风,她膝下两个儿子,明明稳坐钓鱼台,到这么沉不住气?不是她的作风啊!”她缓声,嘴角挂着抹讽刺的笑。   柏嬷嬷和香阳互相望望,“娘娘,侧妃……应是为了三姑娘吧。”柏嬷嬷就说。   “没看出来,到还是个慈母。”唐王妃挑眉,轻轻拔弄着碗里的佛豆儿。   佛堂里,一时便安静了下来。   好半晌,室内佛香袅袅,缭绕上升,带着股子淡淡的青烟,唐王妃跪坐瞧着,目不转睛,口中却问,“方才,你们在外头闹什么?”   “呃,这……娘娘,是,是四姑娘,咳咳咳,是唐侍妾求见您,说要给您请安,老奴说了您正礼佛,让她门口磕个头就是,但,许,许是她太挚诚了,声音略有些大,就把小世子吵醒了,哭了两嗓子……”柏嬷嬷回答的一脸艰难。   神色很是难堪。   “呵呵……”唐王妃默默听着,唇边露出抹苦涩的笑。   那唐侍妾是此番唐家送进豫亲王府的姑娘,乃是旁枝庶出,说白了就是替她生孩子来的,用不着多好的人才,没得浪费……   于是,唐侍妾相貌很美艳,脑子不大聪明,规矩是能守,然日常总难免闹些笑话儿。   至于小世子……就是楚玫的小儿子,被抱到她院里养,防备着万一豫亲王‘不行’,唐侍妾生不出来,便过继到她儿子膝下,充做嫡孙。   “好生把她打发走,莫要为难她。”唐王妃幽幽一叹,那小侍妾旁枝庶脉,小户人家养出来的,今年将将十五岁,不过一副好相貌便被挑了来,懵懵懂懂的甚事都不明白……   她的敏儿若没丧过两妻,而是正常岁数生子,她孙女怕都有那小侍妾大了,哪会跟她计较,不过……“小世子,抱过来我瞧瞧。”唐王妃脸颊肌肉突然抽了抽,仿佛很艰难的说。   “是。”香阳连忙应声,窥了柏嬷嬷一眼,返身快步出佛堂。   柏嬷嬷瞧着唐王妃,欲言又止。   唐王妃则跪坐着,慢慢捡起佛豆。   没一会儿的功夫,香阳匆匆返回,掀起帘子,奶嬷嬷抱着个裹的福娃娃似的男童进来了。   “奴婢叩见王妃娘娘。”跪地磕头,她抓住男童的小手,替他请安,“孙儿给祖母磕头,祖母寿长百年。”   小小男童不过周岁,刚刚会踉跄着走路,嘴里‘伊伊呀呀’的,露出几颗米粒大小的牙,本能的追逐色彩,他被装在玉碗里的佛豆吸引,‘张牙舞爪’的往前扑,“要,要,豆豆……”   “给,给他。”唐王妃面色僵硬的挥手。   柏嬷嬷赶紧把佛豆端过来,递给小世子,看他抓着把玩,将佛豆撒的满地都是,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小世子眉开眼笑,支愣着小腿儿追着豆子跑,‘咯咯’的笑,奶嬷嬷和香阳一前一后跟着,小心提防他摔倒。   唐王妃就跪坐那里,直愣愣的看着他。   小小孩童粗胳膊粗腿儿,脸颊鼓鼓还没褪下奶膘儿,挥舞着手,他追着满地乱滚的佛豆,突然跑到唐王妃跟前,一个踉跄跌倒了,小手抓住她的裙子,“祖,祖祖,疼~~”晶莹的黑葡萄大眼眨出泪花儿。   垂头看着他,唐王妃的脸剧烈抽搐起来,骤然身形蜷缩,“啊,啊!!”喉间发出濒死般的‘咔咔’声,她整个身子都颤抖着,形状很是骇人。   “娘娘,娘娘!”柏嬷嬷慌张跑过来,扑身跪着伸手扶她。   小世子被吓的跌坐地上,‘哇哇’的哭。   “把他带走,带走。”唐王妃止不住的颤抖,脸色发青,口中高喊,“我不想看见他,快把他带走!!”   “是,是,娘娘!”香阳急的一把抱起小世子,不顾他的哭嚷,把他塞到奶嬷嬷怀里,“娘娘身体不适,你跪安吧。”   “奴婢告退。”奶嬷嬷不敢怠慢,瑟缩抱着小世子,返身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佛堂里,柏嬷嬷和香阳围着唐王妃,又是拍背又是揉胸口,好半晌儿,见她憋着的那口气算缓上来了,‘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我不行,我做不到……”   “那不是我孙子,他不是敏儿的孩子……我,我疼不了他,一看见他心口就拧着疼,嬷嬷,我该怎么办呐?”放声嚎陶,这是自楚敏身死的消息传来后,唐王妃第一次失态。   “娘娘,不碍的,不碍的,您还有唐侍妾,她,她会生个好孩儿的!”柏嬷嬷抱着唐王妃,心疼的直掉泪。   “不是,她生的不是我敏儿,跟我敏儿没关系,不一样,那不一样的。”唐王妃悲泣着摇头,正院上空,回荡着她的哭声。   豫亲王率军走了,这消息胡逆和招娣自然不会不知道,第一时间派人禀告自家主公,他俩拿着细作呈上的,豫亲王府那一正一侧两位妃子的‘报告’,陷入深思。   ——   豫州这边出了什么情况,姚千枝根本就不知道,此刻,她正坐着自家大铁船,顺着相江水流,一路往鑫城奔呢。   ——那里是唐家的‘大本营’,打下那里,宛州基本就归她了。   “豫亲王来了?哎呦,真是……我还以为他赶不上了呢。”甲板摆着大案,姚千枝把秘信随手给苦刺,“你瞧瞧,他应是能比咱们早到一步,呵呵,真是上赶着……”   “来送死的。”苦刺含笑接口。   姚千枝就给了她个赞赏眼神。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是放……反正她们都要打鑫城,多个豫亲王不算什么,姚千枝随口提了一句,并没大往心里去,反到问起了旁的,“五娘怎么样了?身体好些没有?”   那日相江口大战,郭五娘炸船刺将,是立了大功的,不过,腊月寒天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两百水鬼队归来,一个没落,尽数风寒卧床了!   俱都起了高热。   幸而如今姚家军的随队军医有不少是特郎姆教出来的,对这等病症,西医西药确实见效更快些……   “她已然退烧,无甚大碍了。”苦刺轻声,嘴角微微勾出个笑,“还挺精神的,前儿还传信说要赶来参战呢。”   相江口一战里,受伤的姚家军自然是留在了昌罗县养伤,郭五娘亦不例外。   “得了吧,我还没到使唤伤兵的程度,且让她养着吧。”姚千枝摆摆手,调笑两句便归回正题,跟苦刺一块研究起了战事。   此一番她们要攻打的鑫城,算是个水城,截了相江水流做护城河,终归,唐家是水师厉害,拿个‘水城’当大本营挺正常的,不过……   “观此护城河的宽度,咱们的铁船虽然勉强能驶动起来,但是……”苦刺凝眉,“恐怕不会如前几战那么便利了。”   鑫城外三十米宽护城河,她们的铁船长十五米,勉勉强强,应该能转回弯儿来,但若想像相江口那般横冲直撞,确实不大可能了。   ——没那么大地方,排摆不开啊。   “那到无防,能开进来就行,反正这回重点还是攻城,铁船上的投石机能用就行了,给他们来个千石轰顶,先把城墙砸塌了,到时候,直接打巷战都是可行的。”姚千枝就轻声。   蒸气铁船甲板上,每艘都有十架大投石机,狰狞盘据——绝对是攻城的利器。   “那到是。”苦刺应声点头。   两人就着地图慢慢商量着,转眼间,昼夜数度轮换,鑫城近在眼前。   这一日,姚家军水师船队,从相江主流驶离,缓缓进入鑫城护城河道……   那里,早就有豫州水师等着。   领头主帅无需提自然是豫亲王,至于副帅人选,则是唐诸。   本来,唐颂已亡,唐老族长膝下嫡嗣就剩下唐诸一人,按理他不该出征,只需守城便可——那更安全些。不过豫亲王口口声声‘忠臣忠义’,又言唐家水师怎样厉害……虽没有强迫之举,但意思还是很明显,就是想让唐诸陪同的。   唐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实不好拒绝豫亲王的示意,唐老族长无奈,只能忍痛把儿子舍出去,唐诸一个六十出头,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文人,临老临老,竟然还要上战场了。   真是想想都挺痛苦。 第一百五十九章   姚千枝和豫亲王, 绝对是‘神交’数年之久,彼此见天儿惦念着对方怎么还不原地猝死?然而, 若说真的面对面相见, 此番, 到还是头一回。   鑫城外的护河城,远没有相江口那么宽阔, 两方战船不大能摆排开, 距离还挺近, 姚千枝站甲板里, 拿个望眼镜观望——那一身主帅盔甲,身材瘦长, 面白无须的,就是豫亲王了。   别说, 气质相貌确实跟楚敏有两分相像。   一眼就能看出是亲生父子。   “打他!”姚千枝拿手一指, 坚定的吐出这两个字,自此拉开鑫城大战的帷幕。   五艘铁船纵横鑫城水师中, 不过,碍于护城河的宽度, 速度挺有限的。而冲撞靠的就是重力加速度,想像相江口那样, 把敌方船只撞碎……确实不太可能了。   两方,便只能打接舷战。   这正是姚千枝最善长的——当面就是怼啊。   前次水战,碍于她水性不强,只能留在楼舡里指挥, 未免不大痛快,于是,此番接舷战,姚千枝是一马当先,奔着鑫城楼舡船就去了!!   那里面……不用提,自然就是豫亲王和唐诸。   在铁船的护航下,两方主帅楼舡顺利‘会师’,乌鸦吊甩着长长的勾子,‘呯’的一声直直扎进甲板……两方接舷了。   姚千枝首当其冲,率领一众如狼似虎的姚家军,越栏飞奔对方楼舡。   放弃了心头爱的大刀,她挥舞着足有两米锁链的铁镰,手臂肌肉紧绷,猛然投掷出去,就听‘嗖’的一声,铁镰勾住对面船栏,她踮步凌腰一个飞身,踩着链条跃到甲板……   随后,拔起铁镰,就冲着豫亲王来了。   跟楚敏不一样,豫亲王年少时颇有盛名,乃文武双全,身手挺不错的,不过,早早耳闻过姚千枝的‘神勇’,知道这不是个‘凡人’,早在两方船只接近的时候,他就已经撤退到了二层围栏里,此时,正居高临下的准备让人围剿姚千枝呢。   “诛逆首者封万户候,赏银万两。”高声喊着,他眯眼向下望。   就见……突然一方黑呼呼的东西奔着他面门来啊!!   “啊啊!”如同灵蛇般袭近,他就觉得脖子一紧,有什么缠绕住了他,随后便是一股大力,将他从二层围栏里,生生拽了下来。   ‘噗嗵’一声,他用五体投地的姿势摔落。   “王爷小心……”直到这个时候,唐诸的提醒声,才讪讪而来。   ——太迟了!   豫亲王摔的头昏脑胀,一时都有点爬不起来。   楼舡里,鑫城水师自然要营救主帅,团团围上来,他们欲要剿杀姚千枝,姚家军呢,自然不能白看着,纷纷上前迎敌,两方就此激斗起来。   站在最前边,姚千枝用手拽着锁链,而锁链的另一端——连着豫亲王的脖子!   方才,她就是用这东西套马一样,套住豫亲王的脖子,把人家活生生从二层拽下来的。   双臂鼓起,她一手拽着铁镰柄,一手握紧锁链尾,猛的向后一甩,就见原本做五体投地状的豫亲王,突然‘腾空而起’,越过围绕守护着他的鑫城水师头顶,‘啪’的一声,摔落姚千枝面前。   “哟,王爷,头一次见面,你好呀!”垂首俯视着他,姚千枝笑眯眯打了个招呼,随后,一大脚踩上他的后背。   豫亲王如被重锤击顶,‘哇’的吐出一口血。   整个人感觉……非常不好!   仿佛灵魂要飞升。   眼睛直往上翻白儿。   “快,快救王爷!”二层围栏里,唐诸一边高喊,一边默默后往退。   鑫城水师们‘鬼哭狼嚎’着想要向前奔。   姚家军们趁此机会,拼命追打着他们。   人这种东西吧,一旦分心二用,就很难两样都干好,鑫城水师们焦急想要‘救驾’,还要跟姚家军纠缠,这哪里能得好?   姚家军又不是那等随便打打就能赢的草头军,他们已是身经百战的精英啦。   鑫城水师竭尽全力都未必能打得过他们呢,更何况如今这般?   拽狗一样拽着豫亲王四处奔走,撕扯着鑫城水师的注意力,期间豫亲王还试图反抗过——他不是纯文人嘛——无奈要害被挟,脖子还套着锁链,拼命挣扎几下,除了让姚千枝踢了他两脚,踹折他几根肋骨外,别无收获。   人家老王爷那么大岁数的人了,最近又让孟、唐两家的乱事纠缠着,本来精神就不太好,就这么让拖了一路,还挨了好几脚,哪里受得住?等楼舡里两军战斗打到尾声的时候,姚千枝低头一瞧,这人已经咽气了。   “还说想审审呢?怎么如此不经事儿?他儿子和他女婿全经过我的手儿,哪个都没比他待遇强,人家都能挺那么长时间,他堂堂一个王爷,就这么咽气啦?太不争气啦!”姚千枝蹲身拔拉着豫亲王,试图让他动一动。   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她特别不甘心,本还想拿着这家伙用一用,哪成想会让拖死了?她踢他的时候都没敢用劲儿……满心懊悔,她伸手把锁链拽开,想看看还有没有的救,结果……非常悲哀的发现,豫亲王的脖子断了!   ——这是他的真正死因。   一路拖拽,她一直是用着锁链的,而豫亲王偏偏让她缠住了脖子,诺大个男人戴盔着甲,上百斤的重量都压在脖颈上,椎骨都拽断了。   得,这回是彻底没戏了。   华佗再世都没戏。   “你个废物点心!!让我拽的脖子受不住,你不会扯着点儿?我又没绑你胳膊……你白长那俩枯树枝子了?真是……还舔脸叫个亲王,你连你儿子和女婿都比不过,人家起码撑了好几天呢!!”恨声斥着,她满腔不愤的踹了豫亲王两脚。   一旁,姚家军表情复杂的瞧着,心道:楚敏和唐睨……人家都是壮年汉子,最年富力强的岁数,豫亲王个糟老头儿,能跟他们比吗?更别说,其实他们两眼睛都瞧见了,豫亲王刚被拽下来拖着的时候,人家确实是企图把锁链从脖子上揪下来,那劲儿使的张牙舞爪,都能用拼命来形容了,然而……   主公你不是没让人家得逞吗?   他揪的时候,你不是踹他了吗?   他们看的真真的,人家都吐血啦!   心里默默替豫亲王叫‘屈’,姚家军嘴上当然什么都不能说,占了整艘楼舡,他们收拾起鑫城水师的残局,以此为点,成功将整个护河城占领了。   期间,姚千枝满船找唐诸都没找着,还以为他驾着小船跑了,心里赞着他:别看是个文人,腿脚还挺快……谁知,有个眼尖的姚家军出面禀告她……   她拽着豫亲王满船跑的时候,唐诸被乱斗的鑫城水师和姚家军从二层逼下来,惶惶正在逃跑时,一个没留意,正撞到姚千枝身前,让她飞起一脚踢下水了。   寒月腊月的天气,唐诸……估计是凉了。   “要不然,属下们捞捞试试?”   见自家主公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人如此提议道。   “呃……”姚千枝抽了抽嘴角,“算了吧,他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还是攻城吧。”   唐诸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了,挨了她全力一脚就够呛了,更别说这个天气掉河里,那基本就是没活路了,捞不捞的没太大意义,且……三十米宽的护河城,怎么捞啊?   为他一人,不大值当的。   还是攻城重要。   “让南寅备好投石机,攻城。”挥挥手,姚千枝下令。   “是。”自有传令兵打起旗语。   随后,无数巨石从空而降,齐齐砸向鑫城。   城内守将见豫亲王的尸身被高高吊在姚家军主帅楼舡的帆杆上,瞬间战意尽失,豫州军气势大减,防守无力,尤其是高空巨石轰击下,姚家军冲破了鑫城城门,两相交接打起巷战的时候……   他们几乎已经没有战斗欲.望了。   顺利打下鑫城,姚家军旗开得胜,占据了宛州境界,所有大城。   尤其,豫亲王丧命此战,唐家合族被虏,豫州一系不过剩下个耍嘴皮子……咳咳,是圣贤后人的孟家,和豫亲王那两个没打过仗的儿子……   据说,那两位——楚敦和楚玫是孟家外孙,有大儒血脉,天生就是文人啊。   而且,在楚敏没死前,他一直占着世子之位,楚敦和楚玫做为庶出,所受教育确实略差一些,没那么受豫州一系文武官员的重视,待楚敏死了,唐、孟两家闹将起来了,豫亲王根本没太多时间教导儿子们,这两位对豫州的掌握力挺有限的。   姚千枝琢磨着,这一点,她完全可以利用利用嘛。   打下鑫城,姚家军最先做的,自然就是先控制住唐家,哪怕连丧唐颂、唐诸两子,人家依然是个有近千余人的大家族,旁枝庶系就算了,那主枝主脉的,但凡跑几个有份量的,就是麻烦事儿。   分派兵马,一路来到唐家,姚千枝本想着会遇见点波折——终归唐家是世代武将家族——万没成想,这家人自个儿先乱了,竟没用她费多大的劲儿……   说是唐老族长得唐诸坠江而亡的消息,八十来岁的人根本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两眼一翻,当场昏撅,从此在没醒过来。   主公死了,仗没打赢,城丢了,还没了个老族长,连番打击让唐家措手不及,正正让姚千枝堵了个正着。   全族被俘,唐家真是一个都没跑了。   “主公,下一步,咱们如今是好?”收编鑫城,派了大军镇守,待一切安顿的差不多了,苦刺寻机来找姚千枝,如是问她。   唐家合族被俘,豫亲王身死,几个大城尽归姚家军,宛州算是被她们打下来了,剩下不过是治理安民的水磨功夫,这些不是苦刺善长的,想把新得的几城管明白了,让百姓们真心的接受爱戴她们,这得等姚千蔓调派崇明学生……和宣传部来。   终归,宛州是个‘保守’的地方,哪怕没有徐州那么严重,但对姚家军这些女兵、女将、女主公,百姓们还是保持着相当警惕,且略有排斥的态度的。   当然,苦刺是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儿就祸害百姓,但,心里终归还是有些不舒服。   驻扎在北方,她是纵横惯了的人,姚家军政、军两界,从来没人敢单纯因性别就轻慢她,毕竟,姚家军主帅姚千枝,人家堂堂摄政王都是个女的,哪个瞎眼不要命的敢嚼这事?   然而,偏偏宛州就这风气……每每领护卫出府办事,只要她没坐马车,露出明显是女子的身段儿和面容走在大街上,就有那等异样眼神一下一下的剜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罪孽一样……   且,不止是她,她手下女军们同样有这样反馈,都觉得挺别扭。   到不是说鑫城百姓敢怎么着她们,大军压境,城都被占了,苦刺知道,百姓们其实挺害怕她们,根本不敢轻易怠慢,但是,就是那感觉……那眼神……真真让人无奈而气恼。   说起来,鑫城人对她们的态度,到是有些像姚千枝刚刚建起崇明学堂的时候,北地学子们的反应,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当了提督起,她在没受过这种气……想发火吧,偏偏还不能拿百姓们怎么样,苦刺难免苦恼。   果然,她就是个纯粹的武人,宣传队那些活计,她是真干不了!   “主公,咱们还是乘胜追击吧!”抿了唇,苦刺眸底闪烁着期盼的光,“属下觉得,既是攻城,还是莫要拖延的好。”她特别‘诚恳’的建议。   姚千枝就笑,伸手点指她,“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受了白眼,挨了委屈,不过此番水战,胜是胜了,但咱们的伤亡还是有点多,且,宛州这边需要咱们大军压镇,施加武力威摄,宣传部的人才好展开行动……你且先忍忍吧。”   “但是,主公,如今这局势……咱们已经占了上风,难道就此停手,任豫州一系缓过劲儿来?”苦刺拧起眉头,很是不甘愿的模样。   “那怎么会?你觉得你家主公是这样的人吗?白放着他们,让他们把内乱平了,重整旗鼓反攻我?呵呵,美的他们。”姚千枝哼声,见苦刺表情疑惑,满心不解,就伸手拉她坐下,笑眯眯的说:“两军对战,不管是胜是败,只要打起来了,就难免有所伤亡,咱们姚家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精心培养起来的,少一个我都心疼,打宛州是没办法,只能这么打,不过……”   “如今,咱们有既有法子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何必硬碰硬,没得白白损折人命。”   “不战而屈人之兵?”苦刺喃喃,抬头目光凝视姚千枝,“主公,你准备……怎么屈啊?”   “这个啊,呵呵……”姚千枝转头望向窗外,看着东方豫州的方向,轻声说道:“就得看看胡逆和招娣的口才如何了。”   “呃?”苦刺歪头,依然不太明白。   不过,姚千枝到没了解释的欲.望,只是悠悠道:“不要紧,且等等看,能不能有个意外收获吧。”   ——   自从豫亲王身死,尸身让挂在鑫城墙头好几天和宛州被姚家军攻占,水师大败的消息传回,豫州上下自是哗然大惊。   豫州一系势力的三大支柱,唐家已经倒了,几乎合族都让姚家军俘虏,如今不知是死是降?余下散落两州的零星儿唐家族人们,既心焦又担忧,还被怀疑和提防着,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艰难。   豫亲王死了,豫州的擎天柱算是倒了一半,幸而他有两个儿子能继位,不算断了传承,还有孟家帮辅,且,最重要的是,他两个儿子——楚敦和楚玫之间居然挺和谐,根本没有为了继承权大打出手的意思。   楚玫一心一意甘当副贰,愿意屈居哥哥麾下,兄弟俩一主一副,到还勉强把豫州和徐州的局势稳住了。   到不是说万众一心,誓要跟姚家军拼个你死我活,给王爷报仇什么的……豫、徐两州没那个心劲儿,但,最起码兄弟俩安抚住了治下百姓——既没大面积逃亡,亦没生太多乱相,就算是不错了。   毕竟,豫亲王是个挺讲究‘平衡’之道,颇显专权的主公,楚敦和楚玫前经受过正经的‘继承人培训’,后没在豫州军里经营太多势力,如今,骤然接下重任,能做到这个份上,真心可以了。   两兄弟齐心协力,又有孟家从旁相助,豫州一系,逐渐归从他们手掌。   随着他们得势,唐家那些遗落两州的‘余脉’,开始有点被挤兑的站不住脚了。   ——   豫亲王府,正院。   唐王妃面无表情的跪坐佛堂里,挚诚的叩着首。   丫鬟小厮们都被赶走了,她这正院里,除了柏嬷嬷和香阳外,聊聊无剩几人。   毕竟,她一个丧夫无子,连娘家都被俘的老妇人,哪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下人们不愿伺候她,想方设法,挤破脑袋跑到孟侧妃身边烧热灶,想想……也是正常的。   连小世子都被楚玫派人接走了,她这边儿,确实没什么希望了。   “娘娘,时辰不早了,您用膳吧。”外间,香阳掀帘子进来,轻声唤她。   唐王妃默默摇头,本想拒绝,然,侧头瞧了她两眼,见她满面恳求,神色是掩不住的惶恐憔悴,心中突然不忍,徐徐叹了口气,“扶我起来吧。”她抬手。   香阳便赶紧上前,扶着她出了佛堂。   两人来至正屋,就见柏嬷嬷早就支上炕桌,盘腿坐好,打眼一瞧,唐王妃便见桌面上摆着四菜一汤,俱是素食……   这便罢了,终归豫亲王刚没,她理应守夫孝的,但,汤里飘油花儿,菜叶上还有虫儿眼,这就有点过份了。   不过,什么都没说,唐王妃默默拿汤泡了碗米,一口一口的嚼了起来。   想想都挺可笑的,娘家仍在,王爷没丧命,她抱养着庶孙子,明明一切还有希望的时候,她就觉得痛不欲生,恨不得毁天灭地,然而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彻底走进绝路,眼见什么都没了,她到缓过劲儿来,不那么想死了。   多奇怪啊?亲爹没了,哥哥死了,丈夫丧命,儿子惨死,连庶孙子都被抱走,就剩她一个孤老太太……唐王妃都觉得不可思议,已经到这份儿上了,她还活股什么劲儿啊?   偶尔,楚敦和楚玫当着豫州将领的面儿装孝子,拿她当牌位那么‘刷’的时候,她都能从这两兄弟俩眼里看出这个意思来。   甚至,背地里,楚曲裳还瞒着孟侧妃对她明言过这样的话。   “这手段,应该是三姑娘的。”嘴里嚼着陈米,感受着平生都没‘享受’过的味道,唐王妃突然笑了笑。   跟孟侧妃相处了半辈子,她很了解那不是一个大获全胜后,会使这样小手段的人,到不是什么风度不风度的,只是未免有些下作,且,很容易被拿住把柄,毕竟,在落魄,她都是楚敦和楚玫的嫡母,是豫亲王正妃。   会用这等后宅阴损伎俩的,除了楚曲裳外,不做她想。   听闻那丫头在燕京的时候,就是这么苛待继女的,万没成想,今儿,她也擎受了如此待遇。   不得不承认,这小手段确实有点恶心人。   勉强用了两口,唐王妃放下碗,刚想挥手让柏嬷嬷撤桌儿,外间,突然响起了尖锐女声,吵吵嚷嚷的叫闹起来。   “怎么回事?”她挑了挑眉,颇有几分惊奇。   她这院里的人,竟然还没跑光?   “娘娘,您别急,奴婢去瞧瞧。”柏嬷嬷连忙开口,举步往外走。   “嗯。”唐王妃就应声,侧目从窗口向外瞧。   没一会儿的功夫,柏嬷嬷和香阳通身狼狈的进来,后头还跟着个美貌小妇人,并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堂姑母,她们太欺负人了,你得给我做主啊!”那美貌小妇人一进门,二话没说,‘噗嗵’一声跪到唐王妃塌前,抱住她的腿就哭。   “呃……”唐王妃一怔,随后认出了她,“你是……唤儿?”   唐唤——唐家旁枝庶脉之女,她父亲送豫亲王府替她生孩子的侍妾。   “你这是被苛刻了?”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唐王妃面上带着几分了然。   如今唐家这局势,她堂堂王妃都得用冒油花儿的菜了,更何况唐唤个小小侍妾,没被人挤兑的填井,应是楚曲裳没注意着她。   “堂姑母,我,我……”唐唤‘呜呜’的哭,满面委屈,眼角却窥了窥柏嬷嬷和香阳,欲言又止,仿佛有点不大好意思。   “都到这份上了,还在乎什么脸面?”唐王妃失笑。   唐唤就抿了抿唇,满面窘态。   “罢了罢了,你们先退下吧。”终归是姓唐的,还这么小小年纪,唐王妃体谅她,便挥了挥手。   柏嬷嬷和香阳恭身退下。   屋里,便只剩下唐王妃、唐唤和她身边的丫鬟了。   “是什么事儿?你说吧。”唐王妃瞧着唐唤,徐徐叹口气,“如今我是泥菩萨,早就自身难保,多的帮不了你,但,送你诈死出府,却还是行的。”   豫亲王都死了,唐家一切算计成空,唐唤这么丁点的岁数,出得府去改名换姓,总能过一辈子,何必跟她一起苦熬呢?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唐唤一直垂着头没说话,反到是跟在她身边的丫鬟突然开口,“娘娘真是慈悲心肠,对旁枝女儿都有此等胸怀,就不知,您对自个儿的亲孙女,有没有丁点怜爱之心了。”她歪了歪头,笑眯眯的问。 第一百六十章   不得不说, 出现如此猝不及防,让人完全没想到的一幕, 唐王妃确实很惊讶, 不过, 扫了眼垂头站一旁的唐唤,她没有叫喊, 甚至都没有动, 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稳定下心神, “你,是谁?”她看着那出声的丫鬟, 轻声开口问。   上下打量她,顶多十五、六岁的年纪, 穿一身淡青色二等丫鬟的衣裳, 模样嘛……挺一般的,没什么特色, 就是那种一眼扫过,瞬间就忘的长相, 个头儿不高,整个人瘦瘦小小的, 存在感非常薄弱。   就是王府里最普通的二等丫鬟,平淡无奇,只要不冒头儿,不抢尖儿, 基本上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是谁?呵呵,其实对您来说,这事儿重要吗?”那丫鬟——招娣丝毫不惧,谈笑风声,颇有一派从容态度,抬头瞧了唐王妃几眼,见她眉头紧锁,目光凝重,不由叹笑着,“我,是从那边儿来的。”她说着,伸手指了指燕京的方向。   唐王妃瞳孔猛然一缩,几乎想拍案而起。   启唇,她就想唤人进来,不过,招娣接口那一句,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带着你所有亲人的消息。”她如是说。   唐王妃身体僵硬,动作瞬间顿住。   “亲,亲人?”她喃喃,神色有些怔忡,随后便是讽笑,“我丈夫没了,儿子死了,父兄皆丧水域,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我都不明白,你既是那边来的人,又怎么敢来找我?”她伸手指了指窗外,满院子的萧瑟和清冷,“我会落到如此下场,不都是拜你们所赐吗?”她如是说着,面无表情。   眼前这丫鬟——既是燕京那边派出的,其来历,无非两处罢了——不是朝廷,就是姚家军……而这两地方出来的人,无论是哪个,唐王妃都没有半分好感。   朝廷——是他家王爷的一惯宿敌,姚家军就更别说了,几乎杀了她在这尘世间所有的牵挂……如今,她之所以没喊人进来,把这丫鬟就地拿下,直接来个扒皮抽筋,不过是为了她口中那‘亲人的消息’而已。   “娘娘,看您这话说的,人活在世,哪会没有亲人呢?”果不其然,招娣就笑了,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不错,您父兄确实战死沙场,归了武将的宿命,不过,您的姐妹们,叔伯们,堂兄弟们,您的侄儿侄女,甚至是侄孙儿……唐家那满门近千口,不都是您的亲人吗?”   唐颂确实只有一子,但唐诸‘产量’不低啊,膝下两子三女,都是唐王妃的亲侄儿、亲侄女,且,她还有庶兄庶弟们,和一个嫡嫡亲的妹妹呢。   说什么亲人都没了……其实换个角度想,剩下的还是比‘没了的’多!   “您的娘家还是存在的,只要想,亲人还会有,更别说,您还有亲孙女呢。”招娣几步上前,坐到唐王妃对面儿,看着她的眼睛,“您儿子在燕京还有个孩子呢,您不会忘了吗?”   楚敏膝下那一女,已经是唐王妃这脉唯一的传承血亲了。   “她……她还活着?”唐王妃一双眼死死盯着招娣,脸皮都止不住的抖动,紧紧握着拳,她问,“你们没杀了她?”   那孩子——她亲孙女,虽然见都没见过,但同样是在她这世间的牵挂啊。   “不过几岁的娃娃,还不懂事儿呢,杀她干什么?”招娣失笑,认真瞧她,“我们连唐诸的子嗣都没动,更别说个小姑娘了。”   “您且放心,勿儿如今正被我们姑娘养着,能吃能睡,还胖了不少呢。”   楚敏的女儿,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姚家军本来是打算放到育幼院的,不过,姚千枝觉得她或许能有点用处,就琢磨放眼皮下养着,正好,姚青椒出面,说那孩子好歹喊过她挺长时间的‘姚姨姨’,多少有两分情面,就给抱走了。   还给起了个小名,叫‘勿儿’。   “啊!那,那就好。”唐王妃听着,眼眶不免有些湿润,眨掉泪水,她拼命保持着镇定,不过,那急促的呼吸声和泛红的脸颊,还是暴露了她最真实的情绪。   压制着满腔激动,她嘴唇都颤抖着,心中想法百转千回。   唐王妃不傻,既提到了唐家,提到了她孙女,眼前这丫鬟的来历,她就明白了,肯定是姚家军的人,能冒着风险前到她跟前,说上这么一番话,其内里的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无非是要用她。   但是,她爹,她哥,她儿子,她丈夫……一应全死在了姚家军手里,她真的要……   “唐家已经归降了。”坐她对面儿,招娣突然开口。   唐王妃急促呼吸一声,身体绷紧,肌肉都快抽搐了。   “堂姑姑,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您,还要活着呢。”一旁,唐唤突然走上前,屈膝跪在唐王妃面前,她抱住她的腿,仰头看着她,“唐家还有好多人,您还有小郡主呢。”   “小郡主?”唐王妃垂头,眉头微蹙。   “勿儿有个弃暗投名的外家,有大义凛然,秉公灭私的祖母,一个郡主爵位罢了,还是当的起的。”招娣就笑着说。   “秉公灭私?”唐王妃喃喃,脸上表情,是说不出的万般挣扎。   凭心而论,杀了她那么多亲人,对姚家军,她是恨不得生啃骨头,口嚼肉的,然而,做为唐家嫡女,打小跟兄弟们受一样教育,她又非常什么明白叫‘审时度势’,什么叫‘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唐家人归顺了!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恨姚家军吗?唐王妃根本不相信!!   人被杀了,城被夺了,合族都被俘虏,数百年经营毁于一旦,这样的仇恨都够绵延千年了,但,他们还是降了,这其中原因,她心里很清楚。   无它,不过单纯为了生存而已。   纵观历史,列朝列代,每每开国时收的降臣降将,哪族哪家没有几本‘血泪史’?没死过无数亲眷?他们归降新朝,高官得坐,俊马得骑,难道都是因为贪图富贵吗?   或者,有这般原因在其中,但更多的,是他们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愿放下,不愿顺归的那些人,其下场,无非就是陪着亲人深埋地下罢了。   其余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最起码,就唐王妃眼下这处境,这尴尬的地位,她确实无力做出什么反抗举动。   事实上,哪怕她现在高喊‘有奸细’,将面前这胆大包天,敢来‘劝降’她的丫鬟当场拿下,送交楚敦、楚玫,但,这对她的状况,不会产生任何好处。   或许,还会变的更糟。   毕竟,唐家已经顺降姚家军了,那么,对豫州来说,她这个‘唐’姓王妃,就已经不算‘自己人’了。   想来,这就是眼前这丫鬟敢来大摇大摆来寻她的原因。   “你想让我做什么?”唐王妃沉默好半晌,表情挣扎、扭曲、愤恨、绝望……最终归结到了平静,抬头,一瞬不瞬的看着招娣,“秉公灭私……你让我怎么个灭法?”   唐家顺降,这算是狠狠闪了她一道,让她在没有时间沉浸悲伤,她得为散落两州的唐家人,为跟随身边的柏嬷嬷和香阳,为她自己的性命做出行动了。   否则,顺降那消息一传过来,他们就彻底没活路了。   “呵呵,娘娘真是爽快人。”招娣和唐唤互相对望,轻笑一声,“您放心,我家主公不是那等强人所难的人,需要您做的事,不过区区两件而已,那很容易……”   “哪两件?”唐王妃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反而更警惕了。   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到她面前,还饶过她孙女,给了郡主爵位,说甚‘轻轻松松、区区两件’……呵呵,她是傻了才会相信。   不要她半条老命才怪呢。   “头一件……”仿佛没看唐王妃的谨慎表情,招娣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我们想让您除了楚敦和楚玫。”   “什么?”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唐王妃都吓的脸色煞白,强撑着掐住胳膊,用疼痛来稳定情绪,她颤声问,“我没理解错的话,‘除’……是杀的意思吗?”她颇有些不敢相信。   姚家军让她杀了她亡夫剩下唯二的两个儿子?   她要真这么干了,豫亲王不得从鑫城城头跳下来,诈尸找她拼命啊?   “娘娘,您在这府里经营了三十多年,如果真的那么软弱无力,连玉石俱焚的能耐都没有,我不会来找您。”招娣就笑笑,并不觉得为难了她,甚至,还挑眉凝视,颇具诱.惑性的问,“说实话,娘娘,杀楚敦、楚玫,亲眼看着孟侧妃倒霉,让豫州系彻底乱成一团,您……真的不想吗?”   失了豫亲王和宛州,豫州一系对楚敦、楚玫的保护很严密,别看她这么轻松就能见着唐王妃,但她借助的是唐唤的力量。   唐家女儿的身份,让她很容易就能面见唐王妃,可楚敦和楚玫,甚至是孟侧妃,对唐家骨肉,父亲/丈夫的侍妾,是根本不会见的。   且,唐王妃已经是个彻底的冷灶,怎么烧都烧不热了。她这正院,根本没有任何豫州军保护……哪像楚敦和楚玫,那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她们试了好几回,别说刺杀了,连正脸儿都没看着。   根本挤不进去!   但是,唐王妃就不同了,人家经营多年,要说一点势力没有,鬼都不信。且,她是个寡妇,还一惯算个‘慈母’,又落到如今这境地,楚敦和楚玫都不大防她,若是用些小手段,除掉那两人的性命,难归难,还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娘娘,想得到就注定要付出,您看看啊,亲人、孙女、爵位、富贵……什么都有了,其代价不过是杀两个人,这要求不过份吧。”招娣轻声,“您不是真的把他们当儿子,他们也从来没将您视做母亲,人家的亲娘是孟侧妃,若他们成事……就如豫亲王期盼的那样,那您琢磨琢磨,到时候稳居皇太后宝座的,会是您吗?”   当然不会!   唐王妃抽了抽嘴角。   她心知肚明,能活到现在还有口油汤凉饭,而不是‘安稳详和’的病梦中逝去,靠着不是庶子们的孝顺,孟侧妃的‘恭敬’,无非是时机没到,豫州到底局势不稳,那母子三人倒不出功夫收拾她罢了。   她没有那么天真,还皇太后?呵呵,真是做梦呢,但凡姚家军肯撤军——前脚她们一走,后脚她就得‘非自愿’的蹬腿。   玉石俱焚的能耐……说真的她确实有,不过,人家是玉,她是石,两相一起‘焚’了,当然明显是玉那边吃亏,但,做为石,她其实不是很情愿‘被焚’……   说一千道一万,能活,谁想死?   “那,第二件呢?”静静沉默片刻,唐王妃妥协了。   招娣丝毫不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如此,很是平静的道:“哦,这个啊,就简单多了,只需您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带着豫州势力归顺我们,并且,出面指责孟家谋害宗室,罪不可恕就行了。”   “谋害宗室?”唐王妃一怔,“你们不会是想把楚敦和楚玫的死,推他们身上吧?”   别抱希望了,不会有人相信的——她眼神里明显露出此等意味。   “当然不是,他们俩个该什么时候死?唐唤会告诉你,孟家……我们会安排被他们谋害的宗室,肯定不会有出差错,你且放心。”招娣轻声安抚。   “你们的打算……三丫头?”唐王妃试探着问。   招娣瞧着她,笑而不语。   唐王妃便叹了口气,不在追问,反而仔细跟招娣商量起了细节。   屋内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开始‘和谐而自然’起来……   随后,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将一切交行清楚,劝降‘工作’完美收尾,唐唤就带着招娣离开了。   迈出门槛那一刻,本来还一脸平静的她,瞬间眼眶泛红,抽抽哽哽的哭泣着,嘴里还一声接一声的喊,“这可怎么办?她们太欺负人了,堂姑姑您得帮我,您得帮我啊……”   她身后,唐王妃一脸头疼难忍的表情,叹声安抚她,“没事没事,你且先回吧,我给你做主。”   唐唤就哭哭啼啼的道歉,随后,被招娣搀扶着离开了。   那背影之萧瑟,脚步之蹒跚,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可怜的都不行了!   “娘娘,她求您什么了?”门边儿,香阳满面焦急的问,“咱们已是这般处境,无论她说什么,您千万别答应,奴婢知道您慈悲,瞧不得她受苦,但是……”泥菩萨过江,您得先自保才是啊!   最后这句话着实伤人,香阳就没说出口,但她脸上那表情,却已经明白表示出来了,唐王妃看着她,没说话,心里却越发打定了主意。   是啊,无论如何,她得先自保。   ——   唐王妃那边的感慨万千,唐唤和招娣自然是不知道的,两人互相搀扶着出了正院,一路抹泪,步履蹒跚回到桃季居——那是唐唤的住所。   她是唐家女,是来帮唐王妃生孩子的。初进府的时候,唐家还很硬气,唐王妃高居稳坐,她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比一般侍妾好上不少,最起码,能单独分到一个院子。   不用跟人合居。   推门进院,入目满是荒凉——毕竟,如今唐王妃都那待遇了,她一个小小的侍妾,肯定不能要求更高,丫鬟侍人都跑光了什么的,小意思啦。   反而更方便她们。   “没成想,到是顺利的很。”唐唤轻声说。   招娣到颇从容,笑着回,“还是多亏了你,若不是有你相助,哪会这么容易!”   “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央姑姑,她既让我相信你们,我就信了。”唐唤垂眸。   就算被‘被’平衡,唐、孟两家终归是豫亲王的左膀右臂,日常少不得接触,哪怕互相忌惮,那都是私下的,明面儿里,他们两家的旁枝庶脉惯常彼此联姻,算是一种保持‘交好’的手段。   唐唤的亲娘就是孟家女——她是孟央幼时玩伴,是颇照顾过她的远方堂姐姐,不过这人命苦,嫁人没几年就死了丈夫,老老实实守寡,很是受了些苦难。知晓孟央扬名北地,还曾经辗转传过信给她,想过来投奔,不过,孟家不允许她归家,她一个孤身女子,还舍不得女儿,便只能做罢。   后来,姚家军在要徐、豫两州安钉子,孟央就派人接触过她,两边恢复了联系,此一回,唐家选择侍妾人选,千挑万挑竟择中了唐唤,还当天就给接走了,堂姐姐无力抵抗,只能求助姚家军的人,不过,到底晚了点儿——胡逆派人找过去的时候,孟唤已经被献进王府,‘洞房’都入完了。   木已成舟,事情都这样了,胡逆本打算把唐唤‘偷’出来送走了事,但招娣回想起曾听孟央提过的,这母女俩的性格,便阻止了他,暗自接触过,果不出她所料,唐唤愿意给她们当内应,提出的条件也很简单,就是把她娘接走,送到孟央身边。   招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两厢欢喜,姚家军拥有了一个能行走豫亲王府内宅,各处游窜,不同粗使丫鬟只能困居一院的内应。   不得不说,唐唤给她们传回来不少有用的消息。   此一回,更是察觉出唐王妃的处境,捏准了她的软肋。   “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错信……”招娣侧头瞧了她一眼,轻声,“我昨儿刚得着消息,令堂已然顺利到了孟部长身边,如今正陪着她待产,你且放心吧。”   “哦,是吗?”孟唤嘘出口气,明显有些兴奋,却还强行压仰着。佯装镇定状,她笑说:“有央姑姑照顾,我自是放心的……”   “大人您遵守诺言,我同样会竭尽全力,王妃那里自有我在,您不用挂念。”孟唤坚定的道。   招娣就看着她,默默微笑点头,那表情模样,就跟当初孟央看她一样。   ——   在孟唤院里逗留片刻,没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就暗了,招娣换了身便利衣裳,借着夜色出了院子,桃季居后头没多远就是府墙,一个踮步,她就翻出来了。   一路兜兜转转,确定没人尾随,招娣辗转回到暂居处,寻了胡逆,将‘大功告成’的消息通知了他。   随后,就功成身退,回屋睡觉去了。   徒留胡逆一夜无眠。   次日,胡逆招唤了姚家军驻豫州细作们开了个会,令他们纷纷行动,把这段日子渐渐平息的‘豫亲王女沉塘案’,又翻新了出来。   用楚曲裳不孝嫡母——苛待唐王妃做由头,胡逆寻了几个孟家‘真’迂腐书生——就像孟余似的——挑拔着他们四处闹事,把那股‘妖风儿’接着刮了起来,随后,在两州百姓们盛赞圣贤之后‘高义’,而孟家气急败坏的时候,他悄悄摸进个戏班子,做起了当家大武生。   当然,那戏班就是姚家军‘入股’的。   胡逆半晋半胡,是个混血儿,相貌无需提,绝对上佳。且,他身手还好,扮起武生来无论是身段还是做派,都透着股子英武,哪怕是最弱的唱腔儿……安全部的人都在宣传队受过‘培训’,胡逆的唱功,不说多好吧,做个武生,起码是够用的。   他有功夫,有相貌,在加上‘有人捧’,不过唱了五、七场的功夫,就已经渐渐开始崭露头角了。   豫州城里好这口的,都知道有个老戏班捧出个‘新角儿’。   熬了月余功夫,应付着时不时来‘骚.扰’他的豪富公子哥儿们,胡逆耐心等待着,果不其然,这一日,豫亲王府的管事来请他们了。   ——其目地,自然是过府唱戏。   不过,到不是去豫亲王府,而是城外别庄。毕竟,豫亲王刚死,孝不孝的,就算心里不在乎那个,大面儿还是得守点儿。   “你看,我就说过吧,收了唐唤自有用处,要不然,就你那点名声,想‘贵主子’唱戏,还不定得什么时候呢?”招娣如是调侃着。   胡逆没搭理她。   眼皮都没掀,他自施施然转身,随着戏班子一起出城,进了王府别庄,给‘贵主子’唱戏‘解闷’了……   而这位贵主子,除了楚曲裳外,不做它想。 第一百六十一章   自燕京逃回豫州, 楚曲裳的日子,过的当真能称得上一句——跌宕起伏。   从死里逃生到万人喊打, 再到跌落尘埃, 却又峰回路转, 真真可谓一波三折。   前半辈子没吃过的苦,没挨过的骂, 没经受过的一切, 她在这区区半年多的时间里, 一气儿全尝着了。   身处最绝望的境地里, 亲哥哥都放弃了她,恨不得她自尽一了百了……救她活命, 让她重归巅峰的‘机遇’,出乎她的意料, 竟然是姚家军‘给’的。   宛州丢了, 跟孟家针锋相对的唐家不存在了。挟制着两个哥哥,玩弄‘平衡’的豫亲王死了, 自然,楚曲裳就不用牺牲性命, 来换取哥哥们的‘清白’……   毕竟,亲爹都没了, 清白不清白的,真就无所谓了。   给谁看呢?   亲爹死了,还死的那么惨,如今尸首还鑫城墙头挑着, 外祖和哥哥们咬牙切齿,发愤图强要报仇,亲娘同样素衣孝服,做出副誓要守节的模样,对此,楚曲裳其实挺不以为然的。   她承认,她是个生性自.私的人,就是想过享乐日子,亲爹什么的……反正从小没怎么疼过她,拿她当筹码多过当女儿,因此,她对亲爹的态度,便也同样,就当个保证她富贵日子的‘金山’看待……   ‘金山’存在的时候,她自然是身跪其下,让干什么干什么,颤颤兢兢,唯恐哪里做的不对,断了享乐没了命。然,如今‘金山’被推倒了,她也做不出孝女模样……本就没感情的,何来痛苦?   事实上,若不是立她跟前,新堆出来的两座‘金山’——她两个哥哥要摆出孝顺样子,楚曲裳甚至都懒的守孝,恨不得就在豫亲王府里唱大戏呢。   毕竟,如今天气还没回暖,城外别庄没有地龙,到是冷的很。   “戏班子来了吗?”枕着白狐皮,楚曲裳斜卧在贵妃塌里,抬纤指捻着点心,语气懒懒的问。   脚塌上,有丫鬟跪着给她捶腿,闻言抬头恭敬的说:“回姑娘的话,冯管事早晨便接人去了,说是晌午儿就能来,到时候,让他们好生扮上给姑娘唱回热闹的。”   她凑近前来,小心奉承着,“听说那班子里新出了个顶好的武生,好年纪好相貌,一身的武艺,很是不凡,想来姑娘肯定会喜欢……”   “哦?但愿吧……”楚曲裳掀掀眼皮,不甚有兴趣的模样,“豫州能有什么好班子?哪里比得上燕京?不过是眼皮子浅,瞧见个平头正脸的,就夸到天边儿了,我到要看看他是不是府里传的那么好?若入不得我的眼,哼,扒了他们的皮。”   自回了豫州就被整治的凄凉,她对‘家乡’的感观特别不好,言语作派间,都带着股子戾气。   “姑娘是见过帝都繁华的人,见多识广,府里那些个下里巴子哪能跟您比?他们不像姑娘,根本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好’,略抓着个不错的就慌脚鸡似的禀上来……说来不过是想孝敬姑娘,讨您的欢喜,哪怕略有些错处,您心胸宽阔,松松手,就饶了他们……”丫鬟的心神瞬间提起,心里跟吊了个秤砣似的沉,偏偏面上还不动声色,好一通甜言蜜语的哄。   三姑娘最近不知怎地,跟吃了枪药似的。不管侍人有错没错,等闲撂脸子,抓住人就打,府里都丧了好几条人命了,冯管事是她亲伯伯,接了差事……本想着是体面的活儿,哪成想三姑娘说翻脸就脸翻……   扒皮什么的——丫鬟真不敢当她是玩笑,毕竟,前儿就已经没了一个了!   明明是三姑娘想喝热茶,偏送上来的时候嫌烫嘴,口口声声‘小蹄子尝尝挨烫的滋味’……随后就让人拉下去,活生生拿滚烫的水给浇死了!   那凄惨的模样儿,丫鬟足足做了一宿的恶梦。   但是,做人奴婢的,身契在主子手里,本就是任生任死,她能怎么办?   只能哄着呀!   “你这嘴到巧,上下嘴皮儿一碰,奉承的我这高兴,就是不知,你这嘴皮子是不是比别人的轻些儿,到是灵便啊。”楚曲裳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   丫鬟额头汗都下来了,偏偏擦都不敢擦,呐呐不能声,她抿着嘴唇,生怕三姑娘一声令下,就把她那‘灵便’的嘴儿给割了去。   “得了得了,瞧你吓的这小脸煞白,呵呵,逗你呢!”楚曲裳斜着眼儿,突然‘噗哧’声笑了,伸手点着丫鬟额角,“赶紧的,你去瞧瞧那班子来没来,我这闲闷的不成,在不来,我就真恼了。”   “是是是,奴婢遵命。”丫鬟被这横空一指,身子都快点‘酥’了,在不敢说什么俏皮话儿,只连滚带爬的退到门边,脚儿绊脚儿的跑了。   “哈哈哈哈……哎哟,这怎么跟条狗似的,真有意思……”楚曲裳看着丫鬟的背影,瞧她被门槛绊着摔了大马趴,狗颠儿似的跳起来,一路磕磕绊绊,摔了好几下,头发都摔散了,不由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这肚子都疼了。”   揉着胸口,她喘息着拍塌狂笑,很有几分颠狂之感。   正所谓:天要令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楚曲裳如今的模样,就挺有这个意思。   跟豫州本地人,甚至是外祖和哥哥们都不一样,楚曲裳自成亲后,就一直生活在燕京,甚至,算是眼睁睁看着嫡兄和丈夫逼宫失败。姚家军有多厉害,战斗力如何……她就算是内宅妇人,都曾频频耳闻,不像豫州一系那般本能瞧不起‘娘子军’,对战事还有奢望,觉得能赢回来,最起码隔江两治,自立做王……   楚曲裳对这场战斗的结果——是抱着悲观态度的。   亲爹死了,宛州搭进去了,武将世族的孟家都没了,她心里隐隐约约有所预感,徐、豫两州的灭亡,不是时间早晚罢了。   不过,她区区一个寡妇,能顺利活到如今就已经不容易了,豫州一系……别说外祖和哥哥了,连亲娘都不会听她说一句,且,她不过是有种朦胧的第六感,就像遇见危险的动物会本能躲避,真让她说出一、二、三来……无论是政.治,或是军.事,她真真一窍不通……   模糊着感觉要大难临头,每天都笼罩在死亡阴影里,偏偏还没有任何办法改变,楚曲裳自然就显得‘疯狂’起来。   不管是折磨嫡母,还是虐.杀侍人,都只是她发.泄恐惧的一种方式罢了。   当然,尽情享乐——包括在亲爹热孝里出城听戏,甚至还想做点别的——这是另一种纵情宣泄。   斜靠塌前,懒懒的用着点心,昨儿玩闹了半宿,她觉得有些倦了,闭上眼儿正半梦半醒间,就听耳边有响动,蹙着眉转头望,“三姑娘,戏班子到了。”丫鬟正跪她眼前。   心里烦燥,楚曲裳脸儿一沉,有心想把她拉出去打,然而,到底还念着那被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大武生,抿了抿唇,“扶我起来。”   “是。”丫鬟应声,膝行上前,跪着扶她胳膊。   楚曲裳借着劲儿站起来,随口问,“台子摆哪儿了?”   “回姑娘的话,在陶然亭。”丫鬟依然跪她脚边,态度特别恭敬。   “哦……”楚曲裳不可置否,扫了她一眼,“带路吧。”   “是。”丫鬟起身,小碎步出门,软桥早早已然备上了,她扶着楚曲裳上桥,随后,跟在桥子旁边儿,一行人往陶然亭赶去。   ——   陶然亭,就坐落在庄子花园里,旁边临着个小湖,夏日盛景,蝶飞蜂舞的时候,那自然是美不胜收,然而……如今不过四月出头,春天刚来,花园里乌突突的,残枝落叶,黄土凄凄,湖面儿连条鱼都看不见,甚至,有那背阴的地方还结着冰。   着实没什么能看的。   然而,偏偏楚曲裳就喜欢这一片败景,平素总爱来这儿坐坐,冯管事为了讨好她,就将戏台子塔在这里。   四人抬的软轿晃悠悠往前走,很到来到花园,轿夫停轿,楚曲裳扶着丫鬟的手下来,莲步款款来至陶然亭,冯管事早就备好了毡帘软榻,火盆香笼,把个四面露风的亭子布置跟小帐篷似的,到惹得楚曲裳嗔笑连连,赞了他两句。   “让他们备上吧,且来个热闹点儿的。”她斜靠软塌里,任由丫鬟伺候着,随手点指。   冯管事连声应声,“是,姑娘且候,老奴这就去吩咐他们。”随后,便恭身退下,没一会儿的功夫,戏班子的人便在这寒风瑟瑟的季节里,迈上一米高的戏台,紧打鼓来慢敲锣的唱起来了。   此一出戏,演的是前朝名将尹靖腾,史书言他‘身高八尺、容貌甚美’,又有赫赫战功,且英年早逝,素来便是戏台上亮眼的人物儿。   锣鼓声响,‘邦邦邦邦~~’帘儿掀开,先上了几个兵卒、夫役……楚曲裳有一个搭没一搭的看着,欣赏他们在寒风里冻的发颤,偏还要强撑住的狼狈窘态,心情很是愉悦,眼帘微扫,突然,她猛的怔住,好半晌儿,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却原来,戏台中央——粉面无须,手持亮银枪的主角儿出场了。   凤眉星目、长身玉立,轮廓深刻,气宇轩昂,真真是一等一的人物儿,瞧着就像个纵横杀场的武将,很有几分气势。   一板一眼、唱念做打……楚曲裳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武生,眼底的兴趣越来越浓。   很快,一出折子戏唱完,“赏他……”楚曲裳坐直身子,挥了挥手。   冯管事自拿银锭子出来,班主赶紧拉着一众戏班子的人跪地谢恩,“小的们多谢贵人赏赐!”   楚曲裳没说话,就是看着那武生角儿笑。   “三姑娘,奴婢把他给叫来,您问问?”一旁,还是丫鬟懂得自家主子的心,如此提议着。   楚曲裳就瞧了她一眼,“还是你机灵。”   丫鬟心领神会,起身就出了亭子。   豫州的风气终归还是保守的,哪怕自家院里,哪怕疯狂如厮,想弄个一、二、三来……都得小心暗示着,玩什么‘心照不宣’,且,身边还得有个机灵人儿,否则……呵呵,她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冯管事不还是无动于衷,根本听不懂吗?   真真是个蠢货!   心里暗骂着,她翻身斜靠,看着丫鬟快步走过去,找着冯管事一块儿来到班主身侧,不知说了什么,那班主苦着脸摇头,丫鬟则面沉如水,仿佛斥责了几句,班主就摇头叹息着回了后台,没一会儿的功夫,大武生就出来了。   顺从而沉默的跟着丫鬟身后,慢慢向她走来。   楚曲裳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仔细打量着来人,越看越觉得喜欢,“免礼吧。”瞧着武生进了亭子,步到跟前,想屈膝跪下请安,一句‘贵人吉祥’还没出口,她连忙阻止,拍了拍软塌,“过来,坐我边上儿上。”   那武生就瞧了她一眼,没说话,驯从的坐了下来,仿佛有些腼腆,楚曲裳便主动逗着他开口,问他来历,述他平生……对这般相貌好,能引得她喜爱的人,她一惯很有耐性,并且,特别兴致勃勃。   从小在豫州长大,哪怕是王女,她这性别同样受压制,嫁人来到燕京,看惯了那里贵妇、贵女们的肆意——甚至能出入倌儿楼——偏偏,她嫁的唐睨算是位高权重,楚曲裳根本不能放肆……   回得豫州,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波,别说找乐子了,她能把命保住就算天幸,好不容易,豫亲王死了,她的危险算是暂时解除,却还有个姚家军悬在顶头,就更难免有一日乐一日,什么‘斯文学生、美貌少年’……她真是没少找。   不过,许是没寻着最合心意的,或者多少顾忌着点什么,她还真就没‘成事儿’,就是找人燎闲,辗转暧昩着……王府里多传她这般情况,唐唤自然也晓得,姚家军的人琢磨了琢磨,就弄出了眼前这幕。   戏子嘛——相貌好、身材好、会奉承、身份还低,从来都是最适合权贵的‘私宠儿’,捧出个好的,在往王府吹吹风,又有唐唤和唐王妃相助,楚曲裳不就轻易上勾,主动把‘死神’请到身边儿了吗?   坐她身边的大武生——毫无疑问就是胡逆,本来,此回姚家军并不想派他出来,好歹人家是上官,干这事好说不好听的,然而,就胡逆那张脸、那身段儿、那作派……整个安全部,外加宣传队,都没找出比他更合适,更好看的,就只能勉强他,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轻声清朗,徐徐诱之,胡逆把楚曲裳哄的双颊飞红,两人亭子里坐了一刻钟的功夫,她就忍耐不住,“这里怪冷的,你且随我进院儿说话。”说罢,她就站起身来,眼波盈盈,娇艳欲滴的望过来。   胡逆自然不会拒绝,顺从跟在她身边,轻轻用袖子拢了拢她的胳膊。   楚曲裳伸手便握住他,笑逐颜开的,两人上了轿子,一路往正院走。   沿路途中,摸手摸脸,胡逆到让人家占了不少便宜……   来至正院,两人走进屋里,将下人打发了,又燃好一炉香,烟气渺渺,两人对坐喝茶儿,说着说着,自然就凑到了一块儿,宽衣解带,正准备‘进入正题’呢。外间,丫鬟不要命的冲进来了,“不好了,姑娘,有人来砸府门……”一把掀开帘子,她仿佛被谁掐住了脖子似的喊。   声音之尖锐,吓的塌里一对儿‘鸳鸯’骤然分离。   胡逆转身,侧脸靠塌角,唇角微勾,眸光骤寒。   楚曲裳则是勃然大怒,随手抓过矮几上的玉瓶,狠狠摔了过去,“疯了吗?有人砸府门,打出去送府衙,直接处理了就是,来寻我做什么?”   “哎啊!”丫鬟被迎面砸了一瓶子,额角血都下来了,不敢分辨不什么,‘卟嗵’跪地,她急急道:“三姑娘,砸府门那些人……领头的是孟家三太爷,奴,奴婢们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是他?”楚曲裳一怔,面上显出几分抑郁。   孟家这么多年实施的‘四德’教育,在统治徐州、控制言论风气上头,确实给了他们不少帮助,不过,正所谓:有一利自有一弊,孟家高层不信这个,但,他们家的旁枝、庶脉、偏房儿……那些人,打小受这样的教育,他们难道不信吗?   跟唐家相同,孟家同样是个大家族,甚至比唐家还要‘广博’——他们终归传世更久——徐州孟姓,乌鸦鸦足有两、三千,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信死了那些,当毕生追求……就如同孟余似的……   呵呵,胡逆认真的表示:那样的人,真是海了去了!!   又迂又腐,还‘倔强不屈’,根本不畏权贵,誓死捍卫胸中信仰,乃是又好鼓动,还特别容易利用的一批。   而丫鬟所言的三太爷,就是孟家这批人里的‘泰斗’。   不过区区旁系庶出,仗着活的久,辈份高,竟还挺活跃,一直没放弃非得拉楚曲裳‘沉塘’的孟家人里,他就是个领袖。   “……三太爷不知听哪个碎嘴烂舌头的混帐,说您热孝里还……咳咳,就纠结了好一批人砸府门,要找您‘理论’,他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了,还带着不少孟家老爷们,冯管事不好处置,就说您,您……三姑娘,您还是先躲躲吧……”这好说不好听的,真让人抓了奸,在两位公子那里不好交待啊!!   丫鬟跪在满是碎瓷片的地毯上,满脸血泪,苦苦相劝。   楚曲裳恨的咬牙切齿,偏又没什么办法,“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早晚结果了他。”狠狠斥了几句,她万般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正想往外走,但是,突然回头,她瞧着胡逆,“你且跟我一块儿……”好不容易遇见个顺眼的,身份模样正合适,她还打算好好养着解闷呢,哪能这么丢开?   “是~~”胡逆闻言站起身,来到她身边,含笑看着她,楚曲裳回望,伸手来拉,正想携着他出门,换个地方‘继续’,谁知,眼前人突然停步,伸臂一下把丫鬟拽了进来。   “哎啊!你干什么?”丫鬟惊呼,踉跄着摔倒。   楚曲裳同样看过来,眼神满是疑惑和微微警惕,胡逆根本没管她,抬脚照着丫鬟脖子狠狠一跺,就听‘咔嚓’一脆声,那丫鬟颈骨碎裂,瞬间气绝。   胡逆管都没管,一脚踢开她的尸身,其动作之利落狠辣,跟他那张英俊漂亮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啊!!”楚曲裳捂唇,看着那丫鬟还微微抽搐的身体,凸瞪着的眼睛,直直望着她,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吓的大喊一声,转身就要跑。   胡逆一把拽住她,把她甩到塌前,扑上前捂住她口鼻,下了狠力气。   楚曲裳呼吸不畅,拼命挣扎着,连锤带打,手脚乱踢。   胡逆一点不放松,死死压在她身上,半晌,她不动了。   跪在塌里,上手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她确实死了,胡逆垂了垂眸子,将她尸身甩在背上,又拽着那丫鬟,大摇大摇走出正院。   实在是……偷.情嘛,哪好光明正大的?楚曲裳早把别庄下人全打发走了,正院里根本没人。   一背一拽,拖着两具尸体,胡逆顺利来到陶然亭小湖边,这会儿,孟家人早就率领着正义人士——姚家军们砸开门,打进了别庄,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叫嚷怒斥声,胡逆站在湖边听了片刻,随后,就把两具尸身尽数扔进了湖里。   既是沉塘,自然是要在水里的。   眼见两具尸身沉入水底,他返身离开,悄无声息跟戏班汇合,一路来到孟三太爷和别庄下人对峙处——二门口里,马棚旁边。   戏班子的人将寻来的桐油撒进马棚草堆里,胡逆亲自点起了火,烈火燃燃升起,整个马棚在烈焰中燃烧,火势——以非常快速的蔓延开来。   很快,黑烟就升起来了。   二门口那里,孟三太爷和别庄下人自然发现,惶惶然想逃,但……有‘正义人士’的姚家军们在,又哪有那么容易呢?   作者有话要说:  楚曲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就是可惜,没吃上肉…… 第一百六十二章   豫、徐两州, 最近出了个大‘新闻’。   ——素来品行不端,惹下诺大风波, 几乎人人喊打的唐家妇——豫亲王女楚曲裳孝期嬉乐, 实是不逆。孟氏大公无私, 派族内三老率众将其沉塘,实乃秉公处事之典范, 惜乎逆妇仆从不驯, 轰赶至不慎起火, 把别庄烧成白地不说, 孟三老并五十余孟家才俊,俱都丧生火海里。   真是惨呼、叹呼、天地为之同悲!!   可怜孟家那些最‘大义’, 最‘守规’……   咳咳,最偏激, 最‘孟余’的, 全让胡逆一把火烧死了。   次日,姚家军就走向了街头巷尾。   随后, 没几天的功夫,这件大事开始遍地开花, 用飞一般的速度,传遍了徐、豫两州的每个角落, 从城县到镇乡,连那最底层的浣纱妇人,都能嚼两嘴,当个闲话儿窜窜……   对此, 孟家除了惯常打压舆论外,并未对外否认什么。毕竟他家一惯就这做风,就算否认都没人相信,到不如干脆担下来,到显得大义凛然些。不过,私下心,孟逢释和孟久良都挺苦恼……至于其原因,当然不是什么王女沉了,自家死人太多,族内有家眷闹腾,而是,楚敦和楚玫对他们的态度,突然变的有些暧昩起来……   到不是说被斥责了,而是,日常言谈相处间,就没有以往那么亲热了!   说真的,沉个王女,烧个庄子,死点孟家人,这事确实不算大,毕竟,无论是楚曲裳,还是孟三老爷和那群迂腐书生,对如今豫、徐两州和姚家军相对的局势,都没什么影响力,说白了,死不死的无关大局……   他们闹出这事,丧了那么多条人命,除了孟侧妃这当娘的哭嚎到几乎没了半条命之外,不管是楚敦,还是楚玫,并没太往心里去。   事实上,他们俩对孟家那冷淡态度——与其说是替妹妹抱不平,到不如说,是忌惮孟家伸手太过……   楚曲裳——不管怎么说都是豫亲王女,是他们的亲妹妹,孟家说沉塘就沉塘,连个招呼都不打,未免有点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外家归外家,但主、臣之间,是要阶层分明的。   楚敦和楚玫处置公务之余,偶尔谈起这事,都说能渐渐明白‘父王’的心思,为何要拉起唐、孟两家,令其对峙了。   ‘平衡’之道什么的,确实有它的妙处。   不过,碍于眼前这局势,姚家军隔岸虎视眈眈,随时都能打过来,他俩也不好给外家脸子看——毕竟,如今他们二位一体,算是跟孟家‘绑定’的。   到底,谁让他们亲娘是姓孟的呢?   未曾训斥,轻轻放下,把楚曲裳匆匆安葬了,他们就直接对外宣称:不拘是豫亲王女,还是孟三老爷甚至是孟家那群‘俊杰’,他们的死全是意外,别庄起火乃天灾……还对外封了口,严禁百姓谈论此事。   但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哪是谁能管的住的?反到越禁越传,越传越广了。   对此,楚敦和楚玫恼归恼,却也没做什么大动作,因为就在楚曲裳之事发生不久后,姚家军就隐隐有了整军趋向,这个时候,民间风气之类的,对他们来说,真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们要做的,还是保住地盘和性命。   为此,他们能忍耐一切,包括‘嚣张猖狂’到,真敢杀主子的外家。   ——   初春四月,冰雪渐渐融化。   豫州城、孟府。   正院回廊里,风尘仆仆,孟久良一路匆匆赶至门口,丫鬟见他赶紧行礼,一句‘大老爷’还没出口,他就一把掀开帘子,迈门槛进到屋里。   “父亲。”一眼瞧歪在床头,正抽着烟袋的亲爹,他恭敬出声。   “你妹妹怎么样了?你送她到了哪儿?”孟逢释抬头,‘咳咳’咳嗽两声,眼皮下两个大肿眼泡儿,看着苍老憔悴不少。   “爹,妹妹没事,挺好的。”孟久良就来到床边,接过他爹手里的烟袋,一边帮着装烟丝儿,一边回他,“我亲自将她送到徐州边境,看着咱们家的护卫把她接走了,那都是一等一的精细人,肯定会送她平安接回家的。”   晚年丧女,还是娘家杀的,偏偏儿子一点都不追究,孟侧妃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卧床病倒了,且,丧女之痛让她有点‘疯狂’,直接迁怒了生父和嫡兄,开始没完没了的在儿子们耳边絮叨,给娘家‘下舌头’……   不过,她是庶女,身边能信的过的侍人,基本都是从孟家带出来的,他们哪会干看着?转头就给捅到孟逢释和孟久良面前,父子俩一商量,又进府寻了趟楚敦……   然后,孟侧妃就被两排侍卫,几驾马车护送回徐州,其理由,就是太过思念母亲,久病成疾,想回家乡看看。   对此,孟侧妃表示‘迷之想骂娘’。   她一个庶出,生母姨娘早就死了,家里剩下那个明明是老嫡母——她思念个屁!   “你妹妹晚年丧女,一时接受不了是正常的,你叮嘱你娘,莫要为难她,好生照顾就是了。”孟逢释长长叹了口气,脸色仿佛更灰败了,声音里都透着股子苍老味道,“你别怪她。”   见状,孟久良急忙安慰他,“父亲,儿子就那么一个妹妹,心疼她还来不及,哪会怪罪?您且放心好了,母亲那人最是温和,定会好好劝慰妹妹,让她转回弯来的。”   “唉,但愿吧。”孟逢释压根不抱什么希望。   索性,孟久良亦不过是哄着老爹玩儿,随口说说罢了,同没放在心里,见老爹愁眉不展,“父亲,两位公子不过一时别扭,您放宽心,别太担忧了。”   “妹妹走了……”没人在他俩耳边絮叨,“我明儿在跟他们商量商量军资……”让他们明白养军队得靠孟家,“姚家军那边有动向……”没徐州竭力相助,豫州就得凉,“实在不行,好生跟他们告个罪……”给足面子就是了。   “爹,没事,你别担心。”孟久良如是说。   他认为亲爹这副苦恼模样的根源,都在楚敦和楚玫的冷淡态度上,不由轻声劝着,那语气里,全是自信满满。   毕竟,他们爹——豫亲王那么难伺候的,都同样都被他们摆平了,两个公子哥儿而已……那真是小意思啦。   不用放在心上。   “我这般,并非因为两位公子,而是……”孟逢释愁容不解,满面凝重,“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这事有点不对。”   孟久良抬头,“哪里不对?”   “曲裳那事……邪风起的实在有点莫名,开始还能说是唐家做怪,想要名利全收,占些便宜,但如今……”孟逢释沉声,“宛州已失,唐家合族被俘,散落两州的唐姓遗脉,也都被咱们盯紧排挤,根本使不出什么手段……”   “老三那人我了解,要说单纯捉曲裳的奸,这事他确实能干出来,但是直接把她沉塘……老三没那胆子啊。”   “他能做出来的,无非就是把人捆过来让我处置,借此摆摆威风露个脸儿罢了,杀王女这么大的事儿,他和他手下那群傻了的迂腐书生,根本就不敢做。”   “而且,那日跟着老三一起架秧子的那群人,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来历都查不着,着实有些奇怪,甚至,连别庄那场火,都起的有些诡异……”   “诺大一个庄子,那么多大活人,都轻手利脚的,怎么连个跑出来的都没有,就一起全没了?被活活烧死!”孟逢释老脸阴沉,“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鬼。”   “鬼?”孟久良嘶声,挑起眉头,“什么鬼?”   “那边的鬼。”孟逢释抬手往宛州方向一指,沉声道:“姓姚的鬼。”   “她啊……”孟良久沉吟,“她这么干的目地是什么?”他疑问,复又自答,“若说她最开始这么做,是要拖延王爷行程,方便姚家水师打下宛州,但如今,不曾乘胜追击,反到背地里使小手段,她这是……想挑拔我们和两位公子的关系?不会吧。”   “她应该知道,但凡有姚家军存在,我们和两位公子……别说区区一个王女,就是杀父之仇都能放下,她闹了这出儿,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难不成,是曲裳在燕京的时候招惹了她,单纯要找她麻烦?”他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我就是想不明白这点。”孟逢释长叹一声。   面面相觑,父子俩屋里商讨着,突然,正屋红漆雕花大门发出‘咣当’一声巨响,从外到里被人踢开,那动静儿,直接把孟逢释吓的老脸煞白,差点没犯了心脏病。   毕竟,那么大老头儿了,他真受不起这一惊一咋的。   “怎么回事?”孟久良扶住父亲,转头怒声喝斥,“作死吗?”   外间,两扇雕花门儿前后晃荡着,内里连滚带爬窜进来了身影,满面惊惶泪痕,通身狼狈不已,他几乎是爬着进前,随后瘫软地上,“祖,祖父,大伯,不好了,不好了……”   “是南山啊。”孟久良看着来人,脸色微微缓合,“看你这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一点都不沉稳,瞧把你祖父吓的。”嘴里数落着,他掀眼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孟南山——孟逢释庶子所育嫡出,算是孟家主系一脉的公子哥儿,如今真是狼狈到了极点,跪趴地毯里,他五体投地的仰头,眼泪鼻涕抹了满脸,张着嘴,用完全不成调儿,能称得上陶嚎的声音嘶哑哭道:“祖父,大伯,公子,公子们死了,他们死了……”   “什么?”话音一落,孟久良瞬间都蹦起来了,一把揪住侄子衣领儿,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你说谁死了?”   “公子,是公子。”孟南山放声大嚎,哭声里全是说不出的绝望。   “哪位公子?”孟逢释颤微微的站起来,抱着最后的希望问。   孟南山瞬间给他打破了,“两位公子,他们都,都没了……”他悲声,眼泪纵横流下。   “都,都没了?”孟逢释脸皮抽搐着,手脚直打颤儿,完全受不了这样突然的打击,他两眼一翻,直接歪倒在地。   “爹,爹!!”孟久良焦急的扶住他,却怎么唤都唤不醒。   公子死了,还一死就死俩。老爹昏了,嘴角直往外冒白沫儿……   面对这种情况,一时间,孟久良竟有些天崩地陷之感——好绝望啊!!   ——   楚敦和楚玫死了——‘真’原地猝死。   据说,是他俩城外练兵的时候,太过‘身先士卒’。楚敦站高台,挥舞二十多斤重长剑鼓舞士气,结果一时不堪,许是身体太虚,长剑脱手落地砸中脚面,疼的他脸色煞时青紫,原地仰面就倒,一动不动。而楚玫许是太急,跪身想扶起亲哥,但不知怎地,扶了两下没扶起来,反到同样躺倒了。   当时那情景,传闻特别尴尬,万余豫州军看着自家两个‘弱鸡’,心里那叫一个别扭,舞不动剑砸脚面就算了,谁都不会笑话。剑太沉把脚背砸折了,疼就喊呗!!装啥臭无赖啊?还躺那儿不动了……怎么?一把大剑把灵魂砸出窍啦?   这是什么剑啊?威力如此惊人?   好吧,大公子……人家终归是贵人,是主公,觉得这件事太丢人,一时没承受住,躺一会儿就算了,怎么二公子给了脸,都跪地相扶了,还不站起来,反到把人家也拽倒了?   操作太骚了吧!!   对大公子的做为,豫州军表示‘讨厌、恶心、呸……’有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根本没人理会倒台上的两人,后来,还是副将看不过眼,上前想扶起他们,但是……   已经死了!   不喘气啦!   大公子和二公子,莫名其妙因为一把砸脚面儿上的剑,原地暴毙!!   慌不则路,副将抬着人找大夫,随后,据大夫的观察和猜测——他俩已经死透了,没法诊治——应该是惊怒攻心,血管爆裂而死。   两个都一样。   闻迅赶来,得知这情况的孟久良表示: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咋不知道两位公子气性这么大呢?   二公子就算了,约莫是看见哥哥死了太着急,大公子……剑砸脚面儿丢了脸而已,就能原地气死,这,这气量当什么主公啊?   你妹妹——楚曲裳都让人骂出屎来了,不还是□□着熬到,呃,咳咳,被人沉了塘嘛……   连个女人都不如,真是太丢人了!   知道事情真相的——包括但不仅限与孟家一众,都对两位公子‘恨入骨髓’,他们死就死了,关键豫州怎么办啊?   姚家军……人家都开始整军啦!   两边眼看就要开打,结果他们这边一死两主公……这日子还有没有法儿过?   已逝的豫亲王爷就三个儿子,辗转全没了,偏偏,两位公子的儿子都还小,最大的没进学,最小的刚会走,这,这第三代跟不上,豫州不是要凉吗?   孟家人和豫州一系,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   当然,埋怨归埋怨,他们心里也明白,两位公子的死因不会那么‘可笑’,肯定是有人捣鬼,暗中下了黑手——同时,孟逢释还把他的怀疑合盘托出,觉得徐、豫两州有股子暗藏的势力,举妖做乱,且,将目标直指了姚家军……   众人觉得他所言有些道理,便把注意力全放到外头,撒下人马,几番明外暗里调查,结果……他们确实发现了,两州里有股儿势力掀风挑雨,然而,广撕网,遍捞鱼,甚至还给出诱饵‘钓了波儿鱼’,但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根本找不着人。   其实,自灭了楚曲裳之后,胡逆就带着姚家军们全体‘潜伏’起来,藏的那叫个严实……豫州一系和孟家想抓他们,呵呵,上哪儿去找啊?   老老实实躲起来,冷瞧看着豫州军病急乱投医,把徐、豫州搅的人心惶惶,民心不安,招娣不由感叹一声,“其实,楚敦和楚玫那俩窝囊废的死,真的不怪我们,他们完全是身边有‘猪队友’,并且自做孽不可活的典范。”   ——   豫亲王府,正院。   唐王妃正跪佛堂里念经。   最近,她似乎信上了佛学,对敲木鱼,捡佛豆这种事很是痴迷,一天打底儿三、四个时辰,都窝在佛堂里,而伺候在她身边儿的,既不是柏嬷嬷,亦不是香阳,而是府里的小侍妾唐唤。   她的亲堂侄女儿。   “姑姑,您老真是厉害,果然不愧王府主母之称,随意出手就一击必中,连大夫都查不出问题来,这手段,真是绝了。”跪坐角落,唐唤满脸的佩服,忍不住开口赞。   唐王妃就笑笑,叹了口气,“说什么厉害不厉害的,那是他们自做孽,给我露了破绽,要是他们没斩孟家人的哄,把孟侧妃硬送走了,我便是有通天的能耐,又哪有机会使出来呢?”   无需多问,楚敦和楚玫的死——肯定是唐王妃下的手。自嫁了豫亲王,她就是一府主母,三十多年来,从来没一日断过管理中馈的大权。她手里握着的人,她暗里埋下的线,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清理没的。   不过,昔日府里有孟侧妃在,同样是伺候了豫亲王半辈子,人家二品侧妃位坐着,膝下两子一女,占着王府半壁江山,那人还精明,自豫亲王没了就接管王府内外事宜。唐王妃要是想出手,一个不留心,肯定能让她察觉了……   终归,人家现在稳居上风,有的是人愿意捧着。,、   哪怕答应了招娣,哪怕唐唤已经告知她可以‘行动’,但是,唐王妃依然不敢随便动作,就默默隐藏着寻找时机,着实是……   唉,她同意‘妥协’,所为所图乃是‘求活’,又不是送死?她要是不够谨慎,前脚刚动了楚敦、楚玫,后脚就让孟侧妃发现了,那不是得凉?   所以,不管招娣几番催促,唐唤如何焦急,她都稳如泰山的暗自等候着……但是,她也不是白白的等,而是动用了潜伏孟侧妃身边多年的人手,借着楚曲裳的死,各种暗地明面的刺激孟侧妃那颗,因丧女而脆弱的心,让她丢了平日冷静作派,频频在楚敦和楚玫面前失控,终于引得孟家出了手……   孟侧妃被送走了!   王府内的管家大权,被楚敦和楚玫交给了他们的夫人。   那一对儿妯娌,自她们嫁进府,先是嫡婆婆,后是庶婆婆,连小姑子都沾过丁点儿中馈,人家在燕京有经验,偏偏就是她们俩,那是真从来没管过事儿,王府这么大个摊子凭空砸下来,瞬间就把她们砸懵了,尤其,她俩还一惯面和心不和,没府权的时候,不过彼此唇枪舌剑,日常斗斗嘴儿,如今,诺大王府全归她们管……   这下,妯娌俩儿几乎天天乌眼儿鸡似的,斗的昏天黑地。   见此情况,唐王妃表示:不出手,我都对不起自己~   果断出击,她先动了楚敦和楚玫书房的摆设,给他们换了些‘清新而罕见’的香料儿,随后,在他们日常书写的狼豪笔,和偶尔把玩的古董玉件儿上抹了点‘东西’,最后……膳食不敢动,破绽太大了,但她在茶水房的心腹,却往两人常喝的茶叶里添了点‘料儿’……   几番夹击下来,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孟侧妃许还没回到徐州孟家大宅呢,她俩儿子就归西了!   “没那金钢钻,就别揽瓷器活儿,管家啊……呵呵,不是谁都能管好的。”唐王妃悠悠一叹,眉眼舒展,“一个不仔细,没的就是命。”她轻声,垂头拿起木鱼儿,轻轻敲了起来。   ‘呯~~呯~~呯~~’   幽远而清晰的声音,悠悠回荡在佛堂里。   唐唤默默看着她那认真慈悲,仿佛观音临世的模样,控制不住的扯了扯嘴角,起身,悄无声息的,她出了佛堂,站门边儿招手唤过个粗使丫鬟,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随后……   那粗使丫鬟就寻了机会出府,找到胡逆和招娣,很快,数只纯白的信鸽展翅飞上蓝天,奔着宛州的方向就去了。   ——   几天时间辗转过去,宛州,姚家军大营。   姚千枝将信鸽放飞,伸手展开秘信凝目去瞧,渐渐的,唇边露出个笑,“他们乱了,所以……”她轻声说,随而侧头瞧向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那两州的地盘该归我了。”   “要快点呢,这都四月份了,央儿十月便要生产,我还想头一个见孩子呢。”她喃喃说着,眸光微闪。 第一百六十三章   姚千枝是个雷历风行的人, 虽然不是站着撒尿的主儿,然而, 同样一口吐沫一个钉儿。   既然说了要开打, 那就绝对不犹豫, 次日清晨,她就整军, 从鑫城出发了。   还是走的水路, 无数姚家军们坐着大船, 气势如宏从相江往豫州方向奔……把孟家和豫州一系给吓的啊!   惶惶如丧家之犬!   他家主公一脉——豫亲王和他所有的儿子, 都已经仰面朝天蹬了腿儿,两州没了能立住, 能撑事儿的主帅,他们都是当臣子的, 这打个屁啊?   楚敦膝下嫡长子还不满六岁呢, 他们能怎么办啊?把他捧出来御敌吗?   娘呦,谁知道他还尿不尿床啊?   孟家和豫州一系那是泪流满面, 前脚,两位公子猝死的原因和凶手, 他们都还没找到,后脚, 姚千枝就带着姚家军虎视眈眈的来了,他们惊骇欲绝,他们痛不欲生,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硬着头皮御敌。   唐家满门已经被姚家军俘虏, 据传是归降了,两州余下那点兵力,不过是豫州军和孟家私兵。文臣武将嘛,自古开来就是不合,本来彼此就看着不太顺眼了,尤其,前段日子,豫亲王刚死,楚敦和楚玫出头那会儿,孟家仗着外孙态度还挺张狂,很是挤兑过豫州军几回,甚至还卡过他们的军资……   对此,豫州一系将领们非常气恼,无奈那会儿楚敦、楚玫依仗孟家,他们只能退让,但是如今……   打仗靠的是武将!   御敌——文人耍嘴皮子可不好使,就得用他们这些‘臭当兵的、大丘八儿’。   豫州武将们抖起来了,把当初受那点气儿原封不动,全还给了孟家。偏偏,碍于军情,孟家敢怒不敢言,心里尽是窝囊憋屈,就暗下用些小手段……   于是,文武官员明争暗斗,互相使绊子,哪怕不妨碍大局吧,但是,那感觉……   何愁不死无葬身之地啊!   尤其是,楚敦和楚玫死了,他们彻底没了‘希望’,手边连个能压住并‘平衡’他们的人都没有,心中惶恐的同时,行为就越发无忌,事实上,如果没有姚家军大兵临镜的压力,他们说不定自个儿就打起来了。   说真的,要不是急着回燕京,想看着孟央的孩子出生,姚千枝都乐不得瞧瞧热闹,先让豫州武将和孟家窝儿里内斗一番呢~~   面不和,心更不和,豫州武将和孟家组成的‘联军’,他们跟姚家军对撞的结果,说真的,可想而知。   不说一击既溃,逃兵如蝗吧,起码,跟唐颂带领的豫州水师相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战斗力锐减一半不说,执行力就更别提了,姚千枝相信,如果他们和豫州军的第一次遭遇不是打水战,豫州士兵们着实没地方逃——周边都是水,也没法跳——那她估摸着,两方刚一接触,姚家军如狼似虎压着他们打的时候,豫州兵们就得跑光了!!   不过,到怪不得他们,毕竟,他们是‘豫州军’,跟着自家主子做得造.反大事,结果,造着造着,突然间,他们连个‘正经主公’都没了?   先是世子没了——好吧,无碍大局。随后王爷身死——呃,感觉有点儿要完。最后,连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原地猝死——这特么天崩地烈了好吗?   他们未来的‘主公’,他们为之拼命的目标,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这,这还造个鸡儿的反,创个鸡儿的新王朝啊?   豫州军们已经彻底没有气势可言,如果不是赶鸭子上架——他们早就无路可退,这会儿恐怕已经一轰而散,还打个屁啊?   抱着这种信念,姚家军打他们真跟打儿子一样,那叫个‘顺手、轻松、加愉快’……   几乎能算‘畅通无阻’,姚千枝率大军一路从宛州打到豫州,月余间连下四城,期间,非常短暂的,豫州军还‘振奋’过一阵儿,在一处叫麦城的地方跟姚家军僵持了一段儿……   麦城地处险要,易守难攻,还挺不容易打,且,被连下四城,眼见大难临头,豫州将领和孟家终于放下隔阂,彻底‘握手’,带着豫州军绝地反击,把麦城守的泼水不进,将家军阻在城门之外。   麦城四面不靠水,铁船毫无用伍之处,且,此处环山,投石机运不进来,攻城着实困难。姚千枝不愿麾下损耗太过,用人命往里填,便暂时休整,随后,亲自出马啦!   放下锋厉长刀,拿起笨重铁锤,她化身攻城器,跟一众姚家军头戴铁盔,身披凯甲,扛着包铁大树桩,顶着墙头豫州军如落雨般细密的利箭,把城门给砸飞啦!   麦城里,豫州军拿用肉.身堵门,麦城外,姚千枝率众麾下硬扛……   两相兵马,一里一外就怼上了!   那场面,真心惨烈无比。   僵持了起码两刻钟的功夫,墙头豫州军的箭都不知耗损了多少,姚家军连用了六、七根包铁树桩,磨的满手大泡,撞的城门里硬扛的豫州军吐血的吐血,亡命的亡命,真是谁都不服谁。   不过,唉,怎么说呢,他们两方确实的硬,但是那城门吧……它是真受不了啊!!   那么多人都堆它跟前儿,两面受力,尤其还有个姚千枝挥舞着大锤给那砸,她是能生裂虎狼的主儿,有砸飞城门的‘丰富经验’,哪是等闲谁都能挚受的住的?两方僵持,相互博斗,那城门‘呜咽’一声,特别不甘心的……裂了!   姚千枝见有机可乘,哪里肯放过?举着锤拍着马,她跟个‘渣男’似的,无情肆.虐,把人家城门‘心头’那丝丝裂痕,逐步扩大到完全不能收拾的地……   见此,姚家军自然一涌而上,根本不给豫州将领们任何反应机会。   易守难攻,阻拦了姚家枝足有半月时间的麦城,自此攻破。   没了麦城这道天险,豫州几乎跟不设防一样,且打且退,豫州军被撵的惶惶如丧家犬,四处奔逃。   时至六月,已入盛夏,正是多雨时节,雷云划破天际,嘶鸣狰狞,血腥味弥散整个豫州,一路追击的战场里,四处堆积着残肢断骸,仿佛压仰而死寂的废墟,让人彻底窒息。   豫州军和姚家军之间的持久战,当真打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不过,血是豫州军的血、尸是豫州军的尸,而姚家军的损伤,说实话,还不如相江口跟唐颂那战来得严重。   毕竟,豫州军群龙失首,兼文武不合,能跟姚家军僵持到如今,没被彻底灭了,还是占了地头蛇的便宜和姚千枝不愿意麾下损失过重……   人家都已经慎着打了。   但,哪怕如此,豫州军还是打不过。   正所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而豫州军,他们是既没有主帅,又没有未来的人,于是,从头到尾,从上下到,他们连兵带将……全体都很怂。   麦城里,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勇气被打没,他们彻底提不起什么心气儿了。   就这么怂着,他们被留有余力的姚家军追撵着打出豫州,让出大半地盘,他们退缩徐州地,高挂免战旗,死守不出了。   面对此景,苦刺的意见是‘干他娘的’,哪能说免战就免战,难道他们给出后勤?凭甚摆出那么大脸,直接无视,正面硬怼就行。但,做为一军主帅,姚千枝得对麾下将士们负责,虽然铁锤砸大门确实很爽,征战杀场,跨马扬刀是她所爱,私下心里,她确实非常赞同苦刺‘不要怂、就是干’的提议,但,特别艰难,万分不情愿的,她还是给拒绝了。   终归,麾下姚家军们的性命重过一切,无谓牺牲是没有必要的。姚千枝已经舍出一个郡主爵位,明面上允许了豫亲王的血脉遗存,给足了唐王妃好处,那么,她就得还出值得这个‘价钱’的回报来~~   “我们等等。”看着远方徐州天空,姚千枝停军,开始接手豫州各项事宜。   ——   相比猝不及防,就弄丢了的宛州,豫州的失守,完全能被人接受并理解的。   毕竟,两州都那个局势,几乎算是跌落谷底了,战败失城什么的……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个屁啊??   豫州将领和孟家根本承受不了好吗??   二十多万豫州军啊!!几个月打下来,让姚家军一群娘们打出屎来不说,还损失了大半兵力,惶惶剩下不足十万人,缩居徐州……他们丢了整整一个州啊!!   宛州、豫州接连没了,他们的地盘,余下已然不足三分之一。   徐州的面积——三州里它最小的,人口最少了。   明明几年前还好好的啊!豫亲王治下有三州势力,权倾一方,他们是大晋皇位的最佳争夺者,什么姚家女、黄家贼,不过硕鼠之辈,根本没被他们放在眼里,自家主公唯一的担忧,就是怎么明正言顺登上皇位,不被史书称为窃国贼……如何,还没几年功夫啊,他们就到这个地步呢?   地盘让人家抢了三分之二,龟缩小小徐州,豫州军们……   好慌啊~~   怎么办?好像没有翻盘的希望啦!   军心惶惶不说,连百姓们都开始生了乱相,讲真的,多亏这些年来孟家辛苦‘普及’,姚家军在三州,尤其是徐州,几乎就是能飞天的恶人,平地生的魔鬼,满天下的找,都没有比他们更暴.虐的存在。姚千枝更别提了,完全万夫不挡、万恶不赦,就是嚼人肉、喝人血的‘妖鬼’。   孟家传这些言论,说白了就是想收拢民心,整臭姚家名声,然而如今这处境……   算是坐了蜡了!   百姓们听惯了姚家军的‘恶名’和‘霸道’,根本生不出什么反抗心思,不管孟家和豫州军怎么努力,如何想跟他们‘同仇敌忾’,百姓们就是如若未闻……   说实话,面对被孟家‘普及’的,如同魔鬼般无敌的姚家军,他们是真不敢‘军民同心’啊!   且,拜孟家所赐,徐州是整个大晋风气最保守的地方,女子——无论年纪大小,但凡家里有点条件的,那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田间农户家的女儿,都守着‘三从四德’,基本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像旁的地方……姚千枝打宛州几城的时候,那里的妇人们哪怕不能战斗,却还多多少少能分担点儿后勤工作,帮着抬抬扛扛,洗衣做饭什么的,但徐州嘛……   没有一个女人能出头。   全都瑟缩家中,根本不敢,亦不能站出来守护家乡。   本就是残军败将,心里就够乱了,治下百姓们还不支持他们,乱的乱,跑的乱,闹事的闹事儿……偏偏,占百姓数量一半的女人们,一个都用不了不说,还频频‘被’生乱,或俘或劫或强,三天两头闹出人命——没办法,遇兵祸而民间大乱,吃亏的基本都是女人,这是哪里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治下百姓遇难,肯定不能不管,兵力自然被牵扯,豫州军和孟家,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简直霉透腔儿了。   一方势力里要没个领头人,就如同马群中没有头马,根本不知去向何方?往哪里奔?而豫州军和孟家呢,还谁都不服谁,争不出高低强弱,就那么僵僵着,硬把楚敦那六岁的嫡长子推出来稳定军心……   那特么哪稳定的了啊?   都不说士兵如何了,单言百姓们,想想前程、未来、性命、家眷……俱都交付在个六岁娃娃手里,而敌方是虎视眈眈,强如山岳般的姚家军……   整个徐州都不好了。   月余间,都不提人命案了,光民间发生的大乱——千人以上械斗就不下十场,且,豫州军和孟家私卫还频频起冲突,有一回都当面马,对面枪怼上,都快打起来了……   完全乱成一团。   面对如此情况,唐王妃终于出面了。   ——   让姚家军从豫州撵狗似的撵出来,孟家其实都把唐王妃忘干净了,根本没想稍上她,幸而豫州将领们并没把‘主母’漏下,且,还有招娣和胡逆暗中相助,她到是平平安安到了徐州。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并没用王妃——嫡祖母身份把住庶长孙,用来稳固地位,而是非常干脆的将几个庶孙都‘还’给了孟侧妃,或者说孟家。随后,便别府另居,过起了闭门‘守夫孝’的清静生活。   不像旁处,‘幼主’临朝,‘太后’还能垂帘听政,徐州是绝对没这说法的,孟侧妃先失爱女,后没二子,整个人憔悴的不成人形,几度重病垂危,然,哪怕如此,她也不过得到个小孙女承欢膝下,其余三个孙儿——楚敦嫡长、庶幼,敦玫庶长——她是碰都碰不着。   她是侧妃,是庶祖母,晨昏定醒什么的,她没那待遇。   而人家孟王妃‘全心守孝’,早说了不讲究这个……   孟侧妃晚年丧女丧子,连受打击,还连个精神寄托都没有——虽然小孙女在手,但,她得不到安全感——这还罢了,偏偏,都这个岁数,这个身份了,她竟又混回嫡母身边,开始过起了谨小慎微,颤胆心凉的庶女生涯……   这日子过的,真是一言难尽了。   反正,唐王妃已经打听不到她的消息,她仿佛……已经消失在了孟家似海如渊般的茫茫后宅里。   宿敌‘无声无息’的受苦,这很让唐王妃振奋,如同潜伏密林的野兽般,她默默等待着局势越来越差,孟家和豫州军的矛盾越来越深,两方频频内斗,眼见就要到火拼的地步,她就准备动手了。   唤身边旧仆出府,她特意撇开了孟家,把豫州一系重要将领们深夜请进内宅,直言有‘要事’约他们相商。   “王妃娘娘,有何事唤末将等人?”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哪怕唐王妃一约就八、九个人,豫州将领们还是有点胆颤儿。   都是三州本地人,大半夜‘私会’守寡主母什么的,好说不好听啊!   说真的,唐王妃不好好给王爷守孝,深更半夜,平白无故把他们叫来。对此,豫州将领们是不大看得惯,多少觉得她有点‘不守妇道’的,不过,碍于这么多年来,唐王妃这主母当真是不错,辅助豫亲王治下,很是施过不少恩惠,她既主动开口了,这面子,豫亲将领们是得给的。   不管多不情愿,他们都来了。   态度,还都挺恭敬。   进府门,将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着被丫鬟领路引进内宅,见得唐王妃的面儿,他们均都抱拳施礼,张嘴就问。   “所谓要事,是为何故?”   啥事赶紧说,说完他们就走,否则,万一让人堵住,这说不出清楚啊!!   “不错,王妃有话请直讲……”   “若有吩咐,在不敢辞。”   语出纷纷,他们如此表示。   态度嘛,到是很真诚,但有含金程度有多少,那就有待商榷了~   稳坐太师椅,唐王妃看着屋里一群人,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豫亲王治下三州,势力混杂一起,孟家出文人、孟家出武将,两相算是势均力敌,而豫州军和其将领们,则是豫亲王的铁杆心腹……   毕竟,枪杆出政权,这是从古至今,海枯石烂都不能改变的‘真理’。   战事期间,文武之间……那个武力差别实在太大,本来孟家都服软了,然而,随着唐家归降的消息传来,豫州军里的唐姓‘遗将’们被排挤出来,豫州武将方面的势力大减,且,姚家军步步逼近,把他们打的丢盔弃甲,损失惨重,甚至只能缩居徐州,一应后勤——吃喝拉撒睡,都需要孟家提供。   且,孟家是设有私军的,虽然确比不得豫州军‘专业’,但并非毫无抵抗争斗之力……这等局面下,据唐王妃所知,徐州的文武争斗之间,孟家人已经开始隐隐占上风,想要压服豫州将领们了。   毕竟,他们脚下的土地,终归是孟家的地盘。   “诸君……”瞧着这眼前这八、九个,算是豫州一系最顶尖,且,都受过她恩惠的将领,唐王妃拄着拐杖,缓缓开口,“近日,唐谪将军曾多次上门寻老身,言辞切切,欲送我避难,言在无力相护……军中局势,已到如此地步了吗?”   唐谪——乃是豫州军里,唐家‘遗将’的领头人,亦是唐王妃的堂侄子。   “这,这……娘娘,这外头大事,您就别插手了。”一旁,就有将领皱起眉头,看神色,颇有几分不耐烦。   若他早得知,今日唐王妃传他们来是因为这事儿,他根本不会出现的。   娘们家家的,好生守孝就是了,行军打仗的行当,她能懂什么?就是想解释她都未必能听得明白,问什么问?   这将领沉着脸,表情很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毕竟,做为豫州知名武将,都把麾下大军带那成样儿——让姚家军打成狗了,还被问到当面,他很难不羞愤。   “娘娘,眼下局势确实不好,但是,属下等人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您的安危,请您莫要担忧,高坐便是。”有粗鲁不文的,自然就有温和体贴的。   “唐谪他……唉,娘娘,今日没有外人,我等俱都受过您的大恩,便也说句实话,咱们处境确实不好,姚家军凶狠,不定什么就打过来,孟家那些酸儒畜生也没安好心,把着小公子们不松手,憋坏拼命打压咱们,就想让咱们服软,他姥姥,想的到美……”   “世子爷没的早,几位小公子都归了孟家那侧妃,娘娘您……唉,要是真有退路,唐谪能给您找个好地方,您就走吧。”说这话的,是个受过唐王妃大恩——被她救过父母性命的人。   掏心窝子,这人说了实话,而他这言论一出,屋里瞬间寂静如尘。   毕竟,他话里那意思,简直坦白的让人发指,就是摆明了没自信能打赢姚家军,肯定吃败仗,没好结果,让唐王妃有路子就快跑呢。   “你!你!宋征!你怎么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姚家军就是娘们兵,她们,她们……”先头怼了唐王妃那将领突然爆发,暴跳如雷,他破口大骂,“你个窝囊废,没种的东西,让娘们给吓着了,你怎么不钻回你娘裤档里窝着……”   “我是想钻,就是没脸。”宋征特别平静,着看脸红脖子粗的同燎,他叹息着,“好,你厉害,你不怕娘们,你有种,你……打过人家吗?”   “说的这么能耐,不还是被娘们兵撵狗一样,撵出来了吗?”   一句话落地,如同炸雷般,瞬间把屋里所有人的脸皮,扒了个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一点都不萌,但还是转着圈儿,撒着花花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吾道不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高举盾冬大旗 60瓶;z 28瓶;青色山风 20瓶;蓝蓝、onthefirstday、像怜 10瓶;rain383 5瓶;杏花天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修改)   宋征这话太犀利了, 刹时,屋里像被按了静音似的, 瞬间鸦雀无声。   豫州武将们面面相觑, 俱都满脸胀红, 额间青筋暴出,怒目圆瞪, 他们捏着拳头, 眼看都要暴起打人了, 然而, 偏偏理智还是控制了他们。   哪怕那位怼了唐王妃,性格最粗鲁暴燥的, 都只是瞪着几乎快滴血的眼睛,拼命克制住想杀人的冲动。   毕竟, 他们就算是武将, 就算凶恶野蛮,然而, 他们终归还是讲理的。   宋征所言,哪怕听着在刺耳, 他们都必须得承认,人家说的是对的。   他们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对武将们来说, 打不过人家,那就万事皆休。不管嘴上说的多厉害,但是,姚家军赢了他们, 还赢的那么彻底,他们心里,隐隐是有些服气的。   唐王妃做了那么多年豫州主母,受过她恩惠的人多如牛毛,能被她深夜叫到宅子里——而且还真的一叫都来了的将领,俱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人品性格算不错的,姚家军将他们打成这样,他们恼怒归恼怒,但不会不承认人家的能耐。   就算粗鲁如怼了唐王妃和宋征的白将军,在唐王妃受楚曲裳搓磨,对外‘称病’那会儿,都曾经派家眷来探望,私下给送过东西。   对一个六十多岁,眼看半点用处都没有,娘家还归降敌方的主母来说,他们算是厚道了。   “宋征,你特娘的!!”白将军铁拳紧握,都快攥出血来了,呲着牙咧着嘴,他满面狰狞的冲上前,“你咋不盼着点儿好,竟说丧气话,还敢窜当娘娘离开!”   “擦,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你让她往哪跑?唐家已经那德行了,就唐谪那小白脸子,他能护住娘娘吗?”   “唐家本来就已经软囊踹……咳咳,投了那边了,万一让孟家那群狗发现娘娘要逃,他们能放过?”他粗声嚷着,“娘娘是小公子的嫡祖母,名份在那摆着,他们怕是正愁找不着理由‘处理’娘娘,你还给送过去一个?”   “你别不是让孟家狗给收卖了,要坑娘娘吧?”   就算是武将,能混到顶尖儿位置的,就没有一个是傻子,感觉今天气氛有些不对,白将军眉头一挑,冲着宋征咆哮起来,但是眼角余光,却时刻观察着唐王妃的举动。   被喷的满面吐沫,宋征拿手一抹,视若无睹。   宋征在前,白将军在后,两人‘携手’把窗户纸儿给捅破了——不拘是豫州军的现状,还是唐王妃的处境——都窘迫难堪的进退维谷,向前往,条条大路俱堵死,根本没有丝毫出路。   哦,不!其实,他们还是有希望的,那就是学了唐家,干脆就投了……咳咳咳,但是,血海的深仇,豫亲王还挂在鑫城墙头呢,且,都是大老爷们,三州长起来的,让他们从今后趴娘们裙子下头过活,琢磨琢磨……还真是不太甘心。   于是,那所谓的归降念头,豫州将领们哪怕就在脑海微微闪过一抹,都要暗骂自个儿两声‘窝囊废’,然……每每总忍不住想起。   隐隐约约的,竟然还觉得挺美好。   毕竟,跟姚家军那样的‘牲口’对敌,着实是太可怕了些,但,他们要是变成战友的话,那感觉真就是有点儿~   呵呵呵……美滋滋了~   手边端着茶杯,靠坐太师椅背,眼前众将的细微表情,唐王妃一览无遗,心头吊着的绳儿微微松开,她缓缓嘘出口气。   很好,看来就如唤儿所言,姚家那位摄政王确实很厉害,真把豫州军打狠了,打怕了。   那她今日所为……哪怕一时得不着效果,亦不用惧怕被反水,就此翻船了。   心里打定主意,唐王妃深深吸呼,握紧拳头,“诸君请听我一言。”   众将领们瞬间回忆起了他们此来的目地,将目光聚集到了她身上。   唐王妃眸色微沉,心中衡量片刻,眼神横扫眼前这几人,她叹息开口,“老身心知诸君,都忠义勇武之人,便是对我这老妇,都存有一份仁义之心,对王爷同是忠心耿耿,不过……”   “唉,自古忠孝两难全,谁家中没有老父老母、妻儿家眷,战到如此地步,诸君已是对得起王爷……”轻声细言,她娓娓道来。   众将领们就听着,面面相觑。   最近,还是宋征提前开口,“娘娘,您这意思是?”   都不是傻子,唐王妃如此时节,如此局势,说出如此话来,那意思……不就是让他们归降吗?   “……终归,留的大好性命,万事才有可能。”唐王妃没彻底明说,然而,谁能听不懂呢?   众将领一时就不言语了。   彼此互相看着,气氛无比尴尬的同时,又带着股子莫名轻松的感觉,仿佛那层一直死死糊着的窗户纸儿,一下被谁捅破了般。   ——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没个心里顾念,局势到了如今这般,已经是寸步难行……”叙叙缓缓,唐王妃就那么坐着,温声细语劝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期间,到没说什么惊人之语,所做所为,无非两个方面罢了。   其一、给他们的‘归顺’找足了理由,都是家眷老小‘拖累’,并非他们胆怯,只是顾念太多,才万般无奈的‘妥协’。   其二、代替已逝是豫亲王原谅他们,赞同他们做的已足够好……   说白了,就是给他们台阶下。   常言说的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谁活着谁愿意送死?人家姚家军如狼似虎,姚千枝武神临世,‘做’过数场,他们从根儿里算,就是打不过,眼见肯定让人家灭种的命,且,孟家还那样态度,事事紧迫,寸步不让……   豫州将领们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想归降,保下性命的念头,只是‘大男人’当久了,姚家偏偏还是娘们当家,他们着实放不下身段儿而已。   人嘛,一口咽不下的犟气儿硬撑着,那是真敢拼命的——尤其是在三州风气下,教育出来的武将们,有时候,为了面子,他们完全可以不要里子。   如今,唐王妃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面子’修补起来,让他们能心安理得的投降。   就这么着——‘郎有情’、‘妾有意’,谁都不是‘贞洁烈女’,此一晚的秘密会见,豫州将领们虽然没有当场表露出妥协意思,然而,瞧他们那神态表情,唐王妃就知道,此事已然十拿九稳。   并不逼迫,只将态度表示明白,她的话峰一转,又细心关切了他们几句后,便直接就散了。   终归,此时夜深,孤……好多男和寡妇一屋儿,确实好说不好听,唐王妃没多留他们,俱都给打发走了。   而豫州将领们——今晚受了太多冲击,一时头昏脑胀,心思烦乱,便没多留,起身告辞。   不过,他们离开前,宋征特意慢了一步,回首看了眼唐王妃,给了她个‘且安心,一切有我’的眼神。   唐王妃便垂了垂眸子,心突的一松。   身为豫州主母,她做这等诱劝属下将领归降的事儿,说真的,确实是很危险的。哪怕被她唤来的,都是精挑细选,受过她恩惠的人。但,古语有云: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凡她今儿叫来的人,有一个或真忠义、或立场偏向孟家,甚至,就是个愣的,把她这意思往出一捅,不用别人,孟侧妃就能活扒了她的人皮,用来祭旗。   她是个寡妇,根本离不得内宅寸步,所观所见终归拘束。在她面前,豫州这些将领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看起来似乎颇动心的模样,然而,一步踏出她这院门,谁知道他们会遇见什么,突然就‘触动心灵’,决定跟徐州共生死……   然后,义愤填膺的把她这个‘无德背夫’之妇给供出来了呢?   这都说不准的事儿啊。   幸而外头有宋征奔波,帮她维护‘胜利果实’。   眉头展了展,她徐徐吐出口气,腰背挺直坐在太师椅里,她眼神慢慢柔和,开始遥想起从未见过的孙女相貌来。   那应该……是个四、五岁的娇嫩女娃娃吧,从未见过老祖母的面儿,不知会不会怕她?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到燕京去,到时候,有的是时间跟孙女相处,慢慢的,总能培养出感情的。   ——   不出唐王妃所料,人性嘛,总是冲动的。   在她宅子里,豫州将领们被鼓动的‘心猿意马’,在她巧舌如簧下,忘却了尘世所有烦恼,仿佛一归降,花就开了、天就蓝了、万事万物在没有不顺心的地方。然而,一步迈出大宅门槛,现实种种压力,俱都迎面飞扑而来。   背主弃民,献城归降——这种事干出来,他们是要遗臭万年的。   史书上都得记上一笔,他们得被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走走走,喝酒去!!”出得府门,一眼瞧出几人脸色不对,宋征面不改色,一把揽过身边同燎,燥声道:“这特娘的满头乱麻,简直烦燥个死,兄弟们陪我喝几盅,咱们不醉不归。”   男人嘛,尤其是武将,哪有不贪杯爱酒的?尤其还是这进退两难的时节,有人相邀共饮,他们肯定没有拒绝的道理……   “成成成,到你家里。”   “老宋,我记得你那有窖了百年的梨花烧,这回不能藏私啊~”   “这特么的恼心,喝喝喝……”   豫州武将们——有一个算一个,全让宋征拽走了。   到了他府里,进了书房,令小厮捧上十多坛子烈酒,数人推杯换盏牛饮起来,心里存着事儿,又有宋征从旁劝酒,没多大会功夫,他们就全都醉了。   武将醉酒,那个效果……   脱衣光膀子,满嘴放炮嘶嚎,什么有的没有、归顺投降、心底顾忌……真心假意的,他们全都突噜出来了。   宋征就在旁边听着,时而怒不可遏、时而放声痛骂、时而痛哭流涕,最后,八、九个满脸胡子的大老爷们,赤身抱在一块儿……放声痛哭啊!   一边哭一边骂,口口声声都是豫亲王是丧生鬼,太坑人,死的那么早,生生把他们撇下,害他们沦落到这等进退两难的地步,真是负了他们的忠君之义……   喝了整整一晚上,把豫亲王一家从‘爷爷’骂到‘孙子’,他们畅快了心,松快了嘴,随后,身子往后一仰,闭眼就睡。   那么些大男人,还喝成如此样子,没一会儿功夫,书房中便响起阵阵呼噜声~~   那动静儿,简直跟二十头母猪一起生崽一样儿。   伸手揉了揉额头,宋征推开酒坛,垂目看了下眼前的‘尸横遍野’,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和……隐隐的痛意。   站起身,脚步缓慢走到门口,他推开门,对远远避到院门边的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忙不迭的跑过来,恭敬请安,“将军有何吩咐?”   “你去……”宋征拧眉开口。   小厮机灵抢话,“可是要小的备醒酒汤?”   “不是。”宋征面沉如水,手按着胸腹,他咬着牙道:“你让夫人给本将军找个大夫来!”   “啊?”小厮面色大惊,连忙扶手要扶宋征,焦急道:“将军?您怎么了?您哪里不适?”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喝的热火朝天,那么些位大人都被自家将军‘干掉’了,挺立如今……这,这怎么还要叫大夫了?   “本将军胃疼!”宋征满面铁青,就觉得腹内翻江倒海似的折腾着,绞的他肠子直颤儿,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他横着倒向小厮,控制不住的张嘴,“哇……”   “哎呦!!”小厮让喷了一头一脸,被砸的仰面就倒。   ——   不得不说,用差点喝出胃穿孔做代价,宋征的付出是有回报的。   数位豫州将领们,本是各怀心思,谁都不愿意在谁跟前儿落了面子,然而,一块醉酒挺尸的时候,宋征那坏种诱.导着,他们是有什么说什么,啥心思都漏光了。   脸彻底丢没,人就跟着坦然起来,因为知晓同样秘密,且‘共渡’醉酒一夜,他们的关系到越发紧密起来,有宋征领头,他们聚会商讨了几次,便共同下定决心。   降就降吧——啥都没命重要了!   不过,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快想通,其主要原因就是宋征不要脸,把‘归降’两字儿说的那么心安理得,光明正大,仿佛半点不觉得愧疚。   有人带头,他们自然就没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跟着‘从善如流’了。   经过数次大战,豫州军早已损兵折将,如今不过将将剩下十万余人,还基本都带着伤,而统领这十万余人的将领,大多都是豫州一系。   百夫长、千夫长不提,光能称得上‘将军’一职的,豫州就足有四、五十位。   毕竟,他们是豫亲王真正的嫡系,握着最强劲的军权。   唐王妃叫过府里这八、九个,不过是豫州一系里亲近她的罢了,余者,她前没那么多交情,后没施过恩惠,是不敢相托大事的。   她害怕被坑。   不过,俗语说的好:万事开头难。背叛这种事儿吧,真是有一就有二,先头那八、九个妥协了,又有宋征府外襄助,率领着‘酒醉同眠’兄弟们四处奔走,拉帮结伙,他们拼命扩大着自个儿的‘阵营’。   都是军中任职的,谁没几个过命交情的同袍啊?   由宋征领头,‘酒醉同眠’们各自招来三五好友,谈笑怒骂间,就把意思透出来了……   随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豫州将领们渐渐形成了默契。   而孟家……他们终归是文人,还跟豫州将领闹的那么僵,根本没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儿,至于游离权利外的唐家,他们在军中到是有根底,然而,唐王妃是姓唐的啊,宛州唐家还合族归顺了,他们巴不得此间事赶紧了结,好阖家团圆呢。   要知道,他们的家眷老小,一应都被姚家军给扣住,全归降了啊!!   事实上,要不是徐州门户看的紧,他们都想干脆逃了,直接奔到豫州找姚家军归降算了,毕竟,留在这里眼见没有出路,且,被孟家排挤的太厉害了。   看出豫州将领们有所异动,还被唐王妃隐隐点拔了,唐家‘遗族’们特别老实的潜伏下来,像个摆设似的,一动不说话,就连孟家那刻意的打压,他们都默默承受了。   只静静等待着,豫州将领们在明——宋征、暗——唐王妃的引领下,谨慎且小心翼翼的,跟姚家军方面接触着。   ——   就这般,时间如流水而过,转眼到了八月中秋。   这一日,孟家开了大宴,广邀宾朋。   姚家军坐镇豫、宛两州,忙着行政安民,这段日子一直没有想攻打此间的迹象,豫州将领们越来越老实,唐家被排挤的看不见人影儿,徐州之地,孟家已然稳占上风。   把着楚敦嫡长子——他们隐隐有些‘挟天子而令诸候’之势!   当然,孟家不是傻的。卧塌之旁,徐州一直有姚家军盘据着,对他们虎视眈眈,要说人家能放过他们不在攻打……孟家人做梦都不敢那么想。   不是没琢磨过归顺,事实上,孟逢释和孟久良都想的掉头发了,然而,姚家军的作风,他们知道的太清楚了,那是女子当家做主的所在,他们孟家……唉,数百年立下的家风,将徐州整治成这样,都不说孟家族人能不能接受归顺那回事儿,就说人家姚家军……都未必肯要他们。   要回去干什么?天天在她们耳边念‘三从四德’‘从夫从子’吗?   姚家武神娘娘那威名、那大锤,孟逢释和释久良表示:他们不是很想擎受!!   砸一下要命的。   不能归顺,那就只能硬抗,自认压下了豫州将领和唐家‘遗脉’,孟家人就开始准备‘示好’了,正所谓:打一个耳光,给一个甜枣。恩威并重——这才是收服人的‘正道’。   借着八月十五团圆佳节的时候,孟家办了宴会,准备‘热闹热闹’。   对此,豫州将领和孟家‘遗脉’都没拒绝,纷纷应邀而来。   孟家传承数百年,底蕴深厚,哪怕落到眼下这般境地,被打的鬼哭狼嚎,缩居一地,他们依然不改奢华而风雅的习性。不过中秋节一小宴而已,然,丝毫不见任何素朴之色。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真真热闹且不入俗套,花园内,丝竹之色不绝于耳,戏台上,青衣唱腔相思入骨,声音柔软缠绵,一甩袖,一回身,说不出的柔媚风流……   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恳恳,看气氛,真真其乐融融。然而,若是细观,却能瞧出……什么热切恭敬不过敷衍,甚至,在孟逢释和孟久良‘志得意满’,深觉此宴大成之时,豫州将领们偶尔余光流转间,眼神里闪烁出的,都是抹幸灾乐祸的鄙视光芒。   宴会顺利的进行着,直至月上中天,眼瞧着大伙儿算是尽兴,孟逢释站起身来,“诸位……”举起酒杯,他冲着阶下豫州将领和唐家‘遗脉’道:“今天,老朽陪同诸位满饮此杯,此前种种,便算尽消……”   都是一个壶里撒尿的,外敌就在门口,他们还是应该同心协力、众志成城,拥孟家做中心,围绕着他们万众一心的怼姚家军,从而保住徐州,哪怕登基做主的梦被打碎,但,他们还是能当个‘土皇帝’嘛!   一州之地,也不算太小了。   还是能接受的。   琢磨着用词,怎么才能婉转的,将此番意思准确表达出来——主要是围绕孟家——孟逢释颤颤微微的站着,叹了口气,他刚想说话,突然,外间冲进来个人影儿。   “族长,大老爷,不好了,姚家军进城来了!”那人开口就嚷嚷。   “什么?”孟逢释大惊,脱出而口,“怎么会进城?”明明那么多将士看守着,他们有燎望台、巡夜卫,姚家军是怎么进城的?   呃!!不对啊,豫州边境和徐州城中间,还隔着个马县呢?姚家军是怎么进城的?飞过来的不成?   孟逢释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孟久良,唉,他都懵了,就怔愣愣坐着,一时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他面前,豫州将领们和唐家‘遗脉’,彼此给了对方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儿,狞笑着站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孟家举宴, 广邀宾朋,徐州城内的豫州系武将, 几乎都来了。   且, 他们还都带着自个儿的亲卫。   人数很是不少。   当然, 孟家是有私军的,数量还挺多, 毕竟, 要真是纯文人, 一点武力值没有, 他们哪能跟豫州系武将别苗头儿,早让人家连窝端了。   不过, 唉,终归不是专业干‘武将’这行当的, 且, 跟豫州军相比,他们的人数当然是少的, 私军们基本都散落在徐州的各各城镇角落,和豫州军共同御敌, 徐州城内,不过将将剩下个三、四千人罢了。   这就是已经是孟家私军的两成兵力, 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够用了。   只是,那三、四千人大多都被派去守城门,并没留在府里……毕竟, 他们是自个儿府里摆宴,弄那么些私兵回来做什么?没得败了兴致!   说到底,从骨子里,孟家人就不太看得上武人,邀请豫州系武将那是迫不得已,还带点高高在上的炫耀——终归他们赢了——但,自家那些私兵,没官没爵,连字都不认识的,便不愿意放跟前碍眼儿……   平素,他们这么想是没错,然而如今……不就坐了蜡了吗?   没有私兵保护,府里不过剩下些府卫小厮,哪能打得过豫州武将跟他们的亲卫啊?人家是真上过战场,拿过刀,杀过人的,有一个算一个,他们拍案而起,如狼似虎的就冲上来了。   “哎哟,你们干什么?”   “娘呦,这位大人,大人,您,您放过小的……”   “啊!!!”   离豫州武将们最近的侍女小厮最先遭了殃,他们是真半点不留情,抽出腰间刀照脖子就砍,刹时鲜血飞溅,腥气扑鼻,斗大的脑袋满地乱滚,尸身倒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娘啊!!”离的远些,幸免一难的下人们都快吓疯了,连滚带爬的逃窜,嘴里发出惊恐难忍的喊叫。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孟逢释太过惊骇,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膝盖窝儿碰到椅柄,踉跄着险些摔倒。   孟久良急忙扶住他,满脸焦急,“爹,爹,你没事吧?”   孟逢释勉强站稳,看着眼前一片狼狈,杀声阵阵,他们家府卫被追杀的如同丧家之犬,而豫州武将们竟然和唐家‘遗脉’联手,彼此默契无间,心里瞬间就明白了。   “你,你们背叛王爷,无耻之徒,竟投女人裙下!!”颤颤微微,他老脸煞白,急促喘息着。   孟久良扶着他爹,身体不自控的颤着,嘴角抖动,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还是没说出口。   一旁,眼见花园内府卫‘处置’的差不多了,外边亦隐隐传来打斗声,宋征甩着剑上的血,缓步走到孟家父子面前。   站定,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他徐徐说道:“王爷已经死了,我等不过自求活命,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   “呸,王爷已逝,还有小公子,那是王爷遗脉,说甚求活,尔等就是背主,无耻,无耻之尤!!”孟久良放声痛骂。   深恨自家……没占着先机!   嘛的,惠子那混帐,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真真把他们害惨了,还有自家老祖宗,控制民风……怎么不能控制啊,做甚非要用惠子那套理论?弄点旁的不行吗?   孟久良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当初,他就该劝着父亲慢慢回转风气才是的!   苍天~谁能想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莫名其妙到冒出一群娘们兵,那么老些大男人,竟然连姚家女人都打不过……   真是丢人透了!   孟久良泪流满面。   推崇流传近百年的惠子理论,把他们家彻底架到了半空中,想归降都没得归,哪像眼前这些……他满眼嫉妒的瞧着宋征一干人。   无耻武夫,阵营变的到是快。   那么方便!   “无耻不无耻的,既然做了,就不在乎了。”宋征淡淡看了孟家父子两眼,“什么幼主?一个被你们控制在手里的六岁奶娃娃吗?”   “你,你……”被宋征一副‘就是不要脸’的模样气的肾疼,孟久良都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见状,孟逢释深吸口气,“无论如何辩驳……”他沉声,混蚀老眼扫向花园内众将,“尔等终是二姓之奴,认贼做父。”   到底岁数大点,他还是比孟久良沉的住气,骂人亦更狠辣。   花园里,豫州将领和唐家遗脉脸色都变了。   但是……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哪怕被迎面骂到脸上,宋征的表情依然平静,态度那叫个淡定,他伸手抹了把,沉声道:“不想辩驳,几姓都无妨,你们‘忠义’无双,尸骨无存,我们认贼做父,高官爵禄。”声音缓缓,嘴角咧开,露出一口大白牙。   正所谓:树若无皮,必死无疑,要不要脸,天下无敌。这话说的是真对,宋证一番言词出口,别说孟家父子的感受了,就连他自个儿的兄弟同袍们——豫州将领和唐家遗脉,都忍不住老脸一红。   二姓家奴、认贼做父什么的……干的时候是真没太大感觉,反而各种无奈,各种有理,然而,哎哟……这让人当面提出来,宋征还给了那么个反应,他们怎么就这么臊的慌呢!   掩面遮眼,他们满面羞臊,心里百感交集,但是,事情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人家姚家军都进城了,他们就是后悔,都已经彻底来不及。   龙有龙道,鼠有鼠路,哪怕是两军对阵,总还有各种渠道和关系,且,有唐王妃在,豫州系将领们自然是能联系着姚家军,把手里几座城池都‘献’了出来,他们暗杀孟系将领,囚.禁私军,偷开城门,甚至自告奋通,亲自参宴来迷.惑孟家……   嘶~说真的,做出这些事的时候,他们是真不觉得如何……怎么经宋征这嘴一说,就感觉那么不要脸了呢?   心思百转,豫州系将领和唐家遗脉们呲牙咧嘴,本来胸中那些许傲气,一时间,竟被打消了不少。   ——   孟家终归是文人,嘴炮厉害……骂人凶狠到底没管用,有一个算一个,他们俱被宋征等人捆了个结实,就连女眷都被堵在后院屋里,根本不让出入。   不过,就算如此,宋征一众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孟姓族人。   哪怕花园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死的亦不过是下人和府卫,孟家人——不管是主脉还偏枝,他们都没动过半根手指头儿。   毕竟,不管心里怎么恨,如何恼,孟家就是传承了近千年的世家,是先贤孟圣的传人,他们历经三朝,独占徐州,经营了那么多年,出过海量举世闻名的圣贤、大儒……这样的人家,那是拥有何等样的威望?   反正,就算沦落到如此地步,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豫州系将领们和唐家遗脉,都没敢杀一个孟姓人……   明明,他们都被孟家打压过,平时亦恨的牙根痒痒,但真到紧要关头,真把他们的性命握在手里了,这些人竟然不敢动手了。   这就是传承近千年世家的威望,不承认是不行的。   就那么把人捆了扔到墙角,宋征分派出人来看守,余者自出了孟府,赶往城门,跟姚家军汇合。   毕竟,他们降都降了,不管心里多不自在,都得表现出‘降将’的顺从,且得讨好着呢。   一路匆匆赶到城门,他们扑了个空……人家姚家军早就打进来了,据闻正在军营里,收拾孟家私军呢!   “收拾?咋收拾?”一众降将们颇有几分好奇。   说来,姚家军里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妇人,且主帅还是个武神‘娘娘’,女人多半心软,且看那姓姚的如何处置孟家私兵,约莫就能观出她三、五分的脾气手段,心里先有点儿底,他们才好作为。   毕竟,日后还得在人家手下混日子呢。   “诸位将军,这,这……”被降将们堵住寻问的是个百夫长,身材膀大腰圆,相貌五大三粗,连鬓络腮胡子,打眼一看跟头熊似的,然而,如今这位熊汉眼带惶恐,额头见汗,黝黑脸色都有点发白了,伸手抹了把汗,他断断续续的道:“死,死了,都死了!”   “死了?”诸降将一怔,连声追问,“你的意思是,姚家军他们,他们……”   “他们杀俘。”百夫长把牙咬的‘嘎嘎’响。   “呃……”诸降将们咧嘴,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好半晌儿,“都杀了?”降将们压下粗咧嗓门儿,眼神有点游移。   “是。”百夫长点头,把手里刚接到的飞鸽传书递过来,“四个城,足足两万多人,全杀了,一个都没留。”他缩着脑袋搭着肩,声音小的几若蚊蝇,仿佛生怕让人听见似的。   “嘶,哎呦,这真是……”降将们互相望望,伸手接过秘信,展开看了两眼,随后,抹脸的抹脸,擦汗的擦汗,“不像个娘们样子啊?”   “女人不是都是磨磨叽叽,看个花儿就哭,见了叶儿就嚎的吗?咋,咋这姚家娘们这么狠?”他们挤眉弄眼的哀叹着。   徐州境不大,城池到是不少,足足有五座,只是面积有限罢了。这五座城中都有豫州军和孟家私兵把守,不过,彼此间军备人数,很是差了些。   既决定献城归降,豫州系将领们就很干脆,联络配合着姚家军,他们是要一举拿下整个徐州的。赦令属下士兵们开城门,跟姚家军里应外合,他们打了孟家私兵个措手不及,私军人数本就少,每城不过三、五千之数,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很快被俘……此事,自是不出豫州将领们所料,但是……   姚家军这手,将孟家私军杀了个干净,竟一个没留……   “好歹是壮劳力,就这么杀了,有点可惜啊!”诸降将摸着下巴,啧啧有声。   都是百战杀场,经历血海的武将,等闲杀点儿俘虏什么的,他们还真没太放在眼里,毕竟养兵是要耗粮食的,但是,他们所谓的‘杀俘’,起码得在一定范围内,姚家军要杀个三、五百,那不过杀鸡敬猴,他们根本不会在意,要杀个三、五千,那便是杀降立威,震摄他们,他们同样不会太惊讶,但是……孟家私军都被杀了,这就有些……   “我听说,姚家不是外海有岛吗?还有矿产盐路什么的,别的不说,两万多人就是当苦力都行啊。”他们咂咂嘴。   就算看不上孟家,就算背叛了,然而,数月前还并肩做战的私军们,转眼间就没了命,诸降将们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   选择归降就是不愿意死,不管他们心中有如何算盘,是否本能的瞧不上‘娘子军’,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但,两万多人命往那儿一堆,他们真是有点被吓住了。   最起码,姚家军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仁义之师’,没半点‘女子本弱’。   “都收着点儿吧,别让人家拿住把柄。”宋征面色凝重,环视看着同袍,他沉声,“咱们的脖子,没比孟家私军硬。”   “唉,降都降了,谁还硬犟着,嫌命太长吗?”诸降将长长叹息,把原本那些争强好胜,准备博博出头的小心思,尽数按下了。   ——   说实话,对孟家那两万多私军,姚千枝本是没想杀的。   就像豫州降将们说的,这些大兵,个个年轻力壮、膀大腰圆,哪怕不能为她们所用,起码弄到盐田、矿井当个苦力都是好的呀。   要知道,关外草原上,白珍那里一直缺人呢。   打成奴隶去跟胡人拼命,都比就这么‘手起刀落、脑袋滚地’来的强啊!   只是无奈,孟家的洗脑功夫实在太厉害了,她打下徐州四城之地,俘虏两万余私军,有一个算一个,宣传部、政.委局,连她本人在内都亲身上阵了,人家特娘的就是一颗红心向孟主,根本不搭理她们!   尤其,有那脾气暴烈的,还指着她们臭骂一通,然后就自.尽了!   自.尽了~~   横着切腹,竖着咬舌,这般脾气的两万多壮汉,姚千枝敢把他们撒去吗?就算充做奴隶都不好用,毕竟,管理他们,不让他们闹事反乱耗费的精呼、财力,要比他们本身能产生的价值还要多。   眼见这群人撞了南墙都不回头,怎么都劝不降,姚千枝咬牙切齿把他们杀了,然而……   还是心疼!!   苍天在上,她扩军扩的容易吗?姚家军这么多年,军事投入一惯占据内库大半,她都坐拥晋国大半壁江山,摄政王位了,手下军队——哪怕把半耕半军的民兵全算上,都没超过百万之数,一下子杀了两万多俘虏,还是受过正经军.训,跨马战沙杀,提刀见过血的……勉强算老兵,姚千枝的心都在滴血啊。   疼的她脸皮直抽抽,看什么都不顺眼。   哪怕豫州降将们匆匆赶来,对她俯首称臣,跪地认了‘主公’,且,态度还很恭敬,并没有当初收服唐家时的别扭,但是,姚千枝依然不太高兴。   挺直腰背,她俯视跪她面前的豫州降将,声音冷的仿佛含着冰喳儿,“孟家人呢?”她面无表情的问。   “回,回禀王爷,他们都被末将们囚在孟宅。”宋征垂首沉声,跪地的姿势特别规矩。   一丁点儿都没错地方。   不过,他身后,同样跪着的豫州降将们,到没人会笑话他。着实是……咳咳,他们从城门赶奔军营,想面见‘新主公’的时候,刚好那么巧就瞧见姚千枝从屋里走出来,一眼瞄上她的脸儿,他们本还琢磨着,这小王爷相貌挺俊儿呐……楚腰卫鬓、窈窕婀娜、长眉凤目,顾盼生辉,等闲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了,让人看着就眼馋,竟不像杀过那么多人的,武神娘娘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夸大其词……   女人嘛,但凡长相漂亮,就难免被人看轻,瞧见姚千枝的身段儿和脸蛋儿,豫州降将们心里提着的那根线儿都松快不少,没打算跪地请安,他们刚想张口喊人,自觉称声‘属下’就算了事,哪知道……   姚千枝正在为杀那两万多军汉肉疼呢,心情烦燥的不行,迈出门槛时,回身就给了那府门一拳,然后,豫州降将就看见那雕花的大门——四分五裂。   碎的那个匀称!   这还不算完,许是觉得依然不痛快,她抬腿对着门框来了两脚,然后……墙塌了。   房子倒了!   豫州降将们:……   娘啊!!!   苍天老爷,这哪里是什么大美人,这明明就是披着人皮的犀牛!   两脚能把房踹倒了,怪不得人家叫‘武神娘娘’呢,果然神力非凡,这,这……但凡一个不顺心,他们哪里惹着的,这位照胸一脚踢下来,他们腔子不都得飞了啊!   颇有几分惊心动魄之感,吓的满头冷汗,豫州降将们简直不能更乖巧,溜边儿跪着,他们老老实实缩着身体,就怕姚千枝一个不顺眼,照头给他们来一下。   不管是一拳,还是一脚,他们都受不住。   幸而,姚千枝不过一时烦乱,心疼那活生生的两万多劳力,到没有拿豫州降将们泄.火的心思,问准了孟家人所在,她拿手一指宋征,“你前头带路。”   “呃……”宋征下意识抽了抽脸皮,小心翼翼起身,恭敬道:“是。”   随后便侧转身,步到姚千枝右侧前方,引着她往孟宅方向走。   他身后,依然跪地的豫州降将们,用一种无比怜悯而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苦刺,你些人你先看着安置。”随口扔下一句,姚千枝跟着宋征离开,匆匆步进黑夜。   ——   瞧着他们的背影,眼见转过街角看不见了,苦刺含笑上前,“诸位将军,快快请起吧。”   “多谢,多谢。”豫州降将们见识过了‘女暴龙’,在不敢拿大,都讪笑着互相搀扶起身,跟苦刺寒暄客气着。   都是武将嘛,肯定是有共同语言的,苦刺有心跟他们交好,豫州降将们被姚千枝吓着了,也不敢傲气,什么男儿本色的,降都降了,就怂着来吧。   双方并肩而立,一边商讨着几城军事,一边偶尔聊闲几句,气氛到还和谐,豫州降将们瞧着苦刺这人,虽不怎么爱笑,然而言谈话语间还挺和气,精神到放松了点儿,便有那闲心问上几句,“将军,你说孟家那帮人……王爷会怎么处置啊?”   终归,大晋文人圈儿里,孟家算顶尖儿那类的,自古文高武低,但凡改朝换代的时节,武将那是一批一批的死,而文臣嘛……只要识相,总能得着个不错的结果。   那些不愿意在新朝任职的文人雅士,就是归隐山林都能留千古美名,换他们这些武将试试,屎不得让新朝皇帝打出来?   在文人圈儿里,孟家终归是有地位的,且,他家私军还被杀光了,就干剩下个嘴炮能耐,豫州降将们其实有点怕摄政王爷‘礼遇’他们,将他们捧到个‘归降典范’的位置上。毕竟,都相处了这么些年了,他们太了解孟家人……   那根本就不是脖子硬的。   就算碍着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一时半会儿不能进新朝做官,但当个‘乡野大贤’,两、三代后在起家,侍奉新主,这样的事儿——孟家绝对干得出来。   他们此回是把孟家得罪狠了的,真让他家起来了,被推崇了,这,这多麻烦啊!   都是有后辈儿孙的人,降将们很担忧,都愁眉苦脸的。   着实是……孟家是历经三朝的世家啊,人家这套活计做的惯熟——当初大晋朝没立国那会儿,他家从的那条龙根本就不是楚□□,然而,时到如今,人家不还是千年的世家吗?   小皇帝昏迷那么久,大晋都快没了,孟家依然还存在。   “王爷对那些酸儒,是准备招降吗?”白将军貌似大咧咧,实则试探着给下舌关,“苦将军,您是不知道,孟家那群酸儒太不是东西,咱们摄政王爷英,呃,呃……英雌了得,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哪能让他们讲究?”   “他们弄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连王女都敢沉塘,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目无王法……”所以,您们赶紧擦亮眼睛,不能让他们出头啊。   白将军苦口婆心。   豫州降将们殷殷盼望。   无数双眼睛聚焦苦刺脸上。   苦刺面无表情,停步侧头,一一回望他们,那双沉静眼眸摄的豫州降将们下意识把视线躲开,心思微深,他们耳边就响了苦刺的声音,“不错,孟家确实放肆,胆敢妄杀宗室王女,王爷早已有断,要诛其九族。”   “啊!!”豫州降将们一怔,完全不敢置信。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改错)   古语有云:刑不上士大夫、礼不下庶人。   大晋自开国起, 便对读书人颇多优容,孟家是孟贤后人, 举世闻名的世家, 哪怕曾经追随‘反.贼’, 然而,归降不就行了吗?   按孟家人那性格, 又不会死犟着不投, 怎么就落到要诛九族的地步了?   要知道, 他们都是降将, 苦刺待他们还挺客气,不像要‘卸磨杀驴’的模样……为何就单单要诛孟家人?   人家还是大儒圣贤世家, 得了他们的投靠,姚家军是完全能给读书人立‘典范’的。   豫州降将们异常惊讶主不解, 一时, 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气氛既尴尬又安静,他们面面相觑, 好半晌儿,“苦总兵, 你所言当真?”白将军面色莫名,神情都有点恍惚了。   不管脾气怎么暴躁, 他都是豫州本地人,从小听着孟家名声,读着孟圣书籍长起来的。哪怕后来同在豫亲王手下做官,觉得孟家就那么回事儿, 没什么值得崇敬的,然而,总难免幼时向往。在他想来,摄政王爷得了孟家,就算碍于徐州风气和孟氏家风,不能放到身边做臣子,但也总要将其远置乡野,悠闲田地……   不说旁的,就算竖个典型,做个伐子也好。   像他的同燎们,如此小心翼翼的试探,结果亦不过是想让摄政王爷给孟家个‘限制’,类如三、五代内不得科举做官,可……   诸九族是什么操作?   孟家不会硬挺着,“他们应是能归降的。”白将军如是道。   他是觉得苦刺会这么说,是因为她高估了孟家人的‘风骨’,觉得他们会誓死不降,忠心先王,然而……“他们没那么硬的刚口。”   “我知道。”苦刺扫了他一眼,随后环视周围,见豫州诸降将都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突然笑了,“孟家降不降,忠不忠的,其实都不重要,他们既然敢谋反,蔑视宗室,自然就该付出代价。”   “谋.反?我,我,不是,末将等人不都是随着豫亲王爷起.势……咳咳,现在都降了还算谋反啊?”白将军大惊失色。   豫州降将们同样哗然起来。   说起来,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跟着豫亲王起.势造.反,跟姚家军当面锣,对面鼓打过的!且,就是没打过才归降,这怎么……还要算罪过吗?   诸九族什么的,有点太过了吧?   特么的,心里好慌啊!   人家都降了,为什么还要诛?   豫州降将们颇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杀了豫亲王女。”苦刺淡淡的声音传来,听的白将军一怔,“什么?”杀王女……是说王爷那不守妇道的三女儿,让孟家三老爷沉塘那个?   “……杀了,怎么了?王女是孟家外孙女,还做得那样事,背夫、失贞、不孝、不慈……他家那不是大义灭亲吗?”白将军磕磕巴巴的,万分不解。   说来,孟三老爷那番行为,虽然自个儿丧了命,但,徐州还颇多人夸赞,觉得这是孟家风骨,不畏权贵、不庇私亲呢。   “豫亲王女是宗室,是楚姓人。”苦刺停住脚步,回转身望向不觉哪里有错的诸降将们,沉下脸冷声,“豫亲王并未被宗室除名,她依然是大晋皇族宗女,孟家凭什么沉塘她?”   “谋害皇族,跟造.反同是十恶不赦之罪,理应诛九族的。”   “孟家随豫亲王起.势……就算他是受了蒙蔽,如诸君般归降,我主不会不接受,然,他家做了什么?明明食豫亲王之禄,哪怕归降,亦应如诸君般护其家眷,算是全了旧主之情,但是,他们却敢明目仗胆诛杀王女?这是何道理?”   “我明明记得,那会儿豫亲王刚刚服诛,豫、徐两州还归豫亲之子统制,那时节,他家就敢弑主,此等臣子,大逆不忠、侍主不义,诛他九族……”苦刺顿了顿,环视周围,嘴角微微一勾,“不是理应之事吗?”   “诸君何需如此惊讶?”她仿佛很不解似的问。   “啊?”白将军迷茫了,左顾右盼,他跟同燎们对视着,表情眼底都是一模一样的恍惚和疑惑。   说来……可以这样吗?   杀个不节之妇而已,有这么大的罪过?   还要诛九族啊?   徐州一惯这作风,这些年达官权贵、清流富绅、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知沉了多少个,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是因为三姑娘是王女吗?还是……   孟家要被诛九族的理由,完全超出豫州降将的理解能力,思想受到冲击,他们搓着手,满面茫然,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一旁,苦刺默默看着他们,嘴角一直微微勾着笑。   心里想着:这才哪到哪儿啊,未来有你们受的呢。   ——   就如苦刺所言,姚千枝对孟家,真是一点收服欲.望都没有。   本就是抱着拿他家做伐子,好好整顿一下三州风气的心思,她对孟家人,真是丁点儿情面都没留,跟着宋征来到孟宅,把孟家几个当家人——包括孟逢释和孟久良父子抓过来,她开始审问孟家私库的位置……   开玩笑吗?那是传承了近千年,历经三朝的世家,那家底得厚成什么样啊?   抄掉豫亲王府,就已经让姚千枝赚的盆满钵满了,孟家,她又怎么会放过?   或许完全出乎孟家人意料——姚千枝竟没招降他们,反而没完没了追着问他家私财,做为读书人,铜臭之物……心里爱归爱,然,放嘴里说就没那么清高了……孟逢释和孟久良的态度就不怎么好,且,他们实在是不善长跟女人谈判,言语间总有些别扭……   姚千枝哪惯他们这个?上下打量孟逢释,觉得他那么大岁数了,怕一时收不住劲儿在打死他,便放弃了他,转身先收拾起了他‘儿子’。   ——把个孟久良给打的啊,都没人样了!   一巴掌扇掉他半口牙,打的他满脸是血,眼睛都青紫的睁不开,脑袋整整‘扩大’一倍……这还是姚千枝生怕把他打死,留了手的结果,否则,不用多了,一大脚踢下来,肠子都能踹爆了。   要知道,她是能两踢踹塌房的存在,孟久良算个啥啊?   “要钱还是要命?”横着一大巴掌把孟久良扇倒,她揪住孟逢释的衣领子,把他拎到半悬空。   孟逢释七十多岁的老头儿了,哪受过这等‘迎风招展’的待遇,死死抓着姚千枝的胳膊,他玩命的蹬腿儿,脸胀的青紫,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恍开我爹,我嗖,我嗖。”一旁,没了半口牙,说话直漏风的孟久良挣扎着起身。   姚千枝转头,“哦~~行啊,看来你不是不会说话,不挺识相的吗?”她扯了扯嘴角,一把将孟逢释甩到椅子上。   就听‘噗通’一声,老头儿脸色紫青,浑身僵硬,觉得尾巴骨都蹲裂了。   疼的呲牙咧嘴啊。   “走走走,让我看看你家的宝贝。”没理会他,姚千枝拽过孟久良,笑眯眯的推他。   孟久良被巨力怼的左右摇摆,整个人都不好了。   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他晃悠着,仿佛随时会倒,姚千枝起步跟他后边,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哎,你等等。”她说着,快速转身。   孟久良‘迷茫’的回头,“啊?”   姚千枝没理他,两步走到孟逢释面前,冲他呲牙笑笑,“孟族长,有人托我给你送点东西,刚才忘了给你了。”   “送,送东西?”孟逢释还没从‘迎风招展’的眩晕感中缓过来,整个老头儿都懵着,“谁啊?”他不认识姚家军的人,哪个会给他送东西?   “孟央,你认识吧?”姚千枝笑眯眯。   “孟,孟央?”孟逢释反应迟顿。   “就是孟余的女儿,大冲真人的孙女。”姚千枝耐心的给他解释,“央儿说谢谢你帮她‘解决’了她爹,免了她一桩麻烦事,不过,终归她是孟余所育,受了他的血脉,你害了孟余性命,她做女儿的,多多少少得表示一下。”   孟余被楚曲裳抓瞎了眼睛,伤势重归重,然而根本不致命。他会死,不过是孟家拿他做伐子,四处展览,耽误了他的治疗,硬把他拖没了命。   当然,对那样的爹,孟央其实不太在乎,但,就像姚千枝说的,那到底是爹,如果能报个仇,随手不废事儿的,为甚不做呢?   “央儿让我帮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我这人一惯信奉的是有恩双倍还,有仇十倍报,但是,看你这么大年纪了,我到有点下不了手……”   按住孟逢释的肩膀,姚千枝轻声说着,见这老头儿一脸茫然,似乎不大明白的样子,就笑了笑,“孟余失目,你让他烂了半边脸,生生拖死了他,我是不好撕你脸皮,然而……”   凤目微微眯起,她眸底闪过一丝戾色,突然,抬腕,曲起两指,她猛的照着孟逢释面门就掏了过来。   “啊!!”孟逢释嘶声惨嚎,捂着满是鲜血的脸,倒卧地上翻滚起来。   仿佛垂死挣扎的池鱼,又好像被群狼活食分尸的老鹿,他削瘦干枯的身体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捂着脸,他跪地翻腾着,激起阵阵尘烟。   嘴里不停的嘶嚎惨叫,声音幽长而凄厉,侧耳一听,跟千年老鬼似的。   吓的在场孟家人不寒而栗,几乎都要尿了,就那么呆怔怔看着‘翻滚的老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甩掉手里两个血淋淋的眼珠子,姚千枝抓过孟久良的衣角,细细擦掉指尖血渍,见干净了,才抬头瞧他,“我的事儿做完了,走吧。”她轻声催促。   “你,你……”孟久良颤抖着,目光游离,他终于缓过了劲儿,“你要杀我们?”   “呵呵呵,你才明白啊。”姚千枝忍不住失笑。   “我,我家乃孟圣传人,世族大家,辈出儒林贤者……你杀我等,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孟久良浑身冷汗淋漓,心里慌的厉害,他都没顾‘翻滚的亲爹’,一双眼儿死死盯住姚千枝,声音都颤抖着。   “别把自个儿想的太重要,区区一介酸腐儒生……孟家还代表不了天下。”姚千枝嗤笑着,“孟久良,你得明白,豫亲王死了,三州归顺,从此之后,这天下,就是我的天下。”   “你家那依仗……所谓孟圣,我尊他是圣,他才是圣,我打他是邪,他就会变成邪,这天下没有哪个世家能硬得过皇权,历经三朝,我觉得,你应该最明白这个道理。”   “你们孟家是生是死,都不过我一念之间,所以,乖乖听话,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轻声说着,伸手拍了拍孟久良的脸,“你懂吧?”   “懂,懂了……”沾满亲爹血渍的手触摸脸上,孟久良就觉得想吐,什么百样心思全抛到脑后,一时间,他什么花样儿都不敢玩了。   一惯自持身份,被俘虏后……甚至,连姚千枝刚刚来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想要凭借孟家的名声提点条件,觉得不能白白归降,就算送上内库……然而,粗鄙武将、无知妇人懂得什么?随便给点银钱就打发了,且,哄住了她,孟家依然高坐‘圣贤’之位,当得天下文人领袖,谁知……   其实,他心里已有准备,姚千枝定会给他家个下马威,然而,掏他爹眼睛什么的,这着实有些太过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且,观此女态度,竟没有半点尊敬他家儒林大圣的意思,仿佛对待贱民般,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张嘴直接要内库……   孟久良就有些断定,此女约莫是根本不明白,他家在读书人里的地位和声望,压根是个粗鄙不文的‘丘八儿’,这才只重视黄白之物,轻慢文人墨客……   不过,唉啊……就是这样的才麻烦呐!   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家就是圣贤临世,徐州人的‘榜样’,但是,如果姚千枝打根儿里就不懂这些,将其视做无物,根本不理会,那他们不是‘俏媚眼儿使给瞎子看’,白白浪费了功夫吗?   难受的不行,心里直将姚家军骂臭了头儿,各种从古至今,词赋典故全用了个遍,孟久良不敢耍一丝花样,老老实实把自家城内、城外……所有私库地点,全都交代了出来。   没办法,不交代不行啊!他眼睛好使的很,早就瞧见有姚家军拉着他的叔伯兄弟们,不知哪里审问去了……   与其让他们讨好,不如他卖个乖儿,毕竟,跟舍命相比,他还是愿意舍财。   打躬作揖、低声下气,孟久良拼命求活。   而姚千枝——笑而不语。   ——   不得不说,传承近千年的孟家,是真有钱啊!!   遍布宛、豫、徐三州,姚家军城乡镇村的找,抄了一个多月的时光,才把他家‘狡兔’……起码好几百窟给抄干净了。   数都数不清的珍宝器具、墨画古董……这便罢了,姚千枝不爱这些玩意儿,但,那白花花的银子、亮呈呈的金子,简直要晃瞎她的眼。   平生头一次见着什么叫‘金山’,哪个叫‘银海’。   足足有姚家军四分之一的库存,对于只占徐州一地的孟家来说,那哪里是少?   抄出这许多银两,完美添补了战死相江口那些,姚家水师家眷老小的抚恤金,且还有不少剩余,孟家的仅存价值,就已经彻底被姚千枝榨干了。   他们——没用了。   把豫州军分编入伍,派宣传部拉练普法……至于降将们,位置高些的踢到政.委处,实施一对一的洗脑……咳咳,不对,是学习。中级将领则开个小班儿,崇明学堂出身的官员们昼夜不停给他们上课,偶尔还开开小灶……   思想掌握——绝对到位。   毕竟,他们跟旁处的俘虏不同,从小那样教育长起来的,姚千枝必须保证把他们掰过来……不说‘洗.脑’的跟北地姚家军一样,最起码,他们得从心里认同女军们是泽袍、是战友,是战场上能托付性命的存在,这样才算是过关。   当然,长期受三州环境熏陶,豫州军都是成人,思维基本都定型,想硬往回掰,肯定是非常难的。不过,人嘛,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总是格外敏锐机灵,妥协善变……姚家军上上下下,包括教育豫州军的先生们,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都是:接受得了就留,接受不了就充做奴隶,下放草原。从此放羊牧马的干活……   豫州军还是很识时务的。   最起码,据姚千枝所知,没哪里大规模闹事,还都挺听话的。   不过,武将嘛,说白了文化素质不高,底层需求就是活着,姚千枝能给他们饱腹,供他们穿衣,活到退伍还有银晌可拿,且,愿意‘改造’,好好表现,说不定还能被女军们挑中,成家置些田地,生俩娃娃……他们的需求被满足,甚至还超出了,大兵们自然愿意改变,但是……   跟他们对比,文官们就不一样了。   但凡能做文官的,哪怕只是个小吏,都得读书认字儿,而人一识字,就难免想的多,受影响更深,更别提……博学多才了,就开始有追求,想同化这些人,姚家军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   且,学问越深的,这种趋向就越严重。   其中,尤以孟家人为最。   将三州——尤其是徐州七品以上的文官全聚到一块儿,姚千枝招开了个‘会议’,期间,发现文官们大多不可救药,干脆就从上到下全给撸了,其中,情况严重的寻个理由就地处斩,轻些的打进‘洗.脑’营,先过三个月的‘水儿’,随后发配草原,跟野牛绵羊说‘三从四德’去吧。   急调崇明学堂的毕业生们赶来三州填补基层,又将北地培养出来的官员们暂借过来,姚家军合军上下忙活了许久,三州局势总算渐渐平稳下来。   不过,姚千枝处理的,一直是脱离百姓阶层的文臣武将们,无论手段多么犀利狠辣,百姓们到底没看见过,心里不见得多怕,姚家军诸多女将女军们行走街上,依然还是挨白眼儿,偶尔还有‘正义’人士破口大骂,对此,她当然不会看不见。   解决文臣武将,把三州大框打磨整齐,她便要开始‘杀鸡敬猴’了。   ——   九月初旬,秋日绚丽。   徐州城内,最热闹的花枝巷儿,高塔出五米大台。   台上,齐整整跪着约莫一百多人,俱都白囚衣裹身,披风散发,满面惊恐。   脖子后头别着亡命牌,他们被刽子手强拽着头发,将一张满是伤痕,狼狈不堪的脸露在日光下和……台下众百姓们的眼里。   里三层外三层,台子下的百姓们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不说万人空巷吧,亦是将徐州最宽阔的花枝巷子挤的水泄不通。   “我的天,真是孟家圣人,那,那是老族长啊,竟然真的要杀!!”   人群里,不知哪个先开了口,瞬间,现场就沸沸扬扬、人声喧闹起来。   “哎哟,那,那就是孟家圣人啊?我看看,我看着……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个蛮汉,竟是要杀圣贤?”   “孟老爷家如此厉害,怎么竟还让斩了?这光天化日的……”   “你没听说啊?新来的摄政王爷是凶人,几个州府的官老爷不合她的意,全让她抓了,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有孟圣人养的那些兵大爷,那是多厉害的人物啊,人家说杀就杀,尸骨扔河里,我听说相江都堵了……”   “我的娘,那摄政王爷……我听说不是个娘们吗?咋这么凶?还有没有女人本份,怎么连规矩都不守?”   “哎啊,你快闭嘴,可不敢这么说,你没听见这两天街头巷尾,敲锣打鼓的传吗?孟圣人全家被抄斩,就是因为他们沉塘了人家王爷女儿,就是前段日子闹的凶的那个唐家媳妇,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啊!”   “一介背夫淫.妇,沉塘乃是正理,孟儒高义,因何受此劫?”   “那谁知道?反正是不行,人家说有律法,过几天要来教呢!”   “呸!!什么律法,连人伦都不顾,果然妇孺之辈,连孟家圣贤都敢如此羞辱?真真欺人太甚,我等绝不能等闲礼之……”   群情激愤,人群里,声音开始嘈杂起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花枝巷儿街头, 柳玉阁二楼包间。   姚千枝手里拿着杯茶,正细细品着。   “王爷, 下头闹起来了。”招娣立在窗边儿, 俯视窗外情况, 回身轻声说。   “哦!”姚千枝漫不经心的应,起身, 她缓步上前, 眼神向外一扫, 就见楼下那乌鸦鸦的人群, 沸沸扬扬,竟有几分群情激愤的样子。   突然笑了, 她指着窗外,转头对招娣道:“这地方, 还真是不一样啊, 你瞧那下头许多……竟连个妇人都没有。”   一般情况下,不管是北地还是燕京, 凑热闹什么的……惯来是中老年妇女的爱好,窜闲话亦然, 没想到徐州城到是另个景儿,放眼望下, 人头涌涌,莫说女子了,连个老太太都没有,入目全是大老爷们。   “这地方就这风气, 平素到罢了,如今杀头场面,哪家女孩儿敢出来瞧?闺誉还要不要了?”招娣耸耸肩,叹息着。   “哦~~这样啊。”姚千枝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道:“那是不是说……只要我把此地男人打服了,那么女人那边,就不会产生什么压力……”   不像在燕京的时候那样,还得跟大长公主周旋,万般艰难的应对她?   “呃,王爷您这么说的话……仿佛,嗯,也对。”招娣一怔,僵硬的点点头。   说来,这事件角度……还能这么看吗?   “哎哟,你看,闹起来了!”招娣恍神儿间,姚千枝就站在窗边仔细观看着,突然,她眉头微展,“你看那书生,还想往台上翻……哎啊啊,没翻上来,掉下去了……那个是什么?呃,看打扮像个乡绅啊,啧啧啧,瞧那份慷慨激昂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刨了他家祖坟呢……”颇有几分兴致勃勃,她伸手点指着说。   “王爷……”招娣回神,很有些哭笑不得。   侧头瞧瞧窗外情景——群情鼎沸、义愤填膺,百姓们扒着台子,或咆哮大骂、或冷嘲热讽……大多斗志昂扬的,甚至,还有翻着台子往上爬,意图救‘孟圣人’全家……   “这,这场面……哪是什么好事?王爷,一个闹不好,这是要引起民愤的!”招娣苦着脸,神色很是不解……且焦急。   着实是,她真的不太明白,好不容易收服了徐州,自家王爷不安民就算了,为何还要如此激化矛盾……   杀孟家人——这操作很正常,都不提什么政见不政见的,单言她在徐州潜伏这么久,都觉得孟家无一不可杀之人。然而……都捏手里的软柿子了,怎么杀不是杀?   表面礼遇了,放走了……背里地关小黑屋内,把他们生生饿死都是好的,做甚非要光明正大的诛九族,到引得百姓们抵触……   瞧瞧下头场景,这不就冲突起来了吗?   那是乌鸦鸦上千人啊……虽然动手的有限吧,但,既有人领头闹事,抱着法不则众的心思,他们说不定就会跟随……   素来,百姓们都是盲从的。   诺大的徐州,呃,不,应该说是宛、豫、徐三州……那么多百姓,真要闹起来,这比豫州军和豫亲王都要麻烦啊。   毕竟,她家王爷的操作很‘犀利’,把孟氏一族,有一个算一个,将近三千多的族人们散布到了三州各大城、县、镇……甚至,就连千人往上的乡村都分到一个……按村口就处斩啊!!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根本是摆明要让三州人眼睁睁看孟家下场,这,这容易引起民变吧?   招娣抽着嘴角,苦口婆心的把满怀担忧一一吐尽。   对此,姚千枝到是不大在意,认真听了招娣的说,她笑着道:“你啊,还是看的少,就此地这情况,百姓们受了孟家多少代的‘洗.脑’,才成了今天这样子,短时间内,我就算有通天能耐,都改变不了他们的思想……”   “不像对待三州官员们似的,我能把文官杀尽,他们到底人少。我能将武官收服,是杀了两万孟家私军震慑,但是,豫州军有多少?区区十万罢了。但是三州百姓呢,那是将近千万,我杀的过来吗?”   “其实,怀柔教化确实是上策,若我是个男子,姚家军不是女人当家,那么,我如今选择的,就是你说的那条路——爱民如子,收拢民心。然而,性别不能改变,百姓们天生就对我抱有怀疑和排斥,那么,我能做的,就只是高压他们。”   “招娣,你说的对,百姓们是盲从的,有人闹就有人跟随。那么,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盲从我呢?”   “敢闹,是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思,那么,我为什么就不能责众呢?”   “孟氏一族控制了徐州近千年的时光,早已在此扎根,几乎是百姓们心中的神……皇权都不及孟家人来得神圣,那么,我今朝就打落这些神,让百姓们亲眼看着他们陨落,斗大脑袋满地乱滚……这或许不能让他们反应过来,孟家同样是人,但是,我想他们一定会非常害怕……”   “至于那些想要反抗、想要救人、想着法不责众的,呵呵……”嘴角微微勾着笑,姚千枝侧脸瞧向窗外,笑意却未达眼底。   招娣本能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就见花枝巷儿台前,那些个大义凛然冲上高台‘起.义’的,都已被姚家军就地制伏,踩着腰背按在地上,姚家军手握大刀抵在他们脖子上……   而台下,被鼓动起来,不敢动手,但却频频说闲话,高声叫骂的,自有治安队上前,抹肩头拢二背的踹倒在地捆起来……   “你,你们要做什么?”高站街边二楼包厢里,招娣都能听见人群里,百姓们的惊慌吼声。   转过头,她有点懵,“王爷,您……”   “冲上台殴.打执行官的,按劫法场处置,秋后问斩。辱骂闹事的,徒三年外加罚银……”姚千枝笑了笑,声音轻巧,“至于多少……呵呵,招娣,你信不信,我会罚的他们想死。”   “呃,王爷,这,这量刑有点重吧?”招娣微微惊诧。   下头近千百姓,冲上台的起码上百人,辱骂闹事的更是近乎一半,全都罚吗?   这有点儿过了吧?   “乱世用重典。”姚千枝耸耸肩。   “王爷,您已经平定三州,不,不算乱世了。”招娣抽起嘴角。   “哦?这还不够乱?”姚千枝伸手往窗外划了一圈儿,招娣下意识侧目去望,随后,忍不住捂上眼睛。   她们家这些大兵,说真的确实‘铁血柔情’……百姓们都那么哭嚎着求情,亡命的奔逃,他们还是半点不动容,按住了就捆……不过,对那些老老实实只看热闹的,他们就很‘柔情’,抓奔逃闹事群众,飞踢腿踹人的时候,他们都很注意的避开……   “我从来不想祸害百姓。”沸闹嚎陶,被姚家军追赶的狼狈不堪——看着外头百姓们的模样,姚千枝突然叹了口气,“不过,有时候,不挨上几巴掌,不被狠狠的被锤打,他们总是难免心存侥幸的。”   没有任何一种占领,是不需要用鲜血做代价的。初始的镇压,或者会血流成河,然而,她深知,若是此时妥协了,那么,她后续付出的,将会是如今的百倍,千倍。   ——   花枝巷儿高台,孟家‘圣贤’的公开处决,‘顺利’而‘圆满’的结果了。   在受孟家育化最深重的徐州城,孟逢释和孟良久这对儿徐州人眼里的‘神灵大儒’,就在他们面前,被刽子手砍下了头颅。   且……这还不算完,抱着法不责从的心思,近千人有将半或是欲图救人,或是辱骂闹事,而,姚家军丝毫没对他们客气,均是打的打,抓的抓。   甚至,还当众宣布,情节最严重的那七、八十人——秋候问斩。   还是原场原地,就花枝巷儿,欢迎想看热闹的继续前来,只要保持冷静理智的观刑态度,姚家军还是很讲理的。   不过……百姓们就敬谢不敏了。   能来城里专门观刑的,家里日子都不会太差,但不得不说,姚千枝确实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说会罚的闹事人想死,那些人……就真的有自.尽的。   关键是:莫说卖房卖地,卖儿卖女了,就是把爹娘老子全卖了,他们都交不起罚款。   只能被充做三年苦力,往相江边修河堤……   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苦。   而且,被秋后问斩、被罚款、被苦力的……并不仅限徐州城人,要知道,孟家足有近三千的族人,被姚千枝平均分配到了三州的每个地方,花枝巷儿的‘大戏’,唱遍三州的城、县、镇、乡……单吊出肯为孟家人拼命的,就足足有一万两千人,至于那等被罚银,被打成苦力的,就更是数不胜数。   ——完美填补了姚家军的内库,和修河堤需要的壮劳力。   本来,修河堤什么的,姚千枝是打算让孟家私军做的,然而,那些让教迂了没留下,被‘敬’了豫州军,还把她心疼的够呛,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天道好轮回,终归还是把她的‘免费’壮劳力,给还回来了。   甚至还剩余了一部分,让姚千枝打发着四处开矿,帮她创收——毕竟,豫州还是片很丰沃的土地,否则,豫亲王哪会肥成那个样子?   一系列‘华丽’操作,足足月余功夫,姚千枝扬起大巴掌,狠狠将三州百姓扇的头晕脑胀,鼻青脸肿,提起姚家军就心惊胆颤,恨不得爹娘生了四条腿,奔惶逃命……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她着令招娣等宣传部,开始加大力度四处‘行动’起来。   到不是‘生男生女都一样’之类宣传,这会儿的三州,还到不了那地步,哪怕被打怕,他们从根本里依然接受不了这些。姚千枝令宣传部做的,不过是让她们拼命传播‘孟氏诛九族大罪’的根本原因——沉塘了楚曲裳。   堂堂豫亲王女、宗室贵妇,人家是孟家主公的女儿,按时下规矩,是能称做他们‘主子’的,结果……就因为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被他们沉塘了?   这般骇人听闻的‘事实’,除了三州外的所有地方,包括燕京在内,抓出任何一个贵族官员,他们都会指责孟家‘大逆不道’。   开玩笑吗?   都不提什么王女宗室的了。就说最普通的百姓人家,楚曲裳是主家姑娘,嫁得嫡母娘家,而孟家,不过区区‘姨娘家眷’,连亲戚都算不得的,谁给了他们天大胆子,竟然敢沉塘主公的女儿?   他们是疯了吗?   说人家不守妇道、失贞不孝……这特娘的跟孟家有什么相干?人家自有人管束,爹不在了,还有嫡母,还有哥哥,还有婆家,还有她本人……且,大晋律例亦没有哪条规矩,所谓‘失贞、不孝’了,就得沉塘。   况且,就算楚曲裳真犯了‘死罪’,扭送官府才是正理,孟家算哪根葱?哪头蒜?竟敢私设刑法,这不是‘大逆’是什么?   沉塘豫亲王女——这个罪名足够填住大晋,除三州外所有读书人的嘴,让他们对孟圣传人诛九诛一事保持沉默,至于三州地……尤其是徐州百姓们,他们的思想和三观,真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被孟家管理了近千年,受惠子理论洗.脑,莫说汗珠掉地摔八瓣儿,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农夫们,就连那等识文断字儿的帐房先生、甚至是秀才老爷都不晓得——沉塘淫.妇,竟然是犯法的吗?   居然会诛九族那么严重?   三州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啊。   受惯了孟家教化,习惯‘女子卑弱’的理论,哪怕楚曲裳是王女,在他们眼里,亦顶不上孟家一根手指头,沉塘她的行为,就是大义灭亲,理应嘉奖,但是……现在告诉他们,孟家被诛九族,就是因为沉塘了一个区区小女子……   他们根本接受不了!!   当然,在面向大晋的时候,姚千枝宣传的孟家罪名,是他们犯上杀王女,这理由能让大晋人沉默并信服。但,在三州之内,她就微微变化了重点,将‘王女’因素无限缩小,主要激化点,全聚集在了沉塘女子上头。   对此,姚家军中出身较好的官员们,大多无法理解。然而,诸如苦刺、胡逆等人,却是明白姚千枝此行深意的。   其实,不提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世族、乡绅、县佬、富户、读书人……占三州九成九的,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农夫农妇,他们同样是沉淫..妇,杀女婴的主力,但,他们会这么做的根本原因——其一、无非是穷,养活不起。其二、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做,是律法不允许的。   杀自家孩子、沉族里淫.妇,都是自家自姓的事儿,有什么不行的?他们并不觉得这是错,被孟家管制的徐州,完全把此事视做寻常,没人意识到这样做不行,哪怕乡绅县佬们知晓这等做法犯了律条,然而,民不举,官不究,甚至,有时候民举了,官同样不究。   没有人跟百姓们明言,他们的做为是错的,于是,随着时光流逝,错误变成了‘真理’,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现在,姚千枝要做的,就是用事实告诉他们,什么叫‘小锅是铁打的’!   孟家——徐州霸主,世代大儒……怎么样?他们厉害吧?三州没人不知道他们家吧?在百姓们心目中,他们是比皇权地位还要高,还要尊贵的人……   然而,‘天神’如孟家,因为犯了律法,私自沉塘个(王)女,就被诛九族了。   姚家军的五千宣传部,撒下人马,把‘普法’的脚步迈遍三州各地,更有亲眼见过孟家人被斩,劫法场挨杀、闹事被罚的百姓们‘助攻’,一时间,几乎如同野火燎般,早早在北地实施的新法,迅速在三州全面辅开。   甚至,那个普法速度,比在北地那会儿,还要快要几倍。   毕竟,北地是姚千枝的大本营,对那里的百姓们,她的态度是怀柔而温和的,但三州这地介儿……呵呵……   ——新法会吗?能背吗?背不出来罚你银子!!   ——听说生闺女了?孩子呢?抱不出来按溺婴罪算……哦,对了,你知道溺婴罪怎么罚吗?来,背吧,背不出来罚你银子!   ——你们村那几个寡妇呢?怎么半个月没到县委部打卡?啊~~是病了啊,走,带我过去看看……嗯?问我为什么是你带?呵呵,谁让你是村长?对了,村长守则会背吗?来,背吧,背不出来罚你银子!   ——通知一下,望南镇要建纺织厂了,家里有闲散妇孺的来应聘啊,每户一个指标……嗯?什么?女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出门赚银子?呵呵呵,你看看老娘这能跑马的胳膊,你在说一遍??会背‘和谐社会、稳定发展’吗?来,背啊,背不出来打死你!!!   今天的三州百姓们,依然痛……并一点都不快乐着!   明明连字儿都不识,偏偏迎面砸下来海量书籍。研究所那边出了活字印刷术,书籍成本大大降低,姚家军有‘扫盲班’,受伤退伍下来的军户们,纷纷扎根三州各地,以点连线,辅开了如蜘蛛网般细密的联络点,一环扣一环,层层向上,直到将三州整个笼罩其中。   当然,实施如此高压,反抗什么的,肯定是有的,不过,那终归是少部分……   广大受苦受难的贫民百姓们,在能吃饱饭的前程下,对当权者的铁拳,还是表现的相当温驯,并善于妥协的。   能为胸中‘真理’悍不畏死的,那有几个?大多数还不是卑微的活着……在姚家军带来了产量翻倍的粮种、便宜的棉料布匹、雪白的食盐、从未见过的肥料……哪怕需要‘背生背死’,完全违背人生准则的过日子,但是,百姓们依然艰难而痛苦的接受了。   毕竟,不接受就杀,背不出就罚这个操作……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他们挣点银子容易吗?都交了罚款,全家拿啥过日子啊?   喝西北风吗?   正所谓:慌言百遍,自成真理。哪怕三州百姓们,根本就不明白姚家军普及的到底是什么?其内里有何深意?然而,姚千枝相信,就这么一个月四次村委大会加不定时抽查,百姓们哭天抹泪,白天黑夜有功夫就背,那么,并不需要太久,姚家军的新法,肯定会扎根到他们的心里。   先让他们遵守着,慢慢的,一年、十年、一代、两代……总有一天,三州会改换风貌,说不定,在遥远的未来,这里会成为最‘男女平等’的地方。   ——   不得不说,一手举着杀威刀,一手拿着大棒,姚千枝的高压政策确实很有用,在女军和女官的影响下,不少如同昔日孟央般的女孩儿走出家门,迈进了广阔的新天地,甚至,在徐州治下,还出现了第一例‘和离案’……唐唤儿跟已逝豫亲王离了婚,身份从‘寡妇’变回‘未婚’。   此案,是姚千枝亲自断的。   很是引起了些风波和舆论。   不过,多多少少有些出乎姚千枝的意料,在经过如此眚 、的高压和强制后,这件‘和离案’的最大‘反对者’和‘议论人’,竟然是女性居多,那田间地头儿,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小寡妇、老太太……俱都是嚼舌根子的主要‘战斗力’……   且,她们还会‘侦察敌情’,非常善长踩着‘律法’边缘试探,很有几分‘敌进我退、敌疲我说’的精神,对此,苦刺解释的很明白:无非是用贬低同性来讨好当权人,以此提升己身的地位和待遇罢了……   琢磨了小半宿,姚千枝对她的理论表示了认同,随后,便没特别理会了。   终归,像这样的人,其实都是理想的‘顺从者’。当初,她们能被惠子那套理论屈服同化,如今,自然同样能被她的律法改变……   这其间差的,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毕竟,慢慢的,她们总会明白,谁的拳头更硬?   ——   时光如流水滑过,转眼大雪纷飞,在高压政.策下,三州地飞速运转变化着,但是,高压同样有坏处,三州,尤其是徐州的风气民意,难免太过压抑了些。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时的‘暴.政’会带来惊人的效果,而长期的‘暴.政’,只会引发民愤。   于是,瞧着局面慢慢稳定了,这一日,姚千枝决定打道回府,赶回燕京,给三州换个‘天’,毕竟,巴掌她已经狠狠扇过,如今,自然该有人来给甜枣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看昨天炸出好多人啊,首先,谢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其次,我看挺多小天使们说政治不该用恫吓之类之类的‘恶’的手段,应该胸襟广阔……这个,我承认,但是,那不是应该在政权稳固,已经当了皇帝之后才开始的吗?   还没上位前,想争皇位的人……啥手段使不出来?   至于说则天大帝和吕雉的区别……难道不是一个成功了,当了上下五千年唯一的女皇帝,而另一个没有吗?   在武则天当皇帝之前,她的手段也不少哒。   不要被什么什么传奇误导了,大帝不是个白花儿   至于说太女权了,太霸道了,很矫枉过正……应该认同女姓家庭和事业的双地位,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这个我是认同的啊,我其实很想当家族主妇,不用外出工作。但是,我觉得吧,你得先有‘权’了,你才能决定,你想咋活就咋活,没‘权’的时候,明明就是人家让你咋活,你就得咋活吧……   想要平权,不得先把‘权’争过来,才能谈平不平吗?要不搁啥平?光用嘴不好使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这等软硬兼施的手段,从来都是驯服民众最基本、是好用的手段。   收服宛、豫、徐三州……姚千枝花费了那么多心思, 投下的人力、物力, 几乎堪比打下豫州军, 她想要的,亦不过是让三州百姓们, 从根本上接受姚家军的统治罢了。   姚千枝是女子, 这是谁都能不改变的事实, 她手下亦诸多女官、女将。在大晋这个大环境就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 想要握稳权位,她能做的, 只能是提高女子地位,让拥护她的人, 越来越有话语权。   就像她扶持自家姐妹们, 而冷漠对待兄弟,那是她知道, 做得姐妹们的‘领头羊’,她们就会团结到她身边, 爱戴她,扶持她, 拥护她,哪怕一时失利,姐妹们都会维护她,因为她们很清楚的知道, 做为女子,她们如果开始内部争斗,那么,外部的压力就会彻底摧毁她们。   至于兄弟们……不是姚千枝不信任他们,而是在眼前,她还未曾彻底掌权乾坤,做到令行禁止的时候,但凡,她只要露出一点点破绽,甚至不过些许软弱,就像水中划破小小伤口,嗅着血腥,鲨鱼自然会蜂拥而至,将她分尸殆尽。   三州地——不过是将这般情况恶化扩大了而已,实则,无论哪里,在根本上,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徐徐吐出口气,姚千枝拍了拍自个儿的肩膀,笑的颇有些几洒脱。   苦刺站一边看她,口中淡淡,“既要努力……怎么还说回京?”   三州压迫,咳咳,不是,是育民——姚家军正做的如火如荼,干劲十倍呢,主帅突然要走……这像话吗?   “您还得主持大局呢。”她沉语。   姚千枝挑了挑眉,忍不住摇头,“苦刺,你不懂,三州局势……其实大框已经打好了,未来只需沿着这条路慢慢下去,就算调整,亦不过细微间,并不需要我留在这儿,这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会激化矛盾……”她轻叹。   摆了摆手,阻止苦刺的疑惑,她解释着,“对三州百姓们来说,我是个‘暴.君’,实施了违背他们伦.理道德,让他们备感痛苦的‘暴.政’,他们之所以遵守……不过是莫可奈何,说白就是打不过我,但是,这不代表他们真的顺从,打心眼儿里认可了。”   “对我,他们永远会有抵触情绪,所以,巴掌我打了,但是甜枣儿,如果同样是我给,那么,他们吃起来,就不会那么痛快。”   “他们会一直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枣儿里是不是下了毒……”   “那,您是准备让谁来扮‘白脸儿’?”苦刺沉着脸,露出思索表情,半晌,她拧了拧眉头,“王爷,咱们先说好了,我就是个粗人,那等‘装好人’的活计,我着实干不了……”   “那十万豫州降军,您都推给我了,已经把我忙的不行,实在闲不出手来了。”坚定摇摇头,她飞速拒绝了这桩差事。   那态度——绝对果断干脆,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幸好,姚千枝本来就没准备把这事儿推给她,勾唇笑了笑,“你且放心,我早就有了人选,还是最合适不过的。”   “哦?”苦刺一怔,“是哪个?”她好奇的问,“大姑娘吗?”   在苦刺看来,姚家军里有本事、耐心、能力能接手三州这烫水‘山芋’的,算来算去,好像就是姚千蔓,她最合适了。   扮得像白脸儿、处理得好复杂局面、整得清军、政两界、制得伏降兵降将、就连安全部和宣传队那些‘疯子’,都听她的——毕竟,这两部门刚成立的时候,但凡需要点专款,都需要姚千蔓给批条儿。   给银子的是大爷,他们早就习惯被姚千蔓管了。   “大姐姐是合适的,但是不行。”姚千枝抽了抽嘴角,果断拒绝,“燕京那边,我还需要她帮我坐镇,主管内阁和户部,没时间让她到地方历练。”   “那,您准备派谁?”苦刺满面疑惑。   姚千枝到很痛快,直接给出了答案,“央儿啊。”   “央儿?孟姑娘吗?”苦刺怔忡了,眸光微闪,现出思索之色,沉默了好半晌儿,突然合掌,“别说啊,她还真挺合适的。”   孟央姓孟,还是大冲真人的亲孙女,有这个前提,三州人就不会太过排斥她,且,她本人博学多才,机敏善变,宣传部就是她负责的,对教化风气这类事,应是最善长。   这些年,她做为宣传部部长和姚千蔓的助手,一直隐在幕后,如今,是该出来历练历练,镇守一方了,不过……   “她没有经验啊。”一直做副手的人,突然被拎出来主持大局,苦刺有些担心她撑不住场面。   “没关系,正所谓:有对比就有伤害,苦刺,你得明白,央儿的‘前任’是我……”姆指一挑,姚千枝指向自个儿鼻尖,舔唇笑着,“跟我这个‘大魔王’比起来,不管央儿如何稚嫩,怎样疏漏,我相信,三州百姓们都用他们宽阔而豁达的胸怀包容她……”   “毕竟,不管她怎么样,跟我比起来,肯定都是个‘天使’。”她笑眯眯的陈述着事实。   苦刺就不说话了。   垂着眸子,她嘴角一抽一抽的,特别想对自家王爷说一句‘您真有自知之明’,然而,终归还是忍住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三州内——文、武分权。姚千枝早便说过,要给她升官,让她暂时留在这里,那么,武权自然归她,而文官……既然给了孟央,那么往后很多年里,她们就要互相扶持着往前走,当然要问个清楚了。   不过,做为武将,苦刺一直是征战沙场,血里来,风里去,跟孟央这等‘文化人’还真没太相处过,便难免有些担心。   “央儿性格不错,你应该会喜欢她的。”姚千枝温声安慰。   苦刺默默点头。   仔细盘衡过,她其实明白了,此时三州这局面,最合适这里,或者说给‘甜枣儿’的,确实只有孟央罢了。   先不提她的姓,她的出身,她的祖父……单单说,她的家族——孟氏已经彻底陨落,除她祖孙俩之外,在没一个活人,只这一条,她就比姚千蔓更加合适。   要知道,姚千枝狠狠抽了三州百姓们的巴掌,这是多么‘招恨’的行为……而给‘甜枣儿’,说白了就是收买人心,让一个有家有族有威望,甚至是能镇守后方,调动军队的‘长姐’来收买整整三个州,近千万百姓的‘民心’……   这不是信不信的过的问题,而是最最正常的上位者操作,毕竟,姚千枝又不是疯了?好端端的,哪里会自找麻烦?   还没上位成功呢,就自个儿分裂势力,自断其臂吗?   派出孟央,苦刺相信,自家王爷肯定是权衡许久,才做出的决定……哪怕跟姚千蔓相比,孟央不够成熟,不够稳重,不够能沉得住气,压得住阵,但是,她依然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之一。   “王爷您放心,我会跟孟大人合谐相处,好好帮扶她的。”脱口而出的承诺,苦刺如是保证着。   姚千枝就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事,我在没有不放心的了。”   苦刺便展了展眉头。   两人相视而笑。   ——   把三州事处理完全——豫州军被打散并入姚家军,降将们闷头闷脑的上课……而‘起义’的那些则杀的杀,关的关,就连闹事没银子交罚款的‘苦力们’,都被押送到了相江口,开始修补被唐家水师和姚家军那场水战,撞漏的了河堤……   眼见局势渐渐上了轨道,姚千枝右手带着唐王妃,左手拎着一众唐家归降族众,并两万姚家军,乌鸦鸦踏上了回归燕京之路。   至于因何要带唐家人?呵呵,做为宛州巨族,他家哪怕没有孟家扎根扎的深,然终归还是地头蛇,且,因为归降归的快,唐家保持住了相对完整的力量……把他们留在三州,姚千枝怕苦刺和孟央不是他们的对手。   到不是说唐家会再反一回——那就真成三姓家奴了——但是,争权夺利,抢占话语权和地位什么的,唐家是肯定会做的,地蛇头未必战不过强龙,所以……   姚千枝决定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连‘蛇’带‘窝’一起铲走。   先跟她到燕京,接受一下姚千蔓的思想教育,在学习一下霍锦城的生存经验,顺便领略帝都贵女们的潇洒风采,并感受她这摄政女王的威信权势……等熏陶的差不多了,就把他们往旺城一打发,让他们彻底变成‘过江小长虫’,到姚家军大本营里生活吧。   不是会练水军吗?充州靠海,有的是他们的发挥余地,未来海战多着呢,只要肯拼博,前程——那是大大的。   跟唐家好一通憧憬未来,姚千枝给他们描绘了特别美好的前景……而唐家,许是相信了,亦许是不敢反抗,总归,是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有一个算一个,合族,那是近千口人,长途跋涉的迁徒,阵势哪里是小?尤其,不像姚家军上下俱是精壮,唐家合族是有老有少,妇孺俱全,行动自然没那么快,幸好有水路,坐着船顺水而下,姚千枝是十二月初从徐州出发,等回到燕京的时候,都已经春暖花开了。   ——足足比来时,多用了将近三倍的时间。   实在是没办法,唐家妇孺太多了,身体还不好,莫说偶尔的路陆,她们坐船都晕吐,半路还病了几场,耽误时间什么的,真是无可避免。   对此,姚千枝只能庆幸,这一路上,好歹没有伤亡。   阳春三月,大船行至燕京效外,时隔一年有余,她踏回了燕京地面。   ——   一举收服三州,此乃大胜而归,燕京城外,姚千蔓、霍锦城、孟央等一众姚家军高层,并朝堂内诸如韩载道、乔阁老、甚至是宗室贵亲们,都非常识相的十里亭外等候,迎摄政王爷归来。   毕竟,唉,她在三州那杀神威名,‘累累战果’,着实骇人了些,打草搂兔子——她那番操作,不止震慑了三州百姓,同样的,燕京也受到不少波及。   权贵富豪们,从来都是大晋消息最灵通的人,三州官员——尤其是文官的凄惨现状,他们哪里会不晓得?   早先,皇权争迭,姚千枝坐上摄政王位的手段,多是通过权谋和暗算得来的,哪怕平乱,亦不过诛杀楚敏、唐睨,余者,多赖‘机缘巧合’——宗室实是无人,她才得以上位,百官们对她,颇有几分面服心不服的感觉,然,如今……   三州这一场大战打下来,‘见识’了姚千枝的手段,燕京权贵们深深体会到了,这位‘摄政女王’,那绝对是铁腕之主,并非小皇帝般好欺,是能当面马、对面枪杀人,且是真敢杀的……于是,他们的态度,就难免转变起来。   就如眼前,十里亭外相迎之举——姚千蔓根本没通知过,就是他们自发自动,甘愿前来的。   甚至,因人数过多,他们还自个儿先筛了一遍,不拘文官武职,但凡没超过三品的,便没有出城迎接,亲自面‘君’的荣耀。   对此,姚千蔓自然不会拒绝,同样亦不觉得受宠若惊,她三妹妹早就到了那个地位,眼下这待遇是理所应当,呵呵,大局势下——无法理政的皇帝,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无论百官们如何尊崇,那不都是应该的吗?   她三妹妹都没让太后下嫁,亦没强迫昏迷的小皇帝认她当娘……已经够温和的了!   施施然,很是淡定的接受了百官们的示好,姚千蔓领着他们十面亭外齐齐‘投城’……   春光初晴三月间,气候还带着微微冬冷,背阴处雪还没化干净呢,从清晨到正午,百官们活生生静候了三个多时辰,姚家军一行,终于姗姗而来。   打头一人自是姚千枝,不过,跟往常不同,她此回未曾骑马,而是坐了车,毕竟,她回程之时,乃是冬日,那天气骑马,就是自找罪受。   行至十里亭外,通迅兵早便两头传报,姚千枝下得马车来,环视含笑,百官们自然跪地恭迎,山呼‘千岁’,得‘免礼’起身,又频频凑趣,争相露脸,应酬了好一会儿,姚千枝才得脱身,回转马车,准备进京。   毕竟,三月天气还是挺冷的,十里亭里四面露风,着实不是个谈天的地方。   回转马车,姚千枝把姚千蔓拽了上来,且,瞧着孟央脸色仿佛有些苍白,颇不耐寒的模样,便邀她共坐……想当然,孟央没拒绝。   至于霍锦城……姚千枝也请了,不过,瞧着满车厢的女人,他个‘硕果仅存’的大老爷们没抹开面儿,便推辞自行离开了。   三人上车,队伍缓缓准备启程,姚千枝掀开车帘,瞧了瞧外头或跨马,或上车的文臣武将们,微微垂下眼帘,心里默默跟她早就烂熟胸中的,朝堂三品大员名单一一对比过……   她琢磨起到底有哪个没来?哪个家中情况如何?哪个明明来了却又站到角落……多多少少的,心里就有点底了。   沉吟片刻,车厢外间自有丫鬟进前上茶,动出些许响动,‘呯’声脆响,让姚千枝缓过神来,暂时将满腔思绪放下,她笑着看向姚千蔓,“大姐姐,此番我外出领兵近年余,燕京诸事,真是多劳你了。”   “看你这话说的,此本我应尽之份。”姚千蔓雍容不迫,跪坐软塌,伸手拿起小几上的茶杯,她展眉,“连天烽火、坚苦卓绝,我以茶代酒,恭喜三妹妹大胜而归。”   “你我同喜。”姚千枝就举酒同碰,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谁都没提此年间的种种艰难。   姚千枝没说战火连天、百姓排斥……姚千蔓没念燕京诡异、朝堂纷争……都仿佛岁月静好,轻松惬意便得了今朝局面般,笑谈风云。   轻声慢语,把姚千枝离开年内,燕京发生种种事宜纷说个遍,姚千蔓笑道:“初时到难些,本地官儿仗着根底,没少排斥咱们,不过,随着你越战越勇,连连攻克三州地,他们到是乖巧不少,我这边儿行事亦顺遂起来。”   “你手中有人,到无需那么顾及他们。”姚千枝便说。   姚千蔓就叹了口气,“唉,不知因何,大概我天生面相便软,明明不是不堪一击之辈。能调动得了诸多军队,连五城兵马司都归我管了……然而,我是奇了怪了,就是没人怕我,觉得我好欺负!!”   自姚家起义,不管是大刀寨,还是地北,又或燕京……她都是姚家军二号人物,是姚千枝出征时,当人不让的‘压镇’人选,但是……   为什么?不管军内还是内外,初跟她接触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温和好相处,挨欺负不还手……当然,仗着她‘好脾气’得寸近尺的人,确实都被她狠狠‘回敬’过了,但是,初时不够‘凶神恶煞’让轻视了,过后想要找补回来,其实挺不容易的。   尤其,在她还是个朝堂中的少数派——女性的时候。   “你打小就是受的贵女教育,行动做卧,怎么看怎么像大家闺秀,跟人接触,下意识留有余地……这都难免的。”姚千枝就耸耸肩,“现在是咱们还不够强……呃,或者说,是权柄不足,待得我登了基,你们明正言顺站在朝堂的时候,自然便不会在如此了。”   “登基?”姚千蔓一怔,随后满腔火热,“你……有这个想法了?觉得时机到了?”她连声追问。   而一旁,自进得车厢,便一直恹恹的孟央,同样瞪起眼睛。   姚千枝瞧着她们,勾了勾唇角,“差不多,是时候该明正言顺了。”她轻声。   “那……你准备怎么做?”姚千蔓难掩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的,她紧紧抓住裙摆,喃喃道:“用武力吗?咱们刚刚打完仗,若还要举事,恐怕会损伤过重,且,南边还有黄升和土人……不知冠军候会不会投效……”   “这事先不急,我心里有了些主意,咱们日后在谈。”眼神横了下周围环境,姚千枝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安抚她的激情。   姚千蔓听着外头马蹄声响,车轮滚滚,就咬咬唇,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着情绪。   见她如此,知晓她许得缓上一会儿,姚千枝把目光转向孟央,颇关切的问她,“我记得你生了个小闺女,如今怎样了?”   孟央素来风流,不幸‘中标’有孕,去年十月份生产,得了个小闺女,本来,姚千枝还说想看着孩子出生呢,结果回来都三月份,人家孩子百日都过完,已经能坐着了,真是……   “多谢主公惦念,阔儿开朗体健,挺不错的。”孟央回过神,压下心头主公要登顶的激动,勉强平静的回答。   “阔儿?”姚千枝好奇的问,“是大名?”   孟央便点头,“不错,此乃祖父亲赐,便唤做孟阔。”   大冲真人说了,他这玄孙女生而无父——着实是找不着,也不想找——哪怕有他和孟央在,都难免被人指指点点,若无宽大胸怀,豁达心性,日子就不会好过,就给起了个‘阔’字做名……   “我听着到挺不错的,顺耳还大气。”姚千枝就道:“咱们姚家军里,我相熟的几辈人,阔儿是第一个小辈儿……我没赶上她出生,洗三、满月、百日都错过去了,想想挺遗憾的,不过,待她周岁,我自有大礼送上……”   沉吟片刻,似是思索,她突然笑了笑,“便赐个骁骑尉之爵吧。”   骁骑尉——就如云止的轻车都尉般,是不领兵,不掌权的武将虚爵,不过,一个是五品,一个是三品罢了。   不过,孟阔小小孩童,话都不会说呢,就得了个五品勋,这‘大礼’着实太重,到让孟央有些怔了。   要知道,奋斗这许多年,她不过挂着从三品的礼部侍郎官职而已,阔儿连爬都不会,怎地就得了‘五品爵’?   难道是看她的面子?   不能啊,她并不是姓姚,亦没那么大的功劳,蒙泽不到后辈身上,怎么突然就……眼珠转了转,孟央满心不解,而一旁……   姚千枝笑眯眯的对她说:“对了,央儿,我这边有件事想交代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咩,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飞快行驶的马车内, 姚千枝把有意将孟央遣至三州做巡府之事,告知了她, 随后, 便静待她的意见。   当然, 此事在她这里已经基本算是定下了,孟央愿不愿意都没跑儿了, 但是, 若她能甘心情愿的话, 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 正所谓一孕傻三年,孟央生女儿的岁数——已然三十大多, 算是高龄产妇了。哪怕有特朗姆亲自诊治,同样生的……唉, 多少有点艰难, 如今,孟阔都快半岁了, 她还是恢复的不太好,脸色苍白, 时时畏寒,让她奔流千里往三州做官, 着实有些辛苦了,且,她现今身边儿就一个老祖父,年近八十, 一个小女儿,还未至半岁,让她此时离开燕京……   姚千枝知道,确实有点为难她了。于是,便加恩孟阔,给了她个虚爵。   到底,孟央是她身边第一个生女,还是未婚生女的,哪怕性格在洒脱,终归难逃世人‘悠悠之口’,很是受了些闲话,碍着她的官职,到没人敢当面说嘴,然而,背地里那 ‘小眼神’,‘小动作’,总是难以避免。   给孟阔一个爵位,这代表着‘当权人’的立场,姚千枝表示了,下头自然就明白她的态度,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公,您需我做到什么程度?”沉吟半晌,孟央嘴角紧紧抿着,谨慎出声。   徐州那地方……唉,虽是她的家乡,然,对她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所在,自出嫁至杨家,她在未回去过,对那里的印象,除了拘束的被教养嬷嬷打小腿、四四方方的天空、以及天天‘规矩礼教’,恨她不成钢的爹娘外,在无其它。   衣锦还乡回徐州——孟央还真没那么想过,毕竟,那里着实没人值得她‘炫耀’,有那时间,她多做事,陪陪祖父孩子不好吗?不过,主公既叫她回乡做官……且,衡量片刻,她发现自个儿确实还挺合适,自然就不会拒绝。   孟央多聪明啊,主公交代的‘出差任务’,身做属下,哪里能讨价还价?既然高兴得去,不高兴还得去,那就干脆痛快点儿,莫要多言什么艰辛困难,反正,自家主公是个‘好上司’,她这边都没行动呢,人家的‘奖励’就给到位了。   从二品大员,外带女儿的五品爵,她本就是胸中有抱负,想要开展事业的人,傻了才会拒绝?   哪怕徐州并不是理想中,能让她施展一身才华的地方,然而,时事怎会尽如人意?孟央很明白,就是那地方不合适,主公才会让她去,而她——自会慢慢的,让那里变的合适起来。   “尽你所能,令那里成为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普学知教,从军光荣。”姚千枝就笑了笑,伸手拍拍孟央的肩膀,“宛州水域广流,四通八达,水运很方便,豫州矿产丰厚,地大物博,我觉得很适合建纺织、矿厂、畜牧厂之类……”   而除却矿厂、纺织厂和畜牧厂,都很合适女工做业。   “主公,我明白了。”孟央点点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社会,当家族收来源并不仅限男性和土地的时候,女性的话语权自然就会提高,而她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女人从家里拉出来,为她主公的领域增加一倍劳动力和创收者,并且,让她们信奉主公,展现价值,从而影响她们周边的人……   当整个大晋,从上到下,各各领域都有杰出而优秀的女子出现时,她家主公这位‘女皇帝’,就不会显得突兀且孤单,而,她们的野望、事业、奋斗和理想,亦都能顺利的传承下去。   “三州风气很是保守,又被我一通大棒打的满脑袋包,哪怕你姓孟,但是,他们依然还是会对官府有排斥情绪,你此去的任务并不容易,得有心理准备。”姚千枝温声叮嘱。   孟央频频点头。   自家主公在三州行事,她当然早就知道,心里很明白未来要面对的困难是什么?甚至,她还知道,主公已经将最艰难的部分一肩担过,否则,她要面对的,就不是谨慎排斥的百姓,而是随时会民变,意图推翻她们政权的乱民了。   “财政这边,大姐姐多支持她些,初时几年,许是要往里填补的。”姚千枝转头,含笑瞧向姚千蔓。   不管是建厂,还是抚民,这都是需要花银子的,三州方经战乱,百姓们的家底儿都被掏的差不多了,她有意免赋两年,收不上税,还要往里搭钱,这事儿,自然要通过‘财政部长’的允许。   “我晓得了,如今内库还算丰裕,不碍的。”这是正事,姚千蔓肯定不会拒绝,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不过,依然笑着调侃,“你从三州那边运回来的那批银子,我还没捂热呼呢,就都搭出去了,你好歹让我美两天,别这么风驰电掣的花钱……”   三州那批银子——自然就是豫亲王府和孟家的库存。   真心不少。   绝对够孟央‘挥霍’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姚千枝觉得这算是天道好轮回,合该那批银子的最佳归处。   “横财留不住,散了求安稳。”颇带着几分洒脱之意,她捏着下巴笑。   反正那些银子进了姚千蔓的手,她想往外扣都难,到不如散出去,好歹听个响儿……   “你这人真是的。”姚千蔓就横了她两眼,随后,忍不住失笑。   孟央同样抿着嘴儿,眉眼弯弯的。   三人坐在马车里,说说笑笑,期间,姚千枝还把她处置孟家的手段一一讲给孟央听,尤其是教迂了孟余的孟逢释,如孟余般,先毁眼后斩头,算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你爹那边,我已然派人给迁坟,好生安葬了。至于你娘……”微微顿了顿,姚千枝叹了口气,“她在孟家受了不少搓磨,还被勒逼自.尽,虽然让唐家救了下来,但,她那性子,她那身份,唐家不过是利用罢了,就给了她口饭吃,未曾照料的多精心……”   “如今,她身体到还可以,就是精神有点恍惚,不大认得人了。”说白了,就是有点痴呆。   “啊……”孟央听着,表情有些默然,“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我买了个小院子,招娣雇了人照顾着,静养呢。”姚千枝温声。   孟央就垂下头,不说话了。   她从小是父母膝下养起来的,直至出嫁到杨城前,父母都陪伴着她,观念不合,感情淡薄,甚至还有生死之仇,但是……   终归骨肉血亲。   孟余死的那么凄惨,尤其,他还是被孟央下令放回豫州,几乎等同她把亲爹送上不归路……这,算是她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了。   彼此不理会,老死不相往来,跟直接把亲爹一脚踢进鬼门关,这感觉,完全天差地别。   否则,如孟央这般性格的人,风流归风流,哪会一个不谨慎就‘中了标’,还不是那阵子心神恍惚,太过颠狂了吗?   “那,就这样吧,她晚年有人伺候,挺好的。”好半晌儿,孟央恹恹的说了一句,随后,勉强勾唇,满面感激瞧向姚千枝,“主公,多谢你。”做了我不能做的事。   从小到大就想这么干了……真特么痛快!   “行了,别露骨露相的,初至三州,你还得靠着孟家‘遗泽’收拢民心呢。”姚千枝点指她额角,嗔笑说她。   “哈哈哈哈……”孟央佯做无谓的耸耸肩,大笑道:“主公放心,此事我尽知,不过在你们面前痛快痛快罢了。”   “孟圣是好的,遗脉曾多辉煌,然而,如今的孟家,早就不是孟圣的孟家,腐败至此,该归尽尘埃了。”孟家私财……早已富可敌国,若说这里面没有民脂民膏,没有百般血泪,莫说孟央了,连孟阔都不会信……“此一回,我用他们一把,借孟圣‘遗名’开启三州民智,算是尽了他们最后的作用吧。”   “好歹镇守徐州那么多年,多多少少,得给徐州百姓留下点什么。”嘴里笑着说,如此洒脱且爽利,然而,别过头,孟央眼角还是有泪。   “唉,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啊。”姚千枝看着她,沉声叹了口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姚千蔓侧头望向窗外,‘无视’她的狼狈模样,全了她的脸面。   孟央就抽泣了两声,随后,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露出个难看的笑脸。   ——   车轮滚滚,一路进得燕京来,姚千枝自然先回了摄政王府,见过祖父祖母,听了亲娘姜氏几句念叨,便回院洗漱安歇了。   外出打仗足足一年,哪怕天赋禀赋如姚千枝,都是会累的。   在府里‘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狠狠歇了几天,随后,不好好过日子,见天招猫逗狗的姚千枝让亲娘撵了出来……   心中愤愤——不在家的时候,想她是小宝贝,天天念,日日盼。怎么刚一回来了,没稀罕两天就成了臭狗屎,连呼吸都是错的?   把被孟央带进摄政王府的孟阔逗的哇哇大哭,然后怎么哄都哄不好,搭肩踮脚想跑,结果被姜氏堵个正着的姚千枝,默默的如是想。   逗孩子逗失败了,惹哭就跑……姚千枝重新回归了‘岗位’,首先自然是招集燕京姚家军高层,开了几个会,后又通晓治下州府,宣布未来政.策,忙活了几天,事情渐渐上了正轨,她便进宫面圣了。   讨伐豫亲王——此乃皇令,做为摄政王,姚千枝既然‘成功’了,自然要到小皇帝面前‘复命’的。   呃……当然,小皇帝如今还昏迷着没醒,但是,这不耽误姚千枝‘面’他!   递牌子进宫至养心阁——小皇帝安居之处,看着平躺龙床,整个人‘肿’了无数倍,像发面馒头一样的小皇帝,“他怎么胖成这样了?”姚千枝惊讶的眼睛都瞪圆了。   话说,如同植物人般,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还不像现代有营养针,只能喝流质食品的小皇帝,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养的如此膘肥体壮的?   那么大的龙床,都快辅不开他了?   上下打量着,这,这……足足得有四百斤往上了吧?   怎么喂的啊?姚千枝简直无法理解。   “回王爷的话,万岁爷一惯是德妃娘娘亲手照料,日常饮食,都是德妃娘娘服侍。”一旁,有侍人跪地恭敬的回。   那神态模样,既怯又恐,连头都没敢抬。   话说,未曾出事前,小皇帝的体型就颇有几分壮硕,但却还在正常范围内,然,如今……给他翻身,四个太监都搬不动,想想都很绝望……   做为御前——有文化、有知识的太监,侍人很明白太过肥硕对身体并不好,万岁爷十七岁的年纪,四百冒头奔五百的体重,见天躺床上没猝死,都已经算保养的好了,他有心觐言让德妃娘娘少喂点吧,然而,他算个什么啊?   区区个御前太监,连品级都没混上,就是太医院做过几年小药童,才被调到养心阁伺候,人家娘娘怎么照顾万岁爷?哪里有他置疑的余地,连太后娘娘都不管呢,他是老几啊?   满心急迫不敢言说——侍人是怕哪天小皇帝猝死被陪葬——如今,摄政王爷问起了,他就觉得心肝胆肺无一处不颤儿。   “哦?是暖儿啊,到是挺有手喂食儿的本事。”不过,出乎小太监意料,摄政王爷根本没对小皇帝的体重产生任何不满,反而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表情仿佛沉思般。   “娘,娘娘是关,关心万岁爷。”小心翼翼的说了这么一句,小太监谨慎窥视视着摄政王爷的表情。   不过,姚千枝瞧都没瞧他,就伸手照着小皇帝的脸捏了两下——满手的肉——鼻子嘴巴都快挤没了,“是啊,她是关心。”——关心他怎么还不猝死!   说来,相识许多年了,她怎么从来没发现,唐暖儿那孩子如此有意思,这是知道一时半会儿弄不死小皇帝,所以准备喂死他?   垂头瞧了眼平躺龙床,呼吸都费劲儿的万圣之尊,姚千枝叹了口气,转头问侍人,“德妃娘娘呢?不是说她照顾万岁……怎地不在?”   “回王爷话,奴奴听闻,娘娘正在慈安宫。”那侍人垂首,心脏‘呯呯’乱跳。   瞧摄政王爷的神色表情,对万岁爷未有丝毫敬意,又是捏脸又是嗤笑……嚯,看来外界所言果然不假,她老人家的确另有心思,若是这样,嘶……看来,他日后得对德妃娘娘更加恭敬些才行了。   毕竟,北伯候府的姚姑娘,他听德妃娘娘管人家叫‘姨姨’呢。   “慈安宫啊……看来德妃和太后娘娘关系不错?”姚千枝扬了扬眉,嘴角挂出抹笑。   “德娘娘侍奉太后娘娘甚勤……”侍人微怔,虽不明白摄政王爷做何问这些,但还是认真回答,“太后娘娘多次赞过德娘娘‘纯善至孝’,言将其当做女儿看待,确实相处极好的。”   “哦,这样啊!”姚千枝似笑非笑,心里颇有几分惊喜。   当初应霍锦城相求,助了唐暖儿一把,看来这步走的还真挺有效,不止暗算小皇帝,助她得了摄政王位,如今,她有心更近一步的时候,或者……   唐暖儿还能做回说客呢。   弯起嘴角,她挥了挥手,示意侍人退下。   那侍人自然不敢拒绝,恭敬的跪退离开。   姚千枝便坐在养心阁里龙床边儿,瞧着小皇帝那张五观都快挤没了脸,又摸了摸他的骨骼脉博,好半晌儿,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起身出了屋,往慈安宫方向去了。   她是靠韩太后起家,人家对她有知遇之恩,既回来了,当然要见见。   宫女领路,没多大会儿来到慈安宫,韩太后和唐暖儿都在,几人见面,自是一番请安见礼。   不得不说,哪怕有一年没见,韩太后对姚千枝依然挺热情,吩咐宫人端茶搬椅,很是仔细垂问了不少,又邀她用了早膳,期间,唐暖儿出言要去‘伺候’小皇帝,韩太后自没不允的道理,便放她走了。   不过,在唐暖儿离开前,姚千枝给她使了个眼色,凑近前私语了几句。   唐暖儿心领神会,出宫门前伸手虚晃,指了指御花园的方向,这才离开。   单留下姚千枝和韩太后,彼此面面相觑。   许是知心体意,能帮衬她的‘儿媳妇’走了,韩太后神色有几分恹恹,却还不得不强打精神,姚千枝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就见她面容憔悴,身形微拘,好像平空老了十岁般,就很是关切的问了几句,不过,到不曾真正过心……   毕竟,人家怎么会如此苍老疲惫?姚千枝心里很明白。   小皇帝都那个德行了,朝廷如今这局面……身为亲娘,韩太后还有心笑脸迎她,姚千枝都觉得这位确实‘心胸广阔’,且……非常‘识趣儿’。   露了面儿,给了脸儿,明白人家不是真心想见她,姚千枝就很自觉的告辞,果然,韩太后并没留她的意思,只是亲自起身,将她送至慈安宫大门,目送着她离开。   说真的,一国太后如此顺从谨慎的对待,都送到宫门口儿了……这待遇,连小皇帝都未曾享受过。   毕竟,人家是亲儿子,还是有区别的。   出了慈安宫,姚千枝慢悠悠的御花园里逛着,沿着宫道往前走,半晌,果然就见不远处凉亭里,唐暖儿正支肘儿坐在那儿。   一眼瞧见姚千枝,她连忙站起身迎上前,便要跪地请安。   姚千枝赶紧扶住她,“自家孩子,莫要这般见外。”她含笑说,“一旁坐下吧。”   唐暖儿不依,终归还是福身行过礼,才恭敬回身,引着姚千枝进了亭子,两人坐了下来。   不过,唐暖儿的言行依然十分谨慎有礼,她心里明白,那是主公,是未来跟万岁爷一样的人,姚千枝可以‘礼贤’,她却不能失了分寸,礼不可废,尊卑上下,这还是得讲究的。   两人坐定,简单说了两句,姚千枝便单刀直入,“据我所观,韩太后如今颇有几分信重你?”要不然,不能让你把小皇帝喂成那样?   “王爷政权稳固,而万岁爷……眼见是好不得了,宫里人不说都捧高踩低吧,总难免趋吉避凶,娘娘那边奉承的人少了,她还不待见韩贵妃,自然寂寞的很,且,姚姨姨的身份摆在那儿,她亲近我,对我格外不同,太后娘娘便是瞧在北伯候府的面儿上,总会捧我两分的。”唐暖儿如是说。   那一副平淡模样,跟姚千枝初识她时,真真天壤之别。   且,不得不说,她如今这样子,到比‘毁天灭地’,恨不得万物沉沦要强得多,亦更让人放心。   最起码,姚千枝就觉得,此时的她,跟那会儿什么都不问,就一心一意就想报复,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样子相比,确实让人安心不少。   “如此,你且等我消息,我有件事安排你做,到不是多难的,不过推波助澜一番,等过段日子,朝中会……到时候……你就在韩太后面前……”低声细语,她温声叮嘱着。   唐暖儿眼色闪烁,时而蹙眉,时而咬唇,最终,狠狠点了点头。   ——   宫中内跟唐暖儿一别,姚千枝自然行动起来。   想登基做主当女皇帝,哪怕心里没想着‘武力上位’,亦已经有些打算,然而,那终归不是轻松的事儿,且得她四处奔波,废寝忘食呢。   毕竟,要上位的是她嘛。   上朝理事,内阁断政,‘夜夜笙歌’的,姚千枝开始跟那些个自认怠慢过她的朝臣们‘联络’感情。并礼贤下士,于少数对她依然不太‘好友’的权贵们……或示好、或拉拢、或干脆令其卷包走人,忙忙碌碌了许久,这一日,天气晴和,万里无云,姚千枝下得朝来,步进内阁,一眼瞧见霍锦城,突然笑了。   “锦城,你且过来。”她轻声,对霍锦城招了招手,“我有事交给你。”   霍锦城自然起身迎上前,“王爷有何吩咐?”他问。   姚千枝就笑笑,“哎,我看最近天儿挺好,百姓们安居乐业,哪哪都没闹灾的,想来是天公作美,四海平定,所以,你写封信,把云止叫来吧。”她说着,很是随意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先登基,在成亲,打个黄升好过年~~ 第一百七十章   云止……说真的挺倒霉。   自从被他娘——万圣长公主一杆子支出燕京, 从此就算踏上了‘不归路’。   姚千枝在北地的时候,他是寸步不离的随在身边, 姚千枝离开进燕京, 不管是谋取摄政王位, 还是三州打仗,云止都只能留居充州默默等待, 身边总跟着安全部的人, 等闲跨不出北地范围。   幸而, 他本人性格温和, 跟姚家军高层关系相处的都很不错,这‘质子’当的还算悠闲, 哪怕不能踏出北地,但, 四、五个州的地盘任他游走, 那么大的地儿,其实想想算可以了。   毕竟, 想当年,当质子当的‘张狂’如楚敏, 不还是等闲不能出燕京吗?   云止能在北地范围内活动,算算还挺‘自由’的。   对此, 霍锦城都说不出什么来。   着实是没办法,谁让万圣长公主握着宗室不撒手,态度还那么暧昩不明呢。   云止做为她的独子,一脚云家遗脉, 连着皇陵军和君家铁骑。一脚楚氏外系,多多少少搭点宗室,且,他身份还那么‘微妙’……姚千枝允诺的‘皇后’或‘亲王’之位,姚家军高层都知道啦。   这是未来的‘主母’啊!!   就连云止本人都收到过万圣长公主的信,并且迷茫了足足大半年的功夫……据说那段时间,他就黑天白夜把自个儿‘锁’院里,等闲连门都不出,就坐窗边抬头望天,一脸的无措和‘幽怨’,吓的乔氏等人给他找过好几回大夫,生怕他把自个儿憋出点毛病来。   毕竟,他本就是个内向忧郁的性子,还摊上那么个默认把他‘嫁出去’的娘,心里难受什么的,很容易理解。   不过,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默默‘自我圈禁’了半年多,竟然慢慢的还缓过来了,并且像抛下了什么包袱似的,彻底放开了想要‘奋斗’的心,在不过问北地的任何军.政要事,反而对研究所起了兴趣,甚至开始刻苦钻研幕三两等人带回来的外洋书籍,据说,目前成果很是惊人,都学会好几门‘外语’了。   天天扎进研究所,跟特郎姆那些个‘外来学者’们相处甚欢,云止那气质,越发脱离了‘小将’范围,开始渐渐往学者方向过渡……   “王爷,您让缓之过来,是不是准备……”要行动了?   霍锦城专注看着姚千枝,微微扯动嘴角,神态表情很是微妙。   他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既将荣登他‘主母’之位,这个感觉真是……呵呵,小时候做梦都没想过。   “不错。”姚千枝就点头,垂了垂眼帘,“三州刚刚平定,哪怕咱们伤亡不算惨重,总得休息一阵儿,既然暂时不能把黄升收拾了,一统江山,那就干点别的吧。”她轻声说着。   霍锦城紧抿嘴角,“主公,您说的‘干点别的’,是准备成个亲啊,还是……”登个基啊?   “搂草打兔子,一起呗。”姚千枝耸耸肩,态度非常轻松。   霍锦城就拧眉,“您的意思是……想要和平上位?”不打了?他疑声。   “嗯。”姚千枝点点头。   “那您,打算怎么做?”霍锦城便问,复又喃喃,“北地是咱们的根基,三州同样收归,南边暂不用理会,黄升和土人就纠缠不清了,燕京这边,您若从摄政王位径直登基,恐怕会有议论,君谭和皇陵军……”   “君家和皇陵军到不用管。”姚千枝插嘴,“他们食我之禄,没我养着就得饿死了,且,当初我做摄政王的时候,他们既然没跳出来,如今,就也不会了。”   “凡事,总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的。”   “更别说,还有云止呢,我做甚要他过来?”不就是为了平稳过度吗?   有个多多少少沾着前朝血脉的‘皇后’,不管是朝臣,还是宗室,对她的反抗力度,都会无限缩小的。   “那您是准备让万圣长公主出面吗?”霍锦城问着,“似乎有些单薄吧。”   宗室大拿归宗室大拿,终归她是出了嫁的公主。   姚千枝就笑,“不止她,还有太后娘娘呢。”   “太后?”霍锦城皱眉,有些怀疑,“她会愿意吗?”毕竟,龙椅上那个是她亲生儿子啊。   “呵呵,愿不愿意的,她有选择吗?”姚千枝冷笑,“就小皇帝那样儿,龙椅他能坐多少?就那么一直昏着,莫说我了,便是旁人都容不下他。”   大晋这局面,要不是有她在,一个一睡好几年不醒的君主,早就‘崩’了,哪还能留到如今?   “不管是万圣,还是韩太后,她们都应该明白,让小皇帝让位给我,这才是最大程度,能保持她们原有地位的方式,否则,真让我动手抢,就没那么和气了。”她悠悠说。   “她两人……嗯,一个宗室长公主,一个当今万岁生母,如今小皇帝昏迷,宗室无人,由她二人出面让位给您,到是合适,不过……”霍锦城沉吟,“长公主到好说,您做摄政王时,她就妥协了,那会儿应该已有心理准备,但是韩太后……”   那人着实不像个能看透大局的,不过些市井小聪明,她能明白这其中利害关系吗?   霍锦城表示怀疑。   “没事,她不懂,就让人告诉她。”姚千枝笑笑,“你那外甥女……暖儿小姑娘不是跟她相处挺好的吗?觐言劝劝,没什么不好吧。”她眨了眨眼。   “呃……”霍锦城就抽了抽嘴角,“暖儿啊……”他那个说不上可怜,还是不可怜的外甥女,现在一提起来,他脑仁子都疼!!   先时太软弱,任谁都能欺负,令他担心不已。如今太执着,怎么劝都不听,让他心烦意乱,“您若能用上她,就尽管吩咐吧。”反正他是说不听了,未来会怎么样,他也猜不透,到不如在主公面前多立些功,挣下些脸面来的实在。   “不过,暖儿觐言,总得有些由头吧,若平白无故的,韩太后未必会听。”霍锦城锁眉。   姚千枝就笑笑,眼睛眯了起来,“没事,我来给她找个由头。”   ——   跟霍锦城通了气儿,得了‘允许’能用人家外甥女,姚千枝自然便行动起来。   先是递信回北地,让云止即刻进京,当然,是借着霍锦城这个好友的名义,点了点云止,给他个心理准备,既后,姚千枝就亲自找上了南寅。   做为远征相江的大功臣,自三州大战结束之后,南寅就扔下了出海远航的活计,任职姚家水师都督之职,在燕京活的如鱼得水。   毕竟,终于脱离了四海飘泊的商业生涯,不用见人陪笑脸儿,并时不时殴.打窥视他美丽皮囊和肉..体的女人和……男人们,南寅心情很是愉快。   就连跟韩载道同朝做官,都不能磨灭他的好兴致。   当然,这大概也是因为他的日常是练军、上朝、怼韩家,并且,每每把不明所已,还想着跟新进权臣搞好关系的韩载道坑一愣一愣的有关。   不过,做为水军都督,并姚家军‘商业人才’,南寅在不能出海的情况下,还得分心‘培养’下一代,帮姚千军把出航水手练出来,平素到是忙的很,很有少有时间跟韩载道扯皮,日常就当个‘消遣’,忙里偷生怼上一怼,舒畅番心情罢了。   其实,初时他选择投靠姚千枝,不过是被擒后无可奈何,并且赌那万分之一的报复可能罢了,做梦都没想到真的能够成功,一步一步看着自家主公,从一介五品提督晋至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而他,亦从小小海盗做到了一品水师提督,跟昔日毁他全家,让他觉得生无可恋的韩载道平起平坐……   日渐落魄的承恩公,冉冉升起的水军提督……到如今这般地步,南寅知道,他已经可以报仇了,不过,这么多年飘泊广阔海洋,见识了无数宗国风景,他的心胸亦是开阔不少。   到不是说他不想报复了,那是他亲爹亲娘,灭家之仇不共戴天。但是,他他愿意顾全大局,他知晓自家主公还未曾登基做主,承恩公韩府对他主公还有用,所以,他不着急,他可以慢慢等,直到他家主公真正坐稳江山,而那些人彻底没用了……   那时候,他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南寅默默等待着,自觉‘无私奉献’,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日,天气晴和,万里无云,他刚刚下朝,正准备往水师营去,就被自家主公给叫走了。   “主公,您有何吩咐?”瞧着站宫墙角对他招手的姚千枝,南寅迈开大长腿上前,皱眉问她。   姚千枝拍拍他肩膀,“来,跟我走,有事跟你说。”随后,转身就走。   南寅满面疑惑的跟着。   两人坐车回了摄政王府。   进得书房,姚千枝邀南寅入坐,还未等他问呢,就扔下个炸雷,“你一会儿找青椒,让她跟胡雪要点人,你把韩家灭了吧。”   “啊?”南寅一怔,惊的都从椅子里‘蹦’起来了,“谁?您让我灭谁?”   “韩家啊。”姚千枝一脸理所当然,“当初你归顺的时候,我答应过替你报复的,如今差不多该兑现承诺了。”   “兑现承诺?呃……”南寅几乎不敢相信,“现在?”   “对啊。”姚千枝点头。   南寅拧眉,“韩家?是韩载道?”不是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   “嗯。”姚千枝承认。   “他家满门?”南寅疑问。   “嗯?你要是愿意的话,都可以啊。”姚千枝不可置否,“不过只能暗杀,不好明面立罪的。”   终归,人家还是小皇帝外祖,韩太后‘亲爹’,有承恩公的爵位在,没点真凭实罪,就想光明正大干掉……还是不太容易的。   就算不在乎名声,姚千枝多少还得要点儿脸。   所以,暗杀就行了——简单方便还快捷。   关键旁人说不出什么来。   “呃,王爷,韩家怎么死……是明是暗我到不在乎,不过,如今局势少了他们,好吗?”不会给您造成什么不便?人家好歹是承恩公啊,小皇帝昏迷归昏迷,还喘着气呢?   南寅万般不解。   “无妨。”姚千枝摇摇头,笑着道:“不止韩家,我还能让你跟韩太后……你那嫂子当面对质,不过,跟韩载道不同,你恐怕动不得她的性命了。”   昔日,南寅所言仇人有二——韩载道,姚千枝能任他自由处置,但是韩太后就……   “她……”听到‘你那嫂子’四个字,南寅表情复杂,随着眼见越长,见识越广,尤其是在姚家军这个‘娘子营’里混了这么长时间,他对韩太后的感观就越来越微妙,昔日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但如今……   “能对质一番自是最好,我亦有话要问她,至于性命不性命的,到是无妨了。”他长长叹了口气。   杀他父母,害他兄侄的,终归是韩家人,细算起来,其实跟韩太后无关。   “王爷允我报复,还要跟我她对质,想必其中自有深意。是何道理……我就不追问了,不过,我能做到何种程度?”南寅轻声。   姚千枝就笑笑,“韩载道任你处置,至于韩太后嘛,留条性命就行了。”   “好,属下明白。”南寅眸光闪烁着,应承点头。   ——   不管想的多明白,对于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来说,暂缓不过无可奈何,能早手刃仇人一天,就早痛快一天。   得了姚千枝的承诺,南寅用自个儿都没发觉得速度,飞快找到姚青椒,且,在随她一起寻胡雪的路上,遇见了霍锦城。   昔日,户部尚书霍言贪污案,就是韩载道一手主使的,保皇派和外戚党的争斗,让霍锦城家破人亡,全族三、四百口大活人,不过剩下他和二姐霍锦绣,想想真是满眼血泪,如今,局面不同,韩载道对姚家军没用了,姚千枝信守当日诺言,把韩家舍给了南寅,任他处置,自然而然的,同样通知了霍锦城一声儿,让他俩携手并肩,共同‘进步’。   对此,南寅肯定不会拒绝。   找到胡雪,姚青椒叮嘱两声,就从她那里讨到了安全部的‘精英’……虽然霍锦城和南寅不是手里没人,甚至,不同霍锦城这文官,人家南寅还是水师都督,手下精兵无数,然而,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当面马、对面枪跟‘暗杀’还是有很大不同,这方面,安全部精英们才是‘专家’。   他们手段老练、经验丰富,保证‘成功率’的同时,还负责‘善后’工作,乃是报仇血恨、杀人灭口的绝佳人选。   对此,霍锦城和南寅表示了认同。   有权倾朝野的摄政女王辅助,韩载道的覆灭是理所当然,且没起丝毫风波的。就那么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内阁里,姚千枝随口吩咐下件差事,韩载道肯定应允,他施施然出城,还带着两儿子——韩景和韩昌,结果……   刚出城门没多大会儿,行至一处山路时,就遇见了山体滑坡,一行队伍全埋里头了,幸存的随从们鬼哭狼嚎,匆匆奔回燕京传信,余下几个则是跪地伸手就生刨,结果——可想而知。   肯定是没活了。   居然就那么寸,韩载道坐那马车让滑坡正正怼中,一路‘出溜’着掉下了悬崖,而朝廷派出的求援人员,把所有的心力都聚集在了滑坡那块儿,挖了七、八天的功夫,到把韩景、韩昌的尸身挖出来了,而韩载道……等众人反应过来,齐齐往悬崖下寻找的时候,他的尸身都已经被狼啃没了。   事实上,要不是他拼命的护住了脸,就那破破烂烂,几乎没一块儿好皮的尸体……众人都未见得能认出来,这竟是曾叱咤风云,晃动燕京的当朝首辅承恩公。   韩家遭逢巨难,死了当家人不说,还没了唯二两个嫡出继承人,府里余下子嗣为争爵位,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而承恩公夫人,在死了丈夫和两个嫡出儿子后,就一直卧病在床,眼睁睁看着庶子承了爵位,把生母姨娘捧到高处,对她这嫡母到不过面儿情,连个御医都不给请,既是心灰,又是绝望,熬了半个月的功夫,就一病没了。   对此,得了爵位的庶子根本没在意,反道跟生母姨娘庆幸不已,暗中都庆祝上了,结果,姚千枝‘黄雀在后’,把他怠慢嫡母至死的证据当朝揭穿,用不孝抹了他的爵位,又给他定了罪不说,还把北地实施那套‘嫡长子、女’继承论拿出来,把承恩公之位,硬生生派给了已逝韩家长子——韩景的嫡幼女。   ——就是韩贵妃!   这也没办法,韩载道只有两个嫡出儿子,山体滑坡全丧了,而这两子‘产量’,说真的确实是挺高,膝下都有四、五个儿子,七、八个女儿。然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俩都没有嫡出子。   太过宠爱妾室,他俩的儿子全是庶出的,膝下嫡出都是女孩儿,韩昌就不说了,他就一个嫡女,还夭亡了,而韩景呢,他到是有两个女儿。   嫡长女早早嫁人,如今已然做了祖母,而嫡幼女,就是韩贵妃。   北地那套律法——女子承爵是有规定的,在室女需招赘,而出嫁女若想承爵,其子女均需改姓,韩大姐孙子都有了,且同样嫁的当朝权贵,想带孩子改姓,把丈夫弄成‘赘婿’,那真是妄想,且,她本身亦无女子还能承爵的想法,便径自放弃了,于是,韩家能承爵的,就只有韩贵妃一人了。   至于那个庶子庶孙们,按‘北地律法’是没有继承权的。   对此,朝廷官员们想当然是跳着脚的反对,有几个甚至都要撞死在乾坤殿大门口了,然而,姚千枝当头在那边儿摆着,姚家军、崇明学堂里乌泱乌泱的女人们,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那模样摆了明:有人敢撞,她们就敢给收尸。   崇明学堂出了好几批新学生,正嗷嗷待哺的盼着朝堂这帮大臣们‘退休’,她们好横生顶上呢。   面对如狼似虎的‘后辈人’,文官们在乔阁老的‘劝说’下,默默退却了。   反正,他们是文官,子嗣出息不出息,都得看科举,本身大多没有爵位要传承,他们出头不过是为了‘祖宗家法’,然而,站朝堂抬头瞧瞧,姚千枝个花样年华、英姿美貌的摄政王,就那么大刀金刀坐龙椅边儿……左右瞧瞧,娇滴滴女儿家跟他们同班立朝,一时间,就什么心劲儿都没了。   终归,他们连爵位都没有,那做甚还要管人家传儿子,还是传闺女呢?   按照古礼:嫡出女确实比庶出子要尊贵,反正是招赘,又不带着爵位出嫁……似乎并不值得他们用性命来拼。   文官们思索在思索,还是妥协了。   至于宗室,本来就没多少人,小皇帝还那样,连头都没冒出来,就被万圣长公主、豫亲王妃和谦郡王世子妃乔氏合伙压了下来。   朝堂内的反抗力量,就剩下了勋贵而已。   他们都有爵位在身,是主要‘受害人’。   姚千枝开始竭尽全力的跟他周旋起来,最终……小胳膊没硬过大粗腿,韩贵妃还是成了‘嫡长子、女’继承制的第一个受益人,在小皇帝床前磕了三个响头,又跪了两个时辰的韩太后,随后,她就离开皇宫,做了当朝头一个女公爷。   不过,韩家闹成那样,韩贵妃祖父、祖母和亲爹都死了,家里就剩下个亲娘和一堆庶出叔叔并庶兄弟们,处境也是艰难。   拿出后宫超品贵妃的劲儿,韩公爷是斗了叔叔斗兄弟,掐完婶子掐弟妹,承恩公府在她带领下——越来越落魄了。   对此,姚千枝不可置否。   毕竟,韩贵妃不过是个由头,借她的事扯个引子出来罢了,正所谓:万事开头难,嫡长女承爵这事儿,有一就有二,就像放韩贵妃出宫……因有静嫔的先例在,几乎没引起什么风波。   不过,做为第一个女爵,姚千枝估摸着,勋贵肯定会打压韩贵妃,未来,她应该不会有任何作为,朝廷想出现真正有能耐、掌权势的女勋贵……那得她的姐妹们起来了才行。   当初起势时,她曾对家人和属下做出的承诺——跟着她有肉吃,所以,在她未来登基做主的情况下,理所应是,是得兑现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燕京的春天, 就在承恩公一家无辜遇害,爵位纷争中落下了帷幕。   韩贵妃……呃, 不, 是韩莆韩公爷的大戏, 随她回归宅斗,跟庶叔庶兄弟内战而结束, 朝廷内外, 不拘是文臣、武将, 勋贵还是宗室, 仿佛都在这场‘大战’里耗尽了心血和精力,所有人都显得恹恹的。   到是姚千枝丝毫不以为然, 燕京衣来伸来,饭来张口的生活, 把她养的精神满满, 斗志昂扬,跟朝臣们耍嘴皮子, 看着他们寻死觅活,跟他们争锋相对, 偶尔据理力争,踢坏两块金砖, 砸折几根玉柱,吓的他们鬼哭狼嚎什么……这难道算是体力活儿吗?   养了这么久,她那饱满的精力,都快无处发..泄, 想上房揭瓦了好吗?   不过,许是摄政王爷满脸兴致勃勃,透着想‘找事’的眼神,太过神采奕奕,‘仗’打输了,算是一败涂地的朝臣们根本就不理她,反正他们都已经妥协了,人家韩莆已经是‘国公爷’,超品爵位在身,他们还找个甚的不自在?   看摄政王那张脸,那小表情儿,就是没打仗闲的慌,憋着茬找事儿,他们又不傻,干嘛往枪口上撞?   悄无声息上朝,老老实实参政,让姚千枝想找几个出头鸟煞煞风气,就嫡长女爵位之事,往平稳登基上过渡过渡的想法都没实现,着实是有些郁闷。   不过,郁闷归郁闷,没人闹事终归是好的,她自个儿心里琢磨琢磨,就暂时放下了。   时间慢慢流逝。   这一日,六月盛夏的清晨,早朝里,姚千枝亲自下旨,任命孟央为三州巡抚兼徐州府台,着令其既日上任。   孟央跪地领命,叩谢圣恩,自此,有了从二品的官职。   这个品级,在姚家军文官里,除了姚千蔓外,算是最高的了。   朝堂内,满朝文官位例两班,都用特别莫名而微妙的表情,瞧着他们年轻的‘同燎’,心里百感焦急。   唉,三十多岁的从二品大员啊,未来无可限量。   但凡在徐州做的好,干个十来年就有了地方政绩,回燕京就是内阁辅臣的料儿啊!!   想想真让人嫉妒。   不过,人家是名满天下之大儒——大冲真人的嫡孙女,本人文采出众,还出过书、立过著,算是闻名大晋的才女,数年前就崇明楼内跟当朝状元品诗斗文,斗的那状元甘败下风,‘俯首称臣’,据说被其文采所感,两人还好过一段儿……   风流不风流的,朝臣们是管不着人家贵女的私.事儿,反正,孟央才学出众,不让须眉是事实,人家还是摄政王的心腹,姚家军内高层,据说手里握着万余精兵——宣传队——能眨眼间就让人从头臭到脚,他们不是敢随意招惹,巡抚就巡抚呗,从二品大员而已,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能站进乾坤殿里的,哪个不是三品往上啊?   哼!   不羡慕!   不嫉妒!   不恨!   抚着颌下花白胡须,朝臣们面上平静无波,内心泪流满面。   不过,到底是能在摄政女王手下平安度日的朝廷精英,他们还是很讲究的,都是位列朝班,同殿为臣的,孟央得了个下放好差,眼看前程似锦,平素跟她相熟,或是交情不错的,下朝后便请她喝酒,算是庆祝庆祝,而且,许是了解她的‘爱好’,这帮人还很‘接地气’的,把宴会聚点定在了静玉阁。   ——燕京三大教司坊里,唯一的相公馆。   对此,孟央表示了矜持的喜悦。   她是个场面上的人,性格幽默,开朗风趣,本身还文采出众,颇有不少‘迷弟迷妹’,践行宴就办的很热闹,足足到了三更,快宵禁才散,闹的本来想叮嘱她些事情的姚千枝,愣没抓住她人影儿……   今儿情人依依不依,明儿旧友上门送别,还赠送溪边一枝柳儿……看的姚千枝那个牙酸啊,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哼!!她绝对不承认,她是在嫉妒!   不就是男人吗?闹的跟谁没有似的,她未来的‘皇后’,据说已经从充州出发,眼瞧就要来了!   她也是有美男相伴的人,才不羡慕孟央呢!   不过,唉,不管怎么样,‘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徐州百姓们……和独自支撑的苦刺,还嗷嗷待哺的等着她,孟央‘风光’了十数日的功夫,就要准备启程了。   只是,她思量再三,数夜未眠,最终决定不带着孩儿前往——把孟阔留在了燕京。   其中原因,除却孟阔年纪还小,而徐州路途遥远,哪怕是走水路,都怕她身子骨儿撑不住……毕竟是还不到周岁的孩子,夭折的可能性太大了,再就是,大冲真人岁数大了,已经上奔八十的老人,此回徐州行,他是不可能跟孙女一同前往的。   孟余死了,大冲真人膝下已经没有血亲,若孟央把女儿带走了,那不是把老头儿一个人扔在燕京了吗?孤零零的守着个大宅子,哪怕桃李满天下,然而身边连个晚辈都没有,想想……得多凄凉啊。   虽然孟阔还是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话都说不利落,但是孟央还是相信,她的女儿肯定是能完美完成,陪伴曾祖父这个任务的。   当然,让个快八十的老头儿看护奶娃娃什么的,确实有点过份,不过,孟央有官位有银子,奶娘、丫鬟、小厮、护卫留下无数,大冲真人并不需要如何动手照顾,只需日常陪伴就是了。   且,不止如此,她还有些隐晦不能言明的小心思……自家主公把她派到徐州的任务,说白了是收拢民心,主公信任她,三州地里近千万的百姓,‘专权’说给就给了。而她,偏偏顶着个‘孟’姓,哪怕不是武官,手中没有军权,孟央同样知情识趣儿,祖父和女儿一块‘压’在燕京——她得给主公个‘忠心’的凭证。   ——以及,给自个儿一个必然的约束。   祖父加女儿的份量——孟央相信,这足够压下她任何时刻、任何情况,产生出的所有不理智的欲.望。   对她的这个决定,姚千枝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欣然接受,并郑重许诺,会派人妥帖照顾。   祖父女儿,唯二两个血亲,离开他们,孟央真的很不舍。但是,她有她的理想和抱负,并不甘心永远停留原地。   于是,拜别了祖父和女儿,盛夏烈阳的清晨,孟央登上了前往徐州的大船。   同她携手相伴的,是两千宣传部和数百余崇明学堂的学生。   带着这些人,孟央有信心,她一定能改变徐州。   ——   孟央走了,扔下个老头儿和个奶娃娃,挥挥袖……还带走了好多人。   随着她的离开,燕京慢慢恢复了平静,只除了一个人之外。   皇宫,慈安宫内殿。   韩太后坐在贵妃塌里,愁眉不展,闷闷不乐。   近来,对她而言真是没一件高兴事儿,乖儿昏迷了一年多,瞧没有醒过来的希望,连太医都放弃,每回开药都那老样子,乖儿喝的无知无觉,反到越来越痴肥~~   她年幼时还在乡下那会儿,百姓们日子过的穷困,养下孩子自是希望越胖越好,那是身体强壮,到不容易夭折,然而如今……   韩太后还是知道的,乖儿有些太肥了。   这对他来说并不好。   只是,控制是控制了,她减了乖儿的三餐膳食,不能让德妃喂那么多东西,然而,不过半月的功夫,乖儿半点没瘦不说,还抽过好几回,嘴角直往外冒白沫儿,差点就死了!见这样情况,韩太后是在不敢动他的膳食,爱喂多少喂多少吧。   反正,宫里总不会差几碗饭就是了。   她的儿子,哪怕就那么躺着,一辅一座山——总比没了强啊。   儿子的事闹心,儿媳妇们同样不省劲儿,早些年静嫔出宫,据说如今已经招了赘,连孩子都有了,这便罢了,谁让人家有好堂哥,然而,韩贵妃……   韩太后是万万没想过,要把她放出去的。   宫里没有皇后,贵妃就差不多等同半后了,放一个妃嫔出宫嫁人,乖儿就已经‘名垂千古’,还要放一个?   她乖儿怎么那么‘乐善好施’啊?   韩太后心里是百般万念的不情愿,然而,说到底,她终归是姓‘韩’的,庶出不得袭爵的规矩一定……难道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娘家被朝廷收回爵位吗?   要是连承恩公府都没了,她和乖儿不得谁见谁欺负啊?   忍痛割肉般把韩贵妃放出宫,韩太后心里特别不舒服,“唉……”幽幽叹口气,她目光放空,投向窗外。   不知怎地,最近她总是想起先帝和……她第一个男人,这两个,代表着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然而,不管哪种,只要保住了,她都不会是如今这样。   “娘娘,宫外,有,有人求见。”突然,门边儿有宫女声音响起。   韩太后一怔,回神望过去,“什么人?”她蹙起眉。   前没递牌,后没招唤,谁这么大能耐,直愣愣的就要见她?万不会是后宫……儿媳妇们要见她,是要报封号的。   “是,是水军都督。”宫女跪在门边,头都没抬。   “水军都督?是谁?”韩太后都懵了,朝廷大臣……来见她做什么?   没这个规矩啊?   “是南,南大将军?”宫女怯声。   “哀家管他是男大将军,还是女大将军,不见!”没好气的甩出一句,韩太后沉下脸。   那宫女微微抬头,还未等说话,就见殿外,有一长身玉立的玄衣男子迈步而入,“我怕你,不能不见。”蜂腰猿臂,鹤势螂形,他薄唇微启,对那宫女冷声,“你退下吧。”   “诺。”宫女二话没敢说,跪退着就没影儿了。   毕竟,如今宫里这局势,谁不知道摄政王爷才是‘天’啊?   “放肆!!”韩太后勃然大怒,“你是何人?竟敢善闯慈安宫?真真胆大包天,侍卫呢!来人啊!把这逆徒拿下。”她骤然起声高喊着。   玄衣男子——南寅岿然不动,只是上下打量着韩太后,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特别复杂。   一别,将近二十年没见了,他这大嫂还真是……没怎么变啊。   四十多岁的妇人了,容颜依旧不说,连衣着打扮都那么‘娇嫩’,甚至,小皇帝——她亲生儿子已经那样了,都没耽误她享乐,呵呵,指甲上都抹着丹蔻呢,还是樱粉色……   到底是个狠心的女人啊!这么多年了,不知她想没想过,她那妄死的公婆夫子?   “我是何人?你真的不认识了?”南寅冷笑着,一步一步向前走,目光阴沉而狠厉,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恨意。   “你,你……”久喊人不来,韩太后神色微惶,有些害怕了。   此地乃是皇城,她脚下踩的是慈安宫的地盘,哪怕皇权落魄如此,这里都是堂堂一国太后的居所,一个外男能这么堂而皇之的闯入,这般狂张而无肆,韩太后就觉得——好像要出事!   更别说,她还怎么喊人都没反应……   她明明记得,慈安宫门口守着两队侍卫呢!!   都是摄政王给安排的精英啊!嘶,不对啊?眼前这人……方才是不是有人回禀他是水军都督?那不是姚卿的人?是叫什么来啊?   “南寅。”韩太后喃喃,眉头一皱,突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或者说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起来是谁?   “真是让我惊讶……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步步紧逼,直到两人面对面,南寅突然笑了,伸手取下玉钗,一头微卷的综发散下,他一蓝一绿的鬼眼珠儿闪烁着光芒,“孟婉儿,你看看我,认出我是谁了吗?”   “嫂子!”他轻声,嘴角扯起勾出个恶劣的笑,   “南,南寅……”韩太后看着他,表情急速变幻着,从茫然到惊诧,从惊诧到惶恐,“是你!!”她高声喊,脸色骤然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眼睛瞪的滚圆,她身体直打摆子,“南鬼儿!”   “鬼儿?呵呵,好久没人这么喊我了。”南寅叹笑着,眼里闪过一丝感慨。   做为晋洋混血,从小就有一蓝一绿的瞳色,田间乡里,他多少有点受排斥,就有了那么个‘鬼儿’的外号,不过,自家里出事,他和爹爹外逃后,就在没听见过这样‘称呼’了。   明明小时候很厌恶的,如今竟还有些怀念……   “你,你是人是鬼?”不过,他心内百转念头,韩太后是一点不知道,惶恐、惊骇、窘迫、急怒……各种情绪交杂,她眼珠一措不措的盯着南寅,“你没死?”   “你很失望吗?”南寅挑眉。   韩太后急促喘息着,嘴唇都在颤抖,无声好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抬起来,眼里闪着光,“你既然活着?那乖宝呢?”   乖宝——是她还叫‘孟婉儿’时生的孩子。   自从被韩载道虏走,她知道公婆和丈夫都死了,但韩家按着她的儿子和父母,用来威胁她听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里已经明白,昔日韩载道恐怕就是在骗他,她爹娘和乖宝约莫早就死了,亦不在奢望,但……   南寅——她小叔子突然出现了,还顶着水军都督的职位,如今光明正大闯进她的宫殿,想来早就今非昔比,已经有权有势了,那么……有没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乖宝被救下来了?   “那年大火,娘、大哥和宝儿一块没有了。”南寅沉声,眸光微黯。   韩太后心头猛然一悸,随后大口喘着气,眼眶泛红,她咬了咬牙,“那我爹娘呢?”   “早就被杀了,我亲自问的韩载道。”南寅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补充道:“我杀他前问出的。”   “唔……”韩太后抽了抽脸皮,嘴唇更苍白了,“他是你杀的?”   “不错。”南寅承认的很干脆,“他杀我母兄,害我家破人亡,我难道不该杀他?”   “他,他是超品承恩公,是朝廷重臣……”韩太后喃喃。   南寅冷笑,“那又如何?我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立得汗马功劳,所为所求,不就是这个吗?一个过气的,连女儿都不是真的‘承恩公’?呵呵,并不被我放在眼里。”   “他对我主公无用,而我则是新贵,统领水师,为主公打下三州……用他一条性命,甚至满门富贵换我一生忠心耿耿,誓死效力……主公会怎么选择,不是很明显吗?”他说着,目光阴鸷。   “你,你杀了他,杀了韩家两子,害的承恩公府到如今地步……”韩太后冷汗森森,浑身都湿透了,想起昔日辉煌的韩家如今模样,她嘴唇都在打颤,“你闯进慈安宫,是,是要找我报仇吗?”   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她哑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能!”   “我满门因你而绝,凭何不能?”南寅冷然。   “因我而绝、因我而绝……”韩太后紧紧握着拳,眼眶通红,瞠目欲裂,“他们因为我死了?难道我想这样吗?你没了爹娘?难道我爹娘就在?你哥哥侄子死了,他们难道不是我的相公孩子?你家破人亡,说的好像我还有什么似的?”   “长成这样?怪我吗?”她指着自个儿的脸,不知怎地,突然激动起来,看着南寅,她恐极生怒,骤然破口大骂,“你找我报仇?凭什么?你居然有脸找我报仇?你们南家三个男爷们,让人家把老婆抢了,是那么有脸的事儿吗?你们报不了仇,抢不回老婆就算了,竟然还要找我?”   “村里媳妇子就是被土匪抢了……是爷们的人家都能抢回来,好好过日子!你们没能耐,不能把我抢回……你哥哥都死了,我再走一家有什么不行?寡妇都能在嫁呢?我差个啥?”   “我在你家的时候,日常磕磕碰碰是有?但是,我孝没孝顺你爹娘?我供没供养公公婆婆?我给没给你大哥传承接代?当人媳妇儿该做的,我都做到了,你们护不住自家人,难道还指望我自.尽守节吗?”   “呸,想的美!”韩太后大声嚷着,气势突然高涨,仿佛怒极,又好似心虚,她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逼近,“我一个女人,那种情况下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你活着,你高官得坐,成了什么都督大将军,那是你的本能。我长着这张脸,肚皮争气能生下皇帝,那同样是我的能耐。”   “我不恨你们南家爷们护不住我,让我失夫失子,你也别对我提什么报仇血恨……跟我说不着那个。”韩太后张牙舞爪,越说越怒。   昔日被韩载道所俘,她也不是情愿的啊!天生长了那这么脸,她该怨谁?恨老天爷让她跟韩小姐连相儿,还是恨她不该跟马夫私.奔?   南寅口口声声家口破人亡,说的她好像留下了什么似的?南家死的难道不是她相公、她儿子?她的亲娘老子,就没被韩载道害了……到如今尸骨不存?   南寅被追杀,一路流亡成了海盗,确实千辛万苦。然而,她呢,区区农妇出身,大字不识几个,装的千金小姐,选秀进宫,怀孕封位,生了先帝唯二的儿子……就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天知道她明里受了多少苦楚,暗下流过多少血泪。   甚至,先帝刚刚崩逝,乖儿登基前后,她一个寡妇抱着孩子,所经所历那些难处……简直不堪回首。   不管是运气,还是什么旁的,她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昔日小叔子突然跑出来找她报仇?凭什么啊!!凭什么?   早干嘛去了?   韩太后咆哮着,面容扭曲,几乎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南寅就默默看着她的狼狈形容——脸张脖子粗,满面涕泪,缓缓开口,他吐出几个句,“说到底,你不过自.私罢了。”   所以,丈夫、儿子死了,还能高卧富贵,亲爹、亲娘没了,依然装聋作哑,这么多年了,所言所表仿佛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则……从来没有哪一刻,真正想过报仇血恨。   公公婆婆就罢了,终归不是血亲,然而,丈夫、儿子、亲爹、亲娘……这些人都死了韩载道手里……南寅都不知道,他这嫂子,究竟是用如何心情管韩载道叫‘爹’的。   难道就没有哪时哪刻,想过要同归于尽吗?   没错,凡人都想活,没人愿意死,孟婉儿不报仇、不血恨,老老实实给先帝当嫔妃生儿子,他都能理解,然而,南寅不明白的是,她到底是如何……过的这么心安理得,甚至还能纵情享乐、男宠成群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登基的话,恐怕还得几天,虽然我不太……好吧,基本没写感情戏,但是都要成亲了,好歹让男主露个面儿啊。   云止:我是史上最没存在感的男主,好惨一男的~~   ps:写着写着,我突然觉得韩太后这人挺有意思,话说,如果大家处在她的境地里,会怎么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寅自认, 永远没法理解韩太后的想法。但是,就像她说的, 她一个弱女子, 面对韩载道, 面对当年那件事,确实是无可奈何, 反抗不了……   早些年, 他还有想找其报仇的念头, 然而如今, 看过太多,想过太多, 他想要的,不过是个当面对质, 说说清楚罢了。   杀不杀的, 已经无所谓了。   那终归是他哥哥曾经的妻子,是他侄子的亲娘。   更何况……无论怎么说, 韩太后对主公,对姚家军是有提携之恩的, 这个谁都否认不了,且, 主公还要用她呢。   南寅今儿来,除了当面对质,把昔日事情掰扯明白,解解心结。另一件重要任务, 就是‘吓唬’韩太后,让她心生无限恐惧……   抬头,瞧着面色惨白,恐极生怒,勉力跟他对峙,然而身体都止不住打颤儿的‘前嫂子’,南寅心头幽幽一叹,嘴角反到扯出抹冷笑,“今日来跟你打个招呼,孟婉儿,你且等着吧,咱们的未来还长着呢。”说罢,都没理她,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去。   “呜,呜……”韩太后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是暴怒心虚的扭曲,一双眼睛凸瞪出来,她手背上青筋暴出,就那么直愣愣的僵硬站着。   宫外,恭送南寅离开,宫女轻手轻脚进了内殿,侧目小心翼翼偷窥僵立殿内的太后娘娘,她跪着前行到墙边,轻声喊了句,“娘娘?”   韩太后肃然挺立,一动不动。   “娘娘?南大将军告退了,您,您……”宫女膝行进前,凑近了点。   韩太后不声不语,眼睛瞪的滚圆,连睫毛都不动。   “娘娘?”宫女瞧出不对,有些急了,太过慌张忧虑,她把心一横,伸手轻轻拽了拽韩太后的裙角,“娘娘,请恕奴奴无礼……”   谁知,一句没说完,就见韩太后两眼一翻,顺着她拽裙子的力度,推金山倒玉柱般的摔地毯里了。   “啊啊啊啊!!娘娘!!来人啊!!”宫女一怔,随既反应迅速,飞扑上前拿肉.身接住韩太后,被砸的两眼冒金星,口中跟死了爹娘似的嚷着,“叫御医,叫御医,太后娘娘昏倒了。”   ——   离了慈安宫,南寅是不知道韩太后被他吓昏的‘丰功伟绩’,整个人恹恹的从宫里出来。   见着了‘前嫂子’,一番对质无甚结果,他既没重获一个亲人,亦无法将她将仇人看待,反到越发纠结难受,让自个儿抑郁了。   一点都没有亲手诛杀韩载道时的痛快淋漓!   幽幽叹了口气,他步出宫门,健美高大的身形微微拘搂,竟有几分消瑟黯然之感。低眉垂眸,他顺着宫墙溜边走儿,心里郁闷着,突然,就听见有人喊他,“南都督,这边儿,这边儿……”   南寅一怔,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柳树下停着辆马车,马车前头,站着个一身青衣的姑娘,正笑眯眯的对他招手呢。   “姚姑娘~~”南寅迈步上前,哑嗓打了个招呼,疑惑问道:“可是主公寻我有事?”   姚姑娘——姚青椒就摇了摇头,微微收敛脸上笑意,伸手拍拍他肩膀,“南都督,你我同燎一场,做得诺大‘事情’,我知你如今心思……走走走,别烦了,我带你喝酒去!!”   诛杀韩载道,是安全部布的局,整个事件,姚青椒都掺合进来,且,做为姚家军内跟韩太后‘关系’最好的人,南家昔日惨状,她知道的很清楚。   自归顺姚千枝,南寅就一直飘泊海外,跟姚家军的人没怎么相处过,自然没什么朋友,唯一跟他亲厚点的幕三两远居扶桑,眼见没有回来的意思……韩载道一死,血海深仇得报,霍锦城那边是‘姐姐、兄弟、同燎、朋友’……乌鸦鸦一大群,又是劝、又是慰,南寅可怜见儿孤零零的……   连找韩太后‘理论’都没人陪着,到显得有几分‘凄楚’了。   ‘处置’韩家,姚青椒自认她和南寅一起抗过‘枪’,一起分过‘赃’的,交情着实不浅,如今他正难受……她肯定得来啊。   要不怎么是‘朋友’呢?   “行了,你跟我走吧。”特别豪爽,她一把拽住南寅的胳膊,“我在燕京这么多年,早早就逛遍了,前南门老祥居的梨花白最地道,咱们到他那儿喝,一醉解千愁。”   “姚姑娘~~”南寅有些怔忡,忍不住拔胳膊,“这,这不太好吧?”   他心里是挺不痛快,也确实想喝几杯,但是,让姚青椒一个大姑娘陪着他……关键他俩还不太熟,就见过几罢了,这……仿佛、似乎哪里不对啊。   “都是姐姐手下手做事的,同朝当官,聚一聚有什么不好的?”姚青椒就笑,“你别这么别别扭扭,跟大姑娘似的,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不乐意的?”   她挑挑眉,目光往皇宫方向一扫,叹了口气,“今儿这日子,你想孤零零喝闷酒?”   那多孤单,多凄凉啊?   “我……”南寅抿抿唇,不说话了。   见了韩太后,心中百味杂陈,他确实不想一个人。   哪怕跟姚青椒不算熟悉,她还是个大姑娘,相处起来着实尴尬,但……有人陪着,就算不言不语,那感觉都不一样。   南寅想着,就放松了身体,不在紧绷肌肉的抗拒了。   “行了,既然不扭着了,那咱们就走吧。”姚青椒瞬间就察觉到了,一手拽着他胳膊,一手掀起车帘子,“走走走,上车。”她招呼着。   南寅垂着眼,迈开大长腿跨步进车厢。   姚青椒瞧着他,低头跟进。   马夫悄无声息从树后溜出来,扬了鞭子,马蹄‘踏踏踏踏’的响起,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老祥居。   姚青椒早早包了厢,叫了席儿,两人上了三楼,进得里间就开喝……   整整十坛梨花白,南寅把个儿灌的都快没人样了!   最后,还是姚青椒连背带抗,把他送回都督府的。   他还吐了人家姚青椒一脖子!!   不过,经过此事,他跟姚青椒的关系到是飞速升温,从点头之交,变成莫逆之好,下得朝来,经常喝个酒,吃个饭,偶尔还出城踏踏青……   那模样,就连胡雪都忍不住偷偷摸摸,寻着姚青椒问她,“怎么着?你这是有‘意思’啊?”   否则,满朝文武大臣,姚家军里那么多‘才俊’,怎么没着见她冲哪个‘使劲’?   “云公子都要来了,姐姐那边眼瞅有结果,我跟她同岁,不算小了,有‘意思’怎么了?不行啊?”姚青椒斜挑眉头。   胡雪连连摆手,“没说不行,只是……你怎么相中了南提督?他那岁数,比你大上不少呢。”   南寅归顺姚家军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六了,待得如今,已经三十有四,足比姚青椒大上十岁。   往日……咳咳咳,她们燕京逍遥的时候,姚青椒明明不好这款……惯爱眉清目秀的啊。   “那能一样吗?南都督是晋洋混血,在外头看的多见的广,他不介意我的出身,愿意正眼看我,本身还有能耐,不是那等需要靠着我的……岁数大点怎么了?”姚青椒撇撇嘴,眼里直冒星星,“他长的多好啊。”她由衷的叹。   姚青椒的根底——丫鬟出身,就算被姜氏收做义女,做了北伯府的小姐,终归底子在那摆着,姚家女儿多,出色的更多,真正的高门大户看不上她,至于寒门学子,她还不耐烦‘伺候’。   且,她本身能力平平,相貌一般,姚家军里从来女多男少,好的早让人挑走了,那赖的她还瞧不上,有心找个知情识趣儿过一辈子的吧,人家还是想借着她往上爬……且,最过份的是,既要借她光儿,私下还瞧不起她……   那她做甚还要成亲?   到不如跟孟姑娘一般,游戏人生得了。   还落得个潇洒自在。   本来,姚青椒就是如此想的,直到她遇见了南寅!   艾玛儿,世界上还有这么合她眼缘的男人,而且,私下相处着,南寅许是受他爹的影响,根本不把姚青椒的身份和往事放在心里,真就当好朋友、好‘兄弟’那么对待……   这有多难得?姚青椒心知肚明,姚家军里的一众高层——诸如苦刺、胡雪、王花儿……她们岁数都不小了,官爵赫赫,手握权柄,怎么都还单着过日子?   除了昔日黑风寨里那段往事,让她们对男人产生了排斥外……难道就没有旁人‘嫌弃’她们,而她们不愿意屈就的原因吗?   都是戎马沙场,高官厚禄,谁比谁差啊?凭什么她们平空矮一头?   现今世道,身份能配得上她们的男子,哪个成亲前没几个通房丫鬟?装得跟‘白莲花’似的‘圣洁无尘’,还敢拿眼神剜她们?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呵呵,哪来的脸?   被长辈们压着,早早经历过无数次‘相亲’,苦刺她们早就‘暴走’,彻底放弃了这道儿,人家追求事业去了。姚青椒本意跟她们相同——不过她追求的是享受——直到遇见了南寅。   能跟她谈天说地,平静论她的‘前男友们’的好坏,且不嘲笑她的‘理想’……这样的男人有多难得啊?   不一把抓住,姚青椒会遗恨百年的!   哪怕他如今还把她当‘兄弟’,但……有些事情,说不准的嘛。   都加了双引号的‘兄弟’,那还能是真‘兄弟’吗?   姚青椒私心下早就起了誓:我一定要追到他!   “你等着喝我喜酒吧。”侧目瞧着胡雪,她信誓旦旦。   胡雪就笑笑,“那成,我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   陷进了‘倒追’的季节,姚青椒开始天天不着府门,连宫里都少去了,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韩太后自被南寅吓撅过去后,就一病不起了。   连小皇帝,她都彻底交给唐暖儿,直接闭宫不出。   对此,姚千枝还真仔细打探过,韩太后确实病了,脉案写的就是‘惊撅高热’,说白了就是吓的,见天熬药,夜夜失眠,慈安宫里都快跟‘鬼宅’一样安静了。   韩太后这模样,姚千枝乐见其成,通过宫内细作给唐暖儿递了回信,让她见机行事,随后,她就不在理会宫里……当然,这并不是说韩太后不重要了,事实上,要是有功夫,姚千枝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看她什么时候崩溃,好趁虚而入,但是,唉,没办法……   她没时间了啊!   因为,她未来的皇后,云止来了,她且得陪着呢~~   ——   自胡人进军加庸关,被万圣长公主一脚开到北地,云止已然有好多年未曾踏进燕京地面儿了。   打小生长此处,从未离开过这么久,在次回到‘家乡’,哪怕其‘目地’让他百感焦急,然而,不得不说,云止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被亲卫队护送,一路风尘,刚刚踏进燕京城门,云止就被早早候着的长公主府仆从们,一驾马车拉回家见亲娘了。   得着消息,姚千枝就是抬了抬眉,到没说什么。   毕竟,眼看就要嫁进姚家了……云止先回‘娘家’见见亲妈,这不是很正常吗?   更何况,她和万圣都没经过云止同意,连问都没问,就私自定了人家‘终身’,且,自那之后,她还一直那么忙,都没说看看人家安慰安慰……姚千枝其实有点心虚,让云止先回万圣长公主府,跟亲妈聊聊,她到觉得挺好。   反正,万圣长公主一惯是个聪明人,眼下这局势,她除了劝云止‘认命’之外,不会说什么旁的。   对此,姚千枝很有把握,而她,亦确实没看错。   在万圣长公主府歇了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云止非常自觉——或者被亲妈推的——来到摄政王府,给她‘请安’了。   “传云都尉进来。”大刀金刀坐书案里头,姚千枝垂了垂眼,轻声吩咐。   “是。”姚青椒就似笑非笑的应,“姐姐,我亲自去给您传。”说罢,还对她挤了挤眼睛,做了个怪相。   姚千枝理都没理她。   赶情她追着混血美男子满燕京的浪,前儿人家南寅还跑她跟前,欲言又止,话里话外的打听姚家有没有给姚青椒订亲的意思,是招赘还是嫁人?生下孩子有没有可能姓南……   她那边成功了,怎么着?还带笑话人的啊?蔑视单身狗吗?   她马上就不是了。   姚千枝撇了撇嘴。   到让姚青椒收了笑意,免得她恼羞成怒,“我去去就来。”弯弯眉眼说罢,她转身就出了门,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带着云止回来了。   “姐姐,云都尉,你们慢聊,我就不打扰了。”玩笑归玩闹,姚青椒多有眼色的人啊,哪会留下当‘电灯炮’,连理由都没找,她背对云止,给了姚千枝个‘会心’的微笑,迈步就走了。   离开前,还特别贴心的把门给关上了。   书房里,就剩下姚千枝和云止两人。   墙角,檀香袅袅燃着青烟,鼻端盈着淡淡香气,云止侧身站着,目光停留在书架上。   “坐吧。”姚千枝率先开口,指了指窗前的贵妃塌。   云止身体一僵,脸色微红,沉默半晌,慢慢挪着步子来到塌前,埃着边儿坐下了。   且,还是背对着她。   姚千枝就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解,然而,目光往被褥整齐的贵妃塌上转了一圈儿,又扫了眼大案前的太师椅,她弯了弯嘴角,有点恍然了悟。   哦……赶紧是她指的地方不对。   不过,没有更正的意思,反而笑着起身,她缓步来到塌前,二话没说一屁.股就坐下。背靠塌头,她把腿儿伸直横起来。   结实紧绷的大长腿挨着身体,云止跟被烫到似的,一下就缩进塌里——蜷身跪坐,诺大个贵妃塌,他就占了小小一个角儿,而姚千枝,大长腿辅着,半个身子都横进来了。   “咱们快两年没见了,云都尉风采依旧啊。”勾起嘴角,她笑着开口。   云止垂着脸,有心不想说话,然而被堵在塌里,下塌的‘路’都让被姚千枝一双大条腿给占了,他扯了扯唇角,“王爷谬赞了,实不敢当。”他说着,身子动了动,做出个想下塌的动作。   姚千枝视若无睹,依然笑眯眯的,“哪里是谬赞,我明明实话实说。”   二十七岁的云止,正处在人生巅峰状态,他本来身材修长,相貌还好,只是那会儿岁数不够,略显稚嫩,又把家国大事,忠君爱国背身上,整个人精气神儿就差了不少,但如今……姚千枝冒出来了,横着把局势搅乱,大晋彻底天翻地覆,人家都摄政王了,未来会怎么样?他心里已有准备……   最初,难受是肯定难受的,然而,这些年云游北地,看惯了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模样,他慢慢就想开了,包袱彻底放下,心绪更加平和,随着年岁渐长,他越来越温和稳重,仿佛沉酿的酒,越放越香醇了。   最起码,姚千枝就觉得‘很香’。   一双眼儿一措不措的打量云止,她摸着下巴,一副‘地主老财调.戏良家妇女’的表情,到让云止哭笑不得。   他也这个年纪了,不在是十几、二十来岁的轻嫩小伙儿,窘迫脸红是难免,但是旁的……这么看着他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让他喊个‘非礼’吗?   “王爷身份尊贵,好歹沉稳些。”脸颊微红,云止侧身轻声说着。   姚千枝就挑眉,“怎么?还没进门呢,就先劝诫上了?你是有心要奔着那‘千古贤名’去吗?嘿嘿嘿,要不我扮上,咱俩来一回?”   ‘明君贤后’什么的,她不怕麻烦!   姚千枝斜靠歪头,抿着嘴儿的乐。   把个云止臊的啊,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事实证明:小香瓜就是小香瓜,外表在黄,里头还是沙的……   “行了行了,不跟你闹了。”瞧云止跪坐塌角,耳尖都红了,姚千枝怕真把他惹恼了,便赶紧收敛起笑,“跟你说点儿正经的。”她沉下声。   你还有正经的?云止满心狐疑,然而,终归还是抬头看她。   姚千枝就轻咳一声,沉吟片刻,对他挤了挤眼睛,“咱俩的事,你听长公主说了吧?”   “呃……”云止脸色一怔,身体瞬间僵硬,沉默了好半晌,他无声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姚千枝刚当上摄政王的时候,他就拿到了母亲的来信,知道他娘把他‘卖’了个好价钱……   初时,当然是惊骇万分,根本不相信,同样不愿意的。到不是他看不上姚千枝,其实,从心里讲,他是很佩服,或者干脆点讲就是‘崇拜’,能够赤手空拳,打出一番天下的女人,但是,崇拜归崇拜,这不代表他愿意‘嫁’给她好吗?   打从出身就是权贵,燕京里最尊贵的除了皇子就是他,云止本人还不是纨绔,从来洁身自好,满心都是辅佐先太子,鞠躬尽瘁,报效朝廷,如今……唉,有了姚家军,保家为民是没他的份儿了,他也能欣然接受,但是……   这……   “我听说了。”声音有些几哑涩,云止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姚千枝没他那么细腻的心思,或者说,两人的地位处境完全不同,她根本琢磨不到那块儿,挑了挑眉头,她态度很强势,“所以,亲王还是皇后?”   想平稳过渡上位,就得给‘大晋’个交代,保楚室一个安稳,而云止,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事到这个地步,容不得半点矫情,这其中的利弊关系,因果循环,长公主肯定都跟你说尽了,我就不多废话,两个选择,你挑一个吧。”收起调侃笑容,姚千枝表情严肃下来,轻声催促道:“你定了位置,我这边就好动作了。”   云止跪坐那里,拳头紧紧握着,眉头微蹙,垂着眼帘。   看得出来,是既尴尬又拘束,仔细瞧瞧,还有几分羞涩。   他是崇拜姚千枝的,佩服她能走到如今地步,且,早早就知道两人的婚事,要说他对姚千枝一点好感没有,那根本不可能。   没好感,不喜欢,他害臊个什么劲儿啊?   好歹是燕京贵公子,他打小文武双全的人,要真是个厌恶透顶人跟他耍臭流氓,早就被按地上揍了好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云止——别瞧他长在富贵地, 生出俊俏样儿,实则, 就感情方面, 他还真是个嫩雏儿。   打小儿, 碍着亲爹是驸马,万圣长公主府里从来没有那等‘花柳绽放’的景色, 待得十四、五岁, 按理身边该准备‘屋里人’, 教导人事儿了, 结果……亲爹死了。   三年孝——身为人子,他必须得守。   好不容易孝期过了, 琢磨着该成家立业了。然而,亲娘在是长公主, 那没爹的孩子想娶个能帮衬家里的好媳妇儿, 都不是简单的事儿,总得门当户对吧。   那样样都好的人家, 做甚把闺女嫁个没爹的,既然本身条件缺一门——好爹——那就得有‘附加项目’, 洁身自好从来都是男人的一大优点,万圣长公主就没给儿子安排丫鬟通房什么的, 准备直接成亲一勺烩,结果,左挑右选,还没找到合心合意的呢, 太子死了!   万圣长公主赶紧放下儿子婚事,四处奔忙安慰……没安慰好,先帝紧跟着就崩了。   母子俩:……   要完!   跟朝臣扯皮,跟藩王斗险,千辛万苦把小皇帝扶上龙椅,云止接着给舅舅守孝……   当然,对宗室来说,像他这样的,不过公主之子——外八路外甥,马马虎虎守个一年就是了,然而,云止对舅舅和表哥是真的尊敬,自守自发,决定要守六年……   太子和先帝嘛,两人啊!   这六年一守,直接就守来了姚千枝。   北地起势,万圣长公主把他往充州一推,云止算是彻底隔绝了这路,伺候身边的,别说漂亮丫鬟了,连个老嬷嬷都没有。   全都是小厮!   且,姚家军高层都知道他是主公的‘菜’,等闲哪个都不随便招惹他,偶尔遇见,那是客气而礼貌,没有丝毫怠慢和失仪的地方,同样的,彼此也不私下相处。   自加庸出事,云止居北地这多久,莫说旁的,连早年间丫鬟伺候洗漱、换衣之流都绝了,事实上,此番见姚千枝,两人一塌上坐着,这是他近三、四年内,离女子最近的时候。   所以,哪怕谈的严肃问题——人家问他未来打算,云止都忍不住都些面红。   “我,我……”微微抿着唇角,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镇定心神,突然抬起眸子,“就,就后面那个吧。”   “后面那个?”姚千枝沉吟,目光闪烁着,“我刚问的是亲王还是皇后……所以,缓之,你要做皇后?”她轻声,微微挑起眉,脸上满是笑意,然而眼底却是郑重,“你仔细想好了,做得皇后,就要守‘皇后’的规矩,得从正阳门抬进来的。”   那意思很明显:男皇后和女皇后没有任何区别,进得深宫,就是‘主母’了,六宫大权什么的,给了就给了,但是天下苍生,就在没他的份儿。   “我知道。”云止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姚千枝双手摊开,环到脑后,到有两分好奇,“说真的,我一直认为,你会更愿意做亲王。”   哪怕不能真正领大权,掌兵事。然而,朝廷内外的政局,亲王都是能参与的,六部同样随意行走,甚至……如果是云止的话,姚千枝是准备让他任宗人令的。   这点,她同样跟万圣长公主提过。   且,有个亲王的爵位,就算跟她有‘实’,到底不会太难听,毕竟,裙下之臣而已,总不比‘男皇后’来的‘惊悚’吧。   那是要名垂青史的。   一个弄不好,未来的小学课本上,都会有他的名字。   “我若选择亲王位,王爷会纳后宫吗?”云止满面严肃的瞧着她。   姚千枝眼珠儿转转,打了个哈哈,“我记得……我当初的保证的是——嫡长归你。”   “所以,我选了亲王,王爷就只是不立后了!”云止沉声。   姚千枝就笑笑。   云止要是做了亲王,他就会掌权,那是她曾经答应下来的条件,自然不会反悔。不过,一个掌权的亲王——哪怕不是军权——对楚室的意义都是不同的,她肯定不会就那么放任不管。   她是女性,生育对她来说是负担,古代这个环境,哪怕有特郎姆这帮洋大夫,然而,终归还是一脚鬼门关的险境,私心下,要能一胎得女,她是不准备生第二个的。   毕竟,从怀到生,在到把身体养回来,最起码得两年的功夫,甚至,她的身体,可能根本就养不回未生育前的状态。   但是,云止要真选了亲王,决定要掌权,照顾母系宗族,那么,没办法,她也只能择三、五大臣公子进宫做妃,用来平衡局势了。   然而,说真的,私心下头,姚千枝不想这么做。   到不是对云止多情深意义,她对他的好感,如今更多还在相貌、性格和身份合适上,就是……选人进宫做妃,这很麻烦啊!!   想平衡楚室宗族,她选的这些‘妃’,其家世地位必然不能低,而……就算不愿意承认,她也得说,此间贵族男子,从小受得精英教育,基本都有‘出人头地’、‘力争上游’的志向,让他们选秀进宫,还是做‘妃’,到不怕他们不甘愿,然而,真抱着那等心思进来,她这后宫得斗成什么样啊?   不说别的,就天天拿小针扎避孕套,就能把她坑死!   要说弄个次子、幼子、庶子——那等就知道吃乐玩乐的纨绔进来……咳咳,那把她当成什么了?她是个挑剔的人啊!!   前世,她跟孟央一样,都是风流人物儿,已经是阅遍百花了,今生,大概是一直打仗,没个消停时候,有了发.泄精力的渠道,且还没到如狼似虎的岁数,她到是还没那方面的需要,逗弄云止,是觉得他漂亮有趣,合她的眼缘心意……   且,终归,这位在姚家军里被‘调、教’了那么久,无论行动,还是思想,都更贴近她的标准。   是一个能成为她的‘男人’,而不是想着怎么通过‘征服’她,而‘征服’世界的人。   “王爷,我少时算得上天之娇子,亦曾想过功成名就,青史留名,然而……年岁越长,越觉能力有限,大晋危危崖边,民生凋敝,我无力挽乾坤回首,只能独善其身。”   “王爷心念苍生,救百姓于水火,这些年,我游遍北地五州,满目繁荣昌盛之景,令我着实……”云止轻声,侧目瞧着姚千枝,他眼里闪着光,“王爷,你我之事,许是权衡、许是无奈、许是凑巧……然而,我是有心,愿辅佐王爷创建盛世,令您无后顾之忧的。”   云止平生心愿,就是助先太子治理大晋,君臣得怡,留名百年。如今,先太子……人家早早就‘先’了,大晋眼看覆灭在即,这一切,他改变不了,就只能学着接受。   更何况,就像他说的,在姚千枝的治理下,百姓们家居乐业,衣食丰足,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那么,他能做的,不就是让其延续下去吗?   同样是辅佐一代帝王,姚千枝跟先太子,有什么区别啊?   无非就是云止站的位置不一样而已。   辅臣、皇后,一个前朝、一个后宫……有长公主这个亲娘,云止从来不觉得后宫是无用的。   “选做亲王,对我的名声来说,或者会好一些,然而,事情就是那么个事实,哪怕拿锦被盖了,内里还是相同的,我何苦为了那些许面子,分裂朝局呢。”云止轻轻叹着。   当了亲王,手里掌权,不管是宗室,还是旧臣,肯定会围拢过来。哪怕他无意党争,但是利益依然会促使其自然成形,这是不可避免的。到不如直接进宫,做得皇后,深居内宫,到时候,莫说围在他身边党争了,他们连人都见不着。   深宫内院的,无召谁能进来?   至于他和王爷的孩子会不会被哄骗?呵呵,王爷能打得天下,坐得江山,姚家军也不是没有大儒学者,哪会让孩子被旁人哄走?   前朝复国不复国的……他又不姓楚,且,纵观历史,上下数千年,有哪个朝代是被前朝‘复’了的?不都是暴君肆、虐,权臣当道,百姓们活不了才被灭的,这样的国,有什么可复的?   又要怎么复?   况且……   “王爷条件提的明白,我不过寻常世人,多少有些小气,面子,哪有里子重要。”云止笑叹着。   他就是普通男人,从小被捧着长起来,四书五经读着,性子在温和,都有傲气在,嫁人当‘皇后’,这就够他受得了,在连个‘名份’都没有,还弄一堆‘兄弟’伴身旁?云止自认没那么大肚量,他非得憋屈死不可!!   所以,哪怕他娘那意思——是想让他做个实权亲王,好歹名声好听些,还能多少照顾楚家点儿,但,云止就装做没听懂。   姚家军里混了那么长时间,他太明白了,面子光鲜管什么用?里子烂了,那就彻底完了!!   当亲王,弄堆‘兄弟’伴身边儿,时刻担忧党争,挂心孩子,最后闹得夫妻离心,形同陌路,哦,对了,亲王不是‘夫’,他连明正言顺的生气都不行……真弄到那地步,还不如老老实实进宫,挣个里子实在。   别看云止面嫩,人家想的很清楚。   “嗯,确实是明白人。”姚千枝摸摸嘴唇,笑的颇有些意味深长。   她是真没想到,云止会琢磨的这么透彻,或者,干脆点说,就是他真有跟她好好过日子的心。   “人生在世,你我既有这缘份,还是应当好好珍惜的。”云止温声,给了姚千枝个‘你自行领会’的眼神。   “珍惜啊……”姚千枝就长叹一声,“呵呵,对,是得珍惜。”   所以,什么平衡啊,后妃啊,就别要了对吧?   单老老实实守着你一个人?   “我选了进宫。”云止理直气壮。   “对对对,你说的对。”姚千枝忍不住笑,瞧着云止的脸,开始对日后的婚姻生活,有了些别样的期盼。   这人啊——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云止做出选择,人家奔着好好过日子去了,姚千枝自然要领会——有消停生活谁愿意折腾,既是一生一世都要陪伴身边的人,她是愿意付出心力和时间的。   正巧,这会儿正是盛夏,天气好风光美,城里城外都有许多景色可观,领着云止四处逛逛,满处散散,姚千枝正儿八经的,开始谈起了‘恋爱’。   不过,到底她是摄政王,且还是没安好心,预备上位的,朝政内外、军权大事……样样离不开她,能陪伴云止的时间终归有限,有时候,压马路压的好好的,或寻到背人地方,正想拉拉小手儿,亲亲脸蛋儿,上下其手,联络联络感情呢,结果,敲门声一响,正好有公务来了……   姚千枝能怎么办啊?   她也很绝望啊!!   幸好……或说不幸的是,人家云止真是奔着‘贤后’,辅佐明君来的,每每这个时候,他个血气方刚,年轻力壮的大老爷们竟然一点都不留恋,特别‘贤良淑德’的把姚千枝往外轰!!   姚千枝:……   谁说她是明君的?她一点都不想坐怀不乱行吗?   公务什么的,其实没有那么急,早半个时辰,晚半个时辰的……没太大关系啊!   缓之!朕的未来皇后,你容朕把膳用完喽!   姚千枝泪流满面的被轰走。   云止:……   还没成亲呢,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王爷,您矜持点!   有话站那儿说,你不要靠过来!   就这么着,一个有心有胆,就是没时间,一个把持底线,偶尔给点甜头儿,准夫妻俩玩儿起了‘勾勾缠缠’的花活儿,很是不亦乐乎,感情同样在这般相处中,慢慢升温。   且,云止确实是个聪明人,脾气还很倔强,认准了一门儿就不撒手,定要做到最好,说要跟姚千枝一生一世,说要当‘贤后’,那是真下功夫,虽然‘技能’按的有点偏儿,不懂得怎么讨未婚妻欢心,就天天‘忠言逆耳’,然而,对姚家军来说,这样脾性的‘主母’,跟郁郁寡欢,一脸被‘强抢民男’的不甘愿,抑或满心念系楚室旧朝,全心全意为他们的……要强过百倍了。   云止这样,真就是挺好了。   不拘姚家军一众,还是姚千枝本人,对此,都很是庆幸和满意。   见天偷功夫摸空找云止相处,了结彼此性格,着重培养感情,对他的本性越摸越清楚,慢慢的,姚千枝开始愿意从本心里接受他。   这一日,日高天晴,下得朝来,姚千枝亲自登门长公主府,把云止接了出来。   “不是说要出城观花吗?”车夫扬鞭,车轮滚滚,云止盘膝坐在车厢内,支着肘儿看了眼窗外,见景色不对,不解的问她。   姚千枝靠着软垫,伸出大长腿,搭他身边儿,闲闲的道:“不去了,今儿带你回府。”   “回府?”云止一怔,满面好奇,“回摄政王府吗?”这大热的天儿,回府干什么?   “家里人都回来了,带你见见他们。”姚千枝就挑眉。   她既然决定要上位,做为未来的宗室——姚家人自然都要到场的,像千叶、千朵她们,姚千枝早早就传了信招她们进京,前儿刚进了府门。   当然要带云止认认了。   “我又不是没见过……做什么如此郑重其事的。”云止垂头,脸色有些红。   姚千枝就笑他,“那能一样吗?往常你见我家人,那是云都尉,上门是客……但是这回,嘿嘿嘿……”丑‘媳妇’见公婆了。   “感觉不一样哒。”她笑眯眯的,伸腿蹭了他两下。   云止赶紧往外挪挪,回首瞪了她一下。   姚千枝丝毫不以为然,变本加厉,身子一歪,一下躺他腿上了。   云止那脸啊,瞬间跟染了胭脂的白玉似的,‘腾’的就红了,但是,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推开她,就是身体微微僵硬着,还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表情羞涩且温和。   已经是没跑的未婚夫妻了,彼此间偶尔有些亲密举动……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云止不会矫枉过正,往常拒绝,不过是姚千枝太‘过’了。   到底,他是个保守的人,婚前摸摸亲亲就算了,多的,想都别想!   如今……“王爷是想让我上门拜访,那早该说的,我这空着手,多不像话。”微微蹙起眉头,云止轻声埋怨着。   姚千枝愿意让他见姚家人,说真的,云止是欣喜的,他们俩这事儿订下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姚千蔓之外,他就没见过一个正经姚家长辈。   毕竟,姚家男人根本就不上朝。   当然,他是能理解姚家人深居简出的原因,但是,他这个身份,这个位置,没亲自拜见过长辈,得到允许,云止他……难免感觉没被承认。   自古姻缘,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选皇后还得吉日封卜,钦天监觐言呢,他有什么啊?一句口头承诺?   就姚千枝那性子,万一出点问题,她把脸一翻,干脆不承认了怎么办?   云止又吹不长她,拉不破她!   更何况便宜都被占完了!   如今,姚千枝愿意带他过府,亲自引荐,他真是挺高兴,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就是……“好歹知会我一声啊,这赤手空拳的。”   云止且喜且慌。   “没事,长公主早就给备下,昨儿就送府里了。”姚千枝仰躺着,伸手拿起案上樱桃,往嘴里塞了两个,嚼了嚼,觉得挺甜,就挑了个大的,顺手递到云止嘴边。   云止启唇就咬住了,樱桃酸酸甜甜的,就如同‘百感交集’的内心,“母亲怎么没告诉我?”他‘悲声’。   姚千枝‘噗哧’声乐了,耸耸肩,“约莫是忘了吧!”   “这还有能忘了的!”多重要的事啊!云止恨恨的嚼着樱桃,气不愤推了姚千枝一把,“你别躺着了,都快到地方了。”   “这才前门楼子啊,且得一会儿呢,你急什么?”姚千枝枕着他的腿,闲闲的说。   云止羞恼成怒,喊她,“热!!”   大六月的天,太阳火炉似的,往一起腻歪什么?他都出汗了!   “来,喝点就不热了。”姚千枝就挪了挪身子,从案后的小盆冰山里取出凉茶,抬胳膊贴他脸颊,轻声哄着,“这个凉快,镇了半天了。”   云止抿着唇,伸手接过,狠狠灌了两口。   脸色看起来就好多了。   姚千枝躺他腿上,瞧着他喉节滚滚动,线条优美的颈子上映着淡青色的血管,心头突然悸动两下,眯了眯眼,她伸手压下胸口,突然笑了,“我说,缓之啊……”   “嗯?”云止端着杯,垂头看她。   姚千枝就舔了舔唇,嘿嘿笑着,“我摸着你身上连汗都没出,所以,你根本不是热,是燥的吧?”她意味深长的扫了云止……腹部往一点,并在他反应过来恼怒之前,飞速移开目光,郑重其事的安慰道:“没事,我家人很和气的,他们都很喜欢你,不会有什么为难,更何况,还有我呢?”   “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姚千枝大包大揽。   “呃~~”云止怔着,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感觉——仿佛有人在调.戏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有点想把腿上这个‘臭无赖’轰下车去,然而……打不过她怎么办?   云止心情很郁闷,恹恹的看了笑颜如花的自家王爷,“哦~~那我真是,谢谢王爷了。”   谢谢你全家啊!!   ——   马车缓缓前行,很快来到摄政王府,两人都没下车的意思,就从侧门直接进入,到了二门上头,这才换了软轿,一路往正院去了。   那里,姚敬荣和季老夫人正领着一大家子,准备面见未来的……呃,怎么算呢?孙女婿?   “还没来吗?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姜氏站在门边,嘴里叨念着,神情有几分期待和焦急。   她女儿头次带男人进门……她做娘的,很紧张啊!   这女婿跟一般女婿还不一样,她往日那些‘经验’都起不了作用……所以,该怎么办呢?当儿媳妇那么对待吗?仿佛也不太好吧。   姜氏有些不知所措,屋里来回乱转。   “老三媳妇,回来坐下,你是长辈,好歹沉稳些。”一旁,稳坐上位的季老夫人开口。   “哎,我知道了,娘。”姜氏垂下头,默默坐回椅子里。   侧目瞧着婆婆,见她稳如泰山的坐着,面上无静无波,姜氏心里真是佩服的不行。说来,家里最着急儿女亲事不成的,就是婆婆本人了,好不容易,枝儿带着准女婿回来,连公公都直搓手呢,反到是婆婆这般波澜不惊,确实老成持重,怪不得公公信服她。   姜氏满眼佩服。   到是季老夫人,高坐上位,满面泰然,实则心里都苦透腔了。   说起来,不知道她那孙女婿还记不记,两人头次见面的时候,她扒过他裤子,抱他大腿哭嚎过啊?   她发誓,她那是被逼无奈!   千枝那股子流.氓劲儿,绝对不是随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云止:怪不得王爷那样呢,我可找着根儿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等待总归是有回报的。   正院里, 满屋子姚家人——连同姚青椒在内,心心念念苦等了半个来时辰, 终于有了消息。   下人来禀:王爷和云都尉进府了。   ——奔着正院来了!   “哎呦, 天达, 你快瞧瞧我这衣裳怎么样?头发乱没乱?”姜氏惊呼一声,急急回头, 拉着姚天达, 声声问他。   姚天达就苦笑, “挺好的, 都挺好的,你挑了一上午的衣裳, 不是择了件最好看的吗?”还问什么?   自个儿老婆打扮的花枝招展,如此紧张急迫的……竟然是要见另一个男人, 哪怕这人是他未来女婿, 姚天达的心情都不是很美好。   “你这人……”姜氏没得到满意答案,斜目不满横丈夫一眼, 依然有些焦虑,她几步迈到季老夫人跟前, 投出求助眼神,“娘?”   “没事, 天达没骗你,是挺好的。”季老夫人就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拢了拢头发。   姜氏局促捏着衣角,轻声道:“我啊, 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就盼着千枝能赶紧成亲,生个孩子,日后……就有个一定了。”   “千枝是个明白人,青梅,咱们不着急,慢慢来,还得看她的意思。”季老夫人握住儿媳妇的手,温声劝她。   其实,她心里明白三媳妇因何如此焦虑?事实上,家里一大群人谁不知道云止?巴巴等在这儿里,不就是为了同一个原因吗?   ——看着千枝真的寻着个可心的男人,生个孩子……主要是生个孩子,那么,姚家军有了真正的继续人,他们同样能松快松快了。   尤其是小郎,哦,对了,是明逸,他姐姐有了自个儿的孩子,正经继承人,他这个嫡亲弟弟的立场,就没那么尴尬了。   “云都尉是千枝订下来的,她是个心里有准儿的孩子,能带回来给咱们看,肯定是相中了,你这个当娘的稳着点劲儿,没事的。”季老夫人安慰着。   姜氏就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平复下情绪。   一旁,李氏和宋氏两妯娌伴她身边,齐齐盼望着。   千枝赶紧成亲吧,她这边有了结果,她们那边儿,才敢给孩子们准备啊!   李氏的儿子——姚家嫡长孙姚明辰都快三十的人了,二房姚明辰亦二十有七,就连四房姚明修,都二十三岁……全大龄剩男。   李氏和宋氏给儿子挑媳妇,早就挑的准准的,连聘礼都下了,就差成亲进门啦!   然而,千枝这边没准信儿,她不‘行动’起来,李氏和宋氏心里虚怯着,还真不敢让自家儿子‘领先一步’。   到不是说千枝不允许,其实,说到底她根本懒得管这些,只是,李氏和宋氏都是谨慎人,不愿意家里起任何矛盾,凡事都想着选退一步,且,这些年姚家飞速提升,频繁‘搬家’,孩子们的亲事,就耽误到如今。   ——全砸手里了!   心里盘衡琢磨着,这回算是有了奔头,一会儿打听准了千枝什么时候办事?她们好紧跟着……妯娌几个瞬间心神相通,外头,就有小厮来回禀。   “老太爷,太夫人……王爷携云都尉给您们请安来了。”   “快,快请进来。”姚敬荣赶紧坐直身子。   季老夫人徐徐吐出口气,回转坐他身边。   李氏、姜氏、宋氏妯娌三人,互相望望,眼神同样焦灼而紧张,有些坐立不安的。   到是一直没开口的姚家姐妹几人,颇有几分好奇的望向门口。   尤其是姚千叶,这些年,她一直居婆娜弯,等闲不回陆地,还没见过云止呢。   至于姚家男人们……呃,算了,忽略他们好了。   “是。”得姚敬荣吩咐,小厮跪地领命,起身迈出门槛,没多大会儿功夫,就领着姚千枝和云止进来了。   “云止见过老太爷,太夫人……”进得门来,云止特别客气,挣扎甩开被姚千枝一直(强迫)握住的手,他很是恭敬的给姚敬荣和季老夫人请安。   并且,屋里头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落下。   就连姚明逸都得着了个亲切的摸头杀。   “好孩子,快别多礼了,都是一家人。”姚敬荣赶紧扶他。   季老夫人笑的一脸慈祥,“这大太阳天儿,一路过来累了吧,来,坐下说话。”   “多谢太夫人。”云止从善如流,侧目瞧了眼坐次。   就见姚千枝半点不客气,已经大马金刀坐到了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下首,左侧第一的位置。   琢磨了琢磨,他抿抿唇,悄然坐到了她旁边。   姚家人似乎没察觉,亦似乎没在意,都含笑着各自落座。   随后,便开始了寒暄交谈。   云止——他们是熟的,毕竟,当初姚家就是被他抄的家,不过,幸而他本人性格和善,很是关照过姚家人,给了不少方便,这会儿提起来,到是不觉尴尬。   反而有些天定缘份的意思。   甚至,季老夫人还提起了那个倒霉催,让姚千枝宰了踹大胯塞井里的官差,“不知你们寻没寻着他?”她满面含笑着打趣儿。   昔日恶梦般的经历,如今,都已成了嘴里笑谈。   “到还真的寻着了。”云止轻声。   姚千蕊颇有些好奇,“真找着了?怎么找见的?”   “点了花名册,人少了,自然就要查。”云止笑笑,没仔细明说。   其实,活生生杀人,飞溅一屋子的血,那会儿姚家女眷又慌又忙,哪会清理的那么干净?初时没察觉是一时疏忽,但是,送她们出了城,返回收屋子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对了。   后院就那么一个井,那么热的天,那么血腥的味儿,尸体扔里头怎么会察觉不到?   不过,仔细问了问那官差的素日言行,云止就当没瞧见,径直放过罢了。   都是权贵子弟,什么没见过?姚家那么多漂亮姑娘,究竟怎么回事?那还用问吗?   敢仗着身份犯事做乱,就得有撞见硬茬子没命的心理准备,云止又不是专职擦屁.股的,根本不打算给人渣仗目!   死就死呗!   没有用此事邀功的意思,云止平平淡淡,一语带过,到是姚千枝察觉到他话中未尽之意,捏了捏他放在椅柄上的手。   云止横了她一眼,目带笑意。   两人那情意绵绵的劲儿,让姚家人‘老怀安慰’啊。   对云止的态度,亦越发亲切热情了。   正屋里聊的火热,眼瞧时至正午了,姚敬荣留客,云止自然不会拒绝,唤来丫鬟抬桌子摆膳,一家人围坐一圈儿,期间,云止受到了最热情的款待,几乎每个人,包括姚明逸在内,都给他布膳夹菜,准备喂他……   桌面,他那小碟里,满满冒尖儿全都是菜,他还不好意思拒绝,只能默默的往嘴里塞,结果……无论怎么塞,小碟就是不空。   永远有人看‘尖儿’塌了一点点,就给他重新堆上。   来——感受一下来自北地的热情。   不要客气,吃啊!   把个云止给撑的啊,哭笑不得的。   捂着胃,脸色都有点不对了。   姚千枝一边闷闷笑,一边让丫鬟给他端山楂茶。   用了膳,一行人之间的气氛就更和谐了,坐定,姜氏开口问他,“缓之啊,你和千枝的事儿,是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来啊?”   那意思很明显,就问他俩什么时候成亲?   “这……”云止一怔,侧目瞧姚千枝,“这得看王爷的意思了。”   “哦。”姜氏就把目光投向女儿。   同时,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姚千枝身上。   “呵呵……”姚千枝挠了挠头,“你们这么急啊?”   她都老大难了吗?不会吧,她才二十四啊,还花样年华呢!   姜氏就狠狠瞪了女儿一眼,人家姑娘这个岁数,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且……女儿是打天下的不着急,明辰、明轩都奔三十的人了!   这么大岁数老爷们不娶媳妇儿,是会出问题的!   万一憋坏了,赖谁?   姚千枝就抽抽嘴角,心里有些委屈。   又不是她不让哥哥们娶亲……   不就是忘了说一声吗?   至于这么‘批判’她?   姚千枝蹙了蹙眉头,嘴都瘪起来了。   一旁,云止瞧着有些心疼,忍不住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掌,带着安慰意味的,盖到了她的手上。   姚千枝眼睛一亮,反手就握住,还得寸进迟,顺着腕子上去,照胳膊就摸了两把。   夏天天热,人穿的多少啊,云止就觉着那滚烫而略有些粗糙的触感,隔着薄纱贴到肉上,跟火烧似的,一路烫进他心里。   急慌慌甩开,他下意识瞧向姚家人,生怕他们瞧见了笑话……心里那叫一个悔啊,他真不该一时心软同情姚千枝,那,那纯纯就是个臭流.氓!!   占着了便宜,姚千枝心情瞬间好上不少,笑盈盈的说:“娘,我已经有准备了,用不了多长时间。”   “三妹妹,你是打算先成亲?”一旁,姚千叶突然出声。   其实就换个方式问她,准备什么时候登基。   姚千枝的‘志向’,家里谁不知道?把小皇帝从龙床上挪下来,自个儿躺上去,那是她的短期目标啊。   要不是为了这个,姚千叶和姚千朵哪会进燕京来,不就是为了‘朝圣’吗?   如今,这是换主意了?被美色所迷,准备先成个亲?姚千叶眯了眯眼睛。   姚家一众都侧耳聆听,聚精会神的。   姚千枝摇摇头,“立业成家,总要遵从顺序的嘛。”她轻声。   丝毫不改要把云止从正阳门抬进来的意念。   “你既有了主意,那就这样吧,早成亲早好。”姚千蔓靠在椅背上,神色自然而平淡,就跟她没催自家妹妹赶紧干掉皇帝,快点上位似的。   人家姚千枝都表示了要先登基后成亲……如今她说什么‘早成亲早好’,不就是让妹妹快点动手,把小皇帝掀翻吗?   不过,如此惊骇之言,姚家人都已经听惯了,谁都不太当回事儿,反到齐齐赞同姚千蔓的说法,表示家里该有点喜事儿了。   让姚千枝好生开个头儿,日后小辈婚事,肯定会顺随的。   对此,姚千枝都笑眯眯的应了。   到是云止心中微微有些黯然——到底曾忠了半辈子的大晋皇朝——然而,片刻都没伤感着,不过脸色些许不对罢了,一边,姚千枝就注意着了,面上没说什么,她伸腿轻轻踢了云止一脚。   示意他注意些。   云止那脸,瞬间就由白转青,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到不是害羞,而是疼啊!   姚千枝的‘轻轻’,跟一般人的‘轻轻’,那能一样的吗?   心里瞬间领会精神,他立刻端正表情,眨眼把小皇帝甩到脑后。   开始跟姚家人热切讨论起来。   ——   领云止赏了花园,听了小戏儿,还留他用了晚膳,眼见天色不早,人家该回府了。   客客气气别过姚家人,云止断然拒绝了姚千枝留宿的提意,施施然回家了。   当然,姚千枝本想送送他——毕竟人是她接来的,可惜云止没让,他个大老爷们能出什么事?哪怕是要‘嫁人’的,但是,让小姑娘送他回家什么的……他还真有点接受不了。   送他出府,看他坐上马车,马夫扬鞭,俊马扬蹄,‘踏踏踏’拐过街角,很快就瞧不见了,姚千枝背着手转回府门,没坐软桥,打发了丫鬟,她独自慢悠悠的往二门口走。   路过花园,赏着景,摘着花,算是偷得半刻闲了。   背靠假山,她目光悠远瞧着府内小湖里的一群锦鲤,突然有点想捞出来煮煮看……红通通的,想来味道应该不错。   她捏着下巴,眯眼琢磨。   “鱼都让你吓跑了。”一旁,突然有笑声传来。   姚千枝侧目,“哎哟,大姐姐啊,你怎么有闲功夫到这来儿?是寻我的?有事儿?”她出声问。   由远而近,姚千蔓缓步行至她身侧,摇摇头,“好不容易今儿有时间,我就随便转转,没什么大事。”   自来至燕京,姚千枝至三州打仗,她就一直搅进朝廷里,根本没脱过身,三州归顺,什么土地、降兵、百姓、军政、财务……甚至是给孟央的财力人力支持,这些都离不开她,说句忙的‘脚打后脑勺’,真是一点都不亏心。   人家姚千枝还能抽出时间谈‘恋爱’呢,而姚千蔓,一只悲催的单身狗,生活里就只有工作。   哦,对了,还有加班!   不过,今儿妹妹带准妹夫回府见家长,做为长姐,姚千蔓当然全程陪同,耗了一天的功夫,瞧瞧天色,已经有些擦黑儿了,琢磨琢磨,她干脆放弃回府继续‘公务’的心,准备偷得浮生半日闲。   ——溜哒溜哒。   “大姐姐,一起吧。”姚千枝很明白这种被‘催成狗’的忙碌,给了她个‘理解万岁’的眼神,出声邀请。   姚千蔓随点头,“行啊。”   两姐妹就围着花园,慢悠悠的转起来。   期间,姚千枝数度琢磨着,要把湖里锦鲤捞出来尝尝味儿,结果,都被姚千蔓拒绝了。   开玩笑啊?那是南边特意进贡过来的,说是什么小国独有的种儿,就这一池子值好几千两银子呢?她还准备育出些鱼条儿来,当个特色卖呢,吃什么吃?   想都别想!   说笑谈闹间,两人到起了兴致,招唤下人划过条小船,备了两壶小酒,几碟下酒菜儿,你一筷子我一口的,确实潇洒悠闲的很。   小船慢悠悠飘到湖心,姚千枝坐船舷里,用脚划着水,偶尔伸手抓条鱼,随后赶紧放回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婚事。   眼瞧她和云止有结果了,姚千枝就开口,“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她转头问姚千蔓,语气就是闲谈。   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姚千蔓亦不觉得被冒犯了,就随意道:“我暂时还不准备考虑这个。”   “还不考虑?”姚千枝挑挑眉,“你挺的过你娘?”   做为姚家长女,姚千蔓今年都二十七了,她听她娘说,李氏都快急疯了,还逼迫不了什么,如今就时不时拿件小衣裳,一言一语盼孙辈儿,没完没了的天天磨叨,都拿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式了!   逼得姚千蔓只能选择出府别居,根本受不住。   “我能跟你比吗?你一直都认准了云止,我呢?我连个目标人物都没有……用什么来‘相法’?白日梦啊?”姚千蔓无奈的耸耸肩,叹息着,“总不能为了应付我娘,我就街边随手抓一个吧?”   “你没目标吗?锦城?姜维?”姚千枝挑了挑眉,用手指扣船舷,点出两名字。   霍锦城——从大刀寨就跟着她的‘老臣’,无论能耐、人品还是性格,都非常‘姚家军’,很适合姚千蔓,且,他们同燎这么多年,彼此相处得当,最重要的是,霍锦城对她还不是没有感情,哪怕不深,依然能看得出来,是挺有好感的。   捅破了窗户纸儿,未必不能成事。   至于姜维,那就更不需要提了,跟姚千蔓一同守镇晋江城,共同抵御过胡主叱阿利,两人那是同生共死过的,感觉跟一般的普通关系就不一样,甚至,姜维对姚千蔓的感情明显更深厚,姚千枝都听孟央偷偷摸摸告诉过她,姜维已经跟姚千蔓表白过了。   正正经经,还找背人地方给过珠钗的那种。   那钗还是鸳鸯的呢。   “这两个,我瞧着都好的,你不择一个?”姚千枝含笑问。   话里话外往出透的意思,就是根本不会因为政.治原因,而阻碍姚千蔓的婚事。   毕竟,霍锦城理刑部,姜维掌边军,他俩哪个权力都不算小,要在跟姚千蔓结合——她管着财政,还兼任辅臣的活儿,这夫妻俩的权势,确实有些太过了。   不过,姚千枝到不会因此而阻碍大姐姐的姻缘。   自流放起,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姚千蔓跟她出生入死,陪她历经艰险,几次险死还生,是她最信任和可靠的心腹,若连她都信不过,姚千枝都不知道,她还能相信谁了。   “有想法就挑,不碍的。”她许下诺言。   表示出绝对的信任。   “他们俩?”姚千蔓蹙了蹙眉头,端起酒杯灌了两口,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好半晌,徐徐吐出口气,“算了吧。”   “怎么?没相中?”姚千枝侧头望她,“都说了,别有什么顾忌。相中就直接出手,否则,但凡让别人挑走了,你到时候可找不回来。”   毕竟,不管是霍锦城还是姜维,他俩岁数都不算小了,不可能一直等着姚千蔓的。   “他俩都不合适的。”姚千蔓摇摇头。   姚千枝就拧眉,“怎么不合适?”   “三妹妹,锦城和姜维……你说说,他俩谁能入赘姚家?”姚千蔓微微叹息。   “呃……”姚千枝一怔,“锦城他……”霍家被诛三族,家里就剩他一个男丁,他肯定是要给霍家传宗接代的,要是他敢入赘进姚家军门,往后子女都归了姚姓,都不用埋地底下的霍家祖宗十八代,光是霍锦绣就能跳出来咬他膝盖……   “那姜维的话……”那小子继承了姜企的天赋,做边将做的越来越溜,眼看就是个‘姜二代’,把他赘进姚家,先不说姜家愿不愿意,边关那边怎么办?   除了他,姜家那些男儿,是撑不起场面的。   哪怕是姜熙都不行。   打小没军营里长起来,没边关胡地的经历过,是掌不了边关的。   当然,姚家军从来都不缺武将,能镇守边关的,从来不止姜维一人,然而,加庸关军终归是姜家旧部,哪怕融入在深,依稀还是有‘烙印’在,正常军职调动就算了,但是……把人家主帅调走,直接赘到主家这种儿……   有点过份啊。   人家加庸关军肯定不会同意的。   一个闹不好,是要犯众怒的。   至于把姚千蔓嫁出去?呵呵呵,开玩笑吗?那是她手下大将,最最重要的栋梁之臣,嫁出去给人家传宗接代,不可能的!   别说姚千枝了,连姚千蔓本人都不会同意。   “锦城需要个贤内助,且,还得多生孩子传他香火,而姜家……如今最出息的就是姜维,哪怕是我,他们都不会把人舍出来,至于我出嫁……”姚千蔓果断摇头,很坚定的否决,“我没那么多时间生孩子,同样,也不可能跟着姜维到边关生活,所以……”   两个最佳选择——都只能忍痛割舍。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没了霍锦城和姜维这两个最佳人选, 姚千蔓本人对成亲兴趣还不大,她的婚事, 就这么慢慢拖下来了, 且, 她还确实忙,哪怕李氏急的不行, 都拿她没办法。   “锦城那边, 人家没跟我表示过, 我到是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显得自做多情似的,不过, 我见过霍家二姐,跟她提过几嘴锦城的亲事, 想来他该明白的, 前儿我就听说,霍家二姐满城给他张罗人选, 应该是放弃了,至于姜维……”姚千蔓端起酒壶喝了两口, 脸颊淡淡粉润起来,“我来燕京前, 就已经跟他说清楚,直接给拒绝了。”她轻声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跟霍锦城相比,她同生共死的姜维, 其实更有好感,在他表白后,也曾认真考虑过两人的未来,结果发现——根本没有。   她并不想到关边生活,给人家当‘贤内助’,就果断慧剑斩情丝,特别干脆的拒绝了。   “你这速度够快的啊~”姚千枝咧了咧嘴,用脚踩着水面儿,“我这边刚得着点消息,你那边都拒完了?怎么?连点念想都不给人家?”   不管是霍锦城还是姜企,都算位高权重的人,他们到这个岁数还单着,这其中,或者有大事未成,着实空不出时间的原因,然而,没纳妾室收通房这点,肯定是窥着姚家规矩,自个儿守着呢。   姚家女眷,无论是嫁人还是入赘,旁的不说,身边肯定得干净啊。   “我都没那意思了,吊着人家干什么?”姚千蔓轻笑着,目光遥望平静湖面,“我想了许久,左右我是放不下这一切的,让我回归内宅,嫁人生子,或者远离燕京,在看不见这繁华景相……我不愿意啊。”   “人生有得必有舍,哪能样样都是我的?我选了一种生活,必然就得放弃另一种,这很正常,我能接受。”她笑着,悠然道。   姚千蔓心里很明白,霍锦城和姜维需要的,都是‘贤内助’,是夫唱妇随的生活,而她,注定做不到。   所以,就干脆别往一块儿绑了,免得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那,你别太端着了,看模样寻个好的,或者得你眼的,好歹日常能照顾你。”姚千枝垂了垂眸子,如是说。   那是姚千蔓的人生,且,人家已经做下了决定,她做主公,做妹妹的,多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如此劝她。   “呵呵呵,这事我到不着急,眼下有更重要的,且慢慢来吧。”姚千蔓耸耸肩,“有缘……”或者有钱,“该来的总会来。”   毕竟,奔着她身份、地位、家财来的那些乖巧听话的漂亮孩子,莫说她是二十有七,就是七十有七,但凡想要了,都照样能找来乌鸦鸦往她身边奔的人,何必急在一时呢?   终归还是辅助三妹妹上位,稳定朝纲是正道啊。   只有三妹妹坐稳龙庭,她们这些世人眼中‘离经判道’的女子,才能围绕在她身边,俯览江山大地,有资格说那些不愿意做‘贤内助’,不想困守内宅的话……   同样,能谈谈‘事业、理想’……   所以,三妹妹的大业,才是她的重中之重,男人什么的,还是暂时靠边站吧。   毕竟,就她如今这身份,哪怕挑赘婿,身份都不可能太低,总得门当户对的。而三妹妹上位这事儿,还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波,往后是少不了的纠葛,万一她这边刚成亲,那边亲家就犯事让抄家……这得多得闹心啊!   “暂时就这么着吧。”姚千蔓抽抽嘴角。   姚千枝能明白她的顾忌,“那你别太单着了,我瞧央儿她过的就挺不错,你要愿意那样,没什么不好的。”   风流归风流,人家孟央不下流,都是你情我愿,没谁强迫胁从的,那就是个人生活作风习性,谁都说不着什么。   说真的,要不是遇着云止这么个合心的,且,终归她这身份地位,还是想起个‘一夫一妻’的带头做用,来个‘上形下效’,姚千枝说不得,都会如孟央般洒脱了!   “央儿那样……”姚千蔓拧了拧眉,看表情,似乎有点接受不了,“到没什么不好,挺自由自在的,但是,唉,我还真是……”   够呛撑的住。   她非常直白的表示。   不是说思想僵化什么的,而是,姚千蔓从小接受的就是‘大家闺秀’的教育,孟央的生活,她不是不能过,亦不是觉得有错,就是,哪怕让她过了,她都不会觉得快乐……   反而会有点负罪感。   游戏人间就是为了高兴,都玩出负罪感了,那还搞什么搞?   “哦~~”对此,姚千枝到是能理解,无非就是教育、环境和家庭的不同,培养出的三观和底线,这玩意儿确实不太容易改变,到是不好勉强。   不过,提起‘游戏人间’,姚千蔓突然想起件事,玩笑似的跟姚千枝提起,“说来,三妹妹,你还记不记得孙大郎?”她突然问。   “孙大郎?谁啊?”姚千枝蹙眉回忆,发现一点印象都没有。   “啧,我那个前未婚夫啊,你不记得了?”姚千蔓就提醒她,“我俩都下过聘,三书六礼都过了的!”   “哦,对了,那个退了你婚的。”姚千枝恍然。   姚家未曾流放前,姚千蔓是订过婚的,三书六礼走了个遍,就差成亲了。那会儿,姚家订罪,孙家若肯迎她进门,做为出嫁女,她是不用跟着受苦,走那三千里的……不过,孙家不愿意接受大逆亲家,罪妇儿媳,直接就把婚退了。   当然,他家这个行为,不能说不对,顶多就是不够厚道,毕竟,古代这环境,三书六礼下完了,基本就跟成亲没什么区别,然而,对比那些能直接休妇,或者被‘病逝’的,孙家起码没有让姚千蔓死的意思,但……   这对当初流放抄家,将孙家当做姚千蔓唯一希望的姚家长辈来说,退婚,确实是很严重的打击了。   就连姚千蔓本人,都恹恹了好长时间。   “提起他……怎么着?孙家来找你了?”好奇心顿起,姚千枝把身子撑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他们居然还敢出现?”   到不是姚家想报复什么的。到了如今这地位,孙家不过小事,并不值得她们浪费时间和精力,但是,人性不都是趋吉避凶的吗?孙家竟不避着她们,到还敢找上门来?   姚千枝很惊讶啊。   “是孙大郎亲自来的?他是觉得你现在还未成亲,是对他余情没了?”她发散着思维猜测。   到把姚千蔓闹的哭笑不停,“你说什么呢?孙大郎又不是傻子,他哪敢这么想,不过是活的太艰难,家里日子过下来了,找我求情罢了。”   姚家昔日之事,朝臣贵族们没有不知道的,孙家这般狠得罪过她们的,哪怕姚家人并不准备追究,都会有拍马奉承之辈,主动针对他们……   昔日,孙家跟姚家是门当户对——区区五、六品的小官,在燕京城里有就是‘云云众生’,根本不算权势,哪里抵抗的住,如今,不说家破人亡吧,反正官是没了……   “哎哟,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啊。”姚千枝微微蹙起眉。   姚千蔓叹了一声,“别说你了,要不是孙家人找上门,我都不清楚呢。”   对那家人,要说有好感,那肯定是骗人,不过,她同样没准备怎么着人家,毕竟,当初退婚那事儿,不厚道归不厚道,亦不算太大罪过,姚千蔓对他们就是当陌生人那么看待,根本没想过要报仇什么的。   甚至,她还隐隐有些庆幸,幸好孙家人退婚了,要不然,真被迎进门做了内宅主妇,哪还会有如今的她?   从来没想过报复孙家……当然,同样没想过保护他们,姚千蔓知道这事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孙家被祸害的挺惨,她赶紧派人调查,结果哭笑不得的发现,孙老爷那官丢的居然不冤,他不止贪污工款,膝下还有个纨绔孙子,都已经强抢民女了……   燕京贵族都不傻,害人哪有平空害的,肯定要真凭实据嘛。   姚千蔓:……   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过后,她送了孙家点银子,这事就算了了。   “他们到敢来找你?胆子真不小。”姚千枝咂舌,眼珠转转,“一般人家,不都是赶紧收拾包袱,麻溜儿逃出燕京吗?”   孙家人到敢来找人。   没想到是那么大胆,且……有点彪呼呼的人家啊。   “他家来找我的是个小姑娘,还是孙大郎的女儿,不过六、七的模样,气鼓鼓的说我欺负人呢。”姚千蔓失笑着说。   “哦?那到有些意思了。”姚千枝挑了挑眉,从善如流的顺着姚千蔓的意思,把话题转移走了。   在不提什么人选不人选,亲事不亲事的。两姐妹划着小船,喝着小酒,湖内飘了好一个时辰的功夫,这才算尽兴而归。   姚千蔓喝了不少,有些醉薰薰的,自被丫鬟扶着回房休息,然,姚千枝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一步刚踏回院门,就被姚敬荣院里的小厮给叫走了。   说什么‘老太爷有事找她商量’……   船里喝了不少酒,哪怕确实有些累了,然而,祖父招唤,姚千枝肯然不能不从,冷水擦了擦头脸,略精神了些,她就跟着小厮,迈步往正院去了。   ——   正院里,姚敬荣和季老夫人早就等着她了。   进得门来,两人笑着把她推坐塌里,上了热茶点心,催着她用了,老俩口坐她对面,笑眯眯的看着她。   姚千枝盘腿坐着,一边吃点心,一边被看的‘毛骨悚然’。   “祖父,祖母,你们这是怎么个意思?”捏着点心,她觉得有点憷的慌儿,“有话直接说啊。”   都是一家人,做出这副表情干嘛?   吓唬她很有意思吗?   姚千枝觉得嘴里的点心都不香了。   “千枝啊,这不是想跟你商量点事儿嘛。”姚敬荣含笑着,满面慈祥的说。   姚千枝挑眉,“什么事?”   “是千蕊的婚事。”季老夫人跟近。   “千蕊?”姚千枝微怔,“四叔四婶给她寻着合适人了?”   她怎么没听说?按理真有情况的话,她娘会告诉她啊。   “是她自个儿挑中的。”姚敬荣就道。   “哦?”姚千枝到有些好奇了,“是哪个?她相中了谁?”   就姚千蕊那腼腆性子和这些年被‘伤害’过,留下的‘后遗症’,她竟会主动挑人……还真是出乎姚千枝的意料呢。   “是个叫姜通的孩子。”季老夫人轻声,见姚千枝微怔,似乎没想起这人是谁,就提醒道:“是姜企姜将军的三子……”   “哦,姜维那个同母弟弟。”姚千枝一下想起来了,拧了拧眉,“千蕊怎么会相中了他?”   姜家三子——存在感稀少到,她连名字都记不清的程度,应该是没什么大本事的,怎么搭到千蕊身边了?   有点奇怪啊。   “千蕊不是一直在崇明学堂教书嘛,那姜家三儿是个举人,挺有学问的,同被聘进来,偶尔会跟她相处,尤其,姜小将军领了边军,姜家人不就跟着咱们搬到燕京来了吗?他和千蕊接触更多,就看对了眼儿……”季老夫人轻声。   “我记得姜通人才平平,就是个白面书生,千蕊看中他哪儿了?”不是深闺里的小姐,这么多年来,姚千蕊应是看惯了海量‘青年才俊’的,都没动心起念,怎么一眼挑中了他?   姚千枝很是不解。   “千蕊说,那孩子性格温和好相处,是个绝好的软性子,怎么摆弄都没脾气……”说白了,就是‘草食系’动物,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他没什么大本事,没想过建功立业,就是老老实实留崇明学堂里做个先生,千蕊同样没什么大志向,姜通还跟她家世相当,挺般配的。”季老夫人说着,表情一言难尽。   到不是看不上姜通,除了性子太软,没太大志向,人家没什么不好的,虽然是个庶出吧,但是她家千蕊是招赘,就不强求那些了。   她只是不太明白,她家千蕊明明能寻个更出色的,怎么就挑中了姜通?   “各花入各眼,听孩子的吧。”姚敬荣拍了拍老伴的手。   季老夫人叹了口气,老两口把目光齐齐转向三孙女。   “千枝,这事你怎么看?有个什么想法?”家里孩子的婚事,肯定是要通过她的。   “呃……我能怎么看?千蕊喜欢就成亲呗。”姚千枝耸耸肩。   她又不是地主老财,不兴包办婚事,人家姚千蕊看中了,姜通也情愿,她做什么要阻止?更何况,姜通是姜维的同母弟弟,听说兄弟感情相当不错,把他赘进姚家来,这算是给姜家的‘恩典’,毕竟,她是要登基做主的人,做为她堂妹妹,姚千蕊肯定是会有爵位的。   在姚千蔓和姜维‘告吹’的情况下,五妹妹和姜通的事儿……已经能算施恩了。   毕竟,边军什么的,她还是要重视安抚的。   “那,我就告诉老四他们一声,让他们准备起来了。”姚敬荣脸上有些许喜色。   姚千枝点头,“可以啊,到时候我给赐婚。”她满口应承。   得了她的允诺,算是了却一桩心事,老两人口都挺高兴,许久未曾面对面,身挨身的静坐谈心,他们还挺有兴致,姚千枝就陪着两位老人说说家事,聊聊闲天,期间,季老夫人还特意叮嘱她,“我瞧缓之挺好的,温和沉稳,是个敦厚孩子,你和他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了,人家没不情不愿的,就好好过日子吧……”   “你跟央儿不一样,你选了人家,就得担起责任……”   她语重心常,其中心思想,就是让姚千枝对云止好点儿,别大开六宫。   这想法,到不是她本人重男轻女,觉得只有男儿能妻妾成群,孙女就非得守着一个,而是……   “你二叔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啊……”她语气沉重的说。   季老夫人和姚敬荣那是一辈子没红过脸的模范夫妻,膝下几个孩子同样继承了他们的良好传统,都挺恩爱的。只有姚天达一妻一妾——还不是他主动纳的,算是阴错阳差,都闹到眼下这般,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自觉有罪,姚天达已经决定守着两孩子孑然一生,不在行嫁娶之事了。   从那起,季老夫人就明白了,“人不是猪狗,给口食儿就行,讲究的是真心换真心,你给了人家什么,人家就还你什么……”她满面感慨着,语重心常叮嘱孙女,“在热的心都有冷的时候,能相守着过,有个贴心的人,还是好的。”   一旁,姚敬荣握住老伴儿的手,眼神温和的看着她。   季老夫人回首,拍拍他手臂,示意他放心。   老两儿口相视而笑,那气氛温馨融洽的,根本插不进第三个人。   姚千枝咧着嘴,下意识摸了摸腹部,自觉这碗狗粮撑的她好饱,“祖母,您放心吧,我明白的。”她轻声说着,并且暗暗下了决定,早晚有一天,她要把‘狗粮’加倍还回去!   ——   有心栽花——关心大姐姐亲事,人家果断把两人选择全拒了——花彻底没开。无心插柳——五妹妹家里老小儿,明明是最不需要着急的,却早早认准目标,就等成亲——人家的柳成荫了!   人生真是处处惊喜,充满意外。   不过,小妹妹有了心上人,同样是大喜事,姚千枝心情还挺不错的,哪怕忙成了‘狗’,然而,抽功夫跟云止出府‘约会’的时候,还有闲心调.侃,说他,“好有本事,单见了我祖母一面儿,就能哄的她向着你,连我都训了,让我别欺负你……”云云。   对此,云止含笑接受。   一点都不想解释。   他已经回忆起了当初扒他裤腿,抹了他一袍子眼泪鼻涕,甚至差点把他裤子扒掉的季老夫人……如今,心情复杂着呢。   并不是很想提起。   拐弯抹角,把话头引到旁处,两人重新恢复了‘阶段性’——时不时出事,姚千枝被人叫跑了的‘见逢插针式约会’,悠悠闲闲,到还挺甜蜜的……   不过,他俩不急,有人急啊!   就比如李氏、宋氏……她们儿子对象都挑好了,连聘礼都下完,就等着成亲呢!   姚千蕊和姜通也很急啊。   哪怕姚千枝发了话,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成亲,然而,都等这么长时间了,没得个‘赐婚’,那多亏啊!!   让家里婶子们围攻,外头还有个逮功夫就站她旁边,艾艾期期不说话的姜通,姚千枝很有几分受不住。刚好,她自觉跟云止相处得当,是能近一步……且,时机差不多,是该琢磨着动手了。   毕竟,在不动手,她特意准备出的‘登天梯子’,就要‘断’了!   ——   姚千枝所指的‘登天梯子’,无需多问,自然就是韩太后。   至于为何会‘断’……   其原因很简单——韩太后病了。   病的还很严重,连床都起不来的那种!   且,很麻烦的是,她得的还不是什么‘实病’,纯粹是让南寅给吓的,御医们对‘心理疾病’的治疗能力有限,毕竟,韩太后根本不可能跟他们诉说心头苦楚,他们就没法子帮着开解劝导,只能给备些安神的汤药。   其结果就是韩太后越病越重,根本好不起来,甚至,还添了些失眠的毛病——南寅隔三差五就进宫吓唬她一通,言语情绪愤怒激动不说,就连慈安宫里的侍人们都开始用异样眼神打量她,还有个受过她恩惠的小宫女偷偷告诉她:有人往她药里下东西……   面对这种情况,韩太后怎么可能会好?   她没被吓死,就已经算是精神坚韧了。   不过,瞧那模样,确实挺不了多久了,人家都卧床不起了。   姚千枝自然要赶紧动作起来,要不然,真把韩太后拖死了,她不就白白花了那么多功夫吗?   亲自进宫,她寻着唐暖儿,跟她仔细交代了几声,随后,唐暖儿就行动了起来。   ——   清晨,皇宫、   玉明殿内,唐暖儿早早醒来,唤宫人伺候她洗漱,用过早膳,侧目瞧了瞧窗外,天高日暖,万里无云,她悠悠吐出口气,吩咐宫人,把她受封‘德妃’时的大宫装取出来。   一件一件的穿戴起来,她打量着玻璃镜里的自己,突然勾唇笑了笑,“来人啊,备轿慈安宫,本宫要给母后请安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慈安宫内, 韩太后躺在厚厚的锦被里,脸色憔悴, 嘴唇都是苍白的, 眼睛紧紧闭着, 鼻翼扩张,她吃力的喘息着。   盛夏七月, 天气炎热的跟下了火似的, 往常这个时候, 慈安宫里摆多少冰山都是不够的, 然而今年,韩太后躺在窗户严锁的内殿里, 身上盖着冬日用的密厚锦被,身上还裹着夹衣, 却是一丝汗水都没有。   “呼, 呼~~”苍白的嘴唇微微启合呼吸着,她缓缓睁开眼睛, 目光呆滞,双手紧紧抓着锦被边儿, 手背青筋暴起。   她瘦了,形如枯槁, 奄奄一息。   眼看是被南寅吓的不轻。   “来人~~”颤抖着开口,韩太后声音微弱。   外间,宫人慢吞吞走进来,“娘娘有何吩咐?”声音不徐不缓的, 听不出丝毫尊重来。   “咳咳咳……传,传皎月过来……”似是被呛着了,韩太后捂着唇咳起来,脸色都胀红了。   宫人瞧了她一眼,没上前伺候拍背,反而皱了皱眉,到还不敢明面儿反抗,她很是不情愿的道了声,“诺。”随后,转身便走了。   屋里,孤零零的,就剩下韩太后一人。   “咳咳咳……”   捂着唇,死命皱眉咳嗽着,韩太后艰难的坐起身,急促喘息着从床头暗阁里取出个小匣子,用手轻轻摸摩着,无神的眸子垂下,看了两眼。   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既没雕着花纹,亦不是什么珍贵木料,乌突突的瞧着颇有几分寒酸。   “唉,我是用不上了啊。”止住咳嗽,韩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把匣子放在枕边,目光转向门口,静静等待着。   好半晌儿,足足得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宫人带着皎月来了。   “公子进吧,奴奴就不伺候了。”内殿门口,宫人搭拉着眉眼,都没等皎月回话,转身就走了。   皎月公子立在那边儿,瞧着宫人背影,默默摇了摇头,独自走进内殿。   一眼瞧见靠坐床边,瘦骨嶙峋的韩太后,他眉头一拧,急步上前扶住,“娘娘,您怎么起来了?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他关切的出声,“是渴了?还是饿了?”   “或是哪里不适?要奴奴给您传御医吗?”   动作细致而温柔,他想把人扶回床上躺好,然而,韩太后伸手按住他的手臂,缓缓摇头拒绝了他,“哀家躺乏了,就坐一会儿。”她轻声。   皎月公子瞧了她两眼,见她神色坚决,就没强硬,“那娘娘若受不住了,就跟奴奴说一声。”   韩太后默默点头。   皎月公子抿了抿唇,左右环视着,见屋里连个宫人都没里,就垂下眸子,暗暗叹了口气,没用谁吩咐直接起身,他先给韩太后倒了杯茶,仔细喂她慢慢喝了,随后,从小箱柜里翻出个香炉,又找出香料点燃,幽幽香气飘起,驱散了一屋子的冷寂……   “皎月,你过来。”一直无声看着他动作,韩太后突然招手。   皎月公子一怔,心下不解着,依然顺从走上前,跪坐在脚塌里,抬头乖巧的望着她。   “你是个好孩子,陪了哀家这么多久,都不争不抢,心地善良,承你的意,这几年,哀家过的挺顺随。”韩太后摸了摸他的头发,苍白憔悴的脸上,闪过一丝温和,“哀家知道,你是个有心,知道感恩的人,哀家眼下这处境,除了你,竟没谁还能真心真意的伺候,给哀家递杯茶了。”   轻轻咳嗽两声,韩太后面颊不正常的嫣红起来,张嘴喘息两下,她断断续续的说:“哀家这身体,眼看就要不行了,要是崩了,你这个身份,不可能留在宫里,你伺候哀家这么多年,全心全意的,哀家不能让你没了下场。”   喃喃着,她回身取过那小匣子,前往一递,皎月公子下意识接过,低头一看,就见匣子里是一叠折起的薄纸,和一个方方正正的粉色荷包。   疑惑的抬头,他看向韩太后。   韩太后笑着,有气无力的道:“你打开看看吧。”   皎月公子就垂眸,先拿出荷包解开,就见里头是两串指腹大小的珍珠琏子,约莫百十来颗。余下则散落着十几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红、蓝宝石。   瞧那成色,不算顶好的,然而,怎么都能值得万、八千两。   蹙了蹙眉,皎月把荷包放下,拿出那叠薄纸,缓缓展开,就见外头几张都是百两、十两的银票,而内里包裹最严的,竟是他的卖身契!   “娘娘……”心头微微一悸,他猛然抬头。   “哀家知道你是官卖,自个儿赎不了身。”韩太后看着他,叹息着道:“你的身契,自乖儿出事,哀家就找人给你消了,如今这个……”她指了指卖身契,“你随处寻个火盆烧了,自此,就是自由身了。”   “这些银票珠宝,你自个儿留一半,剩下的,就分给芳菲阁里那些孩子们,让他们自找出路吧。”韩太后轻声,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多给绯夜些,哀家到底疼过他一场。”   “树倒猢狲散,我这颗没根儿的假树眼看折了,已经撑不起你们这些小猴儿。”拍了拍皎月公子的脸颊,她黯然,“走吧走吧,都走吧。”随后,就背转身,闭眼不在看他了。   跪坐脚塌上,皎月公子怔怔的,垂头瞧着手里的匣子,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身为胡晋混血的‘杂儿’,除了小时候跟‘同伴们’相依为命,皎月自被拐.卖后,几乎就在未接触过世间的善意了。   就连他心心念念的小姐,猫儿的亲娘,都不过是沦落绝境里的两人,互相依偎般的舔伤口罢了。   至于姚千枝……呃,皎月不否则,她确实改写了他的人生,然而,哪怕如此,还是改变不了,他们俩人之间,就是一场交易的事实。   ——她救他出火海,他帮她做内应,谈不上什么善意不善意。   但是,韩太后……   捏着手里的匣子,皎月真是百味沉杂,他万万没想到,在如此境地——韩太后自认走上绝路的时候,还会给他们这些,被人瞧做‘猫儿狗儿’的玩意儿,一条出路走。   “娘娘,奴奴……我……”启唇,根本不知该说什么,皎月脱口而出,“芳菲阁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绯夜他,他也走了……”   其实,是他瞧韩太后已经没了内宫大权,就偷偷把绯夜给捂死了。   毕竟,那人害了他家小姐,皎月从来都是想报仇的。   “哦?走了吗?”韩太后回身,出乎他的意料竟没生气,而是露出个说不出滋味的笑,“走了……也好,到省下了,这些都给你。”她点了点匣子。   “娘娘,您不恼吗?”皎月哑然。   韩太后轻笑,“这有什么可恼的?世人都是求活命的。我给他们富贵荣华,他们伴我游玩耍乐,谁都不亏着谁。要像你这般,念几分旧情,我就给他们留条后路,若不念,就各自安好,自求生路,没什么不好的。”   “这世上,终归是自个儿活自个儿的,谁都管不谁一辈子,我这一生,贫困过,富贵过,大起大落,大悲大欢都经受了,如今,唯一有些放不下的,不过就是乖儿罢了,然而……他那个样子,那个身份,肯定好不了的,我其实挺想把他带走,但是,那到底是他的命,哪怕昏昏沉沉,依然喘着气,能喂进食儿……”   “我把他带到人世,没经过他的同意,可是,要想把他带走,总不好不问问他的。”韩太后笑着,伸手摸着了把皎月滑腻白皙的脸颊。   触水温润,还带着些许水渍。   那是眼泪。   不过,仿佛没注意到,韩太后低声喃喃,“我这辈子,娘家宠我,两个爷们都疼我,锦衣玉食尝过,华服美裳穿过,价值连城的首饰不过就是日常……先帝是我男人,我睡过,皇帝是我儿子,我生的……”念念叨叨,她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有这样的一辈子,不亏了,真是不亏了!”   她大声,仿佛潇洒,任意生死,然而,仔细看来,她笑里有泪,瘦弱的身体都在颤抖着。   活生生的人谁不怕死?韩太后要真能像她说的那么洒脱,哪里会成了今天这样子?病的都快没命了?   不过就是硬撑着,不愿意示弱罢了。   “娘娘……”那一丝善念,手里捧着人家给的‘活路’,一惯把个儿当成‘玩意儿’的月胶,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他是最最受不住恩惠的人,一倍给都想百倍尝,昔日梨儿小姐给的那点‘温暖’,还被他记到如今,更别提,韩太后给他的,是自由,是活命的希望啊。   紧紧咬着唇,他颤抖着想说什么,但是,突然间,外头珠帘晃动,小宫女声音突然响起,“娘娘,德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这个点儿?她来做什么?”韩太后拧起了眉,思索片刻,直接挥手,“不见……”眼瞧就死了,她还想安静安静呢。   “娘娘,德妃娘娘跟摄政王爷的妹妹相熟,您,您还是见见吧。”一旁,皎月突然出声,满面急切,他一把揽住韩太后的腿,满目哀求恳切,“求您了,您见见她吧。”   一时激动退却,他知道,就他这个身份,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就算把一切全和盘托出,他都改变不了韩太后的处境,也根本帮不了她。   他能做的,就是拼命劝她,让她抓住那个活命的机会。   “你怎么?”心里惊讶,韩太后蹙起眉,垂头瞧着皎月,见他眼里泪都流出来了,“这,这……那就宣德妃进来吧。”   虽然不明白小宠儿什么意思?不过,眼瞧这是他提出的最后要求了,她就满足了吧。   韩太后如是想。   “是,娘娘,奴奴去给您传。”皎月大喜,抬手抹了把泪,起身踉跄着出了内殿。   韩太后没拦他。   到了如今这地步,她养不养男宠,人是不是从她屋里出来的,这都不重要了。   反正活不了多久了,还在乎什么?   韩太后颇有几分‘光棍’意味。   靠着床头,瞧着皎月公子匆匆离开,外殿传来些微声响,随后,德妃就珠帘走了进来。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微微曲膝,唐暖儿轻声。   韩太后抬眼皮瞧她,表情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没下跪,举止不够尊敬似的,就是抿了抿嘴角,“皎月呢?”   “回娘娘的话,臣妾有话跟您说,打发他退下了。”唐暖儿起身,缓步来到韩太后身侧,轻轻坐到床边。   韩太后没说话,就皱了皱眉,垂头瞧了眼脚塌上的小匣子,心里有些烦躁。   这孩子,平时瞧着挺沉稳的,怎么这会儿竟慌的把‘命’都给忘下了?着实太疏忽……这,这,不会是宫里锦衣玉食这么多年,被她给养废了吧?   突然有点担心啊?   这样单纯的性子,千万别捧着银子,得了自由身……结果一出宫门,还自个儿活不下去了?   韩太后抽着嘴角,觉得真有点悬。   “娘娘不问问,臣妾来寻您做什么吗?”靠在床边,瞧着韩太后一脸神游天外,本打算‘稳坐钓鱼台’,占个上风的唐暖儿叹了口气,无奈开口。   “哦?”被问到头上,韩太后瞬间回过神来儿,举起几乎皮包骨的胳膊,“你瞧瞧我这样子,能活几天还不一定呢,管你要做什么?”她嗤笑着说,用因为过度削瘦,显得有些大的吓人的眼晴扫过唐暖儿,“想干嘛就干嘛吧,用不着跟我商量。”   “你是想离开?出宫嫁人!”抿唇猜测着,她很有几分随意的道:“直接走好了,反正你不是第一个。”   “哦?对了,你身份有问题,是罪臣之后啊,怎么?姚青椒不管你了?你白叫了她那么长时间的‘姨姨’?没事,没事,看在你……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好歹奉承我许久,是最得我心的‘儿媳妇’的份儿上,我给你封懿旨,放你出宫吧。”   乖儿的玉玺被姚家人收走了,但是,太后印还在她手里,圣旨给不了,一封懿旨,韩太后还是能做到的。   回身摸枕边,她翻找着扒出大印,随手递给唐暖儿,“给你,你自个儿写吧。”她说着,态度特别潇洒。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她已经‘超脱’,什么都不在乎了。   “娘娘做甚要自暴自弃?”唐暖儿瞧着那印,并没有接手的意思,反倒往外推了推,“您的身体……御医都说了,不过就是心病而已,根本没有实症,只要放开心胸,好生养养,未来大把好日子能过。”   她温声劝,“现在就放弃希望,未免有太早了。”   “我的事儿,你不知道?”韩太后根本没有被说动的意思,反到好奇的瞧了她一眼,“南将军这段日子频频进宫,连我宫里最下等的粗使都看出不对劲儿了,你怎么竟还问出这样的话?”   “若要真觉得我是心里存什么毛病?放不开心胸就成了这样,那……德妃,什么都别说了,你干脆点出宫吧。”   “这里不适合你,别留着了,一个弄不好,把小命儿在弄没了。”韩太后说着,完全一副语重心常的模样,“连皇帝都不用伺候了,‘太妃’日子过着,明明那么悠闲……要因为‘眼神’不好没了命,那得多憋屈啊。”   楚敏和唐睨用什么名义造的反——还是唐暖儿告的秘呢,如今,南寅时不时进宫,他说话还挺没遮掩的,唐暖儿掌着六宫大权,她要连她因何得病的原因都打听不着,那还不如赶紧出宫呢。   起码,宫外……蠢点没妨碍。   被韩太后明晃晃的鄙视了智商,唐暖儿到没生气的意思,反而笑着,“娘娘的事儿……臣妾不瞒着您,确实是尽知的,甚至,连南将军因为针对您,臣妾都清楚明白,不过……您就那么认定,您没救了,连挣扎都不挣扎?”   “从卑微处走到如今,这一步一步的,臣妾知道,您是不容易的。就这么放弃了,您真心甘情愿?”她挑起一边眉,特别直白的问。   跟韩太后‘婆媳’相处了有三年时光,彼此了解甚深,都见过对方最狼狈不堪的模样,她这般言行,韩太后到没觉得被冒犯,“我不甘心又如何?”她摇头,哪怕有些恼怒,然而,私心下头,她是觉得唐暖儿有资格这么跟她说话,“我一个失了势的太后……连身份都要没了,乖儿是那般,国公府同样落魄,帮不了我,连个靠山都没有,我凭什么跟姓南的‘挣扎’?”   “你当我不知道吗?那姓南的是姚千枝的心腹重臣,能领水师打仗的,收复三州,人家立了大功,正是新贵,我这老朽不堪的‘昨日黄花’算什么东西?不过昔年给过一丁点儿提携,还不是真心真意,彼此各有算计的,要是能用我的命换姓南的一辈子忠心,姚千枝怕是乐不得呢。”   “我有自知之明,何苦碰那钉子?况且……”韩太后冷笑着,眼里满满都是绝望,“就算我想碰的头破血流,我愿意跪地求饶?姓南的能放过我?姓姚的能保住我?”   “连青椒都不进宫了,我难道还不能明白姚千枝的意思?”她惨白着脸,“我是没见识,但不是傻子!”   南寅明确表示:他要的是她的命。而,就如韩太后这种为了生存,能抛下血海深仇,甚至是一切的人……她怎么可能不挣扎求活,就那么老实认命?   事实上,自从南寅出现那天,她就已经把各种办法都使绝了。   猫有猫道,鼠有鼠路,二十多年的深宫经营,韩太后把一身‘本事’,连同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然而……没有一点效果!   亲朋、旧友、昔日施恩过的臣下、娘家……没有人能帮她,没有人敢帮她,甚至,都没有人愿意理她。   彻底陷入绝境,眼前一片黑暗,没有丁点出路,韩太后彻底‘咸鱼’了。   根本不想翻身,她决定——装做——‘佛系’等死。   不过,她认了,唐暖儿却没有,毕竟,她接到的任务,就是给韩太后‘翻个面儿’,“娘娘,命是自个儿的,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南将军有功,且,确实跟您有怨,姚姨姨说过,摄政王爷很为难,真不好帮您……不过,若您能立下同样大功,甚至比南将军‘更近一步’,说不得,不止您,就连万岁爷的日子,都能好过不少呢。”她诱.惑着说。   “大功?我一个深宫寡妇,能立什么功?”不过,韩太后连眉头都没动,万分冷漠着脸,“你不要玩笑,早点出宫吧。”   ——别留这儿烦我。   “娘娘怎么不能立功?您明明有这天下最最独道,能立下不世大功的身份啊。”唐暖儿锲而不舍。   “独什么道?你是哄我吗?瞧着我好骗?”韩太后掀掀眼皮,“我的身份……不就是那‘披着假皮’,的可怜虫儿吗?有什么独道的?”   “不不不,娘娘,您是万岁爷的生母,是当朝太后啊。”唐暖儿轻声。   “那又怎么样?谁在乎?”韩太后冷笑,“我连宫人都使唤不动了,还太个屁的后?”心下烦躁,她忍不住吐出脏话,表情有些狰狞起来。   不过,这丝毫没吓退唐暖儿,她不退反进,一把握住韩太后的手,沉声道:“娘娘,您的身份……或者已然入不得朝臣、清流,甚至是宫人的眼儿,但是在大晋百姓心里,您还是那个母仪天下的贵人,是皇权天授的,万岁爷的母后。”   “嗯?”韩太后抿了抿唇,认真打量了唐暖儿两眼,“我是乖儿的亲娘……这又怎么样?”   能代表什么?   “万岁爷如今昏着,天下百姓都已然知道,所以,娘娘,做为他的母亲,你是完全能够代表他做一些事的。”唐暖儿低声。   韩太后心念一动,猛的坐直身子,“做事?什么事?”   “当然是为摄政王爷立下不世大功,换您和万岁爷一世太平富贵的事了。”唐暖儿哑声回答。   韩太后握紧拳头,几乎从喉咙里挤出话来,“那……这事,我该怎么做?”   “您……让位吧。”唐暖儿淡淡,“亲自出面,您就用万岁爷生母,当朝太后的名义,把皇位和大晋国,一同‘让’给摄政王。”   “这,就是只有您能立的功。” 第一百七十七章   让天下、让皇位——这是在大晋历史, 呃,不对, 应该说是列朝列代, 上下数千年里, 都很少发生的奇闻。   尤其,还是让位给旁姓人。   姚千枝——都不说她是不是个女人了, 单言, 她姓姚而不姓楚。这所谓的‘让位’, 说白了不就是变相的另类‘开国’吗?   前朝那些, 偶尔到‘稀奇’的一、两个‘让位’先例,不都是软弱暴.虐的皇帝, 让给揭竿而起的自家兄弟或叔伯,哪有凭空让给个外姓人的?   韩太后都懵了。   还, 还能这么操作吗?   “万岁爷有兄弟吗?他有叔伯吗?”唐暖儿微眯眼眸, 轻笑着问,“活着的那种?”   “呃……”韩太后狠狠抽了抽脸皮, 感觉无言以对。   唐暖儿就握住她的手,言词恳切, “娘娘,您和万岁爷, 如今既然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又没把墙砸烂的本事,就总得要回头的。”   “您有身份,有地位, 是眼下朝廷里最最合适出面的人,在这般要紧的时候,您助了摄政王一把,摄政王不会忘了您的。万岁爷目前这情况,他需要的是安静环境、妥帖照顾、细心休养……不是坐在高高龙椅里,成了众人的靶子,握着他早已经掌握不了,但,人人都想争抢的权利。”   温声细语,唐暖儿的眉眼都是柔和的,“娘娘,你仔细想想,让出皇位这件事,对您,对万岁爷有什么不好的吗?万岁爷……如今真的是‘皇帝’吗?躺在乾坤殿四四方方一张床上,等闲连白日暖风都经不着的皇帝?而您,又真的是‘太后’吗?”   她顿了顿,目光环视慈安宫内殿,幽幽一叹,“连宫人都使唤不听,就这么生生干耗着的太后?”   韩太后默默听着,虽没直言妥协什么,然而,手背青筋暴出,表情是很明显的犹豫和挣扎。   唐暖儿直视她,心中半点不敢松懈,依然用非常和缓,不带半点攻击力的软声道:“娘娘,不瞒您说,臣妾确实是摄政王的说客,这一点,臣妾不会否认。然而,这些年的相处,您是明白臣妾的,没什么坏心思……”   ——除了真心真意的,想让你儿子没命之外……   “不管旁人怎么说,您的真正身份究竟如何?臣妾知道,您没害过谁,不过随波逐流罢了,往日事,往事休,您总得顾及未来吧?”   “你出面,代表万岁爷‘让位’,让摄政王欠您个天大的人情,把‘往事’彻底埋葬,让‘任何人’都不能在动您,到那时,您带着万岁爷去一个山青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从此膏粱锦绣、安静富贵的过日子,这不好吗?”   “说不定,好好静养着,万岁爷还能恢复着醒过来,到时候,您们母子二人共享天伦之乐,甚至,万岁爷在娶亲生子,您连孙辈儿都有了呢。”   唐暖儿一声一句的,画出了个最完美的‘大饼’。   不得不说,韩太后动心了。   扔掉一个已经没什么用处的皇位,就能‘埋葬’过去,甩掉南寅,带着乖儿一块奔向新生活……母子俩从此彻底解脱,离开这皇宫,似乎,是挺美好的啊!   当皇帝、当太后……能坐的稳自然是好,天下至尊的位置谁不要想要?但是如今这局势……   根本是坐不稳啊!   马上要丧命啦!   她被南寅‘骚扰’的,眼看坚持不下来了,而乖儿……前几日她挣扎去乾坤宫里着看了两眼,嘴都快让脸上的肉给挤没了。   在这么胖下去,早早晚晚猝死的命!   “我要真出面了,愿意做那‘识相的人’,摄政王能给我母子什么?”嘴里阵阵咸腥,韩太后把舌头都咬破了,“哪怕我乖儿就是个靶子,就是块肥肉,好歹总粘在天下共主的位置上,想让我们让出来,总得值点什么吧?”她哑着嗓子说。   唐暖儿瞧着她,表情从容,内心越发谨慎,人家既然提出条件了,就是开始认真考虑,是被她说动了……   垂垂眼眸,她微微抿了抿唇,脑海里飞速思索着,“小靖山的凌霄园,您和万岁爷且在那儿养着,日常用度,跟如今一般无二,至于爵位……”   “我不说虚的,亲王、郡王的爵位是没有的,若您想要,万岁爷能得个一等荣恩公,又或者……”她顿了顿,抬头窥了韩太后一点,意味深长的道:“您得一个荣恩夫人的诰命位。”   “我……”韩太后一怔,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唐暖儿就点点头,“不错,就是您。”   一语落地,内殿里瞬间沉静了下来。   韩太后垂着头,满面思索,唐暖儿瞧着她,两人谁都不说话。   只有窗外偶尔的‘嗡嗡’蝉鸣声。   好半晌,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韩太后抬起瘦骨嶙峋的脸,默默点了点头。   她同意了。   在她点头的瞬间,唐暖儿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让她止不住有些晕眩和……悲伤。   她知道,她不能杀小皇帝,让他给嬷嬷偿命了。   ——   韩太后妥协了……这个消息如同长着翅膀的鸟儿般,从宫里‘飞’出来,迅速而快捷的传到了姚千枝耳朵里。   对此,她当然是高兴的——能用最‘简洁’的方式改朝换代,不用拿人命填着‘造.反’,到哪儿都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找到姚千蔓和一众姚家军高层,围坐屋内商量商量……姚青椒就出面请命,想找万圣长公主‘聊聊’。   毕竟,韩太后确实能代表小皇帝,然而,宗室那边儿,终归还是愿意听长公主的。   她要是能跟韩太后一同‘站队’,不管宗室还是朝臣,那反对声就会无限缩小。   当然,万圣长公主自舍出儿子开始,就已经是默认了姚千枝的‘上位’,但是,无声默认跟主动支持……那完全是两个意思啊。   ——力度绝对不一样。   但是,跟被逼到绝境的韩太后不同,万圣长公主的态度,一惯是从容不迫的,哪怕跟姚家军‘对峙’,都隐隐有点平起平坐‘谈判’的意思。她步步退让,连儿子都没保住,不过是娘家太不争气了,并非她本人不行。   性格刚强且傲气,白白送出祖宗江山……和儿子,万圣长公已经很憋屈了,让她冷眼旁观,默默忍受就受‘残忍’的了,还非得逼人家主动‘跪地认输’?   这恐怕并不容易。   不过,就算不容易,姚青椒依然还是想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她这么表示着,言语都很有道理,姚千枝自然不会拒绝,略思索番就应下了,不过……就在她要把姚青椒遣出‘谈判’的时候,云止突然出现,还主动请缨,把那‘活儿’给截走了。   “你要跟你娘谈?”把人拽到里间,姚千枝小小声的问他,有点不太敢相信。   云止侧目瞧她,点头应声,“嗯。”   “为什么?”姚千枝握着他胳膊,上下打量,“你要跟你娘谈……这不太好吧?”   毕竟,你这身份,你这处境,你到你娘面前说那些话,“怎么?你是怨她把娘家看的比你重,把你推给了我,想气气她?”她挑着眉问。   拿江山换个皇后,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万圣长公主那波儿是不亏的,毕竟她最大限度的保住了娘家……但是‘舍弃’了儿子。   母仪天下的位置,古代男人……说真的不是谁都愿意做啊,尤其,人家云止一不是幼子、二不是纨绔,完全按照正经勋贵家嫡长继承人那么培养的,把人家圈进后宫,从此一亩三分地儿过活……也就是云止性格温和,善解人意,但凡换个脾气烈儿点的,一个弄不好都能出了人命!   不过,就算能自我开解,且跟姚千枝相处的不错,连未来都订下来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云止对他娘的决定没有丝毫不满,大局能认同,然而被亲娘‘放弃’了,心里控制不住憋屈难受,想在小处‘报复报复’,姚千枝是能理解的。   就是……“缓之,你娘那身份,让她同韩太后一块出面,是件挺重要的事情,这会儿不好惹恼了她。你若有怨,往后日子长着呢,不急在一时啊。”她拍了拍云止的肩,温声劝着他。   那神态,那表情,就好像哄不懂事的孩子玩儿似的,到让云止哭笑不得,“王爷,您想什么呢?我是真心真意想要帮助,不是玩闹。”他失笑着摇头。   “哦?”姚千枝到是有些怔了,“你……不是开玩笑的?”大晋灭国什么的,那般满腔忠心的你能沉默旁观,我就当你满心俱是想着黎民百姓了,然而,怎么突然如此积极?难道,我的人格魅力已经强盛到这种程度了?   突然有点想膨胀啊!   好骄傲的感觉!   “唉,事已成定局,若能平稳过渡总是好的。”云止瞧了她一眼,幽幽叹了口气,“人命乃是无价,少死一个是一个吧。”   “呃……”姚千枝默默抹了把脸,暗自把‘膨胀’的心死死压下,“那,你有把握?”她问。   “我们是母子,怎么都好说话,且……”云止轻声,眼帘微垂,“我娘自觉,她是愧对我的,平常言谈态度,总是软了不少,我跟她提这事儿,不管成不成的,总比大妹妹方便。”   大妹妹——自然是指姚青椒。   她是三房义女,是姚千枝的‘亲妹妹’,从三房这边儿论起,云止自然要这么唤她的。   “你说的有道理。”仔细琢磨了琢磨,姚千枝认同的点头,侧目瞧了他一眼,她道:“你愿意出面,我肯定是求之不得,不过,你要是心里有一丝半毫的不情愿,就用不着勉强,长公主那边儿,我总有办法的。”   “我既然提出来,自然就是愿意的,又没人逼我,哪来勉强不勉强的?”云止轻笑,“你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那成,我就等你的好消息。”瞧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姚千枝不由笑容满面。   ——   从姚青椒手里把任务‘截’走,云止一点都不怠慢,当晚就跟万圣长公主面谈了。   宫人侍者都被打发走,娘俩儿一个屋里对坐,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反正,次日清晨,云止就带着‘胜利’消息回来了。   那速度,简直不要太快!   甚至,不止谈判成功,万圣长公主妥协认命,云止还给姚千枝送了一份绝对‘硬核’的礼物,说是祝福她‘马到功成’。   “真给我?”捏着皇陵军兵符,姚千枝觉得‘幸福’来得太快,她有些承受不来啊!   跟君家铁骑不同,皇陵军一直受云家统率,自云父救驾而亡,兵符就握到万圣长公主手里,算是她的底牌,哪怕此回给了儿子……   云止不是应该好生私藏起来吗?   怎么会给她?   这是什么操作?   姚千枝很惊讶啊。   “你我夫妻,本该一体,你既然坐到了那个位置,这天下就不该有你不能控制的军权。”云止垂眸,语气淡淡,瞧了眼那兵符,“养军靠的是后勤、训练、信念、万众一心……区区一块兵符不过尔尔,我留着,除了给别有用心的人机会,给你我间制造隔阂之外,根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它控制不了人心,当不了我的底牌。”他轻声,把兵符放到姚千枝面前,莞尔一笑,“你我间的和谐相处,我们的夫妻感情,这才是我的底牌。”   云止说着,眉眼弯弯瞧向姚千枝,那俊郎白皙的脸庞,温润的仿佛闪烁光泽。   这是被燎了吗?哎哟哟,这心里还麻酥酥的呢!   姚千枝捂着胸口,面颊有点发烫。   她这是让反攻了啊!!   “我既然都要当皇后了,不管是聘礼还是嫁妆,总得给些什么,不能白白坐等。”瞧着眼前染上粉红的面颊,云止笑容越发深了,伸出修长丰润,骨节分明的大手,他轻轻点了点姚千枝的腕子,“收了吧,这是我的心意。”   从小富贵堆儿里长起来的,云止什么没见过,哪怕没真‘风流’……人家还是有朋友们的,男女间的暧.昩.情.趣,卿卿我我,他不是不懂,就是没有亲身经历,显得有些‘笨拙’罢了。   如今,让姚千枝隔三差五,抓住机会就燎一波儿,多多少少的,他都跟着学了点儿,满心琢磨着怎么用起来才不显突兀……好不容易得着机会了,可不得使出来‘显摆显摆’?   拿着兵符,将其放到姚千枝掌心,将她的手慢慢合上,拢在他的大掌中,云止满脸‘风清云淡’的看着,被燎的面颊微红,无言相对的姚千枝,胸口刹时‘踌躇满志’。   心里默默想着——很好,他终于跟上‘节奏’了。   要继续保持,坚定不懈啊!   ——   搞定了韩太后和万圣长公主,眼看已是万事俱备,姚家军上下齐齐奋进,直接把‘东风’给吹了起来。   先是治下所有州府——包括刚刚收服的徐、豫、宛三州齐齐上折子,随后就是被姚千蔓和胡雪等人‘攻克’的朝臣们,读书人那边儿,大冲真人领头上表,勋贵则有乔氏出面联络了乔赞——他虽然已被贬官除爵,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然还是有‘余威’的……   太医院那边,院正‘奉命’下了小皇帝彻底没救,肯定醒不过来的‘判决书’,韩太后支撑着削瘦的皮包骨的身体,出现在乾坤殿大朝会里,当着满朝文官的面儿,她亲口用‘国不一可日无君’为由,请‘让位’摄政王。   随后,宗室里头,万圣长公主出列附议,并且,还压着宗室用‘楚氏皇族’名义,联名上了折子,请摄政王登基。   百官们……没被串联的那些都惊呆了!   他们根本没想到,姚千枝是真的敢做‘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那是女皇帝啊,自盘古立世,三皇五帝到如今……谁能想到呢?   世间总有人用性别来分辨一切,像姚千枝这般地位,都到眼下境地了,但凡她是个男的,不拘朝臣还是百官,都只会翘脚儿坐等她登基,根本不会有任何疑问,毕竟,人家一路打上来的,手握大军,究竟想要什么,那不是明摆着的吗?   然而,姚千枝不是男人,她没长着那条‘根儿’,乃是个纤纤‘弱女子’,就难免有人会觉得:她都是摄政王了,就一个女子而言,算是得到了一切,已然登顶巅峰,该知足,该停步了……   毕竟,上下数千年,哪有女人开国立业,登基做皇帝的啊?   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阴阳颠倒了吗?   圈地自禁,他们选择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自欺欺人……哄自己玩儿,然而,惨无人道的现实,明确的告诉他们:什么叫‘小锅是铁打的’。   ——天下各州府齐齐表态,韩太后亲自站队、长公主领着宗室‘投降’,大冲真人带着文人们鼓吹,武将无需言,那是人家姚家军的‘地盘’,就连勋贵和大部分清流,都被姚千蔓和齐赞等人拢走了……   他们这点力量,想阻止,眼看没希望啊!   躲阴暗的角落里默默长着毒蘑菇,他们准备观望观望,谁知,还真被他们盼到了个大喜事儿……   天下齐齐劝‘让位’的决定,那万圣之尊的位置,姚千枝直接拒绝啦!   她自言‘无功无德’,代天下百姓守护江山,解救黎民便可,万万不敢做那至尊之位……   小小女子,没想到还有自知之明,简直喜大普奔!   心里美的都开出花儿来了,朝廷内外这帮……势力不大,但也绝对不小的‘阴阳天定派’们,无声的庆祝着。   然而,还没高兴两天呢,以韩太后和万圣长公主为首,天下各州府官,和朝臣‘代表’们,再一次上表请摄政王登基……   姚千枝依然严辞拒绝了。   态度特别坚定。   ‘阴阳天定派’们就有点傻眼。   这个操作……迎面扑来,有种特别熟悉的味道啊。   感觉不是很好。   怎么……仿佛要出事??   果然,他们的预感是敏锐的,姚千枝的‘冷漠’拒绝,根本没有消退‘让位派’的决心,韩太后和万圣长公主重整旗鼓,各府州官员们再接再厉,在大冲真人的带领下,读书人们做诗做赋,各种表言赞美,清流、勋贵们频频上书,就连地方官都献出了万民书、万民伞……   整个大晋内外上下,齐齐表现出了相同的态度,那就是——摄政王登基,此乃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但凡不登,就是对不起黎民百姓,就是对不起天下苍生,是要引起民愤哒!   面对此情此景,姚千枝能怎么办?   她只能‘从善如流’啊!   毕竟,不管个人力量如何强横,她都不能跟天下苍生对抗啊。   终归,她的心愿是‘为天地立公心、为万世开太平’,那哪能跟百老姓对着干?不是舍本求末了吗?   当皇帝就当皇帝呗,反正她现在干的就是皇帝的活儿,能明正言顺了,确实更方便她躬勤爱民、励精图治……   皇帝生母出面、楚室宗室恭请、文武百官相求、天下百姓盼望……面对如此盛举,哪怕口口声声‘愧不敢当’,姚千枝依然‘万般无奈’的答应下来。   人家都请三回了,她不好‘给脸不要脸’的。   不就是皇帝吗?她当了!   龙椅,她坐了!   对此,‘阴阳天定派’们:……   擦!!   恼羞成怒的掀桌子啊!   这太特么坑人了,哪有这么干的?耍他们啊?‘演’他们啊?这太过份了,让他们白白高兴那么长时间……都是久经朝堂的老狐狸,怎么就没看出人家在‘三请三辞’啊?   活生生的让人家个小姑娘给玩儿了?   暴跳如雷、七窍生烟,‘阴阳天定派’们把牙都快咬碎了,但是,毫无办法。   姚千枝登基已是大势所趋,他们根本阻止不了,甚至连‘酸话’都不敢多说,毕竟,那些真正不惧生死,硬讲‘阴阳’,或一心一意忠诚楚室,视死如归的,早就已经真的‘归’了。   能留到现在的,都是审时度势,或是怕死的。   三请三辞的戏码演完,赚足了面子,姚千枝开始准备登基事宜。   她,要上位哦~~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上嘴唇一碰下嘴唇, 登基是真登基,麻烦是真麻烦啊!   在姚千蔓这个内阁辅臣的带领下, 礼部和内务府几乎都想‘飞’起来了。   每日, 天色刚蒙蒙亮, 太阳都没出来呢,他们就从府里飞奔而出赶往皇宫, 脚打后脑勺的忙碌一整天, 在借着明月高悬那丁点儿亮光, ‘飘飘摇摇’回到家里……   一句话不想多说, 一点事不想多干,他们非常干脆的, 就是累的想死!   着实是……‘让位’这等事情,本就是千年难得一见, 大晋本朝根本没有先例, 更别提还是让位给女子,且, 让位的那个还昏迷着……   这怎么让啊?   用什么规格?用什么礼仪?这都是头疼要死的问题啊。   自盘古开天地,上下数千年间, 到是有几列‘让位’的经验,他们还能借鉴借鉴, 然而,那都是侄子让叔叔,哥哥让弟弟……   女皇帝直接拿过来用?这样可以吗?   而且,小皇帝还昏迷着呢, 让位什么的……他到不了现场啊?   先头皇帝不在,让太后和长公主捧玉玺和国印给新女皇吗?   这样合规矩吗?   要不是合的话,那怎么办?   礼部和内务府愁的真是‘一夜白头’,恨不得搬石头砸天!!   尤其,为难之事不止如此,新女皇在登基之余,还给他们扔了个天大的‘筐’,言说要登基大婚一起办,前脚当皇帝,后脚就入洞房……   他们听着,心都凉了!   当然,皇帝成亲肯定是大好事儿,哪怕有前头的失败经验——小皇帝成亲那次——他们心有余悸,一想到大婚就害怕,然而,不能因噎废食,成亲是肯定要成亲的,但是……   女皇帝!!   男皇后!!   哎玛儿啊,他们要疯了啦!!   各处的起飞智,都没有一点效果,他们翻遍了史书,根本寻不着什么前列,男皇后该用什么规矩迎?又该有哪些礼节办?完全跟女皇后一样行不行?还是应该略微转变一点,毕竟,男女有别,生理条件还是不一样的……   哎呦呦,这个闹心哦~~   皇后特娘的还要分‘男、女’啊?   这简直是太坑人了!   一个新女皇,一个新女皇迎娶的男皇后,就这两人,什么都不用做,单单往那儿一摆,礼部和内务府上下大小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快生生让‘逼’死了!   白天不醒、夜里失眠、大把大把掉头发,发际线都上线了不少~~   不过,对姚家军来说,这些都不过是‘快乐的苦恼’,根本不算大事儿,三请三辞戏码儿演完,她们就有条不紊的继续沉稳前行着。   首先,楚室决定让位,那就得行动起来,小皇帝和韩太后母子俩一块从宫里被‘铲’出来,先送小靖山‘修养’,等什么时候需要他们在,在让他们出现。   其次,就是安抚楚室旧族,旁的先不说,万圣长公主身份不变,且,正式宣布云止皇后身份,就算给他们颗定心丸了。   虽然……这丸儿莫名其妙噎的慌!   勋贵大臣们,姚千枝没太打算动,哪怕那些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阴阳天定派’,她目前都视若无睹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盖棺定论登了基,且把皇位坐稳,余者,不过小道尔。   至于这皇位如何坐稳?第一步,姚千枝先搬进了皇宫……   韩太后和小皇帝都被‘轰’走了,她当然得住进来啊!   虽然皇宫……跟效外园子比起来,说真的环境不是特别好,乾坤殿住着不算很舒服,但是,那是明正言顺皇帝该住的地方,姚千枝就得‘委屈’着。   毕竟,女皇帝什么的,哪怕成事了,朝臣们服从了,百姓们接受了,但,事情真就那么‘顺利’?那是数千年的传承,列朝列代的定论,凡人看着瞧着,心中琢磨着,对她这女皇帝,就能瞬间拜服?有了真实感?   想转变人的既定思想是很难的,按照姚千枝在现代受过的‘经验理论’——兔子开国、妇女能顶半天边——这起码要经过两、三代的时间宣传磨合,才能见着成效,姚千枝做了这女皇帝,算是有了个强势的开端,有了宣传点,有了支持力。   想要天下人接受,愿意被磨合,首先,她就得比任何朝代的‘皇帝’,都像个‘皇帝’!   所以,哪怕小皇帝刚刚被从龙床里搬出来,乾坤内殿里那股子久居‘植物人’的气味还没散,她都得包袱款款,欢天喜地的住进来。   她没有任性的权利,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当然,她也没有很勉强就是了。   毕竟是皇宫嘛,尤其还是皇帝居住的地方,终归还是‘水平线’上的。   收拾好了搬家,姚千枝住进了皇宫,且,在还没有迎娶中宫皇后进门,韩太后还被赶走的情况下,唐暖儿暂时接任了六宫大权,到是安排的很好,把姚千枝照顾着样样妥帖,到让她起了把人留在身边,当个‘贴身秘书’的想法。   本来,按霍锦城的主意,此事一了,他要要把唐暖儿接出宫来的,有了静嫔和韩贵妃的前例,都不用隐姓埋名了,直接寻个好人一嫁,日子正经就过起来。然而,经过这么多事——皇帝太后齐齐被她‘干掉’——唐暖儿同样成长不少,对走人生‘正常流程’不太感兴趣了,到是对‘秘书’的活儿颇有好感,借着六宫大权在手中这短暂时机,她拼命表现,终于入了姚千枝的眼。   两人一拍既合。   唐暖儿走马上任。   先帮姚千枝辨别分类折子开始,她走起了最简单,亦是最快捷的那条路。   厚积薄发,只等慢慢积累底蕴,自会平步青云。   唐暖儿不急,就按以往积累下的‘功绩’,完全能支撑她慢慢的来。   ——   打的烂桃也似,忙的四脚朝天,礼部和内务府,终于呈上了完全的登基流程。   十月初八,上上大吉的日子,在姚家军一众高层和燕京贵族们的恭奉下,姚千枝——她登基了。   着祀服祭拜天地,求体恤新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随后,按理该是到太庙祭祀列祖列宗,然而,姚千枝人家是打天下的,列宗列宗对她没什么功绩,叩拜什么的轮不上,便只是恭礼楚室宗族……毕竟,位置还是楚室让的。   这一忙活,就得是一午的功夫。   毕竟,祭天什么的,得到景山,那是效外,还得举行大典,群臣陪同,很是耗费功夫。   祭拜完天地祖宗,一同回转燕京皇宫,社稷坛前,内阁众辅臣、六部尚书并大学士献上御玺,万圣长公主代宗室捧皇印,韩太后代小皇帝抱龙冠,两人伺候姚千枝接印整冠,并贺词曰:“皇帝临朝,威镇万国。”   随后,宗人令宣读让位诏书。   由新晋内阁首辅姚千蔓代领。   如此,一众进入乾坤殿,姚千枝亲御正殿,穿戴皇帝朝服高座龙位御座之上,王公大臣、文武百官上表行礼,三跪九叩,口中:“臣等叩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爷……”正式确立君臣之分。   丹陛大乐——鼓、箫、管、笛、莖、杖,陈于殿外。中和韶乐——鼓、搏拊、木柷、木敔、石编磬、石特磬、缚钟、编钟、陈于殿外檐下,令配有乐舞唱词,伴仪式大典。   稳坐龙廷,姚千枝看着阶下垂首跪叩,山呼‘万岁’的群臣,心中顿生无限豪情。   终于,这么多年的艰辛下来,她走到了这一步!   万圣之尊,纵横山河,这天下,已然尽归她手。   举国颁布了登基诏书,姚千枝彻底终结了大晋朝,宣布改国号为‘秦’,同时改元、大赦。   史为大秦昭正元年。   至于为什么改国号做‘秦’……内里原因不过两个。   其一、大姚朝真是不好听!   其二、姚千枝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秦乃一统六国,建立了皇帝制度千古第一国,同那位始帝一样,姚千枝同是这个朝代的‘第一人’,起个一样的国号,就算是记念了。   反正不能叫‘大姚朝’,剩下的,爱什么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宫内的登基大典结束,随后便是登城门受万民叩拜,这个流程走的同样很顺利,随后宫内百官宴饮……到了这个情况,一般皇帝上位的仪式,就算结束了!   但是,姚千枝不是‘一般皇帝’。   她是个非得登基大婚一勺烩的‘急性子’,大臣们只能‘从善如流’。   所谓婚礼、婚礼……正称其实是‘昏礼’,顾名思义,该是黄昏时辰办了,不过后来世人觉得不太方便,且,婚礼仪式日渐繁多,就给挪到了早晨,如今,秦皇既要登基大婚一块办,他们就随时分从,把婚礼,重新改成了‘昏礼’……   晚上结呗!   为了登基,早上忙忙活活折腾了一整天,晚上同样不能消停,万圣长公主府,云止没参加登基大典,一直静静坐院子里等待着。   他是男皇后,还挺有身份的,礼部和内务府不想得罪他,就没真让他按着‘皇后’流程走一遍——蒙盖头、穿裙子、绞脸、抹胭脂,非常正统的一身男版皇后吉服,首饰什么的,把钗环流苏之类都去了,就戴了非戴不可的珠凤束冠,薄薄抹了层粉,内务府按流程给送来了聘书、礼书和迎书,且聘礼、嫁妆一并抬来……   至于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同样是按照程序来了,当初,小皇帝迎娶徐令紫的时候是什么样儿,姚千枝迎云止就是什么样儿……   当然,小皇帝和徐令紫的结果……肯定是不太吉利的,但这个时候,没谁会说那么丧气的话。   皇宫内外,姚千枝登基的时候,礼部和内务府就分出人来大长公主府了,跟云止把正经流程走完,直到吉时已到,姚千枝登基完毕,就收拾收拾亲自出宫,来迎她的皇后了!   可亲迎可不迎……当初,小皇帝没给徐令紫这个面子,如今,姚千枝是愿意给云止的。   毕竟,男皇后一出,已经让云止声名扫地,处境尴尬了,她这个皇帝要是在不尊重,那就更没人把云止当回事儿了。   诸多迎礼,便无需细表,总归大气热闹,龙驹凤撵进得皇宫,亲自拜了天地祖宗……成亲就得拜祖宗了,两人礼成,被送进了洞房!   ——乾坤内殿。   “怎么样?累了没有?”忙活了一整天,几乎水米没打牙,姚千枝伸了伸腰,回身问云止。   盘膝坐床上,云止正对着铜镜,想把头上的珠凤束冠摘下来,闻言都没回头,就笑着道:“我家里坐了整天,连进宫都有人抬着,哪里会累?”   “到是你,想来乏的很吧?昔日,呃……荣恩夫人之子大典的时候,我是全程参与的,他还是个小娃娃都那样,想来你会更累。”   荣恩夫人之子——指的就是小皇帝楚乖儿。   韩太后终归还是选择了对她有利的那条路。   “还行了,到不大累。”姚千枝就靠床头,垂首瞧着他。   蹙了蹙眉,云止发现怎么都摘不下珠凤束冠,索性直接放弃,起身向外走了几步,他扬声吩咐,“来人,备膳。”   他是‘新娘’,拜了天地就被送进‘洞房’了,不像姚千枝还得前头‘支应’,跟‘天地祖宗’们‘起腻’,到是早早将宫里侍人们认了个脸熟儿。   他是正宫皇后,御赐居所自然是元宸宫,列朝列代,但凡得皇帝眼缘的嫡妻,基本都住在这儿。   云止同样不例外。   昔日先太子还在的时候,皇宫他是常进的——他是先帝太子的伴读,对后宫多多少少有点了解,且,还有‘内应’帮着他……今日他一进宫,被送进‘洞房’的时候,唐暖儿就领人来了,助他立了回威,把六宫帐册全给了他,人家功成身退。   云止‘被迫’上任。   当然,不过区区几个时辰的功夫,效果如何还看不出来,然而,最起码元宸宫的人,他是指使的溜溜儿的。   一声‘备膳’吩咐下来,侍人们飞速行动起来,元宸宫是嫡后寝宫,肯定是有小厨房的,都是服侍了半辈子‘贵主子’的人,侍人们哪有不识趣,不会伺候的?都不用云止出声,小厨房早就把膳食备好了,单等传唤而已。   内殿一声令下,小厨房就端出了御膳,还都是清淡菜色……这是考虑万岁和娘娘忙活了一天,定是又累又燥,肯定用不进大鱼大肉,特意给准备的。   宫人们悄无声息的搬桌子挪凳,将膳食一一摆好,云止引着姚千枝上前,两人脸儿对脸儿坐下,开始用膳。   不像姚千枝忙碌整天,水米没打牙,云止是真不累,他是自个儿家里等出嫁……谁会怠慢他?宁肯花了妆儿重新化,都不会饿着他的。   满面笑意,他坐在姚千枝身边儿瞧着她用膳,时不时的给布筷子菜,递些酒水。两人都不是那等正统人儿,并不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谈笑笑,一顿膳食,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酒足饭饱,该做‘正经事’了。   把桌子一推,下令宫人收拾走了,姚千枝笑眯眯上前,搭住云止肩膀,“来,你别动,我帮你把这冠儿摘了。”说着,手就摸上来了。   珠凤束冠是扣着盖的,冠儿两边正抵住耳尖儿,用了许多细钗小环束住,甚至还辫了头发进来……云止是个大男人,从来没戴过样的首饰,哪里摘得下来?反到揪下不少头发,如今那冠儿松松散散扣头上,墨黑发丝都搅进来了,反到有股别样的味道。   姚千枝伸手轻轻拆散发丝,纤指偶尔擦过云止耳垂,瞧着他面上淡然,实则脸颊都红透了。   唉,终归还是‘道行’浅啊!   得练!   磨磨蹭蹭,把云止彻底闹了个大红脸,姚千枝‘一本正经’的摘下冠儿,放到一旁,“哎啊,朕竟忘了件大事~”她突然‘惊呼’。   “什么事?”云止一怔,抬头问她。   姚千枝就满面‘愁容’的道:“忘了喝交杯酒了,咱们大礼已成,不喝交杯酒,是不是不能洞房啊?”她眨眨眼睛,顺手摸了摸云止的唇角。   云止:……   脸颊像火烧似的,他强自镇定的起身,“来人,端酒进来。”扬声吩咐,他拼命压制着羞涩心理,暗暗告诫自个儿:没什么,这都是皇后应该做的!   他得挺住,他要撑着,皇帝如此言行,这表示他们帝后和谐,夫妻恩爱,这是好事儿,于国于他都有利,他,他……他是皇后,他不能打皇帝!他,他……是打不过人家的!!   深深吸了口气,云止抽着嘴角稳定情绪,亲自出殿端了两杯酒进来,他跪坐到姚千枝身前,“万岁……”   “你我同饮。”姚千枝就含笑把他扶起来,拉着按坐身边,随后端起杯酒。   云止自然陪同。   两人交臂环首,对视而饮,辛辣酒水顺喉而下,一时间,火头都火热起来。   红烛缓缓燃着,明黄锦被内龙凤呈祥。   ——   当了皇帝,娶了美男,明正言顺的御临天下,后宫还有云止照顾着日常起居,姚千枝的登基生活,简直不要太潇洒~~   真心美滋滋~~   登基做主,御坐龙廷,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大封功臣。   这一日,散了大朝会,内阁议完事,姚千枝坐在太和殿内,握着狼毫笔,心里斟酌琢磨着。   自家长辈、叔伯、亲爹亲娘、兄弟姐妹们都该封个什么?按贵论?还是按功论?姚家一众高层要如何辅排,怎么让她们名正言顺的站立朝堂……   武将就不需说了,这是她们姚家军的根本,谁都伸不进手,插不了嘴,但是,她在燕京的势力,尤其是文臣里还是有些少了。   得想个主意,把崇明学堂的学子们调进来……   或许……应该开个恩科吧?   正儿八经考出来的,谁都说不出什么。   不过,想开恩科,还不能让人——尤其是那些个‘阴阳天定’们弄鬼,她得首先把自个儿的人安到位置上,不说多高,起码得让科举能‘公平’起来。   崇明学堂还是女孩子多些,她们想在科举里,占据跟男学子一样的地位,享受同等的待遇,就得‘上头有人’才行。   拔拉拔拉手里的人——霍锦城、乔氏、孟央、苦刺、王花儿、胡狸儿、胡逆……这些个,除了孟央外,谁能主持恩科呢?   姚千枝头都疼了。   罢了罢了,还是定了她们的官爵之位,先把她们推出来吧。   这就不容易了。   毕竟,姚千枝手底下一大半都是女人,想给她们授官封爵,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且得跟百官们‘撕扯争吵’、‘讨价还价’呢。   她心里定出个底线,往后就好争辩……姚千枝垂了垂眸子,挥笔就想写。   突然,“回禀万岁,姚首辅求见。”外间,有小太监轻声通禀。   “哦?大姐来了?”姚千枝抬头,“唤她进来。”   “诺。”小太监领旨,跪退着出殿门,很快,就带着姚千蔓进来了。   “臣叩见万岁。”恭敬行礼,姚千蔓欲下跪叩首。   姚千枝依然手握狼毫,开口道:“免礼,赐座。”   姚千蔓听着,口称,“臣谢万岁爷。”然而,还是恭恭敬敬跪下磕了头,随后,才坐到小太监搬来的椅子里,姿势亦是垂首侧身。   往日随意还好,但是如今三妹妹已经是皇帝了,她做臣子,就得守臣子的规矩。   “大姐姐来找朕,是有什么急事吗?”姚千枝瞧她,出声寻问。   朝廷内外大事,今晨内阁早议完了,而她如今琢磨的这些……大封功臣云云,还想着定出个轮廓在找人商量,并没透露出来,姚千蔓这时候上门,肯定是出事了。   还得是急事!   “扶桑国递来国书,自愿称做‘附属’,愿奉大秦做宗主国。”果然,姚千蔓从袖中掏出个折子来,“扶桑使臣刚刚入京,如今正在理藩院,万岁若得空闲,便可招见了一番。”   毕竟,人家是来‘俯首称臣’的。   都自认附属国了嘛。   “扶桑称臣?好端端的都没人打他们,他们怎么会……”姚千枝简直一头雾水,伸手接过国书,她展开一看,“嚯!!”她高声,直接从龙椅上站起身,连砚台都打翻了。   “三两!你这丫头!”她面上表情又惊又喜,“怎么事事都抢先我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哎玛儿,我女主登基了,成亲了,她终于当了皇帝了!   而我!!我一百万了!!哎玛儿,说出来我都是写了大长篇的人了,可把我牛x坏了!!   你们快夸夸我……   ps:大姚朝太难听了,还是大秦吧!   另:洞房想开车,不敢!!   开车一时爽,锁文两行泪~~~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处在眼下这个时代, 前朝——就是大晋,如今已经是秦朝了嘛——的国际地位, 其实不算太高, 远远没有姚千枝那边儿‘秦皇汉武’的宗主国威风劲儿, 亦未曾享过‘万邦来朝’的待遇。   连‘近邻’胡人还是刚刚让姚家军打消停了,就可想而知‘前朝’的地位了。   没到封关锁国的地步吧, 最起码, 跟‘外界’接触是不多的。   不过, 地大物薄是真的, 人多势众亦不假,在如今还未有正经火器的前提下, 到还不怕被谁欺负,然而, ‘附属国’什么的, 还真是没有。   毕竟,数千年来, 中原海军都不算强盛,列朝列代亦未曾出过, 如同‘郑和下西洋’那般扬名耀威的事情,且, ‘前朝’还是个有点‘软绵绵’朝代。在外洋人眼中,大晋就是个物产富饶的大国,过来骚.扰.骚.扰,做做生意, 或者低个头儿讨点好处到还成,但是,要说正而八经递国书,跪地认做‘宗主国’,真是不太可能了。   哪怕如扶桑那般区区小岛国,他们认同大晋是‘强国’,愿意尊崇那里来的贵族,奉做上宾,然而,让他们跪地称臣,那确实是妄想的。   不过,眼前,姚千枝手里这封国书,理藩院里那些扶桑使臣们都不是假的……这其中,自然是有缘由……   “三两真是,哎哟,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捧着盖了扶桑天皇印的国书,姚千枝坐龙案后直跺脚,“当初强迫把她推出来……这路子还真是走对了。”   “万没想到,她居然真能闯出片新天地来。”   “谁说不是呢?”姚千蔓坐绣蹲里,心有戚戚然,“那会儿不过是碍着她的身份,着实不方便。想着暂缓其圆,选退一步,在慢慢筹谋未来……”   她微顿,用一种说不出意味的语气道:“真真做梦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   “是啊。”姚千枝抽了抽嘴角,瞧着那国书,心道:三两,她的亲姐姐,这真真是比她还像个带着金手指穿越的……她俩到底是谁开了挂啊?   “三两……真是个能人,跟她一比,咱们都有点拿不出手了。”姚千蔓就叹。   姚千枝‘垂头丧气’,“谁说不是吗?”   好端端姐妹俩儿,一个秦朝女皇、一个内阁首辅,算是天下最最巅峰尊贵的人物,怎么一下就‘颓废’成这般模样……这内中道理,自然就藏在扶桑的国书里了。   所谓国书嘛,哪怕如扶桑小岛国,哪怕寻人代笔,都得是天皇启诏口述,并亲自盖上皇帝大印,其印内得先有国名、后有年号,且,如眼下自愿‘称臣’的这种,还得陈表私印……   印上得有姓名。   姚千枝手里这封国书——其国号‘扶桑’,年号‘幕府’,私印刻的……幕女皇昭。   幕昭——那不就是幕三两的大名吗?   “这封国书,看落款是八月写的,飘扬过海来到咱们这儿,这时间到对得上,不过,八月那会儿就能用幕女皇昭的名义来递国书……”姚千枝心里‘百味陈杂’,喃喃道:“三两登基比我早啊!!”   而且,能把扶桑‘整治’的愿意奉大秦做宗主国,这内中努力,不是一月半月就成功的……   “怪不得上回传信来的时候,她说要给我个‘惊喜’,这还真是……”惊的有点太过了,喜的让姚千枝猝不及防啊。   她要登基,立国号做‘秦’的消息,早在礼部和内务府还没吵出结果那会儿,就已经派人通传各地姚家军了,远居扶桑的幕三两自然不会知道,还回信说‘必有大礼’……   “亲王,她比我早当,女皇,她比我早做,难不成想‘胜’过她,就只有成亲这块儿了?”姚千枝喃喃,哑然失笑道:“那我有点太不争气了吧?”   昔日,幕三两和南寅被迫流落扶桑岛国,初时意思,不过就是避个寒冬,谁知发现了银矿,幕三两自愿请留,借由天皇和大将军内斗之机,周旋出来个仓谦女候的爵位,大笔大笔的把银子往姚家军这边儿运……而后,许是哪里不顺当,她又勾结了天皇后宫,一波儿把大将军和天皇本人全干掉,扶了幼主登基,自个儿做了女亲王……   稳稳抢在姚千枝前头。   这一回……“她做了女天皇,那她扶出的幼主呢?”姚千枝忍不住好奇。   “听使臣那边的说……”姚千蔓就叹了口气,“病死了。”   姚千枝抽了抽嘴角,沉默了好半晌,随后由衷称赞,“她比我果断啊!”   大晋这边儿,小皇帝昏迷两年多还喘着气呢。   扶桑那边儿,三两都把幼主给‘病逝’了!   稳稳又抢她前头登基!   “真是……”不服不行啊。   姚千枝百般感叹。   “说起来,月前青椒还问过我,言万岁大业已成,是不是该把三两接回来,免得她飘泊海外,太是孤单,但是眼下这情况……”姚千蔓不由摇头,“怕是不能够了。”   不管扶桑岛国面积多小,人口多少,那都是一个国家,已经当了皇帝的人,享受过九五至尊的痛快,哪里还愿意做人臣下,俯首他人面前?如今,幕三两还愿意‘举国来投’,认大秦做宗主国,这就得说人家不忘本,但是……   “幕姐姐天生不凡。”姚千蔓下了定论。   一句‘姐姐’,抹了旧臣的身份,认做‘亲眷’。从此,开始相对‘平等’的接触,毕竟,人家恭敬了,她们就不能太过。   国于国、皇于皇,宗主国和附属国之间应该什么样?她们就不能错了规矩,甚至,要待幕三两更加亲厚体贴才是。   姚千蔓婉转的提醒着。   毕竟,人家都甘做‘附属’,认下‘主国’了,她们这边——主要是姚千枝要是准备‘得寸进尺’,非要把人家小岛并入国土……一个闹不好,就是要出乱子的。   终归,扶桑国远在海外,而大秦海军……说真的战力一般般,哪怕幕三两当了女天皇,根基还是太浅,且,最重要的,她们根本不知其心思如何?   且得慢慢来呢。   “你放心,我明白的,哪会那么不谨慎?”姚千枝就摆摆手,示意她放心。   姚千蔓微微放下提着的心肝,着实是……她三妹妹太凶了,简直拽谁打谁啊!   “不过,我本还给三两准备了个一等公的爵位,看来是用不着了。”姚千枝撅了撅嘴,把龙案上摆着,略微书写几行的宣纸揉团了,随手扔到脚下。   “哦?你这是要大封功臣了?”一旁,姚千蔓扬了扬眉,出声问她,“可有什么定论?”   姚千枝抬头瞧她,微微叹了口气,“军里到还好说,无非就是论功行赏,爵位高低,亦不过是跟朝臣们扯皮而已,就是家里头……”她顿了顿,一副头疼模样,“挺麻烦的!”   “怎么?哪里麻烦?叔伯?兄弟?还是……”姚千蔓垂了垂眼眸,“三叔和明逸?”   姚天达和姜氏是三妹妹的亲爹娘,姚明逸是她的亲弟弟。三妹妹当了皇帝,那他们呢?封做太上皇、太上皇后?明逸呢?给个亲王位置?   那么丁点小孩儿,寸功未立,给个高位能服众吗?   不会闹麻烦?   但是不给……好歹他们是皇帝的血缘真亲,什么都没有,抹个光头儿,多让人笑话啊!   朝臣都不能允许的!   “我到不烦心他们。”出乎意料,姚千枝如是说。   姚千蔓有些惊讶,“你有了主意?”她脱口问道:“是个甚样?”   “家里叔伯们封个郡王,没权没封地的那种,兄弟们就做世子,反正一家一个。至于我爹那边高一等,给个亲王爵位,明逸无需另封就是王世子,祖父和祖母跟着我爹,荣恩老亲王,随着那一脉下来……”这么算算,她给出的,其实就是三个郡王爵位并一个亲王爵位罢了。   真心不算多。   甚至,都称得上‘寒酸’,连前朝楚家都不如,人家还有近百的宗室,而姚家呢,单单光杆儿几个……说出来都有点丢人。   不过,没办法,谁让他们家惯来一夫一妻,子嗣打根儿里就那么不丰呢!!   三个无权、无封地的郡王爵位就解决了!   “给三叔个亲王吗?是让他由你而封?这主意到是还好……”姚千蔓垂头思索,喃喃自语。   姚千枝就笑笑,没有说话。   姚家的发达,是由她而起,是她创建的大秦,是她打下的皇位,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不能抹掉,不能改变,亦不能动摇的事实。   无论‘阴阳天定派’们怎样上窜下跳,姚千枝都不可能奉姚天达和姜氏,做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那成什么了?她是从这两人手里‘继承’的皇位吗?这说不清楚啊?   登基祭拜的时候,她都没拜过宗祠祖宗,就是为了防着这手儿,那会儿就想到了,如今又哪会自个儿搬两座大山过来,直接压头上啊?   她又不傻!   她家的富贵荣华,族里的权势赫赫,自需由她而始。   “家里兄弟生的巧,都是各房长子,他们做世子理所应当,我烦心的,还是你们……”姚千枝伸手点指。   “我们?”姚千蔓挑了挑眉,“我们有什么烦心的?该怎么封就怎么封呗。”   反正,自姚家军起势,她们做过什么是一揽无疑,无论是看功绩还是看血脉,姚家姐妹们,各顶各都是出色的啊。   这谁都不能否认!   “你是早有定论,肯定能得亲王位的,我早选了几个好封号,你到时候自个儿挑就是了,我烦心的,还是二姐姐。”姚千枝蹙了蹙眉。   “她,她怎么了?”姚千蔓挑了挑眉。   姚千枝把两手一摊,“她是庶出。”   白珍和姚天礼和离的时候,她是没扶正了在离……于是,她的两个孩子就都是庶出,按本朝例,庶出不能袭爵,二房的世子位置,是要留给姚千朵的。   跟姚明轩没关系。   他想要爵位,得等下一批,因‘贵’封个次一等。   “二姐姐吧,她跟你不一样,要说因功封,她没有那么大的,足够封王爵的功劳……”能管理婆娜弯,是因为她的身份值得信任,方便过手银钱,不是本事多大,非她不可。说真的,婆娜弯那点事儿,并不需什么通天才干,且姚千叶本身,确实不算多出色的人才。   姚千蔓能封亲王,姚家姐妹里排行第一,都跟姚千枝亲爹持平了,那是因为她有能耐,有战功,且还任职内阁首辅,说白了人家自个儿挣出来的,但是姚千叶就……“她没挣出封王的功劳,本身还是庶出,我要封她,不是有点自打脸?”   大秦的国策——嫡长继承制,那是不分男女的,像二房那边的情况,姚明轩是男、姚千叶是长、姚千朵占个嫡字,她就能袭姚天礼的爵位,姚明轩只能眼巴巴看着,等着次一等的宗爵,然而姚千叶……   封她吧,她功劳不够,硬封自打脸,还容易破坏律法规矩。不封吧,人家是真挺努力,做的不比谁差,姐妹几个都是郡王,就她差一头,这影响团结啊!   “这,这……”姚千蔓抹了把脸,“哎哟,是有点头疼。”   “疼吧?”姚千枝跟找着‘组织’似的抱怨,“说来,跟千朵和千蕊相比,二姐还要更胜她们一筹呢,她俩都是郡王,就单把二姐撇下,好说不好听的……”   姚千朵和姚千蕊,碍于天赋有限,她俩确实不算出众,姚千朵还好些,经历过父母和离的波折,总有上进的心思,但是姚千蕊呢?人家教教书,育育人,真是就想过自个儿的小日子,且还寻了姜通那样一个同没什么上进心的,夫妻俩一块悠闲度日……   不过,碍着她是宗室女眷里第一个招赘的人,算是起了领头作用,姚千枝就没亏待她,同样是一个郡王虚爵。   她是嫡出,是姚千枝的亲堂妹妹,招赘进门,爵位一样会传给她的子孙——姚姓宗室,便宜没出外人,姚家自个儿的事,外人就不会太过反对。   “二妹这事儿……没有办法!嫡庶不能乱,这是根本,世子位置是千朵的,她就是次一等。”姚千蔓沉吟片刻,咬牙道:“这话我跟她透,如今不过一时,往后多拉她几把,在拽上来就是了。”   “唉,只能如此了。”姚千枝就叹了口气。   姐妹俩一时沉默了。   好半晌,许是想起了什么,姚千蔓突然问,“咱们家里,你既都有了打算,那青椒呢?你想怎么安排她?”   像姚家几姐妹,如千朵、千叶……她们跟姚青椒还不一样,到不是义女不义女的,那不重要。四房姚天赐还是养子呢,不是同样什么都有,色色不比人差吗?   入了祖谱,那就是一家人了。   尤其,姚青椒还是姚千枝的‘亲妹妹’,不像她们‘堂’字,按理,人家身份是要更尊贵一些的。   “青椒啊?就全了她的心愿,做她的长公主呗。”姚千枝耸耸肩。   姚千蔓则皱眉,“不封王?”   “她是要嫁人的,日后孩子要姓南……这怎么封王?”姚千枝摊手。   跟家里定了要招赘入门的姐妹们不同,人家姚青椒早跟南寅商量好了,眼瞧就要成亲。带着个亲王爵位进门,日后把王位传给南姓孩子……那算什么?异姓王啊?   “若生两子,分承父母姓氏呢?”姚千蔓轻声。   本意里,她是不怎么想把公主和亲王分的那么清楚,仿佛一冠上‘公主’名声,就彻底失去继承权似的,这感觉,并不太好。   “我的亲姐姐,我能把你们都封成亲王、郡王,而不是公主、郡主,就已经要跟满朝大臣用出吃奶的力气了,就这还未必能彻底成功呢?一个出嫁的宗室女,哪怕是我亲妹妹……还想袭亲王爵?还想一家两姓?哪有那么容易啊?”姚千枝苦笑着,“我哪怕封了,得有人认算啊?”   “都不说她了,单说云止,天天让人‘娘娘、娘娘’的那么叫着?他个大老爷们能不难受?为什么不改?不就是因为‘男皇后’这称呼简单明白好理解,一提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你们能封亲王、郡王,最根本的基础,是你们留在姚家了没嫁人!百姓们一听,哦,是皇家男爷们少,闺女能干,留家里守灶招赘进门了,那给你们跟小子一样的待遇,他们都能理解,上形下效,慢慢就他们就能接受了,如今,青椒是要嫁人的,我一样给她个王爵?”   “那闺女就不是能留着守家,跟小子一样能干,必要时候还能养老送终的‘继承人’,而是分家产的了!”   古代和现代不一样,百姓们生儿子就是防老,摔盆送终的。哦,给了闺女跟儿子一样的继承权,能分财产,能继家业,结果……好嘛,一嫁人就成别人家的了,给丈夫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每年就初二回娘家一次,拎两斤腊肉就算孝顺……   那百姓们怎么可能接受?   别说百姓了,连王公大臣都不行啊!   封王还是封公主,有没有继承权,谁跟谁的姓?这都是次要的,姚千枝布下政令的目地,是让治下百姓们能用最快时间理解,并愿意接受和遵从她,否则,她这边就是封了一千亲王,一万个公主,群臣和百姓们就不认,她能有什么办法?   都不说旁人了,姚家军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底层士卒,他们同样是贫民百姓出身,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受得上三纲五常的教育,养老一样是他们的问题——招赘乃‘平等’底线,虽然姚千枝不是百分之百认同,但是,她狠狠抹了抹脸,轻声道:“眼前这情况,就只能如此。”   毕竟,这等局面,会强烈反对出嫁女得一样待遇的,不止是父系,母系一样不会妥协。   养老——难道就单养亲爹一个,生生把老娘撇开吗?   送终——爹娘不得一人一口棺材,埋进同一个坟头,哪有就埋亲爹的道理?   除非大秦能制定妥善机构,让百姓们不需儿子奉养就能安稳养老,又或者夫妻真正平等,共同赡养两家老人,但……这些,连姚千枝身处的那个时代,都还没有彻底解决呢,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我辈,任重而道远啊。”姚千蔓长叹一声。   姚千枝就答,“谁说不是呢。”   “不过……”两人同时对望一眼,眸中闪烁起熊熊斗志。   姚家女子——从来没有遇难事就退缩的习惯,大秦已经建立,皇帝都让她们争到手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   絮絮叨叨,跟姚千蔓把各项事宜商量明白,次日,姚千枝朝上头一件大事,就是招见了扶桑使国。   这是大秦建国——呃,一个多月——来,第一个前来投靠的附属国,是姚千枝这位初初登基,还不曾彻底坐稳龙位的女皇帝的功绩——连史书都要记一笔,给歌功颂德的那种。   当然要郑重些了。   见了扶桑使者,受他们叩拜接了国礼,姚千枝态度挺温和,还接见了自称幕三两‘忠仆’的,一个叫早纪的女子,听她像‘头号迷妹’般,眼里直冒小星星的,把幕三两从头夸到尾,姚千枝就笑着听,好半晌儿,足足得有两刻钟的功夫,早纪终于冷静下来,递出一封秘信。   姚千枝就接过展开,配合着早纪的补充,慢慢了解了幕三两的‘这些年’……   相比大秦有姚家军打底儿,扶桑对女子的态度更恶劣一些,幕三两能做得女天皇,确实有五分努力、两分天意、三分运气,且,她底蕴没姚千枝深——说白了就是手里没那么多人——处境自然要艰难不少,能政令扶桑‘投效’,已然是周旋许久的结果,想更近一步……   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陛下的本意,是想让扶桑并入大秦国地,做一州府地,并以此为点放眼海外的。然而,国内局势纷杂,陛下登基乃是时势运道所致,并非一帆风顺,身边许多掣肘,一时会儿的怕是不行,不过……”早纪恭敬的道:“陛下说了,请您暂且高坐,且等她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哎玛儿,真是吓死了qaq,我都有点不敢让我们家缓之出现了……好不容易大婚,他有点存在感了,一下灭了半个月……   云止!!你是灾星吗?都是你妨的我!!! 第一百八十章   三两还是原来的三两。   哪怕当了扶桑女皇, 统率一国,都没能改变她‘迷妹’的本质, 依然对自家主公有迷一般的崇拜, 并且, 丝毫没有脱离大秦,从此天高任鸟飞的想法。   从感情上来说, 主公是把她从泥潭里生生拽出来, 并给了她新生命的人, 她打从心里崇拜恭仰。从现实来讲, 扶桑岛实在太小了,那面积和人口, 连大秦一个州都赶不上,除了有点银矿之外, 基本就是孤悬海外, 势力真挺薄弱的。   海外诸国,像朝国、禄岛、加国……等等, 这些跟大秦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但是,扶桑国跟他们是势均力敌, 甚至还有点微微落下风的感觉……   尤其,幕三两还是女主登位,她还没有姚千枝那么厚的家底儿和兵权,自身实力有限, 她肯定要跟大秦合纵连横……   或者干脆点说:就是巴住大秦这条大粗腿,用其做自身靠山,以压服众‘邻居’,不令其对她‘背主登基’之事,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比如:联合国内残余‘保皇派’们,玩个咸鱼翻身什么的。   要知道,跟姚千枝‘干干净净’被让位不同,幕三两是真‘铁血派’,她是把扶桑小天皇给毒死了,还血洗了保皇派,这才登的位。扶桑国里反对她的人真心不少,勾结领国的同样不是没有,幕三两登基归登基,她的处境,远远没有姚千枝的好。   不过,坐稳龙位,她就是真主,且,她并非孤身一人,背后还站着大秦,慢慢来,她总能平定一切的。   “朕是信得过她的,让她别急,一切,都有朕在。”一语落地,姚千枝如是说。   早纪就俯身叩首,恭恭敬敬的三跪九叩。   “此大礼,是陛下令臣代其行,陛下言,祝万岁威振寰宇,流芳千古。” 她朗声。   姚千枝就瞧着,微微含笑。   ——   扶桑的使臣,还是挺容易打发的,他们久居岛国,根本没像过中原繁华之景,更别提燕京还是国都,直接把他们迷花了眼儿。   拿着幕三两运回来的银子,理藩院给使臣们整治出些瓷器、丝绸、茶叶之类的‘奢侈品’,在带着封姚千枝亲笔书写的‘世代友好’国书,使臣就欢欢喜喜的登船归国了。   人家是使臣,还是来归顺的,大秦做为上邦大国,当然要表示友好,姚千枝琢磨了琢磨,就特别分出了五千军队护送他们归国,并且,还吩咐下来,无需立刻归来,瞧瞧‘友国’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如果有,不要吝啬,尽管出手,一定要好好‘帮助’他们……   这话说的真是慷慨激昂,然而,仔细品品其中味道……不就是派五千人给幕三两撑腰去了吗?   什么‘帮助’不‘帮助’的?分明是给人家控场,添帮手来了!   本来幕天皇就统领一帮浪人作威作福,压的扶桑国内残余‘保皇派’们喘不过气来,这会儿骤然增兵五千,还靠上了大秦,保皇派们连外援都找不来了!   简直泪流满面。   扶桑使们且悲且喜,早纪则是感激万分的领着人走了。   来匆匆,去匆匆,两位女皇帝隔海相望,都给对方送来了最重要的东西。   幕三两给了大秦一个附属国,送了能稳定姚千枝女皇位置的‘政绩’——那是名垂千古的开缰扩土。而姚千枝,则用大国威风为幕三两撑腰,给了她,她目前最需要的武力支持。   五千精兵,足够帮她平定内乱,镇摄诸小国了。   心心相惜,幕三两和姚千枝特别默契的互助了一回,彼此自然心满意足。   ——   国接了,人给了,海外的势力暂且平定,姚千枝开始大封功臣。   就如同她跟姚千蔓商量下的,头一批封授,自然是宗室——姚姓人。   家里叔伯一人一个郡王,叔伯家的嫡长子、女都是世子,亲爹亲娘没敬封太上皇,太上皇后,给个亲王就了事,且,颇让人头疼和……动心的姚明逸,得了个亲王世子的位置,继续默默无闻。   家里姐妹们,姚千蔓当之无愧是第一人,赐封淮北王,得一县郡封地,坐享两万户。姚千蕊封景郡王,享五千户,然,没有封地。   姚千朵做了靖郡王世子,继承二房姚天礼的爵位,姚青椒则是长公主……算一算,家里人各各都有位置……   就除了姚明轩和姚千叶。   这两人,姚千枝真有点棘手,不知该怎么处置了。   姚明轩到还好些,他确实是庶出,偏偏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且……最重要的是,姚千枝跟他不熟,没有太深的感情,就不会觉得为难,给了个千户候的爵位,不寒碜人就行了。   碍于他是庶出,姚家人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就连朝臣都只能大挑指姆夸赞‘陛下圣明’,毕竟,嫡庶之分乃是正理,尊崇此道是天公地义,朝臣们除了苦笑着赞同,剩下能做的,就只是回家叮嘱儿孙们多多亲近嫡妻,保证膝下最少有两到三个嫡出孩子,甚至,连朝臣们本人都要多多‘交公粮’,着实是……   如今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了!   长到八、九岁都能一病没了,不多生几个,万一嫡出死光了怎么办?   前朝还是庶出降等袭爵,今朝……干脆就不让了啊!   庶出等同绝嗣!   这太恐怖了!   拿二房立威,用姚明轩‘祭旗’,姚千枝在一次证明了她政令的执行性不可违,但是,她依然还是很痛苦。   因为,姚千叶有点处理不了。   她对二姐姐是有感情的,人家这些年兢兢业业,跟姐妹们相处的还好,且,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好娘’!   白珍掌管边城,人家都把草原打下来一大半啦!   胡人让她撵的根本不敢靠近加庸关,都艰难的往北迁移,直接开始攻打罗国了!   罗国——那是接镶草原的另一个国家,遥远,而寒冷。   如此开缰扩土的功绩,除了幕三两之外,满朝无一人能敌。大封功臣的名单里,除了姚家人,白珍是唯一让姚千枝大笔一挥,给了王位的人啊!   ——那是异姓王!   姚家军里——文官拜殿,武将封爵,像是苦刺、霍锦城、王花儿、南寅、胡狸儿、姜家兄弟、乔氏、孟央……都是封官的封官,受爵的受爵,然而,不管位置如何,是高是低?官居几品?她们的巅峰就是超品国公,非宗室不能封王,姚千枝还是默守这个‘潜.规.则’的……   但是,其前提是除了幕三两和白珍之外。   此二人都是帮大秦打下国土,扩展边境的功臣,是值得给姚千枝例外,给出个王位的。   甚至——还得是亲王位。   当然,人家幕三两已经扶桑女皇,登基做主了,王位什么的,姚千枝就暂时按下,且瞧瞧日后幕三两有没有归国的心思,至于白珍,她是打下了大半个草原,然而,她手里除了胡奴外,更多依靠的还是姚家军……并没有自立为主的心思,到是非常顺从的接受了大秦的授封。   且,还跟着苦刺、乔氏、王花儿等人一块往燕京来‘朝圣’了!   毕竟,姚千枝登基了,人家是皇帝,做为她治下的臣子,姚家军一众地方重要官员,肯定要来燕京觐见她,并且正式领封的。   姚千叶是姚家几姐妹里,唯一没得到王位的,当然,理由很充分——她是庶出。但是,在白珍立了大功进京的前提下,因姚千叶庶出而不给她爵位这种……   有点指着和尚骂秃子的意思啊!   姚千枝很头疼!   幸而,姚千蔓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她既然接了活儿,扬言‘此事交给她处置’,那就真是半点不打折扣,当机立断。不知她是怎么劝的,反正,姚千叶亲自来找了姚千枝,言词恳切,特别体贴的包容了她的决定。   “眼下大秦初定,要时刻谨防反扑,仰庶尊嫡是正理,我本庶出,这是事实,无可辩驳,还是大局为重,我无妨。”   她如是说。   对此,姚千枝是很感动的,反手给了她个候爵。   本想给公爵的,但是让姚千叶给拒绝了,她终归还是顾忌着姚明轩,不愿意为了这个影响兄妹感情。   大封功臣,四海传旨——顺便还帮霍家平了反,大秦国渐渐走上了正轨,姚千枝熟悉着皇帝这项‘业务’,越来越顺手熟练,日子,慢慢如流般过去。   这一天,地方‘面圣’的队伍们姗姗而来,缓步进入燕京了。   ——   燕京——繁华富贵地、温乡暖玉宫,上邦国都,着实盛世之景。   大队人马顺着官道徐徐走进,马车驶进城门,车厢里,乔氏掀开车帘,瞧着窗外景像,无限感慨的叹息着,“一晃眼儿,快二十年了……”自远走北地,嫁了谦郡王世子之后,她就在没回过燕京,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娘,娘,你哭么?”跪坐一旁,小郡主歪着头,伸手摸了摸娘亲的脸。   乔氏回神,含笑揽住女儿,哄她道:“乖乖,娘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哭呢?”   昔日促成姚千枝和乔氏合作,让她一步登天掌控北地的孩儿——小郡主,如今已是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虽有些痴傻,但乔氏护养教育的好,未曾有什么痴肥呆滞之态,反而天真活泼的很,又乖巧听话,不随便闹腾人,很得姚家军上下的欢心。   她是楚姓人,晋国一没,大秦当朝,谦郡王这等偏远宗室,直接就被除爵了,乔氏昔日耗尽心血给女儿谋来的‘嗣子’亦是无用,幸而,姚千枝没亏待了功臣,大封诸候的时候,乔氏亦得了个子爵位置,妥妥往后能给传给女儿,且,她广结善缘,跟姚家军上下一众相处的都不错,到不怕日后没人照顾女儿。   女儿有爵位,跟女儿的‘嗣子’有爵位,这其中是有很大差别的,哪怕子爵跟郡王天差地别,乔氏依然很兴奋,情绪都放松下来了。   “娘高兴?”小郡主歪着头,手扭裙带,瞧着自个儿亲娘眼里有泪的模样,满脸都是迷惑。   娘亲明明哭了呀?怎么会高兴?   “你娘是衣锦还乡,喜及而泣的。”靠坐车壁,本来正闭目养神呢,白珍听见乔氏母女俩的互动,便睁开眼睛,开口逗她。   “还乡?”小郡主嘟囔着,拧着眉头想了好半晌儿,突然恍然笑了,“我知道,我记得,先生说过,那是回家的意思。”   “娘回家了,就高兴了……”她拍了拍手,随后掰着手指道:“家里有祖祖、有舅舅,有好多好多人,我都没见过的……”   “这回不就见着了。”乔氏笑着抱住女儿,轻点她的鼻尖儿,“娘带你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都可疼你呢。”   “嗯嗯。”小郡主皱了皱鼻子,回身一头扎进亲娘怀里,大力点头。   那模样,真是娇憨可爱极了。   白珍瞧着,嘴角含着微微笑意,目光满是思念。   她想起了她那一双儿女。   已经……许久没见了啊。   枝儿久居婆娜弯,明轩留身军中,而她则是远在塞外,草原征战,根本空不出时间来。她和女儿上回见面,还是一年前,女儿的生辰,至于儿子,就更是久远了。   事实上,自从她跟姚天达和离,儿子对她……不说有怨恨吧,总归没有往常那么亲近,多少有些尴尬无语,彼此之间,似乎不知要怎么相处……   其实,这事怪不得姚明轩,真是正常的情况。   昔日,白珍在姚家的时候,她的身份是‘妾室’,一双儿女全养在正室膝下,姚千叶还好,她是久居后院儿的女孩儿,跟生母姨娘……偷功夫摸空儿,总有相处的时间,但是姚明轩呢,他六岁就搬到前院进学了,每日晨昏定醒的对象,那是嫡母郑夫人,白珍跟他见也匆匆,别也匆匆,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得独处,说上几句真正的贴心话……   想见孩子们,她还得靠姚天达相助把人带回来,不过,这同样给两个孩子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父亲和姨娘琴瑟调和、如胶如漆。   姚千叶还好些,打小儿没少听正院丫鬟婆子的‘酸话儿’,心里有点底儿,然而姚明轩呢,他是男儿身,性格粗疏些,姚家人感情还好,没谁瞧不起他庶出身份,都当真正兄弟那么看待,他在外院读书,日常跟他相处的是姚天达……   他们父子间的感情,自然更加深厚。   亲生姨娘和离,把他爹蹬了,从此走向新生活——草原称霸,而姚天达呢,就孤孤单单的独自生活,没有另找的心思,姚明轩瞧着,哪能不心疼?   自姚家军起势,他们父子都是一处任职,从来没分开过啊。   哪怕姚家人家教好,姚明轩明白事非,不会怨恨生母,然而,亲疏远近,终归还是有区别的。   对此,白珍理解,亦能接受。   想要得到,就得付出。孩子没恨她,没怨她,就是更亲近生父些……这没毛病啊?都眼瞧奔三十,成亲早点孙辈都有了,还争什么‘你喜欢爸?还是喜欢妈?’……有点太幼稚了吧。   反正,不管向着谁,姚明轩都是她儿子,她亲自生出来的,这一点,连天地都改变不了。   白珍并不觉得伤心。   她又不是那等非巴着儿子,才能过上好日子的后宅‘姨老太太’,儿子是更亲近爹?更亲近她?还是更亲近媳妇儿……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啊!   她最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都受封王爵了,这是大秦……哦,不对,应该是数千年来,中原第一个的异姓女亲王,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份儿,她不得琢磨琢磨传承吗?   她是亲王——三代而斩,这就意味着,只要大秦还存在,哪怕到了她的重孙儿辈,都还能得个郡王,妥妥锦衣玉食数一、二百年。   这是多让人羡慕嫉妒的存在,但是……   白珍没有继承人。   膝下空空如许。   姚千叶和姚明轩确实是她的儿女,但是,人家是姓姚的,继承不到她这儿来啊。   这就是意味着,新封的明亲王没有世子……一代而亡。   多么凄凉。   至于说现生一个……开玩笑啊?白珍都四十往上,眼瞅奔五十的人了,生孩子那就是拿命来拼,且,碍于早年遭遇,她被迫跟姚天达‘恩爱’那么久,对男人真是没什么兴奋。拼博到如今,她都是亲王了,哪还会愿意勉强自己?   到不如……   微微眯了眯眼,她瞧了瞧乔氏母女,嘴角勾出个笑。   ——   一路进了燕京,姚家军各地高层们携手进宫拜见新皇,正式授封爵位,叩谢龙恩,姚千枝对她们同样信任,并未有过什么‘杯酒释兵权’之事,大开宴席,招待群臣,足足热闹了好几天。   这期间,白珍一直默默观察着,根本没想过随意出手,反到住进女儿府里,跟她朝夕相处,各种体贴关怀,姚千叶跟亲娘的关系本来就好,且,姐妹们都获封高位,就她是个候……哪怕知道分寸,愿意退步,然而,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不自在,她就不大愿意见人,日夜跟亲娘亲近着……   日则同出——游山玩水。夜则同眠——贴心细谈。母女俩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儿,聊不完的天儿,当然,白珍同样试图接近儿子,不过,姚明轩是跟姚天达住在一块儿的,她想见人着实不方便。而且,儿子出府来见她的时候,态度都是关切礼貌,远没有面对姚天达那么亲密……   白珍琢观察了许多,衡量又衡量,最终还是选择了女儿。   当面锣,对面鼓,她特别直白的表示了,“千叶,你跟着娘吧,随娘的白姓,继承娘的王位。”   对此,姚千叶的反应相当淡然,连眉头都没挑,就问了一句,“那哥呢?”   “我没当面问他,然而,他看不上,同样撑不起。”白珍轻声。   明王世子——不是那么容易当的,白珍治下的边城,那诺大草原,无数胡人,性子里没点刚劲儿,真心拿不下来。   姚明轩从来都是书生脾气,连姚家军里,他的任职都是文官。不像姚千叶,哪怕不如她大姐姐和三妹妹,然而,终归婆娜弯里历练多年,惯常打海盗、治逃奴,骨子里是有东西的。   就算如今还欠缺些,但凡她听话,白珍都有自信,能把她磨出来。   “我哥他……”微微垂了垂眼帘,姚千叶想起自家亲哥那模样,心知亲娘没说错。双手交握胸前,她仔细思量,沉默了好半晌儿,最终,点了点头。   “我答应了。”她轻声。   白珍就看着她,丝毫不觉意外,只露出个自信的笑。   ——   母女俩商量定了,转天清晨,白珍就上了秘折,内里信息特别简单,就是要姚千叶归从母姓,请封她做明王世子。   内中理由,她给出了三个。   其一、白珍‘年迈’,膝下没有继承人,恐日后边城和草原诸部落无人管理。   其二、她和姚天达和离,是走的正常手续,理应享受大秦婚法律条——母系一方,同样有孩子的抚养权。既然能抚养,那孩子为什么不能从母姓?继承母亲的家业?   法律没规定这样不行啊?   其三、姚千叶已经是成年人了,她有权利选择跟谁……这是婚法规定,而如今,姚千叶选择了亲娘。   综上所述:姚千枝要是不答应,那就是自打脸。   还是打的她自定下婚姻法的脸!   “这个真是……”面对此封简单直白有内涵的秘折,姚千枝真是觉得,她小看了天下‘英雌们’。   谁说古代封建落后?百姓愚昧无知?瞧瞧白珍,人家多‘进步’啊?这一字一笔,句句见理,把她这个当皇帝的,都怼的无话可说。   过继什么的,确实古来有之,不算稀奇事儿。然而,把宗室子过给异姓王……且,认真算起来,这还不是‘过继’,而是另类的争夺子嗣,算是给大秦婚姻法开辟新篇章了。   “白珍她……呵呵,真是聪明啊。”逐字逐句,认真看着白珍的秘折,姚千枝突然感叹起来。   统率草源,手握胡奴,军源、政务,妥妥权倾一方,肯定要被中央忌惮,甚至很快就被会收拾的‘异姓王’,经她这一‘请封世子’,竟然就无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四更……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从古至今, 不管哪朝哪代,但凡立有异姓王, 那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管是主弱臣强、巨擎一方、又或者受祖宗遗泽……王爵之位, 只要留落到旁姓那儿, 就都是坐龙骑那位的‘心头大患’。   无论几代帝王,传承如何, 肯定得憋着法儿把人‘弄’下来。   当然, 对姚千枝来说, 她是没有这个感觉的。毕竟, 她是真正的开国之主,本身性格刚硬, 足够强势,自然能压得住白珍, 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 她的后代子孙,那‘二世、三世’们, 真心未必有她这样的能耐。   像白珍这般地方巨擎,一代霸主, 开天辟地的异姓女王,简直就是帝王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等闲弄不好, 就跟豫亲王一个下场。   而且,白珍还不如豫亲王呢,人家好歹是姓楚的,是晋国小皇帝的亲叔叔, 她是什么?昔日老姨奶奶?   这玩意儿,又不好说又不好听的,都讲不出口哒。   白珍今年已经四十多了,而姚千枝依然壮年,人家还没过二十五呢,按照正常规律,白珍肯定会死在她前头,遇不着尴尬的‘二世’,然而,三代而斩的亲王,足足能富贵一、两百年呢,她哪会甘心一代就没了?   她又不是没有儿女。   自接到姚千枝会封她做亲王的消息,白珍就已经开始筹谋斟酌了,短暂考虑自个儿生一个——很快因种种顾忌放弃掉,她把目光投向了女儿。   孩子是她孩子,是她生命的延续。而血脉,则是姚家的血脉,哪怕她把孩子‘要’过来,跟她姓了白,都同样不会改变,他们流着姚家的血。   这是铁的事实。   所以,如果他们继承了她的王位,跟宗室王爵有什么区别?还分什么‘异姓’不‘异姓’?都是姚家的孩子,琢磨琢磨,不就跟过继差不多吗?   不过多了个名头而已。   至于白珍……继承她位置的,同样是她的儿女,还跟她姓了白,她能有什么不满?高兴还不及呢。   完全两全其美啊!   除了有点扫姚家面子之外。   然而,帝王家都得着了里子,面子什么的,给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白珍丝毫不觉得,姚千枝会拒绝她的请求——她还能再次当个典型,给婚姻法立先河呢!   特别有自信的,她直接上了秘折。   而姚千枝,果然没有拒绝。   “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白珍啊,她是永远能踩着那条线儿,里外游走,提出那些我只能接受的条件。”摇头叹笑着,姚千枝拍了两下秘折,顺手递给了姚千蔓。   本都下朝回府,却又被急匆匆传唤回来,姚千蔓一头雾水的接过折子,展开一目十行的瞧着,随后,脸色渐渐游离在‘恼怒’和‘欣慰’之间。   都有点不知该说什么了,好半晌儿,她才缓劲儿来,“你准备答应?”   “人家母女俩都同意,二姐姐凭空得一个王爵,咱们家没了‘后患’,白珍也能安心……做为皇帝,这等四角俱全的好事儿,朕能不答应?”姚千枝摊摊手。   “家里?谁去说?”姚千蔓颇为苦涩的问。   丢脸的什么?她到不在乎。反正婚姻法里写着呢,姚家身为皇家,还愿意遵守律法,这是典范,说出来流芳千古,都能起带头作用了,并不惧人说嘴,就是家里……   二叔和离就够可以的了,如今家里人多多少少还有点别扭,索性白珍离的远,大伙能相安无事,保持彼此表面和平,偶尔遇见还挺亲热的,但是……   白珍要把千叶带走。   不止远至边城,还要让她换姓。   继承白家家业,传承人家的血统。   这个就有点儿……   超过了啊!   当然,姚千蔓不是不同意,事实上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她心里就已经默认了——四角俱全,为什么不能?就是,怎么跟家里人开口呢?   不好说,还不好听的。   “白珍言,此事她来做。”姚千枝摸了摸下巴,如是说。   姚千蔓:……   汗都下来了。   “这个……最难的事儿她都担了,我还能说出什么来?就这样吧。”她抽了抽嘴角,僵硬的点头。   白珍——人家连后患之忧都给她们解决了,姚千蔓能怎么样?   她只能答应啊。   “我就是不知道,她准备怎么说?祖父和祖母那么大年纪了,恐怕受不住刺激,而且,二叔他……”表情很是为难,她满面愁容,“他当初确实是做错了,但如今已然妻离子散,连二妹妹都要离开他了,好歹收着点……”别太为难他啊。   他二叔根本不被白珍的对手,会被收拾的很惨的!   “她早就决定要带走二姐姐,都有信心给咱们上折子,肯定就是有打算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姚千枝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见她出过差错?”   “呃……”姚千蔓无言以对,把折子往龙案上一拍,她抽着嘴角没说话,好半晌儿,足足有半刻钟的功夫,突然仰天长啸:“二妹妹要姓白了!”   “这特么是什么事?”   ——   姚千蔓一惯是个最顾忌家族,有长姐荣誉的人,姚千叶随母这件事对她来说,冲击性实在是太强了,几乎让有她些昏头转相。不过,在不是十五、六岁,非黑既白的小姑娘,她早懂就得了什么叫‘顾全大局’,什么叫‘两全其美’。   心里默默难受着,她独自熬过了几个无眠的夜晚,慢慢开扩心胸,并成功劝解住自己,甚至,还暗自琢磨着,要是白珍没法劝住祖父、祖母等人,她便亲自出马尝试,然而……   白珍是谁啊?人家是从来不打无把握之战的人,根本没用姚家姐妹出面,她连姚千叶都没领,就单枪匹马,一骑绝尘的闯进了姚府……   舌战群儒、力压全场、随后,大胜而归。   姚家那么多人,竟然没辩过她!   当然,不同人用不同策略,对姚家人,白珍的选择是逐个击破。自踏进燕京开始,她就已经布局,先是把女儿说通,又用利益勾住了姚千枝和姚千蔓,这三个人都同意了,其实这事就算是定下,根本没有反转余地,至于进姚家说项,那不过是她给姚家姐妹们的‘面子’,帮她们解决‘麻烦’而已。   进得姚府,她的主要‘攻击目标’聊聊无几——无非姚敬荣、季老夫人和姚天礼。   对姚天礼动之以情——什么‘都是为了孩子的将来、姐妹几个都是郡王,就她被抛下了,孩子心里难受、她是庶出,本是我们对不起她、孩子还是你的孩子,不过就是改个姓,能碍着什么、孩子都愿意了,咱们当父母就别拦着、咱们好了这么多年,你有千朵和明轩,他们常伴你身旁,我不过就想要个女儿陪陪我,老来有伴……’好的坏的,硬的软的,自和离之后,对姚天礼,白珍是头一回放软了态度。   对此,姚天礼能说什么啊?   人家母女俩都商量好了。   他只能默认。   至于面对姚敬荣和季老夫人,白珍转变策略,她晓之以理——给他们普及了什么叫异姓王,各代王朝处置异姓王的手段,异姓王对大秦的危害,并且详细说明将姚千叶从了白姓的好处,并且,还特别黯然的提了一句……   要是不能千叶给她,她就得拼命在生一个了!   总不能白白扔了个亲王位置吧?   不过,她要是生孩子生死了,边城那里,一时半会儿寻不着合适的管理人员,万一胡人在把她这些年收整的土地打回去,甚至接着犯边……   唉,万岁爷刚刚登基不久啊,肯定会被嚼舌头的。   她还是个女孩子,本来就不容易……   各种——连威胁带利诱,白珍顺利搞定了姚敬荣和季老夫人。   祖父、祖母连同亲爹都同意了,姚家其他人——什么叔伯婶娘,那就不值一提了。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管的着吗?   回宫里复命,在走进燕京,领授王爵的第二个月,白珍成功带走了她的女儿——明亲王世子白千叶。   对此,燕京众臣的反应,那是哗然大惊啊!   不过,在惊都没用,人家姚千枝根本没通过她们,直接就下旨了,甚至,在他们知道这情况的时候,白珍都已经领着白千叶走在回边城的路上了。   只是,人走了,x还是要继续撕,朝臣们对‘落拓不羁、任意乱命’的新皇充满了‘责任’感,发誓要把她拉回‘正轨’,三天一封奏折,五天一封上书,偶尔还有那脾气真硬的,意图来个血溅三尺,博千古忠义名声,对此,姚千枝的反应是在乾坤殿里多加了两百侍卫,至于折子什么呢,就压后在议吧。   她是皇帝,她已经下令了,朝臣们不服……怎么?是抻的长她?还是拉的断她?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跟朝臣们无限的扯皮撕x中,时间流水而过,转眼就到了大秦昭正二年春,这一日,姚千枝高坐乾坤殿内,俯视着左右众大臣,摸着下巴,她状似随意的宣布了个消息。   她决定要开恩科了。   对此,朝臣们的反应很顺从,新皇嘛,开恩科是正常操作,理所当然的事儿,自然就恭恭敬敬的准备吐出‘臣等遵旨’四个字,然而……   他们都还没甩袖子往下跪呢,姚千枝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们彻底崩溃了。   “朕要允男女同科。”姚千枝如同说。   随后,如同被万雷轰顶一般,整个朝廷都炸营了!   ——   科举,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朝廷最基本的,取贤纳士的手段。   尤其是新皇登基,肯定都要开恩科,招揽自个儿的人马,这是最正常的操作,没有哪个朝臣会选择拒绝。   然而,姚千枝……她要男女同科!   这其中意思太明显了,朝臣们想装做听不懂都不行啊!   不就是无论男女,都可以参加科举,跟他们同朝做官吗?   他们怎么可能允许?   当然,像如今朝堂里不是没有女人,一众姚家军中高层早就位列朝班了,连内阁首辅大臣都是个娘们儿,地方州府里亦有不少女府台、女守将,但是……那能一样吗?   姚千蔓是宗室王爷,姚家军一众是蒙恩,说白了是皇帝自个儿挑出来的,独属她的心腹,这样的人,来路到底是不正,是不会长久的。   她们能总活着吗?朝廷里能总是女皇帝吗?她们的后代,还能被蒙恩吗?   这些,都是未知数。   所以,哪怕身边站着无数女子,看着她们位高权重,看着她们登高问鼎,朝臣们别扭归别扭,都没有太过强烈的反应。   甚至,就连遍布大秦内外州府那些个女官,他们都没放在眼里。   毕竟,没经过科举,没走过正常程序,那就是长久不了的事儿,根本不值得他们冒生命危险来硬抗!!   然而,如今……   姚千枝下令女子同样能参加科举,这是大秦开国皇帝颁布的第一条命令,几乎能算国策了,但凡大秦还存在,就没有人能推翻这条政令,女子们获得跟男人一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权利和渠道,关键,这是合理的。   而且是长久且延续的。   大秦开国皇帝下的令,她的后代子孙们怎么违抗?   甚至,如果大秦存在的足够久,两、三百年的时光下来,那不就习惯成自然,连往后的朝代都改不了这规矩了?   他们的儿子,就要跟女子们一同竞争,一同科考,一同站朝……女人们不在相夫教子,以夫为天,围着后院打转儿,而是跟他们抢夺生存资源,拽下他们,跟他们并肩而立……   但凡想到这些,朝臣们就不寒而粟。   姚千枝的登基,姚家军的成功,已经缓缓给他们展开了真相,他们又怎么能允许这种情况延续下来?把口子越撕越大呢?   阻止,必须阻止!   不惜一切代价的阻止!   朝臣们下定了决心,彼此默契串连,隐隐形成逼迫之态,然而,姚千枝又哪里是会妥协的人?她天生就不知‘退步’两字该怎么写?且,姚家军终归势大,崇明学堂里那么多学生,都已经下放至乡镇那个级别,可想而知,其规模有多大。   做了那么多的底层官员,经验妥妥到手,她们一直着一朝科举,得到正名,好走马正式上任呢,哪会容许朝臣们阻拦?   都手下败将了,不说老老实实眯着,还想兴风搅雨?操纵朝局?谁给他们的勇气?   梁静茹穿越了吗?   姚千枝布政,姚千蔓带头,领着一众手下和崇明学堂里嗷嗷待哺的学生们,跟朝臣热火朝天的撕了起来。   明明刚刚初春,燕京里已经一片‘火热’。   撕哒!!   ——   燕京里,且先不提姚家军手撕朝臣的热闹戏儿,单说南方灵州,天神王黄升的头疼程度,丝毫不下被姚千枝收拾的金光灿烂的朝臣们。   自从大晋国灭,换来了大秦朝,昔日勉强算是平起平坐的姚家娘们登了基,坐拥两州的黄升就算坐了蜡,人家是被大晋小皇帝‘请贤让位’的新帝。稳皇权平衡过渡,他连个‘清君测’的搞事理由都找不出来,只能老老实实缩在灵州,胆颤心惊的等着姚千枝‘清算’他……   他还不能主动出手,他是前朝的天神王,是晋国公主的驸马,跟本朝不相干,并、灵两州治下的百姓们不会支持他‘造.反’,毕竟这几年风调雨顺,百姓们活的还算不错,朝廷给减了税,两州民众对大秦的感观相当好,黄升想平空起势……   他没有基础啊!!   二十万天神军打大晋还勉勉强强,但是姚千枝……   呵呵呵,那是胳膊顶上能跑腿,拳头立起能打人的主儿,哪是软绵绵的晋军能比的?黄升相信,他要敢搞事,姚千枝就能领着姚家军,把他肠子打出来!!   但是,不搞的话,他不就慢性死亡了吗?   黄升万万没那么天真,觉得姚千枝能容忍下一个坐拥两州,手握二十万军队的前朝驸马……   人家又不是晋朝,打不过他只能容忍,如今没直接收拾他,不过是诸事忙乱,没空出手来而已,待燕京那边的事情理顺,黄升有理由相信,那就是他的死期!   “哎啊,这特娘的,里外都给堵死了啊!”抑天长啸,黄升烦躁的抓着头发,表情都纠结了。   正值壮年,三十多岁的盛年汉子,他发际线都上升,眼看要秃顶了,可想而知,这件事给了他多大的压力。   “没活路的啊!!”黄升锤着桌子咆哮。   “王爷,顾大人求见。”突然,外间有小厮禀告。   黄升一怔,“他不是跟那盘洼族的土人族长扯皮去了吗?怎么这会就回来了?”垂头,他喃喃两句,随而扬声道:“让他进来。”   “是。”小厮恭敬的回应,随后,帘子一挑,顾灵均走了进来。   满面疲惫,通身一股颓丧气息,然而,不知为何,神色间还隐隐带着股说不出的……仿佛是兴奋?又好像内疚的表情。   “灵均,你那脸色怎么像吃了屎一样?”黄升拧起眉,粗着喊门问,“夸赞阿布为难你了?”   夸赞阿布——西边三州里,土人最大势力盘洼族的族长,天神军的‘黄金’合伙人,几乎是黄升刚刚占领了灵、并两州,两方势力就开始合作,彼此间,虽然难免勾心斗角,但表面上都还挺客气的,谁都没撕破脸皮啊。   怎么顾灵黎塌着脸就回来了?   跟谁把他‘那啥’了一样?   “夸赞族长是聪明人,如今大秦初建,姚皇登基,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为难我做什么?”顾灵均叹了口气,坐到一旁椅子里,抬头瞧了黄升两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然而,又生生咽了下来。   “那你怎么把脸皱的跟苦瓜一样?我还以为夸赞阿布要投秦朝呢。”黄升大咧咧的拍着腿,“这份儿吓我一跳。”   南方三州,从来都是土人的地盘,大晋国力较弱,一直都没有收服回来,土人们就意思意思称个‘臣’,多少给点面子,内里一直都是‘自.治’。小皇帝管不着,土人们活的真是特别自在。然而,换成大秦,让他们面对一下姚千枝这样的君主?   呵呵呵……   还想自.治?屎不给他们打出来!   其实,自大秦立国,姚千枝登基,夸赞阿布就率领着三州土人部落,给燕京那边儿上过一波儿供,还派使臣试探了试探,结果,正正赶上姚家军各地官员来燕授封,白珍讨要继承人那结骨眼儿,瞧着众大臣反对此事,被姚千枝怼的不知今昔是何昔……   土人们有点慌!   大晋皇帝和大秦皇帝的画风差别太大了,简单就是猫咪和猛虎的距离……回想起这些年姚家军的‘硕硕战果’,顺便借着‘进供’,细品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天差地别……   夸赞阿布和土人们就都明白了。   他们想跟大秦‘井水不犯河水’的愿望,约莫是实现不了了。   姚家军很凶残,土人们琢磨琢磨,他们确实是抵抗不住,容易被人家打成狗。便只能连纵合围,拉着‘盟友’一块努力,环顾周边左右,能跟他们联合的,不过就剩下天神军一家,没得挑捡了……   土人们还是挺实在的,既然想进一步,从‘合作’进化成‘盟友’,他们就不玩什么虚的,直接托了跟黄升关系最熟的夸赞阿布,并派出代表,两方对坐谈判,就此达成‘结盟’状态。   共同对抗大秦。   对抗大秦……黄升但凡想想,都有种特别绝望的感觉。   姚千枝,那真是他眼睁睁看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那人有多厉害,他知道的太清楚了。   尤其,他治下的并、灵两州,还在西方土人前头,但凡打起来,天神军肯定是‘前锋营’,被顶到最前头,无论打得过,还是打不过,土人们王八脖子一缩,看他死活定前程——是打还是降?他倒不倒霉啊?   怎么算都是个‘炮灰’的命!   这盟友结的黄升真是想死,自然没什么心劲儿跟土人们交际,就把诸多事宜俱都交给了顾灵均,到没想到他今儿会沉着脸回来。   “既不是他们要反悔,那出了什么事儿?”黄升不甚有兴趣的问。   顾灵均就垂头,沉吟了好半晌,突然开口问,“王爷,您还记得夸赞石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n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夸赞石兰——夸赞阿布的嫡亲孙女, 她的阿爹是盘洼族的未来族长,会继承夸赞阿布的位置, 石兰则是他最小的女儿, 今年不过十八岁。   黄升见过她, 夸赞阿布曾经带她来过灵州,“她?”他疑声回忆着, 海脑中随之浮出了个形象。   相貌普普通通, 身材同样一般, 声音略有些粗哑, 几乎没什么能让他印象深刻的地方……哦,对了, 性格很刁蛮,爱挥鞭子打人。   “夸赞石兰?是不是那个吊梢眉头, 小尖脸儿, 拿鞭子抽过章校尉的小泼妇?”黄升挑起粗眉,“一个刁蛮女娃娃, 老子记得她干什么?”   “呃……”顾灵均垂眸,表情有些犹豫, 吞吞吐吐的。   “什么事?痛快点,跟老子还藏藏瞒瞒的。”黄升不耐的拍拍大腿。   “这……王爷, 今日属下和夸赞族长会面,他频频暗示属下,似有两相联姻之意。”顾灵均沉默片刻,轻声说着。   随着姚千枝坐稳大秦, 天神军和土人的合作越来越紧密,偏偏互相……还不太信任,自然就要找别的法子弥补。   而联姻——从来都是最方便,最快捷的做法。   “和夸赞家联姻?让谁联?那老头儿看中你了?”黄升拧眉,一瞬间,有点没太反应过来,“石兰那泼妇,不太配得上你啊?”   “不是本王笑话你,灵均,就你这小身板子,可不够人家抽的。”他抬手点指,嘴咧的老大。   到让顾灵均哭笑不得,“王爷,您莫要开属下的玩笑,我不过一介军师,哪里能代表天神军?夸赞石兰是盘洼族的小公主,人家能看上我?”   “夸赞族长都不会同意的。”   “你这小白脸儿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她没看上你看上谁了?”黄升一脸莫名,几乎下意识出声,只是,不过片刻间,就有点反应过来了,脸色微微僵硬起来。   “那老东西的意思是……”他艰难的说着,垂头看了看自个儿。   “既是两家联姻,夸赞族长给出了嫡长孙女,那么要联姻的对象,自然是王爷您了。”顾灵均苦笑一声。   “老,老子成亲了,我有老婆……”黄升磕磕绊绊的说,面上表情很难看,“我明明是个驸马,那老东西还要跟我联姻,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送孙女过来当妾?”   不可能吧,那是嫡长孙女啊!   “老子这天神王是自封的,人家朝廷没认。”当侧妃都不可能,他院里两州豪绅送过来的……不管嫡出、庶出还是养女,都老老实实当小妾呢!   石兰进门,顶多就是‘贵’一点,他嫡妻位置有人占着。   那是位真公主,封号善柔,厉害着呢,收拾的他一溜一溜的。   “王爷说笑了,夸赞家的贵女,土人三州的小公主,怎么会甘心做妾?”顾灵均不免摇头。   黄升则紧皱其眉,“她不做妾?那怎么联姻?我有老婆,人家是堂堂公主,不可能认平妻那套。”大手一摆,他频频摇头。   平妻……两头大什么的,就是商户人家认,像他如今这地位,善柔公主和夸赞石兰那身份,拿出师那些东西来,根本就是唬弄人玩儿,把谁当傻子呢。   “平妻不过表面风光,盘洼族不会认。”不出所料,顾灵均缓缓摇头。   黄升就抽着嘴角,把大腿拍的‘啪啪’响,“那他们想怎么样?”   “王爷您何必明知顾问呢。”顾灵均就笑了笑,上下打量着黄升,目光中隐隐有一些冷峻之意,让黄升特别不自在,“我,我知道什么?就不能问了?”   “夸赞族长想要什么,王爷早已心知肚明,为因何故左右而言它?事已至此,您拖延不了多久的。”顾灵均轻声,表情仿佛看透一切。   黄升脸颊胀红,依然撑着脖子强硬,“灵均,我老婆那是公主……”   “区区一前朝公主罢了。”顾灵均冷声截断他的话,“如今已经是昭正二年,稳坐龙庭的是姚姓,是大秦女皇,大晋何在?末帝都已隐居靖山,不知死活了,善柔公主……她还是公主吗?大秦认她吗?”   黄升一时语塞。   大晋完了——无论皇权过度的多么自然顺遂,都无法改变这铁一样的事实。就连小皇帝和韩太后都挪到小靖山‘静养’,楚氏——同样失去了宗室地位。   都不说旁人了,像谦郡王那般的‘老牌’郡王,都被除了爵,楚家里唯一还‘挺立’着的,不过就是万圣长公主,其余基本除的除,贬的贬,没剩下什么了。   如善柔公主楚芃这般,楚家随意挑捡出用来和亲的‘公主’,大秦官方虽然还没下旨,直接除了她的爵位,然而,天神军这边,早就已经不把她当成‘公主’来看了。   毕竟,她是姓楚的,是大晋朝御封。而如今,这天下已归大秦,稳坐龙位的那个女人姓姚,人家的姐妹,才是正正经经的‘公主’呢!   楚芃算什么?   “眼下局势艰难,大秦旭旭如初升红日,天神军不过占区区两州之地,实非敌手。而土人太过排外,哪怕结下联盟,终不能长久。”顾灵均面色郑重,“王爷,如今夸赞阿布亲自上门暗示联姻……这是我等跟土人更近一步的机会……”   “初初登基,秦皇作派太过强硬,如此才能震摄群臣,然而,若等她彻底收服天下,怀柔起来,未必不会示恩土人,那到时……”语气微微一顿,他轻声,“王爷,天神军未来如何,便是个未知数了。”   姚家军到底有多厉害——这么多年来,早就已经有一串串、一堆堆的尸体来证明,而天神军嘛……唉,说白了其实流民打底儿,哪怕经过训练,但是,论精良程度,别说胡人了,他们连豫州军都未必能比得上。   要不然,明明有将近三十万的兵力,他们怎么可能连君家铁骑这道屏障都跨不过?   还不是打不赢吗?   独自跟姚家军对上,天神军的失败机率高达九成,然,若拉上土人,聚合五州之力,其胜面儿就要再加两成,就算还是不到半数,总能苟延残喘下来,慢慢图谋……能活命才有未来,这点,顾灵均太明白了。   “王爷迎娶石兰公主,此乃我军唯一出路。”他满面坚定的说。   趁土人被秦皇作派吓坏,一时懵了没缓过劲儿来的功夫,娶了他们的‘小公主’,把盘洼族彻底绑死了,让他们跟天神军成为一根绳儿上的蚂蚱,哪怕到时候,秦皇招安了,盘洼族反悔了,然而,‘小公主’压在天神军,王爷的后宅里……   到不期盼她能起什么作用?毕竟,联姻从来都是最快捷,亦是最不可靠的纽带,但是……土人小公主当了天神军的主母,王爷的嫡妻,再生下一、二孩童,未来继承王爷的位置。顾灵均就不信,到了那个地步,秦皇还会真的信任土人!   哪怕她信了,但……土人敢不敢信她啊?   瓮中捉鳖什么的,秦皇又不是没玩儿过?徐州孟家血还未凉呢。   “王爷请三思。”顾灵均目光咄咄。   “这,这……”黄升被逼的连退三步,犹豫不决,眼神闪烁着,他痛声,“迎石兰做妻,楚公主当如何是好?”   跟善柔公主夫妻多年,当了那么久的驸马,他是真挺喜欢楚芃的,那女人蕙质兰心、善解人意,且还是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脾性,真真样样合他胃口,初初大婚,他几乎把她疼到心坎儿,捧手里怕摔、含嘴里怕化,堂堂天神军统率,让个小女子辖制的‘让东不往西、让南不往北’……   随而几年,大晋渐渐势弱,他身边‘春芳’渐聚,很是得了些美貌娘子,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世族贵女同样有,看得多了,楚芃的气质就没那么脱俗了,感情渐渐进入疲惫期,且,楚芃对他同样冷淡了点儿,但是……   正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们终归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基础,哪怕后院女人越来越多,黄升都从来没想过要‘换’老婆啊。   就算大晋不存在了,楚芃这‘善柔公主’成了笑谈。对他,对天神军都在没有任何助力,但是,黄升依然想跟她白头携老。   根本没存什么旁的花花心思,无论阵前还是后院,她都是天神军唯一的女主人,他的正妻。   然而如今……   黄升额上冷汗直流,搓着手,他在屋里来回打转,脚步沉重,行动越来越慢。   顾灵均默默看着他,无声好半晌,突然出声,“楚公主应如何?王爷当真没有打算吗?其结果无非两条,一则斩草除根,直接‘病逝’了她,此法最是干净利落,于王爷名声无碍。”他朗声说着,见黄升身体瞬间一僵,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便微微叹息,接着道:“二则略麻烦些,和离便是。”   “和离?她未犯错,怎样和离?”总得因为点什么吧?哪能说离就离啊?   “七年未育。”顾灵均眼珠一转,随手给找了个理由,“她无所出。”   “后宅有妾,这不能算。”黄升摇头。   无所出是能休,但是按着老理儿,得楚芃到四十岁依然无出,这才能正经‘定罪’把她休了,且,他后宅有妾室,未来只要妾室生子,那都算主母的,用无所出休她,讲不出理来啊。   “不顺姑翁。”顾灵均微微蹙眉。   黄升仰天长啸,“老子爹娘早就归西了,楚公主见都未见过,不顺个屁!”   “那……淫?”顾灵均表情渐沉。   黄升脸都绿了,“好端端的,老子自个儿戴绿子,是有病吗?”   “口舌?嫉妒?恶疾?盗窃?”顾灵均一一例举。   黄升频频摇头,“她性情温柔,从来不爱多话,犯不着口舌之利。我后宅妾室颇多,通房无数,她一惯好好对待,哪里能说是嫉妒?昨儿我见她还红光满面,一顿早膳用了两碗粳米,瞧着比我健康,哪来的恶疾……人家是公主,哪怕如今落魄了,嫁过来的时候,都带着那么多的嫁妆,车载海量的,盗窃个屁啊?”   “灵均,你能不能找点靠谱的理由?”他抱怨着。   顾灵均垂眸,捏了捏手指,无声沉默下来。   七出的理由都找遍了,还能有什么更靠谱的吗?   “说白了……”猛然抬头,他微微眯起眼睛,“王爷无非是舍不得楚公主。”   “我,我没有……”黄升眼睛一瞪,拍掌大声,然而,看着顾灵均的眼睛,他的气焰就渐渐熄了。   眼下这情况,天神军和他的处境……他怎会不知联姻盘洼族是上上之路?能让夸赞阿布主动暗示许婚,顾灵均不知废了多少心思?用了几多手段?头发都熬白了,可是,可是……   “我,我……真和离了,她应往何处安身?” 病逝楚芃,黄升是真不舍,这么多年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躺在身边的娇妻。至于和离,楚芃区区一弱女子,连娘家都没了,燕京根本回不得。就近找个地方养起来?这没名没份的,就夸赞石兰那脾气,不得直接打上门去啊?   “王爷既舍不得楚公主,留在身边亦可。”顾灵均眉头拧的死紧,盯了他好半晌,见他没妥协的意思,只能无奈叹气着说。   “哦?怎么留?”黄升眼睛都亮了。   “贬做侧妃就是。”顾灵均沉声。   “侧妃?我这天神王位……人家大秦没认,哪有什么侧妃?”黄升一怔。   “不管认不认,您被几州百姓叫了七年的王爷,天神军认了,您认了,那侧妃就是侧妃……”顾灵均冷笑,“还是,您觉得侍妾更好些。”   “呃,别别别,还是侧妃吧!”黄升尴尬的咳了两声,抽着气问,“不过,咱们这说的挺好,那夸赞阿布能同意吗?”   “此事,属下早跟他提过,周旋再三,他提了条件。”顾灵均如是说。   自家王爷是个念旧的性子,跟楚公主很是恩爱,他早有准备王爷不愿放手,已经跟盘洼族暗示了条件,先前不提,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毕竟,留着楚芃是打人家夸赞家的脸面,天神军要让出不少利益——若王爷能舍弃楚公主,自然最好的……   不过,如今这样也不错——王爷念旧情,不愿舍了没用的嫡妻,对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有情有义的主子,总是值得追随的。   “嗤……那老东西要了什么?”黄升迟疑着。   “两万石新粮,一千斤精盐和……”顾灵均轻声,“楚公主绝嗣。”   “哎哟!!那老东西真敢要啊!那些粮食,那些盐……他那歪瓜裂枣的孙女值这个价吗?”黄升咆哮一声,狠狠锤着桌子,心疼的表情都扭曲了,然而,看着顾灵均那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他声音渐渐小了,“没,没得商量了?不能少点啊!!”他缩着脖子问。   “若主公愿意和离,送楚公主归燕,或让她升天,此祸自然能免。”顾灵均冷声。   黄升就咂舌,狠狠搓了搓手脸,半晌,“给他吧,就当送聘礼了,好歹两家联姻,他给了嫡孙女,还让了一步,这点脸,是得给人家的。”   “至于善柔……侧妃就侧妃吧,让她独居一院,待遇不变就是,绝嗣……”他语气微微一顿,面现几分愧疚,“嫁了我这么多年,她都没说怀上个一男半女,许就是没有孩子缘儿,日后哪个妾室通房生了,给她抱过去一个就是。”   “王爷想的周道。”顾灵均含笑点头。   此事,竟然就此定下了。   三言两语间,他们就决定了楚芃的人生,从来没有人想过问问她的意见……就仿佛她是棋盘里最最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远远没有两万石新粮和一千万精盐来得重要。   甚至,就连自认爱她,对她情深义重的黄升,都是如此态度,他并不知道,他的妻子愿不愿意‘被’贬妻做侧?甘不甘心‘被’绝嗣?他也不想知道,他的妻子是不是想和离?是不是想归燕?   他只知道,他是个大老爷们,他的老婆,不能离开他身边。   “眼见燕京科举将开,君家那边似乎也有些异动,不知出了什么事?易早不易迟,王爷还是早将大事定下,成亲的事儿……”垂了垂眼眸,顾灵均道:“还是得您出面跟夸赞族长亲谈,这才显得郑重。”   “我知道,他家嫁闺女,咱们大男人上赶着点儿不丢人。”黄升大咧咧的说:“先把粮食和精盐准备好,我带着聘礼上门,到底好开口。”   “好。”顾灵均利落应声,“属下这就去准备。”   “行,你速速备来。”黄升一挥手。   “是。”顾灵均就恭身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开了。   屋里,看着他的背景走远,黄升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站在屋中央,他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迈开脚步,缓缓坐进太师椅里,口中喃喃自语,“芃儿,你我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要是死了,留你个寡妇没甚好下场,你连娘家都没了,就算和离,你都没个归处……”   “侧妃就侧妃吧,我肯定待你一如往昔,不会有什么不好,夸赞石兰不过是个小娃娃,孩子脾性呢,你那般聪慧,肯定能跟她相处好,我院里那么多女人,你不都安排的好好的,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嘴里这么说着,他突然恼火起来,狠狠扇了自个儿一个嘴巴,“这特娘的……晋朝小皇帝真是个废物,好好的江山竟然说让就让了,一点刚性儿都没有,还有君谭那小白脸子,打老子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大义凛然骂我‘贼寇’,人家姚家女人都登基了,他怎么突然萎了?”   “他到是拔乱反正啊?他到是救晋国小皇帝去啊?见天的整军整军,三不五时就要打我一回,跟特么上了弦一样……”抱怨连连,黄升眼眶都是红的,随手抄起大案上的砚台,他猛然掷出。   就听‘啪’一声脆响,砚台摔的粉碎,黄升则破口大骂,“君谭,老子日你娘!”   角落里,小厮颤兢兢的跪着,哪怕被碎瓷片划伤头脸,都不敢有丝毫动作,塌肩垂首,他缩成一团,只心中默默念着:驸马烂了肠子了,要贬妻为妾,他,他,他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公主才行啊!   ——   被黄升迁怒的君家铁骑,近来确实动作频频,只是,不像黄升想象的那样,是要‘讨伐’他……君家铁骑的异动,不过因为他们家主帅,最近闹了点儿别扭而已。   至于这别扭是怎么闹的,内里缘由如何……   “候爷,老夫人不过是担心你,没有旁的意思。”冠军候府,陆戚摇着羽扇,盘腿坐在软榻里,一脸要笑不笑。   他对面,君谭面沉如水。   陆戚含笑轻咳一声,接着劝道:“谭儿,你如今这般岁数,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娘让你成亲,那不是很正常吗?她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盼孙辈盼的很,你是个孝顺孩子,就从她一回能怎么样?”絮絮叨叨的,他嘴里说个不停。   把个君谭给烦的啊,头发都快炸起来了,“娘她……”忍不住出声,他不甘的咬咬牙,“怎么都不应该,不经过我同意,就给我订亲啊!”   “自古婚姻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知道不知道的?这碍着什么?”陆戚温声。   君谭就目光炯炯看着他,“那,我娘什么都不跟我说,就给我递封信,直接叫我回燕京成亲,连日子都给我选好了……这样也叫‘不碍什么’?舅舅,你既有这般心胸,那我到要禀告娘亲,同给您‘安排’一下,终归舅母过逝那么多年,我娘长姐为母,给您‘订’一门,咱们甥舅一同归京,这不是更好吗?”他咬牙切齿的说。   “呃……这,这……”被堵的哑口无言,陆戚轻咳两声,表情有些无奈,“谭儿,舅舅知道你生气,觉得你娘把你的婚事安排的太草率,但是,你已然这个岁数,她同样那个年纪,就连铃柠都招赘,孩子都生了两个,你依然孤身一人,她是担心你啊。”   铃柠——就是昔日静嫔。   做为‘憨面刁’代表人物,在后宫数月游——差点把自个儿淹死之后,她非常识时务的抱紧了君老太太的大腿,招了老太太娘家远房侄子做夫婿,并且飞速生下了两个孩子,如今正为老太太的私房,而携手全家‘奋斗’呢。   “我娘,她是真的担心我?想让我成亲吗?”君谭垂眸,声音带着些许淡漠,“我看不尽然吧。”   “否则,她怎会给我选了那样一位嫡妻。”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冠军候君谭——别看他早就是大龄男青年, 久战南方,长年不归京, 且还‘克’死好了几个未婚妻, 但是, 就凭他‘黄金镶钻石’的候爷身价,出色的个人能力和那张小脸儿, 君谭在燕京, 依然还是挺有‘市场’的。   当然, 那等最顶尖儿的贵族人家, 肯定是瞧不上他——人家不愿意让家中娇女,在守活寡和守真寡间徘徊——但是, 那次一等的门户,却都眼巴巴望着他呢。   他之所以还未成亲, 不过是君老太太不甘心‘屈就’, 想给儿子找个最好的,这才拖延到如今罢了。   在‘婚姻市场’里还算走俏——但凡肯微微垂头, 立刻就能‘倾销’出去,君谭绝对不能算‘砸手里’那波儿, 君老太太熬了那么多年,都不愿意降低挑选儿媳妇的标准, 怎么突然一下就定下了?   如此快捷,如此迅速,如此急促,连通知都未通知他一声, 就直接飞鸽传书他回京成亲……   而且,还给他挑了那么个人选。   “姜氏女,年二十有一,其父无官无爵,乃民女之身……”盘膝坐在塌前,君谭一双墨黑眼眸直视陆戚,“这是娘替我挑的嫡妻?是她选出的,冠军候府未来的主母?”   他沉声,浓眉飞挑,嘴角露出个笑,“舅舅,这般人选,你让我相信娘只是担心我?”   “呃,这个,谭儿啊,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姜家女家世平平,然而,应是人品出众,才貌兼备,或是跟你娘投了缘吧。”陆戚一脸讪笑。   “投缘?”君谭面无表情,“投了那‘姜’姓的缘吗?”   “呃……呵呵呵,谭儿,看破不说破,你这就没意思了。”陆戚摸了摸下巴,感觉有些头疼。   他心里明白,自家姐姐这事做的确实有些太急了,没顾及谭儿的心思。大秦初立,像君家这般的晋国老臣想要表示‘臣服’——联姻新朝贵族,这其实真是挺正常的操作,算不上什么错。只是,谭儿性子倔强一些,且,姜氏女的身份,的确是有点低了。   但是……   “谭儿,其实,大秦刚立国的那会儿,你娘给我来过信,说是本想给你求位公主下降,谁知……”大秦画风竟然那么独特,女儿家一个个都封了王爵,直接招赘进门,唯一封了公主的,还早早就有了人家,冠军候府是一脉单传,君老太太哪里舍得把儿子赘出去?只能佯佯做罢。   “求不着公主,你娘就想着姚家军多有女将,能不能帮你寻个志同道合的?结果,唉……”人家军里的女将,但凡品级够上朝的,个人倾向全是‘招赘’,哪怕有少少那么几个愿意嫁人,都同样有言在先——婚后不可能放弃事业——人家是要接着当官的。   但是,武将啊,忙起来几年见不着人影儿都不奇怪,像君谭,往南方一扎,就五、六年没回过燕京……要是找个儿媳妇,还跟儿子一样忙,君老太太估计得哭死。   冠军候府需要的,是个能守内宅,当主母的‘贤内助’,君老太太考虑再三,忍痛把‘志同道合’抹掉了。着急选儿媳妇,她本身就有借儿子成亲之举,向新朝投降之意,能选择的范围就有点窄,琢磨思索着,头发都掉了一半,君老太太最终确定了人选。   ——姜巧儿。   姚千枝亲娘姜氏的外甥女,钟老姨奶的大外孙女……   当然,这位巧儿姑娘的亲爹是个嗣子,本身没什么能耐,不过就是帐房,姑娘连正经学堂都没念过,就是识几个字儿,本身素质……真心不算太出色,相貌清秀,性格普通,单论软条件,跟君谭确实是云泥之别。   要是一般情况下,她连进冠军候府当妾都有点勉强。   然而,时事变迁,软件不行,架不住人家姑娘硬件钢啊!   ‘太后’的外甥女,皇帝的嫡亲表妹!   唯一哒!   如此身份,对君家这般手握重兵的前朝降将来说,简直太有吸引力了!   确实过眼神,这就是君家需要的人——确定了目标,君老太太果断出手,直接就过府来提亲了。而她的背景家世,堂堂冠军候府,同样是以往姜家做梦都不敢高攀的人,通过姜氏‘请示’了姚家人,得着个‘自定’的答案……   钟老姨奶琢磨了足足三天,最后选择了同意。   她家这个出身,能钓着君谭这样的‘好龟’,已经是祖坟头上冒青烟了,至于人家是不是抱着目地来的,求娶真心不真心?是不是就看个身份……   呵呵,钟老姨奶很有自知之明,她家除了‘身份’之外,难道还有拿得出手的地方吗?自凡来求娶的贵族人家,哪个不是看‘身份’?说什么真心不真心的,这都让人笑话……   都到了这个地位,不可能在把孩子嫁回市井人家,钟老姨奶运用了大半辈子的经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然都是奔着‘身份’来的,那就别玩虚儿的,咱们一样奔着高的走吧。   君谭——堂堂候爷身,领兵大将军,相貌出众,能耐不凡,燕京有名的金龟,身边没说扯三拽俩的,还挺洁身自好,且,君家确实有诚意,未来婆婆看着同样挺好相处……   钟老姨奶有情,君老太太有意,两位老人一拍既合,就走上了‘定亲’的流程。   六礼送完,眼瞧要成亲了,君老太太突然想起,拜堂洞房什么的,她好像不能代替,还得儿子亲自上阵,于是,就飞鸽传书,急召儿子归京。   当然,这事她早就禀告了秦皇,姚千枝是御笔亲点,同意了的。   只是,君老太太想的挺好,却没料到儿子都那么大岁数了,居然还闹了脾气,接信几日都不思回京之事,就那独自生着闷气,还是陆戚见情况不对,硬着头皮来劝的。   “谭儿,咱们甥舅共事多年,你跟舅舅说句实话,你气恼的,到底是你娘私下给你定了亲事?还是不满姜姑娘家世卑微?又或者……”陆戚垂了垂眸子,轻声问,“干脆就是厌她身份,不愿跟秦皇搭上勾搁?”   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君谭前几桩婚约,同样都是君老太太给定的,没见他这么生气,且,陆戚亦深知,自家外甥不是个看重门地的人,对婚事的态度,其实挺可有可无,按理不会挑剔姑娘家世,人品好就行了……于是,他气愤的点,不就剩下身份了吗?   姜姑娘市井小户女,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秦皇表妹’这头衔啊。   “谭儿可是对万岁不满?”陆戚沉声,满面严肃。   “我……”君谭一怔,神色微微变化,“到不是不满……”   “那因何气恼?”陆戚追问。   “就,就是有些不顺。”君谭垂眸,轻轻抿起嘴角。   “何事不顺?”陆戚心头一悸,不依不饶,“秦皇并非篡位,亦非造.反,能得天下,乃晋朝末帝让位,实是名正言顺,自得位来,颇有明君之相,海外扶桑国都自来归顺,认做属国,又治得草原,逐胡人远走,令其不敢犯边,哪怕是女皇登基,依然流芳千古,史书都要记上一笔,若因她是女身而冷眼看之……谭儿的心胸,未免不够宽阔。”   他轻声,表情渐转厉色。   君谭就皱起眉,“舅舅,我非因万岁女身而恼,要真是接受不了这个,我当初就不会妥协……”他语气里,满是无奈。   “那你到底为甚要闹这别扭?”陆戚满面不解。   君谭则是一脸为难。   “咱们甥舅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陆戚焦急推他。   君谭鼓起腮,沉默了好半晌,最终还是在舅舅的连声追问下,从牙逢里挤出几个字,“秦皇娶了我师弟……”   “啊?”陆戚一怔,“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他没听清楚!   “我师弟!!缓之!!秦皇迎了他做皇后,他被‘娶’进深宫,我师傅绝后了!”君谭拍案而起,骤然高声。   震的陆戚耳朵嗡嗡直响的同时,有些哑然无语。   先前提过,冠军候君谭早年失父,能有如今的本事,那是云止他爹一手带出来的,就连君家铁骑的前身,都曾是云家军……对师傅,君谭是很有感情,视做生父的。且,他跟云止近些年虽少见,但小时候是一块长大,他还虚长云止几岁,是把云止当成弟弟看的,结果,莫名其妙,他弟弟就让新皇迎进宫里当里,当了‘皇后’了……   这算什么?他师傅绝后啦!   “这个,谭儿,缓之乃万圣长公主之子,在北地游历多年,他和秦皇之事,其中定有内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且,我听闻,自万岁大婚,帝后和谐……”人家夫妻恩爱着呢,你生气管什么用?   “至于绝嗣不绝嗣的,缓之已是那个身份,日后总能挑着好孩子过继的。”   “那能一样吗?过继的总归不是亲骨肉。”君谭抽着脸皮,“而且,我师傅明明有儿子!”为什么要过继??   “谭儿,事已至此,你待如何?人家缓之都和万岁成亲一年有余了,难道还能分开?更何况,就算你能把他们分开,缓之都未必会感激你。”陆戚失笑,心里多少松了口气,闹别扭归闹别扭,不是反对新皇就好。   伸手拍了拍外甥的肩膀,他温声道:“这男女之事,从来都最简单,又最复杂的,且,秦皇和缓之人,亦非单纯的男女纠葛,还关系着晋秦两朝,宗室浮迭,这不是你个外姓人能管的。”   “我没想管,就是心里别扭。”君谭冷着脸,面无表情的说。   陆戚看着外甥,简直哭笑不得。   听了这么久,他算是品出来了,其实他这外甥啊,真没有正不回归京成亲的意思,纯粹就是心里不舒坦,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呢!   “好好好,你难受,你别扭,那我来问问你,你预备别扭多长时间啊?总得有个准头吧?”陆戚摊手,看外甥那眼神,就跟看三岁小娃娃似的,充满了‘慈祥’和‘包容’。   把个君谭给臊的啊,脸颊都红了。   他不是真不懂事,心里明白眼前局势,到底该做如何选择?姜巧儿是合适君家的,他没想过真不回京成亲,那就成不满新皇了,君家铁骑绝对没好下场……不过是心里难受,就独自闷着撒撒火,没想到让舅舅把真话能逼出来了,这会儿在闹……   君谭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他率领一军,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沉默着憋屈憋屈还好,都被挑破了,在闹就成作了……“军中事务繁多,还要提防天神军,待我仔细整备后,在谈回京之事。”无声好半晌儿,他沉着脸如是说。   表情那个委屈啊,嘴角都垂下来了。   “唉!”陆戚看着他,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   ——   不管心里如何不愿,燕京那边亲都订了,君谭只能接受这桩婚事,跟舅舅闹了一通,心情多少好了一些,那股别扭的劲儿既然缓过来了,日子就还得继续。   已经应允回京成亲,自然就得动作起来,为最少三个月的离开做准备……君谭开始整军。   对君家铁骑来说,将军要回京成亲了,一走好几个月,军里有点动静,里外任职调动,这都属于正常操作,没什么值得质疑的地方。但是,这些在根本不知道内情的黄升眼里……   这好端端的突然整军……艾玛儿啊,君谭这小白脸子是要打他吗?   谁指使的?大秦终于要对他动手了?   心里疯狂叫嚣,自个儿把自个儿吓的忐忑不安,心脏都要骤停了,本来还对联姻有些犹豫,拖延着不愿出面的黄升,开始主动了起来。把夸赞阿布约出来,两人亲自见面,黄升持晚辈礼,态度明显热切不少,每每对石兰都有赞美之语……   夸赞阿布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且,他同样接到了君家铁骑有‘异动’的消息,本就担心着呢,黄升上赶子来了,两方那是一拍既合,直接就把亲事订下了。   甚至,都已经三书六礼,开始走‘程序’,并且找人测成亲的皇道吉日……天神军‘新主母’眼见都要门了,结果,黄升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都没告诉善柔公主一声儿。   那感觉,似乎是他不说,这件事就不存在一样。   甚至,有意无意间,他还换了善柔公主的身边人,且把内宅消息渠道给‘封锁’了,还用各种理由‘困’住了善柔公主,直接把她‘锁’死了在后院……   而善柔公主,好像真的被他瞒住了,对‘被’贬妻做侧的事,表现出一片茫然的态度。   不过,做了那么多年的天神王妃,就算处在这般不利的条件下,楚芃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呵呵,那怎么可能?   事实上,早在黄升和顾灵均谈论这事的当天,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只是,就像顾灵均说的,她一个亡国公主,面对眼下这般情景……去无可去,归无可归,就算反抗都显得可笑,又能怎么办?   ——   天神王府,正院。   善柔公主楚芃坐在软塌里,垂头瞧着手里的帐本。   “怎么这个月花费了这许多银两?几近翻了两倍?是出了什么事吗?”无声瞧了好半晌儿,她突然抬头,拧眉出声。   站在她身前,管家面上有几分敷衍,“娘娘,近日天气炎热,府里姨奶奶冰用的多了些。”都没怎么过心,他随口就给出了个理由。   楚芃听着,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笑了笑,“哦,近来确实是热了些,到怪不得她们耐不住,既如此到无妨,府里不差她们这点东西。”她点头,将帐本放下,表情带着些许疲惫,“罢了,我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管家应声,连礼都未行,转身就走。   看着的背影,楚芃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殿下,驸马果然变心了,拿了府里的银子给那土人娘子置聘礼……烂肠烂肺的东西,他要停妻另娶啊!”一旁,奶嬷嬷突然哭了起来,合身扑跪地上,“呜呜,老奴的公主,您可怎么办?”   内宅里混了这么多年,跟黄升算是恩爱夫妻,心腹来报信儿的时候,楚芃其实没完全相信,遣人秘密调查,四处打探,她甚至还明里暗里试探过黄升,但是……   其结果真是不怎么美妙。   无数的事实、证据都表明黄升确实有弃她另娶之意,且,还不愿好好放她离开,而是硬生生要把她留下——贬妻做侧。   一瞬间万念俱灰,楚芃都想过直接自我了断,求个解脱算了……然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约莫是黄升这几年抬进后院的妾室太多了,本来一门心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死跟他一处的楚芃,到有些冷了心肠。   黄升负她,她心里是真难受,但是,出乎她的意料,那个难受程度,竟然没到让她放弃生命的地步。   心如死灰的状态下——她生生饿了两天,本想着干干净净的走,结果——呵呵,没挺住,让一盘酱肘子给‘呼唤’回了人间。   活生生啃了整个大肘,满嘴都是油光,尝过了挨饿的滋味,楚芃获得了新生,并且深刻体会到了,遭遇负心汉痛彻心扉,不想活了什么的,果然是吃太饱产生的幻觉!!   饿两天就好了。   渣男不重要,活着很美好,彻底不想死了,楚芃就琢磨着,要怎么才能走出条活路来?   “得了,嬷嬷,别哭了。”深深叹了口气,她俯身扶起奶嬷嬷,口中道:“日后莫要在喊王爷驸马了,我这公主都当的亏心,你在喊那一声,这府里没人愿意听。”   “可是,殿下,驸,咳咳,王爷怎么能那样?您是元配嫡妻啊,是他亲自求娶,万岁爷御旨赐婚的。”奶嬷嬷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脸上满满都是恐惧和心疼。   “唉,万岁爷都退位了,还说什么‘御旨’不‘御旨’的?”楚芃垂眸,指尖捏紧,都有些发白了,“王爷求娶的是‘公主’,而我……”   苦笑一声,她抹了把脸,“我现在又算个什么呢?”   “殿下……”奶嬷嬷跪地抱着她的腿,呜呜哭着,眼里满是对未来生活的绝望,“您,您,这怎么办啊?咱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呵呵……”楚芃喃喃,“先想法子活着吧。”她轻声。   “那,那您是认要下吗?就这么让那土人娘子得逞了,把您从王妃位置里挤下来?”奶嬷嬷抽泣着,怨恨而不甘,“她凭什么啊?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没跟驸,王爷同甘共苦过,怎么就一下子冒出来,做下坏人姻缘的大孽。”   “大晋没了,大秦初立,王爷处境艰难,需要跟土人联合,夸赞石兰是盘洼族的‘真公主’,时局需要她出现,我这假公主,就得让位。”楚芃叹了口气,“嬷嬷,你也别骂她,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花朵般的年岁,王爷都能当她爹了,又是粗鲁汉子,让她嫁过来,还是做‘继室’,唉,人家还未必愿意呢。”   “至于我……认命不认命的,从来都不是我能做的选择,大晋没人,我这所谓‘公主’连可信的人都没几个,这里是天神军的地盘,王爷说把我困在内宅,我就连府门都出不去,做侧不做侧?我说了有用吗?”她苦笑着,眸底闪过一丝痛苦,却未见绝望之色。   “如今这情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没反抗的能耐,就先暂时忍让吧。”   “我观王爷似乎还对我有些愧疚之情,咱们到能借此暂时安身立命,至于往后……”垂了垂眸子,她握着奶嬷嬷的手,轻声说道:“先打听打听石兰姑娘的品性吧,咱们得在人家手下过活呢。”   “公主。”看着她那模样,奶嬷嬷心疼的脸都扭曲着,揽着她瘦削的肩膀,不停替她抱屈,“好端端的,怎么竟遇上这样的人,苍天不公啊,老奴的公主……”   她哭嚎的叫嚷,然而,被她抱在怀里,楚芃的神色却满满都是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ps:以下小剧场,不是新文哦!!!!小天使们不要误会!!!!   姜巧儿自传:::   市井小户人家出身,只因表姐一朝龙飞,她就成了所谓‘贵戚’,上层贵族人家规矩重重,她格格不入,一身的土腥气儿还未洗尽,就被一道圣旨,指进了堂堂候爵府中……   她的未来夫君,前朝的飞龙将,今朝的冠军候,赫赫威名,不世战神,而她……一个二十一岁还未曾出嫁的老女,该如何自处?   唉,罢了罢了,人生无非吃喝嫖……咳咳咳,爱咋咋吧!   唉玛儿,感觉能写一本…… 第一百八十四章   被死死困在后宅里, 哪怕手边有心腹,楚芃动作起来, 都是特别艰难的, 撒出银子和人手慢慢打听着, 她‘被迫’不急不慢的过着日子,而君家铁骑那边儿, 君谭同样整理好了军务, 准备启程往燕京……面圣并且成亲。   把君家铁骑交给了陆戚, 他径自上路了。   得到这个消息, 不管是黄升还是夸赞阿布,都齐齐松了一口气——原来整军不是要打他们。不过, 已经到了这地步,他们两家结盟已经彻底锁死……   天神王黄升和土人小公主石兰的婚礼, 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   燕京, 国都。   似乎是被南边儿,那两场目地不太纯粹的婚礼给影响了, 燕京同样陷入了‘结婚潮’,由姚千枝和云止帝后大婚开始, 姚家宗室们跟炸开烟花似的,一朵一朵的准备‘开放’啦!   尤其是姚家室宗, 那婚礼……真是一场接一场,场场不间断!   当然,这婚礼对象,肯定不是姚家姐妹们, 而是他家的男人。   由大房姚明辰领头,自四房姚明修为止,除了岁数还小的姚明逸之外,姚家四‘光棍’在短短两个月之内,都成功的娶了老婆,享受起小登科之喜。   甚至,姚明轩还‘一标中地’,他那新婚妻子直接怀上了‘蜜月’宝宝,如今都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说来,做为二房庶子,家里唯一没得着王爵的人,姚明轩心里本来还挺难受的,不过,有一失就有一得,子嗣方面拔了头筹,他的情绪到是缓合了不少,最起码,能够平平静静接受……自家妹妹让亲娘带走,直接改姓的事实了。   姚千叶……呃,不对,应该是白千叶,人家如今已经是明王世女,早早就到了关外,开始跟着白珍南征北战,学着怎么管理草原边城,手下兵丁无数,胡人称其‘小可汗’,算是彻底放飞天性,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自在。   在姚千朵还在艰难的学习着怎么当郡王世女,跟燕京一众迂腐朝臣扯皮的时候,白千叶早就天高皇帝远,在蓝天白云的茫茫草原里,跟漂亮的仿佛洋娃娃似的小胡奴打情骂俏呢!   甚至,姚千蔓都听说了,白珍给女儿找了好几个,被她打败俘虏的胡人小部落内的‘王子’,个顶个美貌,个顶个出色,就让女儿随意挑呢。   毕竟,白千叶岁数不算小了,应该考虑子嗣问题。   成亲不成亲的,那肯定是随意,然而,孩子还是要有一个,毕竟,人家白千叶……她是真的有王位要继承!!   不过,跟家中姐妹们相比,白千叶的性格,确实是略微中庸内向了一点,这般‘凌厉’的作风,她接受起来或者会有点困难,但是……姚千枝相信,只要有白珍在,一切的困难,都肯定能够‘克服’。   毕竟,那个女人……确实是不寻常。   内阁首辅并兼任宗人令,姚千蔓忙的‘四蹄’飞起,‘处理’完了家中兄弟们的亲事,她还帮着姚千蕊给姜家送了‘聘礼’,并且,在姜通嫡母小王氏进京的时候,出面迎接了她……   当然,做为内阁首辅,堂堂亲王,她这个举动确实有点自降身份,不过,正所谓:低头娶……呃,夫,她堂妹妹都要赘人家儿子了,低头就低头吧。   想迎新人进门,就不能太要脸!   接了小王氏进京,把她们安排好了,姚千蔓还见了见,朝拜面圣,顺便送嫡母进京的姜维,跟他商量了两家婚礼事,又随口问了两句,得知他已经成亲,并且连孩子都有了的消息后,就自动开始跟他保持距离了。   姜维的妻子,是姜企旧部的女儿宋氏,其父曾任副将之职,在胡人攻打庸城时殉国,扔下了老妻幼女,偏偏这两人性子都挺弱,撑不起家业,空守着家财,日子还过的挺艰难,宋氏年过十八都没嫁人,想留在家里招赘,传承父亲血脉,结果,遇人不淑,差点被骗个血本无归,幸而被小王氏发现了,搭了把人,这才把人救回过。   那会儿,姜维刚刚被姚千蔓拒绝,心里正难受的不行,就窝府里颓废了一段时间,刚好跟宋氏有了接触,两人都是大龄青年,错过了‘花期’,且,宋氏行事体贴,性格温柔,跟姜维相处过的女人——他嫡母、他姨娘、姚千蔓和姚家女将们——完全不一样,是个居家小女人……   彼此相处着,多多少少有了些好感,姜维自讨年纪不小了,‘女神’也追不到,就还是老实过日子……就禀告嫡母小王氏,迎娶了宋氏做妻。   算一算,两人成亲年余,膝下已有一女,夫妻感情还算恩爱。   正经挺不错呢。   到是姚千蔓另一个追求者——霍锦城还单着,并且重新得回‘燕京温玉’的美名,还在贵女们私下制定,并广泛流传的大秦‘钻石王老五’榜单里,成功挤下了已婚的云止,排行第一名。   真是可喜可贺!!   昔日‘情敌’连女儿都有了,霍锦城是挺无所谓,但是霍二姐很着急,开启了无限催婚模式。   有事没事的,就安排他相把亲,到把霍锦城逼的哭笑不得。   不过,做为朝廷重臣,忙碌国事,对相亲这种……他还真抽不出太多时间来,大秦初立,秦皇登基开恩科的事儿,就已经牵扯住了他全部的精力,忙的他恨不得长出八条腿来,确实抽不出功夫成亲。   忙啊!   古今中外,但凡新皇登基,基本都是要开恩科的,尤其,姚千枝还是新立了一个朝代,自然越发得‘广而告之’——此科得取中更多人。但是……好好的老路不走,秦朝偏要凿山,非得男女同科,朝臣们肯定不允,算是炸了营。   伴随姚家男人一个接一个成亲,姚千蔓接待小王氏和姜维,跟人家寒喧着‘怀念’往昔的时候,朝臣们正跟姚千枝‘撕’的如火如荼——并且成功把明明应该是昭正元年就开启的科恩,给硬生生拖延到了昭正二年。   然而,小胳膊终归是掰不过大粗腿的,姚千枝是谁啊?就她那脾气,谁能压得住?妄想像控制晋朝小皇帝似的控制她?那真是想瞎了心,朝臣们‘一哭、二闹、三上吊’,武死战、文死谏的‘作’了好半年的功夫,终于把姚千枝给‘作’烦了。   毕竟,天天有人大朝会里闹‘自.杀’,莫名其妙‘考验’大殿内侍卫们的反应能力……这种事真的闹心啊!好不好?   这帮人难道忘了她的出身,把她当成晋朝小皇帝,觉得她‘要脸’吗?   呃……好吧,已经当了万岁了,脸什么的,她确实是得要,但是,这不代表她的‘脸’,大秦的‘脸’,需要朝臣们来给!   他们哪来的自信,配吗?   心里早就不耐烦,又被某个特别看不懂脸色的大臣激怒,在冬日的一次朝会里,姚千枝示意了殿内侍卫‘收手’,随后,就有个文臣一时没收住脚,一头撞上了龙椅,并且,把龙椅柄中镶嵌的那颗‘龙眼’……一颗特别圆润的金珍珠……给撞掉了!   且,偏偏,那文臣就撞了个大金包,没死了!   于是……   他惹事了!   文死谏——这是古今中外赫赫有名,能流传千古的美谈。但是吧,凡事都有两面性,谏了没死,本来就挺尴尬的了,偏偏还把龙椅给撞坏了,龙眼珠都掉了,这玩意儿,歪一歪嘴,就是‘犯上’的大罪。   毕竟,那是龙椅啊?   能随便撞吗?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姚家军肯定不能放过,上下一心齐齐叁奏,那倒霉催撞一头大金包的臣子,真是屎都快让人叁出来了,妥妥的苦不堪言。   其实,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旁的朝臣,都心知肚明,他是被抓了‘典型’,成了那只敬猴的‘鸡’,但是,明白归明白,终归还是无可奈何。   毕竟,损坏龙椅,哪怕是有死谏的理由,到底还是‘不敬’大罪,按理是‘贬官抄家带流放’一套走起。当然,那是自己人,朝臣们肯定不会情愿他沦落那等下场,就琢磨着给‘争’出个‘降官外放’——先出燕京躲几年,在图日后。   不过,并不按理出牌,姚千枝根本没跟他们争辩这个,既不抄家,亦不流放,她直接就给那官员‘放假’了,让他养好‘脑袋’在说,但是……什么能养好?养到什么程度算是好?   这个,根本没有定论。   算是另类的‘停职留薪’了!   说真的,对此件事,姚千枝的态度真是特别‘好’,完全能称得上英明的君主——大臣将龙椅撞坏——这么大的罪名,她都宽恕了,一没贬职,二没逐官,还亲口宣旨令太医过府诊治,甚至,允其养伤期间照常发放俸禄……   这心胸,简直不要太开阔!   此事传将开来,百姓们都交口称赞,就连一惯对姚千枝女皇之身颇有微词的燕京读书人们,都忍不住挑起姆指。   终归,对百姓们来说,有个恢廓大度,虛怀若谷,能听得进谏言的君王,绝对是天下人的福气。   完美‘处理’文死谏,得了美名赞誉,彻底把‘脸’挣回来,姚千枝心情是挺美好的,然而,那位磕了一头大金包的臣子,眼泪流了满脸,悔的肠子快青了……   说真的,他堂堂三品大员,燕京里都数的上的人物,能缺那点俸禄吗?万岁爷这手玩的太缺德了,还不如把他贬官,直接扔到地方呢?   就算把他撸成七品小官,下放偏远县城,哪怕是边关呢,他同样能主政一县之地,燕京又有同窗,有朋友,只要慢慢做出政绩,他终归有回来的一天,但是现在……   这算怎么回事啊?   身体明明一点问题都没有,额头上包都消肿了,太医偏偏就说他‘有疾’,天天喝苦药汤子就算了,他根本不能‘官复原职’,毕竟,哪代的朝廷会差‘病官’啊?   前途无亮,他这情况,就连同窗们都无法给他求情,帮他复官。毕竟,他不是让万岁爷贬罚,而是‘身体’状态不允许……眼瞧仕途无望,他是真的后悔了。   爬了半辈子的光景,好不容易爬到三品大员的位置,要是能因阻皇帝乱命血溅金銮,博个千古流芳,死了就死了,不算什么。他的子嗣亦会受同朝们的照顾,未来可期。然而……眼下这情况,特么的算什么啊?   得了那么个‘恶名’,直接‘被’病退了……这,这,史书会怎么记载他?   ——把龙椅撞坏了的人吗?   他还有没有脸?   哭的满脸是泪,他无数次求爷爷,告奶奶,试图面圣求个恩典,然而,万岁爷就是不见他,他又没了功名,别说上朝了,连折都递不出来,好不容易通过姻亲,想递出句服软的话吧,结果……呵呵呵……   他那姻亲在大朝会里左脚绊右脚,把腰骨摔折了,还摔的挺严重,起码要休养半年有余。   对此,秦皇特别惊讶而遗憾的宣布,姻亲跟他一个待遇——病退吧。   竖着进宫,横着出宫,复起之路遥遥无期,两个三品大员的覆没,让朝臣们看见了昔日纵横无肆的秦皇……   本来想着,那女人当了皇帝,总归得端着些,显示皇帝宽宏威仪,不能太过任意妄为了,而先前的‘阶段性’胜利,好像也印证了这一点——但凡占住‘大义’,姚家军就拿他们没办法,然而,事实证明:你霸霸终归是你霸霸,他们就算在飘,人家秦皇依然拿得动刀!   用两个三品大员祭旗,姚千枝仿佛找到了乐趣,连续‘病退’了好几个反对男女同科的大臣,并且迅速用姚家军的高层顶替了他们的位置,朝臣们终于妥协了。   对此,他们是真的不愿意,然而,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不妥协,就要停薪留职,并且永无归期了!!   他们反对男女同科,不过是不想跟女子竞争,同站朝堂,但是,如今这情况,真要强硬坚持反对……呵呵呵,他们是不用跟女子同站朝堂了,因为,他们会彻底失去上朝的机会!!   ‘反对派’们恹恹败退,姚千枝大获全胜,奖励她的,自然就大开科恩。   ——   盛夏六月,烈阳如火。   大秦朝‘首届’科举开启,燕京城里人声鼎沸。   招娣带着一众崇明学堂的学弟学妹们,昂首阔步进得城门,一路往崇文馆方向而去。   那里,是朝廷方面特意给此届学子们准备的‘廉价出租房儿’,专供穷举子们租用。   科举嘛,鲤鱼跃龙门之事,做为姚家军铁杆,崇明学堂当然是要共襄盛举的,不过,这帮孩子们学识终归浅薄些,身上背着举人功名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但是,幸而崇明学堂在大秦境内算是满地开花,尤其是北地几州,几乎已经下到了县、镇级别,哪怕高层少些,奈何基数太大,此回燕京科举之行,到是凑足了千余人。   甚至,还有不少已经当了官儿——就比如招娣这类的,准备重新回炉在‘烤’一把。   毕竟,没有金榜题名,单单背个举人功名在身,这玩意儿,会影响仕途的!   早在数年前,姚家军刚刚控制住北地几州的时候,就已经私下修改了科举,崇明学堂的学生们,不拘男女都是可以参加的,什么童生、秀才、举人……姚家军里身有功名的女子,尤其是文官,那是真心不少,不过,那会儿,她们终归还是没有‘大义’,姚千枝没登基,她们的顶峰就是举人,想往上考,那得进燕京来参加进士科,但是……   进士科不要女人!   她们参加不了!   眼看着昔日同窗,崇明学堂的‘弱势’群体男同学们——比例七、三开嘛。他们都‘自.费’进京科举,当然,考的都不太好,他们终归底子薄,头榜——状元、榜眼、探花,那肯定是轮不着他们,但是二榜末尾,或是三榜同进士,崇明学堂还是出了不少的。   他们基数大啊!   有了正经功名,未来发展自然会越来越顺,眼睁睁瞧着同窗们冲出‘县镇’,走进‘州府’,女学生们那叫一个心急,偏偏还没有任何办法,那会大晋依然存在,并且不承认她们,就只能硬生生挺着。好不容易,大晋没了,大秦挺立,她们心中的‘超级偶像’姚皇,还给她们争取到了跟同窗们一样的待遇……   为了自己、为了未来、为了仕途、为了偶像……她们迅速行动起来!!   成群结队、乌泱乌泱的赶到了燕京。   “我还没来过天子国都呢,瞧着还真是辉宏,就是跟北地不一样。”分队进得城门,招娣领着举人科里最优秀的几十个学子,往崇文馆方向走,其中,就有那头回出远门的‘乖’孩子,一脸惊诧的左顾右盼,口中喃喃有声。   “怎么?你喜欢这里?”旁边,就有人接话问。   “嗯嗯。”先头开口那人连连点头,眼睛都圆了。   “要是真喜欢,那就留下啊,你这科努力些,但凡名次靠前了,就能留在翰林院任职,往后做个京官儿。”   “哦?这样可以吗?我还能留到翰林院?不是考上了,就回北地发展吗?”   “既是让咱们参加科举了,待遇肯定要跟男学子一样啊,京官儿怎么了?咱们凭什么就不能当?你们瞧瞧姚王爷、王大人她们,不一样站立朝堂,跟那些大官们分庭抗礼吗?咱们有什么不行的?”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都站到燕京地面儿了,我觉得咱们这些,就没有那样愿意认命的人。都背上举人功名,怎么就不能拼一拼,往好里考考呢?怎么?取中进士,回归北地,做个县令府台就满足了?我偏偏不,老天怜惜我,给了我这盛世,给了我这机会,我就要博一把!”   那接话的女子眸里似乎有星光闪烁,深深吸着气,她抬头望着皇宫的方向,“我想进翰林院,我想站在乾坤大殿里,辅佐万岁爷开创盛世,想鞠躬尽粹,死而后已,想己身死后,牌位被放进文英殿,尸身随葬,躺进皇陵,长伴吾君,想要得一个前头带‘文’字的溢号,被写进大秦贤臣传里。”   她说着,眼里盈盈似乎有泪,坚定而期盼,“我会拼博的,我会努力的,这一科不行,我就下科,下一科不行,还有再下科,我有幸生在这个时代,有幸站在这个地方,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这一番话,她说的情真意切,引得她身旁一众女学生们慷慨激昂,群情鼎沸,她们俱都收了原本略显闲懒的态度,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招娣带来这批人,乃是崇明学堂里最优秀的毕业生,每个都有官职在身,甚至,像先头说话那两人,俱都是六品的文职,她们来参加科举,自是响应大秦国..策,重视自然是重视的,到底影响仕途,但是,要说会为此拼上性命,那肯定是不能。   毕竟,都高官得坐,俊马得骑,响当当一号人物了,哪里还会有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崇明学堂的学生们,那态度多少真有点儿懒散,就像现代,明明已经硕士毕业,却偏偏还要回炉高考,当然,这对学霸来说,‘回炉’这不算个事儿,但是,观其行事,肯定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人家都已经当官儿了,进士不进士的,就是锦上添花,有了肯定是更好,万一没有,同样影响不大。   不是谁都有那么高的心劲儿,一定要站到巅峰,位列朝堂的。一辈子做个五、六品的中层高官,照样吃喝不愁,还能惠及子孙,何必拼了老命,一科不成二科,二科不成三科?   悠闲过日子不好吗?干嘛要拼命?   有这般想法的人,其实真心不少,不过,招娣亲自带的这批,那都是崇明学子里的‘精英’,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有大用处的,一个都不能浪费。   大秦学子何其多?悬梁刺股都未必能考上呢,哪里又敢松懈??   肯定要给她们紧紧弦啊!   领头走在队伍前方,招娣微微回头,瞧着众学子们迫不急待、斗志昂扬的模样,不由微微露出个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接档文……   求预收:快穿:跪下,叫爹!!   程玉是穿越管理局皇图霸业分部的一名员工,只是,碍于性别关系,她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工作了。   助手006建议她兼职,眼看就要饿死的程玉迫不急待的答应了。   不过——炮灰女配重生分部/复仇类,是什么?   谈谈恋爱虐虐渣,这不符合她的职业追求啊!!   程玉:溜儿啊,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好嘛!   求预收:大佬的娇包儿(穿书)   曲皎:不是我说,你们在坐的各位,都是垃圾!   ——————————   经历了亲爹真爱,亲娘和离,撕遍内宅无敌手的曲皎重生了!   她发现,她是别人故事里的路人甲,被一笔带过。   然而,她依然是无敌哒!   无敌的人生是寂寞的,今生,她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娇包儿。   就是那种扇人一个大耳光,旁边还有人高呼“仔细手疼”的!   叶旷:娘子,你是不是对娇包儿这两个字,有什么理解问题?   曲皎:嗯(二声)   叶旷:……娘子,仔细手疼!   专栏求收:戳一戳会瘦十斤哦 第一百八十五章   崇明学子进京, 姚千枝没给什么特别的优待,甚至, 就连有些朝臣提议的, 给她们在崇文馆内另辟住处——单独分出几个小楼的提议, 都让她给拒了。   什么男女同宿,有辱斯文……那不是放屁吗?又没睡到一个被.窝儿, 甚至连一个屋都不是, 分个甚的院子?四人一间的标准房, 她又没把男女分一个屋儿?隔壁挨隔壁怎么就不行?照他们那么说, 天下开客栈的都关门算了!!   人家从来没分过男女院子!   姚千枝明白他们的心思,无非就是想从一开始, 就彻底区分开男女科的区别,还有个当她是傻.蛋的臣子, 自以为聪明的上了本子, 迂回劝她将男女分开科举,做两个榜, 说甚男女有别,科举九天关一个屋儿里, 有损陛下英明,到不如分开考, 这样面子能好看些……   说真的,看见这样的折子,姚千枝真想指着鼻子问问这帮人,她看起来……难道像个傻子吗?这么不容易, 她争取到了男女同科,啥啥都一个待遇了,偏偏考的时候分出前后高低,她是有病吗?   当然,或许三、五十,甚至百余年后,科举条件更加完善,世人习惯成自然,那肯定就能怎么舒服怎么来,然,如今这情况,尤其是第一届的时候,最好还是别有丁点不一样的地方,让那等别有异心的人,出做文章来。   朝堂里,姚千枝是力压群雄,但凡想在这件事里冒出来搅乱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让她镇压下来,哪个都没得着好儿……   姚家军同样齐心协力,把燕京内外管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连窜闲街,踢老太太鸡蛋筐的无.赖都被抓了。   在如此良好的环境下,崇明学堂的学子们——不分男女,都心无旁骛、全力以赴的准备这届举科,争取能得到最好的成绩,以此献给为他们拼博的人们。   ——   七月流火,炎炎烈日,大秦朝初届恩科正式开始,大燕各地的举人们早早蜂拥而至,崇明学子们同样不例外,穿着单纱衣裳,挎着小竹筐,内里笔墨纸砚、包子大饼样样齐全,一个接一个,俱都老老实实排在贡院门外,等候着进场。   不过,跟往届往目皆是儒衫书生不同,此回那是莺莺燕燕、红红翠翠,或遍身凌罗、或长袖儒衫、或亭亭玉立、或艳若桃李……无数女学子遍布贡院门前,同书生们一块排着队。   同样垮着小竹筐,她们腰背挺直的被众人注目着,态度那叫一个坦然自若。   其实,早在崇明学子们入住崇文馆开始,姚家军就有人提出,是不是给孩子们弄个‘制.服’,免得男男女女聚一块儿,到让女孩儿们显眼,当然,她们肯定是不怕这个,然而,科举嘛,终归是大事,让那帮闲货儿三瞧两眼的,心里难免紧张,但凡有点一差二错,写窜了题什么的,到怪不值得的……   对此,姚千枝还真仔细琢磨过,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   做了这么多年,不管怎么努力,哪怕崇明学堂的男女比例三、七开,然而,可着满大秦算,女学子依然还是弱势群体,那数量绝对算少,这会儿她是能下令,让男女学生子同穿‘制.服’,减少女学子们的不适,但是,往后中举取官,进六部、外放做政、甚至是站立朝堂的时候,谁还能给她们优待?   到不如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女孩儿花红柳绿是正常的,做甚非得穿的跟男人似的,才能显示自己跟他们一样能干?   没这样的道理!   心里琢磨透了,姚千枝就选择驳回,于是,燕京贡院前头,放眼一望,绮罗珠履、锦衣绣袄,偶尔还有几个梳着妇人头的小媳妇儿,那场面,真真百花遍地。   “今年科举到是挑了好时节,往年都是中秋节后,那秋风瑟瑟,几乎能冻死个人,哪里及得盛夏,就算热些,好歹总能熬着,不至损了性命。”贡院前,眼角时不时剜几下身侧女学子,有个书生打扮的人轻咳一声,状似闲聊似的说。   往年进士举,都是秋天举行的,那是个能冻煞人的天气,偏偏贡院还四面漏风,且,最惨烈的是,朝廷怕学子们作弊,就不让穿有夹层的衣裳,俱都只能着单衣,连斗篷都不能披,兽皮都得单层的,连衬子都不能用。   整整九天的功夫,吃喝拉撒都在贡院的小小房间里,还得玩命考试……   那情况,是何等的凄凉?   哪里及得上这科,夏七月的暖风,不凉不热的气候,晚上睡觉都不用盖被子,这是多么惬意,于是,哪怕身前身后都是女孩儿,那书生都忍不住感叹。   听他这般说,他身前,头戴珠花,一身樱粉长裙的崇明女学生就回过身,温和看他两眼,含笑道:“今次是陛下登基,新开恩科,跟往届自然有不同之处。陛下重视文人,处处爱护我等,我等亦应报效,方不负圣恩。”   “哦?!是,是啊,没错。”那书生一怔,连连点头。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然来科举,那就是要出人头地——想做官的。对他们来说,报效皇帝,这是最政.治正确的选择,贡院门前,大庭广众之下,谁敢反驳这话?   俱都频频应声,你一句,我一句的‘谢主龙恩’呢!   群情鼎沸,一众书生们开始歌功颂德,谈到兴起——吹的面红耳赤,哪里还顾得上男女之别?贡院门前,瞬间就其乐融融了。   ——   大秦初立首届恩科,其实跟大晋那会儿没什么区别。   贡院里连关九天,考的学子们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且,许是季节的问题,万幸没有伤亡,不过,依然还是有几个老举人考了几日,身体实在受不住,直接‘卧倒’考房儿里的。   什么——病了的、吐了的,昏了的,甚至题太难直接疯了的,都不在少数。   连关九天,试卷上交,举人们‘飘移’着离开贡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官员们则忙碌起来,开始取选卷子。   此届主持科举的官员,是姚千蔓和霍锦城,两人一正一副,俱是姚千枝亲令。不过,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姚千蔓整治内务、管政后勤、甚至是处理政事,都算得上一把好手,然而,若问她四书五经里的学问嘛,这就有点……   呵呵呵,说真的,确实不怎么样了。   毕竟,她从小是跟家里兄弟们受的一样教育,而姚家三辈们的功名——止步秀才。   此届科举里,她能管的无非是行.政,至于审卷子什么的,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如霍锦城之流审选。   毕竟,人家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有他在上头卡着,到不怕有什么人给崇明学堂的孩子们小鞋儿穿。   九天的科举,不管是男是女,真都是跟让扒了层皮一样,贡院大门开启,举人们小脸腊黄,四肢颤颤离开,自回崇文馆歇息……   官员忙碌,学子焦急,就这般,约莫半月时间,红榜出来了。   而结果嘛……   一甲进士——状元、榜眼、探花。没有一个来自崇明学堂。   二甲首名——传胪,当然同样不是崇明的。   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因为是恩科,取人较多,一甲妥妥中三人,二甲则取中一百九十五,三甲足足有三百零三位。这其中,二甲前五十名里都没见着崇明学子的身影,直到六十三位,才终于出现了姚家军期盼的人名儿。   洪秀儿——二甲六十三位,正经进士出身,正是招娣带进燕京的时候,出言要‘位及人臣’的那位。   且,自她而始,二甲里开始频繁出现了崇明学子的名字。   二甲一百九十五人,崇明学子占了二十九位,至于三甲同进士里,那就更多了,拿着名册细数,竟有九十三位,虽然同进士什么的,那身份真心有点尴尬……   有联为证:给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看着就不正统,但是,在不正统,照样是进士,哪怕受鄙视,有晋升‘天花板’,朝廷里三品往上很少有同进士的官儿,然而,其实大多数进士,哪怕是一甲状元,都不是人人能升到三品这个位置的……   大部分的官员,不过五、六品里打转儿,能升到四品,就已经算是‘荣归’了。   崇明学堂这一科,中者不少,位置靠尾,不过,这个结果,就姚家军来说,已经可以接受了。   “到底咱们底蕴浅,哪怕是头一届的学生,都未曾到那十年寒窗的地步,且,咱们教的多是时.政和地方要务,四书五经到是少,能有这般成绩,算是不错了。”内阁里,姚千蔓如是说着。   她是此届的科举主官,如今出了结果,自然是要来汇报的。   “大姐姐,我明白的,有这结果,一科中了这么多人,我挺满意的了。”坐她对面,姚千枝支着肘儿感叹,“不过,此回中第者多是学堂里二届的学子,到是挺出乎我的意料。”   崇明学堂三年一届毕业生,如今已经出了三批学生了,此一回科举中的多是二届生,几乎有七成比例。   “这不奇怪,三届生刚刚毕业,不过学了三年,底子太薄,能举中的,那都是天才。至于头届生……唉,那会儿,咱们学堂刚刚开起来了,规模既小,还没个甚的名师,且,那时咱们军里人才少,但凡有学生毕业了,就都被各处拉了壮丁,直接干活去了,少有能继续深造的……”   “他们没二届生的条件,少些是自然的。”姚千蔓叹了口气。   崇明学堂的头届生,那真真是姚家军的基层骨干,基本都下放到乡、镇一流的地步,个别出色的,已然做到县令级别,像招娣这样的,都出来‘工作’那么多年了,还要回炉重造,确实是困难。   不过,不管是哪届的,终归全是崇明学堂的学子,是姚家军的‘内里人’,能考出来这么多,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姚千枝亲自出面,举办了特别宏大的琼林宴,毕竟,此是她登基以来头回恩科,中举者,都是她的‘门生’,是大秦国选出第一批人才,自然是要重视的。   皇宫,御花园里,或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或老成持重、身躯凛凛,新科进士们俱都意气风发,用着或隐晦,或明了的手段,拼命在未来‘老板’面前展示羽毛,挥撒着文采,不过,跟往届不同的是,琼林宴里,多出了许多跟花朵儿似娇艳的女子——那都是此届选出的女进士们……   当然,此届大选,三甲共选出了五百零一人,其中女进士将将七十有三,算起来真是弱势群体了。不过,不管如何弱势,她们确实存在,且,就那么腰背挺直的坐在琼林宴里,喝着谢科酒,道着琼林诗,端是稳如泰山。   那模样——真真刺的人两眼生疼!   尤其是那些想阻止男女同科,反而被姚千枝收拾的‘瑞彩千条’的朝臣们。   一眼一眼的剜着含笑端坐,嫣红艳李的未来‘同事’,他们心里那个憋屈啊,简直就别提了,真真恨不得搬石头砸天,找玉皇大帝给评评理……   不过,可惜的是,不管他们有多难受,多窝囊,科举终归不会凭他们的心意做转移,无论是几甲,进士就是进士,照样高官得坐,俊马得骑。   甚至,人家还能留在燕京,进得翰林院,做那有着‘储相’之称的庶吉士呢。   当然,此等待遇只有赐‘进士出身’的二甲才能享受,且还得是名次进前,又经过再次笔试考出来的,崇明学堂里那么多中举的,能进翰林院者,聊聊无几。   不过区区四人罢了。   余者,不是燕京里六部行走,就是外放至地方做官了。   对此,反对派们肯定是看不顺眼的,然而,此届学子们,姚千枝一直亲自盯着,就连同进士里中了‘孙山’那位,都是她御笔派的官儿,皇帝如此重视,又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里头捣鬼?   敢瞪眼的那些,如今还在家里‘养病’,遥遥无归期呢!   不过,能站在朝堂里,历经两朝的都是老油条的人精子,哪里会就此甘心?就那么看着朝廷局势大改,他们的利益被彻底分薄?只是,姚皇着实太强势了些,他们正面抗衡不住,便只能暂时妥协,想些旁的办法,暂缓住姚千枝的势头儿……   就比如说——怀孕生子!   这绝对是最最正当,且,让天下人,包括姚皇本身,都无法反驳的理由!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是当皇帝的人,膝下无子绝对是足够‘自.尽谢天下’的罪过,前朝小皇帝的教训还不够深吗?他但凡有个儿子,哪怕有个兄弟呢,大秦都不会这么容易就得了天下!   姚皇二十五、六岁,眼见奔三十的人了,当然,这个岁数肯定不大,从男皇帝里头算,有些连权势都未必能掌明白呢,说不得还在跟朝臣们扯皮,子嗣不子嗣的,就算无有,亦无需太过焦急。然而,女皇帝却恰恰相反……   二十五、六奔三十,就已经是个很‘危险’的年纪了!   自古女子红颜易老,三十岁都能当祖母了,二十五、六亦是‘高龄’,等闲都该开始给丈夫纳妾,自个儿开始‘修身养性’……而姚皇呢,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   这多恐怖!   不能这样啊!   大秦没有传承者,皇位没有继承人,江山肯定不稳,百姓们都要惶恐不安。晋国小皇帝就是血一样的教训……对此,大臣们开始玩命上折子,劝万岁开枝散叶,孕怀后嗣。不过,或许万圣长公主多少还有些威望,他们到没让姚千枝广开后宫,只是觐言,请她跟云皇后一块,好好努力‘做人’……   但是,就子嗣这方面,男皇帝跟女皇帝能一样吗?   男皇帝……但凡身体没什么‘难言之痴’,后宫挑的‘傻白甜’点儿,孩子就能乌泱乌泱的往出冒,三年抱俩,五年抱仨之流,绝对不是梦想,且,要是寿数长些,一个闹不好都能生出三位数来,然而女皇帝……就真是有点惨了!   哪怕文成武德,哪怕天生神力,可是孩子这玩意儿,依然还得亲自生!!   谁都无法替代。   大秦如今这个医疗条件,生孩子什么的,终归还是有危险的,就像是孟央,她生孟阔的时候,就遇上了个小难产,足足恢复了半年多都还没完全好……   当然,孟央生孩子的时候,已经三十有余,算是高龄产妇了,且,她身体状况本来就不算太好。按体质来说,姚千枝强她十倍,还年轻力壮,且身边有整个太医院——大秦最顶尖儿的医者们十二个时辰待命,只要不是特别倒霉的,生孩子什么的,应该会很顺利……   甚至,早在半年前,洋大夫特郎姆就在婆娜弯里,做了大秦第一例剖腹产手术,其结果是母子均安,多多少少算个保障——哪怕难产,都有兜底儿方案。   然而……   “一怀一生,就算是顺利,都起码得一年时间,再算上坐月子,养胎,教孩子……两、三年内,我都别想离开燕京地面儿。”内宫里,姚千枝仰面躺在塌里,眉头紧皱着,口中不满的嘟囔。   “我知你不容易,然而,咱们如今都这个岁数,又处在眼下地位,传继子嗣……肯定是要有。”她身侧,云止盘膝坐着,嘴角含笑的垂头瞧她,伸手用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细汗,温声细语的劝着,“孕育孩儿,我真真是无能为力,不过,待其出生,养育教导之类,都无需你挂心,自然有我。”   “你说的到简单,都教给你……我生出来的,我能不管?”姚千枝挑了挑眉,歪头往他身上一靠,轻哼道:“那帮酸儒,拼命上折子不就是看中这个?瞧我太强势,他们抗不住压力,就赶我去生孩子?”   “生一个拖我两、三年,生一个拖我两、三年……都不用多,养上三个娃娃儿,我怕是什么心火都熬尽了!”她撑起身子,抬手掐了掐云止的脸颊,“哪怕有你,只用我生,不用我养,然而,但凡怀上了,我就得歇一年功夫……”   “如今大秦初立,百废待兴,崇明学子们刚刚步入朝纲,正是需要大刀阔斧,发奋图强的时候,我这做皇帝的不能夙兴夜寐、废寝忘食,那他们怎么办?”   怀了孕的女人,时间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虽然她一惯身强力壮,不让虎.狼,然而,体质这东西儿谁说的准?都不用有什么严重症状,但凡孕吐没完,从怀吐到生,那就能要人半条命了!   “我看他们就是不安好心。”愤愤然,姚千枝气恼的说。   云止含笑瞧着她,伸手轻拍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语气特别淡定,他问,“那,万岁,他们既然不安好心……那照您的意思,是不想生吗?”   “老子还有皇位要继承呢。凭什么不生?”姚千枝理直气壮的反驳。   云止:……   叹了口气,几乎不想理她了。   “万岁,您既然明白这情况……孩子,咱们肯定是要生的,那就易早不易迟。我已经找太医打听过,您这年纪是正好的,在拖两年怕就有些晚了……趁着咱俩还是好时候,不拘男女,先把孩子生了,大秦有了继承人,臣子都会越发效忠的。”   抚着姚千枝的青丝,云止温声细语的劝,“您心里知道,此是正道,您拒绝不了,那又何必气恼?反到伤了身子呢?”   “就是知道拒绝不了,所以才生气啊!”姚千枝咬牙切齿。   自大刀寨起势,直至如今大秦初立,她还没这么憋屈过……竟然让人逼着生孩子?   “万岁。”云止看着她,眉眼间满是无奈,温言唤了一声,随后,就不言语了。   反正,他心里明白,姚千枝如此态度,不过是发散发散火气,她是做皇帝的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该做什么事儿?她清楚的很。   果然,就如云止所想,姚千枝那儿吹胡子瞪眼,生骂了好半响,最终,还是慢慢停歇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收一下我的专栏伐,我还差四十多就到千收了~~打着滚的想要千收~~   话说,这个卖萌有用吗?是咩咩咩萌?还是喵喵喵萌?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所谓生孩子——这真是不拘男女、不拘地位、不拘环境、不拘处境, 甚至不拘人.兽,但凡能喘气儿的活物, 都无法避免的问题。   就算当上皇帝, 还是古今中外头一个女皇, 姚千枝都同样陷入了被‘催生’的悲惨境地里。   其实,自从和云止大婚, 身边有了合情合意, 还合法的美男, 她肯定不会放过——明明能吃肉了, 偏偏要素着,那不是傻?   且, 不止是她,人家云止同样年轻力壮, 原本身边没人, 那是碍于情势,就得素着, 如今……名正言顺,他有老婆了, 哪还会‘善罢甘休’?   帝后二人,哪怕没说夜夜笙歌吧, 最起码,还是‘稳定’又‘长久’的。且,彼此间很各谐,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按理,他俩这情况——都身体健康,火力旺盛的,应该很快就会有孩子,然而……   姚千枝一直做着‘防护’设施呢。   研究所里,橡胶做的那‘避.孕.套’,经历数年精研,几次‘翻新’,已经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轻薄了。   从大婚那晚,云止就被迫‘束缚’,且,一直到如今。   当然,做为一个纯正的古代儒将,刚拿那个半透明的小玩意儿时,云止臊的脸都不是好色儿了,正经的帝后新婚之夜,差点就没进行下来,且,过后几天都没给姚千枝好脸子看,不过,人嘛,总是习惯成自然的,慢慢的,没几月功夫,他就‘顺从’,并且主动起来。   至于姚千枝,自然是在‘欢迎’不过。   夫妻俩人,彼此相处的是真心不错,还挺恩爱的,要孩子什么的,偶尔枕头私语,不是没聊过,姚千枝同样许诺下来,不过就是这两年的事儿,晚都晚不到哪去……但是,这人吧,无论什么事儿,哪怕本来就想做的,然而,但凡一被人逼着,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   就比如眼前,姚千枝心知肚明,如今,大秦需要一个继承人,她亦有此打算,然而,朝臣们一齐齐上折子,那股子群情鼎沸,一意逼她的劲儿……就让她就有点想闹情绪。   偏偏,无论朝内朝外,她还都得不到支持。   自家老娘——姜氏搓着手说她:“现在不生什么时候生?早晚都要经过这一遭,没有头一个,哪有第二个?都是当皇帝万岁爷的人了,一个孩儿哪里保险?看晋朝,先太子没了,还有小皇帝……你这头,且得生出三个来,那就算做保险了。”   毕竟,孩子是很容易夭折的!   姚千枝:……   三个??呵呵……   手软脚软告别姜氏,她就被季老夫人给堵了,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了,妥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常跟她讲,“这女人啊,一旦年过三十,身体素质真是翻着个儿的往下出溜,我那会儿生你爹的时候,不过二十五,就跟死了一回似的,您要在拖下来,过得几年,就不会像如今这么容易,许是会更耽误事儿呢。”   姚千枝:……   您老是生的太频繁了,大伯、二伯和我爹挨着肩的下来,五年抱仨,那可不难受吗?   从季老夫人开始,姚家人但凡知道这消息的,无一例外都来劝过她,甚至,这其中还包括刚刚成亲不久的姚千蕊……   想想都绝望!   而云止,在眼前这情况下,偏偏还笑而不语,满脸‘任她做主’的表情……   跟姚千枝不同,云止已经三十岁了,一般他这个岁数,孩子都该议亲了,结果他还膝下空空,跟他夫妻感情不错,姚千枝看他那隐含期盼,却还不敢多说,生怕影响了她决定的模样,多多少少,居然感觉有点内疚……   “我知道你的心思。”满腔不知名的臊火,姚千枝就觉四面八方全是‘光屁股娃娃’,迎面冲她喊‘娘’,真心吓的人泪流满面,偏偏还无处可逃,她只能躲内阁里偷偷摸摸跟姚千蔓诉苦。   谁知,姚千蔓到没‘劝’她,而是长长叹了口气,神色表情,满满俱是‘同病相怜’的苦楚,“我明白啊,我太知道了!”她上前,一把握住姚千枝的手,眼泪都含眼圈儿。   这模样,到真让姚千枝惊诧了,怔怔看着她,“大姐姐,你,你什么情况?谁给你委屈受了?”要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居然还要哭?   要知道,当初晋江城攻.防战,姚千蔓被胡人可汗叱阿利当胸一箭,差点射死都没哭过,这会儿居然掉眼泪?   太吓人了啊!   “没,没事,就是有些感慨而已。”伸手揉了揉眼圈儿,姚千蔓深吸了两口气,似乎平复着情绪。   “……你好了?没事了?”姚千枝小心翼翼的瞧着,见她扯着嘴角,露出个无奈的笑,就伸指头捅捅,轻声试探着,“大姐姐,你究竟怎么了?谁让你这么有感而发?”   “难不成,是太同情我了?”她挑眉猜测着。   到引得姚千蔓失笑,“你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催孩儿’什么的?不到半个月呢,你就受不了了?你知道我这边儿,让催婚催了多久?”   “十年了!!整整十年,但凡家里的人,除了你之外,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催过我!”她说着,做出个几近‘崩溃’的表情。   姚千蔓是姚家三辈的长女,今年都二十九了,那是真正奔三十的人,早先,刚刚流放的时候到还好,姚家人寻不着什么正经对象,到不催家里姑娘们的婚事,但,自从有了姚家军,她们一路从北地‘打’至燕京,那催婚的声音,根本就没断过。   尤其是三妹妹做了秦皇,她被封做王爷,且,把姜维和霍锦城两条‘后路’亲自断掉,那‘相亲盛景’就更恐怖了,哪怕早就别府另居,亲戚们能得躲过去,但是,亲爹亲娘什么的,简直堵的她无处可逃!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姚千蔓都不知道他俩是从哪儿找来的人,一波一波接一波,波波不停歇,最吓人的一次,她一天里连赶了五场,从白天到黑夜,从玉燕楼到大国寺,从城里到效外……真马不停蹄的相亲啊!   姚千蔓简直要疯!   偏偏,只要开口拒绝,她娘一不骂、二不打,连话都不说,就闷闷的哭,而她爹则是长嘘短叹,满面愁容,那模样,就好像她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孽似的……   让她忍不住心生愧疚。   这等被逼迫着做事,姚千蔓整整经历了十年,所以……“我太明白这种难受劲儿了。”她长长叹着,满面感慨。   “呃……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姚千枝抽着嘴角,抹了把汗。   姚千蔓瞧了她一眼,无奈苦笑。   两姐妹对视半晌,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苦.逼’两字,好半晌儿,还是姚千枝率先开口,“大姐姐,你这婚事……到底怎么想的?”   是眼光高?觉得烦?没遇着对的人?还是干脆就……   “我是根本不想要。”姚千蔓沉声。   “呃……不想要的意思……”姚千枝摸了摸嘴角,轻声问,“是根本不想成亲吗?”   姚千蔓听着,就垂了垂眸子,沉默认同。   姚千枝就挠了挠头,“为什么不成亲?如今你这身份地位,肯定是要招赘进门的,没有公婆要伺候,不用管理内宅,就挑个乖巧听话合你眼缘的,让他照顾着你日常起居,不好吗?”   原本,姚千蔓那俩个备选——姜维和霍锦城,还勉强算是跟她‘势均力敌’,然而如今,眼瞧她都亲王首辅,忙的脚打后脑勺了,能用在家里的精力自然就少。条件放下些,不硬找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就寻个‘贤惠’的娶进门来,身边伴着知冷知热,不是挺好的吗?   像跟着白珍走了的白千叶,如今过的,不就是那样的日子?   甚至,就连姚千朵,都有往这个方向努力的趋势了。   “好是好,但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儿,我就是我,不是二妹妹,不是四妹妹,同样不是你。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不耐烦有人跟在身边,不管是好的、坏的、强势的、乖巧的……我不想忙碌了整天,回到家的时候,还要分辨枕边人的心肠,顾及他的情绪……”   “如今,早就不像往常了,女子不成亲就是‘怪.物’,会被拉走官配……眼下,我有权有钱,自个儿就能活的好好的,做甚非要成亲?非得迎个男人进门?”   “我这个年纪,眼看奔三十了,要迎个门当户对的少年郎,不是那般二婚丧妻的,肯定得比我小,‘娶’人家进门,就是委屈了人家,想好好过日子,我就得捧着哄着,谁让人家岁数小?要说小门小户,想嫁个人进王府,自然是送温柔体贴些的,且,样样都得出色,但是……”   “唉,人家好好的孩子,舍给我这般‘老女人’,肯定是求着什么的。我要个跟侍人似,能伺候我衣食起居的‘丈夫’,还得顺带着照顾‘亲家’,我怎么那闲啊?”   “又不是没了男人活不了?”姚千蔓蹙了蹙眉,“我自个儿真就挺好的,奈何谁都不信啊!”   她摊了摊手,表情特别无奈。   姚千枝就看着她,伸手摸了摸下巴,沉吟半晌,“说白了,你就是对男人没兴趣,打根儿里不想成亲,这……其实还真没什么,你要是不好这道,有丈夫没丈夫的,没什么分别,但是……孩子怎么办?”   没丈夫就算了,好歹有个‘宠儿’,不说旁的,像孟央似的,要个孩子也是好的啊。   “关键是,连孩子我都不想生。”姚千蔓面无表情。   姚千枝就咧了咧唇,抽了口凉气。   哇……话说,她大姐姐好时髦啊!!在眼下这等,一个女人不生三、五个孩子就是罪过的时代,她居然要丁克??   “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她明明记得,她大姐姐挺喜欢孩子的啊!   “我喜欢的是,不用我怀,不用我生,不用我养,不用我教,不会哭,不会闹,就笑呵呵,白胖胖的别人家的孩子!!”姚千蔓漠然的说。   姚千枝:……   “那你的王位怎么办?”她小小声的问。   “过继呗!”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姚千蔓回答的很果断,“咱们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我估摸着,肯定会有‘余’出来的孩子,到时候,看谁想要这王位,我直接过继来就是。”   “反正,我这不过是个亲王位,都是给姚家的孩子,没出了外人,没个甚的大不了,不像你似的……”她耸耸肩,瞧了姚千枝一眼,摇头说着,“身系大秦,既得当皇帝,还得生孩子……”   “站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儿,皇位我都坐了,自然就得担责任。”姚千枝叹了口气,神色表情有几分坦然。   很明显,经过姚千蔓的‘单身丁克’宣誓,到把她心里股子不甘不愿的气儿泄下来不少,情绪给走岔开了。   “那你是决定要生了?”姚千蔓侧头问。   姚千枝就叹了口气,“不生怎么办啊?就眼下太医院那点手段,真拖到三十多,万一出点问题?我恐怕哭都找不准调儿,哪怕能开刀,能保住命,但是,那一刀下来,身体肯定就落败了,到不如趁现在,依然还有本钱的时候,赶紧把这事了了。”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躲是躲不过的,早生早了。”   她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姚千蔓则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两姐妹对视着,相顾无语。   好半晌儿,姚千蔓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几分愤然,“这回到是真让他们得了逞,你这一怀一生,起码一、两年的时间都需求稳,就不好多做什么,他们反到得了喘息的功夫。”   这个所谓的‘他们’,不用提,指的自然是‘反对派’的朝臣们。   本来,姚千枝坐稳皇位,姚家军站立朝堂,就连崇明学堂的学子们都起来了,正是大秦大刀阔斧,奋斗发展的时刻——科举过后,按原先计划,她们是准备把大晋遗留官员‘过’一遍,查查隐户问题的,但是眼下……都要准备孕育继承人了,肯定是要稳重前进,隐户什么的,就得暂时搁置下来。   哪怕心里明白,这是女皇帝一定要面对的‘困难’,然而,心里难免不舒服。   “隐户什么的……肯定干不成了,我没那个精力内斗,跟那帮老狐狸周旋,不过,到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得逞,还是要震摄一下的。”姚千枝轻声。   姚千蔓就挑挑眉,“震摄?你要做什么?”   “咱们大秦国地,不是还有分割出的那几个州?打回来,杀鸡敬个猴啊~~”姚千枝勾了勾唇角,笑着道。   姚千蔓沉吟半刻,“你想打黄升?”   “不止是黄升,还有土人那三个州呢,那不都是我的地盘?凭什么不能收回来?”姚千枝斜眸。   姚千蔓失笑,“那三个州,自从大晋开国起,就一直是土人的,不过表面上归顺,就是好听点的名头而已,人家自治了几百年,你说是你的地盘,就是你的?”   “打过来不就是我的了吗?”姚千枝微微一笑。   姚千蔓就不说话了。   说来,她三妹妹这种作风,还真是……意外的讨她喜欢啊!   “既然要打,那你准备怎么打?派谁来打?”她面色郑重,“是……想用君谭吗?”   选择了备孕期打黄升,那她三妹妹肯定是不能御驾亲征了,而姚家军几员大将——苦刺徐州镇守,脱不出身来,姜家兄弟加庸关扎根,同样用不得,白珍的话,其实更善长政.治,领军打仗什么的,确实略差一筹,南寅嘛,人家是水战出身,打黄升和土人,‘专业’不对口啊!   算来算去,还是君谭最合适,人家南边驻扎这么多年,黄升是老对手,早就惯熟的。   “君谭刚成亲,我听我娘说,他正跟巧儿别扭着,看谁都不顺眼呢。”姚千枝轻咳一声,“且,他的为人,我没怎么接触过,武将世家的将领,现在还那态度,我到不太敢大用他。”   跟姜家兄弟‘草根’出身不同,君谭是世家子弟,君家铁骑什么的,是从大晋开国就存在,跟着晋□□打过天下的正经‘贵族儒将’,像大秦这种泥里起来的新朝,坐皇位的还是女人……哪怕施过那么多的恩,姚千枝依然敢断定,她其实,从来没真正收服了君谭。   不像姜家兄弟、南寅、霍锦城这些……君家铁骑,顺从归顺从,然而,却未必会真把她当成‘君主’那般赤胆忠心。   当然,别说她,或许就连晋国小皇帝,都没有真正得到了君谭的忠心,他留下称臣,不过是无处可去,无法可想罢了。   “你这意思,我到是能明白,不过,你不用君谭,又要用谁?谁能那么把握?”姚千蔓蹙起眉来。   要知道,此一回,姚千枝的图谋,不止是黄升手下的并、灵两州,她甚至还想要人家土人三州呢,那地方靠南,密林障气、湿热难忍。等闲人——哪怕是强悍如姚家军,都未必受得住那样的气候,活着都艰难,更别说还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打仗了?   肯定是不行的!   姚家军做不了主力,就得用君家铁骑,然而,既用了人家,要人家拼命,又哪能撇下他们的主帅将军?那不是自找分裂吗?   事情就没有那么干的?   面对姚千蔓的疑问,姚千枝叹了口气,“我知道,最了解南方和土人的,肯定是君谭,且,君家铁骑是最适应那里环境的军.队,姚家军暂时只能做辅助,主战力就得用君家,所以,哪怕心里虚的慌,然而君谭这个主帅,我还是得用,不过……”   她说着,语气顿了顿,“君家铁骑将将不过七、八万,人到底少些,我准备遣派二十万姚家军,同样尊君谭做主帅,但是,这其中就得加个监军,且,不管身份还是地位,都得能压过他。”   “压过他?”姚千蔓咬了咬唇,“这个,不太容易啊!”   君谭——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早在十几年前,他就跟姜企并称大晋双将,那威名算是扬了四海的……单论武将这方面,想找个能压得住,并且还能跟他一同往南方做战的人,真心挺难,最起码,姚家军里那些有时间,能抽的出身来的,就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至于,要是说身份……人家是冠军候,世袭罔替,是能不降低袭爵的人家,朝廷里官爵大过他的,那当然是不小,但能打仗,能领军,还得是姚家军内部心腹人士的……   有点难找啊。   “陛下,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准备用谁?”姚千蔓琢磨了一圈儿,就没找到那色色妥帖的人,不由为难起来。   “呵呵呵……”姚千枝就轻笑一声,两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没说话。   姚千蔓满面疑惑,“嗯?您,您这么看我做什么?”她出声寻问,垂头瞧了瞧自个儿,心里不解……没瞧出哪里不妥当啊?   “就是,咱俩不是商量监军的人选吗?”姚千枝笑了一声。   姚千蔓茫然点头,“是啊,这不是没商量出来,找不到合适的人吗?”   “其实,人选什么的,我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保证是最合适,最妥当,还谁都出挑不出毛病。既能统领姚家军,还能压住君谭,甚至让君家铁骑都说不出话来的……”姚千枝摸摸下巴,如是说。   姚千蔓满面惊诧,“竟还有这样的人?是谁?”她连声追问。   姚千枝态度特别坦然,抬手向前一指,“你。”   “啊?”姚千蔓就怔了,“你说谁?”   “你啊!”姚千枝摊手,“大姐姐,你看着啊,你如今是宗室第一人,堂堂亲王,又任内阁首辅之位,权倾一方,且,曾经抵抗胡人,死守过晋江城,这就是战功!哪怕君谭是名将,是世袭的冠军候,但是,无论怎样,他都是比不上你的。”   “至于咱们军里的,你一惯管理后勤,是掌握经济大权的人,他们还指着你吃饭穿衣呢,哪敢跟你龇牙?”   “大姐姐,你做监军,无论是身份、地位、威望、战.功,都是最最妥当的,可是姚家军里找,都挑不出第二个了。”姚千枝一一细数。   姚千蔓沉默听着,随后发现,竟然还有点道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在姚千枝不能亲征, 而姚家军又选不出,能彻底压服君谭和君家铁骑的人选时, 姚千蔓——姚家军的二号人物, 确实是个最佳的选择。   亲王、首辅、宗室第一人、政务大臣、君家铁骑的‘衣食父母’……管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吃喝拉撒, 又有曾经抵抗胡人的经历,这些, 真的能让她从一众将领中脱颖而出。   毕竟, 说白了, 不管是苦刺、姜家兄弟、南寅, 甚至是君谭,他们都是臣, 而姚千蔓,是能算半个‘主’的!   终归, 人家是姓姚的, 而且还是个亲王,打根儿里头, 就跟普通的主帅将领不一样。   天生就能压君谭一头。   “我来监军的话,到还难得合适。”沉吟半晌, 姚千蔓认同的点了点头,“不过, 你既要打黄升和土人,总得寻个理由吧。”   她们如今……好歹大秦已立,都是当皇帝,当王爷的人了, 打黄升什么的那就算了,他终归是个逆贼,哪怕被‘招安’做驸马,那是晋朝封的,她们完全可以不认。但是土人就……   就像姚千蔓说的那样,自大晋立国,土人就占着三州地,人家生存了数百年了,她们这边说打就打……感觉有点不太对啊!   毕竟,不在是土.匪地方军,她们如今就代表着大秦,是得开始要脸了!   做为上邦大国,打土人,抢人家地盘,怎么都找出个合适……呃,最起码是听起来合适的理由。要不然,好端端的开国皇帝,被史书给记一笔‘暴.虐’之类的,多好说不好听啊。   “理由嘛,肯定是得找的,科举刚开始那会儿,我就已经让狸儿和逆子他们动作起来,如今,应该是快要有消息了。”姚千枝就笑了笑,挑眉问,“不过,大姐姐,你既问这个,那监军的事儿,你是答应了?”   燕京内阁里还有一堆活儿,姚千蔓身为首辅,想要抽身离开往南方‘监军’……说真的,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她且得忙碌许久,把手里的事情往下分派呢。   而且,行军打仗嘛,哪怕当得监军,坐得内帐,终归还是有危险的,当初,姚千蔓在晋江城里被叱阿利射了那箭之后,身体情况就一样不是太好,不管怎么保养,时不时还总是会生病,姚千枝一直觉得,姚千蔓拒绝生子就有这其中的理由……   底子太虚,生怕一尸两命!   南方那边儿,尤其是土人三州,那气候,那环境……真真遍布障气,毒虫密林,确实很恶劣,君谭早就上过折子,仔细描述过那里的温度……   夏天能活活把能烤死!   而冬天,偏偏还湿冷湿冷的,有时候天气潮的连火都点着!   多么恐怖!   当然,并、灵两州那是渔米之乡,自然是风光秀丽,哪哪都好,打起来肯定不会这么麻烦。然而,关键的问题是,姚千枝压根不甘心止步两州地,她是要往南打的!!   土人三州——那是越往南气候越恶劣,大晋开国这么多年,偶尔赶上明君登基,强势些的时候,不是没往三州派过官员,事实上,晋先帝在位的时候,就曾经派遣过武将,往武宁州做官,还跟土人打过几仗……   其结果,肯定是不怎么样的。   大晋伤亡惨重,俱都败在了‘乌烟障气’的环境里,战斗力锐减一半,全让土人打回来了。   但是,哪怕惨败,同样证明了土人不是无法战胜的,毕竟,先帝那会儿,刚派大晋将士驻扎三州的时候,情况还是不错,就是逗留时间一久,各种疾病缠绕而来,身体起了‘反应’,这才败退了。   按事实,大晋在三州里驻扎了足有大半年的功夫,当初,姚家刚刚流放那会儿,姚千枝还曾经用过武宁宫做官的远房叔伯做借口,解释她那骇人的身手呢。   在武宁州做官的,都能‘下放’到姚家亲戚那个级别了,可想而知,大晋已经‘深入’三州到了什么程度,不过是‘后续工作’没做好,全军生了一场大病,让土人怼回来了而已,但是,这同样证明了,土人并不是不能战胜的这个事实。   姚家军有特朗姆,以及善长治愈诸如:疟疾、湿重、疫病……等等的西药。   不过,哪怕有便利条件,但,就姚千蔓那身体情况,南征——肯定是要受大苦的。   她要是不愿意,同样很正常。   “你这人还真是……”瞧着自家三妹妹一副‘你随便拒绝,我能挺得住’的表情,姚千蔓忍不住翻了白眼儿,叹笑道:“你都摆事实,讲道理,把我说成‘唯一希望’,除了我没别人了,我难道还能不去?”   “快别做那副样子了,有跟我扯皮的功夫,你还不如让狸儿他们快快行动,赶紧把情报送上来,咱们研究研究,怎么找个好听点的开战理由呢?”   “平白无故打人家,这说不出口啊。”她摊摊手。   姚千枝就笑,“这你不用担心,但凡想打仗,就不用怕没借口,有狸儿他们在,编都编出个‘正史’来……你把手头的事忙一忙,先准备着随时出征就是。”   “你既然有准儿,我就放心了。”姚千蔓点点头,柳眉微挑,显出几分厉色,“此一回,到要打出咱们的威风,好生‘敬一敬’那些,认为凭着口舌之利,就能挟制住咱们的蠢禄,看他们还敢不敢随意嚼舌?”她轻声,语气里带着些许戾意。   毕竟,晋朝那些自认正统的遗臣们,他们可不止是上折子,没完没了的劝姚千枝生孩子,对展眼三十还不成亲的姚千蔓,他们同样看不过去,时不时就提醒她几句‘子嗣为重’呢!   甚至,还多嘴多嘴的‘劝’到她爹娘面前……她那边没完没了的相亲,有多少都是这帮‘老婆舌’帮着安排出来的!   简直多管闲事。   “我往南边打仗,这一监军就得些功夫,到是能躲躲清静了。”长长叹了口气,姚千蔓竟然感觉有些庆幸。   姚千枝默默无声,满目同情的看着她。   ——   两姐妹商量定了,自然就要开始行动起来,首先,咳咳咳……   姚千枝撤了内务宫那边,给宫里献的避.孕.套,跟云止夜夜笙歌,准备‘造.人’。   都答应要生继承人了,已经推脱不掉,那就早生早了,而且,早在还没登基的时候,姚千枝就有了心理准备,她的继承者,肯定得是个女子。   到不是她‘重女轻男’,而是眼下大秦的情况,姚家军的处境,就是需要一个会因为性别,而被排挤,被挑剔,会跟她们站在同一立场,能延续她政.策的继承人……   一个铁定会备受争议的皇太女。   而不是先天就有优势,会被所有人,包括晋朝遗臣们围绕,并且潜移默化影来影响的男孩儿。   男女天生就不同,不管多努力,多贴心,有些事情,感受不到就是感受不到,且,未来,姚千枝决定要走的那条路是很艰难的,她的继承人,注定了不会是个‘一路顺风’的孩子,终归要饱经风霜,那么,立一个‘无路可退’的皇太女,到底要比正统而受人追捧太子,要来的强太多。   大秦的律法,她亲自颁布的嫡长继承人,她本人自然是要遵守的,否则哪能服众?但是,在如今大秦这个局面下,确实需要女继承人,而姚千枝……   她在是天生不凡,都决定不了一胎生男还是生女?那玩意儿太玄妙了,真心控制不了!所以,要是头胎生男,她还得琢磨着生二胎……未必能一年了事!   甚至,要是倒霉催点,闹不好要生三、四个,那就得抓紧了时间,别真拖到三十多岁,那就真的麻烦了!   毕竟,那个岁数,一胎还能接受,三、四个……呵呵,真是要了亲命了!   正所谓:说了干,定了算,天大困难都不变。既然决定了‘阴天下雨生孩子’,姚千枝自然就开始跟云止‘闭关造人’,对此,年过三十盼孩子盼的眼泪汪汪的云止,当然是不会拒绝……他是真心巴不得,瞬间把手头六宫大权,尽数全甩给了唐暖儿,随后,洗的白白净净进了乾坤殿……从此再没出来过!   唐暖儿:……   老娘都‘进化’成秘书长了,忙的很好吗?没功夫给你们管家呀!!   后宫事被小秘书接走了,至于前朝呢,自有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干脆起来工作,冷静一下的姚千蔓来处理……   不过,唉,人家小夫妻俩儿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时候,偏偏她满案公文,昼夜不停的替人家‘加班’,让人家能有时间‘闭关’,真是……想想都挺苦逼!   但是,不得不说,姚家军——从上到下,就没有一处不是精英的。说打探南方消息,那就真能探着,胡狸儿和胡逆是亲自出马,一路摸到南边儿,区区月余功夫,就把黄升和土人的联盟摸的清清楚楚,而,想当然的,同样知道了那边贬妻做妾,黄升迎了土人小公主进门的事。   “臭不要脸。”胡狸儿对此做了评价。   胡逆跟了一句,“自作深情,还挺恶心。”   两人得了消息——黄、土联盟。自然是快马加鞭送回燕京,随后,没几日的功夫,秘折就摆到了姚千蔓的案头。   翻开瞧了瞧,忍不住蹙起眉,她思索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进宫,并且,把她三妹妹从乾坤殿——温柔乡里生生拽了出来!   “什么情况?不是说好了不打扰我吗?我这有正事呢!”满面红润,连头发丝儿都透着‘荡漾’,姚千枝很是不满的抱怨。   划船不用桨,扬帆没风向——往龙椅里一歪,她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打满了‘浪儿’,这模样,让姚千蔓咬牙切齿的。   哪怕心知肚明,她那里玩命工作,就是为了给三妹妹创造出‘做人’的时间,但是,人家那么春光荡漾的出现在她面前,眼波流转的,她这心里啊……   还真是有点不平衡呢!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就皇后娘娘那小身板儿,你还得留着后用呢,一次就榨干了,那多不合算啊。”抽了抽脸皮,姚千蔓忍不住怼了她一句,随后,就把胡狸儿他们八百里加急送的秘折递了过来。   姚千枝半靠龙椅里,笑着舔了舔嘴唇,接过折了细细看了几眼,表情未变。   “黄升和土人结盟了,姻都联了,人家‘小公主’娶进门,看来是铁了心要跟咱们做对,没得商量了。”姚千蔓弩了弩嘴。   姚千枝晃了晃折子,两指夹着往大案里一扔,“那到是正好,我本就没有招安的打算,他们要真巴上来归降了,我还觉得麻烦呢。”   “不过……”声音微顿,她挑了挑眉,“黄升这步走的,到是给了我个打他的理由,他那原配……是前朝公主吧?我有点印象,应是个楚室宗女,封号叫善柔的?”   昔日,楚芃下嫁时,姚千枝还在燕京谋官,算是看着她出嫁的呢。   “确是善柔公主,不过,她是被抓出来顶缸的,似是被迷昏捆进花桥。”姚千蔓垂头回忆,低声说着。   “嗯。”姚千枝就垂垂眸,沉默好半晌,突然笑了,“黄升和土人联姻,说是结盟反我,实则到还不错,到给了我个打他们的理由,好歹善柔是前朝公主,且,我还没正经抹掉她的封位,要硬说她是本朝的……应该没谁反驳的了……”   “黄升贬妻做妾,关键还蔑视皇庭,土人跟他同谋,当然,此事不知者不罪,大姐姐,你说朕要令他们亲自进京‘解释’,他们会不会来?”撑起身子,歪头瞧着姚千蔓,她笑的一脸……不怀好意。   姚千蔓就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的道:“那,肯定是不会啊。”   明明是要造.反的人,都结盟求生存了,且,心知彼此不怀好意,朝廷招见什么的,他们还敢过来?那真心就是觉得活的太痛快,存心找死呢。   “大姐姐,你看黄升和土人啊,他们胆大包天,居然把堂堂公主贬妻做妾,还无视朝廷命令,抗旨不进京,连解释都不解释,百分之百蔑视皇权,明显要造.反的意思,咱们打他,那就是有正言顺,理所当然,谁都挑不出毛病来。”姚千枝就是说。   对此,姚千蔓到是表示了赞同。   不得不说,黄升和土人的联姻,确实加深了他们间的信任程度,然而,同样给了姚家军攻打他们的理由,到说不上是亏是赚了。   然而……   “他们要是真联了盟,聚五州之力,且,土人三州气候那么恶劣,他们依仗地利,此战不好打啊。”姚千蔓轻声。   黄升和土人,说真的,这两方单拎出来,哪个都算不上强,铁定不是姚家军的对手,不过,若这两方结盟,合五州力量一起反抗,且,土人三州还有那般地利,毒雾环绕,密林丛丛的……确实是有点棘手。   当然,凭她们如今的规模,哪怕黄升和土人捆一块儿,依然不至于打不下来,但是,要是因此而耗损太多兵力,先不说她们姚家军的士兵,培养出来多不容易,哪好平白没命?单言,她们选择这个时候打黄升,所为所求,无非就是想杀鸡敬猴,用天神军和土人来祭旗,让大秦上下那些个心思暗动的家伙们老实点儿,示意他们犯蠢就会被锤,但是……   如果赢下此战付出的代价太大,损失太过——杀了猴子废了刀什么的,那鸡还会不会害怕?就真得两说了!   姚千蔓……说真的,算不上身经百战,此时,就难免有些不安。   然而,对她这迟疑模样,姚千枝竟没说安慰什么的,反到勾唇一笑,眼睛都眯起来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事儿一样。   伸出手来,她对着姚千蔓勾勾手指,“来,大姐姐,我给你看点好东西。”   “嗯?”姚千蔓一怔,满面莫名,“看什么?”她轻声问,神色隐约有几分警惕,说来,就姚千枝眼下这表情,这动作,这说不出的滋味……难道要带她看‘金鱼’吗?   不能啊,她三妹妹没那先天条件啊!   姚千蔓上下打量着。   姚千枝则没注意,而是挺直身子,把手往腰间探去,摸了半天,取出一物,‘啪’声往大案上一拍,眉眼间,是说不出的得意。   “这是什么东西?”姚千蔓拧着眉,垂头看那东西,疑惑的瞧了半天,随后,恍然大悟似的,一把抓住姚千枝的手,又惊又喜,“这,这是研究所送来的?花了我那么多银子,耗了那许多时间,他们总算有成果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我还以为没希望了呢!”她高声,抓那‘那东西’,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喜及而泣了。   姚千枝瞧着她,满面‘同病相怜’,做安抚状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大姐姐,别激动,正所谓,付出总有回报,咱花了那么多银子,等了这许多时间,研究所怎么都得给咱们个回报的。”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姚千蔓手里那‘东西’,挑了挑眉,“你瞧瞧,这不就来了吗?”   那被姚千枝郑重其事,让姚千蔓欣喜若狂的‘东西’,其实,真的不算什么特别的‘稀罕物’,不过就是把三轮连发的火铳罢了。   早在姚家军刚刚起步,就占了区区一州地,研究所初立的时候,姚千枝就已下令,拔重款研究火.器,像那会儿助乔氏救小郡主,她就用火..药炸了山,然而,那时的用法终归太粗糙,就是最原始的,真心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别的不说,谁往捻线儿上撒泡尿,她那火.药包就没用了。   不过,未来大国间的趋势,热.武.器终归会彻底取代冷.冰.器,这是铁一样的事实,大秦肯定不会例外,姚千枝‘记忆’里,被人用长.短.火.炮轰开的国门……有如此血的教训,她自然会吸取经验,热.武.器,哪怕送进研究所无数银两,且,数年一无所获,她都没中断过投资……   婆娜弯的研究基地里,热.武.器这一项目,从来都是吞金大户,几乎占了整个所里三分之一的‘经.费’,偏偏还出不了什么成绩,当然,有姚千枝这个‘外.挂’在,火铳结构图是没什么问题,早早就拿到了手,但是……   空有图纸,做不出东西来,这就是个致命问题了。   钢铁技术不过关,制不出光滑精细的铳管,一铳一弹就算了,打三次炸一回……敌人没打死,自个儿手炸碎了什么的,就很尴尬了。   炼不出能做精制火铳的好钢铁,偏偏还忍不下心来拿自家队伍的性命‘练手’,在姚千枝早早就拿出火药的前提下,不管打谁,都没用出热.武.器来,这确实是有点闹心,然而,就火铳这个玩意儿吧,在打一发就得重新填弹丸,且打三下就炸手情况下,真心都不如一把好刀有用。   就姚千枝的观念,既然要用,那就得用最好的,都不说什么左轮六发了,起码别‘伤己’啊?   那多不合算?   抱着这个信念,研究所热.武.器部里给出的那些‘火铳一、二、三代……’们,她就都给拒回来了,根本没给姚家军配备,偏偏经费照样发,还发的那么多……   难免有人看不过眼。   毕竟,干拿银子不出东西就算了,居然还受万岁偏爱……这样的‘同事’,有谁会喜欢啊?   在研究所里,热.武.器部门被排挤,哪怕没到‘凌.霸’的地步,那白眼挨的一样难受,得了万岁青睐,给予重任,享受最好的待遇,拿着最多的银子,偏偏做不出成绩,又受‘同事’小瞧,热.武.器部的‘研究员’们,心里那叫一个难受,自然是憋足劲儿了,终于,此届科举刚刚结束,热.武.器部门同时出了成绩。   能连发三弹的火铳问世,且,最重要的是,就算打不出东西来,起码不炸膛了,不会伤及己身,且,培养一个火铳手,可比培养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来的容易太多,热.武.器部门欣喜若狂,就想往燕京报,然而,琢磨琢磨,他们被部长拦住了。   或许这么多年,被压抑的太惨了,区区一把连发火铳,总觉得有点拿不出手,就给压了几个月,并,借此做出了一大批‘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小天使们,这本就快完结了,已经开始收尾,所以,就想把出现的小姐姐和小哥哥们的结局说一下,至于孩子嘛,都到这份儿里了,孩子肯定是要有的,就写了一点儿,不过,明天开始预备打黄升了,把他和土人全干掉,生个太女,天下一统……就算是圆满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连发火铳什么的, 好归好,但这东西吧, 只能拿手里近距离射.击, 说白了, 有效攻击范围太短,不过十米左右罢了, 真算起来都不如把好弓射的远, 除了防身和近战, 用处其实不算太大, 就目前的情况看,研发意义多过实用价值, 这般情况,热.武.器部怎么会甘心?   哦?花那么多银子, 费那许多功夫, 最后成果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比弓箭手都不如?那还不得让‘同事’们笑话死啊?   心里憋着劲儿, 他们就暂时把连发火铳成功的消息瞒下了,随后, 直接加班加点儿,接着奋斗起来。   有些事情嘛, 就是一法通,百法通,钢铁制法上去了,早早得了图纸和思路的他们, 做起事来简直不要太容易,连发火铳不过是个开始罢了,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又开发了好几个项目。   其中,已经成功,并且递到姚千枝案头的,就足足有四个。   其一、自然是连发火铳,这玩意儿已经成了热.武.器部全体成员梦里的‘魔魅’,有了肯定是要显摆出来的。   其二、则是连发火铳的‘哥哥’,铳刺,类似三八大盖、步木仓镶刺刀那类,论起战场实用性,真是强过连发火铳百倍,是热.武.器部的得意之作。   其三、就是昔日姚千枝那土炸.药包的升级版,外装用的多是竹片和精铁,一旦炸开,到是颇是有些威力……就是这玩意儿吧,是一次性消耗品,炸完就没了,性价比挺低。   其四、乃是他们平生得意之作——姚门大.炮,威力惊人,且射程足有十里,端是攻城利器,不拘陆路,还是海路,都是‘霸王’级别的存在。   此四样‘成果’,让热.武.器部美的简直飞起,马不停蹄的就送了折子和研究员亲自来到燕京,向姚千枝禀报并试验效果。看见这些长.枪.短.炮,知晓热.武.器的用处和未来地位,姚千枝当然是高兴的,拿着觐来的四样‘成果’,一头扎马场里几日夜不见出来,恨得云止咬牙切齿的!   ——那什么破玩意儿,占了他生娃娃的时间啊!!   就陛下那脾气,把她拽乾坤殿里不出来,那容易吗?知道他费了多少心血和精力?   有成果,什么时候不好觐,偏偏挑这当口儿,真心……就是跟他过不去!   表面说不出不好的话,然而,云止的心都在滴血啊!   不过,得了‘新玩具’,造.人什么的,就被姚千枝暂时搁置了,她今儿见姚千蔓时那满面的红光、春.光.荡.漾,其实是得了‘心头好’美的,跟云止关系不大!   “大姐姐,研究所有了成果,这四样东西,打黄升的时候,你哪样都用得上,要能多多配备,打土人个措手不及都是正常的,便莫要急着出征,且等些日子吧。”把玩着手中火铳,姚千枝如是说。   姚千蔓微微蹙着眉,拿着研究所的‘报告’,仔细瞧着上头描写的武.器效果,好半晌,认同的点点头,神态颇有几分老怀安慰的模样。   幽幽长叹一声,她放下‘报告’,眉眼舒展开来,“瞧着到是不错,没白瞎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做为姚家军财务部长,热.武.器部这些花费的,让整个研究所都眼热的银子,想当然全是姚千蔓给批的,那一笔一笔的,真心比养个万人军队都浪费,花的她心肝胆肺无一处不疼,幸而,如今终于出了成果,瞧着这些……   呵呵,说真的,姚千蔓竟然有种儿子终于成材的感觉。   感慨的几乎想老泪纵横了。   “等等到是无妨,反正我手头的事还没处理完,就是……我瞧这折子递上来得有小半个月了吧,怎么才想起通知我。“姚千蔓扬了扬眉,神色有几分疑惑。   姚千枝就摸了摸下巴,讪讪笑了。   说来,自穿来古代,她从来都是‘耍大刀、耍大刀’,热.武.器握手,一木仓一个小朋友的快.感,真心在没有过,好不容易得了往日‘心头爱’,她连云止都撇下了,一头扎进马场,连三餐都在里头用呢,哪里还能想姚千蔓来?   “你,你,呵呵呵,你不是忙嘛,我就没打扰你。”她轻咳一声,尴尬的望天。   姚千蔓就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不过,到没深追究,轻易饶过了她。   ——   有了技术,有了样本,东西已然做出来了,那么,在不计成本的投入下,热.武.器很快就批量生产起来。   四种武.器,长.枪.短.炮,其中成本最低的,自然是炸.药,然而那东西是一次性消耗产品,性价比太低,配备起来自然少些,而火铳在大规矩战斗里,实用性不算太强,同样减少生产,至于姚门大炮,那东西真真是好,若得千把门齐开,城墙都能轰碎了,但是……   有点太贵了!!   那个造价啊,就连大秦这么富裕的国库,都觉得确实有点高,而且,此往南方,路途遥远,且多密林,一座姚门大炮上千斤的重量,实在是太不好搬运了。   毕竟,南边一直是黄升控制着,又不像旁处,早早就已经修了笔直水泥大路……哪怕姚家军有橡胶。减震的马车轮子做的特别好,然而,运输依然不是很方便。   毕竟,硬件条件不行啊!   连黄土都没有的蜿蜒山路什么的,无论马车有多好……就过不去呢!!   考察了实际情况,发现‘弄上几千门大炮,直接把黄升和土人轰上天,城都给炸碎了’的美好愿意实现不了,姚千蔓特别失望的减少了大炮的配备,决定弄个百八十门应应景儿,随后,就把心力全使在了铳刺上。   那玩意好啊!射程远,不卡壳,铳身上还能装刺刀,既能远程,还能近战,急眼了都能当烧火棍轮,且,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培训时间短,姚家军本就是精兵强将,无需多久,练上个把月功夫,人人都是神枪手!   呵呵,不神不行啊,他们拿的铳刺,里头打出那些弹丸,全是真金白银——子.弹是要花钱造的——那些敢打十弹,然而就中一弹的人,姚千蔓能把他们吊起来抽打。   敢浪费她的银子,就是剜她的心,她肯定还回一些血的教训。   组织出了五万铳刺队,一万手铳部,在渡过了一个漫长且‘热’火朝天的冬天后,姚千蔓领着三十万姚家军——并主帅君谭一枚,浩浩荡荡的往南方进发了。   而,就在她临行前几日,姚千枝同样被诊断出怀了两个月的身孕,算是‘做人’成功。   当然,随着姚千蔓一路开始南征,朝廷招黄升和土人进京‘解释’的旨意,几乎是同时传下,且,飞鸽嘛,总归是比马腿快,在姚千蔓和君谭还没到地方儿,依然半路晃荡的时候,黄升就接到了朝廷的圣旨。   招他进京。   ——   灵州,天神王府。   黄升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里,手里拿着圣旨,翻来覆去的看着,一双粗眉拧的死紧。   “这特娘的……”手里拎着圣旨边角,手腕晃动,令其在半空中晃悠着,他骂骂咧咧的,“叫老子进京?当老子傻吗?这分明就是鸿门宴,等着斩老子的头,进了就别想回来!!”   “什么贬妻做妾?什么蔑视皇庭?哦,现在把芃儿当公主了?早干嘛去了?特娘的要是大秦立下的时候,就还把她认做公主,承认老子是驸马,愿意遵守原来大晋的‘规矩’,两不相扰,那老子有毛病吗?还跟土人联盟,娶了夸赞石兰那么个小泼货??”   恨的牙根直痒痒,黄升表情都是扭曲的,把圣旨狠狠往地上一摔,破口大骂,“让老子进京送死,老子日你娘!!”   骂声中,圣旨跌落地里,连着翻了两圈儿,直到碰到顾灵均的小腿,终算停了下来。   俯身弯腰拾起圣旨,顾灵均表情淡淡的展开,仔细看了,他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内容,缓缓叹了口气,“王爷,当初决定要跟盘洼族联盟时,您不就已经算到了会有眼下这结果?那何必如何气愤?到不如想想对策,莫要让朝廷一盆污水泼到头顶,洗涮不净才是。”   “有什么对策?”黄升一脸烦燥的抓抓头,没好气的道:“秦皇太不讲究了,自她立了国,早不管芃儿,晚不管芃儿,偏偏我刚贬了她,那边就又拿公主身份说事,她一个前朝公主,怎么今朝就又管用了?说她是公主就是公主……我又如何她?怎么就蔑视朝廷了?”   “要脸不要脸?”他骂着,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不得不说,黄升的脾气之所以这般焦燥,除了眼看大秦确实要开始针对他的恐惧外,内宅的糟乱事,同样是让他冷静不下来的很大原因。   善柔公主梵芃这人吧,脾气性格怎样暂且不说,当主母什么的,那真真是一等一的好手,在大晋灭国了之后,天神军里——上中层当然是看她不顺眼,觉得她对黄升没用了,然而,那下层底层,甚至是并、灵两州的百姓们,对她的印象还是相当好的。   毕竟,做了黄升那么多年的‘贤内助’,什么施粥舍药、关怀将士之流,人家梵芃做的惯熟,底层大兵和百姓们,同样领她的情。   为了和土人加深联盟,黄升迎娶了夸赞石兰,将楚芃贬妻做妾,不拘是天神军还是百姓们,哪怕受过楚芃恩惠的人,表面上其实都不会说什么,甚至还有不少人能认同黄升的做法,但是,私下里偶尔琢磨琢磨的,难免觉得‘王爷’不够厚道。   正所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当初,王爷还是反贼的时候,是靠着求娶善柔公主‘洗白’,做了大晋驸马爷,得了那几年安生日子,才能发展至如今的模范,结果,大晋刚没,王爷就把元配嫡妻给贬做妾,这对女子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啊!   哪怕这等做法,确实符合天神军和黄升的利益,然而,真心不够厚道。   毕竟,对他有过恩的糟糠之妻都能这么对付,那么,在众人心中,黄升的人品就打了个折扣,甚至,还会隐隐产生些隔阂之意——人家老婆都能舍了,底下军队和百姓,又算个什么呢?   一旦有难,肯定是跟善柔公主一个下场啊。   一时威望下降,这点,早在决定娶石兰的时候,黄升就有心理准备,不过,事到临头,终归还是难免生气,尤其,石兰那脾气真心够人一受,府里原先纳的那个小妾通房,都快让她抽烂了,每每回府,就肯定有人哭泣告状,偏偏,石兰代表着天神军和盘洼族的‘友情’,且又那么点小岁数,他还不能对人家如何……   毕竟,就石兰那股蛮横劲儿,黄升敢对她瞪眼睛,她是真敢伸脚就踹裆的。   内宅里一片混乱,什么‘小娇娇’、‘解语花’通通被石兰打的鼻青脸肿,后院彻底从‘温柔乡’变成了恶梦,别说解心腻儿了,他连王府门都不想往里跨,根本就‘无家可归’了。   当然,男子汉大丈夫嘛,女人是小事,无非就是避着些罢了,然而,外头大事同样不顺心,盘洼族占着地理条件——并、灵两州挡在土人三州前头——态度那叫一个‘拖’,什么结盟打人,两家亲如一家,嘴里说的是真好听,但是,一旦要做实事了,借个兵,出个银子,给点粮草什么的,盘洼族那是瞬间就没影儿……   每每,要十分能给出三分来,就算相当不错了。   里外都不顺心,慢慢理顺安抚的同时,黄升难免心烦意乱,偏偏朝廷还给来事儿,圣旨都下来了,让他和夸赞阿布一块进京……   这怎么可能?   别说他了,就连夸赞阿布都不能同意啊!   一旦拒绝进京,那就是奔着反.贼去了,当然,如今他和夸赞阿布同样不算忠臣,但好歹还能和大秦维持表面和平,可圣旨一到,就算是彻底崩了。   里外里都没辅平,土人没收服了,底下民心还有些散,内宅混乱,楚芃神隐,任由石兰‘霸王’般高压妾室,到让她们的家人——围绕黄升的并、灵两州小世族们隐隐起了不满……   都是士家,哪怕在小,亦有骨气在,送庶女进天神王府做妾,头上主母是公主,等闲不算丢人,然,此回换了个没开化的土人泼妇,他们本来就不太痛快了,更别说女儿还受那样对待……   既是送人当妾,可想而知,进天神王府的士族小姐们,基本就都是庶女,偶尔有个嫡出的,亦是亲娘早亡的那种,确实不得家人重视,送进来做妾,被黄升冷待、不受宠、内宅争斗没了性命什么的,家人都不会在乎,但是,吊起拿鞭.子.抽这种……真的就有些过线了!   毕竟,无论按律法还是风俗,能被主母用鞭.子.抽的女眷,除了奴隶之外,真就没别人了。   而,这些士家小姐们,无论嫡庶,都是按着贵妾或良妾的规格,给了聘礼粉桥子抬进门的,结果却被主母拿鞭.子.抽.打,这算什么?   是把妾室……和妾室背后的小士家们同样当做奴.隶看吗?   简直忍无可忍啊!   事情俱都不大,然而,烦烦乱乱的,终归是前后院一块着火,朝廷还跟着添乱,到难怪黄升这样态度。   “老子不去!!说不去!就不去!看姚家娘们能奈我何?”把大案拍的‘啪啪’直响,黄升吹胡子瞪眼。   他对面,顾灵均依然是那副死样子,两指捏着圣旨,语气缓缓,“去,就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肯定是不会的,不过,您抗了旨,朝廷就有理由来打您,这一点,您得有心理准备。”   “夸赞阿布那边,不知是不是想骑墙,两边讨好,如今都没个反应,您同样要注意,莫做等闲视之。”一惯用反贼面貌出现的,其实一直只有黄升和天神军而已,人家土人不过嫁个孙女,真掰起来算不上大错……   黄升是踩崖边了,然而土人腰里还拴着绳儿,随时能被拽回去……顾灵均那意思很明显,让自家王爷千万抓住盘洼族别放手,莫让人家一脚跨到大秦那边去,那天神军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多亏的慌!   当然,这个时候,顾灵均还没真正了解姚家人的本质,什么土人?哪个黄升?人家是想干脆一勺烩的,就是投降都不会要……   不过,此等事实,天神军方面根本不知道,于是,黄升听了这话,还当个挺大事那么烦恼,站起身来掐着腰,他围桌子转了好几圈儿,最终,拍案而定,“灵均,家里的事你看着些,我去找我那岳父喝杯酒,打探打探,今儿不回来了。”   “好。”顾灵均瞧着他,默然点点头。   黄升就迈步往外走,谁知,刚刚走到门口,就让人拦住了。   “王,王爷,不好了,不好了,您快回府瞧瞧吧……”泪满满面一小厮,鼻青脸肿的冲进来,跪地就嚎,“柳庶妃让王妃娘娘给打死了!”   柳庶妃——是黄升近来新纳的妾宠,灵州鹣城府台的庶孙女。   说是贬妻做妾,其实,善柔公主楚芃依然还是做了天神王侧妃的,当然,对此朝廷是不承认,但是,天神军和并、灵两州百姓,确是认同的。   且,凡事有一就有二,既然已经有了侧妃,那所谓王位是不是朝廷封的,纳侧妃、庶妃是不是有点不要脸什么的,就真的无所谓了!   按大晋律例,亲王爵位——侧妃能有四个,庶妃亦有八个,都是能上玉碟的那种,在把楚芃贬做侧妃那一日,黄升就一鼓做气提了两个侧妃,六个庶妃,这其中,除了他耳根子软,被爱宠儿妾室们哄住的原因外,绝大多数想的,都是用这些人来牵制新进门的夸赞石兰……   毕竟,那小泼妇当真‘威名赫赫’。   只可惜,人家石兰真不在乎这些,但凡看不顺眼了,或者敢跟黄升献媚邀宠,管你什么侧妃、庶侧,当真挥鞭.子就抽,甚至能冲到人家院子里‘打砸抢’一番,妥妥的土.匪做风,偏偏碍着她的身份,以及她进来之前,夸赞阿布给的那两百贴身护卫,天神王府里,真真谁都奈何不了她?   就连楚芃,都只能避其锋芒,老老实实缩院子里,等闲连房门都不出了……避让到这程度,她还依然让石兰找了好几回麻烦,万幸是躲过去了。   一步一步试探着黄升的底线,石兰作派越来越强硬,越来越张狂,但是,依然还是踩着那条线,从来没越.轨过,偏偏今儿就直接把人打死了,这怎么会……   黄升紧紧拧起眉头,一把拽过小厮,“这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他高声,眼睛瞪的滚圆,“柳庶妃死了?是王妃亲手打死的?已经死透了?”   “回,回王爷的话,柳庶妃确,确实没了,大夫给诊了,早就咽气了,她,她真是王妃娘娘给打死的,都快抽烂了……”小厮身子直哆嗦,抽泣着陶嚎。   “这,这……”黄升老脸皱成一团,狠狠跺了跺脚,“好端端的,这是怎么回事?朝廷那边都出招了,怎么这帮娘们还不让我省心?明明都知道王妃不好惹,怎么还不躲着她点儿,非要往前凑……”他粗声抱怨。   那小厮眼睛都直了,眼泪鼻涕抹了满脸,心里替柳庶妃委屈的不行,就赶紧道:“王爷,这事真不怪庶妃娘娘,最近这段日子,她根本都没出院,就是,是今儿早晨用膳时做了呕,身子不大爽利,就请了趟大夫,诊,诊出有了身孕,本想禀告王爷喜庆喜庆,结果,不知怎地,就让王妃娘娘得了消息,她带人闯进院子,捆了庶妃娘娘就打……”   “娘娘身子弱,还怀着身孕,哪里能受得住这个,没多大功夫就咽气了……王爷,娘娘没的那么冤枉,又是怀得您的亲骨内,求您给娘娘报仇啊。”小厮声泪俱下。   黄升直愣愣听着,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神王黄升——其实跟秦皇姚千枝一样, 本身存在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没有继承人。   而且,黄升那岁数, 足足大了姚千枝一轮有余, 眼瞧往四十上奔了, 然而,膝下依然空空, 莫说儿子, 连个闺女都没有。这种情况, 对天神军, 对他这一方势力来说,确实是很致命的。   黄升往院里……今儿拽一个, 明儿拽一个,侧妃、庶妃、妾室、通房样样不缺, 说白了, 终归是想要子嗣。   好歹两州的家业呢,没个孩子继承, 那算什么?   不白打那么多年了吗?   心里挺痛苦,面儿上还不敢表露出来, 黄升用大大咧咧来掩饰生不出孩子的痛楚……毕竟,原本跟楚芃相好, 院里除了她没别人的时候,他还能把‘无子’的锅扣楚芃头顶,然而,数年前, 自从他接受了小世族送的第一个妾,彻底‘百花绽放’……   院里那么多女人,黄升都宠爱过,就这样都生不出孩子来?总不能说是楚芃手段了得,控制住他后宅了吧?   虽然他确实不太要脸,但这种明显毁智商的话,黄升还是说不出口的……关键是,生死存亡都在他掌握下,他说贬就贬的女人,掌握他的子嗣,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痛并一点都不快乐,黄升独自‘享受’着,他恐怕没有生育能力的痛苦,万幸他岁数还不算太大,三十多奔四十,依然勉强能支持住军心——毕竟有‘生’的希望,且,他身体还很健康,虎背熊腰的……后院女人还多,能给人‘想生随时就会有’的印象,如今不生不过是太忙,无心女色……   心中自存恐惧,怀疑自个儿生育能力有问题这件事,黄升是瞒的秘不透风,就连亲信如顾灵均,他都没提起过,如今,小厮给了他一个‘神一样美妙的梦’——柳庶妃怀孕了,然后,数秒之内打破了它,柳庶妃被抽死了!!   “怀,怀了?”黄升喃喃,就觉得整个身子都发软,头发根根倒竖,全炸起来了。   柳庶妃——算是他近来新宠儿,一个十五岁的小士家女子,相貌美艳,性格娇憨,算是挺得他的偏爱,宠过一段时间,不过,碍着夸赞石兰那脾气着实太厉害,一旦黄升进了王府大门,不管他有无公务,宠谁不宠谁,晚上肯定得回正院,给人家交‘公粮’……   黄升奔四十的人了,早就从‘巅峰’退下来,且,天神军事务繁重,院里颇多内宠,里里外外的忙活,哪还有什么‘公粮’可交?熬了几个月,自然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已经许久不回府了!   谁知道就……   “她怎么不早说?”骤然爆发,黄升一脚就把红木大案踹翻,‘呯’声巨响中,他拽着小厮的脖领子,咆哮的喉咙都快出血了,“她既然怀孕了?为何不早禀告上来?”   能让府医诊出的身孕,最起码得有一个半月往上了,柳庶妃一个女子,或许年纪小,不太了解这里头的门道,但是,她身边那么多伺候人,什么奶娘、嬷嬷、姑姑、丫鬟的……难道都没察觉??   骗谁呢?   月事来不来,居然都察觉不了吗?   “王,王爷,这跟娘娘没关系啊……”小厮被拽到半悬空,脚都离了地,眼睛子充血,已经吐舌头了,却还艰难的给自家主子诉冤,“得了消息,娘娘就想给您送信儿了,是,是王妃派人拦了,把她,她给打死……”   “夸赞石兰,老子日你娘!”黄升血管都快爆炸了,把小厮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大步往外走。   一旁,顾灵均紧紧皱着眉头,三步并做两步的追了出来。   ——   天神王府,正院。   夸赞石兰正坐在院里的躺椅上,用一盆清水洗刷着沾血的鞭子。   那是一根特别漂亮的蛇皮鞭子,足足有两米长,握柄是用小牛皮裹的,坚韧而不磨手,鞭身则是灰白色,日光下一照,蛇皮纹错落有致,透着神秘而隐晦的光泽……   这鞭子,是夸赞石兰十岁生日时,她阿爷送的,一惯是她的最爱。   细细洗刷着握柄里沾染下的血渍——那是被活活抽死的柳庶妃留下的,夸赞石兰垂头瞧了眼被污了的清水,微微皱起眉头。   “来人,换一盆。”她不耐烦的吩咐。   “是。”下人应声,恭敬的上前把水盆端走。   夸赞石兰就半卧着,眯眼挥舞着鞭子,仿佛戏耍玩乐般,偶尔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正所谓:十八无丑女,水灵灵的小姑娘,花朵似的年纪,就算相貌略显普通些,没那么花容月貌,依旧青春无敌,她的笑声响彻寂静的院子,仿佛连天空都蓝了不少。   只是,但凡想起她是因何而发笑的……就不由令人毛骨悚然起来。   不过,院内下人似乎早就习惯了她的做风,明明刚刚结果了个花样年华的孕妇,算是一尸两命了,可如今,她们就似没事人一般,不管哪个……就连那末等的粗使洒扫丫鬟的脸色神态,都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来,就那么平平常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代表柳庶妃性命的——就是那一盆沾染着血污的清水而已。   哦,对了,还有那依然未曾洗净的蛇皮鞭子。   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雄鹰展翅而过,撒下一片阴影。院子里,树荫下,夸赞石兰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正要起身,突然,院门口发出一声巨响。   ‘咣’!!!   大门被从外踢开。   院内众人心里一惊,连忙转头去看,就见门口处,黄升大步流星,几乎是夹杂着‘雷霆’之势冲进来,脸色难看的啊,真心跟夜叉一样。   直直冲着夸赞石兰而来,他的表情像是要杀人一般!   根本不用人提醒,院里下人们瞬间就想到了柳庶妃,几乎是下意识的停顿片刻,没敢上前拦着点黄升,而……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窜到了夸赞石兰面前。   “你这个泼货!”一路回府,愤火怨气越升越高,黄升先往柳庶妃那儿,瞧了她的尸身,又得了府医的诊断,确认她确实怀了孕,足有近两个月……   刚刚得知自己有生育能力,并且还有‘成果’,随后,转瞬就让熄灭,连爱宠都被活活打死了,瞧着柳庶妃的尸身和……她平平的肚子,黄升真是炸了窝儿,谁拦都没用,他跟匹疯马似的,横冲直撞进正院,一眼瞧见夸赞石兰那副悠闲模样,就连正院里气氛都那么‘安详’,仿佛根本没人把他没出生的儿子放在心里……   “夸赞石兰,你怎么敢害我儿子!真是,是敢大包天,不堪为妇。”站在小嫡妻面前,黄升张牙舞爪,恨的眼睛都快滴血了,那一副要打要杀的模样,当真还挺吓人的。   反观夸赞石兰,十八岁的姑娘家,瘦瘦小小站黄升跟前,就像美女跟野兽似的,偏偏,好像一点都不怕黄升,她到是掐腰斜眼就那么瞧着,嘴里冷声,“王爷,你这到话说的真是有意思了,我是正妃,处置个把妾室,这有什么不对的?往常你都没管过,怎么这会儿要打要杀的,还跟我瞪眼睛?”   做为代表天神军和土人‘友谊’的象征,自嫁进王府,石兰的待遇从来都是最好的,不管怎么抽打虐.待府里女眷,黄升都没跟她真正翻过脸,除了最开始在楚芃那里受了点挫折外,余者事事顺心……其气焰,自然是越来越嚣张,行事,同样越来越放肆。   “那能一样吗?你平时打打骂骂的就算了,不过小事,这回是出了人命,柳庶妃她还怀着我的孩子呢!”黄升喘着粗气,心疼的表情都扭曲了,“你是大妇,她生出来的同样是你的儿女,怎么就容不下?”   “就算你看不顺眼,好歹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啊!!”握着拳头,他面目狰狞仿佛要暴起杀人一般。   院子里,下人们鸦雀无声,谁都不敢上前,着实是黄升这模样,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话说,王爷不是很疼爱她们家王妃吗?王妃说什么是什么,怎么‘打砸抢’都不管……且,往日死在她们王妃手里的妾室通房,不是没有啊?为何柳庶妃就不一样?难道就因为她怀了孩子?   区区庶妃生的,跟奴隶之子有什么区别?她们王妃身康体健,肯定能很快怀上继承人的,王爷做甚着急?   从盘洼族被带出来,从来都遵守土人规矩的下人们,彻底迷茫了。   从来没见过黄升这一面,他们顾及着不敢多说什么,但是,夸赞石兰真是不惯黄升的脾气,哪怕被丈夫亲口指责了那些,对女子来说,几乎能被休的罪过……她都脸不变色,心不跳,理直气壮的瞪着眼睛,冷笑道:“王爷,有些事情,我虽没明说,但是相信你心里也明白……”   “我嫁进王府来,代表的是咱们两家联合,我阿爷阿爹冒着被大秦朝打成反贼的危险,带着全族跟你同进同退,他们要的,可不是你把我往嫡妻位置上一摆,然后跟别人生孩子去?”   “你院里有多少女人,这个根本就不重要,她们让我高兴了,我就好吃好穿的给她们,惹我不痛快了,我就打杀撒气……你要觉得我杀的太多,你不够用了,就在往回抬,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是,在我没生出孩子之前,你院里那些,谁敢怀孕,我就杀谁!”   “我阿爷阿爹付出了那么多,我都嫁给你了,你的继承人,就必须是我的孩子,否则,你们晋人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她拧了拧眉,思索半刻,把手一拍,“哦,对了,给他人做嫁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吗?”   到底年纪还小,往日被娇惯的太狠,夸赞阿布私下对她吩咐的事儿,夸赞石兰是一点没隐瞒,一通儿全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把个黄升怄的,眼睛都直了。   “你,你……”指着夸赞石兰,他气的浑身直颤,舌头都要打结了。   “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单手掐腰,夸赞石兰挥着鞭子,真真一丝愧疚都没有,“王爷选择贬了那姓楚的,迎我进门,就是默认下,天神军未来的继承人是出自我的肚皮,这是你和我阿爷的默契,怎么?我这正妃,你娶都娶了,难道还想反悔吗?”   “王爷,我听说,大秦皇帝发了圣旨,让你和我阿爷一块进京呢。这个时候,不正是该加深咱们两家的联盟关系……怎么亲相都不够的?你怎么反到对我要打要杀?”   “我这主母还没生孩子,甚至都没发话呢,姓柳的敢怀,当然要付出代价,这不是正常的事吗?”夸赞石兰一脸义正言辞,还甩手把鞭子挥到半空,径自打了个响脆的鞭花儿,那模样,仿佛是威胁。   把个黄升给堵的啊,真是哑口无言。   本认为天下女人都像楚芃般,不管多刁蛮娇横,他捧着哄着,做出副憨厚深情的模样,就总能慢慢拢到身边,充做他的助力,哪成想到,天下还有夸赞石兰这样的女人,他都这么放肆的宠着了,后院里任她肆意,这女人竟然一点都不感动?   还这么油盐不进的!简直要命啊!   夸赞石兰要是铁心向着娘家,视他做无物,那他和土人这姻联的,还真就有点亏了……唉,实不该见石兰刁横,就觉得她好哄好骗,早该换个人选的!   这女人在娘家太受宠了,爹疼娘爱,什么都不缺,跟楚芃被捆着进花轿的根本就不一样,他做的那些事情,或者楚芃会被感动,从此死心塌地跟他,然而石兰……   或许只当做平常,甚至都没感觉到吧?   悔的肠子都青了,黄升那脸色,真真难看到了极点。   偏偏,夸赞石兰就仿佛看不见般,依然冷笑着,丝毫没顾及他半分,就那么站在他面前,挥着鞭子掐着腰儿,气焰高涨的——足足得有三米五,把个黄升压的啊,都快看不见了。   “哼!!”翻着眼皮儿哼一了声,她不依不饶,一把拉住黄升的袖子,“王爷,快别恼了,区区个庶崽子罢了,没了就没了,能算得什么?只有我给你生的,才是正经的好孩子,旁的那些,根本就不配。”   “别急,我的身体从来康健,肯定能给你生下最好的继承人。”拍着胸脯,她这般保证着,随后,就生生把黄升往屋里拽。   而黄升的反应——则是脸色阴沉如水,整个人都透着那么股子,仿佛随时都会暴发的怒火。然而,不知想到什么,他偏偏还硬生生压下来了,一言不发的随着石兰进了屋门。   那模样,真真有些吓人。   但是,石兰好像根本没察觉,一脸的洋洋得意,那表情,跟得着什么‘战利品’似的,笑的那般开怀。   两人迈过门槛,屋门瞬间关闭,随后,就无声无息了。院子里,本来多少有些害怕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根本摸不着头绪。那想的简单些的,只觉自家王妃果然厉害,连王爷都奈她不得……但,随着石兰从盘洼族嫁过来的那些,就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两家势力联姻,老族长的打算——就像王妃说的那般,没那么光明正大,确实有让王妃生个娃儿,转弯谋取并、灵两州的意思,道理是没错的,谁都心知肚明,但是……   哪能这么直白说出来啊?   老族长明明叮嘱过王妃,言语行事要谨慎些……怎么就不听呢?   王妃那话说的,句句往王爷脸上怼,里外里的皮全扒下来了,人家能愿意?明面儿没言语什么,王爷那心里啊,指不定怎么想呢?一个闹不好,彻底离心都是正常的……唉,王妃啊,着实是被宠的太过了,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什么庶妃孩子,杀就杀了,本不碍什么,但是,王爷找上门的时候,给句软话不行吗?非得硬顶着,非得占上风,这回好了,真真是……   深深叹了口气,土人陪嫁们彼此对望一眼,均都下了决定,要往族里传趟儿信,让老族长小心些了。   黄升这人忍性十足,半点不能相信。   ——   天神王府里,正院闹成那样,王爷怒气冲冲找新王妃‘算帐’了,满府的女眷,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伸长了脖子,细打听着呢。   不拘是侧妃、庶妃,就连通房们都翘首以盼,满天拜菩萨,求王爷能瞧出新王妃的真面目,赶紧将她休了,就是不休,好歹压下她的气焰,让满府女眷能喘口气儿。   争宠不争宠,能不能‘上位’暂且放到一旁,王爷能不能先让她们不挨打啊?   这三天两头,晨昏定省,有事没事就被抽几鞭子,来的那么突兀,并且抓不着规律……都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儿,哪怕庶出吧,都没谁碰过她们一个指头,新王妃这风格,她们真心承受不住啊!!   早知道新王妃是这么个脾性,她们还当妾那会儿,就不会日日夜夜诅咒楚芃暴毙了……那人虽然没甚背景——大晋亡了——明明不及她们还占着位置惹眼,但好歹没有靠山,就对她们很客气,根本不摆正室王妃的架子,就连请安问礼,都是十日一次,亦从来不管她们争宠不争宠儿,就老老实实窝在正院,一点都不冒头。   主母基本没存在感,哪怕她们是妾呢,过的都比如今的侧妃、庶妃来的强!!   起码不挨打啊!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们到想着挑拔楚芃出头,让她来硬坑新王妃,然而,人家楚芃吧,还真的不傻,眼瞧黄升是那么个人,她十年情深和心血通通喂了畜生,就干脆收了心,闭门锁院自顾自过日子,哪怕黄升登门,都被她拒走了,真真谁都不搭理!   当然,张狂如石兰,肯定是找过她麻烦的,不过,楚芃同样不是挨欺负不还手的主儿,到是没让她讨着便宜,且,她已经‘封关锁国’,连黄升都不见了,石兰对她的兴趣,确实就不大!   毕竟,她抽打的,全是跟她争宠,意图在她前头生下儿子的女人!   楚芃那么个棘手的身份——由妻贬成的妾——她还直接缩了,石兰自然懒的理会。   同样的,新王妃和‘旧’王妃之间,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了,同样让被抽打的嗷嗷直叫的后宅女眷们泪流满面。   ——   幽曲院,天神王府里最偏僻的地方。   楚芃手里拿着封信,垂头仔细瞧着,神色是说不出的滋味。   “公主,王爷妥协了,没,没把王妃怎么样。”‘嘎吱’一声响,院门开了道细缝儿,丫鬟慌慌跑进来,满脑门子的热汗,说不出是累的,还是急的,几步来到楚芃身前,她眼泪含眼圈儿里,焦急的道:“他,他跟王妃进屋了,莫说是休是罚……连骂都没骂几句。”   “王爷怎么能这样?好端端一条人命,柳庶妃还怀着孕呢,那明明是他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清描淡写的过去了?这,这……”哀泣一声,丫鬟小心翼翼瞧着楚芃,“公,公主,柳庶妃有份位,有娘家,还那么得王爷的宠爱,她明明是被王妃害死的,人家一点掩饰都没有,偏偏王爷就那么放过了,那,那……”   “往后的日子,王妃是不是会变本加厉?这满府的女眷……是不是就从此任她处置了?”您是不是同样要落她手里,任她生死了啊?   丫鬟哭丧着脸,小心问出,她最害怕的问题。   毕竟,下人过的如何,基本都得看主子,要是主子是个任人宰割的,下们同样就是砧板上的肉,石兰作风那么强硬,偏偏黄升还不管,到难怪她害怕。   “行了行了,莫要在公主面前嚎丧,没得晦气。”一旁,没等楚芃回话,就有嬷嬷从屋里出来,瞪着眼珠子的斥她,“还不快去干活儿?茶房热水都快没了,你居然还四处撒腿乱打听?公主好性儿由着你们,你嬷嬷我可不是那能饶人的,赶紧滚。”   “哎哎。”丫鬟连声应,吓的直缩脖子,转身一溜烟儿就跑了。   楚芃瞧都没瞧她,目光一直专注的盯着手里的信。   嬷嬷看她那模样,同没说话,就抿着嘴儿拽了拽她的衣袖,眼神往大门撇了撇,示意她进屋说话。   楚芃怔了怔,迈步顺从的走进了屋。 第一百九十章   一步进屋, 嬷嬷拉着楚芃进了内寝,径直打发走了守屋的丫鬟们, 她左右张望, 开门开窗, 眼见确实四下无人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让着楚芃, 伺候她落座, 嬷嬷瞧了眼她手里的信, 轻若蝇声的开口问, “主子,大秦恢复了您的爵位, 承认您如今依然是公主身份,那……眼下, 您准备怎么办啊?”   姚千枝招见黄升和土人进京的理由, 就是他们冒犯公主,蔑视皇权, 那么,想当然的, 她就得给梵芃一旨圣意,重立她做大秦公主, 且,那道圣旨还是随着‘讨伐指责书’一起来的,楚芃当然不会不知道。   事实上,因为这个问题, 黄升和夸赞石兰还都来找过她,不过,被她拒之门外了。   “我,我……”盘腿坐在窗前,楚芃捏着手里的信,神态很有几分犹豫,“竟有些不知道了……”她喃喃的,眼神迷茫的瞧着自个儿奶嬷嬷,“嬷嬷,要你说我该如何呢?”   从丧家犬一跃再次成为公主,还是大秦朝,秦皇亲自下令给封的,她这身份,按理真是要比石兰来得强,要说争一争,未必不能出头,做个强势不让人的侧妃,且,她跟黄升那么多年的夫妻,要说争宠什么,的楚芃还真是不让人……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啊?   压下石兰,抢回黄升,独霸后院,甚至,把石兰踢走,夺回正妃的位置……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费尽心机,熬干心血,就抢回黄升那么个破烂玩意儿,真的值吗?   楚芃从心里往外那么怀疑。   然而,如果不那么做,就看夸赞石兰那作风,那股心狠手辣的劲儿,早早晚晚有一天,她会对她出手,毕竟,她是原配出身,还是大秦公主,院里摆着这么个人物儿,做为嫡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如今,夸赞石兰还愿意忍,不过是脚根没站稳——膝下无子,且,楚芃确实识趣儿,缩院里不争不抢的。但是,这种平衡着实太微妙了,就如同高空里走钢索,稍微晃个神儿,那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柳庶妃就是血的教训——人家连孩子都怀了,依然还是死的如此凄惨,有她在前头,楚芃哪敢放松?   那不是嫌命太长?   “黄升……我是真没想到,柳庶妃就算了,总归他就是那样个畜生,但是,那孩子……是他想着盼着的,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明明让人害没了,到就这么放过去,竟一丝一毫没想着报个仇?”楚芃幽幽叹了口气,表情抑郁。   不知是为了柳庶妃?是为了那孩子?还是为了她本人?   “老奴的公主啊,就是孩子没了,王爷才轻描淡写的放过了啊。”一旁,奶嬷嬷轻轻拍了拍梵芃的后背,见她不解望过来的眼神,叹声道:“若此一遭,柳庶妃没死,那娃娃还长在她肚子里,不拘王妃身份如何?王爷肯定都会大加责罚,保住柳庶妃,顶多生产的时候去母留子罢了,但是如今……”   “柳庶妃没了,孩子同样不存在了,那王爷又何苦跟王妃闹僵了?人家王妃是盘洼族的小公主,咱们王爷……不说靠着人家吧,总就没有那么硬的腰杆子?”   而且,不是说嬷嬷说话难道,就黄升这位天神王,真真是个‘有奶就是娘’的典范,当初自家公主刚和亲过来,王爷需要用她对大晋表示‘臣服’,求得发展空间那会儿……他是怎么对自家公主的?   捧着哄着,连洗脚水都给端了,当真天下找不出这么好的夫婿,然而,一旦大晋势弱了,公主没用了,王爷果然一天都等不了,转瞬就变脸……   这个样的人品,什么事做不出来?   嬷嬷是混了半辈子宫庭,说真的,那是‘吃过见过’的人,然而,像黄王爷那么势力,那么不要脸的,依然能算是凭生少见!   甚至,都能说是独一份儿呢。   “王爷啊……他真不是个东西。”狠狠摇摇头,嬷嬷‘心潮澎湃’,刹时有些忘了尊卑之别,轻声下了评语。   对此,楚芃沉默了。   黄升是不是东西?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就看的明明白白了,然而,结缡十年,他们是真正有过甜蜜时光的夫妻,且,还甜蜜了许多年,或者,那对黄升来说,不过是本能反应,想走随时能抽身,但是楚芃,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她是真的陷进来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嫁了反贼,就会跟他同生共死,哪怕被砍头,她都会跪在他旁边……这是十年前的那个冬日,面对把她冰冷的脚捂在怀里的黄升时,楚芃许下的誓言。   哪怕斗转星移,哪怕到了如今这个境地,那时的心意,她始终没有忘记。   只是,黄升变了!   不,或者应该说,黄升从来都是那个黄升,而她,却已经不是能给他带来好处的‘公主’了。   如今,夸赞石兰开了杀戒,偏偏黄升还没有什么反应,不管他是因为什么?但是,可想而知,石兰的做风一定会越来越直接,越来越肆意,天神王府的后宅肯定会尽数在她掌握,而楚芃这个空有‘大秦公主’名号,实则身无靠山的‘前原配’,就未必真的能平衡的了和石兰的关系了!   一个闹不好,柳庶妃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嬷嬷……”沉默了好半晌,楚芃突然开口,“你说,眼下这情况,我能如何做?我是该相信王爷会顾念夫妻情份,一定能从石兰手里保下我,还是……要自谋出路呢?”轻声喃喃,她垂头看着手里的信。   早先说过——燕京,那是楚芃心头伤怀之地,哪怕父母健在,依然没有任何牵挂,唯一能称得上怀念的,不过就是昔日里,曾经帮扶过她一把的万圣长公主和云都尉……哦,不对,应该说是皇后了。   这母子俩,是大晋灭亡,大秦已立的情况下,生活的最好的楚室旧族,不拘朝堂,还是民间,名声都颇有几分毁誉参半,不过,不管旁人怎样评价,对梵芃来说,万圣长公主和云止,确实是她唯二愿意承认的‘娘家人’。   而如今,这两位‘娘家人’,又在她身处绝境时,给她带来了一条新的出路。   垂头,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封信,楚芃神色犹豫而迷茫,“嬷嬷,我要如何选择呢?我是王爷的妻子,我曾经发过誓要跟他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哪怕如今,他背弃了我,但是,总有昔日情份,他还是我的丈夫,嬷嬷,我,我应不应该听长公主的话?要不要……”背叛他,甚至是害死他?   她手里这封万圣长公主写来的信,那里头一句句一行行,给她的都是活路,是能够让她未来稳定富贵生活的根本,她理应感激,理应遵从,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却是让她背叛她的丈夫,把黄升送上死路……   大秦不是大晋,姚皇容不得治下有一个握两州土地的天神王,楚芃也没有能耐让丈夫彻底顺归,人家姚皇同样不会接受,那么,做为大秦公主,她就一定得在两方势力里做出选择……   要么,老老实实跟着丈夫,就像曾经的誓言般同共生死,要么,调转马头,借着万圣长公主给来的‘台阶’,背叛丈夫,回身投进大秦怀抱……   说真的,如果黄升依然像初成亲时那样对她好,甚至,哪怕没出贬妻做侧,没有石兰这把利刃悬在头上,楚芃根本不会考虑背叛……那是她思绪里从来没出现过的选择,但是如今……   她的心,她整个人,怎么就那么的……   “这信……我接下来,就直接藏了,没说径直烧了,没说交给王爷,其实,那个时候,我的心思就已经不纯粹了吧。现在说这些,不过就是给自己找理由,我是想背叛丈夫,是想报仇的……”   楚芃喃喃着,眸里闪烁着阴鸷,“嬷嬷,我恨黄升辜负了我,我想让他任出代价,我恨这满院子的女人,我恨石兰,我恨不得她们通通都死光了,什么天神军?什么土人?什么百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家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她们凭什么还过的好好的?我想让她们死,让她们通通都死光了!!”似乎说到了激动处,她的表情骤然露出一丝狰狞,甚至还有几分偏执。   很明显,对黄升的所做所为,楚芃并不像平常表现出来的那么风清云淡。   嘴里诅咒着,她把信捏成了一团,猛然起身,在屋里急速的来回走动着,随后,好半晌,突然捂住了脸,仿佛崩溃似的哭了起来,“嬷嬷,像,像我这样的女人,丈夫背叛了就想让他死,甚至还迁怒旁人……顾灵均,天神军那些人,后院的女人,我一个都不想放,长公主给我来这封信,她让我做的那些事,我,我竟然还很高兴……”   “我怎么是这样的呢?嬷嬷,我是不是有病啊?”楚芃脸上满是泪,神色还有几分惶恐。   毕竟,凭她从小受的教育,生长的环境,丈夫无情无耻,贬妻做侧……她应该做的,是内宅争宠,斗遍苍穹,把丈夫抢回来,并且赶紧生出三、五个儿子,好生将他们养大,继承丈夫的家业,在这期间,无论她怎么整治妾室,甚至儿子大了,能掌权了,就偷摸把丈夫弄死……   这些,都是楚芃的成长环境里,她能接受的‘惯例’。   但是,这‘惯例’里不包括跟旁人里应外合,背叛丈夫,把丈夫的家业拱手送人啊!!   这着实有些违反楚芃的三观,让她迷茫而痛苦了。   瞧着自家公主那难受的小模样,奶嬷嬷心疼的不行,赶紧伸手轻扶她的后背,温声软语的劝,“公主,您这不是钻了牛角尖了吗?什么有病没病的?您瞎琢磨那个做什么?”   “长公主殿下是您的娘家人,给您来信,帮您出主意,那是心疼您,怜惜您,这有什么不对的?你仔细想想,陛下认了您还是大秦的公主,那王爷……咳咳,不对,是黄逆,不就是反贼了吗?他勾结了土人,将您贬做了侧室,就是看不起大秦,就是蔑视皇恩,您做为大秦公主,理所应当维护皇族尊严啊!”   “您是大义灭亲,跟私仇有什么关系?”奶嬷嬷瞪起眼珠子嚷,那模样,仿佛说着什么‘真理’似的。   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是不是投靠大秦?要不要按长公主说的做?自家主子早就做出决定了,如今这般痛苦,根本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门槛儿,让从小受的教育给卡住了……那么,她就给主子找个最最大义凛然,并且,最容易接受的理由……   “不是私仇……是大义?”楚芃喃喃。   奶嬷嬷一拍大腿,“是啊,就是大义啊,您想想,就黄逆和土人手里那点势力,哪里是大秦的对手?早晚都得被平了,但是,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他们反抗的越狠,百姓们受的苦就越多,如今,您若听了长公主的话,在里头略微起了那么点作用,说不得,百姓们就能少遭点罪……”   “您也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啊!”   “哦,天下苍生啊~~”楚芃面无表情的轻声,虽然,心里特别明白的知晓,嬷嬷不过就是给她找了个,看起来冠冕堂皇的背叛理由,然而,不知怎地,她竟然真的好受了不少。   或许,她就是个虚伪的人吧。   楚芃淡漠的想着。   ——   从本质上来说,楚芃其实是个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问题的人,她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执着,真愿意陪着死,然而,当她真的恨上一个人的时候,同样是真绝情,真一点念想都不留。   按着万圣长公主来信里给定下的大方向,楚芃按照自身实际情况微微调整……非常自然,并且快速的出了手。   没了孩子,石兰又准备‘造人’,琢磨着得有个继承者,近来这段日子,黄升就多会逗留王府里,这等情况,自然方便了楚芃。   在天神王府,她终归做了十年的主母,手里还是有些心腹的,尤其那几个得宠侧妃、庶妃那里,都有她安插的人手,且,哪怕到了这般境地,愿意听她话的,同样还是有些……虽然不多,但是够她使唤了。   毕竟,她要做的,不过就是针对夸赞石兰,分裂她和黄升的关系罢了。   这种事情,其实用不着她吩咐,侧妃和庶妃们自己都会主动出手……楚芃让心腹们做的,就是将她这么多年来,跟黄升相处得来的经验……怎么能拿捏住分寸?如何能挑起怒火?说什么能真正刺伤他的自尊心?讲哪句能让他痛彻心肺?   这是十年夫妻相处下来的宝贵经验,楚芃通过心腹的嘴,一点没保留,全都教给了理应是她对手的侧妃和庶妃们。   而这帮人,果然没出乎楚芃的意料,战斗力确实惊人,齐齐携手,一致对外,让黄升和石兰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   毕竟,她们心里都明白,就石兰那作风,不把她打下来,都不说旁的了,她们连命都未必能保住呢。   抛下往日恩怨,她们默契的联手,明里……当然不敢,但是暗里,给石兰下舌头下的啊,简直是风声水起,让本就是强压怒火的黄升,心里越来越别扭。   至于石兰,楚芃当然不会放过她,各种小手段完全不停歇的往正院用……天神王府里,彻底陷入了混乱状态。   ——   黄升那‘妻妾成群’的痛苦,做为单身贵族的姚千蔓,肯定是不会明白的,从燕京一路南征,带着三十万大军,她紧赶慢赶,花费了两个来月的功夫,终是到了并州境外,一处名唤‘南泽’的府城。   那里,君家铁骑早早得了消息,已经驻守等候了。   进得南泽城,把姚家军好生安顿下来,姚千蔓开始慢慢了解五州情况,收编君家铁骑,并且,跟楚芃取得了联系。   里应外合,她沉默的等候着,那随时都会到来的机会。   这一日,天高日暖,万里无云,姚千蔓端坐中军宝帐,手里拿着叠公文正看着呢,外间,帘子一挑,姜巧儿身着戎装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托盘,她轻轻巧巧来到大案前,将托盘内的午膳放到案里,轻声道:“王爷,这都下午晌儿了,您该用膳了。”   “且先放着。”姚千蔓头都没抬,随意吩咐。   “歇歇吧,您早膳就没用多少。”姜巧儿轻声,没敢夺她公文,只是温声劝着,“王爷,身子总是自个儿的,您是一军主帅,军里上下都看着您的,但凡有个一差二错的,哪怕就是染个小疾,不都得乱了军心吗?”   “用个膳能浪费什么?顶多两刻钟的功夫罢了,然而,熬坏了身子得耽误多少事儿,那就说不准了?王爷,您从来都是仔细人儿,这哪多哪少的?你肯定知道的最清楚,不用我多舌。”姜巧儿软软的说着,还伸手推了把大案里那四菜一汤,一张小圆脸儿笑眯眯的,瞧着就喜庆。   “你这孩子,真是会说话。”姚千蔓抬头瞧了她一眼,忍不住笑着调侃。   姜巧儿脸不变色,心不跳,嘴角勾着,露出个小酒窝儿,那小模样,真真甜极了。   从小在钟老姨奶和姜母的‘斗争’里长大,旁的本事不说,嘴甜脸皮厚、巧舌会哄人、扭股糖缠人的本事,她自认第二,少有人敢争那第一。   莫说自家亲戚姚千蔓了,就是冷峻如她夫婿,堂堂冠军候又如何?刚刚成亲那会儿,那阴沉模样,跟谁捅了他命门似的,挺大老爷们一点不痛快,晚早跟她甩脸子,还得她矮下面子,捧着哄的,但是……如今又怎样了?   两月功夫,不就让她‘摆平’了吗?   甚至,她都已经是候夫人,如此尊贵的身份了,说出府谋份‘差事’,按理是让他丢了大脸的,他不是都同意了吗?   而且,她把差事谋到姚千蔓身边,做了主帅‘贴身秘书’,跟着一块南征,她那相公嘴里不说,面上不显,但是,当她不知道那人背地里有多高兴……还偷偷摸摸跟王爷叮嘱,让人家照顾她吗?   姜巧儿勾着嘴角,麻烦的把碗筷摆好,坐一旁笑眯眯的陪着姚千蔓用过午膳,她是‘贴身秘书’,冠军候夫人,洗刷碗筷这等事,肯定是用不着她做,随手招来近卫,把满案‘残羹’收拾收拾,让人拎下去,她就坐到大帐角落里,开始帮着姚千蔓处理公文。   当然,就她这个水平,真正重要的事儿,肯定是轮不着她,她的工作范围,不过是帮着姚千蔓,把公文的轻重缓急筛选出来罢了。   垂头,坐大案里头,无声沉默着做事,姚千蔓和姜巧儿谁都不说话,只有‘沙沙’翻动纸页的声响,偶尔,姜巧儿会站起身,抱着叠需要加紧处理的公文,凑到姚千蔓身边,跟她叮嘱两句,换回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时间缓缓流过,中军宝帐内,气氛还挺和谐。   突然,外间急促脚步声响起,掀子晃动,“报~~”一声高喊响起。   姚千蔓瞬间抬头,跟姜巧儿对望一眼,姜巧儿连忙起身,沉声吩咐,“进来。”   “是。”传令官应诺,掀帘子跑进来,跪地磕头,“卑职见过王爷,见过夫人。”   “起吧。”姚千蔓抬手,垂头望他一眼,“何事禀报?”   “回禀王爷,天神王府那里递了信过来,说是大事已成。”传令官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蜜蜡封的大丸子,恭敬递了上来。   姜巧儿伸手接过,好奇的瞧了两眼,没看出什么东西,就赶紧来到案前,将其觐给了姚千蔓。   姚千蔓拿着,抬手往大案角上一磕,蜜蜡丸子瞬间裂开,她掰了掰,从里头捡出个小纸条,展开来看,神色微微变幻着……   好半晌儿,长长嘘出口气,她摸了摸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巧儿。”突然出声,她转头看向姜巧儿。   姜巧儿连忙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你去把君将军唤来,就说我有事跟他商量。”姚千蔓叮嘱。   “……是。”姜巧儿微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恭身福了一礼,她转身掀帘子而出,迈开脚步,直奔军营西角,她和君谭的住处而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宫营西角, 君谭端坐大帐内,正在听诸将汇报训练成果。   此回南征, 他是主帅, 麾下除了君家铁骑, 还有三十万的姚家军需要磨合,且, 军里又加了火铳队、铳刺营, 这算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新鲜事物’, 自然要多加了解的。   一天两次不间断的寻问, 隔三差五还会亲自前往监阵,对他这‘空降’的主帅, 姚家军到是适应的挺良好。   毕竟,人家率领了君家铁骑那么多年, 且, 君家是延绵数百年的武将大家,怎样做好主帅?如何跟麾下打成一片……他们家是有祖传的本事, 套路多的很呢!   大案后,君谭面无表情, 腰背笔直,半垂着眸子聆听麾下汇报, 随后自是一番指点,好半晌,诸事商毕,他自然把人打发走, 正想起身出门,就见帐内帘子一掀,自家夫人进来了。   “相公~~~”姜巧儿脚步轻巧的上前,歪头甜甜的笑,伸手挽住君谭胳膊,柔声唤他。   君谭垂了脸儿,侧头看着她,虽没说话,然而,那表情神态,明显缓合了下来。   “王爷那边似有公务,让我唤你过去,快些随我来吧。”姜巧儿脸上笑盈盈的,则实半点不耽误事儿,两句话就交代清楚,拽着他想往外走。   君谭挑眉微眉,眸里带出些疑惑,问她,“是何事?”   “应是天神军那边的消息。”姜巧儿轻声答。   君谭就点点头,两人相携手离开,走出大帐,瞧见外头侍卫时,君谭还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想让姜巧儿放下他的胳膊,但是,姜巧儿浑若未见,眼不斜望手不动,挽的那叫个理直气壮,到让君谭不好意思了。   这大庭广众的,夫妻俩这么亲密本就够惹眼的了,在因为挽不挽胳膊拉拉扯扯的……那不是更没法瞧了吗?   面上冷峻,实则耳根都有些羞红了,君谭随着姜巧儿一路‘招摇过市’来到中军宝帐,掀帘而入,放眼一瞧,就见帐坐独坐姚千蔓一人。   余者,不拘是侍卫,还是护军,通通都被打发走了。   “请王爷安。”君谭垂手恭声。   “君将军客气了。”姚千蔓笑着抬手,余光瞧了眼姜巧儿。   姜巧儿瞬间就领会了,很是有眼色的缓步而退,径自离开了。   大帐内,就剩下姚千蔓和君谭两人,相对而坐。   “王爷唤末将,不知有何要事?”率先一步,君谭开口了。   姚千蔓没说话,就把那蜜蜡丸里寻出的纸条递过去,示意他看。   君谭起身,抬手接过,展开仔细瞧着,一双剑眉微微拢起,复又渐渐展开,无声沉默了好半晌儿,“善柔公主此言……可信?”他沉声,多少有些怀疑。   着实是,跟黄升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初时,那对夫妻怎样恩爱……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黄升一度因为‘怕老婆’,都被君家铁骑视做笑谈了,当然,如今那男人确实是渣了,算个彻彻底底的混蛋,但,女子本重情,就算被渣,多只盼着浪子回头……   所以,他手里这玩意儿,准不准?能不能信啊?   “君将军莫要担忧,此不过是万岁布下的闲棋罢了,能得结果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亦不妨碍大局,要是成了,那就是一本万利。”姚千蔓微微眯起眼睛,表情到是颇有几分信心,“确实,我不大了解那位善柔公主,不过,蝼蚁尚且念生,何况人乎?”   “能得万圣长公主令眼,应该不是个蠢的,朝廷和黄升哪个能赢?她难道心里没数?就为个把她贬做侧室,不顾她死活的男人丧命……天下哪有这样的蠢货?”她摊着手,如是说。   对此,君谭不予置否。   看他那表情,姚千蔓讪笑着摸了摸下巴。   好吧,好承认,这世上确实有许多女人,就是抱着‘他肯定能浪子回归’、‘他是被逼无奈’的信念,做尽了傻事,肥了人家,坑了自个儿,但是,这些傻子里,却绝对不会包括善柔公主。   当然,姚千蔓不认识善柔,她甚至都没见过她,不存在了不了解其性格行事……她相信的,从来都只是万圣长公主而已!   那位前朝宗室大拿,今朝旧族‘巅峰’的厉害,不止是她,整个姚家军都尝试过,绝对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她选择相信善柔公主,一定有其理由,姚千蔓信任她的眼光,就愿意给善柔公主一个机会。   说真的,大秦的公主,真心不是那么好当的,本朝两个公主——万圣长公主和姚青椒,那都是何等样的人物?给姚家军立了多少功劳?才能得封那享尽荣华富贵,保三代子孙的公主爵位?   善柔公主做了什么?她凭甚跟那两人一个待遇?难道就因为她曾经和亲?   那是大晋曾做下的事儿,大秦……是不承认的。   想要公主待遇,或者说,想要保下性命,她就得做出些什么,否则,身为反贼之……呃,不是妻了,家眷吧,她哪怕不跟黄逆同罪,后半辈子依然不会过的太好。   姚家军想要减少损失,用最快的速度统一疆土,善柔公主能在其中起些作用,这就是她唯一的机会,她能抓住,自然就上了姚家的大船,从此风平浪静,但是,如果她没抓过,或者想使些小手段,那么,姚家军同样不是吃素的,铳刺营还磨刀霍霍的等着呢。   不过,想起那秘信的内容,姚千蔓嘴角勾出个笑……就眼下情况看来,善柔公主到不算是个蠢的,终归明白哪头是活路。   “善柔选择投靠了,已经做出些成绩,如今要咱们相助,自然是不能推辞的。”她伸手点指,眼神撇了撇那秘信,“君将军,我今日唤你前来,就是想叮嘱你一声,让你配合着善柔些,就按她说的,帮她做点事儿。”   “本王这边,到底不熟悉南方风气,不如你的人来得方便。”姚千蔓瞧着君谭,如是叮嘱。   君谭微怔,下意识看着那秘信,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有困难?”看他那模样,姚千蔓不由追问。   君谭多少有些为难,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   姚千蔓就瞧着他,摆摆手,示意他直说。   君谭无声沉默,似乎很是尴尬,好半晌,终于展臂,举起那秘信,“这个……善柔公主所书,不过家长里短,市井风传之言,末,末将要怎么做?”   他世代武将,主帅出身,窜闲话什么的,这事他没干过——略有手生啊!   “呃,这个……”姚千蔓一怔,摸摸下巴,同样有些迟疑,思索片刻,她犹豫道:“要不……让巧儿帮帮你?”   她就是市井出身,还有钟老姨奶和姜母的‘教导’,做这个,应该善长吧?   “嗯?!”君谭眉梢微动,无声的点点头。   ——   楚芃来信,其目地无非有二,其一就是正式‘通知’姚家军,她要‘弃暗投明’,请姚家军给她个标个号儿,日后清算时,莫要带上她……其二则是求人家伸个缓手,毕竟,她就是个后宅妇人,还是被边缘化的‘弃妇’,哪怕搅起风浪,终归掀的高度有限,还是得外头帮着吹吹风,她这边才好继续。   对此,姚家军肯定不会拒绝。   姚千蔓和君谭商量下了计策,自然唤来姜巧儿,听得事情经过,人家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笑盈盈接下差事,带着相公就回了大帐,随后,用着相公的麾下,给相公当着‘写做副手、实做指挥’的辅助,一切,就那么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其实,单就楚芃一人,就已经把天神王府搅的血雨腥风斗个不停,姚家军要做的,不过就是帮她吹点风,让这把火从里烧到外,此事,说真的确实挺简单,对打小儿市井混大的姜巧儿来说,真心没什么难度,带着君家铁骑和宣传队,她不过跑了几日的功夫……   并、灵两州之地,就开始‘传颂’起了‘天神王和土人公主’的二、三事!   当然,这个传颂,不像当初黄升和楚芃那会儿,什么‘怕老婆’、‘妻管严’等等略带调侃的笑传,而是……火爆十足的‘太.监窝囊废和凶悍杀.人.狂’间的爱恨纠葛。   天神王府里,夸赞石兰干的那点破事儿,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传播开来,成了新一代‘悍妇’代表人物,这就算了,总归是内宅事,但是,黄升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模糊掉的无子弱点,不知让哪个缺德鬼无限放大了,如今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就是‘他是个太监’……   没有生孩子的功能!   所谓夸赞石兰鞭打庶妃流.产至死,那不过就是个‘幌子’,明明白白是为了掩饰他‘太监’身份编造的,否则,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有个妾室怀孕,结果生生被嫡妻打流.产……怎么就会如此轻描淡写的放过了?   竟然连个说法都没有?还算不算男人啊?   坚信黄升是‘太监’,这是百姓们瑶言中的主流,不过,正所谓百口难调,总有那‘非主流’的,真心能洞察真相,直言‘天神王就是个窝囊罪,要靠着岳家势力,根本不敢得罪嫡妻,莫说打死个怀孕的庶妃,就是本人挨打都不敢还手,纯粹的软蛋怂包……’   不得不说,从某些方面来看,人家这两方‘主流’、‘非主流’说的话,确实多多少少摸着点真理的边儿,没太大错处。然而,这话吧,旁人听了就当个笑话,过耳忘了就算,但是,黄升那边得了消息……   那真心就是要炸!!   本来,柳庶妃怀着孕死了,石兰还那态度,把他怼的哑口无言,半点面子都不给……偏偏,又没有丝毫内疚胆怯的模样,天神王府的女眷们,有一个算一个,人家真是不客气,但凡看不过眼,抓起来就抽,就连黄升——那次撕破脸后,她都开始肆无忌惮,追着他要生孩子……   对此,黄升心里苦啊,对外,大秦的铁血之军就在城外,虎视眈眈的驻扎着,随时准备要打他,对内,天天被石兰追着,往正院里‘交公粮’,半死不活的出来,去‘解语花’处散散心烦吧,就见‘花朵儿’们让抽的都快没人样了!!   听着她们‘嘤嘤嘤’,各种明示暗示的给石兰下舌头,黄升已经很烦燥了,结果,姜巧儿一伸手,两州不是风声他是‘太监’,就直言他‘窝囊废’,哪怕这玩意儿……呃,多少有点真的吧,但是,人家不想承认啊!!   每每出府,哪怕身边跟着的都是属下,黄升都有种被人‘暗中窥视嗤笑’的错觉,整个人都暴躁了不少。   且,不止是他,石兰身做两州‘悍妇’的典范,同样没少受气,一对儿相看两相厌,谁都瞧不起谁的夫妻,面对这种情况,三不五时的打骂争吵,甚至动起手来,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不像石兰岁数小,就顾着痛快——拳脚鞭子齐齐飞舞,黄升哪怕暴怒,依然还是有理智,他们间的‘争斗’,一般都控制在普通夫妻不合的小打小闹里,哪怕真的动手,就是破个皮儿,碰个紫儿什么的,基本没甚出格的地方,不过……   这般‘和谐有爱’的情景,得是楚芃高抬手,不往里头搅事儿,那才能勉强维系下来的。   但是,眼前这局势,就是人家一手操作出来的,她怎么可能不掺合?   玩了命的里外搓火,今儿忙活忙活石兰,明儿挑拔挑拔黄升,眼瞧这夫妻俩矛盾升级的飞快,彼此间下手越来越狠,尤其是石兰,那鞭子直往黄升脸上抽……楚芃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啊!!   就别提了!   越发努力,瞧着他们渐渐往‘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方向狂奔,楚芃捏着点儿,孤注一掷,完全不管会不会暴露已身的,往石兰屋里放了点‘香料’……   其实,如果条件能允许,她都想往大厨房里下.毒,干脆药死那夫妻俩算了,然而,唉……不掌权的坏处就是如此,别说沾染大厨房了,她连正经毒.药都弄不到,就递正院里那点‘香料’,还是用她的陪嫁物硬‘拼’出来的……   能跟姚家军联系,楚芃靠的是两只鸽子,那玩意儿带个蜜蜡丸子还行,带毒.药……确实有点困难。   往正院送‘香料’,已经耗尽了她的‘能耐’,且,还是用出了完全不管不顾,一追查就能寻到她这儿来的架势……   非常标准的‘不成功、就成仁’!   东西往石兰那儿一送,是夜,楚芃就坐在窗前,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的等待着。   西洋座钟‘滴哒’晃动,特别有节奏的响着,她扭着手儿,额头满是冷汗,嘴唇不自禁的颤抖着,时不时咬咬牙,看模样,真真紧张的不行。   她身后,奶嬷嬷伴着她,两人一同望着正院的方向,那眼神‘绿幽幽’的,都‘渴望’的有点渗人了!   好半晌,月上中天,眼瞧都已过一更天了,院子里万籁俱静,连夜鸟儿都不叫唤,一主一仆,两人就那么玉雕般的立着,屋里只余徐徐的喘气声儿……   突然!!不知怎地,仿佛烈火浇油,府里一下子沸腾起来,瞬间灯火通明,人声马叫,端是嘶喊不停,且,正院方向,隐隐还有些火光闪烁着……   猛的起身,‘呯’声响动,凳子都被她带倒了,楚芃瞪圆眼珠子,紧紧握住奶嬷嬷的手,刚想说话,外间院门一开,连滚带爬跑进来了身影,“公主,嬷嬷,成,成了!!”   “真的?”奶嬷嬷大喜,用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速度,两步窜上前,一把拽住那冲进来的丫鬟,连声追问,“那边怎么样?情况如何?”   “王,王妃死了,脑袋磕了碗大窟窿,王爷让鞭子捅了眼睛,现在半昏半醒……他们两败俱伤。”那丫鬟扯着脖子高喊一声,喘的脸红脖子粗。   “啊……”楚芃听着,神色怔怔,似是悲喜交加。   “呸,便宜了他们,怎么没直接同归于尽呢!”奶嬷嬷则是狠狠啐了一声,眉梢眼角说不尽的喜意,随手抓着那丫鬟,嘴里吩咐,“你赶紧的,把包袱拿着……”   “哎。”那丫鬟俏生生应了一句,转身快跑进屋。   奶嬷嬷马不停蹄,伸手拽住楚芃,“公主,您别愣着了,趁着天色暗了,府里人还没察觉出什么,咱们赶紧跑啊!”   “离了这府,奔到大秦军那边,就彻底安全了。”她忙不迭的说。   “啊?!”楚芃被拽的一个踉跄,怔了片刻,终是回过神来,咬咬牙,她抛下心头那抹悲凉,“走!”狠狠吐出个字,她麻利的把外罩衣衫一脱……就见遍身凌罗下头,是件三等仆妇的灰布短褂儿。   奶嬷嬷上下其手,将她鬓间首饰尽数摘掉,指上宝石戒指都撸了,就这期间,丫鬟背着小包袱匆匆跑出来,手里握着几根磨利的钗子,抬手递了过来。   楚芃接了,分给奶嬷嬷两根,三人齐齐对望,俱都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借着月色开了院门,一路潜行着往外奔。   沿路途中,自然是遇见了早有默契的几个心腹,众人聚首,躲着府里的巡夜侍卫,偷偷摸摸来到府墙边,顺着月前特意挖出来的狗洞,狼狈的爬了出来。   说真的,天神王府戒备其实很森严,能这么容易逃脱,完全是因为石兰和黄升的‘内耗’,事实上,早在没了正妻位的时候,楚芃就已经被‘软.禁’了,根本出不得府门。   要不然,她不至于连点毒.药都弄不到。   出得王府,不过是‘跑路’的第一步,楚芃领头,一行人躲着巡更人,穿街越巷来到城墙边,默默躲进荒屋,围坐等待着,没多大会儿功夫,天就亮了!   城门大开,百姓们穿梭出入,由一个高壮的男仆打头,楚芃一行人扮做普通富商模样,老老实实的排队,过检,给守门兵递银子,随后,顺利的出了城。   心就在嗓子眼儿那乱蹦,楚芃一众绷着脸儿离开了城门范围,就扬鞭打马往前跑,那模样,真真像被狼撵着似的,恨爹娘……把马少生了两条腿……   早在前几日,楚芃准备‘行动’的时候,就已经跟姚家军飞鸽传书——联系过了,如今,就在离她们约莫五十里的定山脚外,姚家军就派兵驻扎,正在等着他们,但凡到了那儿,两边一接着头……   楚芃知道,她的好日子就算握手里了。   众仆从扬鞭快马,万众一心的奔向新生活,然而,刚刚行了三十余里地,就听后身狼烟滚滚,马蹄震震……   “是府军?他们追来了!”奶嬷嬷大惊失色。   黄升不过是被捅瞎了,还没死呢,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楚芃都带人跑了,他肯定不会不知道,毕竟,做为天神王,他掌控着整个王府,只要想查,就没什么查不到的……   上了药,裹了伤,暂时把命‘吊’回来了,黄升封闭消息的同时,开始彻查全府——毕竟,他和石兰争吵的时候,真真太不理智,不过平常吵嘴罢了,哪怕心里都憋着火,但是,往常不是没吵过,怎么这回就一死一伤了?   心里觉得很不对劲儿,黄升自然要查,撒下人马……天没亮的功夫,就寻到了楚芃搞鬼的证据——人家本来就没想瞒——然而,根本不愿意相信,黄升还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自我挣扎’,觉得是有人陷害楚芃,掘地三尺的找证据,要还发妻清白……   结果,那么悲惨的,罪名没洗清楚不说,连老婆都没了!   派人四处寻找,得知楚芃侨装出城,黄升二话没说,拍马就想追,但是……就他目前那情况,眼珠子都被打爆了,都不知伤没伤着脑浆,哪还有精力?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请出顾灵均,让他带着人帮他把老婆追回来了。   对此,顾灵均没有拒绝,把事情交代交代,就带着两千天神军径直出城,沿着大路,追击而至。   紧赶慢赶,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正正追到楚芃屁.股后头。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带着两千人马, 山呼海啸的追,顾灵均脸色有些苍白。   他是个读书人, 身体情况……就特别‘文人’, 哪怕做了反贼, 都是一门投到黄升麾下,打根儿里就没受过什么苦, 这几年养尊处优, 那是越发娇惯了, 突然这般急行, 四马着蹄,颠的他胃里直往外翻腾, 整个人都不好了。   挥鞭直追,他面上冷静, 实则心里已经有些慌了, 楚芃跑了,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儿, 顶多就是给大秦个打他们的理由……无论是虐.待公主,蔑视皇恩, 逼公主逃亡求救之流,说白了, 根本就无所谓!   毕竟,大秦和天神军早晚都有一战,这一点,无论是黄升, 还是顾灵均,都早就有了心里准备!   让他烦恼,或者说不安的——是自家王爷和土人公主。   夸赞石兰死了,是让他们家王爷失手误.杀的,这决定是事实。毕竟,他是亲口问过,而黄升对灯起誓,他确实就是一时情急,那会儿,两人正按‘惯例’吵架呢,过程挺平常的,但是,不知怎地,越吵越火大,越控制不住情绪,先是石兰抽出鞭子跟他撕打……   这就是其中最大疑处,毕竟,按往日规矩,石兰从不把鞭子放进正屋内寝里,她是知道自个儿脾气的,怕手里有兵器出什么意外,然而,此一回,就在最顺手的地方,她一把就将鞭子抄出来了,张牙舞爪跟黄升打斗起来。   至于黄升呢,按理是个挺冷静的人,从来利益至上,面对这一幕,就他那脾气,理应是先退下缓口气儿,不会跟个小姑娘上头,但是,那一刻,不知怎么回事,仿佛热血上头,他一点都不想退步,反到硬顶硬,两相呛呛起来。   越说越急,石兰瞪红着眼,挥着她那两米长的蛇皮鞭子,披头盖脸的抽黄升,偏偏,怎么就那么巧,一鞭子正抽到右眼睛上……   石兰的鞭子,那是容易挨的吗?两米长,半个拳头那么粗,是能把人活活抽死的!隔着皮肉儿,内脏都能打烂了,暴露而脆弱的眼睛,又算是什么啊?   几乎就挨着皮肉儿的一瞬间,黄升的眼珠子就被打暴了,鲜血流出,疼的他头皮发炸,瞬间感觉要升天般,痛极生怒,他就随手,照脑袋给了石兰一下,然而,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又是怒极出手,石兰一下就让他打倒了,脑袋正磕在床角,几乎瞬间毙命!   夫妻俩一死一伤。   这其中有‘猫腻儿’,忙忙活活,里外查证,最终目标锁定了楚芃,这就罢了,终归是人家的本事,能从那样‘软.禁’的环境里报仇,把事儿搅活儿成这样,顾灵均说不出什么来!   既然敢那么对人家,就得敢承受后果,当初,他觐言黄升,请其‘病逝’楚芃,算是除了后患,但是,黄升不愿意,还想用她勾着大秦,危急时候能用上一回……于是,想要得到好处,肯定是要承受风险。   楚芃……不管她是勾结了谁?大秦是如何联系的她,人家能做到这个程度,就是她的能耐,顾灵均说不出什么来,成王败寇,他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将人堵住,好生抓回来,送给盘洼族,平息夸赞家的怒火。   要知道,此一回事件的危机,一不是楚芃逃走,二不是王爷受伤。最最要命的,明明就是石兰死了啊!!   那是盘洼族的小公主,是天神军和土人‘友情’的象征,如今——她死了,还是让王爷亲自给‘误.杀’的,但是……这玩意说出来,谁会相信啊?   并、灵州那些传闻,什么‘太监、妻管严、窝囊废’,都翻出花儿来嚼了,土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对石兰和黄升的夫妻关系,自有诸多猜测和认定,事实上,自那些传闻出现,夸赞族长亲自来过好几趟,话里话外,全是试探黄升的态度,还就‘柳庶妃事件’,亲口替石兰道了歉……   当然,对此,黄升肯定应对的洽当,没甚不妥的地方,但是,一旦结合‘事实’——石兰死了,‘意外’死的。   呵呵,开玩笑吗?夫妻俩关系恶劣成那样,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黄升都伤成那样了,说石兰是被他‘失手误.杀’,傻子都不会信的!!   石兰一死,天神军和土人的联盟岌岌可危,一个闹不好甚至反目成仇,偏偏,大秦军队近在眼前……面对这般局面,顾灵均心乱如麻、如坐针毡。   但是,一点解决办法都想不出来。   如今,他能做的,无非就是赶紧把楚芃堵住,然后,将石兰的死推到她身上,甚至,将事件打成是大秦阴谋破坏天神军和土人的联盟,这样,或者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当然,哪怕他们这么说了,土人都未必会信,但,总归还能勉强把联盟维持住,不会直接崩掉……   一脑门官司,顾灵均让马颠的直想死,偏偏还不敢停,紧追慢赶,好不容易眼瞧前头影儿晃晃,似是有了目标,“快。”心头瞬间一震,他面露喜色,挥臂一吼。   两千天神军自然扬鞭打马,一路尘烟滚滚。   眼瞧两相越来越近。   前头,楚芃一众,本来多是女眷,骑马什么的很不方便,多都坐着马车——毕竟,他们装的是富商,自然要有派头,然而,一眼瞧见追兵将至,楚芃当机立断,就把马车弃了,或单人独乘,或两人一骑,鞭子甩成花儿,拼命抽打跨..下坐骑,马儿跑的嘴角直冒白沫儿,而一众女眷们,颠儿的都没人样了!   此番随楚芃出逃的,数着不过二、三十人,其中,除了六个侍卫、两个小厮算壮汉,余者全是女眷,还有奶嬷嬷那般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瞧着都挺弱,在府里担惊受怕,又是钻狗洞、又是熬夜,一路急奔往姚家军那里逃,本来都眼瞧见希望了,突然追兵将至,追着屁.股撵……   大车弃了,独坐马上,让颠的肠子都快翻沸出来了……骑马什么的,对内眷女眷来说,本就不是‘必学科’,她们能会,还是陪着公主出嫁时学的,到如今都多少年了?哪还会熟练?抱着马脖子,边打马边抽泣,随时处在坠马而亡的危险里,那画面,还真是挺惊悚。   想想,二、三十个大老娘们,夹马肚,抱马脖,一边跑一边哭,那是摇摇晃晃,飘飘荡荡……   一马当先,楚芃跑在最前头,速度真心挺快了,然而,碍于客观条件,人家天神军就是骑兵,怎么可能跑不过内眷女宅?距离越拉越近,眼瞧从数千米拉到两、三百米,但凡天神军里有神射手,这距离都够‘狙击’的了……   “进森子!”情况危急,楚芃左右张望,就见前头不远有处树林,似是野桃生长之地,看着规模还不小,一眼都望不见边,平原里逃,没躲没藏,怎么都没密林来的方便……哪怕同样让人抓住呢,都多逃一刻是一刻,当机立断,她高喊,“都随我来。”   “哎~~哎~~”众仆从带着让颠出来的‘波浪线’,连声应着,歪转马头,随着楚芃往桃林处跑去。   一路亡命急奔,很快进了林子,枝叶纷纷,藤蔓满地,高头大马的肯定受局限,速度自然慢了下来,不过,追击而至,天神军同样遭遇此等困扰,一时间,楚芃一行到真躲过来了。   不过,娇生惯养的女眷们,跟天神军精兵真是没得比,丛林战什么的,他们跟土人交好的时候,还真是学了不少,跟着马蹄印子,他们紧追不舍,眼瞧前头影影晃晃,似有什么东西,顾灵均大喜,刚喊了一声,“追……”   随后,披天盖地,仿佛雷鸣轰响,‘呯呯呯’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就看见身边天神们胸口血花炸开,推金山,倒玉柱似的,连喊叫一声都没来及,就瞬间咽气了。   “怎,怎么回事?”打击来的太过突然,顾灵均瞬间一怔,随既反应过来,口中高喊,“有埋伏,迎敌……”五个字刚刚吐口,他带出来的天神军,就少了一半。   不得不说,在打突击的情况下,铳刺营那个射击距离,还是可以的。   “上刺刀。”桃树背后,一身‘密林服’,君谭冷静观察着天神军的举动,随后,挥挥手,给出命令。   听他吩咐,自有旗官打起号旗,桃林内三千姚家军得令,返身把利刃往铳刺上一按,挥舞着就冲将出来,把天神军给包围了。   本来他们人就多,方才一轮‘打击’,干掉了天神军一半的人,如今剩林子里的,将将都不到千人,姚家军三打一,还占着地利,手里握铳刺照着胸膛就捅,偶尔还掏出手铳,近距离‘呯’一下……没多大功夫,天神军就被打成狗了。   “公主受惊了,且待片刻,末将就将您和诸君送回军营。”目不斜视,君谭站高地观察着战局,嘴里还不忘安慰楚芃。   “将军太客气了,我能脱险,都多赖将军缓手。”楚芃满身狼狈,清秀的脸庞又是汗又是灰,头发都颠散开了,然,气度依然不凡……说白了真绷的住劲儿,挺直了腰杆儿,歉笑着跟君谭道谢。   表面里,那真真是感激万分,实则……不拘是楚芃,还是跟着她的一众下人,心里都恨不得要骂娘了!!其实,他们刚刚逃进林子,没几步的功夫,就让君谭带人给拦住了,仔细一打听,好嘛,原来人家从她们跑出城那刻开始,就已经一路跟随了!   姚家军嘛,安全部、消息部……那都是做什么的?并、灵两州怎么可能没有他们的人?楚芃在天神王府里搞的那些事,他们是不得而知——毕竟,黄升还是有本事的,他们的人竟然进不了王府,打根上里就被卡下来了,然而,但凡一出府门……   安全部和消息部的人,就埋伏墙根儿那里等着呢!!   楚芃一行人刚从狗洞里爬出来,就被他们察觉了,分派人赶紧出城报信儿,另有一路跟着楚芃一行的,两头互相传着消息……防的,就是生怕楚芃里应外合,勾结黄升给姚家军递假消息,玩个什么‘双面间.谍’。   一路互相通信,天神军派人来追,他们自然是察觉了,暗地追踪,瞧着不过将将两千人,驻扎定山脚下等着接应楚芃的君谭,琢磨了琢磨,决定主动出击!   反正,阴天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蚊子再小都是肉儿,两千人同样值得打一打,就算练练铳刺营都是好的,更何况,此一番追出来的,还有天神军的二号人物——顾灵均呢!   此人,再黄升重伤的情况下,还是很有价值的啊!   不拘是生擒,还是打死,都算一件大功。   瞧着姚家军三围一,打狗似的打天神军,君谭真是挺高兴,然而,站在他一旁,楚芃心里就没那么痛快了,毕竟,无论是谁,知晓自家亡命奔逃,吓的三魂没了两魄,明明惊险万分,差点就没了性命的情况下……竟是有人刻意而为,偏偏那人还是‘盟友’,心里都不会太舒服的。   不过,终归理智存在,哪怕面对这种情况,楚芃都一句埋怨话没有,带着一众‘幸存者’,跟君谭客气了两句,就跟着姚家军退出战局了。   毕竟,无论怎么占上风,两军对战的地方,到底还是很危险的,躲的远点没什么不好,免得崩一身血。   楚芃带着人走了,密林里的战斗同样接近尾生,本来就被埋伏了,天神军平还那么点人,又被铳刺营‘突突’了一半,哪里会是姚家军的对手?战斗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结束了,还是全歼,天神军一个都没跑了,两千人尽数丧命桃林。   至于顾灵均,他是被君谭亲口点了,最好能生擒,往后有大用的,主帅下了令,姚家军自然得听从,铳刺就从来没对准过他……   当然,同样的,顾灵均亦没什么殉主的想法,毕竟,人家造.反的初衷,就是奔饭来的,但凡能活命,就是还有机会……他是一点没想死,但是,呵呵,天不从人愿啊!!   跟楚芃一行人差不多,顾灵均是个文人,身体同样虚弱,且,他的骑术,真心不怎么样,一马平川追人就算了,乱军当中,密林之内,四面八方又是喧嚣,又是刺刀的,他那马就已经有点要惊了,偏偏,他心里害怕,又琢磨的太多,手下没了准头,一个闪躲不及,让自家护卫迎敌时,一个飞肘,直怼马眼睛上……   那马肯定肯定就惊了!   然而,顾灵均骑术还不怎么样,根本制不住受惊的马,三甩两甩的,就从马背上掉下来了,然后,唉……乱军当中,那通让马蹄子踩的啊……   都人样了!   “这个……死的真冤。”得了禀告,君谭亲自上前,瞧着地上那‘一滩’顾灵均,不由摇摇头,心中百味陈杂。   顾灵均这种,谁都没想让他死,本来还有价值的,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没了……看情况,真心就是命数到了,阎王让他死,谁都拦不住!   “他是做了孽,活该有这下场。”同样的,面对顾灵均,楚芃恨恨的给了这么个评语。   实在是,做为天神君二号人物,黄升最信任的人,楚芃那些遭罪的事,不管是府里纳妾,还是贬妻什么的,基本都有顾灵均参与,甚至,很多事他还是主导,楚芃恨他,真心理所当然。   收拾了天神军,带着楚芃一行人,君谭自然回了南泽城,面见姚千蔓,把事情经过一说,姚千蔓沉思许久,亲自招见楚芃,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反正,次日清晨,君谭就领军,开始着手攻打并州了!   ——   姚家军和天神军的对抗,出乎意料,其局面,多多少少竟有点一面倒的意思。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君谭就拿出百十门大炮,往城墙外一摆,对着……不拘城门、城墙、还是城里,那是一通乱轰,就跟炮.弹不要银子,落雨白下似的,把并州轰的‘外焦里嫩’。   对此,一惯把银子看和比‘孩子’还重的姚千蔓,竟然一点意见都没有,终归,跟银子相比,人命还是更重要的。   要是百发炮.弹就能把城墙轰塌,不用姚家军拿命攻城,那就是这些被研究出来的火.药的最大价值了。   且,姚千蔓拼命往库里拉银子,左抢右抠,为的不就是这样吗?   又哪里会阻止?   打起‘银海’战术,姚家军端是英勇无敌,百炮齐鸣,轰开城门,君谭身先士卒,用君家铁骑做前锋,跟天神们短兵相接……   而天神军的反应呢,就算没一触既溃,同样没甚冲劲儿,看着就挺萎靡,一点儿精神都没有,跟姚家军对垒拼刺刀的时候,是且战且退,那架势,感觉随时都能转身逃亡。   然而,这等局面,说真的还确实不能全怪天神军,毕竟,他们的精神领袖——天神王黄升,如今正半死不活的躺着,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功夫,都不到一半呢。   早就说过,黄升是让石兰拿鞭子把眼睛抽爆了,那真真不是小伤,一个治不好,肯定会死的,且机率还挺大,毕竟,眼珠子爆了,就得从眼眶里取出来,还得仔细观察伤没伤着脑子……这就算了,好歹还能处理,然,如今眼瞧夏天了,南方天气潮湿炎热,哪怕用最好的药,都免不了伤口化脓。   烧的脸颊通红,半昏半醒,黄升已经没了半条命,当然,要是好生将养着,肯定是能养好,终归他有身份,好医好药好照顾,顶多日后成了‘独眼黄’,但是,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姚家军怎么可能让他好好养伤?   自然是借此机会,玩命打他啊!!   偏偏,楚芃逃走那日,黄升受打击太重,兼重伤脑子不清醒,还把顾灵均派出城追人,导致他命丧马蹄,天神军最最重要的‘主帅’和‘监军’,一瞬儿全趴了,他们怎么可能不丧气?   别说大头兵了,就连中高层都人心惶惶,不知明日会如何呢?   没一扭头转身投降,就算黄升平时会做人,军心凝.聚的强了,只是,终归整体势弱,这是铁一样的事实,谁都改变不了。   ‘半梦半醒’,黄升在大夫手里挣扎求活的时候,君谭已经连下三城,占了大半个并州,等他好不容易退烧,多少有点清醒了,并州已经没了!   而且,灵州外头,大炮齐轰!!   耳边不停歇的‘电闪雷鸣’,黄升被震的头昏脑胀,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支持不住高强度的两军交战,刚跨上马就哇哇直吐,胆汁子都要反上来了,一头栽到地上,吓的身边副将们脸色煞白,他径自昏迷了过去。   这一昏,就是三天。   随后醒来,说真的,许是休息够了,身体居然还恢复的不错,都能院里打趟拳了,但是,灵州丢了两个城……   被打的七零八落,仅仅剩下八、九万的天神军,就陪着黄升蜷缩三个大城内,心里有多憋屈,多难受,真心就不用提了。   “跟盘洼族联系过了吗?夸赞族长怎么说?”身形削瘦的就剩下个骨架子,腊黄着一张脸,黄升靠坐在大帐内,有气无力的问。   石兰死了,还是被他亲手杀的,如此大‘新闻’,姚家军哪会错过?早就给他‘传播’的四海皆知,土人当然不会没听说过,哪怕不曾尽信,然而,到底夸赞家的小公主是没了命的,盘洼族哪里还会真心帮黄升?   事实上,天神军被打的跟狗一样,短短半月功夫,连失一个半州,这里头,土人一点没帮忙就算了,多多少少的,他们还占了便宜,用援军的名义,从天神军那里坑了不少粮草呢!   不过,近几日来,黄升病情稳定下来,眼瞧死不了了,那么,面对这局面,他肯定是得想办法的。哪怕土人靠不住,他还杀了石兰,跟夸赞家结下大仇,但是,如今唯一能帮他的,同样只剩下土人,他是没得选择了!   派了口舌灵敏的机辩之士,想把盘洼族游说回来,起码先度过眼前危险,然而……   属下给出了他绝对不想听的答案,“王爷,夸赞族长,根本不见我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其实, 早在姚家军开始攻打并州,黄升微微有些清醒过来的时候, 天神军就曾经向土人求救过, 毕竟, 他们结交多年,是互为助力的盟友。   大秦虎视眈眈, 黄升若败, 没他顶在前头, 被打的, 早早晚晚都会轮着土人,他们要是肯居家思危, 两下联个手,其实是挺正常的事儿。   甚至, 不止黄升, 就连土人都有些想借出兵力,并且, 趁机狠狠敲黄升一大笔的心思。   不过,碍着夸赞石兰的死, 盘洼族出面阻止了这件事,夸赞家的人齐齐反对两相联合, 而,做为土人最有力量,隐隐做为首领一支部族,他们的声音, 确实影响了土人们的选择。   黄升被弃之门外。   尤其,到了如今,两个州的地盘被打做了三城,天神军几乎都成丧家犬了,哪怕黄升已经清醒,伤势稳定,不会骤然而亡……但是,太晚了!   要是他能早醒十天,甚至是五天呢……那时候,姚家军还没有占下半壁灵州,天神军未失天险,还能打个拖延战,熬个几年缓一缓,说不定还能活,然而,他醒得太晚,灵州已失两城,尤其是没了能依做天险的洞峡弯,黄升手里三城地,完全就是一马平川,想打只能拼硬实力,而姚家军……   早就用事实证明过,她们真的很‘硬’了!   天神军只剩下那可怜兮兮的七、八万人,守着无险可依的小城,其实,都不用怎么打了,姚家军围都能围死他们。   土人不傻,这般局面,无论派出多少人来援助,不过就是延缓黄升的死亡时间罢了,根本扭转不了局势,那,又何必冒险出手呢?   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黄升还‘撕毁’了他们间的默契,把石兰都杀了,那么,以盘洼族为首的土人们,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哪里还肯理会他?   想当然的径自拒绝!   对此,哪怕黄升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同样接受不了!   得了属下的回禀,他自然不甘心,亲自带着人马前往武宁州亲谈,还特意绕开了盘洔族,想要跟诸小土人部落密谈,然而,做为土人实际领导者,夸赞阿布不是个省油的灯,杀了他的孙女,还想要他救命?那怎么可能?   围追堵截,差点把侨装前来的黄升一众诸杀在武宁州,他把拒绝态度表现的淋漓尽致。   而黄升呢,损了诸多护卫,自个儿屁滚尿流的跑回灵州,那叫一个狼狈不堪,甚至,因为被追杀的太惨,伤情都有些反复了。   且,屋漏偏逢连夜雨,姚家军还不放过他,他的‘老朋友’君谭带着君家铁骑,摆着大炮就开始攻城。   轰的黄升,真真是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不过,到底已经清醒过来,他手里还将将有个七、万的人,并非没有一点抵抗能力,依靠着被轰的七零八落的城墙,黄升艰难的跟君谭周旋起来。   ——   武宁州,盘洼族驻地。   三州内,约莫十几个有名有姓有地盘的土人族长,齐齐聚集在屋里,手里拿着烟袋,吞云吐雾,围坐一起。   他们中间,被烟雾缭绕着的,正是盘洼族长夸赞阿布。   富丽堂皇的大屋,锦缎绫罗的装饰,十数人沉默着,只有‘叭嗒叭嗒’,嘴含烟袋的声响。   好半晌,约莫有两刻钟的功夫,终于有人开口了,“阿布,我们真的就不管黄升了?任由他被秦皇诛灭?”   那人问着,神色有些遗憾,“他……到是死不足惜,但是他的地盘,到底离咱们近……”   武宁州和灵州接镶,土地富饶,他们要是能出手,哪怕夺过来一城之地呢?那都是大赚的。   就这么眼睁睁瞧着,白白给了姚家军,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   明明看见肥肉了,还就摆在眼前,竟然不能咬一口?   “秦皇是老虎,带的虎狼之师,你想从她嘴里抢肉吃?不怕她咬了你?”一旁,夸赞阿布还没说话,就有个长须老者吹胡子瞪眼的斥了。   屋里,余者或是垂眸,或是抚须,状似不在意,然而,却都瞬间打起精神,眼角窥视过来。   “可是,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吧。”先头开口那人合掌,“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咱们还能无动于衷?黄升就是屏障,他要是没了,就是咱们跟姚家军短兵相接的时候了。”   “咱们要是帮了他,把姚家军堵在灵州,那黄升怎么都要有表示的。他手下有三个城,分出来些给咱们,这要求不过份吧?而且,他手下还七、八万人,让他先跟姚家军斗着,咱们不用出力太多,就能白得土地……”   土人手里的三个州,说真的都挺贫瘠,比北方边境还不如,一亩上等田的产量,连灵州的下等地都比不上,而且,土人三州,说是三州,其实面积不大,三州合起来,约莫是一个半的灵州……   他们依仗的,不过是三州那复杂的地形,湿热的气候条件罢了。   对所有掌权者来说,土人三州,食之无味——地方小、打起来麻烦、损耗太大、得不偿失。弃之可惜——到底是自家国地。   土人三州,说真的那就是这么个情况,掌权者瞧着难受,土人自家住着同样不会觉得舒服,那般炎热潮湿的气候,漫天遍地的密林毒虫,哪怕土人已经习惯了,然而,谁不向往更好的环境?   尤其是部落族长们,他们是上位者,是走出过三州,见识了繁华如燕京、广阔如幽州、秀美如灵州……享受过渔米之乡的富足,谁还愿意回自家那破烂地方啊?   睡觉的时候,都得小心有没有毒蛇爬进被窝儿?   只是,他们是土人,根基就在三州,他们的家人、富贵、权利、族人全都在那里,根本不可能离开,但是,如今……若是能从黄升手里,得灵州一城,那么,他们行事,就真的方便多了。   旁个不提,自家的土地,建个宅子总是行的吧。   “阿布,我知道你恨黄升杀了石兰,可是,眼下这情况,还是不好因为私人恩怨,误了大局的。”先头开口那人急急的说。   随着他的话,屋里一众族长们放下烟袋,目光聚集在夸赞阿布身上,哪怕没出言赞成,然而,那表情神态,就已经有些说明问题了。   他们……都是想占便宜的。   毕竟,黄升眼瞧是将死之狼,与其让他被秦皇杀了吃肉,到不如他们出手,将其牵回来当狗,看家护院都是好的啊。   “你们想的到是容易,要占便宜,要吃肉,但是……你们是吃的黄升吗?明明是吃的秦皇。”坐正中央,本来一直微微眯着眼睛的夸赞阿布,猛然沉下脸,用拐杖狠狠柱地,发出‘呯’声响动,震的人心里一悸。   环视四周,他冷声,“我早说过,大秦跟大晋不一样,不是文人当家,人家有百万大军,都是能征善战的,你们想从秦皇嘴里抢肉吃,不端盆水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么硬的胳膊?”   “……我压着你们,不让你们相助黄升,多多少少的,确实有我孙女性命的原因,石兰是你们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跟黄升联姻,是为了咱们所有人的利益,如今,就这么白白死了,难道就视做无物?”   “当初联盟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咱们跟黄升就是利用关系……秦皇来打他,哪怕他占了上风,未曾丢了并州,我都不想助他,更何况是眼下这局面?”   “助他?咱们能得什么好处?秦皇有百万大军,而黄升不过七、八万人,咱们就算合族而上,都择不二十万战力来?就这点人,你们觉得够秦皇打?人家占着一国之地,咱们连后勤都要克扣黄升的,都不用人家如何出力,就那么耗一、两年,就能把咱们拖死了!”   土人三州……地不广,物不博,人丁就很稀少,毕竟,地里种不出那么粮食,就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土人和黄升联姻,甚至舍出石兰的根本原因,亦不是什么图谋大秦,想要翻身做主……特别单纯的,他们就是想要粮食罢了。   至于共同御敌什么的,不过是给了黄升个美丽的‘扯’,哄着他给东西了。   毕竟,土人三州的土地出产,根本养活不起那么多人,是要靠着并、灵两州的。   但是,如今这情况,黄升都自身难保了,并、灵两州失了大半,且,他那里仅存的粮草,同样被夸赞阿布劫了不少,已经没什么太大价值了。   至于,像族长们说的,从天神军手里抢下那一、两个城,这事,夸赞阿布还真想过,并且非常渴望,然而,就眼下这处境,黄升眼见已经是秦皇嘴里的肉,他们想伸手夺,且得有被一勺烩的心理准备。   “你们说的真是好,但是,光看见贼吃肉,就没看见贼挨打吗?”夸赞阿布沉着脸,一双老眼环视四周,“人得有自知自明,就凭咱们,养活族人都勉强,还想跟大秦对抗?是嫌命太长?”   低沉的质问声回荡屋里,一时间,所有人都垂下了头。   好半晌,最先开口那人不甘的嘟囔着,“但是,阿布,难道我们就这么冷眼看着?这未免太被动了吧,谁敢保证,打完黄升,姚家军不会打我们?”   毕竟,瞧大秦那势头,很是虎视眈眈啊。   “咱们这地介儿,大晋打了两百年都没打下来,哪怕一时示弱,让他们进来了,就像大晋二十多年前,他们还不是适应不了,灰溜溜的跑了吗?”夸赞阿布叹息摇头,“更何况,我本来就没打算什么都不做……”   “你想怎样?”听他这般说,就有人忍不住抢口问。   “我想……”夸赞阿布顿声,沉吟片刻,眯了眯眼,“投靠大秦!”   “啊?投靠大秦?人家不是没接受咱们吗?”有人惊呼。   早就提前,大秦初立的时候,土人就进京朝拜过,是有意思想维持和平……哪怕只是表面的……但是,姚千枝那会儿太忙了,根本没功夫搭理他们,且,大秦朝的操作很犀利,什么朝臣、外邦……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打的嗷嗷直叫,土人感怀自身,生怕被怼,就悄眯眯溜掉了!   大秦没接受他们的‘进贡’,那就是没承认他们,对此,土人一直是这么想的。   不过……“那时候没接受,不代表现在也不接受,黄升已经醒了,他多守城一天,姚家军就多熬一天,对大秦来说,那不都是损失吗?咱们帮他们把天神军结果了,助他们收复失地,这有什么不好?他们怎么可能不接受?”夸赞阿布如是说。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出卖盟友,抱个大腿。   “这……”   他这想法方出一口,屋里瞬间就静了下来,众族长脸色凝重,沉默了好半晌,互相对望着,最终,围绕着夸赞阿布,他们纷纷开口寻问细节,并讨论起来。   对此,夸赞阿布始终板着张脸,语气到还算和平,慢悠悠的回答着。   ——   土人部族们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天神军,还是姚千蔓,肯定都是不知道的,但是,不得不提,他们的决定,依然‘忠诚’的反射到了战.场上。   黄升……就别提了,他肯定是得不到土人一丝一毫的帮助,甚至,偶尔还会被劫掠一番,土人时不时骚.扰他的后勤,着实让他心烦。   至于君谭呢,他还真不着急攻城,就架着大炮摆城门外,有事没事轰一轰,舒爽身心的同时,还熬得天神仙胆颤心惊,偏偏,自家一人未损。   这就是科技和银子的力量!   真心无人能敌!   在姚家军打算减少损失,不愿麾下士兵丧命太多的做法里,黄升就那么半死不活的苟着,眼瞧支撑不了多久,面对这种情况,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土人族长们终于下定决心,于是……   姚千蔓就迎来了土人使者。   还是悄眯眯,深夜未见,偷偷摸摸来了。   对此,哪怕心里觉得很疑惑,姚千蔓还是接见了他们,并且,聆听了他们决定‘弃暗投明’,干掉黄升,归顺大秦的‘忠心’的‘诚意’。   姚千蔓:……   脸上几乎有些忍不住想笑,她是真想抓住‘使者’的脖领子,问问他们……是不是对三州那破环境太有信心,真觉是姚家军打不进来?所以,都闹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觉得有‘归顺’的可能?   黄升眼瞧都要咽气了,能喘着不过是姚家军缓了下手而已,土人如今掺合进来,那是帮忙吗?明明白白是要分一杯羹好吧?   土人那一群,既然想登上大秦的船,那么,最起码要给出足够诚意的‘价票’——或是进献州府,或是请驻官员,想空口白齿,上嘴唇碰下嘴唇的‘归降’,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想的太美了!   心头鄙视的不行,恨不得两嘴把人撅走,然而,大面儿里,姚千蔓依然郑重其事的招待了土人使臣们,做出副要仔细考虑的模样,并且,神态言语里,多多少少,竟然还有点要接受的意思。   对此,使臣们没有丝毫怀疑的地方,着实是,唉,他们早就习惯大晋的画风,且,对自家那‘鸡肋’太有信心,根本不觉得大秦会拒绝他们的投城。   终归……白给的谁不要啊?   抱着如此信念,使者们自信十足,而,特别‘正常’的,姚千蔓同样没拒绝他们……当然,也没正面答应。   那态度,真心含糊其词,暧.昩不已,模糊一听,仿佛什么同意了,仔细一想,又好像一句真话都没有,混沌不明、雾里看花,姚千蔓那叫一个满嘴跑火车,‘承诺’的天花乱坠。   偏偏,土人使者还就信了。   毕竟,人这种东西嘛,总有既定习惯在,且,就是那么爱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   得了一脑门子……呃,说不上是什么的‘保证’,土人使者们挺胸抬头的回了族里,将姚家军的‘态度’禀报上来,人家‘同意’他们‘归降’了,对此,夸赞阿布没有怀疑——自家人说的话嘛——收拾收拾,找来了各族族长,大伙儿聚起来一商量,就各自回部族,调动起人马,从后方把黄升给包抄了!   终归,他们‘归顺’了嘛,总得表现出一些‘诚意’,先把天神军收拾了啊!   他们这边一动手,姚家军自然得到消息——土人主动通知的——趁他病、要他命,君谭同时整军,开始攻城。   前有虎、后有狼,黄升被夹.击的痛不欲生,本来城墙就让轰的破烂不堪,几乎起不了什么守城功效,只能打巷战,然而,姚家军气势汹汹,土人如狼似虎,他手里那点人根本抵抗不住,将打将撑了三、五天的功夫,就抵抗不住了。   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大部分天神军都投降,被姚家军收了编,余者,亦多散落乡镇,各自逃命,黄升身边,不过就剩下那么五、六十个心腹,团聚他左右,想护着他逃出灵州,一路往南奔,出得大秦境内,到个边陲小国……   不说图谋往后,东山在起吧,起码保住性命……然而,他们的想法很美好,但是黄升是真挺不住了!   就他那伤势,能熬到如今,已经算他体健如牛,天生异禀,全靠股心劲儿撑着了,结果,仗没打赢不说,一惯看不起的土人反手掏了他一把,让他惶惶如丧家犬般奔逃……身体本就支持不住,心气儿还散了,一从都没逃出灵州范围呢,他就躺倒了!   一病不起,高热不退,病倒偏远小镇里,一个连门脸儿都没有的小客栈里,黄升形销骨立。   心腹们焦急万分,四处给他请医问药找大夫,那动作就难免大了点儿,很快被姚家军察觉,君谭亲自出马,顺着破绽一路找过来,把心腹们杀的杀,抓得抓,进得客栈,迈步进客房,一眼就瞧倒卧破旧木床里的黄升……   “唉。”目光一凝,他微微皱起眉,握刀柄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脸颊还柔软着,但是,人已经没气了。   “好生葬了吧。”沉默片刻,君谭如是吩咐。   “是。”侍卫应声,出门唤人,将黄升尸身抬起,慢步走了出客栈。   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   黄升死了,日子还得继续过,姚千蔓一边着手接收并、灵两州政.务,一边开始处理土人。   至于怎么处理嘛……一言以敝之,就是‘打’!!   根本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姚千蔓略微缓了两天,整了整军,随后,就指挥着君谭,一路挺进武宁州,打了土人个措手不及!   对此,土人的反应:……   特么的!要脸不要啊??   不是说好了接受归顺吗?不是说好了往后就是一家人吗?你大秦好歹堂堂一大国,糊弄人很有趣儿啊?拉出的屎又坐回去了?你是什么王爷??   委屈咆哮着派遣使者质问,檄文都快传天下了,但是,姚千蔓的反应特别无辜,几乎就是直白问他们:说她答应接受顺降了,有证据吗?   白纸黑字,或是印章小信,哪怕举着她贴身的物件儿,说是信物呢?   土人有吗?   空口白牙乱咬人谁不会啊?   姚千蔓质问的理直气壮。   对此,土人们表示:……   你娘!!   抓过曾经出使姚家军的使者们,族长们深究细扒,一字一句的问了清楚,随后,骤然发现,人家姚千蔓真是一句实话没给啊!!   檄文里,哪怕就把当初的场景还了原,都挑不出姚千蔓一点毛病,人家确实什么都没答应他们……   心里憋屈窝火到了极点,且,眼瞧姚家军没有退步的意思,他们干脆纠结起族人,准备愤起反抗,但是,那个效果啊,真心就很一般。   攻打黄升时,除了最开始的伏击,姚家军是从来没用过手铳队和铳刺营的,上阵的不过就是大炮而已,而,大炮那个体积和重量,对遍布全是密林的武宁州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利器,搬都搬不进来,土人们真心太在乎,但是……   手铳队和铳刺营就不一样了,那是能别能背,能非常顺利带进密林的武.器! 第一百九十四章   随队带着军医, 姚家军跨着铳刺,别着手铳, 拎着手.雷, 背着小军包, 就那么钻进密林深处,跟土人纠缠起来。   打的……难舍难分。   北方, 一惯都是土地辽阔, 对‘丛林战’什么的, 姚家军确实不太适应, 但是……架不住他们装备好啊!   十米内——手铳短距离精准点射、五十米里——铳刺中距离无限横扫,手.雷一炸一个准儿, 身上还穿着新出的锁子甲,哪怕是近身肉博, 他们都能往铳刺上装刺刀, 且,姚家军的供给从来都是最好的, 士兵个个养的膀大腰圆……   面对大部分饭都吃不饱,精炼但干瘦的土人, 说真的,姚家军一打二都不是问题。   软件不够, 硬件填补,在丛林战里,姚家军虽然不算如鱼得水吧,最起码, 是没有太多不适应的感觉。   尤其,他们还有君家铁骑相助,用一带四的模式,小组分队,君谭带的还挺顺手。   只是,到底是在人家地盘里,姚家军还不像君家铁骑那么适应环境,丛林里做战……蚊、虫、兽、蚁、瘴气、沼泽……样样都是致命的麻烦,哪怕是久经缎练,体壮如牛的士兵,都没那么容易熬过来,一边小心翼翼的适应着环境,一边还要跟神出鬼没的土人打斗,说真的,这其实并不简单。   幸而,君谭是一个真正会用麾下着想,并且,会用兵,亦会惜兵的主帅,有他带领着,姚家军到目前为止,算是适应良好。   用武宁州做基准,他们跟土人慢慢‘磨’了起来。   初时,还多多少少有些落下风——久居平原的孩子,真心做不到丛林里健步如飞,攀树如上房,人家土人拽着藤蔓在大树间飞跃展腾,他们就憋着‘吭哧吭哧’地上跑,看着那对比,是真心挺凄淡,但是……他们有刺铳。   本人不行,架不住‘装配’好,端起刺铳,横着一木仓,跟打鸟儿似的,人就从树下掉下来了!   毕竟,虽然移动目标不是很好打,但是,他们大秦有‘内涵’,他们王爷腰包鼓,舍得给他们花银子练习,移动靶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啊。   毕竟,刺铳射击范围足了五十米,而丛林里,基本没有那么高的树!!   哪怕有,土人都不可能在树梢儿顶上‘飞腾’。   人人背着刺铳,偶尔扔着手.雷,土人很快就受到了惨痛的打击,似乎商量了什么对策,对打月余下来,他们已经很少在展示‘灵敏’的身手,老老实实地上奔跑了!   不过,或许是腿长,或者是习惯,他们还是跑的比姚家军快……   端着望远境,拿着手.雷,几乎都武装到牙齿了,居然还没压倒性的干过一帮还不穿鞋的土人,姚家军羞愧的心里都滴着血,根本无地自容。   但是,知耻而后通,痛定思痛,怀抱不能让自家王爷浪费了银子的心思,他们到是使出了百分这百的劲儿,越战越奋勇了。   对此,君谭表示很满意。   本来,按他的想法,哪怕有君家铁骑带着,哪怕姚家军人多,他们总是会被压着打一阵子,毕竟,就算是他和君家铁骑,初至南方的时候,都适应了好长时间,连吐带拉的,那还是并、灵两州的环境呢,都已经那样了,更何况,如今他们是越过南方,直接进入武宁州了。   而且,还是六月盛夏进来的,热的人几乎想死!!   适应不适应的,这不是精神能克服的问题,怎么都得让身体习惯下来,否则说什么都白搭,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姚家军配备那些军医,是真的很有两下子,不知用的什么,熬了几锅半绿半蓝的汤药,一人一天灌一大海碗,他们就真的没生病。   这让每每盛夏时节,都要苦熬的君谭,忍不住高呼一声‘神奇’!   并且,把那一碗连成分都说不出的汤,喝的那叫一个‘虔诚’。   带着君家铁骑和姚家军,君谭慢慢悠悠的跟土人争斗着——十天一把小规模丛林战,月余一次大范围攻打,彼此间都没太过下狠手,不曾拼命……反正,对君谭来说,人员充足、麾下英勇,关键是后勤充备,那,他就完全能够慢慢来,不需要拿手下的性命来抢时间。   如今这般节奏,对他来说是正好,然而,土人就根本不这么觉得了!   他们的打仗风格,一惯是风驰电掣,势如破竹,讲究个速战速决……最好是早晨打,正午赢,晚上就开庆功宴,特别厌恶打拖延,至于,这其中原由,呵呵,到不是习惯啊、性格啊什么的,特别直白,完全就是被逼的!!   土人三州,从来地薄人少,在养活老人、孩童和妇女的情况下,他们那里,哪怕是士兵呢,同样需要负担耕种任务,战斗时间过长,脱产太久的话,他们后勤跟不上啊!   老弱妇孺饿肚子就算了,战场里,密林中,那些需要提着箭,握着刀的土人战士没粮食吃,这是大问题啊!   哪怕如今,族长们手里还有从黄升那里抢来的后勤,但,居安思危,抢别人的,总是用一点少一点,算算其实支撑不了太久。   当然,如果单单中后勤问题,到还不用那么着急,如今勉强还能支持,但是,不需多久的功夫,盛夏过了,转眼就是金秋,跟姚家军对战的土人战士们,那是壮劳力,是收割粮食的主力军……一旦收获的季节来临,他们要是回不了部落,让粮食烂到了地里,那是得遭天遣的。   心里焦急万分,各部族长们难免埋怨起夸赞阿布……毕竟,当初顺降那主意是他出的,要不是他,他们早就跟黄升合作,到不了如今这地步……   当然,碍着眼下局势,武宁州是盘洼族的地盘,跟姚家军抵抗的,大多都是盘洼族战士,人家是主力,各部族长们的态度都很微妙且内敛,没太过直白的说出难听话,但是,眉梢眼角间,总会透出些意思来。   对此,夸赞阿布肯定是能明白的,毕竟,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难道连眼色都不会看?被排斥,被埋怨,他心里自然是不舒服,但是,人家怪罪的对,确实是他做出了归降的决定,让个小丫头蛋子玩了一把……   谁能想到,堂堂大秦王爷,还是女亲王,居然能那么不要脸,拉出来的屎还坐回去了?放屁一样的说话不算数?   别别扭扭,夸赞阿布难免心情很差——毕竟,从大秦有意打他们开始,受损失的,就一直都是盘洼族。   让黄升杀的,是他孙女,姚家军攻打的,是他的地盘,被揍的嗷咧叫的,多是他的族人,甚至,就连诸部族派出那些战士吃的粮草,都是他从黄升那里抢的……   当初,跟天神军联盟,受益的所有土人,决定归顺大秦,同样是大伙儿一起决定,哪怕领头的是他,但是,如今出了问题,后果他承担着,大头他拿着,各族族长们还背里说他的‘小话儿’,夸赞阿布很委屈!!   言谈举止间,自然带出来一些。   彼此互相埋怨,土人间多少起了些分裂。   对此,潜伏各州的安全部,非常敏感的察觉到了,赶紧汇报上来,姚千蔓琢磨又琢磨,最终,决定使个‘离间计’。   到没用太多手段,不过就是派出几个善口舌,施巧计的谋士,往土人部族转了转,寻了合适的地方,思谋到族长身边,给他们做个‘幕僚’,当然,大事肯定是参谋不到,就凭他们是秦人,人家族长就不会太过相信他们,但是……   偶尔递句小话,随口出出主意什么的,这些还是能做到的。   不需要起太大作用,他们要做的,无非就是‘挑拔离间、唯恐天下不乱’罢了,这对他们来说,真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毕竟,就那么三个州的地盘,生生容纳了十多个大部族、二、三十个小部族,势力如此纷杂,个人有个人的利益,哪有可能真的‘万众一心’?   不过是外敌当前,压力太大,不得不聚集一起,但是,哪个部族打前锋?哪个部族做后勤?大部落的为什么能上肉?小部族怎么就连口汤都没有?哪个势弱的全族男人都被拉走?哪个强大的还保留着再生力量……   这里头门道多着呢,不可能公平的了。   于是,自然就会滋生不满。   大敌当前,他们面上似乎还是风平浪静,然而,私下早就心怀鬼胎,花花肠子多着呢。   幕僚们的‘加入’,他们四处挑起的纷争,不过是加速了‘土人联盟’分裂的速度,挑起了他们心中的阴暗和不满罢了。   大秦的攻势越来越猛,土人们偏偏内斗不停,经过了漫长的夏、秋两季,姚家军已经彻底适应了这片土地的气候环境,而土人们的秋收,在老弱妇孺们的努力下……足足减产三分之一,后勤压力越来越大,内部的勾心斗角自然越来越严重……   对此,姚千蔓乐见其成。   度过了炎热的盛夏、丰收的金秋、漫长的暖冬,次年开春,燕京八百里加急传来了消息。   姚千蔓接过秘旨,展开一瞧,那上面是点金墨书的一行大字:她三妹妹,大秦开国帝王与月前顺利生产,诞下了个六斤七两的大胖丫头,母女均安。   秦皇证明了她的‘能力’,没因为‘年迈’和四处征战而‘不行’了,合朝上下都还挺高兴,虽然,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头胎生个皇女,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毕竟,大秦是嫡长继承制,但是,被打压了这么久,他们最善长的,其实还是事不临头不多想……   抱着有一就有二,既然能生,就肯定会生出皇子。继承人什么的,等盼着皇子的影儿,他们在‘战’还来得及……总体来说,朝臣们还算是挺平静的。   开国皇帝的头一个孩子,这是值得举国欢庆的大喜事,姚千枝通传四里,还大赦了天下,算是给孩子祈福。   既然四下通传了,她自然不会忘了灵州征战的大姐姐,八百里加急送消息过来,姚千蔓按着时辰,掐指一算,如今她的大外甥女儿,应该都快满月了。   “洗三错过了,满月赶不上,怎么着……百日我总得参加吧?”喃喃自语,姚千蔓挑起眉头,轻笑一声,“三妹妹一胎生女,算是省了半辈子的事儿,她这么有效率,我也得加把劲儿啊……”   “收复疆土,拿三个州的地盘当贺礼的话,呵呵,不知我那小外甥女儿会不会满意?”拿着那圣旨,往案前一放,她微微眯起眼睛,细语温声。   ——   常言说的好:梦想,从来都是特别美好,现实,一直都是非常残酷。   姚千蔓打算做的挺好,要参加大外甥女儿的百日宴,还得当朝把三州当架礼觐上前,算是她这个当姨的,给皇长女撑腰杆子,但是,想的挺美,就没做到呢……   三十万姚家军,五万君家铁骑,那是尽数出击,姚千蔓是真想快速结束战斗,然而,土人比她想象中的要顽强的多,哪怕有那么多不利条件,他们还是坚持着‘游.击.丛.林.战’,打一木仓换一个地方的跟姚家军硬耗……   不过,怎么说呢,小胳膊终归掰不过大粗腿的,人数、战力、装备、后勤、医疗……在所有条件都大幅度领先土人的前提下,无论他们多英勇、多不甘心,最终结果,土人依然败了。   最先收复的,自然是武宁州,身做土人先锋,盘洼族的损失太过惨重了,尤其,因为夸赞阿布给领的‘歪路’,土人各部们对他都有点隐瞒的不满,这心思被‘幕僚’们无限扩大,于是,在姚家军全力攻打武宁州时,土人部落的支援……来的确实不够及时。   一番猛攻,盘洼族土崩瓦解,武宁州顺势到手,姚千蔓丝毫不留步,气势汹汹的南下而进。   君谭领头,姚家军一众如狼似虎。   做为土人三州的屏障,武宁州没了,盘洼族被俘,夸赞家死的死,亡的亡,就连夸赞阿布本人,都承受不起这般打击,直接自.尽了,余者的各小部族,野心小些的人心惶惶,野心大点的忙着争夺话语权……于是,乱中加乱,那个抵抗强度啊……   君谭那么沉稳的人,都忍不住有些窃喜!   话来,盘洼族那会儿,要是同样这么容易打就好了!   一路势如破竹,土人节节败退,不过,到底人家仗着地利,姚家军攻占的进度,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等把三州握手里,并且将残余势力打散,各城各府基本处置妥当的时候……   皇长女都两岁了!   姚千蔓:……   满面都是泪,顺着眼角哗哗的淌!!   当初,选择答应南征,除了时势所迫,三妹妹手里确实没那么合适的人,她多多少少有点想‘逃避逼婚’的意思,然而,一出来就小三年的时间,据燕京家里来信儿说,她那些兄弟姐妹们‘争气’的,让她都有了两位数往上的晚辈……   姚千蔓真心……表示很欣慰啊!   说实话,她的身体情况,在南边三年摸爬滚打下,是真心不怎么好了,未必能负担的了生育压力,家里她哥有能耐,三年抱俩儿,她爹娘应该就没那么急了。   南方的事儿处理的差不多,眼瞧日后派个官,问题就剩实证了,姚千蔓快马加急递消息回燕京,随后,就是凯旋而归。   回程路上诸多事,自是不需言表,到得燕京十里亭,满朝文官,秦皇本人,还携带着皇长女——姚云笙亲自迎接,大张旗鼓、歌功颂德,那场面,真心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淮北王功勋卓著,朕心甚慰。”骑得高头大马,姚千枝立在最前头,一身龙袍,含笑而语。   “臣不敢。”姚千蔓下马,领众军俯首跪拜,口称,“多谢万岁称赞。”随后,小心抬头窥了三妹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看起来还挺健康的,不由微微吐出口气。   虽然,她早早就知道了,三妹妹这胎生的很好,母女均安,没出什么问题,但是,没亲眼瞧见人,总难免有些担忧。   如今,瞧见生龙活虎的三妹妹,和坐一旁小车里,睁着大葡萄眼儿,笑的特别‘无耻’的大皇女,姚千蔓终是放了心。   一番‘场面’话儿交代下来,大军就进了城,一路‘招摇过市’,让巷子两旁楼里的姑娘们砸了满身鲜花儿香包,将大军安顿下来,姚千蔓自然进了皇城。   面对面,将南边一众事情交代清楚,又见了大皇女,给了见面礼,还骗了两个‘么么哒’,姚千蔓就径自离开回府了。   忙活了三年,她是真的累!   回得府中,一头扎进卧房,她狠狠休息了半个月的功夫,几乎就没离开过卧室,随后,觉得总算活过来了,她自又做起了正经事,投身无限朝廷争斗里。   ——   时间如流水而过,忙忙碌碌的,转眼就到了大年。   毕竟,整治新到手的几州土地,派遣官员,免赋赐种,收服民心……这一个大套路下来,少说一年半载的功夫,不过,有朝廷内外万众一心,齐齐努力,总算是初步理顺下来。   然而,怎么说呢,并、灵两州还好,哪怕被黄升占领十来年,但百姓们已经习惯受朝廷管制,如今收服回来,安抚安抚就是,不算□□烦,但土人三州就……   那里的百姓们自.治太久,已经习惯了就听族长的话,骤然间,头上换了片天,他们开始受治皇帝,甚至听官员的,那感觉……真心适应不了,磨合起来,就特别的困难。   不过,这种问题,不是随意出个主意就能解决的,想要彻底消除,只能让时间去消磨……一代、两代、三代……慢慢的,老人逝去,孩子长大,一切的问题,自然就能迎刃而解。   对此,无论是姚千枝,还是姚千蔓,都看得很清楚,不会太过焦急。   她们烦恼的,是另外一件,关系大秦国运的问题!   转过年来,皇长女就三年了,眼瞧能吃能喝、白白胖胖、万幸不傻不呆,自然而然的,姚千枝就开始考虑立嗣问题,说白了,她想要立皇太女了!   毕竟,当初费那么大劲儿,把皇长女生下来,绝大多数原因,不就是考虑到皇位传承吗?   “朕要立太女。”面对自家心腹,姚千枝如是说。   对此,心腹们的反应很平静,轻轻点了个头儿,她们面上淡然,实则,各自行动起来。   无论是塞外明亲王白家一门——白珍、白千叶……还是燕京宗室姚家一众——包括不仅限几位王爷,世子……徐州孟圣遗脉——孟央、大冲真人……还是朝内诸多文臣武将——苦刺、霍锦城、王花儿、姜家兄弟、南寅、君谭……军中各处势力——姚家军、君家铁骑、边军、安全部、宣传队……   就连海外,幕三两治下已经彻底归进大燕版图,前年都来朝圣过的扶桑,都往燕京发来了‘贺表’。   于是,由幕三两开头,一众心腹们跟进,大朝之上,龙骑之中,姚千枝光明正大的提出了,要立皇长女姚云笙为皇太女。   对此,朝臣们的反应:……   有点懵逼!   哪怕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是,万岁就这么提出来,没有前言,没有后语,甚至都不迂回一番……他们是真心没反应过来啊!!   朝廷里那一小撮儿‘保守派’们,他们心里是很想反对的,然而,对面笑意不达眼底的秦皇,以及气势如虹的‘心腹们’,他们有些哑然了。   在姚皇本人登基那会儿,他们没阻止得了,那么,如今,就是大势已去,什么都来不及了。   无声保持了沉默,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姚云笙成了‘皇太女’,当了皇朝储君,甚至,未来,她还会继承大秦朝,做那第二位女皇帝……   心里百味陈沉,在皇太女祭天受封,万民同乐的时候,他们想着:还没结束呢,三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万岁还会接着生育,他们肯定能迎来满意的‘君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们都能等,待得姚皇年迈,诸子夺嫡的时候,自然,他们还会有机会。   ——   清晨,皇宫。   姚千枝迈步出了乾坤殿,抬头就瞧见了姚千蔓。   “大姐姐,你想什么呢?”微微一笑,她轻声问。   姚千蔓回过神来,转头看了她一眼,“前几日,太女启蒙的时候,不是有个翰林院的酸生,给她讲了什么天地阴阳、男天女地吗?”   三岁了,已经是皇族里该认字的年纪,姚云笙自然不会例外,不过,她是皇太女,待遇非凡,哪怕就是启蒙,都是翰林院的学士给教的,不过,或者并不甘心就这么被压制,朝内的保守派们往东宫里安排了个小侍读,试图给皇太女灌输一些,她不应该接触的‘知识’。   不过,就凭姚云笙的‘安保’级别,那侍读不过教了半天,就被发现了,如今已经流放到塞外,放马牧羊了。   甚至,就连他背后的人,都被扯出了一串儿,直接让贬职抹官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这个了?”姚千枝挑眉,轻声问她。   “我……我就是有些疑惑。”姚千蔓沉默着,半晌,突然叹了口气,“千枝,你说说,如今的大秦,如今的朝堂,已经到了这般局面,航海、科举、女官、学堂……甚至,研究所里,据说都通上了什么‘电’,能够黑夜亮如白昼了,怎么……他们还是不甘心呢?”   “男为阳,女为阴,男为天,女为地,这是谁规定的轮回?又是谁拟下的天意?是神灵?是鬼怪?还是……他们?”姚千蔓轻声,满面不解,喃喃道:“天意,天意,什么是天意?”   “呵呵,天意啊……”姚千枝听着,悠悠一笑,“大姐姐,什么是天意?让朕来告诉你好了。”目光转向窗外,那里红日东升,光照大地,她唇角微微勾起,一字一顿:   “朕,乃天子,朕,既天意。”   作者有话要说:  码完了,有点不舍,但是,对于基建和海外扩土,我是真的不善长,想想脑子一片空白,接着写的话,就是水字数了,我挺喜欢这本的,是我想写的女帝开国文,不想往里注水,所以,就这么结束吧。   吱吱陪了我小半年的功夫,虽然有时候卡的想死,深恨自己为什么要写开国这种题材,但是,我还是挺高兴的。 正文结束,应该还会有一章 后世番外,看看被吱吱改变过的一切。   另:我的作收还差几个就破千了,你们不点专栏进来看一看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