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反派们宠我上天的日常 作者:小醋   作品简评:   娇柔貌美的萧阮含着金汤匙出身,却在前世经历了乱世、背叛和死亡。重生之后她意外和前世谋逆叛乱的反派们有了交集,在她的努力下,反派们和她从一开始的疏远和敌对,慢慢地相识相知,最后萧阮以她的聪慧和娇柔,收获了亲情、友情和爱情,被宠爱着幸福一生。   本文行文流畅、情节丰满、人物性格鲜明,尤其是几个反派塑造得各有特色、形象跃然纸上,男主对女主两世的深情也令人动容,是篇值得一读的佳作。 第1章   二月的京城,春寒料峭。   于萧家来说,这个初春更是冰寒彻骨。祖父的三年孝期还没有过,萧家的嫡长子、萧家默认的未来家主、萧阮的长兄萧亦珩,在秦中平叛途中为了救太子周卫熹中箭身亡,马革裹尸,灵柩刚刚于十日前安葬。   萧阮的三叔萧涵原本镇守秦中沣州,已经失去联络一个多月,凶多吉少。   天子启元帝下令厚葬萧亦珩,并追封为太子少傅、荣宁候,连母亲萧陈氏也被封为夫人,看起来荣宠无双,然而,这又有什么用?亲人再也无法死而复生,而明眼人更是一看就知道,萧家百年世家的名号,就此现了败势。   与此同时,京城皇室也危机四伏,一派沉沉的暮气。   启元帝病重,太子周卫熹代理朝政;秦中叛乱,叛军声势大盛,已经占领了五郡;朝中世家盘根错杂,各自保存着自己的实力,盼着别人去送死;势力最大的西南藩王靖安王,奉命平叛后一路开到了京师和秦中的南面,任凭京中下了几封诏书催促都按兵不动……   萧阮沿着台阶缓步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育王寺的大雄宝殿。   候着的小沙弥递上了一束清香,大悲咒声“嗡嗡”不绝于耳,如来佛祖居高临下悲天悯人……   萧阮诚心实意地上了香,又跪下磕了头,恳请佛祖保佑亲人平安健康。更祈愿未来的夫君、太子殿下周卫熹能扫平叛乱,让大乾重新恢复安宁富庶。   添了香油后,法宁禅师迎了上来,恭谨地问了一句:“萧二姑娘,这几日寺里有一空禅师誊写的佛经和诗赋供同好和香客瞻仰,你有没有兴趣去瞧一瞧?”   萧阮曾师从临安居士,又得祖父萧钊的熏陶,喜欢书画歌赋,家中收集了很多名家之作,一空禅师是明帝时期的佛家名士,他的私藏难得一见。   萧阮动了心:“那有劳法宁禅师了。”   摆放佛经和印章的禅房是一栋单独的小楼,西北面靠山,北面和藏经阁相连,可以直通二楼,快到小楼时,法空禅师请萧阮的仆从在外面稍候片刻,说是今日楼中还有一位贵客在问禅,不能惊扰。   萧阮点头应了,在法空禅师的引领下直接进了房间。   佛经和诗赋都装裱好了,整齐地摆放在房间的四周,中间则是一些拓本和印,萧阮一一仔细观摩,连法空禅师什么时候出去了都没有察觉。   “啊……嗯……别……”   几声若有似无的娇喘响起。   萧阮的手顿了顿,凝神一听,声音居然是从楼下传上来的。   这是何人,居然胆敢在这育王寺中行苟且之事?萧阮颇有些愠怒,这育王寺曾是她的祖母大长公主最爱的清修之所,寺中的几名高僧也都品性高洁、深谙佛理,断不能容忍这样有辱清修的言行。   “茱儿……我可想死你了……”   “太子哥哥,那你还会立那萧阮为太子妃吗?”   “茱儿,你放心,我和她都是虚与委蛇罢了,我心里疼的人,自然只是你。”   “我不信……唔……”   “你和我青梅竹马,我还能骗你?”   “那她家里能善罢甘休吗?”   “你放心,她写给那个逆贼的信已经在我手上了,这次一箭双雕,既能让那逆贼伏诛,又能让她蒙羞,到时候她自然没法做太子妃,父皇和萧大人也没什么话说,你为妃她为良娣,这下该满意了吧?”   “太子哥哥你对我真好。”   ……   仿佛利刃穿心而过。   萧阮的手脚冰凉,冷汗涔涔而下。   这一声声“太子哥哥”,还有这熟悉的甜言蜜语,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底下行这苟且之事的男子,正是她未来的夫君周卫熹。   周卫熹身为大乾太子,一直以来都是端方温文、宽和仁爱的储君,萧阮的母亲和皇后乃是表姐妹,萧阮的祖母又是大长公主,两人算是姻亲,周卫熹时常一口一个“阮妹妹”,看过来的眼神温柔多情,只怕铁石心肠的女人都要被融化了。   萧阮也一直以为周卫熹对她情根深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男人心中会另有所爱,甚至时时处处都想着算计她和萧家。   曾经有几个人在她面前谈及当今太子时,都语含深意,甚至暗示她周卫熹是个伪君子,她却一直都不信,觉得是别人嫉妒、中伤周卫熹,却原来,是她一直被蒙蔽了双眼。   若是早知如此,她和萧家又怎么会去稀罕什么太子妃之位?又怎么会让兄长这样送了性命?   底下传来的声音越发露骨了。   萧阮扶着桌子,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站直了身子。她咬了咬牙,快步出了禅房,沿着楼梯往下走去。   楼下的园子里,守着太子的亲卫见她从天而降都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上前阻拦。   萧阮理也不理,厉声喝退了亲卫,推开了那间禅房的门。   果然,房间里的两人衣衫不整,一位是负心薄幸的太子殿下,还有一位是她笑里藏刀的手帕交。   “阮妹妹……你……你听我解释……”周卫熹怔住了,一丝慌乱之色从眼中一掠而过。   崔茱儿却在瞬息之后恢复了正常,神情自若地替太子整理着衣领:“太子殿下,既然大家都在了,说清楚也就是了。阮妹妹是个大度的人,应当不会让太子为难的。”   周卫熹回过神来,目光左右游移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茱儿说的对,阮妹妹,你我既然——”   萧阮轻笑了起来,看着这两人做戏一般的无耻言行,她瞬息之间如释重负。她何苦要为这么一个负心薄幸的男子整日里忧思不绝、殚心竭虑呢?他自当他的太子、他的天子,她则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幸好,当年因为要为祖父守孝三年,她还没来得及嫁入东宫。   “我还当太子殿下是个重情守义的男儿,却没想到这一手过河拆桥玩得是在漂亮,佩服。”   “不牢你们大驾,这太子妃的名号,谁要谁拿去。”   “从今往后,我萧阮和太子殿下再也没有半点瓜葛,祝太子殿下早登大宝,和心上人白头偕老,只是以后万万不要再玩卸磨杀驴的招数了。”   她连嘲带讽怒叱了一番,胸口的恶气出了一半,拂袖而去。   重新沿着台阶上了后山,正要去藏经阁外和家仆会和,几个仓惶的小沙弥迎面跑了出来,萧阮愕然,拉住其中一个:“怎么了?”   “杀……杀进来了……”小沙弥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不由分说把自己的衣袖扯了出来。   “锃锃锃”几声,响铃般地从树林中呼啸而出,几排火箭射了进来,没入梁柱。   刀戟四起、喊杀阵阵,寺庙中忽然刀光剑影、火光彤彤。   “二姑娘,快跑!”从小贴身伺候她的丫鬟木琉朝她跑了过来,焦灼地呼喊着。   瞬息之间,寺庙中火光冲天,呛人的烟雾让人窒息。   “二姑娘小心!”   还没等萧阮回过神来,木琉朝她扑了过来,挡在了她的身上,一颗树干被火烧得焦了,朝着她们轰然倒下,萧阮的后颈处一湿,一股铁锈味传来。   “木琉,木琉你怎么样?”   她努力想要翻身,却无法抵得过身上的重量,烈焰灼身的痛感袭来,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   萧阮猛地睁开了眼,入目而来的是窗棂精致的雕花,还有轻拢了一半的纱帐。   脑中一阵剧痛袭来,浑身上下仿佛被碾过了似的。   她呆滞了片刻。   明明前一刻还在火中挣扎,怎么这一晃眼就躺倒了床上?这房间宽敞奢华,四周的摆设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却又十分久远,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两个十四五岁的俏丫头面带忧色,一前一后进来了,一个手里捧着一个药罐子,一个拿着蜜饯,见她醒了,惊喜地叫了一声:“二姑娘,你可算是醒了,看来陈大夫的药起效了。”   萧阮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是禾蕙和木琉,从小就开始伺候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只是,这二人应该已经年近二十,一个已经出嫁当了娘了,沉稳老练,另一个刚才在大火中为了保护她已经凶多吉少,哪里还会有现在这幅俏皮天真的模样?   “我……”她张嘴吐出一个字来,却一下子卡住了,喉咙嘶哑疼痛,好像被火灼过了似的。   “二姑娘你快歇着,”禾蕙用手心摸了摸她的额头,絮絮叨叨地道,“你这可病了第二天了,吓死我们了,大长公主说,再不醒过来就不能赶路去京城了,要在这京郊的别院住下,就是可惜了三月四月这一波又一波的赏春宴了。”   “对呀,姑娘可是要在京师一鸣惊人的,这昳丽的春光才配得上我家姑娘的出场,”木琉一脸的骄傲,“姑娘你快好起来。”   萧阮的喉咙哽住了。   她忽然想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   当年她才十四岁,跟随贵为大长公主的祖母从遥远的江南一路返京回家,快到京城的时候生了一场病,烧了两天。   可是,明明已经四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青葱娇嫩的豆蔻少女,这梦境为什么会如此真实?   这要是是真的该有多好,祖母健在,家人安康,就连京城也是一片春光大好,而她,身为大长公主和太傅的嫡长孙女,父兄身居高位,家族势大,说句含着金汤匙出生都不为过。   “姑娘你怎么了?”木琉慌了手脚,赶紧拿着帕子去替她擦眼泪,“是身上还不舒坦吗?”   禾蕙示意木琉让开,细心地捋了捋萧阮额角被虚汗浸湿的碎发,扶着她一勺一勺地将药喂进了她的嘴里。   “二姑娘,快躺下再睡一会儿,快把病养好了好回家,”禾蕙哄她,“老爷和夫人一定都盼着要见你呢。”   熏香渐渐袭来,萧阮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阵迷雾袭来,她看到了初入京城的自己。   环佩叮当、巧笑嫣然,大长公主悉心教养了十年的少女一朝露面,名动京师、求娶无数。帝后对她赞赏有加、恩宠无双,皇后甚至亲口赞许,“我儿娶妻,当如萧家二姑娘。”   这一句话,便算是定下了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也定下了整个萧家和太子休戚与共、不分彼此的密切关系。   迷雾重重叠叠,忽隐忽现,她又看到了年方二八的自己。   碧玉少女娇柔清丽,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娴雅,太子亲口称赞:“阮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清灵聪慧,有此贤内助,孤如虎添翼。”   为了这一句话,她喜滋滋地处处为太子谋算,得罪了不少世家贵胄,却甘之若饴。   又过了片刻,迷雾渐渐散去,她又看到了十八岁的萧阮。   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已经在世家贵女的交往中游刃有余,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她会失神地看着床头被风吹拂的纱帐,想起曾经在江南的豆蔻少女,在祖母的庇护下自由自在地嬉戏。   ……   萧阮一下子从梦中清醒,惊喘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手被握住了,温热的触感在手背上摩挲着,一个宽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轻,做噩梦了吗?我在这里呢,别怕。”   萧阮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想抬头,却又怕这只是幻听;她想屏息不动,却又怕这声音远去,再也听不到了。   仓促之间,她唯有用力抓住了那双带着体温的手掌,这才把脸一寸一寸地转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一双凤眼大而有神,眉心眼角的皱纹刻画出了饱经世事的沧桑和智慧,五官的轮廓更勾勒出了主人年轻时风姿;发髻整齐地往后梳着,鬓边的几绺银发非但不显老态,反倒有种优雅从容的韵味。   “祖母……”萧阮喃喃地叫了一声,眼眶中泪珠迅速滑落,渗入了衣领中。   大长公主周荇宜失笑:“轻轻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萧阮猝然紧紧地抱住了周荇宜。   真的是祖母。   “轻轻”这个小名,是在江南时祖母最爱唤她的,到了京城之后,祖母便改口和家人一样叫她“阮儿”了。她一直不解,后来才知道,小名是祖父和祖母两人在她出世时一同替她取的,意喻为“飘摇兮如轻云之闭月”,盼着她成为洛神一样绝世的美人。   此时此刻,原本应该已经病逝的祖母活生生地回到了她的身旁,手是热的,嘴是笑的。   她依偎进了祖母的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祖母……我想你了……实在是太想你了……”   小丫头忽然撒起娇来,娇软的身躯直往怀里钻。周荇宜心中慰贴,搂住了萧阮轻抚着,嗔怪着道:“看看,这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有几个旧识过来拜见,祖母招呼了一阵,一得空就来陪你了。”   萧阮贪恋地在祖母身上蹭了蹭,那久违了的梅花浅香萦绕在鼻翼,她心满意足地道:“在祖母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祖孙俩靠着说了一会儿话,又一起用了膳,大夫过来替萧阮把了脉,说是寒气已排,剩下的便是将养调理了。   周荇宜面带疲色,叮嘱几个侍女好好照顾萧阮,便准备回房歇息了。   萧阮恋恋不舍地送她到了门口,忽然拽住了周荇宜的衣袖,小声问:“祖母,我们不去京城了,回江南好不好?祖父那里,反正他已经当了这么久的太傅了,也该歇歇了,不如让他致仕一起来江南好不好?”   周荇宜愣了一下,戳了一下萧阮的额头笑着道:“傻丫头,你祖父怎么可能不做他的太傅了?而且,你就不想你的爹娘吗?你到底是要出嫁的,京城才有好人家,江南那方水土养人,但却不是好归宿,乖,听话。”   萧阮目送着周荇宜出了院子,这才怏怏不乐地回到了房间。   禾蕙和木琉互望了一眼,正要上前劝慰,萧阮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萧阮抬起手,指尖一点一点地抚过自己的脸庞,最后停留在了脖颈的脉搏处。   十四岁的少女容颜如春花一般娇嫩,雪白的肌肤吹弹得破,巴掌大的小脸我见犹怜。若是非要挑点错处,那便是她大病初愈,脸色几近苍白,眼神也因为迷惘而没什么神采。   指尖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   那是蓬勃的生命力。   她没有死,没有死在育王寺那一场厮杀和大火中,而是重新回到了即将初入京师的那一刻。   祖母还没有独自一人回到江南孤苦地死去,祖父没有因为祖母的死而郁郁而终,而她也还没有成为皇后钦点的太子妃,她们萧家还来得及从太子这个伪君子的泥淖中抽身而出。   一切,都像窗外的春光一样,充满了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一年多没来写古言了,有点小紧脏\(^o^)/~小仙女们多多收藏留言鼓励一下,好不好鸭?   开张大吉发个红包,留言的都有,快来调戏醋哥吧~~   晚九点有第二更! 第2章   许是这一丝希望,萧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原本虚弱的身子很快就有了起色。   没过两天,周荇宜便命人再次备好了马车,从别庄出发去往京城。   别庄到京城才不过半日的路程,太傅府早有人等在东华门了,见过大长公主之后把车队往城里引。   萧阮挑起车帘朝外看去,和前世风声鹤唳的京城想必,此刻的京城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种酒肆、店铺林立,甚至有不少高鼻深目的外族人和当街卖酒的胡女,一派富庶安宁的景象。   木琉和禾蕙看得新鲜,兴奋地“叽喳”个不停。   “到底是京师,比江南那边热闹。”   “这里的酒楼好高好漂亮,那屋檐都有好几重的。”   “二姑娘,瞧这里的男儿好像都比我们那边高了一头,很有男儿气概呢。”   ……   萧阮哑然失笑。   她在江南住了十年,论繁华,江南和京师各有千秋,但京师是高门世家聚集之地,更有皇家威严,这楼宇建筑必定是比江南的大户人家气派的。   然而,气派又有什么用?这高门世家、皇室贵胄之间的勾心斗角太过劳神寒心,还是江南如诗如画的美景更让人心怀舒畅。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家人远离京师这是非之地。   “砰”的一声,马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停住了,萧阮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冲,“嘶”的一声,帘子被她拽得扯了下来,幸好禾蕙和木琉一左一右紧紧地拽住了她,这才没有跌出车门。   “这是怎么在驾车的?”木琉一边扶起萧阮,一边恼怒地问了一声。   车夫撩起帘子,惊慌地道:“有人从对面过来,堵在了我们马车前。”   “这是哪家府里马车?”外面有人高声喝道,“快让开!靖安王府世子在此。”   萧阮一凛,一听到这个称谓,她头皮不由自主地发麻。   靖安王是镇守西南的藩王,其父和高祖乃是结拜的义兄弟。当今天子启元帝登基后,靖安王世子蔺北行于启元十五年奉命入京就学,年近十四岁,至今已经三年。明眼人都知道,这位世子的身份就是质子,今上担心靖安王尾大不掉有了异心,便将蔺北行扣在京城留作人质。   照世人的想法,既然身为质子,蔺北行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免得引起帝王的猜忌惹来杀身之祸,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生荒蛮之地不懂帝王心术,这蔺北行反其道而行之,在京城中横行霸道,和一大半的世家子弟起过纷争,有几次甚至闹到了今上面前。   元和帝不痛不痒地罚了几次,蔺北行就此有恃无恐。   萧家身为大乾世家中的翘楚,萧家子弟自视甚高,向来就看不起这藩王质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蔺北行对萧家也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双方起过几次冲突,还好,都被萧阮的祖父萧钊压了下来。   直到蔺北行逃出京师后的第二年,萧阮才知道,他这副跋扈的模样都是装的。   此人心机深沉,把元和帝的心思揣摩透了,做出了一副被捧杀的模样,实则天生反骨,暗中培植势力,一出京师便犹如鱼入大海,彻底没有了束缚,没多久就将出了事的西南彻底平定,杀了他父王的西戎王被他五马分尸,族人被灭,短短三年时间,靖安王府不仅重回西南王者之尊,还吞并了几个异族和小国,军力强盛,就连元和帝都要看他几分脸色。   前世临死前,太子周卫熹在育王寺中所提的逆贼,就是蔺北行。   至于那封信,萧阮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蔺北行领着靖安军停留在秦中和京城的南边,整个京城都惶惶不安,她想着凭借从前祖母的薄面,为了周卫熹低声下气去求一求蔺北行,却没想到还被周卫熹算计,成了拿捏她的把柄。   育王寺的那场大火,想必是冲着周卫熹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蔺北行的杰作。可怜她不仅被周卫熹骗,末了还要受到池鱼之殃。   萧阮急急地从车窗口上往后一看,祖母身旁的孙嬷嬷已经下来了,满脸怒容。孙嬷嬷的性子急,又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向来傲气得很,若是对上了这位蛮横无理的世子,只怕当街就要吵起来了。   前世因为养病,比这一世晚入京了一天,并没有碰到这场意外。这一世刚到京城,她就碰到了蔺北行这个霸王,真是倒霉。   她探出头去:“孙嬷嬷,是靖安王世子,想必是有急事,我们也不着急,就让一下吧。”   萧阮一发话,孙嬷嬷也不好再反着来,只好悻然道:“这十年没回京城,怎么都没规没矩了?一个世子罢了,居然也敢在大长公主面前放肆。”   “定是没瞧见祖母的牌子,要不然定会前来拜见祖母的。”萧阮安抚道。   这倒也是,他们从江南长途行来,到别院就换了几辆萧家的马车,现在只有周荇宜的那一辆是大长公主府里的了。   孙嬷嬷沉着脸和车夫说了两句,几个车夫把马车让到道旁,几乎就在同时,几匹骏马擦着马车而过,一共三男一女,为首的那位一身黑色劲装,身形挺拔、气势夺人,经过车窗时一回头,正好和萧阮四目相对。   十七岁的蔺北行,深邃的五官轮廓还透着一丝青涩,然而眼神已经锐利如刀。   萧阮垂下眼睑,往里一避,想去拉帘子,却发现帘子刚才摔倒的时候被扯掉了。   “原来是萧家的千金。”蔺北行轻蔑地笑了笑,伴随着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就学、外出都不受太大的限制,但世家女子还是很重脸面的,蔺北行这样的言辞颇有几分轻慢,木琉的脸色都变了,扑到了车窗上挡住了萧阮,朝着蔺北行怒目而视:“无礼!”   萧阮赶紧去拉,却已经晚了,原本已经一驰而过的蔺北行调转了马头,几步就到了马车旁,居高临下地问:“我哪里无礼了?小丫头你且说来听听。”   木琉被他吓了一跳,一时口拙说不出话来。   萧阮对禾蕙耳语了几句,禾蕙过去不亢不卑地回道:“我家姑娘久仰靖安王大名,想必世子也和王爷一样怀瑾握瑜,就不必计较一个小丫头的口舌之利了。”   蔺北行的双眼微眯,朝着萧阮所在之处看了过去,只可惜,马车中的女子被挡住了。   刚才的惊鸿一瞥,只瞧见了一双杏眼漆黑清澈,水汪汪的仿佛盛满了清泉,应当是个少见的美人。不过,听这回话滴水不漏,即捧了靖安王府,又话里有话让他不好发作,倒是和朝堂上那些伪君子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愧是萧家的千金。   蔺北行被挑起来的兴趣淡了淡,轻哼了一声,一拨马头,追上前面的人走了。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木琉抚了抚胸口,朝着窗外啐了一口。   禾蕙气乐了:“现在神气活现的,刚才怎么就被吓住了?”   木琉有点羞愧:“这个什么世子有点吓人,我一时回不过神来。”   “你呀,以后要谨言慎行,这里可不比江南,不要给二姑娘惹事。”禾蕙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我知道了。”木琉缩了缩脖子。   萧阮放下心来,心里有点好笑。   闹市纵马,真是够嚣张的。蔺北行这是深怕树敌不够多,这点小事也想借题发挥,巴不得能和萧家干上一架。   戏演得很不错,怪不得连启元帝都被他骗了,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挺好,她就等着在一旁看热闹吧。   马车穿过了繁华的街道,一路到了京城东面高门大户云集的五柳街巷口。萧阮坐在马车上,看着熟悉的飞檐翘角、朱墙碧瓦从眼前一一闪过,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   马车停住了,前头的仆役高声叫了起来:“老爷,大长公主和二姑娘回来了!”   木琉和禾蕙一左一右,把萧阮从马车上扶了下来,萧阮定睛一看,和前世一样,祖父萧钊领着全家人站在门口,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眼神激动。   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盯着萧钊看了片刻,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哽咽着叫道:“祖父……阮儿终于又看见你了……”   前世祖父在世时颇为威严,对孙辈们很是严格,唯独最为偏疼她,尤其是最后缠绵病榻的一年多时间,常常唤她到跟前读书聊天,有时候糊涂了,还会盯着她叫着祖母的闺名。   萧阮那个时候才明白,祖父心底里对祖母的感情有多深。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两人天人永隔,再也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了。   “好孩子,”萧钊赶紧把她扶了起来,颤声道,“我们都很想你,快,快来见过你的父亲母亲。”   萧阮眼中含着泪一一看了过去。   母亲萧陈氏一如既往的温柔,父亲萧涵不复前世离别时早生华发的模样,此时风采翩翩;兄长萧亦珩依然是年少时龙章凤姿的模样,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二妹妹,还认得哥哥吗?你走的时候我还抱着你不让你走,那时候你才这么点高。”   萧亦珩朝着自己的大腿比划了一下,难掩心中的激动。   “认得,当然认得!”萧阮连连点头,她要努力抑制,才能让自己的神态举止不显异常。   这是疼爱她的大哥,京城中数一数二文武双全的贵公子,被视作未来接掌萧家的家主。只可惜,前世最后他为了救太子莫名死在了平叛的战场。   这是让她抱愧终生的憾事。   萧亦珩的身后站着二女一男,正是萧阮的弟弟妹妹,萧阮走时,三妹正牙牙学语,四妹才刚刚出生,五弟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对这个姐姐都陌生的很,此时正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萧阮。   萧阮朝着他们微微颔首笑了笑,前世她和几个弟弟妹妹的交集并不多,和三妹萧珏更是交恶,不过,原本阴阳相隔,此时居然能够重见,她抛开前世的恩怨看着他们,倒也有了几分亲切。   萧陈氏早就眼中含泪,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阮儿,下人说你病了,怎么样,好点了没?”   “阮儿,你祖母呢?”萧翊朝后张望了一眼。   萧阮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回转身叫道:“祖母,祖父他们都来接你了。”   马车帘子挑了开来,随从放了个车凳子,周荇宜在几个嬷嬷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她打扮得很是雍容华贵,发髻高高梳起,一支步摇斜插在发髻上,坠着流苏,脸上的妆容精致,乍眼一看,就好像才三十多岁的妇人。   原本唏嘘着抱在一起的家人立刻敛了声,一一上前见礼。   “母亲,快到里面说吧,”萧翊恭谨地把人往里面请,“家里早就收拾好了,只等你和阮儿回来了。”   周荇宜的目光在府门前一掠而过,在迎候的队伍最末尾处不易察觉地停留了一瞬。   萧阮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队伍最末处站着的是萧钊的妾氏萧秦氏一房,虽然已过不惑,但萧秦氏保养得很好,依然是娇弱纤瘦,一脸笑意盈盈、殷殷期盼的模样。   果不其然,和前世一样,周荇宜神色淡淡地笑了笑:“不了,今日乏了,我就回公主府歇息了。”   众人面面相觑,祖父萧钊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眼中的尴尬一掠而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沉着脸问。   萧翊硬着头皮劝道:“母亲,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自是要住在家里的,我等这些年都没能在母亲膝下尽孝,一直愧疚难当……”   萧阮捂住了额头,身子晃了晃。   “二姑娘你怎么了!”木琉惊呼了一声,要去扶她。   萧阮身子一歪,靠在了周荇宜的身上,小手扯住了周荇宜的胳膊,眼中泪光盈盈:“祖母……我……我不舒服得很……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洒红包雨,女神节快乐!本章留言的都送红包一个,小仙女们快把长长长的评论砸给我家阮小影后吧~~ 第3章   萧阮演得很像,她原本就重生而来,再见家人之下心情激荡,又兼之前两日高烧不退、水土不服,病情刚刚有所好转身体虚弱,这一下立刻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了起来。   周荇宜被唬得声音都变了,慌乱地抱住了萧阮:“轻……阮儿,阮儿你怎么了?”   萧阮朝着萧亦珩使了个眼色,虚弱地道:“我头晕……喘不过气来……祖母……别在外头好不好……”   萧亦珩愣了一瞬,立刻拖着萧阮和周荇宜往里走:“赶紧的,快些进去,让二妹妹到床上歇着,快去请大夫!”   还没等周荇宜回过神来,萧家众人一拥而上,家仆们拴马的拴马、扛行李的扛行李,孙嬷嬷她们本来就对周荇宜要回公主府并不赞同,碍于主人的威严不敢多话,这下立刻顺水推舟,把杂务指派了一下,齐齐簇拥着进了府门。   萧阮紧紧地拽着周荇宜的胳膊,到了房间里也没撒手,只说胸口闷得慌,皱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周荇宜心疼得不行,不停地拿手替她揉着胸。   这一折腾,等大夫来了把了脉开了方子,所有的行李也都已经在房间里收拾整齐了,周荇宜这才醒过神来,坐在床边一语不发。   “祖母,”萧阮拽着她的衣袖撒娇,“我想你陪我嘛,我刚回家,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别人欺负我了怎么办?”   “谁敢?”周荇宜冷笑了一声。   “我不管,我就要祖母陪着,你要是不在这里,我也不想住,我跟你回公主府。”萧阮的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自小养大的丫头一脸委屈地躺在那里,几绺碎发因为薄汗黏在额角脸颊,原本白里透红的肤色苍白,漆黑的双眸中泪光盈盈。   周荇宜原本已经收拾得铜墙铁壁一般的心猛然间一软。   小丫头十年没回家了,会心慌害怕也情有可原,算了,就留下来陪上一阵子,等她适应了再回公主府也来得及。   “好了,陪你就陪你,”周荇宜替她擦了擦额角的薄汗,随后淡淡地警告了一句,“不过,不许再动其他的歪脑筋。”   萧阮心里一喜。   留下来就好。   不动其他的歪脑筋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动得隐蔽一点。   前世,她后来才知道,祖母很早就得了消渴症,久治不愈后知道时日无多,为了她未来的归宿才不远千里到了京城。半年后,祖母的病会越来越重,甚至到了不良于行的地步。但祖母一直瞒着她和家人,然后不顾她的挽留,执意一人回了江南,留下了一份已经落了款的和离书。   几个月后,有人送来了祖母离世的噩耗。   祖母走得如此决绝,萧阮一度以为,祖母是恨极了祖父,她悲痛之余,对祖父也心存怨怼。可后来整理祖母送回来的遗物时,她却发现,有个梳妆匣里放的几张残破发黄的旧纸,那是祖父年轻时写给她的情诗。   旧纸揉过了,又被重新摊平,其中一张的边角还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那一刻,萧阮忽然就明白了,祖母一直是爱着祖父的,只是她与生俱来的高傲,让她拒绝了任何重修旧好的可能。   这一世,只要她有心,必定能能找出祖母和祖父曾经的心结,就算祖母最后还是逃脱不了重病而亡的命运,也不会再一个人孤单地在封地死去。   屋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萧钊和萧翊、萧陈氏一起疾步进来了,围在床边问了几句病情。萧阮得了周荇宜的允诺,心情好得很,表示自己已经舒服多了,想让父母带着去看看自己的院子。   萧陈氏微笑着道:“原本把你的院子排在汀兰苑的,刚才你祖父提醒我说,要让你离这里近一点,也好方便你和祖母走动,便把你排在了萱兰苑,这会儿还在整理,你歇一会儿再去。”   “那不如父亲母亲带我在府里转转?家里是什么模样的我早就记不清了,可得小心不能迷了路。”萧阮笑着道。   萧陈氏满心欢喜,看向周荇宜:“母亲,可否?”   周荇宜对这个媳妇一直有些愧疚,当年她下定决心离开京城,却又觉得孤单,想领个孩子一起作伴,就把年仅四岁的萧阮带走了,萧陈氏当时很舍不得,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却哭了好几回。   “去吧。”她点了点头。   萧陈氏牵着萧阮的手,和萧翊一起兴冲冲地走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周荇宜端坐在杌子上,神情疏淡,萧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轻咳了一声,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迟疑了片刻问:“这一路行来,很是辛苦吧?”   “还好,”周荇宜淡淡地道,“下人们伺候得很用心。”   “我的信收到了吗?”萧钊低声问。   周荇宜挑了挑眉:“哪一封?我不记得了。”   萧钊的脸有点挂不住了,好一会才道:“就是一个月前给你写的那一封,我说了,我已经向陛下   提了致仕,只等陛下点头,便可无官一身轻,到江南去找你。”   周荇宜微微动容,垂着的眼睑终于抬了起来,目光落在了萧钊的脸上。   萧钊一阵恍惚。   三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就是这么弹指一挥间,那双漂亮的凤眼如今已经有了鱼尾纹,却依然和初见时一样妩媚多情。   周荇宜笑了笑。   萧钊猛地回过神来,瞬间有种不知道把手脚往哪里放的感觉。   十年了,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子,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只能睁着眼睛回味梦中的身影,今日,终于重新看到了她的笑脸。   他在朝为官三十多载,辅佐过三任君王,就算是在朝堂上和帝王据理力争时都没有这样的手足无措。   “没有必要,”周荇宜的眼神复杂,“你还是好好地做你的太傅,陛下也不会让你离开的。”   “荇宜,”萧钊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们俩都是快要年过半百的人了,不要再——”   “吱呀”一声,门开了。   萧秦氏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笑着道:“大长公主旅途劳累,我炖了补汤过来,趁热喝了养养身体。”   屋子里残存的一丝暧昧一扫而空,周荇宜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了起来,神情漠然:“下次进我的房间,记得通禀一声。”   萧秦氏嘴角的笑容僵住了,递出去的食盒停在半空中进退两难,好一会儿才道:“是我的不是,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进表……老爷的屋子,今天顺手也就推进来了。”   萧钊赶紧打圆场:“荇宜既然回府了,这自然是我和她的屋子,以后你记得要守着点规矩就是了。”   “是。”萧秦氏垂首应道。   周荇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好了,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出去吧。”   萧阮不知道周荇宜这里的变故,和父母一起出了邠兰轩,在府中缓步而行。   可能是分别了十年的缘故,她和父母的感情并不是太深。前世回到京城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爱往祖母的府邸跑,也经常在大长公主府留宿陪伴祖母。萧陈氏的耳根子软,对她偏爱祖母很是不满,平常的时候也更疼爱三妹、四妹一些。   久而久之,她和萧陈氏便越发客客气气了,萧珏她们会腻在萧陈氏怀里撒娇,她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萧珏在萧陈氏的溺爱下,很是骄纵,两人因为太子交恶之后,萧珏对她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萧陈氏多次求情,她不得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屡次容忍,以至于萧珏最后做出了有辱门楣的丑事。   祖父、祖母若是知道,必定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这一世,若是能好好地把萧珏的性格板一板,是不是能避免这场悲剧的发生?   萧阮暗自琢磨着。   萧陈氏此时一路欢欢喜喜地和女儿唠着嗑:“阮儿,你平日里喜欢穿什么、吃什么,都和我说说。”   “我什么都成,平常喜欢素净点的颜色。”萧阮应道。   萧陈氏打量着她,“还有,这身子骨怎么看起来这么瘦,明儿起就让大夫给你补补。”   “谢谢母亲。”萧阮乖巧地回了一句。   “平常在读些什么书?”萧翊问。   “读得很杂,四书五经诸子百家都看过,稗官野史也读过一些,”萧阮想了一下又道,“祖母还让人教我骑马射箭,不过,我总是偷懒学得不好……”   萧陈氏轻呼了一声:“骑马射箭?”   本朝世家女子倒也有请女武师习武的,不过那都是花拳绣腿闹着玩的,鲜少有人会真的去骑马射箭,太过粗鲁。而且,自文帝以来,大乾境内太平,渐渐重文轻武,很多男儿都不不愿意习武了。   萧翊笑着道:“母亲从前跟着明帝上过战场,学这些想必是想让阮儿强身健体。”   “阮儿的身子娇嫩,只怕是吃不了这苦的,”萧陈氏略有些不满,“还是不要学了。”   萧翊赶紧岔开了话题:“阮儿,你看,这便是你三妹和四妹住的地方,以后你们姐妹三个要……”   “哗啦啦”几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砸碎了。   隐隐约约的哭闹声传来:“凭什么……我的院子……抢走……萱兰苑……我讨厌死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二期的妹妹需要打一顿。   这章继续洒红包雨哈,增加点难度,15字以上的小仙女们准备接红包~~   今晚九点还有双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60度旋转跳跃飞天小1枚 第4章   萧翊和萧陈氏愣了一下。   他们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萧珏。   萱兰苑一直以来是萧珏住的,今天萧阮回来,萧陈氏在萧钊的提醒下将两人的院子换了一下,萧珏很不高兴,萧陈氏劝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同意了。   没想到,她还是心气不顺,在这里乱发脾气,好巧不巧,让萧阮听到了。   萧陈氏有些尴尬:“阮儿,你先和你父亲一起,我去去就来。”   萧阮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萧陈氏刚要走,萧阮又叫住了她,一脸的担忧:“母亲,要不要我跟着去和三妹妹解释一下?我住哪里都是无妨,只是要顾念着祖母的心思罢了。”   女儿这么懂事,萧陈氏心里欣慰,连忙道:“不碍事,珏儿这小孩子脾气也该改改了,一点儿都不知道识大体。我去说说她就好了。”   萧陈氏这一去,就去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萧阮回了萱兰苑才匆匆过来问了几句。   伺候萧阮的下人早就把院子收拾好了,萧珏故意拉在这里的一些东西也都打包放入了箱子里,遣人特意送到了汀兰苑去了。   忙完了之后,天色也不早了,有下人来请,晚膳的时间到了。   萧府一共有三房,长房萧翊一家最为人丁兴旺,一共七口人,今日都在府内;二房萧涵也是大长公主所出,发妻早亡,一直没有续弦,也没有子女,这两年在彬州任统领军务,不在家中;三房是萧秦氏庶出,膝下一子一女。   萧阮走进膳房的时候,几个小辈和三房的都在了,萧珏的眼睛有些红肿,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萧秦氏陪在她身边,不时轻言细语地和她说些什么。   一见萧阮进来,萧秦氏起身迎了上来,笑着道:“阮儿来了。”   萧阮淡淡地叫了一句:“姨奶奶。”   前世,她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位祖父的妾氏,但是祖父生病后,这位萧秦氏大闹过一回,想让祖父扶她为正室,说是大长公主既然留了和离书,那便是两人不再有夫妻的名分了,而且,大长公主已经死了,就算祖父不同意和离,也应当让她成为继室,成为真正的萧府老夫人。   当时,就连萧翊夫妻俩也默认了,毕竟萧秦氏在萧府这么多年,又是萧家的表亲,这些年在萧家陪伴萧钊、照顾小辈,彼此之间相处得都很好。   萧阮不愿意,却没有立场反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祖母的位置被人挤掉,或者,若干年之后,都没有人会再记得祖母。   幸好,后来祖父没有同意,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直到祖父死去,萧秦氏依然还是妾,不能和祖父合葬。   现在看来,祖父祖母两人之间的心结,很可能和这位萧秦氏有关。   一想通这一层,萧阮便没有办法再对这位姨奶奶和颜悦色了。   没一会儿,萧钊和周荇宜一起进来了,大家纷纷落座,十四个人坐了满满一大桌,算得上是儿孙满堂。   萧钊和周荇宜坐在首位,萧钊的右手边是萧秦氏,长房的在左边,二房的在右边,长幼有序,看起来其乐融融。   萧钊的兴致颇高,举起杯来朝着家人示意:“屈指一算,我们全家已经有十年未曾坐在一起了。今日荇宜和阮儿归来,全家团聚,来,愿我们萧家从此之后人丁兴旺、和乐安康。”   小辈们纷纷举杯,周荇宜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萧阮就陪在周荇宜的左手边,小声叫道:“祖母……”   周荇宜恍然回神,捧场地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大家忙不迭地跟着一饮而尽。萧阮心头一松,替周荇宜布菜:“祖母,这鲈鱼你爱吃,就是小心点鱼刺。”   “乖。”周荇宜笑了。   “菜的口味吃得惯吗?”萧钊不放心地问。   萧阮尝了一口:“江南的偏甜一些,这里稍稍咸了一点,不过还……”   萧钊转头吩咐:“让厨房以后少放点盐。”   下人应了一声。   萧珏正在夹肉的筷子一顿,眼中满是忿忿之色,不过,碍于萧钊素来的威严,不敢说话。   “不必了,”周荇宜淡淡地道,“也就吃个几日罢了,用不着兴师动众。”   “说什么扫兴的话?”萧钊皱着眉头道。   萧阮赶紧打圆场:“多谢祖父,不过,我和祖母也该适应一下京城的饮食,毕竟以后要长住了。”   这话萧钊爱听,连连点头:“阮儿说的有几分道理。”   周荇宜欲言又止,看了萧阮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用起膳来。   萧钊自然以为这是周荇宜软化的迹象,兴致越发高了起来,连饮了好几杯酒,一旁的萧秦氏轻言细语,耐心地替萧钊布着菜,不时劝上几句,“空腹饮酒不好,太傅多吃点菜。”“这鱼肉我都剔了骨头,你尝尝,很鲜。”……   萧阮一开始还没觉出什么,听得多了忽然有点不太舒服。这场景,倒好像萧秦氏和萧钊才是正经的一对,旁若无人的周荇宜倒是像个外人。   难道萧秦氏是故意的?可看看家人习以为常的样子,又好像她平常也是这样,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萧钊也没察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试着和周荇宜讲了几句话,还替她夹了几个菜。   “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杏鲍菇,我让厨房特意烧的。”   “要不要来点米酒?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喝。”   ……   然而周荇宜却并不热络,那块夹的杏鲍菇一直躺在碗里,失去了原本刚出锅的色泽,孤零零的煞是可怜。   萧钊稍稍有点尴尬,便只好没话找话,考校起几个孙子的学业来了。“亦珩,你的文章写得怎么样?过几日就要书辩了。”   “已经写好了大半,就是有一处还不甚明白,稍后祖父若有空,可否指点一二?”   “用完膳到我的书房来。”   ……   萧阮心中一动:“祖父,是一霄书院的书辩吗?”   “哦?”萧钊颇有些意外,“你也知道这个?”   “怎么,阮儿就不能知道这些?”周荇宜接了话茬,傲然道,“她在江南西林书院就读,师从临安居士,文采学识比起你那些同龄的学生来逊色不了多少。”   临安居士柳乘云是大乾的隐士,先帝在位时,他和一霄书院的院长白飞帛、萧钊一起并称为大乾三大名士。此人才华横溢却一直不愿入仕,常年流连在山水之间,最近几年年纪大了,才在江南定居了下来。   萧钊大感意外:“阮儿居然能入柳乘云的门下,难得。”   “祖父,我想去书院见识一下京城学子的风采,”萧阮期待地问,“明日大哥去书院时,我可以一起去吗?”   萧陈氏忽地咳嗽了两声,又在萧翊的腿上掐了一下。   萧翊会意,立刻反对:“一霄书院没有女学,这不太妥当。”   “我可以女扮男装,”萧阮灵机一动,“就说我是江南那边过来的亲戚,反正谁也不认识我。”   “这怎么行?”萧翊皱起了眉头,“你若是想继续就学,京城里也有好几个世家办的女学,或者请先生到家里来教就是了。”   “是啊,的确不太合适,”萧秦氏在旁边附和了一句,“而且,阮儿的病刚好,应该在家里多多休养,宫里头的赏春宴就快到了,阮儿该好好准备这个才对。”   萧钊迟疑了一下。   周荇宜瞟了萧陈氏一眼,淡淡地道:“尚未及笄还没那么多忌讳,阮儿想去又有何不可?”   萧秦氏赔笑了一声:“我这也不是为了阮儿着想吗?一霄书院中人多眼杂,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和男子们混在一起,到时候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吃亏的总是阮儿。”   萧钊有点头疼,折衷了一下:“阮儿想去,明日我和飞帛兄打个招呼,到时候再做打算。”   周荇宜把筷子放下了。   萧钊一愣:“怎么了?”   “饱了,你们慢用。”周荇宜朝后一伸手,孙嬷嬷立刻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还有,以后我的膳食替我送到院子里来。”   “荇宜,有话好好说就是了,你这是何意?”萧钊的脸色很不好看。   “十年不见,家里还是这样尊卑不分,一个妾氏,轮得到你在饭桌上说三道四的?萧家嫡长孙女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置喙?”周荇宜的语声冰冷,“这一把年纪了,还是不懂身为妾室的道理,光顾着小意伺候你眼里的老爷,却不知道为远道归来的夫人添茶递水,莫不是心比天高,想要取而代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份脸面!”   萧秦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握着筷子的手哆嗦着,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   “还有,什么杏鲍菇、什么米酒,我早就不爱吃了,”周荇宜看向萧钊,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有哪个喜好能维持十年不变?自有更好的东西取代,萧钊,你说是吗?”   说罢,她也不等萧钊回答,便转身出了膳房。   作者有话要说:来鸟,看大长公主的威风!   本章继续撒红包雨,留言15字以上的小仙女们准备好了接红包哈~~ 第5章   全家人都呆住了,膳房中鸦雀无声。   萧钊的脸色铁青,沉声道:“吃饭。”   他率先吃了两口,随即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显然是气得吃不下。   “老爷……”萧秦氏哽咽着道,“你别气坏了身子,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去给大长公主赔不是,她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迁怒老爷……”   萧翊和萧陈氏对视一眼,萧翊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姨娘你别哭了,母亲也是一时在气头上,日后在母亲面前注意点言行就是了。”   萧秦氏大放悲声:“翊儿……我……我这些年尽心尽力,自问对老爷对你们都问心无愧,为何……为何大长公主就是不喜欢我?”   三房的萧炳和妻子扶住了她,轻声安慰,几个孙辈也面有不忍之色。   萧阮暗自心惊。   前世,萧秦氏在家中也是颇得人缘,她是萧钊的表妹,和萧家沾亲带故,比起普通的妾室来自然而然多了一层亲切,再加上萧陈氏和萧翊家教甚严、脾气又好,对这位姨奶奶甚是客气。   那会儿周荇宜见到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人,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怪不得从一开始就住进了公主府,眼不见为净。   现在她抽离出来冷眼旁观,才发现这位姨奶奶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处处不着痕迹地给周荇宜上眼药,周荇宜生性高傲,不屑于和她争风吃醋,正好落入了她的坑里。   “祖父,你先别生气,”萧阮站了起来,柔声道,“祖母平常待人宽厚、性子平和,就算有人冒犯了她,她也常常一笑置之,断不会这样发脾气的。”   “那……那你说她为何这样?好好的一顿饭,弄得不欢而散,她这是存了心要让我……我们全家都难堪吗?”萧钊气得不打一处来。   萧阮抿唇一笑:“自是因为祖母在意祖父,才会如此斤斤计较。”   萧钊一怔,满腔的怒意一下子被针尖扎了个洞,慢慢地泄露了出来。   “更何况,祖母说的话虽不中听,却也不是全没有道理,祖父仔细想想便能明白了,”萧阮瞟了一眼萧秦氏,笑吟吟地道,“祖父,我去劝劝祖母,你再用些饭菜,稍等些时候再回房吧。”   萧阮出了膳房,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萧钊居住的邠兰轩。   站在门口,萧阮对着“邠兰轩”三个字凝视了片刻,心中一阵酸楚。   邠州就在江南中部,大乾最为富庶的郡县之一,也是昌乐大长公主的封地。周荇宜对当年和萧钊的旧事讳莫如深,她曾经探听过几次,却没有结果,只知道当初是明帝赐的婚。   两人三十多年的夫妻,又怎么会中途决裂了十年,到最后又天人永隔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人从月洞门里走了出来,是孙嬷嬷和钱嬷嬷。   “今儿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大长公主早就该狠狠地掌她的嘴!”   “杀了她都不解气。”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压低声音说着话。   “她做了什么?”萧阮冷不定地问了一声。   “呸,不要脸地一定要缠着太傅,还……”钱嬷嬷回过神来,慌忙捂住了嘴。   孙嬷嬷赶紧笑着道:“二姑娘快进去吧,大长公主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周荇宜治下极严,底下人从来不敢乱嚼舌头,萧阮也不为难两位嬷嬷,快步到前厅。卧房的门虚掩着,一丝灯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萧阮推门而入,只见周荇宜靠在贵妃榻上,拿着一本书懒懒地翻着。   萧阮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替她揉捏起腿来。   周荇宜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是不是在心里笑话祖母了?”   “是啊,”萧阮俏皮地笑了笑,学着她的口吻,云淡风轻地道,“轻轻,你是大乾昌乐大长公主最疼爱最看重的孙女,自然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比拟的,需得宠辱不惊、自有气度。”   周荇宜拧了一下她的脸颊:“调皮。”   萧阮蹭了蹭她的手,小声道:“祖母,我知道你刚才发火是为了我,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你才不屑于和她计较呢。”   周荇宜心怀大慰,这孙女,真是没有白疼。   “她那样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家,自然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就好像天底下只有选个好夫婿这样的一件事情了似的,深怕行差踏错。”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轻轻,你一定要记住,若是因为什么流言蜚语就对你有了成见的男子,必定不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必去委曲求全。做你自己便好,自有懂你的男儿喜欢你,祖母别的不能担保,但一定会让你自己做主挑选个称心如意的。”   萧阮点了点头。   这话,前世祖母也对她说过,和周卫熹定下婚约后,祖母一度忧心不已,反复询问了她的意见之后才放了手。   “太子殿下虽然龙章凤姿,但我却怕他不是你的良配。”   后来果然让祖母说中了。   周荇宜看着她,眼中的忧虑一闪而过:“你天性重情,祖母担心你太过赤诚,容易被人哄了去,你记着,位高权重并不一定真心,才华横溢也并不一定专情,若是喜欢上了便全心以待,但若是男子薄情负心,你也不必觉得好像天塌了似的,左右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也可逍遥自在。”   萧阮小心翼翼地问:“祖母是在说祖父吗?”   周荇宜也不隐瞒:“是,文人墨客,十成中有四成优柔寡断,四成多情风流,还有一成是穷酸,只会凭着一股莫须有的傲气夸夸其谈。”   萧阮“噗嗤”乐了,朝着身后看了看:“可不能被祖父听到了,气坏了他怎么办?”   “那就由着他气坏吧,”周荇宜淡淡地道,“省得来烦我了。”   萧阮有些糊涂了。   看着周荇宜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若不是前世看到过她精心保管的梳妆匣,萧阮真的要觉得她已经把祖父放下了。   其实,周荇宜在江南的时候过得很是潇洒,时常有三五好友过来探望,偶尔兴致来了便外出游玩、拜访隐士名流,江南四周的山河大川几乎都走遍了。偶尔兴之所至写的诗词歌赋虽然不算绝品,但顶着大长公主的名号,倒也很受坊间欢迎,也有歌姬谱曲弹唱,堪称风流。   若是像现在这样困囿于后宅,去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争宠,倒真好像是折了翅膀的凤凰。   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孙嬷嬷进来了,小声道:“大长公主,太傅在外面喝茶。”   “哦,”周荇宜应了一声,“有事吗?”   “这个……”孙嬷嬷有点尴尬,“这也是太傅的卧房。”   萧阮赶紧告辞:“祖母,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出了卧房,果然,萧钊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茶,眼睛却往卧房门处瞟,一见萧阮出来,他立刻精神一振:“阮儿,你祖母怎么样?”   萧阮有些心虚:“祖母她……她还好。祖父,我先告辞了。”   萧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起身往卧房走去,萧阮忙不迭地出门去了,还没走到月洞门,便听到孙嬷嬷的声音隐约传来:“……书房……辛苦几日……”   这一瞬间,萧阮觉得祖父好像有那么一丝可怜。   在家中休养了几日,萧阮的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和前世不同,因为周荇宜住在了府里,萧阮不用再惦记祖母,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多了很多。   萧陈氏和萧翊心疼这个离别了十年的女儿,各种吃穿用度都流水般地搬进了萱兰苑,萧亦珩也很喜欢这个说话轻柔、谈吐不俗的妹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个小的都对萧阮并不亲密,萧珏那就不用提了,父母给了萧阮什么,她必定也是要一份的,在父母跟前她还装装样子叫上一声“姐姐”,但平常在园子里碰见了,十有□□就是冷言冷语刺上一句。   这一开始姐妹俩就有了龃龉,再想把萧珏的性子扳正就难了。   萧阮只好暂时把这位三妹的事情放在了一边。   这一日清晨,萧阮刚从祖母的房里问安出来,萧亦珩兴冲冲地过来了:“二妹妹,祖父说了,今日让我带你去书院,走,去换身衣裳。”   一霄书院坐落在城南,毗邻龙潜寺,是大乾最具名气的书院之一,素有北一霄、南西林之称。自启元朝以来,这十八年间就已经出了六名三鼎甲,前三甲更是无数,京畿之地的学子们都以入一霄书院就学为荣。   萧府的马车一到了书院前,萧阮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萧亦珩慌忙地跟着下来了:“二……二弟,你小心些,要是伤到了哪里,祖母可要唯我是问的。”   萧阮抿着唇笑了:“大哥,你放心吧,我又不是纸糊的。”   萧亦珩瞧了一眼妹妹,只见她面如冠玉、身姿隽挺,一头青丝用墨玉簪子束起,五官被不着痕迹地化过了,多了些棱角,少了点柔美;原本娇小的肩膀上垫了点东西,月白色长衫穿在身上也不觉得羸弱,反倒有一种别致的风流姿态,若不是身高略矮了些,这走在大街上,只怕要迷了一些姑娘们的眼。   萧亦珩哭笑不得:“你这是驾轻就熟啊,在江南的时候也这样出去?”   萧阮连忙凑到他耳边小声告饶:“大哥千万不可在父亲、母亲面前提起,要不然我的耳朵只怕要被念叨得生茧。”   萧亦珩心软了:“行行行,我知道。”   两人说说笑笑往里走去,一路碰见了好几个萧亦珩的同窗。   “亦珩,今儿来晚了。”   “这位瞧着眼生,是哪家的公子?”   萧亦珩一一介绍了过去:“这是我家江南来的远亲。”   萧阮拱手致意:“诸位哥哥们好,鄙姓萧,名尔沅,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尔,沅芷澧兰的沅。早就听闻一霄书院的大名,今日特意过来长长见识,还请哥哥们多多指正。”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一字一句依然有种脆生生的动听感觉,幸好,这个年纪尚未变声也属正常,也无人生疑。   几个哥哥都是萧亦珩交好的,年轻人聊上几句话就熟了,一起簇拥着萧阮和萧亦珩进了平水斋。   平水斋是书院最高等级的学堂,学子们大多都是世家贵族中的佼佼者,看上去十六七八岁的年纪,即将参加在四月底举行的春闱。   世家贵族虽然有五花八门的入仕途径,但从科举入仕是最为正统的,也容易得到天子和百官的认可和青睐,因此,书院的学位一席难求。   萧阮坐在了后排的空位上,萧亦珩则在左前方,朝着她比了个安心的手势。   忽然,萧阮的眼前一亮:有人从前门缓步而入,白衣胜雪,衣袂飘飘,那姿态隽挺风流,仿佛谪仙一般。   萧阮屏住了呼吸。   她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斯文温雅的男子,前世会上了周卫熹的当,也是因为周卫熹无论从外貌还是言谈举止上都很合她的喜好,再加上皇后待她的确很好,因此,她一直将周卫熹视为良人。   眼前这位男子也就只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比起周卫熹来,更加萧萧肃肃、霞姿月韵,乍一入眼,她的心口猛然间怦怦乱跳了起来。   年轻人进门之后退了一步,恭立在了门前;随后,说笑声传来,几位师长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书院的院长一鹤居士白飞帛。   学子们齐声问好,白飞帛微笑着示意那年轻人过来:“这位便是你们新来的同窗,宁国公家的小公子慕呈青。”   慕呈青鞠躬行礼,随后由白飞帛领到了后面,在萧阮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   萧阮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就偏过了脸去。   这人前世她虽然没有见过,但名字却如雷贯耳。   启元十九年的新科状元,最为风流倜傥、恃才傲物的京城第一才子。   作者有话要说:慕大才子登场~~   红包来啦,留言的小天使们准备好接红包雨~~ 第6章   今日是书院例行书辩的日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春闱了,该学的都已经学过了,书辩便是让学子们引据用典、活学活用的方法。   一周前,学子们选择好辩题的方向,写好一篇文章,然后在课堂上轮番阐述自己的观点,最后在规定的时间内舌战。此种方法自古以来就有,先帝在位时开始风行,至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很多文人墨客都以参加过正式的书辩为荣,若是能以一己之身舌战群儒,那就是值得一提的谈资。先帝也曾开过书辩,请来了当朝的大儒、学士辩论,帝王的这一举动导致了大乾的学风开放,很多学派都好像雨后的春笋纷纷冒出了头。   白飞帛今日的辩题是个经典的辩题,自古之来就有各种士人争论不休:齐宣王和颜斶之辩,君王贵亦或贤士贵乎?   学堂中的学子们一个个精神抖擞,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上了。   慕呈青选择了“贤士贵”,他的神态矜傲、言辞犀利,引据用典侃侃而言,把和他对峙的学子们一一斩落马下,到了最后,只有萧亦珩一人还在和他你来我往地抗衡。   眼前的人风姿翩翩,萧阮看着看着,有些恍惚了起来。   说起来,慕呈青还和她有些渊源。此人是在江南长大的,也是师从临安居士,算起来和她是师兄妹的关系。她拜临安居士为师时,慕呈青刚刚入京,两人并未碰过面。   慕呈青样貌文采均属一流,但在出身上却有个他无法控制的污点:他是宁国公世子的外室子。宁国公家阴盛阳衰,生出来的都是姑娘家,不得已之下,只好掩人耳目地把他从江南找了回来,记在了嫡母的名下,对外只说是因为八字不合寄养在外,成年了才领了回来。   宁国公世子和梅贵妃是兄妹,再加之慕呈青才华横溢,因此很得启元帝的欢心,高中状元之后曾经委以重任,入了翰林院,正值前途一片大好之际,他被人引诱着和一名有夫之妇有染,被人当场捉奸在场,名声尽毁,彻底失了帝心。   后来梅贵妃膝下的三皇子牵扯进了一桩陷害太子的大案,宁国公府受牵连下狱,一时之间,墙倒众人推,慕呈青也被流放到了秦中,在启元二十一年末加入了秦中叛军,不久便成为了叛军的头领之一,在他的出谋划策之下,叛军所向披靡,扫平了秦中一带,引起大乾朝野的恐慌。   启元二十二年,叛军和前往平叛的萧亦珩、周卫熹狭路相逢,一场大战后,周卫熹贪功冒进,萧亦珩为了救他中箭而亡。   仔细一想,育王寺中的那场大火,说不定也和慕呈青有关。慕呈青虽然是个文人,但用兵诡异,常常出人意料,他和太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说不准就剑走偏锋,派人入京来刺杀周卫熹了。   对于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贵公子,萧阮的心情很复杂。   一开始很是愧疚。萧亦珩和慕呈青素有罅隙,一直拿着他外室子的身份冷嘲热讽,以至于慕呈青摆脱不了外室子的阴影,在京城中几乎没有什么好友,独来独往;而慕呈青和那位有夫之妇有染的事情,则是周卫熹设计的,事情过去很久之后,她偶然听到周卫熹和心腹的对话才知道,当时,周卫熹以她的名义给慕呈青送了口信,才把慕呈青引入了出事的地点。   为此,她愧疚不已,在慕呈青流放出京的时候,她曾暗中托人送了银两和衣食,盼着慕呈青能熬过这一段苦日子,日后能在朝堂东山再起。   然而后来事情的发展犹如脱缰的野马,萧亦珩死在了平叛之战,消息传来,萧家阖府上下悲痛无比,她恨透了慕呈青,盼着哪日慕呈青伏诛,为兄长报仇。   现在,慕呈青就在她面前,她却忽然没有了从前那种情绪。   仔细想来,无论是慕呈青还是萧亦珩,都是周卫熹手中的牺牲品罢了,这一世,不要再为周卫熹所用,然后让家人离这些手段狠辣的枭雄们远一点就是了。   “叮”的一声,铃响了,时间到了。   场中剩下的二人,各自鞠躬致意,慕呈青神情自若,萧亦珩面无表情。   白飞帛和几位师长点评了这场书辩,言辞间对慕呈青赞赏有加,说他颇有灵性,书辩的角度清奇,能想人之不能想;当然也没忘夸了夸萧亦珩,说他沉稳有序,步步推进,颇有大将之风。   但萧阮心里明白,虽然表面上两人平分秋色,但慕呈青这一方以二对十二,显然是略胜一筹,她那个傲气的大哥,只怕要不舒坦了。   书辩结束后,白飞帛把慕呈青叫过去说了几句话,随后便是午间小憩了,学子们用完了午膳,三三两两地散步、闲聊,也有的在学堂里休息。   萧阮一直跟着萧亦珩,就像是个乖巧的小尾巴。   她会来一霄书院,心里其实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宫里的赏春宴眼看着就要到了,虽然她打定主意要藏拙,但她是京城世家之首萧家的嫡长孙女、圣上敬重的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女,母亲萧陈氏又是皇后表妹,这身份依然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要是皇后和太子又看中了她,这亲事就很难推辞,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动些手脚。   皇后最是端庄贤淑,不喜欢品性跳脱的女子,若是知道她曾经女扮男装到过书院,必定不喜。   若是能这样撇清和太子的关系,那就最好不过了。   萧阮在这些世家子弟面前一一露了脸,刚回到平水斋,外面有人在叫萧亦珩,萧亦珩应了一声,叮嘱道:“二弟,你先去里面休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学堂里没几个人,萧阮有点犯困,趴在书桌上闭着眼打盹。   “笃笃”两声,书桌上被敲了两下。   她揉了揉眼,抬头一看,只见慕呈青矜傲地看着她:“白先生说,你曾师从临安居士?”   萧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多大了?”   “十四。”   “那还不叫我一声师兄?”慕呈青摆出了一副师兄的模样,“我在柳先生席下读了四年,先生没有和你们提起吗?”   临安居士柳乘风对这位得意门生是赞不绝口,成日里都挂在嘴边,但萧阮不想说。   她摇了摇头。   慕呈青有些不解,旋即傲然道:“那一定是你的学业和我相差太远,先生不愿让你自惭形秽。”   萧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呈青哂然一笑:“你回去问问先生就知道了。当年我在西林书院六经门门居首,此来一霄,我还以为能碰上几个旗鼓相当的,现在看来,一霄书院虽然名声在外,却也不过如此。”   “哐啷”一声,门被踹开了,萧亦珩大步走了进来,挡在了萧阮面前冷笑了一声:“你和我弟弟套什么近乎,离远点。”   慕呈青有点难堪,忍不住嘲讽道:“说几句话都不行,你这哥哥真是霸道。”   “和目中无人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书辩上大放了几句厥词,还真当自己所向披靡了?”萧亦珩反唇相讥。   身旁几个和萧亦珩交好的世家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慕呈青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只会呈无谓的口舌之利又有何用,有本事,在学业上见个真章,别仗着资历老就欺负人。”   萧亦珩大怒:“你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值得我花功夫来欺负?只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大哥!”   萧阮猛地拽了一下萧亦珩,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外室子”三个字。   她忽然想了起来,前世萧亦珩就是在书院里大骂慕呈青“外室子”就此结仇,慕呈青原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虽然在先生和长辈的调停下表面上握手言和,后来却一直互相使绊子,几近水火不容。   这辈子万万不能再走从前的老路了。   骂人不揭短,慕呈青这人,用“外室子”这样的言辞羞辱他,只会让他记恨在心,如果想要让他折服,只能在他最自傲的学业上下功夫。   “慕师兄,”她从萧亦珩的背后探出头来,笑吟吟地道,“其实刚才你和我大哥要是再辩上一盏茶的功夫,就高下立见了。”   “还是这位师弟的眼光好。”慕呈青很是受用。   “慕师兄误会了,”萧阮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道,“贤者虽然贵重,但君之贵,必然凌驾于贤者之上。贤者之贵,依托于君主之贤,君主不求贤,何来贤者之贵?”   这句话不仅是为了书辩而说,更是慕呈青日后际遇的写照。   不要再这样恃才傲物下去了,若是得罪了天子,就算是天下第一贤者,也逃不了被处罚的命运。   慕呈青愣住了。   萧阮趁机把萧亦珩往座位上推,小声道:“大哥,先生快来了,别和他争了。”   萧亦珩呆愣愣地坐在了椅子上,思忖了片刻,捶桌哈哈大笑了起来:“什么西林书院的六经之首,居然还辩不过我萧家的一个小公子!”   慕呈青站在那里,气得脸色铁青。   这一日的学业有惊无险,总算到了申初散了学。外面等候着的书童和仆从都进来了,帮着自己的公子收拾东西。   慕呈青时不时地看向萧阮,欲言又止,萧阮却目不斜视,跟着萧亦珩快步往外走去。   她知道,刚才她的辩语,只不过是胡搅蛮缠的诡辩,占了突如其来的便宜,所以慕呈青才会一下子卡了壳,现在他回过神来,要是和她正正经经地辩上几个回合,她必输无疑,还是赶紧离得远一点吧。   萧亦珩的心情很好,谢绝了几个好友请他和萧阮一起去喝茶饮酒的邀约,只说家里祖母在,要多陪陪老人家,便和萧阮一起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萧亦珩就哈哈大笑:“阮儿,你今天可算给我出了口气。瞧瞧那慕呈青的脸色,真是太痛快了。”   萧阮有点纳闷。   萧亦珩为人爽朗大度,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鲜少会这样没有风度地针对一个人,为什么就和慕呈青这样过不去呢?   “大哥,你为什么这么看不惯他?”   萧亦珩的脸色一僵:“我就是看他不舒服,成日里一副傲慢清高的模样,他一个,还有那个靖安王世子蔺北行,荒蛮之地来的野蛮人,蛮横霸道,也算上一个。”   萧阮哭笑不得。   慕呈青春闱会高中状元,蔺北行日后会横扫西南、威逼京城,萧亦珩虽然也是人中龙凤,但和这两人相比,还是稍逊一筹。   “大哥,你避他们一避,别和他们明着对着干了,”她只好叮嘱了一句,“韬光养晦,祖父和父亲最喜欢这四个字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萧亦珩浑不在意道,“男人们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之词,萧阮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好作罢。   两人聊着天,一路从城南到了城东。   刚到萧府门口,便看见府门前停着两辆华丽的马车,一辆是明乐县主的,另一辆则是德宁侯世子的。萧阮知道,这两位都是祖母的好友,每年都会从京城赶到江南和祖母小聚。   她回了萱兰苑换了衣裳,兴冲冲地就往祖母那里走去。   刚到主屋前的园子外,她停住了脚步。   远远地看去,萧钊背着手在院子外的竹林旁来回踱着步,时不时地朝着邠兰轩看上两眼,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多多评论、收藏哈,赞助醋哥在月榜C位出道~~ 第7章   萧阮快步迎了上去:“祖父,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萧钊回过神来,一丝尴尬之色从脸上一掠而过:“这……方才用了些点心,有些积食,便在这里走动走动。”   这一听就是借口。   萧阮心中狐疑,正要再问,里面隐隐传来了几声大笑,声音粗犷不羁,正是德宁候世子郑晋伟。   这位郑世子也是个妙人,从小到老都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年少的时候是德宁候府家的独苗,被长辈如珠似宝地养大,成年时领过几份闲职,却受不了拘束,吊儿郎当了些时候就辞了。现如今也已经年过半百了,夫人早就故去了,家里有几房小妾在,他也懒得续弦,说是怕人拘着他;上头德宁候还健在,郑晋伟乐得什么事情都撒手不管,像个老顽童似的,时常游山玩水、呼朋唤友,一年中倒有两三个月都呆在江南,对萧阮尤其好,小时候经常带她出去玩。   萧阮心里一喜,拉着萧钊往里走去:“祖父,快来,是德宁侯府家的阿翁。”   萧钊顺水推舟跟了进去:“是他啊,怪不得里面听起来很热闹。你也认识他?”   “是啊,他常常去江南,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很多好玩的好吃的,说起话来也很有趣。”萧阮高兴地道。   萧钊轻哼了一声:“从小到大,他除了嘴甜会讨人欢心,也没什么别的本事。”   萧阮这才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偷偷瞧了萧钊一眼:萧钊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眸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不是吃醋了?   难道祖母和这位郑世子,从前有过什么?   萧阮一边琢磨一边进了前厅,果然,郑晋伟和明乐县主一左一右坐在下首,周荇宜坐在主位上,笑容满面,旁边的桌几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盒,也不知道是郑晋伟从哪里搜罗来的宝贝,拿来哄祖母开心。   萧阮上前见礼,郑晋伟乐呵呵地道:“大长公主,我可真是羡慕你啊,阮儿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看这满京城的名门闺秀,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要是我也有这么一个孙女就好了。”   萧钊在一旁淡淡地道:“世子赶紧续个弦,说不定还来得及。”   郑晋伟瞟了他一眼,嘲笑着道:“萧太傅说得轻巧,我自然没有你这么大的本事,十年没花心力,白得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孙女。”   这还没说上两句话,四周便起了一层□□味。   萧阮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一个个正经八百的长辈们,居然也有这种含沙射影、争风吃醋的时候,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明乐县主倒好像见惯了似的,半点都不着慌,笑着站了起来:“萧太傅来了,我们和大长公主久未相见,聊得一时忘了情。时候不早了,这就要告辞了。大长公主,过几日我们姐妹几个再约上聚一聚,这次由我做东,我们一醉方休。”   “好。”   “那我叫上仲康他们,一起来叨扰杯水酒。”郑晋伟兴致勃勃地跟了一句。   萧钊的脸色更难看了。   “去去,有你什么事?找你的相好喝酒去。”明乐县主瞪了他一眼。   这两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告辞了。   周荇宜陪着把人送到了院门口,萧钊站在她身旁,状似随意地问:“这些年他们二人和你一直有来往吗?”   周荇宜没有搭理他,转身拉着萧阮的手往回走去:“阮儿,和祖母说说,今日在书院过得如何?”   萧阮有满腹的话想和祖母说,可现在这情形,好像不是时候,只好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句:“还可以。”   萧钊没有被周荇宜的漠视气跑,反倒跟了几步,忍着气道:“你即回了京城,还是少和他们来往,这些年来他们二人在京中风评不佳,旁人都避之不及,你就算避免不了来往也不应深交……”   “他们有情有义,比某些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人好多了。”周荇宜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若是怕我连累了你的清名,我明儿个就搬到公主府去。”   萧钊愕然:“你……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回家?是不是有谁知会你了他们到府拜会我?你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怀疑我在江南肆意妄为,做了什么有辱你们萧家门风的事情了?”周荇宜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咄咄逼人。   萧钊的鼻尖渗出汗来。   周荇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几步便进了卧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萧阮吓了一跳,小声道:“祖父,你和祖母慢慢说,我先回去了!”   她后退了几步,忙不迭地跑了。   现在她不同情祖父了,吃醋了便吃醋了,好好地对祖母说就是了,偏偏还这么含沙射影地说些不好听的,也难怪祖母会误会。现在想来,以前两人会闹成这样,肯定是祖父咎由自取。   回到萱兰苑,禾蕙和木琉正在绣花,一个绣牡丹、一个绣飞鸟。两个丫头的女红很好,绣出来的花草鸟兽栩栩如生,加上帕子是江南红绣坊出的香云纱做成,清透滑腻,是难得的珍品。   “二姑娘,夫人说了,过几日便要去宫里了,让你备点亲手绣的帕子,到时候连同礼品一起送给皇后,也算是你的一份心意。”禾蕙笑着道,“我们琢磨姑娘的绣活不太好,还是我们代劳了吧。”   “幸亏有你们俩的巧手,这要是我亲手绣的,只怕要被皇后娘娘扔出来了。”萧阮打趣道。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萧陈氏进来了,身后跟着萧珏和萧茹。   萧阮迎了上去叫了一声“母亲”。   “这几日衣食住行还习惯吗?”萧陈氏温柔地看着她,“大夫替你调理的汤药有没有在按时吃?”   “都很好,药也按时吃了,”萧阮想了想,又道,“就是晚上还有些睡不好,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醒过来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这话倒也不是她矫情,前世重生,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总害怕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闭上眼醒过来,便还是那无边的大火和无情的欺骗。   萧陈氏心中怜爱,一把把女儿搂进了怀里,柔声安慰:“想必是春日多思的缘故,我替你缝个安神的菊花决明枕过来。”   萧阮顺势依偎了过去,软软地撒娇:“娘亲缝的,我一定躺下就睡着了。”   萧陈氏心花怒放。   女儿自幼便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孩子,抱出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讨人喜欢,然而却打小便跟着婆婆去了江南,十年未见,她整日里牵肠挂肚,只能靠着书信了解女儿的近况;现今总算回来了,她又担心女儿和婆婆亲,和她疏远了。   现在看来,母女的血缘亲情,这是怎么都斩不断的。   “娘,”旁边的萧珏有点不快地叫了一声,“你不是有话和姐姐说吗?”   萧陈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拉着萧阮坐在了椅子上:“阮儿,你祖母和你说了吗?她已经往宫里递了牌子,过几日想必就要带你入宫面前陛下和皇后了。”   萧阮倒也不意外,前世祖母就是这样安排的。   “祖母今日有点累了,还没和我说过。”   “二姐,”萧珏迫不及待地道,“到时候你和祖母说一声,把我也一起带去瞧瞧。”   一旁的萧茹才十一岁,脸盘子圆嘟嘟的,还带着点婴儿肥,也跟着嚷嚷了起来:“我也想去,听说宫里头好漂亮的,还有好多好吃的。”   萧阮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是嘴馋了吗?”   萧茹憨憨地笑了:“对,二姐姐你带我去好不好?”   “好。”萧阮答应了。   萧茹高兴了,一个劲儿地往萧阮身上挤,不停好奇地提一些问题,“二姐姐,你身上好香啊,是擦了什么粉吗?”、“三姐说,江南那边都是穷山恶水,那你为什么还呆了那么久啊?”……   萧珏的脸腾地红了:“萧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萧阮瞟了她一眼,也不生气,说起江南的风土人情来,她原本就文采过人,说话声音又轻柔动听,江南烟雨、柳绿花红的模样在她口中娓娓道来,美得就好像一幅画,听得萧茹都直了眼,直嚷着“下回我长大了也要去”。   萧珏心里嫉妒。   她自然看得出来,萧阮身上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尖的,那两个婢女手里绣的帕子也是府里没有的料子,看起来就不一样。而萧阮说起话来娇柔软糯,就连皮肤也分外娇嫩润滑,想必就是江南的水土滋润的。   所有这一切,她都没有。   她越想越难受,咬着唇站了起来,不耐烦地一拉萧茹:“走了走了,我还要去习琴作画呢,明日几位先生要考校我功课。”   萧茹还有点不情愿:“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要听二姐姐讲故事……”   萧珏瞪了她一眼,她不吭声了。   萧陈氏领着二人刚出了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转身来拉住了萧阮的手,迟疑着道:“阮儿,你今日去书院长了见识,明儿不要去了吧?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不太好,还是和珏儿一起去女学学学琴棋书画,女儿家嘛,这个才是正经事。”   萧阮垂着眼睑没出声。   萧陈氏心里有点难过了起来:“也不知道你祖母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由着你这样胡闹呢?这眼看着你离及笄不远了,这要万一出了很么岔子……”   “母亲别担忧了,”萧阮柔声道,“我去了一日就消失了,反倒让人起了疑心,不如就去个三五日,然后便和他们道别说是回江南了,日后便听你的,在家里好好学习琴棋书画,你看如何?”   萧陈氏顿时高兴了起来:“真是我的乖女儿!”   总算把母亲哄走了,萧阮松了一口气。   萧陈氏和大长公主完全不是同一类人,生性温柔、以夫为天,是大家闺秀中的典范;也幸好,萧翊是个重情重义的,和母亲二人琴瑟和鸣,没有什么侍妾、通房,也就没有什么糟心事。   萧陈氏会担忧,也是正常,毕竟在她的心里,女儿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若是坏了名声找不到个好归宿,她只怕要愁得整日睡不好觉。   反正三五天也够了,她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翌日,萧亦珩早早地到了萧阮的院子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萧阮才换好了男装走了出来。   “我还怕你不去了呢,”萧亦珩高兴地道,“走,今天我们又可以瞧见那位慕大才子吃瘪的嘴脸了。”   萧阮哭笑不得:“大哥,你就别和他较劲了,要真是上台了,我可辩不过他。”   “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萧亦珩不以为然。   两人到了书院,萧亦珩又是一路寒暄了进来。这才短短两日,萧阮就发现了,萧亦珩的人缘很好,好些世家子弟都和他称兄道弟的。   萧阮纳了闷了,为什么萧亦珩就和慕呈青过不去呢?还专挑别人最忌讳的捅心窝子。   进了学堂,慕呈青还没到,萧亦珩有些遗憾,在前面落了座,又朝着萧阮比了一个“安心”的手势,便和身旁的同窗聊天去了。   萧阮坐在桌前,前面一个微胖的男子回头笑嘻嘻地问:“尔沅,今日是白先生写策论的课,你行不行?”   这位是萧亦珩的好友,平王府的周小王爷,萧阮正要答话,旁边“砰”的一声,有人把一扎书本扔在了书桌上,嘲笑着道:“男人说什么行不行?你不行吗?”   这话冲得很,一听就是找茬的架势,一种嚣张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萧阮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来的正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煞星,靖安王世子蔺北行。   作者有话要说:学渣+校霸再次闪亮登场!   多多留言收藏哈,留言的小天使们准备好了接红包~~   感谢小仙女们浇灌的营养液,已经16瓶了啦~~ 第8章   据萧阮前世所知,蔺北行好武,刀枪剑戟无一不精,兵法箭术更是炉火纯青,但从未听说过他对诗词歌赋有什么兴趣,怎么会跑到书院里来了?   周小王爷有些怕他,嘟囔了一句便转过了身去。   蔺北行斜靠在书桌上,朝着萧阮抬了抬下巴:“小兄弟,我看着你面生,叫什么?是哪家府上的?”   萧阮心里暗暗叫苦,想装着没听见不理人,却又怕被他抓了小辫子借题发挥。   “他是萧太傅家的,从江南来,”有人在旁边替她答了一句,“兄台麻烦你让让,这是我的位置。”   萧阮一看,是慕呈青来了。   蔺北行像是没听见慕呈青的话,盯着萧阮看了片刻,眼神骤然锐利了起来,狐疑地问:“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你吗?”   萧阮心头一凛。   就在大街上这样惊鸿一瞥,蔺北行居然还有印象。   她迅速地摇了摇头:“没见过。”   蔺北行没想起来,放弃了思考,对着她轻蔑地一笑:“原来是萧家的,怪不得长得跟个弱鸡似的,风一吹就要倒了。”   萧阮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算了,这小霸王惹不起,别图一时痛快了。   “这位兄台,”慕呈青等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烦请你快些让让,先生要来了。”   蔺北行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眼睛道:“谁说这是你的位置?我在这里坐了七八天了。”   “我昨日就是坐在此处,”慕呈青居然一点都不怵他,“不信你问这位萧家小哥。”   蔺北行阴森森地一笑,捏了捏拳头,慢条斯理地看向萧阮:“姓萧的,你说这位置是谁的?”   萧阮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   慕呈青恼了:“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注]”   萧阮大吃一惊,这么一个谪仙般的斯文人,居然骂起人来这么狠毒,这要是蔺北行发起火来,十个慕呈青都不够他打的。   她怕慕呈青吃亏,忙不迭地起身劝架:“你……这话说的太过了,旁边还有个空位,不如就坐那里,反正都是一样的。”   蔺北行居然没有马上发作,他向来横行霸道惯了,京城里世家子弟都有些怕他,这个文绉绉的青年敢和他对峙,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他上前一步,和慕呈青几乎脸对着脸,饶有兴味地问:“你骂我什么?胆子不小啊。”   慕呈青没理他,反倒看向了萧阮,鄙夷地道:“还有你,我还当你是个有见识的男儿,却原来也是欺软怕硬之辈!你明知道看到这位置是我的,为何不敢回答?”   萧阮哭笑不得:“所信者目也,而目尤不可信[注]。你怎么知道这个位置就一定是你的呢?”   慕呈青一怔。   萧亦珩终于察觉了这里的动静,单手在书桌上一撑,一跃而起,几步就到了萧阮跟前,警惕地道:“你们干什么?别欺负我弟弟。二弟,你坐我的位置去。”   萧阮哪里会放心萧亦珩和她换位置,这只怕还没等到下课,萧亦珩就和蔺北行打起来了。   她连连摇头:“大哥,你回去坐吧,没事的。”   幸好,白飞帛很快就到了,一见学堂中剑拔弩张的模样,他也很头疼。   以蔺北行的水平,自然是没办法进这个班,但这是启元帝让人亲自交代下来的,说是要磨磨蔺北行的性子。   唯一庆幸的是,这位世子虽然脾气霸道,但还懂得尊师重道,并没有在学堂上给他难堪。   过去了解了一下情况,白飞帛稍稍松了一口气。蔺北行的确是坐这个位置的,昨天有事没来参加书辩才让慕呈青坐了。两人盯着这个位置都不肯放,白飞帛索性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俩分坐两旁,萧阮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这才算是解决了这个纷争。   蔺北行显然并不耐烦听课,白飞帛给了策论的题目,学子们都在奋笔疾书,他却只是懒洋洋地提着笔,不时地抬眼看看萧阮。   萧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勉强静心凝神,把思绪放在了文章上。   原本她觉得白飞帛幽默风趣,和以前柳先生严谨的学风大相径庭,还想尽可能地多听几日,现在看来,还是趁早离开书院为妙,省得被这位煞星抓住了什么把柄。   “啧啧”两声,蔺北行忽然凑了过来。   萧阮警惕地往用手蒙住了纸:“你干什么?先生说了,各写各的。”   “长得这么秀气,字也软绵绵的,”蔺北行语带嘲讽,“你们萧家的人,都是这么没有男子气概吗?”   “自然比不上世子你笔走龙蛇的霸气。”萧阮客气地恭维了一句,垂眸敛眉,一副乖巧的模样。   不知怎的,蔺北行有些心痒痒的。   这个小家伙看起来实在太秀气,皮肤白得不像话,眼睫乌黑纤长,往上弯弯地翘起,就连说话声也软软的,让人很想欺负一把。   “想不想变得有男儿气概一些?”蔺北行慷慨地建议,“不如拜我为师,我教你骑马射箭如何?”   一声嗤笑传来,慕呈青在旁边淡淡地接了一句:“你别听他的。你虽然总爱胡搅蛮缠,但是个学文的好苗子,若是你肯叫我一声师兄,我就勉为其难教你些时日,到时候一定可以金榜题名。”   蔺北行挑了挑眉:“怎么,你敢和我抢生意?”   “各凭本事罢了。”   ……   这一左一右,隔着萧阮居然斗起了嘴来。   萧阮写了两行字,终于心浮气躁,压低声音提醒:“先生在看着你们呢。”   白飞帛在上面咳嗽了两声,两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个时辰左右,学子们纷纷交了文章。午间小憩过后,白飞帛开始点评学生们的文章。   和往常一样,萧亦珩的文章自然而然地被用作了范本,白飞帛把其中的精华处反复诵读了几遍,称赞他“行文犀利、有的放矢,可以一窥乃祖之风”,萧亦珩向来把祖父奉若神明,一听此话,自然心花怒放。   不过,放下萧亦珩的文章,白飞帛便又话锋一转,感慨着道,“从前我觉得你们都是人中龙凤,可今日才知道江南更是人杰地灵,乘风兄的两名弟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呈青的文章犹如天马行空瑰丽无比,就连尔沅的这篇,也角度刁钻、可圈可点,未来必定大放异彩。”   萧阮心里美滋滋的。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在贵女圈中藏拙,日后必定没有那“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了,今日白飞帛的夸赞,让她小小地过了一把虚荣的瘾。   不过,还是要谦虚一下。   萧阮赶紧起身行礼:“先生谬赞,小子班门弄斧,让诸位师兄见笑了。”   “你这是打算长留京城了吗?”白飞帛关切地问,“若是长留京城,他们这些人是要参加今年春闱的,你不如就到洛水斋,那里的学生们也就比你大个一两岁,正好。”   “多谢先生厚爱,不过我不日就要启程回江南,明日便不来书院了,日后有缘再见。”萧阮婉拒了。   白飞帛扼腕不已。   点评结束后,白飞帛还有事情,便布置了些功课让大家提前回府了。   萧阮正收拾东西,几个萧亦珩的好友便都围了过来。虽然只相处了两日,但他们都很喜欢这个斯文聪慧的小弟弟,一致决定要替她践行。   “亦珩兄,刘安巷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酒楼,里面的香酥鸭乃是一绝,我做东,大家一起聚一聚。”   “对,尔沅既然要走了,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总要表示一下,酒水我包了。”   ……   武宁侯府的秦臻、礼部尚书家的于公子,还有平王府的周小王爷,一个个都盛情邀请。   萧亦珩有点心动,过了春节之后他一直埋头苦读,没了从前呼朋引伴的肆意,日子过得甚是乏味;可一想到萧阮的身份,到底还是按捺住了,连连摇头:“不行,尔沅还小,不能和我们厮混。”   “小什么小,都过了十四了,我那会儿通房都有两个了。”周小王爷暧昧地笑了笑。   萧亦珩正色道:“她和你们不一样,她是……是我们家的宝贝。”   周小王爷眼珠一转,伏在萧亦珩的耳边说了几句,萧亦珩的脸色顿时一变,迟疑着问:“当真?”   周小王爷点了点头。   萧亦珩看了看天色,终于下定了决心:“喝酒是决计不行的,要不我们就去酒楼里喝个茶,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二弟,你看怎么样?”   听着他们说刘安巷杏林酒楼的美食,萧阮也动了心。   前世这家酒楼在京城鼎鼎大名,老板的经历颇有几分传奇色彩,据说从前是江南漕帮的少东家,后来全家被仇人杀了,独独留下了他这么一根独苗。后来他复了仇,就隐姓埋名到了京城,凭着一身好手艺和三教九流的人脉,开了这家杏林酒楼,将江南和京城的菜肴糅合在一起,几年之间就把酒楼打造成了京城第一楼。   祖母去世后,萧阮无处凭吊对祖母和江南的思念,慕名到这里来吃过两次江南菜,味道十分正宗,每次都眼眶红红地回家。   大乾的富贵人家,向来有饮茶的爱好,快到申时了,酒楼大堂中居然坐得满满当当的。幸好,周小王爷的面子很足,要到了三楼的包厢。   没一会儿,各式各样的点心和小食都上来了,瓜子花生,绿豆糕、豆酥糖、蟹壳黄,店小二还上了两壶珍稀的明前龙井,一一给客人倒上了。   看着这几样熟悉的点心,萧阮喜上眉梢:“大哥,到时候打包两份给祖母带过去。”   “好好好。”萧亦珩嘴里应着,面上却有点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地往外瞟去。   门帘一挑,有人进来了,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一身艳丽的大红色小袄和八幅裙,身姿袅娜、面如桃花,款款地到了他们跟前微微一福:“小女子柳柳,见过诸位公子。”   萧亦珩的脸色一喜,却又勉强按捺住了,矜持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阮恍然大悟:她这个哥哥是春心萌动,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学渣和学霸较量的第一回 合,平局。   本章有红包,15字以上的小仙女准备接红包哈~~   -   [注]摘自《诗经》中的《相鼠》   [注]摘自《论语》 第9章   前世萧阮祖母离去后才和萧亦珩渐渐熟悉了起来,萧亦珩那时候已经是探花郎了,入翰林院做了一个编修,已经少有现在这副跳脱飞扬的模样,日渐成熟稳重。   后来,在萧陈氏的操持下,他和安国公家的幺女定了亲,只等祖父的三年守孝过后就成亲。然而,婚期前半年,他就在秦中出了事。   萧阮倒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居然有过喜欢的女子,那为什么从来没听家人提及过?   正想着,柳柳身后跟来的两个婢女上前,把一方古琴架在了前方。柳柳试了试弦,冲着他们笑了笑,柔声问:“不知道公子们喜欢听什么?这几日我谱了几阙慕公子的小诗,不知道公子们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萧亦珩的脸色变了变。   “柳柳姑娘,你可别扫兴,提那个慕呈青做什么?不知道我们萧公子最讨厌他吗?”周小王爷不悦地道。   柳柳立刻垂手致歉:“是我的不是,公子见谅。”   “今日是替萧公子的弟弟萧二公子践行的,不如就唱一首长亭别,亦珩兄,你看如何?”   萧亦珩点了点头。   柳柳眼波流转、嫣然一笑,一边抚琴一边唱起了小曲。那声音时而宛如黄莺般清灵通透,时而仿佛清风般温柔拂面,饶是萧阮是名女子,也心醉不已。   原来这位柳柳姑娘是歌姬。   大乾的歌姬、琴姬和妓院中的风月女子不同,卖艺不卖身,好些人都是凭本事吃饭,技艺高超,有些女琴师甚至会被请到世家贵女的府中传授技艺,也有已经年过而立的女子依然会因歌喉出众而受到青睐。   但不管如何,她们的身份低微,想要入萧家的门,难如登天,想必,这就是萧亦珩从来没有提起过这段感情的原因。   萧阮往旁边一看,萧亦珩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柳,架在扶手上的手指随着节拍一下一下地扣着,眼中仿佛跳动着光芒。   她心里一酸。   这样萧亦珩,她前世从未见过。   为什么她居然没有发现兄长居然有过这么一段情缘?   “大哥,”她凑了过去小声问,“你很喜欢她?”   萧亦珩脸色微赧,欲盖弥彰地解释:“没什么……什么喜不喜欢的,小曲儿唱得还不错罢了。”   萧阮抿着唇直乐:“那下次多请她出来唱唱。”   萧亦珩泄了气,压低声音道:“别说笑了,她不喜欢我。我请她出来过好几次,她都婉拒了,这一次要不是卫哲出面,她也不会来。”   萧阮愣住了。   要知道,萧亦珩的家世、样貌、才气,无论哪一样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位出身低微的歌姬居然会拒绝,实在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单单不答应你?”萧阮纳闷地问。   萧亦珩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以前我们还算是朋友,后来,慕呈青来了两趟,她就彻底变了,慕呈青写的诗词歌赋,每一首她都谱了曲,还百唱不厌。我不高兴说了她几句,她就再也不理我了。”   萧阮这才算明白了过来,怪不得萧亦珩总是和慕呈青过不去,原来根结在这里。   《长亭别》唱完了,柳柳又唱了一首《江南好》,唱到一半时,底下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声,没一会儿,店小二急急地跑了上来:“柳柳姑娘,你的车夫和客人吵了起来,客人说,让主人家快下来,要不然要拖你的车夫去见官。”   柳柳怔了一下,赶紧告罪要下去。   周小王爷看了一眼萧亦珩,怒气冲冲地道:“谁这么横行霸道的?也不看看今天有谁在做东?走,我们陪你下去看看。”   同来的两位起哄一起下去了,萧亦珩犹豫了片刻,叮嘱了一句:“二弟,你在这里稍候片刻,我也下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偌大的包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萧阮喝了一口龙井茶,起身踱步到了古筝前,顺手拿起了柳柳遗落的一本诗集。   果不其然,诗集上署着慕呈青的名字,再翻了几页,几首诗作果然回味悠远、瑰丽缥缈,是歌姬谱曲的最爱。   江南才子素来有为风月之所吟诗作对的传统,慕呈青从江南而来,当然不能免俗。   楼下的喧哗声越来越想,她踱到了窗口往下一看,酒楼的门口围了一堆人,柳柳正和一个不相识的人在说些什么,一袭红衣、衣袂飘飘分外惹眼。   这场景有点眼熟。   萧阮的脑中猛然闪过了些什么,胸口仿佛被什么猛击了一拳。   她想了起来,这位柳柳她曾经见过。   前世萧亦珩为救太子而死,灵柩从秦中运回京师,她和家人一路把兄长的灵柩从城门口迎回家中,途径杏林酒楼时,有歌姬一边唱着曲儿一边从楼上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那个歌姬当时就是穿着一身绯色衣裙,张扬醒目,歌声清朗凄厉,令人过耳不忘,唱的正是兄长出征前所做的一首《别京师》。   后来,听家仆闲聊时提及,那位歌姬的姓柳,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位叫柳柳的姑娘。   萧阮的心口怦怦乱跳,正要转身下楼,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她猛地一回头,一张轮廓深邃的脸庞落入眼眸。   “萧小公子,”蔺北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要乖乖地跟我走一趟,还是我把你打晕了拖走?”   萧阮被带离了酒楼,从后门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挂着靖安王府的牌子,大大咧咧的,丝毫不惧有人瞧见。   她心里又气又恨,面上却半分不显,只是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匪类!”   蔺北行跟在她身后进了马车,神情自若地道:“骂得好,我就是从荒蛮之地出来的匪王之子。不过,你们萧家也太难伺候了,我请小公子去府里喝杯茶,怎么还开口骂我了呢?”   事已至此,再骂人也没用,蔺北行根本油盐不进,唯有希望萧亦珩早点找到她,也希望蔺北行只不过是想为难一下萧亦珩,并不会对她无礼。   马车很宽敞,萧阮在角落里坐下了,努力离蔺北行远一点,便偏过头去一语不发。   蔺北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那张秀气的脸庞明明都已经吓得没了血色,却依然强作镇定,身子坐得笔挺,一双小手拽得紧紧的,交叠着放在了腿上,看起来十分有趣。   “好了,别怕了,”蔺北行有点不太忍心了,“我看萧亦珩这么宝贝你,和他开个玩笑罢了。”   萧阮的眼睛闭了闭,那乌黑的眼睫忽闪了一下,旋即朝他看了过来。   不知怎么的,那双眸子有点水汪汪的,眼睫上也好似沾上了清晨的雾气,让人无来由地便心尖一颤。   “蔺世子,”萧阮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我们萧家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可否明示一二?”   蔺北行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的白牙:“你们萧家一门品性高洁、高人一等,就算是得罪了我们这等上不了台面的藩王,也是应当的,不值一提。”   “你不用含沙射影的,”萧阮冷冷地道,“有什么话就明说,要不然你就是小鸡肚肠,枉为男儿!”   蔺北行轻哼了一声:“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但我看见你们萧家的人就是心里不舒坦,忍不住想要为难为难,你就当你倒霉吧,撞到我手里。”   马车重重地颠簸了一下,萧阮猝不及防,眼看着就要从榻上摔下去了。   蔺北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往里一带,把萧阮重新拉回了车榻,撞在了车壁上。   萧阮被撞得头昏眼花,半晌才回过神来,用力地推了蔺北行一把,蔺北行猝不及防,身子从榻上滑落,差点摔在地上。   他恼火地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你……你出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萧阮强忍着。   蔺北行一脸的莫名其妙:“刚才你都要摔下去了,我才拉你的。你不谢谢我,怎么反倒要哭了?别像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碰一下能少块肉?”   萧阮真的有点怕。   前世蔺北行那混不吝的言行不仅如雷贯耳,她还有幸见识过。有一年她和几个手帕交相约一起外出踏青,半路上便碰到了蔺北行领着手下去打猎,这家伙居然指使手下撞坏了她们的马车,害得她们不得不下了马车在路口等修车,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而他则在一旁看热闹,还假惺惺地过来和她们几个聊天,问要不要帮忙。   萧阮当时忍不住嘲讽了他两句,他也没生气,只不过挥剑把旁边的一棵小树砍成了两截,吓得她们几个花容失色,等马车一修好就掉头回城了。   “谁知道你这种人会做出什么事来……”萧阮咬着牙道。   蔺北行有点头疼。   萧家的人,怎么这么麻烦?   算了,再安抚他一下,省得坏了事。   “好了,”他耐下心来,“我蔺北行说话算话,说了不欺负你就不会欺负你。”   萧阮别开脸去,不想理他。   “不信?”不知怎么的,蔺北行心里有点不高兴了,“听说你们萧家最漂亮的姑娘,是那个刚从江南回来的萧二姑娘,长得花容月貌,城中贵女无人能比。”   “你……你要干什么?”萧阮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就算是她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你一个大男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蔺北行神情傲然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哎呦喂,可说好了,以后见了萧二姑娘,不能多看一眼!   本章有红包哦,留言的小天使准备接红包雨~~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yqaii 10瓶 第10章   萧阮稍稍心定了些。   的确,虽然前世蔺北行风评不佳,但倒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不堪入耳的风流韵事。甚至到了他横扫西南之后,很多土著和外族都敬献了很多美女,他也全都赏给了手下,并没有收入房里,靖安王妃的位子也一直虚悬。   现在千万不要惹恼了他,让他发现自己的真正身份。   萧阮吸了吸鼻子,安静了下来。   蔺北行松了一口气,打量了她两眼,问:“你是萧家的旁支?没听说过萧家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是。”   “萧家祖籍雷州,怎么会有旁支跑到江南去了?”   “我在江南求学,幸得大长公主照拂。”   “我怎么听说大长公主和萧太傅早已貌合神离,怎么会照拂萧家的旁支?”   “谁说的!”萧阮迅速地抬眸瞪了他一眼,“别道听途说就跟着胡言乱语。”   小小年纪,倒还很有脾气。   蔺北行饶有兴味地逗了一句:“道听途说?我看不见得。”   萧阮心中一动,难道蔺北行知道什么从前的秘事?她试探着问:“你知道些什么?大长公主为什么会去江南?”   “你想知道?”蔺北行笑吟吟地道,“不如求我一句,我便说给你听。”   萧阮咬住了唇,拧过头去,看着窗外一语不发。   蔺北行也不介意,自言自语了起来:“坦白和你说吧,萧家上至萧钊、下至萧亦珩,我都没什么好感,唯有大长公主却一直让我钦佩得很。只可惜,也不知道被什么迷了眼,嫁给了萧太傅,成亲没多久,就让萧太傅坑了一把,只能含血吞下。”   萧阮的心口怦怦乱跳了起来。   的确,前世蔺北行也很敬仰祖母,她和祖母一起碰到过蔺北行几次,他都毕恭毕敬,这要是她前世为什么会给蔺北行写信的原因之一。难道蔺北行真的知道祖母和祖父之间的陈年旧事?   她等了片刻,可偏偏说完这几句之后身后就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只见蔺北行吊儿郎当地靠在车壁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腰上的玉佩穗子。   “坑了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   蔺北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叫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浅浅的绯色从耳根慢慢蔓延到了脸颊,仿佛一朵桃花渐渐绽放。   蔺北行晃了晃神,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萧家这个小子有点邪门,怎么长得比女子还要俊秀可人?怪不得萧亦珩这么宝贝他。   “不叫就算了。”他起身要下马车,准备去外面醒醒神。   “等一等!”萧阮脱口而出,“蔺……蔺大哥。”   蔺北行咧开嘴笑了:“等会你哥来了,也要这样叫我,我要看看他会是什么脸色。”   “好。”萧阮顺从地应了一声。   “萧太傅的妾室是坑了大长公主娶进来的,”蔺北行压低了声音道,“那妾室是萧太傅的表妹,全家都犯了事,她也要被充入奴籍,萧太傅便求大长公主让他先收了为妾,日后再送走。没想到一来二去生米煮成了熟饭,大长公主只好把人留下了。”   萧阮呆了片刻,喃喃地辩解:“这其中一定别有隐情,祖父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能有什么隐情?他若不愿意,他表妹还能按着牛头强喝水不成?”蔺北行冷哼了一声。   “你……你才几岁,怎么能知道从前的事情?”萧阮气急败坏,“必定是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你胡乱一听,又来胡乱一说!”   蔺北行一脸的莫名其妙:“是你求着我说的,怎么反而成了我的不是了?胡搅蛮缠!”   马车停了下来,帘子掀开了,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叫了一声:“世子!”   萧阮认得这个人,是蔺北行两个得力干将之一,名叫陈碑之。   “什么事?”蔺北行狐疑地问。   陈碑之朝他挤了挤眼,却不肯说,蔺北行只得挑帘下了马车,一看,自家的府邸到了,只是门口站了一尊门神,脸色铁青,正是萧亦珩。   “来得这么快?”蔺北行倒是惊诧了,照理说,他在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萧亦珩折腾一番找到他这里,最起码得等到明天早上。他连理由都已经编好了,书院中和萧尔沅一见如故,便邀他到府中秉烛夜谈,一时忘情忘了时间。   现在倒好,被人抓了个正着,连把人藏起来的时间都没有。   他有点恼火,沉着脸问:“你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萧亦珩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我弟弟呢?”   “大哥!”萧阮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萧亦珩挥起一拳朝着蔺北行的面门砸了过去,蔺北行敏捷地一偏头,拳头落了个空。   “这可是你先动手的,怨不得我。”他呲牙一笑,动了动手腕,正要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身后传来了一声急急的呼唤:“蔺北行!蔺世子!蔺大……哎呀!”   正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回头一看,萧阮从马车上跳下,一个没站稳,坐倒在了车轱辘跟前。   萧亦珩再也顾不得蔺北行了,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忙不迭地问:“怎样?脚崴了没有?那混蛋有没有欺负你?”   萧阮连连摇头。   “萧亦珩,我好心请令弟前来做客,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人,这便是萧太傅教你的孔孟之道吗?”蔺北行在后面阴森森地问,“走,我们去陛下和萧太傅面前说理去。”   一股气憋在萧亦珩胸口,差点没把他憋死。   若是萧阮真的是弟弟,他必定先和蔺北行打上一架,然后揪着一起去陛下跟前评理,半点都不会犹豫。   可现在,萧阮是个女子,他连几个好友都不敢叫来做帮手,更别提去面圣了。若是万一这件事情传出去,让人知道萧阮和蔺北行在马车中独处,他就算掉了脑袋都赔不了妹妹的名声。   他咬紧牙关忍下了这口气,扶着萧阮到了马车上,转头看着蔺北行,森然道:“你且等着,这番盛情,日后我必定双倍奉还!”   眼看着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蔺北行心底纳闷极了。   这一两年来,他四处惹祸,把京城的世家得罪了个遍,总算让那位多疑的天子放松了些警惕。萧家是他特意留到最后的,毕竟萧钊的名声在外、萧家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到时候启元帝为了顾及萧家的面子真的削他一顿,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今天机会难得,这个萧尔沅是萧家旁支,拿他当诱饵就来引萧亦珩上勾,无伤大雅,萧钊也没法太过生气,而萧亦珩和他素来不睦,点个火肯定就像炮仗一样炸了,到时候两人打上一架,闹到天子跟前,既不会受罚,也能彻底坐实自己纨绔、霸道、无脑的名声。   没想到,萧亦珩居然忍气吞声地走了,放下了这么一句狠话顶什么用?   真是邪了门了。   蔺北行百思不得其解,问陈碑之:“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陈碑之附耳过去:“我在酒楼外盯着他,他一上去就下来了,把周小王爷他们都遣走了,直接到我们府门前来等着。”   那必定是在包厢里找到了线索。   蔺北行仔细回想了一下。   当时他带走萧尔沅时,小弟弟很是乖顺,半点都没有挣扎,只说自己嘴馋,抓了一把瓜子。   看来是萧尔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了萧亦珩留下了暗示,倒是他小看了这位小弟弟。   蔺北行望着萧府马车远去的方向,勾起了嘴角:“有意思了。”   萧阮坐在马车中,萧亦珩仔细地询问了一遍蔺北行的言行,萧阮掐头去尾隐瞒了蔺北行扶她的事情,只说两人在马车上聊天,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萧亦珩稍稍放心了点,深深自责:“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包厢里。亏得你机灵,给我摆了指向北方的瓜子,我才能这么快找到靖安王府来。”   “这不是没事嘛,又没人瞧见,”萧阮安慰道,“后来柳柳姑娘那里没什么事吧?”   “都是蔺北行设的圈套,故意让人找了柳柳的茬,来绊住我们。”萧亦珩阴沉着脸道,“等着,等我收拾他。”   萧阮委婉地道:“大哥,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以后你避着点蔺北行,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二妹妹为什么要长他的威风?”萧亦珩不悦地道,“他再横行霸道,也不能骑在我们萧家的头顶上。”   萧阮心里着急,思忖了片刻,正色道:“大哥,我在江南的时候因一次机缘巧合学过八卦六爻之术,能窥破一点天机,蔺北行此人,和那个慕呈青一样,命硬得很,一着不慎便会连累我们陷入泥淖,我们万万不可深交、亦不可得罪,敬而远之才是正理。”   萧阮说得一本正经,萧亦珩听得发笑。   这个妹妹虽然聪慧,胆子却那么小。那两个人,一个是宁国公的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必然难有大作为,另一个是藩王在京的质子,是天子的眼中钉,怕他们做什么?还拿什么江湖术士的话来诓他。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好了,这是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数。”   “大哥,我知道你不信,”萧阮嫣然一笑,“不过,我算了算,过几日周小王爷将有一顿皮肉之苦,等他挨了打,我们再聊这件事情可好?”   萧亦珩哈哈一笑,只当她在吹嘘,也不戳破:“好,那就等他挨打以后再聊。”   两人回了府,各自分开。木琉和禾蕙早就在萱兰苑前翘首以盼了,把萧阮迎进来卸了妆,把脸上用来凸显轮廓的脂粉洗掉了,换了一身粉色的襦裙。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萧阮便出门去了邠兰轩。   自从那日之后,大长公主和祖父平日就在邠兰轩用膳,只在休沐之日才全家一起用膳。萧阮则一日陪着大长公主,一日陪着父亲母亲,萧秦氏和三房也另分了一桌,以示嫡庶有别。   刚走到园子里,前面来了五弟萧亦鸣一行人。萧亦鸣今年刚好八岁,长得虎头虎脑得分外可爱,但也非常调皮,因为是家里的幺孙,分外受宠,周荇宜也非常喜欢他。   “五弟。”萧阮笑着招呼。   拿着风车一路飞奔的萧亦鸣猛地停住了脚步,脱口而出:“大坏蛋来了!”   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萧亦鸣自己也白了脸,后退了几步,转身飞一样地朝后跑去,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快逃!别被大坏蛋抓住了!” 第11章   萧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亦鸣这是在骂她吗?   “站住!”她叫了一声,“你说谁是大坏蛋?”   萧亦鸣身旁跟着的一个嬷嬷脸慌忙追了过去:“哎呀五少爷,你怎么就胡说呢?这是你二姐姐,快过来见礼!”   萧亦鸣灵活得很,“哧溜”一下爬上了假山,笑嘻嘻地道:“你追不上我,你来追我呀。”   嬷嬷在假山下跺脚:“五少爷你快下来,爬那么高小心摔着了!”   萧阮走上前去,绷着脸道:“既然五少爷不想下来,你们便让他一个人呆着,于嬷嬷,去请夫人过来。”   于嬷嬷当即就拒绝了:“这可不行,我不能离开五少爷,万一有个好歹,我拿脑袋赔都不够。”   “我让你去你便去,出了事,有我担着。”萧阮淡淡地道。   于嬷嬷脚下一动不动。   “怎么,我差使不动你吗?”萧阮的声音冷了下来,“这里的人可都听见了,五弟说我的坏话,指不定就是他身边的刁奴撺掇的,于嬷嬷这是想把这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吗?”   于嬷嬷的脸一白:“二姑娘,就算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教唆五少爷说你的坏话。我去请夫人来,五少爷就先拜托你了。”   于嬷嬷快步走了,萧亦鸣趴在假山上着了慌,却还强自忍着,神情警惕地看着萧阮:“大坏蛋,你就是大坏蛋,你把于嬷嬷赶走了,我要告诉母亲去!”   “母亲等会儿就来,”萧阮冷冷地看着他,“你倒是先和我说说看,我为什么是大坏蛋?先生没有教过你吗?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亲人,需得敬重爱慕,不得口出恶语。”   萧亦鸣呆了呆。   自去年开始,萧翊便替他请了西席开始蒙学,他虽然顽皮,却也继承了萧钊和萧翊的才气,小小年纪便将三字经和千字文学得差不多了,自然懂得萧阮说的这些道理。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声地申辩:“我当然敬重父亲和母亲,也敬重大哥、三姐四姐,可你才不是我二姐呢,你这么坏,一来就抢了三姐姐的屋子,还把我的好多宝贝都抢走了,以后还会打我骂我,我才不要叫你二姐。”   萧阮轻笑了一声:“这些话都是于嬷嬷告诉你的?”   萧亦鸣气鼓鼓地道:“不是。”   “是你先生教你的?”   “才不是呢。”   “那我知道了,是你自己胡乱编出来的。”   萧亦鸣捂住了嘴,嚷嚷道:“我才不会告诉你是三姐姐说的呢。”   “噗嗤”一声,木琉笑出声来。   萧亦鸣这才察觉不对,气得直跺脚:“你诓我!你太坏了!你就是个大坏——”   “蛋”字还没出口,几声惊呼传来。   “五弟小心!”   “五少爷小心!”   萧亦鸣原本抓着石头的手因为气愤撒开了,脚下一滑,从假山上摔落下来。   萧阮眼疾手快,举手抓住了萧亦鸣的衣角往里一带,两个人抱在一起摔倒在地。   众人一拥而上,把两人分别扶了起来,萧亦鸣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幸好假山不高,他的衣服穿得多,又被萧阮护在怀里,只是手肘处衣裳擦破了一个大洞;但萧阮就狼狈多了,不仅胳膊处磨出了个大口子,连脚都崴了,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阵忙乱的,萧阮被扶回了萱兰苑,萧陈氏让人叫来了大夫,听大夫说没伤到骨头后,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又去找几个现场的家仆询问情况,最后才又回到了萧阮的卧房。   萧亦鸣坐在卧房的角落里啃着手指头,不时偷偷看着半靠在床上的萧阮。   大夫先处理完了脚踝上的伤,随后开始清洁胳膊上的伤口,木琉和禾蕙在一旁看得眼泪汪汪的,不时地问:“大夫,姑娘手上会不会留疤?”   “大夫你轻一点,姑娘疼。”   几块带血的纱布掉在了地上,萧亦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萧陈氏坐在了床头,示意他过来。   萧亦鸣磨磨蹭蹭地到了床前。   “知道错了吗?”萧陈氏沉着脸问。   萧亦鸣垂着头,声若蚊蝇:“知道了。我不该爬到假山上,害得二姐姐为了救我受了伤。”   “可不敢当,”一旁的木琉忍不住了,“我家姑娘可是大坏蛋,根本不是五少爷的二姐姐呢。”   萧亦鸣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的,是二姐姐,不是大坏蛋……”   萧阮冷冷地道:“母亲,五弟还小,分辨不出善恶亲疏也是有的,相比五弟的恶语,这背后教唆之人才是可恶。”   萧陈氏的眉头紧皱,吩咐身旁的嬷嬷:“去,把三姑娘叫过来。”   萧珏很快就来了。   一进房间,她就狠狠地瞪了一眼萧亦鸣,萧亦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嘟囔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   “娘,这都是误会,”萧珏挤出了一丝笑容,“五弟他乱说的,是我给他讲故事的时候他听岔了,这才胡言乱语的。”   “是吗?”萧陈氏冷冷地看着她,“你若是不肯认错,我只好把这件事禀告给你祖母和父亲,让他们来弄个一清二楚。”   萧珏的脸一白,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娘,你怎么也不疼我了?不就是姐妹间说了几句不好听的,怎么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似的。平常四妹妹和我吵闹了也会说我几句讨厌,怎么就不见你处罚她呢?”   萧陈氏头疼不已,只得让下人们都先出去了,只留下了姐弟三个。   她正色道:“珏儿,姐妹之间到底是玩闹还是恶语,我还是分得出来的。我知道上次硬是要让你和阮儿换院子,你心里不舒坦,但我也已经和你仔细解释过了,这是为了照顾祖母。百善孝为先,先贤卧冰求鱼侍奉长辈,你只不过是换了个院子而已便这样心不甘情不愿,说出去岂不是要让人耻笑?”   萧珏哽咽着道:“我也可以照顾祖母,我和祖母十年未见,恨不得日日承欢膝下,为什么偏偏要让她住在祖母的旁边?”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可是……”萧陈氏想要骂醒她,可又怕伤了孩子的心,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想要日日承欢膝下,这也得看大长公主待不待见啊。   萧阮陪了大长公主十年,这自小养大的情分,萧珏怎么能比呢?   “总而言之,日后你再也不许提这件事了,你们是姐妹俩,这世上除了父母,便是你们最亲,”萧陈氏看向萧珏,殷殷期待,“来,珏儿,和你姐姐陪个不是,以后相亲相爱的,好不好?”   萧珏垂眸敛去了眼里的忿忿:“二姐姐,都是小孩子听不清楚乱传话,让你误会了。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管束弟弟的,不给你添麻烦。”   萧陈氏期待地看向萧阮。   萧珏虽然避重就轻,但这孩子向来心高气傲,能认错就好,毕竟还小,只要萧阮有长姐的胸怀,多多爱护弟妹,以后慢慢相处多了有了感情,姐妹俩就能好起来了。   萧阮没说话,只是朝着萧亦鸣招了招手,淡淡地问:“五弟弟,原来你的耳朵不好使,好好的话都能听错。”   萧亦鸣不高兴了:“三姐姐骗人,我才没有听错呢,三姐姐说的就是你是个大坏蛋。”   “你想不想知道你那些丢掉的玩具去哪里了?”   “不是被你拿走了吗?”萧亦鸣不解地问。   萧阮笑了笑:“木琉,瞧瞧云嬷嬷来了没有。”   木琉把门打开了,云嬷嬷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样玩具,有华容道、有铁圈,还有一盒萧亦鸣最喜欢的玩偶,玩偶已经破损了。“回禀二姑娘,按照你的吩咐,我去汀兰苑后院找了找,果然有这些东西,我挑着能看的先给五少爷拿过来了,剩余的还在,夫人和五少爷可以去瞧一瞧。”云嬷嬷恭谨地道。   萧亦鸣惊呆了,飞扑过去抢了过来,他年纪小小的,糊涂了:“三姐姐,你不是说我的宝贝被二姐姐拿走了吗?怎么会在你那里?”   “你——你怎么去我院子里乱翻!”萧珏尖叫了起来,扑上去就去抓云嬷嬷。   云嬷嬷是周荇宜派在萧阮身边伺候的,力大无穷,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萧珏的手腕,客客气气地道:“三姑娘,你小心些,别伤了自个儿。”   萧珏嚎啕大哭了起来。   萧陈氏又惊又怒:“珏儿,你太过分了!快过来向姐姐和弟弟赔不是!”   如果说刚才她还有点息事宁人的想法,这一次几乎声色俱厉。   萧珏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么生气,被吓得连哭声都噎了噎,不得不抹着眼泪走了过来,哽咽着道:“二姐姐,五弟弟,是我错了。”   萧陈氏拉住了萧阮的手,柔声道:“阮儿,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既然认了错,那就原谅她吧?”   一句“我错了”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去了?   萧陈氏这样溺爱,怪不得日后萧珏会一错再错,做出令家族蒙羞的丑事。事发之后萧陈氏恸哭了几日,还是拉下脸求她替妹妹想个法子全了脸面。   她满腹的委屈和愤懑,却没有人心疼。   这一世虽然她和萧陈氏亲近了一些,可在萧陈氏心里,她还是比不上萧珏的。   萧阮有些酸涩,面上却神色如常,柔声道:“既然母亲开了口,我也不多说了,只盼着妹妹是真心知道错了,以后把心思用在正途。”   萧陈氏刚舒了一口气,萧阮的话锋一转,“只是我这脚崴了,祖母和祖父那里必定是瞒不住的,到时候问起来若没人受到责罚,倒是反倒会让他们觉得母亲你偏帮三妹,连五弟也要被责骂。”   萧陈氏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自觉地问:“那依阮儿说,该如何处置?”   “依我看,让三妹在房里禁足几日闭门思过,既能应对了祖父母那里的询问,又能让三妹的心好好静一静,多读些圣贤书、多抄几份经文磨磨心性,母亲觉得如何?”萧阮闻言细语地询问着。   萧陈氏放下心来。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于萧珏也没有什么损失,正好磨磨她这阵子有些浮躁的性子。“好,那就这样吧。”   萧阮微微一笑,心神定了定。   萧珏不是挖空心思想要跟着祖母进宫面见圣上和太子吗?正好,被禁足了就没法去了,断了她和太子相识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二姑娘威武~~   本章洒红包雨,留言的小天使都有,耐你们,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妖不吃窝边草3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落未央城100瓶、randomness 34瓶、我们都是可爱的孩子1瓶   你们都太壕啦! 第12章   已经过了用膳的时间了,萧阮遣人去了邠兰轩告罪,在房里吃了晚饭,没过一会儿,周荇宜和萧钊一起过来了,萧陈氏和萧翊也跟在后面。   周荇宜心疼得很,问了事情的来由。这么多下人都听到了,萧陈氏也不敢庇护,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周荇宜顿时沉了脸,把萧阮、萧珏、萧亦鸣房里的仆从都叫到房前训了话,主子有错,下人都难逃责罚,萧珏房里的都打了板子,连萧亦鸣和萧阮房里贴身伺候的丫鬟和嬷嬷则罚了手板子,木琉和禾蕙也不例外。   萧陈氏看得脸都白了,心里暗自庆幸萧阮的懂事。   她的性子绵软,鲜少有责罚下人的时候,家里一团和气,没想到这么一件姐妹间的小事婆婆也不放过。   幸好萧阮提前让她罚萧珏闭门思过,要不然只怕也逃不过去。   萧阮崴的脚没什么大碍,第二日就消了肿行走自如了,又过了一日,宫里来传了信,周荇宜领着萧阮和萧茹去宫里拜见帝后,萧珏正在禁足期间,自然是去不成了,可怜她特意做了好几件漂亮衣裳,整日试来试去,眼巴巴地盼了这么久,都白搭了。   姐妹俩都打扮过了,萧阮一身粉紫色刺绣八幅裙,衬得她肤色如雪,那八幅裙裙角飞扬,坠着的蝴蝶忽隐忽现,更显得她清丽娇柔;萧茹年纪尚小,便换了一身团锦对襟裙袄,看起来十分娇憨甜美。   祖孙三人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前,对了牌子,被宫人一路引着往里走去。   宫墙巍峨肃穆,青砖碧瓦间,飞檐翘角层层叠叠,十分瑰丽。   萧茹有点紧张。来以前父母再三和她耳提面命,甚至有专门的嬷嬷来教她礼仪,要笑不露齿、谨言慎行,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快活场景,也不知道三姐姐为什么一直撺掇她要入宫来。   手被握住了,原本冰凉的手指一暖。   她忍不住小声问:“二姐姐,你怕不怕啊?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不会不喜欢我?”   萧阮笑了笑,凑到她耳边安慰:“不用怕。你是萧家的孩子,又这么可爱,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的确,萧家身为京城世家中的翘楚,自高祖建朝以来,萧家子弟便出类拔萃,在朝中担任要职。先帝在位时,萧家子弟以萧钊为首,分布在兵部、吏部和各个地方府郡,为朝廷的长治久安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萧钊身为百官之首的太傅,底下门生遍地,是圣上最为倚重的重臣。   身为萧家的女儿,萧阮有这样自傲的底气。   走了好一会儿,华清宫到了。   皇后娘娘和从前一样雍容华贵、仪态千方。   祖孙三人上前行了君臣大礼,皇后娘娘忙不迭地把大长公主扶了起来:“姑母不必多礼,十年未见,陛下很是思念你,我已经让人去通禀了,过一会儿便会过来了。”   启元帝是周荇宜从小照看着长大大的,两人相差了不到十岁,感情很好。   “这个便是阮儿吧?过来,让我瞧瞧。”皇后朝萧阮招手。   萧阮乖巧地走了过去,将木琉和禾蕙为她绣好的锦帕敬献给了皇后。   皇后看着帕子很喜欢,拉住了她的手端详着,笑着夸赞:“阮儿有心了。这长得真是好,多大了?在哪里就学?会些什么?”   “十四了,江南的时候在西林女学就读,琴棋书画都会一些。”萧阮一边回答,一边瞟了一眼皇后娘娘左侧发髻上的碧玺鎏金簪子,一脸的艳羡,“皇后娘娘,你才漂亮呢,人美簪子也美。”   一丝惊诧之色从皇后的眼中一闪而逝。   她笑着拔下了发簪放在了萧阮手上:“既然喜欢,那就赏你了。”   “谢皇后娘娘恩典。”萧阮捧着簪子退了回去。   周荇宜的眉心微微一皱,意味深长地看了萧阮一眼。   萧阮略略有点心虚,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   她刚才这两句话,是精心思谋过的。她得让皇后不喜欢她,但又要不露声色,不然若是被发现了,那便是藐视天家之罪。   皇后当年和梅贵妃一起入的东宫,梅贵妃明艳动人,是当时京城第一美人,皇后在容貌上比不过,只能在端庄贤淑上下功夫。久而久之,她便讨厌别人用“漂亮”二字来恭维。   刚才萧阮的奉承话犯了一忌;目光短浅、有失礼仪,居然会被一支宝石簪子吸引了注意力,这是第二忌。   这样点到即止,皇后心里定然对她有了成见,日后赏春宴上再努力一下,未来太子妃的人选便于她无缘了。   唯一可惜的是,前世皇后和她分外有缘,不仅一眼就定下了她和太子的姻缘,更屡屡让她入宫陪伴,说句情同母女也不为过,这一世,她注定要辜负皇后从前的疼爱和照顾了。   果不其然,皇后的神色有些淡淡了起来,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到了萧茹那里,问了几句话,萧茹一问一答有些拘谨,但皇后却看起来很满意,赏了她一对白玉镯子。   没一会儿,启元帝来了,大家纷纷上前见礼。   启元帝已经年近不惑,他身形瘦削,脸颊微凹,看起来精神有点不太好。萧阮不了解朝堂之事,只是从前旁观者清,再加上偶尔听过祖父、父亲的谈话,也揣摩出了一些名堂。   启元帝十分勤政,很多政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但却生性多疑,行事又不够果决,这种秉性在处理靖安王这一事上便可见一斑。到了启元二十一年,看似太平富庶的大乾终于溃于蚁穴,连着酿出了西南动乱、秦中叛乱这样的大祸。   启元二十二年,皇帝因为政事劳累,终于病倒,将大部分政事都托付给了太子,也不知道这天下大乱,到底会是谁坐上了这把龙椅。   这一世,大乾朝堂最后会怎样,萧阮并不想去关心。她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也不愿萧家再当太子的马前卒,她只求家人平安顺遂。   江南那边远离秦中、西南、京城,大长公主和萧家在那里又有些私兵养着,是祖母祖父避祸的好地方,到时候找个借口把父母也哄了去,至于大哥,身为萧家的男儿必定是拦不住他入仕报国之心,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和祖父把祸事和盘托出,让祖父命他不要和慕呈青正面对峙,也不要跟着太子一起去平叛就是了。   “阮儿。”周荇宜忽然叫了她一声,“陛下问你话呢。”   萧阮回过神来,慌忙告罪:“陛下恕罪,我忽然想起了离开江南前柳先生曾经问过我的一件事,一时入了神。”   “哦,是柳乘风吗?他能问你什么事?”启元帝饶有兴味地问。   “世人都说江南好,却不知和皇城相比,江南还能占几分春色呢?”萧阮模仿着柳乘风的口吻。   “那你觉得江南和皇城相比,能占几分?”   “陛下恕罪,臣女刚才来时只想着即将得见天颜,心中激动,忘了看四周的风景,”萧阮恭谨地道,“只怕答不上陛下和先生的问话了。”   启元帝笑了,挥手叫上了内侍:“我和姑母在这里说话,两个孩子左右也没事,你带他们去御花园里逛一逛。”   内侍是个二十来岁的公公,名叫云珛,面白清瘦,笑起来单边还有一个小酒窝。   萧阮却半分都不敢小瞧他。   两年之后,他会成为启元帝的心腹,炙手可热,然后又因为牵连进了四皇子谋逆一案被斩,身首异处。   离开了华清宫,萧茹就活泼了不少,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见了花便去采一朵、见了水又去掬一把。   春光明媚,萧阮的心情也跟着大好了起来。   前一世,不是云珛陪着她们姐妹逛御花园的,而是周卫熹。她算了算时间,周卫熹应当快到了,所以才故意说了那番话,这样就可以不用和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虚与委蛇、共处一室了。   云珛一路介绍着御花园的景致,快到西南角时,他笑着问:“萧二姑娘,前面有一处僻静所在,景色不错,你要不要和四姑娘一起去歇歇脚再走?”   萧阮正想向他打听件事情,便欣然应允:“有劳云公公了。”   一行人到了前面的亭子里,云珛请两位姑娘坐下,又让人去临近的宫里取了些糕点和糖果,萧茹尝了两块很好吃,越发喜欢这位小公公了,一口一个“云公公哥哥”,把云珛逗乐了。   “云公公,宫里的刘太医你知道吗?”萧阮趁机问了一句。   云珛怔了一下:“知道,不过,他早就已经挂印而去云游天下了,说是要去学神农尝百草。”   “那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络方式,或者有没有什么衣钵子弟或是同门师兄?”萧阮有点着急地问。   云珛想了想,摇了摇头。   萧阮心里着急。   这位刘太医是大乾数一数二的名医,性情狂放不羁,因为医术出众一直被启元帝留在身边。前世在江南时刘太医曾和她们偶尔遇见,一见面就说大长公主面色不好,恐有隐疾,萧阮当时还很不高兴,斥责他胡言乱语。   后来刘太医独自替大长公主把了脉,留下了个方子翩然远去,此时回过头来萧阮才知道,这位刘太医真是医术高明。   若是能找到他替祖母治病,若是祖母也能有求生之欲好好配合,说不定还能有一线转机。   “云公公,能不能劳烦你再帮我问问?”萧阮恳求道,“我一定重金相谢。”   云珛笑着道:“萧二姑娘言重了,那我再帮着打听打听,若是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萧大人。”   “多谢云公公了。”萧阮连声道谢。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萧阮一看,萧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亭子,站在一个小矮坡上朝着萧阮挥手。   萧阮朝着云珛歉然一笑:“我过去看看,她年纪小,看到什么都新鲜。”   刚走到萧茹身旁,西边和御花园接壤的宫墙内传来了一阵怒喝:“你居然敢偷我母亲的遗物还要害我!今日我看谁能救得了你!”   前面的宫殿地处皇城最偏僻的西边,向来是不受宠的宫妃和皇子的居所。   几声惨叫和呼救声传来。   萧阮呆滞了片刻,猛然想了起来,前世她见过这场景。   当日在周卫熹的带领下,她亲眼看到了年近十三岁的四皇子周卫旻活生生地杖毙了一名内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位反派即将出场!感谢小天使们的热情捧场,双更回馈大家,明天中午十二点见!   15字以上的小天使准备接红包哈~~坐等长长长的留言砸向醋哥~~ 第13章   萧茹白了脸,紧紧地抓住了萧阮的手,云珛也怔住了。   片刻之后,惨呼声被捂住了,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依然是一片鸟语花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萧阮的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掠过了前世那可怖的场景。   当日是周卫熹陪着她们三姐妹逛御花园,听到惨呼声,周卫熹领着她闯进了宫殿,正好看到杖毙到了最后。   她没有听到前面周卫旻的这句怒喝,只瞧见了周卫旻一脸狰狞,还有那内侍血肉模糊的惨状,差点没呕了出来,好几个晚上都做了噩梦。   是周卫熹心怀慈悲,斥责了周卫旻,还为这个死去的内侍做主请来了启元帝,启元帝杖责了周卫旻后把他丢进了冷宫关了几个月,后来是万寿节了才放了出来。   打这以后,萧阮便认定了周卫旻是个暴戾狠毒的皇子,在祖父面前屡次表达对周卫旻的鄙夷,后来的宫变也证实了她的猜想,周卫旻居然妄图弑兄弑父,实在是丧心病狂。   可现在看来,这次的杖毙是事出有因的,并不是草菅人命。   萧阮的脑中乱哄哄的,心绪纷杂。   “萧二姑娘,有人来了,我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云珛忽然问了一句。   萧阮一看,果然,有一群人快步走进宫殿里去了,想必就是周卫熹的人。   她迟疑了一下,决定不去趟这浑水。   周卫熹是个伪君子,那周卫旻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这场惨剧是她误会了,可周卫旻的偏执和阴险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小小年纪居然敢弑兄杀父,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她摇了摇头:“不了,云公公,我们出来得久了,也该回去了。”   云珛恭谨地应了一声“是”,往旁边一侧身:“萧二姑娘,这边请,这边回去的路上有一个芍药园,想必四姑娘会喜欢。”   一行人往东而行,这一条路和刚才的相比,少了几分清幽,多了几分绮丽,路面十分宽敞,足足可以六七人并行,路旁的春花含苞待放,蝴蝶翩翩,令人目不暇接。   原本活泼的萧茹却没了兴致,频频回头去看,不安地问:“二姐姐,刚才那里怎么了?”   萧阮哭笑不得,小声安慰:“嘘,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我们去找祖母回家了。”   云珛在一旁听得真切,忽然笑了笑道:“萧二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年纪虽小却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佩服佩服。”   这话里有话,显然在嘲讽萧阮,不过,神态还是那么恭谨诚恳,看不出半分嘲讽的模样。   萧阮瞟了他一眼,客气地回了一句:“云公公见笑了。”   云珛的神色未变,笑着看向前方:“欸,可真是巧了,碰上陛下他们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启元帝刚好走了这一条路,和皇后娘娘、大长公主一行人去西宸宫,见了萧阮,便让她一起随行。   萧阮不想趟这趟浑水也得趟了。   一入西宸宫,萧阮便看到了两拨人对峙着。   说是对峙也不尽然,靠着宫门的这一拨人人多势众,二十多人把周卫旻和几个内侍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身穿淡黄色金丝蟒袍,一派温文端方、谦谦君子的模样,正是萧阮避之不及的太子周卫熹。   从前情意绵绵的脸庞,落在眼中尽是虚伪,多看一眼都觉得多添一分恶心。   萧阮转过脸去,看到了中间邢凳上的惨状。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地捂住了萧茹的眼,把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刑凳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看样子已经没了气息,另一个身穿皂白色内侍服的内侍正伏在地上恸哭。   启元帝的脸色铁青,挥手让周卫熹的人散开,几步就到了周卫旻的面前,厉声喝道:“孽畜!为了何事竟然行此私刑草菅人命?你身为皇嗣,要宽怀天下、以仁为本,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几名西宸宫的内侍全都跪下了,磕头求饶。   周卫旻的脸色发白,却站在那里一语不发,手里拿着一块白色丝帕,一根根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他比萧阮小了一岁,此时身材瘦小,堪堪才长到和萧阮差不多高,但眉眼昳丽,尤其是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有神,眼尾微微上挑,看过来的时候颇有点邻家少年的撩人意味,完全没了上一世进来时那种狰狞可怖的表情。   萧阮无来由地心中一软。   她想起了这位四皇子的身世。   周卫旻的生母一直被皇家讳莫如深、无人得知,一出生,他就被寄养在了一个婕妤的名下,因为份位低微,他在宫中被几个兄弟欺负,启元帝更是对他置若罔闻,磕磕绊绊被养到了八岁。八岁那年,启元帝无意中发现周卫旻身上都是伤痕,细查下去,发现是那位婕妤虐待皇子泄愤,有一次甚至砸到了头颅差点送命。   启元帝龙颜大怒,赐死了婕妤。   然而宫中都传言四皇子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亲人,后宫中无一嫔妃愿意领养,启元帝索性就把他一人安置在了偏僻的西宸宫,多拨了几个内侍照应。   周卫旻会如此阴狠偏执,和他从小的境遇脱不了干系。若是他也有父母疼爱,说不定也会是个知书达礼的谦冲少年。   “我打着玩玩,哪晓得他这么不禁打就死了。”周卫旻从齿缝中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连理由都懒得编一个,这位四皇子是傻了还是疯了?   伏在地上的内侍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连声恳请陛下做主。   大长公主的神情复杂,定定地看着这位皇侄孙,轻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父皇,”自启元帝来了之后一直恭谨地立在一旁的周卫熹开了口,“来向我报信的是尚乘局的,刚才我从华清宫出来时他拦住我,说是他老乡弄脏了四弟的衣服被罚了两百刑杖,要被活生生地打死,我本不信四弟会如此残忍,想着来劝上几句,没想到……”他一脸的愧悔之色,“是我不好,没有教导好四弟,愧为兄长。”   启元帝的脸色铁青。   “陛下,”皇后的眉心微蹙,柔声道,“卫旻此举确实不妥,只怕要寒了宫人们的心,不过,他毕竟是皇子,不如小惩大诫一番,你看如何?”   周卫旻斜睨了皇后一眼嘲笑道:“何必假惺惺的?直接让父皇也把我打死就是了。”   “你!”   启元帝举起手来正要抽他一耳光,萧阮脱口而出:“陛下,只怕其中别有隐情。”   高高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启元帝愕然看向萧阮:“有什么隐情?”   萧阮拉着萧茹跪了下来,朝着大长公主看了一眼。   大长公主也有些惊诧,不过还是温言道:“阮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了。”   萧阮定了定神,将她在矮坡上听到的话讲了一遍,“陛下,臣女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四殿下好像隐瞒了什么,这位被杖毙的内侍听起来也并不是完全无辜,陛下若是能够彻查,想必能知道真相。”   启元帝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把云珛叫到身边问了两句,又问了萧茹,萧茹很害怕,结结巴巴的,不过总算把话说全了。   天子亲自查证,没花多少功夫事情就弄清楚了。   死去的这个人叫魏迁,去年通过内侍局分入西宸宫,年初的时候偷走了周卫旻小时候戴过的一个金锁链尝到了甜头,今天又去偷周卫旻母亲留下来的一个梳妆盒,被早有察觉的周卫旻设陷阱逮了个正着,搜查他的房间时,在一个墙砖中发现了一些药粉,居然是马钱子制成的□□。   幸好,这人刚来一年,还没有机会接触到周卫旻贴身的饮食起居。   那边内侍省的人在审问,这边皇后和几位女眷一起回了华清宫。皇后看起来心不在焉,说着场面话夸奖了萧阮几句,“阮儿倒是厉害,这么短短一句话就能听出个破绽来,不愧是萧太傅的孙女。只是我家卫熹太过心软,总喜欢扶助弱小,偏又被人利用了。”   萧阮心中哂然。   其实,刚才她脑中灵光一现,早就已经明白了这个局中局的由来,所以才会在启元帝面前脱口而出,为周卫旻说了话。   这件事情,必定是和周卫熹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是周卫熹派人设的套,所以,视人命为草芥的,不是周卫旻,而是周卫熹。   也不知道这个早已被启元帝放弃的四皇子,碍了他什么眼。   前世,她从初见就被周卫熹利用了,陪她逛御花园、让她看到周卫旻杖毙内侍并不是巧合,是周卫熹有心为之,她当时对周卫旻的惧怕、厌恶都让启元帝在处罚周卫旻时添加了砝码。后来就更不用说了,萧钊他们也因为她对周卫旻的评价或多或少在这场皇子之争中提前站定了立场。   而这一世,她刻意避开了周卫熹,可冥冥之中还是撞见了这场祸事,既然避不开去,就让她为前世的错误做些挽回吧。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爱护子民,推己及人自然是不知道这种小人的险恶用心,”萧阮定了定神,顺水推舟地说起了恭维话:“而且,刚才是时间紧急,太子殿下才会一时被人诓骗了,等一会儿不用我们也能识破这小人的诡计。”   皇后这才脸色稍霁:“阮儿说的倒也是。”   萧阮抚了抚胸口,一脸的庆幸,“幸好,陛下查明了真相,太子殿下以后也不会因为这个被人诟病了。”   房间里的气氛重新轻松了起来,又喝了一会儿茶,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大长公主便起身告辞。   这半日过得有些跌宕起伏,宫中人多眼杂,也不能细说,周荇宜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萧阮一眼,叮嘱了一句:“今日在宫中所见所闻,都不可到外面说半句,懂吗?”   萧茹今天被吓得够呛,立刻捂住了嘴连连点头,萧阮应了一声:“知道了祖母。”   祖孙三人一路缓步而行,刚出了华清宫,迎面便碰上了周卫熹和周卫旻兄弟俩。   周卫熹连忙过来向大长公主见礼,又笑着对萧阮招呼:“这位便是萧家阮妹妹吗?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意外,招待不周了,下次再补上。”   萧阮微微一福:“太子殿下客气了,我和妹妹玩得很开心。”   “父皇让我和四弟去母后那里,说是有事交代,”周卫熹笑着道,“四弟,你怎么也不向皇姑婆问安?还有这位阮妹妹,方才要不是她替你说了一句,你要被罚,我也要被你这个闷葫芦害了。”   周卫旻面无表情地朝大长公主鞠了一躬,叫了一声“皇姑婆”,却对萧阮视若无睹,快步朝前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   “多管闲事。”   四个冰冷的字划过萧阮的耳侧。   萧阮愣住了。   周卫熹也听到了,似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歉然道:“阮妹妹,你别理他,他总是这样脾气古怪,真是没办法。”   他告罪了一声,追着周卫旻快步走了。   萧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刚才她好歹算是帮周卫旻说了话,怎么还换来一句多管闲事的斥责?   这人真是太不识好歹了,小小年纪这么倨傲无礼,怪不得一直不被启元帝所喜,算了,以后再也不要和他有什么瓜葛了,省得以后被他牵连。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九点见!双更的醋哥,难道不值得你们用留言来砸一砸咩?   换个玩法,本章留言前二十洒红包! 第14章   这么一个小插曲,颇令人气闷,幸好,眼看着就要出宫了,不用再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了。   萧阮恨不得赶紧回家,拉着祖母和萧茹快步往前走去。   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了,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喊道:“大长公主、萧二姑娘,请留步。”   萧阮回头一看,云珛领着几个内侍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萧二姑娘,这是陛下赏的,今日事杂,陛下说了,下次再召你们入宫相聚。”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内侍捧着绸缎和首饰盒上前。   萧阮谢了恩。   云珛笑吟吟地把首饰盒递了过去,顺势凑过去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萧二姑娘,刘太医有一位师弟在西南,姓段,名琪安。据说医术比他还要高明,你若是诚心,不如遣人去西南找找,或有收获。”   萧阮算是明白了,这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这位云珛云公公更是人精中的人精。   现在回想一下,从御花园回华清宫的路有数条,他们怎么就刚好和启元帝碰上了呢?肯定就是云珛知道启元帝的习惯,算准了他从哪条路来,便领着萧阮撞上了,一起去了西宸宫。   先前问他刘太医的事情,一问三不知,现在得到她的好处了,才把知道的和盘托出。   现在总算是知道了这位段琪安的下落,只是,托谁去找才合适呢?   萧阮琢磨了一路,脑袋都疼了,脑中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选。   回到萧府,她正要去找萧亦珩商量,周荇宜让下人带走了萧茹,却让她进了邠兰轩,屏退了下人,拉着她一起面对面坐在了罗汉榻上。   “阮儿,”周荇宜的脸色凝重,上下打量着她,“今日你有些反常,在皇后面前应对失仪,是有什么缘故吗?”   萧阮也不隐瞒,点了点头:“祖母,我不想和太子殿下有太多牵扯。”   周荇宜愣了一下,轻吁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你不愿意和皇子们有所牵扯,虽然可惜,倒也让我放心。你祖父旁的不行,但绝不会结党营私,也不会卷入皇嗣纷争,日后就算不能有大富大贵,但萧家这百年世家的名号也不会倒,挺好。你日后若是有心,也要多提醒你祖父。”   萧阮的鼻子一酸。   的确,萧钊没有卷入皇嗣之争,可惜,他没两年就去世了,萧翊没有萧钊的远见卓识,更因为萧阮的亲事,最后萧家和周卫熹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被利用了个彻底。   “祖母,”她难过地问,“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些话你也可以提醒祖父,为什么要我说?难道你还打算离开我不成?”   周荇宜语塞,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的事情,怎么说得准呢?”   “不行,祖母,你不许离开我,”萧阮拽着周荇宜的手不肯松开,“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我陪着祖母一辈子。”   周荇宜乐了:“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好了,咱们说正事,”她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刚才四殿下对你出言无状,你不要太过在意,卫旻他虽然缺点很多,但骨子里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是吗?”萧阮纳闷了,怎么祖母会对这个皇子评价这么高?   “是,”周荇宜轻叹了一声,“其实……你今天这样做,也不知道对他是祸是福。”   萧阮愕然,沉思了片刻,心中悚然一惊。   今天这事如果是周卫熹幕后主使,现在没有得手,以后周卫旻的日子只怕要更加难过了,这可能也就是前世周卫旻不加辩解的缘故,可以用一时的失去自由,换来周卫熹彻底失去对他的戒备。   周荇宜知道她明白了,宽慰道:“好了,别想太多了。太子那里你不用担——”   “心”字还没出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厅门一下子被撞开了,萧钊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身上的朝服还没换下,素来冷静自持的表情绷紧了,一脸紧张之色:“荇宜,你没事吧?我听说宫里出了点事……”   “我能有什么事?”周荇宜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道。   萧钊这才看见萧阮也在,颇有些尴尬,索性拿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嘟”牛饮了几口,这才恢复了从前的太傅脸:“我倒是忘了,阮儿也跟着一起去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这是我喝过的茶盏。”周荇宜愕然。   萧钊镇定地道:“你喝过便喝过了,你我夫妻一体,共用个茶盏有何不妥?”   周荇宜的脸色很不好看,扬声叫道:“秀兰,替我拿个新茶盏来。”   孙嬷嬷在外面应了一声。   在孙女面前,萧钊有些下不来脸,憋足了气问:“你就这么嫌弃我?”   周荇宜没出声,萧阮立刻起身往外走去:“哎呀祖母我想了起来,我今日要抄的诗集还没抄呢,我先走了……”   她忙不迭地往外走,才刚跨出门槛,身后的房门便被关上了。   “……我刚才急得魂都……你别生气……我替你……”   祖父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和往常的威严和克制相比,多了几分柔情。   许是刚才真的是被吓到了。   萧阮的心情有点复杂。她即盼着祖父祖母能够和好,日后一家人再不分离;又担心祖母委曲求全原谅了祖父和萧秦氏,以后的日子过得不开心不洒脱。   若是真的像蔺北行所说,萧秦氏是这样哄骗了祖母进门的,祖母心里该有多愤懑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和萧阮猜想的一样,这桩牵涉到皇子案件让启元帝震怒不已,下令让人彻查,宫里的内侍从上到下牵扯了好多,都被严惩了,但是雷声大雨点小,查到内常侍这一级便戛然而止了,杀了几个人后不了了之。   周卫旻因为这件事情重新进入了启元帝和朝臣的视线,年已十三岁的他被送入了国子监就学。   萧珏从汀兰苑里解除了禁足出来,立刻就知道萧阮和萧茹已经入宫面圣过了,当日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坐在饭桌旁一直抹眼泪,萧秦氏和萧陈氏都过来哄她,就连萧茹也眼巴巴地去安慰她:“三姐姐,你别哭了,陛下赏我的绸缎我分你一半好不好?”   “才不要!”萧珏含着眼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萧阮,又气又恨。   又过了几天,萧陈氏被皇后请入宫中叙旧,这一次,萧茹终于跟着一起去了,回来后开心了,一连两天都特意拉着萧茹特意在萱兰苑外面逛,禾蕙纳了闷了,特意到房间里学着萧珏的模样给萧阮看。   “三姑娘都打我们院门前走过两三回了,一个劲儿地盯着我们这里,都走过去了头还拧着看,这是怎么的了?脑袋拧歪了可怎么办?”   木琉在一旁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阮心里明白,反正闲着没事,就去逗逗这个妹妹吧,省得她找不到人炫耀憋出病来。   萧茹见了她,立刻高兴地朝她招手,萧珏一脸矜持地走了过来,没说两句话,便把话题转到了她入宫的事情上。   “皇后娘娘很喜欢我,赏了我很多漂亮的首饰。”她炫耀着扬起手,露出了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她还说了,一看就知道我是有福气的姑娘,四妹妹,皇后娘娘怎么说你们的啊?”   萧茹丝毫没察觉她的攀比,憨笑着道:“皇后娘娘夸二姐姐生得好看了。”   这可戳到萧珏的痛处了。   以前她的容貌在京城贵女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可自打萧阮来了之后她才知道,她只能算是上等,萧阮才是绝色。凭什么萧阮把所有的好处都占了?又是嫡长女、又有大长公主撑腰,这才没几天呢,家里所有人都好像被她迷住了似的,一个个都捧着她,连以前对她言听计从的弟弟妹妹都快要被她哄跑了。   她心里憋气,面上轻蔑地笑了笑:“光好看有什么用?你看看梅贵妃,以前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可在后宫中还不是要对皇后俯首帖耳?身为女子,端庄贤淑,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是,三妹妹端庄贤淑,我们言行放肆,难等大雅之堂,”萧阮捧了她一句,牵起了萧茹的手,“走,四妹妹,咱们一起去捉蝴蝶玩!”   相较京城,江南的民风更为开放,一到春季,很多富豪、官宦的千金都会出游,萧阮自然也不例外,深谙玩乐之道,扑蝶、纸鸢、斗草,甚至射柳、蹴鞠也都会上一二,领着萧茹玩起来花样百出。   末了,连在蒙学的萧亦鸣也听到了她们的欢声笑语,从书房中探出头来,一脸的羡慕。西席见他没了心思,索性也就放了风,让他也跟着去玩了。   萧珏想走又不愿弟妹被萧阮拉拢,想一起玩又拉不下这个脸,只能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地冷言戳上几句,还不时地朝着门口张望,盼着祖父回来,也好让他看一下萧阮这副散漫无状的模样好好责骂。   祖父没回来,萧陈氏倒是过来了。正好萧亦鸣举着网兜追着蝴蝶跑过来,差点撞在了萧陈氏的身上,被几个嬷嬷慌忙拽住了。   萧陈氏一看,轻呼了一声:“哎呀,你怎么满头大汗?只怕是内褂都湿了,小心被风一吹便要着凉,不许再玩了。”   “是啊,”萧珏趁机加油添醋告状,“二姐拽着四妹五弟贪玩,一个个都没个样儿,要是被别人瞧见了,还当我们萧家都没规没矩呢,丢死人了。”   萧陈氏纳了闷了:“这是什么话?在家里面玩得忘形些也没什么大事,别生病了就好。”   萧珏讨了个没趣,嘟起了嘴。   萧陈氏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你带弟弟妹妹先回去吧,我找你二姐还有点事。”   “什么事啊?”萧珏不肯走,狐疑地问。   萧陈氏哄她:“乖,和你没关系的事,快带你弟弟回去换身衣裳。”   萧珏只好领着人悻然走了。   萧陈氏拉着萧阮,慢慢往萱兰苑走去,在萧陈氏的示意下,婢女嬷嬷们都离开她们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娘,你这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吗?”萧阮猜出了点什么,侧脸看向母亲,轻声问。   春光中,萧阮白皙的皮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容颜娇美,神情乖巧柔顺。   萧陈氏的心也忍不住就柔软了起来。   这是她的女儿,怀胎十月,又含辛茹苦喂养到了四岁,而后却被婆婆带走母女分离。她盼了十年,终于把女儿盼回来了,现在看来,女儿和她并没有因为这分离的十年生分,那么乖巧听话,她一定要尽好自己做母亲的责任,把握好女儿的终身幸福。   “阮儿,”萧陈氏略带神秘地问,“那日皇后娘娘把我请去,你猜猜是为了什么?”   萧阮的心一沉。   “她说,她见了你很是喜欢,问了我你在江南时的情况、有无婚配,我听她的意思,是很中意你,想让你入主东宫。”萧陈氏压低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三位反派:呵呵。   三位反派:入主东宫?先问问我们三个答不答应。   -   感谢小仙女们浇灌的营养液,已经205瓶啦~~ 第15章 (捉虫)   萧阮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世她是在皇后所办的赏春宴中一鸣惊人,引得了全京城世家的瞩目,也让皇后喜欢不已,半正式地定下了她未来太子妃的名分。   可这一世,和皇后的初见印象让她刻意搅坏了、在西宸宫帮周卫旻说了话、无意中破坏了太子的谋划,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可能让皇后对她有什么好感。而且,她还没有在赏春宴中展露才华,皇后怎么可能喜欢她、欣赏她,甚至想要让她成为儿媳妇呢?   难道……   皇后根本不是喜欢萧阮这个人,她看中的,是萧阮身为萧家嫡长女的家世、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嫡孙女的身份,还有萧阮祖父萧钊这个门生满朝、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   所以,是不是她萧阮没关系,如果今天换了任何一个女人是她的身份,皇后也会“喜欢”。   亏得她下定决心和周卫熹划清界限之后,还为辜负了皇后的疼爱而心生愧疚。   原来,这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心里有点凉。   萧阮深吸了一口气,抱着一线希望问:“娘,莫不是你误会了?上次我和祖母拜见皇后娘娘时,她对我……并不是太喜欢……”   萧陈氏笑了:“傻孩子,这种事情我还能听错了?皇后娘娘特意屏退了左右和我单独说的,她一直夸你温柔聪慧,秉性纯良,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萧阮怔了片刻,正色道:“娘,我不愿意。”   “为什么?”萧陈氏吃了一惊,“这可是太子殿下,一国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你可知京城中的勋贵世家一个个的都把头挤破了想要在东宫有一席之地,你为什么不愿意?”   “女儿愚钝,只怕是讨不了太子殿下的欢心,更没有皇后娘娘统御六宫的本事,”萧阮委婉地道,“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了。”   萧陈氏不以为然:“原来你是怕这个,你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有皇后娘娘的喜爱,东宫之中谁敢和你作对?”   “母亲,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愿意未来和三宫六院共侍一夫,总而言之,我不愿嫁入东宫,还请母亲成全。”   萧陈氏呆了呆,又劝道:“阮儿,就算抛开储君的身份,太子殿下生得隽秀斯文,龙章凤姿,京城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你祖父和父亲也都对他赞赏有加,说他德才兼备、宽仁厚重。或许你见了他,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萧阮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是啊,周卫熹的确容貌不俗,又惯会伪装,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不仅把萧钊和萧翊都蒙在了鼓里,也把前世的她哄得昏了头。但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重蹈覆辙。   “母亲,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萧陈氏定定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阮儿,若是皇后真的属意于你,圣旨一下,别说我,就连你祖母只怕也无法抗拒。”   “那这不是还没下圣旨吗?总有转圜的余地。”萧阮笑了笑。   萧陈氏握住了萧阮的手,无奈地道:“我知道了,下次皇后再提,我就装糊涂。只是……这下要得罪皇后娘娘了,这可如何是好?”   萧阮上前抱住了萧陈氏的胳膊,撒娇着晃了晃:“多谢母亲了,要连累母亲忧心我的事情,是我的过错。”   萧陈氏哭笑不得,长出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行了,既然你不愿意,我替你挡着,实在挡不住了,还有你祖母,左右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总也要你称心满意了才行。”她说着说着,又发起了愁,“你呀,怎么就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勋贵世家三妻四妾乃是平常,后宅勾心斗角更是普通,你若是纠结于这两条,这日后还怎么找夫君人了?”   “母亲不就找到了?”萧阮俏皮地笑了笑。   萧陈氏的脸有点烫,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顽皮!”   回到房里,萧阮的心神有些恍惚。   窗外的芍药开出了花骨朵,分外娇艳,她定定地看了很久,胸口的浊气渐渐消失了。   看来,要和周卫熹撇清关系,不是藏拙这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了,幸好,她早有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一连几日春光正好,每逢此时,萧家都会阖家出游,去龙潜寺用斋饭,今年也不例外。   龙潜寺坐落在京城的东部,背靠龙亭山,和皇城只隔了数里,是皇家祈福、听禅的所在。平常,龙潜寺也对寻常百姓开放,香火鼎盛,和育王寺一内一外,成为京畿地区最为知名的寺庙。   龙潜寺最出名的,除了皇家的盛会,还有寺庙里的素斋,相传高祖刚刚建朝时,慕名乔装到龙潜寺游玩,当时的主持秉真大师一眼就看穿了高祖的身份,奉上了一桌素斋,吃得高祖龙心大悦,许诺答应秉真大师的一个要求。   秉真大师慈悲为怀,向高祖讨了特赦前朝臣子的皇命,高祖履行了承诺,不仅特赦了数百名囚犯,还特意在龙亭山放生了一群白鹤,成就了一段佳话,至此,龙潜寺的素斋名扬天下。   不过,这素斋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的。一年之中,龙潜寺对素斋有定数,除了菩萨的各种生辰,其余能分出来对外预订的也就十几次,尤其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京中的勋贵世家都会到寺庙中祈福放生,素斋更是一席难求。   萧钊和寺内的主持有旧,因此,每年都提早大半年就把素斋定下,这才得以一享口福。   一大早,全家人便都收拾停当热热闹闹地出了门。马车行至龙潜寺一里开外,便停了下来,进入龙潜寺要步行通过一条弯弯曲曲的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很多香客无缘素斋,便只好在外面的餐馆茶坊中填饱肚子。   萧阮扶着周荇宜下了马车,往里走去,萧钊陪在另一边,兴致勃勃地回想着当年,周荇宜的神色淡淡的,不过也时不时地应上一声,看起来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再往后一看,萧秦氏和她的子女规规矩矩地跟在了最后面。自从那日在全家面前被怒叱了一番后,萧秦氏再也不敢往周荇宜和萧钊跟前凑了。   刚刚走到寺门口,门内有几名僧人快步迎了出来,冲着周荇宜双掌合十:“大长公主,久违了。”   周荇宜微微一笑:“多谢念空禅师挂念,龙潜寺在你手里越发香火鼎盛了,可喜可贺。”   “如履薄冰,只盼能为天子分忧、为万民祈福。”念空禅师宣了一声佛号。   “这位是……萧二姑娘?”念空禅师看了一眼萧阮。   周荇宜点了点头:“正是我的长孙女萧阮,日后还要请禅师多多扶助。”   萧阮躬身见礼。   念空禅师凝神看了两眼,眼中露出了诧异之色,正要说话,身后萧珏拉着萧茹挤了上来,忙不迭地自我介绍:“念空禅师,我也是祖母的孙女,我排行第三叫萧珏,她是我的四妹萧茹。”   “珏儿……”萧陈氏忍不住在后面叫了她一声。   长辈说话,哪有小辈插嘴的份儿,就连她和萧翊也只能跟在后面听着,萧珏这样出去,实在没有半点世家贵女的风范。   周荇宜扫了萧珏一眼,没有说话。念空禅师颇有涵养,想说的话被打断了也没什么异样,一一问候了两句,随后,把一行人请进了寺里。   念空禅师陪了片刻便有事先告退了,有僧人领着萧家人一路进香、放生、祈福,花了一个来时辰,最后被引到了用素斋的斋房中。   斋房是一排小平房,共有七八间,都满了。   萧家人一进去,正好便和隔壁宁国公府的撞了个满怀,一时之间,两家女眷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尴尬。   宁国公世子夫人的小姑是宫里头的梅贵妃,而萧陈氏的表姐是皇后,贵妃和皇后不和已久,这两人平常总也难免在言语上有些龃龉,但面子上却还过得去。去年秋,萧陈氏和萧秦氏一起去萧家一位叔祖母家赴宴,撞上了宁国公世子夫人,也不知怎么的,萧秦氏和宁国公世子夫人吵了起来,一个嘲讽宁国公世子夫人生不出儿子,不得不将丈夫的外室子收在自己的膝下,为他人作嫁衣裳;一个讽刺萧秦氏鸠占鹊巢,落地的草鸡也想当凤凰……这下好了,两家各自都颜面扫地,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哎呀,这不是大长公主吗?”宁国公世子夫人轻呼一声,快步上前见礼。   周荇宜认得她,微笑着道:“一别经年,你还是一样的年轻貌美。”   “哪里哪里,”宁国公世子夫人笑着道,“大长公主回来了就好,你不在的时候,小人得志、鸠占鹊巢,好些地方都乌烟瘴气的,都让人没眼看了,你赶紧得来刹刹这股子歪风。”   跟在后面的萧秦氏脸色一变。   宁国公世子夫人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心里得意,又热情地招呼,“这位是萧二姑娘吧,大长公主亲自教养长大的,到底和旁的人不一样,”宁国公世子夫人继续挤兑,“姿容绝色、气质清雅,真是不同凡响。”   萧陈氏的脸色也变了。   萧阮不得不上前见礼。   宁国公世子夫人又朝后喊了一声:“呈青,快来见过大长公主和萧太傅。”   人影一闪,慕呈青慢吞吞地从后面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上前对着长辈们各鞠了一躬。   眼前的青年长身玉立、清隽优雅,周荇宜不由得眼前一亮:“呈青?是临安居士的弟子慕呈青吗?”   “正是。”   周荇宜转头看向萧阮:“阮儿,他可算得上是你的师兄呢。”   萧阮盈盈一笑:“慕师兄。”   慕呈青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着她:“你是……”   “我姓萧名阮,有幸曾在柳先生座下求学一年。”   眼前的少女娇柔清丽,笑容轻浅,慕呈青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忽然怔了一下,高兴地道:“我知道了,你也是萧尔沅的亲戚,他还好吗?回江南了吗?他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后面的萧亦珩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萧阮抿唇笑了:“萧尔沅早就走了,他总爱夸夸其谈、胡搅蛮缠,我们家里人都讨厌他的很,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慕呈青愕然:“你……你这女子好生无礼!居然如此背后说人长短,我看他比你好上千倍百倍,你才是胡搅蛮缠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jpg】   洒红包雨,本章留言的都有红包,么么哒~~ 第16章   宁国公世子夫人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她可以对萧秦氏冷嘲热讽,可以挤兑萧陈氏,但却万万不能对大长公主最疼爱的长孙女说三道四的。   她慌忙呵斥:“呈青,你这是什么话,快向萧二姑娘道歉。”   慕呈青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看来,是打算为了那位莫须有的萧尔沅得罪嫡母和大长公主了。   才只不过和慕呈青相处了两日,就能得他如此青睐,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维护,萧阮忍不住心里感动,不想再戏弄他了,连忙道:“夫人别怪他,是我刚才先出言无状的。”   周荇宜是知道萧阮化名的,当然不怪罪慕呈青,反倒饶有兴趣地多看了两眼,乐呵呵地道:“算了算了,出来吃斋,求个平安顺遂。只是这位慕家哥儿,你是不是成日里挑灯夜读圣贤书,这眼神有些不太好啊?”   慕呈青有点莫名其妙:“没有啊,我的眼睛很好。”   周荇宜笑而不语,转头戳了一下萧阮的额头,嗔怪着道:“胡闹。”   萧阮抿着唇笑了。   这一出意外,宁国公世子夫人再也没心思闲聊告状了,连连告罪后辞别,两家人去了各自的斋房。   素斋十分美味,分量也刚刚好,一家人吃得尽兴,饭毕,小沙弥上了茶,茶色清冽、香气扑鼻,正是最新上市的明前龙井。   “大长公主,”小沙弥恭谨地问道,“念空禅师邀请你去禅房一叙佛理。”   “祖母,我陪你去吧。”萧珏见机得快,几步就到了周荇宜身旁去扶她起来。   还没等周荇宜拒绝,小沙弥为难地道:“这……师傅说了,只请大长公主一人,若是萧二姑娘有兴趣,也可同去。”   萧珏的脸顿时一白。   周荇宜拍了拍她的手:“珏儿就在这里陪陪你祖父吧,我去去就来。阮儿,念空禅师的佛理难得一听,一起过去吧。”   萧珏咬着唇,眼睁睁地看着萧阮过来取代了她的位置出门去了。   以前她没有和大长公主一起出行过,最多便是陪着萧陈氏一起去参加王公贵胄的宴席,席间的宾客一般都家世相当,客客气气的。今天她才真切地体会到了大长公主是什么身份,感受到了站在周荇宜身旁的殊荣。   那可是念空禅师,专门为天子祈福、宣讲佛理的高僧,传说他一年中一半时间都会在外云游修行,回到寺庙也几乎是隐身清修,就连皇子们要见,也不一定见得到。   刚才念空禅师一身袈裟到寺庙外相迎时,她清楚地看到了四周信徒、香客们艳羡的表情,其中不乏高门贵勋。   一路走来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这位念空禅师盛名在外,她瞅个机会请他看相解签,有大长公主在,念空禅师一定会说些吉祥话,到时候她到外面一渲染,把自己说成个福泽绵绵、旺夫多子的命格,这样和皇后娘娘的话一对应,必定能让皇后娘娘对她刮目相看。   太子已经十八了,太子妃迟迟没有定,若是能落在她的头上,大长公主算得了什么?萧阮以后还不得对她俯首帖耳?萧家还不得靠她光耀门楣?   然而,现在这个主意落了空。   她的眼圈一红,垂眸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萧亦珩就在她身旁,尴尬地劝慰:“佛理有什么好听的,我担保你听了两句就要打瞌睡。”   萧陈氏有点心疼:“是啊,都是些听不懂的机锋,没什么好听的。”   “唉,”萧秦氏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其实,多一个人陪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多耗一份脸面,大长公主真要带着珏儿,想必念空禅师也不会拒绝。”   萧珏一听越发难过了,嘴一扁,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你这话不对,佛家人自有佛家人的机缘,这种事情强求不来,”萧钊肃然道,“珏儿你也不用想太多,你看,连我都不能得其门而入,又何况是你呢?”   萧珏委屈地道:“我只是想多陪陪祖母,祖母离开十年,我一直未能承欢膝下,现在想要多尽尽孝心,可不知道为什么,祖母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别说是我了,就连家里每一个人,祖母她都不喜欢,难道只有二姐才是她的亲人吗?我们其他人就不能得到她的一点儿疼爱吗?”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的确,自从周荇宜回来之后,萧翊、萧陈氏他们都想着要多尽孝心,但周荇宜却一直很淡漠,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和依恋,甚至从一开始就免了他们的晨昏定省,就连长孙萧亦珩也不例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爱之情。   平常的时候,大长公主也几乎都呆在房里,偶尔出来碰见了,邀她出去散心也总是得来一句“我乏了”的推托之词。   斋房中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萧钊其实对此也很不解,只好勉强解释:“你祖母就是这个脾气的,并不是不喜欢……”   一阵啜泣声传来,萧钊转头一看,萧秦氏抹起了眼泪。   “你怎么了?”他头疼地问。   “我……我知道大长公主为何不喜欢府里的人……”萧秦氏哽咽着道,“她是讨厌我,讨厌和我有关的一切,你们和我相处了十年,她也就不喜欢你们了,都是我的错,表哥,我不该留下来的,我还是走了吧,就让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地走了吧……”   她泪如雨下,疾步朝外走去。   萧炳大惊失色,赶紧去拽她却扑了个空:“母亲你这是要去哪里!”   萧三夫人慌乱地叫了起来:“父亲,父亲这可如何是好?母亲陪了你这么多年,贴心照顾,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一时之间,斋房里哭的哭、劝的劝,乱成一团。   -   禅房中,青烟袅袅,一丝木檀香萦绕在鼻翼,分外好闻。   大长公主和念空禅师聊起天来,萧阮听了几句禅语,也听不出什么玄机来,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起禅房里的摆设来。禅房是这位大师坐禅、诵经的所在,装饰得清雅深幽,墙上挂着几幅名家誊抄的佛经,字体清瘦有力。   “萧二姑娘也喜欢书法?”念空禅师笑着问。   萧阮点了点头:“家师十分喜欢,我耳濡目染,也就揣摩了一些。”   “那你看这一幅如何?”念空禅师指着桌面上的一幅字问。   上好的宣山纸上写着的是金刚经的节选,文人居士誊写金刚经,都会选择庄重一些的字体,而这位却反其道而行之,字体风流蕴藉、笔走龙蛇,一派肆意的模样。   “好字,如轻柳之扶风,如夏云之缥缈。”萧阮赞道,脑中掠过一个人影,“我猜此人定是一个风流俊雅的……”   话说到一半,落款的印章映入眼帘,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果不其然,是慕呈青的书法。   念空禅师呵呵一笑:“是我一位忘年交的棋友,刚才和宁国公世子夫人一起过来拜会我,送了我这幅字。你可曾听过他的名字?叫慕呈青。”   “刚刚才见过,”萧阮想起刚才他骂她的话,抿唇一笑,“是个矜傲风流的人物。”   “萧二姑娘喜欢,这幅字便送给你了。”念空禅师吩咐小沙弥收了起来。   萧阮连忙拒绝:“这可使不得,是他送给你的,我拿了他要不高兴的。”   念空禅师定定地看着她,微微一笑:“萧二姑娘今日既然来了这里见了这幅字,便是和他有缘,此人天纵奇才,但却命运多舛,这缘分若是能替他化解一些厄运,便是他的造化了。”   萧阮愕然,难道,这位念空禅师是看出了什么吗?可是,她和慕呈青根本没有交集,慕呈青日后的劫数也是她无能为力的,又怎么可能被她化解呢?   她的心中惊疑不定,谨慎地问:“大师的话,我有些听不懂。”   “顺势而为就好,不必懂。”念空禅师笑着道。   “那就多谢大师了。”萧阮收下了这幅字,想了一下道,“礼尚往来,既然大师也喜欢书法,过几日我送几份我的习作来,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乐意之至。”   ……   聊了小半个时辰,周荇宜起身告辞,说是日后再叙。念空禅师一路把祖孙俩送出了禅房,最后神色凝重地问:“大长公主,最近可有什么不适或是意外?我看你面相有异,万事小心为上。”   萧阮扶着周荇宜的手一紧,急急地问:“念空大师,我祖母是有什么劫难吗?可有破解的法子?”   周荇宜怔了一下,笑着道:“傻孩子,大师不能随便破解我等的劫数,有损天机。”   萧阮双掌合十恳求道:“大师……”   念空禅师看着她们,良久,吐出两个字来:“西南。”   两人一路往回走去,萧阮有些心不在焉。   念空禅师说的“西南”和云珛说的段琪安的下落不谋而合,看来,这位段琪安一定是治病的关键。   周荇宜还以为她在担心“劫数”,宽慰了她几句,只说是念空禅师的话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已,她会留意和西南相关的东西,一定小心谨慎,让萧阮不用太过担心。   说来说去,周荇宜还是没有想要吐露病情的意思,萧阮心里愈发难过了。   为什么不告诉她?这病也不一定就是绝症,到时候让启元帝帮着遍访天下名医,或是发文让刘太医回来,或是家里人一起想办法,总比她一个人苦熬强吧?   从禅房回斋房,要经过一个园子,周荇宜怕祖母疲乏,便从中间抄了近道。   左侧的林子里一片碧色,影影绰绰的海棠树下,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对面而立,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正是萧钊和萧秦氏。   “你不要再东想西想,她的脾气就是这样,都已经是快要知天命的年纪了,还计较什么?快回去吧。”   “……她怎么就容不下我……若是她一定逼着你……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什么死不死的,我既然答应照顾你一生,便不会食言,无论如何,萧府总有你容身的一席之地。”   “表哥……”   再绕开也来不及了,萧阮停住了脚步,恨恨地叫了一声:“祖父!”   萧钊快步走了出来,萧秦氏垂首远远地跟在后面,一副怯懦的模样。   周荇宜看也没看他一眼,后背却倏地绷紧挺直了,旁若无人地和萧钊擦肩而过。   这一瞬间,萧阮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周荇宜对自己的病情守口如瓶,前世甚至不发一语便离开京城回到江南,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去。   她不希望自己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收获无数同情的施舍,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小妾卿卿我我,更不希望在萧秦氏终于将要如愿以偿的得意目光中度过自己的余生。   这是祖母仅存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我的戏份呢?   蔺北行:这样下去还有哪个读者愿意入我的股?   蔺北行:来人呐,把这说书的拖出去砍了!   醋哥:……   醋哥:我加班加点给你安排上!   **威武可以屈,明天双更,第一更在早上九点,不见不散哈~~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已经207瓶啦~~ 第17章   心里的难过和愤懑越来越浓,萧阮快步追上了周荇宜,脱口而出:“祖母,我们回江南吧,让祖父日后一个人后悔!”   周荇宜哑然失笑:“说什么傻话。”   萧阮认真地道:“不,祖母,我不是说傻话,你若是不回江南的话,我们就搬回公主府住,我也不想再看到那个人的嘴脸了。”   周荇宜摇了摇头:“阮儿,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心里明白得很,她这点小动作,我并不放在眼里。既然住进来了,我就暂时不能搬出去,要不然岂不是让她称心如意了?等我把最后的心事了了,再做打算。”   萧阮也不知道周荇宜的心事是什么,周荇宜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她也没办法更改,只好作罢。   一行人出了龙潜寺,萧陈氏为了哄萧珏开心,说是一起去金宝堂看看今春新到的首饰,周荇宜只说自己乏了,让他们自管自去就好,她先回府了。   萧阮自然跟着祖母回去了,临走前,她拉过萧亦珩问了几句,大概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气恼极了,萧珏嫉妒她她心里明白,但萧秦氏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装可怜博同情,真是无耻得很,偏偏看起来全家人还都吃她的这一套。“难道你也觉得祖母不近人情吗?”   “这……”萧亦珩有点尴尬,“我也没这么说,只是事已至此,这样僵持着也没有意义,姨奶奶她除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去处,她又不像祖母,她离了祖父便活不了了,总不能真的让她去死吧?她也没犯什么大错,又替祖父生了孩子,照顾了祖父这么多年,总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对吧?”   萧阮冷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她天生弱小,便可以仗着弱□□祖母步步后退吗?”   “她也没逼祖母步步后退啊,她不就想要在家里有这么一席之地吗?”萧亦珩不解地道。   “你自然是看不出来的。”萧阮咬了咬牙,她从前也没有看出来,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祖父和祖母这十年的分离,让萧秦氏食髓知味,所以才会时不时替祖母上点眼药,就是盼着周荇宜忍不住了,搬回大长公主府,从此她就可以在萧家高枕无忧了。   萧亦珩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别说了,她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后辈可以置喙的,就听祖父的吧。祖母那里方便的话,你也要劝劝,一家和乐最为重要,这样下去,祖母自己心情也要不好,何苦呢?”   的确,这也是萧阮最担心的。   周荇宜生了病,若是郁结难消,并定会加重病情。   回到府里,萧阮陪着祖母散了一会儿步,又挑着轻松的话题陪着聊了一会儿天。等服侍着周荇宜在床上午睡了,她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把孙嬷嬷叫出了邠兰轩,问了问这阵子祖母的身体状况。   总是口干、腹饥、疲乏,这阵子走路有些困难,陈大夫的药也一直没有间断。   “大长公主总是不让我们告诉姑娘,”孙嬷嬷有点难受,“说是怕姑娘担心。”   “我知道,我会装着不知道的。”萧阮安慰道。   正说着呢,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一群人涌进来了,中间的那个被旁边一左一右两个人扶着,还不停地呲牙叫唤。   “哎呦喂,哥你轻一点!”   “等着,我再也不回去了,让他绝后!”   ……   萧阮一看,哼哼唧唧叫唤着的正是曾在书院中有几面之缘的周小王爷,一旁的萧亦珩扶着他忍着笑:“好好好,你在我这里住下,不回去了。”   “大哥。”萧阮叫了一声。   萧亦珩的眼睛一亮:“二妹,你来得正好,可真是神了,快来说说你怎么知道他要被打板子的?”   人扶进了前厅,萧亦珩暗中遣人去平王府报了信。   萧阮让人取了几个软垫垫在了椅子上,周小王爷才勉强落了座。   “这位就是你的二妹妹吗?”周小王爷一脸的惊艳,“亦珩,你可真有福气啊,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妹妹,”他一边打量一边有些狐疑了起来,“二妹妹,我越瞧你越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一拍桌子,一脸惊喜地道:“是了,一定是上辈子见过面!”   萧阮背过脸去,掩着嘴笑了。   “一边去!别拿你的花花肠子招惹我妹妹!”萧亦珩瞪了他一眼,“说说吧,怎么就被打了板子了?”   周小王爷支吾了一会儿,萧亦珩才把事情弄清楚了。   平王妃去世多年了,平王今年新娶了个小媳妇,也就比周小王爷没大几岁。这家伙看小继母不顺眼,以他父亲的名义把人骗到了龙潜寺附近,扮做劫匪吓唬小继母,结果小继母心慌意乱的,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来了,把脚崴了。   “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就想和她开个玩笑罢了,谁知道她这么胆小,还这么笨,这青天白日的天子脚下,哪会有什么劫匪?”他忿忿不平地道,“我爹倒好,这就急了眼了,打了我二十个板子!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从前他多疼我啊,连个手指头都不舍得碰。”   “周大哥,你就别和宁王妃作对了,”萧阮笑意盈盈,“她对你没有坏心眼。”   前世她和周小王爷并没有什么交集,只知道他是个纨绔。会知道他被打了板子,只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挺大,周小王爷在外面犟着不肯回家,平王爷也没妥协,差点闹得两败俱伤,这一年的春闱也没参加。   后来没想到的是,平王妃居然是个厉害的,把周小王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第二年春闱进了三甲之末,被外放去做了一个地方官,颇为像模像样。只是不知道,秦中叛乱时他那里有没有被波及到。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坏心眼?”周小王爷奇了,“就算她现在没有,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没有?不行不行,我还是趁早自立门户,省得被她害了。”   “好了,你听我妹妹的,”萧亦珩正色道,“她厉害着呢,早就算出来你今日要被打板子了。”   “好啊你个萧亦珩,你知道也不提醒我,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周小王爷嚷嚷了起来。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在前厅说了一会儿话,没一会儿,平王府就派人来接了,说是平王爷已经请来了太医,要替小王爷疗伤。   周小王爷不肯去,他放话要让他爹没后,言犹在耳,坚决不想这么早就妥协。   萧阮劝了他好半天,他才算松了口,指着几个家仆道:“这是萧二姑娘劝的我才给你们面子。”   家仆们连声称是。   周小王爷被搀扶着出了门,走到一半,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道:“二妹妹,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你,这可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萧阮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周哥哥好,日后请多多指教。”   周小王爷的眼神一滞,瞬息之后仿佛见了鬼似的:“你……你这是……不不……一定是我眼花了……”   “快走快走,”萧亦珩在后背赶他,“屁股被打了板子,又不是脑子打了,怎么人都糊涂了。”   回到前厅,萧亦珩屏退了左右,责怪道:“你怎么还提醒他?要是被他察觉你就是萧尔沅就不好了。”   萧阮笑了笑。   其实她是故意的。   早上慕呈青没认出她来,周小王爷总该认出他来了吧?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一传出去,她不信皇后娘娘还会想要她当儿媳妇。   “大哥,”她也不解释,提醒道,“你答应过我什么,可不要忘了。日后不要和慕呈青、蔺北行他们硬着来,敬而远之。”   萧亦珩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好,我听你的,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我就敬而远之,但如果他们欺人太甚,我也不会忍气吞声。”   萧阮松了一口气,这就够了。   “对了,大哥,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她郑重地问,“你知道刘太医吗?”   “刘琪仁?”萧亦珩问,“我听说过,他的医术十分高明。”   “我有急事想要找他,他师弟也行,他师弟叫段琪安,听说在西南那边,你有办法吗?”   “西南?”萧亦珩的眉头皱了起来,“找倒是可以派几个人去找找,但如果他要是往里走了就麻烦了,那边地形复杂、蛮夷众多,只怕不太好找。”   “你在那边有认识的官员或是朋友吗?或者往来西南和京城做生意的商队,说不定找人更为便利。”萧阮提议道。   萧亦珩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呢,外面有人扣门:“大少爷,二姑娘,有事禀告。”   萧亦珩开了门,刘管家进来了,躬身递上了一张帖子:“刚才靖安王府送来了帖子,他们说是给府里一个名叫萧尔沅的公子的,我说没这个人他们还不信,此刻还在外面候着呢,还请少爷示下该如何回话?”   萧亦珩接过来看了几眼,随后把帖子递给了萧阮,头疼极了。   帖子看起来很正式,封面上的字体凌厉霸气,力透纸背,倒颇有几分蔺北行的风格。   萧阮打开来一看:自从与尔沅弟相识,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分别后思念万分,此时春光正好,九曲园内十八学士含苞待放,邀弟共赏,把酒言欢,蔺北行敬邀。   她忍不住抚了抚额。   什么相谈甚欢、什么思念万分,明明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睁着眼睛说什么瞎话?幸好今天是她和萧亦珩拿到了这张帖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还以为她和蔺北行是如何得亲密呢。   两家素来不和,蔺北行邀她赏花干什么?萧尔沅对外都说已经回江南去了,他莫名过来邀约,是窥破了什么还是有什么玄机?   “不能去,赶紧回绝了,”萧亦珩断然拒绝,“这人是个混不吝的,你一个姑娘家,万万不能再和他有什么牵扯。”   “等一等,大哥!”萧阮的脑中灵光一现。   这位靖安王世子,不就是打西南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忏悔,没能写到小霸王出场,是我的错!   今天双更,给勤奋的醋哥一个关爱的留言好吗?记得晚上九点来翻牌子! 第18章   九曲园是京城中最有名的戏园子,启元年间老板手下出了好几个名角,曾在太后寿宴时被请入宫中祝寿,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这个时节,正是听曲遛鸟的好时光,戏园子里三个班子都满座了,从二楼包间往下看去,都是乌泱泱的人头。   萧阮又打扮成了萧尔沅的模样,手执一把折扇,风姿翩翩,堪比傅粉何郎,引得路过的女子们纷纷回头。   萧亦珩原本是坚决不同意萧阮赴约的,可萧阮惦记着祖母的病情,怎么甘心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花言巧语地哄了萧亦珩好一会儿,总算哄得这位大哥松了口。   为了稳妥起见,萧阮又向周荇宜要了侍卫队的杨冲泽和几个侍卫随行。   杨泽冲是周荇宜的亲卫之一,师从侍卫长魏赫,武艺高强。五年前他才十三岁,却因为父母双亡被黑心的叔叔扔在码头做工,大日头底下生着病差点死了,是萧阮和大长公主救了他。   他对大长公主和萧阮忠心耿耿,前世大长公主死后就是由他千里送灵柩回来报丧,后来萧阮想给他在京城某个差事,本来说的好好的,让他进京卫营,可不知怎么,他留了一封信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萧阮一直觉得非常可惜。   今天有杨泽冲陪在身旁,她心里的底气充足得很,就算和蔺北行打起来了,杨泽冲和几个侍卫也能抵挡上好一阵子,足够她随机应变了。   到了二楼包房,有小厮迎了上来,把萧阮请到了里面。   里面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但蔺北行却还不见踪影,只有一只小八哥站在鸟架子上,用绿豆眼盯着萧阮,忽然叫了起来:“美人!”   八哥的毛色油光锃亮,尾羽和头颈处有明艳的黄色羽毛,头羽张开犹如小凤冠,十分漂亮,萧阮看得有趣,过去逗它:“谁是美人?”   八哥重复着“美人”两个字,去啄她的手指,   鸟喙虽然坚硬,但没有用力,啄在手指上痒痒的,萧阮忍不住抚了抚它的羽毛。   一阵脚步声响起,萧阮回头一看,蔺北行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两名侍从,左边的一个是上次见过一面的侍卫陈碑之,右边的一个一身青衫,嘴角惯常地微微弯起,看起来好似亲和无害,是蔺北行的谋臣贺平宁。   “笨蛋!”八哥忽然铿锵有力地叫了一句。   萧阮吃了一惊,一时有点担心蔺北行会不会飞过来一掌把这八哥给扇飞了。   蔺北行却半天没有生气,反倒走过来摸了摸八哥的头羽,抓了几颗大米放在手心让它啄了起来。   “它叫得不错吧?声音嘹亮、中气十足、字正腔圆。”蔺北行颇为得意地道。   原来这两个字是蔺北行教的。人家八哥都教些喜庆的话,什么“吉祥如意”、“恭喜发财”,他倒好,叫了个骂人的词。   萧阮恭维了一句:“的确叫得不错,和世子一样威风凛凛。”   她也学着蔺北行的模样抓了大米去喂,八哥掉转头来啄她的掌心,温柔地喊了一声“美人”。   这样来回叫了两声,蔺北行猛然回过味来。   对着萧阮叫“美人”,对着他却叫“笨蛋”,这不是在骂他吗?这八哥什么时候居然学会了第二句话,他怎么不知道?   再一看,萧阮憋着笑,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嘴角却微微翘起,眼看着这弧度就要压不住了。   “陈碑之!”他恼火地叫了一声。   “在。”陈碑之慌忙跑了过来。   “去,把它的舌头拔了,洗洗晚上炖汤喝。”他沉着脸吩咐。   “是。”陈碑之拎着鸟笼往外走去。   萧阮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残忍?”   蔺北行一派轻描淡写的模样:“不就是一只鸟吗?你要是不忍心,不如求求我,我便饶了它。”   萧阮咬着唇,迟疑了一下。她直觉蔺北行是吓吓她的,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精心饲养的鸟儿宰了,可是一想到前世蔺北行成为西南霸主之后在民间流传甚广的残忍事迹,终究还是不敢托大,不情愿地叫了一声:“蔺大哥,你就饶了它吧。”   蔺北行很满意,咳嗽了一声,快要出门的陈碑之立刻回头乐呵呵地道:“萧小公子,咱不炖汤了,咱把黄毛小子领出去溜几圈,省得它打扰你和世子。”   果然,蔺北行是吓唬她的。   萧阮放下心来,好奇地问:“它叫黄毛小子?”   “没瞧见它脖子上一圈黄的吗?它是公的,就叫它黄毛小子了,”蔺北行想了一下道,“以后要是再养个母的,就可以叫黄毛丫头。”   萧阮笑了:“世子的名字,取得真逗。”   她笑得很浅,嘴角微微一勾,粉色的唇瓣一抿,仿佛春风在脸上轻轻一拂便没了踪影。   有点脂粉气的娇柔,却一点儿都不让人讨厌。   蔺北行莫名觉得心痒痒的,他平生最讨厌柔弱的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了萧阮,他总有一种想要亲近的好感,连讨厌的萧姓都被他忽略了。   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萧阮听得入神,手中的折扇在书桌上轻叩,一双手白皙纤柔;再往上看去,精致的下颌,和耳根连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那脖颈纤细,只怕他一只手掌放上去便能轻而易举地掐住了……   蔺北行回过神来,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凑过去道:“让你的侍卫后退一些,我有话和你说。”   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今天萧阮身旁的那个侍卫虽然年轻,但太阳穴微微鼓起,手脚迅捷,应该是个不错的练家子。   萧阮示意杨泽冲后退,杨泽冲不愿意,两人耳语了几句,最后杨泽冲不情不愿地退到了两丈开外。   “萧尔沅,不是你的真名吧?”蔺北行压低声音问。   萧阮愕然。   看着她倏然睁大的双眼,蔺北行心中越发有把握:“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起初还以为萧亦珩这么紧张你,你一定是他什么重要的亲戚,可我去查了一下,萧家的旁支并没有你这么一号人,你看,他不让你和别人多接触,不让你继续在书院就读,也没有送你回江南,就这样把你关在萧家,我还能猜不出来你是什么身份?”   “是什么身份?”萧阮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你一定是萧翊的私生子,对不对?”蔺北行一脸的笃定。   “我……我……”萧阮被他的判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猛地抓起旁边的茶盅,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轻吐出了一口浊气,哭笑不得。   来之前,她还以为蔺北行邀她过来,是想要当面戳破她的女扮男装,结果,这位堂堂的靖安王世子神来一笔,居然给她安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身份。   这倒让她一时想不出来该如何应答了。   蔺北行当她默认了,毫无诚意地安慰了一句:“好了,英雄不问出处,你也别遮遮掩掩了。我问你,萧家这样把你藏起来,打算怎么安顿你?什么时候让你认祖归宗,什么时候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来?”   萧阮谨慎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太好欺负了。”蔺北行的目光锐利,轻哼了一声,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要这么柔柔弱弱的,如果他们欺负你,你来找我,我帮你把事情闹大了,这样的话,只要萧钊他要点脸面,就不得不让他儿子认下你。”   萧阮定定地看着蔺北行,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是很恨我们萧家吗?为什么要帮我?”   蔺北行哂然一笑:“帮你不就是和萧钊、萧翊他们作对吗?我就爱看热闹,闹得越大,我越开心。”   眼中的失望一掠而过,萧阮的神情淡了下来:“原来你是要把我当成棋子,多谢你了,我不需要。”   萧阮一语中的,蔺北行也不尴尬:“什么棋子这么难听,你得了身份见了光,我让萧家他们难受,我们都高兴,岂不是皆大欢喜?”   萧阮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我的身份见不见光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倒是有件事情真的可以让我们俩互惠互利,你愿意帮我吗?”   “哦?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说看。”蔺北行饶有兴味地问。   “有一名大夫,姓段,名叫段琪安,约莫三四十岁,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师从神医刘宁云的门下,是太医刘琪仁的师弟,”萧阮恳切地看着他,“我有急事找他,听说他在西南那一片行医,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蔺北行转过头去问贺平宁:“有这么一个人吗?”   贺平宁淡淡地扫了萧阮一眼:“属下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   “可能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也可能是隐姓埋名了,”萧阮急急地道,“如果靖安王府肯花功夫去找,一定能找得到。”   “这倒是,”蔺北行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不过,我听着这事没我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劳心劳力地去帮你呢?”   萧阮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虽然她打定主意要远离蔺北行这个桀骜不驯的未来靖安王,远离是非,但和祖母的病情比起来,孰轻孰重,她的心里自然而然地做出了抉择。   她欠身凑了过去,伏在蔺北行的耳边道:“我可以交换给你一个秘密,事关你们西南的安危,还有你父王的生死。”   一丝浅浅的幽香袭来。   蔺北行恍惚了一瞬,莫名就恼了。   这个小家伙的脂粉气也太浓了,萧家是怎么在养儿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改成中午12点更新啦,等着你们准时来翻牌~~   感谢小天使弥生是三月扔了2个地雷,么么哒~~ 第19章   萧阮一下子就觉得周身有点冷飕飕的。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怔了一瞬,再一看,蔺北行的脸色不太好看,阴沉沉的。   她以为是自己的话不太吉利,犯了这位煞星的忌讳,连忙解释道:“你放心,这个秘密告诉你之后,一切就会太平无事了。”   蔺北行哂然一笑:“你倒聪明,用这种虚话就想要骗我帮你找人?”   萧阮想了想,有些无奈地再次附耳过去:“那我先给你个彩头吧,西戎王对你们一直心怀不轨,你让你父王一定要小心。”   温热的气息在耳廓处萦绕,耳朵痒痒的,一丝莫名的酥麻感袭来。   蔺北行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耳根微微泛红:“你要说话便好好说,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总爱说什么悄悄话?”   萧阮愕然看着他,眼中受伤之色一掠而过。   看着那双漆黑清亮的墨瞳,蔺北行的心莫名就软了软。   算了,小家伙有些脂粉气,想必是平常没有什么人在教导,小小年纪有这么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人后也一定没少让欺负,何必太过苛责呢?   而且,萧尔沅和他才不过是第三次见面,便把这么要紧的事情托付给他求着帮忙,还特意去打听了西南的事情,连西戎王都知道了,这显而易见是把他当做了知心的朋友,要是他也像萧家人一样嫌弃他,怕不是回去以后要偷偷躲在被窝里掉金豆了。   蔺北行宽容地想着,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重新坐了下来。   “好了,我不帮你也没人帮你了,”他一脸矜持地道,“替你找就是了,等我消息。”   “真的?”萧阮的眼睛骤然一亮,惊喜地叫了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我了的便不能反悔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了,都不能反悔。”   “你看我像是言而无信的人吗?”蔺北行不悦地道。   “不像,你是一个顶天立地、一诺千金的英雄豪杰。”萧阮立刻拍马屁,“蔺大哥,你要是帮我找到了他,那就是我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谁稀罕你什么人情。”蔺北行嗤笑了一声,“好了,既然你我两人要互利互惠,以后我就罩着你了,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一定教训得他满地找牙。萧家人你也用不着怕,有我呢。”   “好,多谢蔺大哥。”萧阮乖巧地回了一句。   蔺北行倒也雷厉风行,立刻就把贺平宁叫过来吩咐了下去,没一会儿,陈碑之遛鸟回来了,可能是训过了话,黄毛小子乖了很多,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叫得动听,再也不一口一个“笨蛋”、“美人”了。   萧阮逗了一会儿鸟,又听完了一出戏,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这才向蔺北行告辞。蔺北行对这个新收的小兄弟很满意,不仅亲自送出了九曲园的门口,还让人打包了一份点心,再三叮嘱她在萧家不要忍气吞声。   萧阮哭笑不得,一路坐在马车上,心里颇有点愧疚。   前世她和蔺北行只交过两三次面,并没有深交过,唯一的印象便只剩下了“嚣张跋扈”这四个字;后来听了他扫平西南时的一些残忍传言,印象就更不好了。   现在看来,最起码此时的蔺北行,还有着少年人的一份赤诚之心。她这样女扮男装骗了蔺北行,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只是她现在也没法随便告诉蔺北行自己的女儿身,要是蔺北行一恼火起来,反悔不替她找人了怎么办?   等待的日子有些难熬,萧阮每天从床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盼着有人会送来找人的好消息。   刘太医那里,萧亦珩暗中派人去寻访了,只是这位太医立志要学神农氏尝百草,行踪飘忽不定,好不容易查探到行踪追过去,却总是扑空。   萧亦珩对萧阮不求萧钊帮忙很是不解:“祖父身为太傅,找起人来便利太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求他帮忙?你找刘太医和他的师弟,到底要干什么?”   萧阮只能心里苦笑,再三叮嘱萧亦珩一定要守口如瓶。   前世她也曾在心里责怪过祖母,为何要瞒着病情不说,但现在,她已经能明白祖母的想法了。她万万不能让萧钊知道并插手这件事情,这会让祖母生不如死。   蔺北行那里也没什么消息,毕竟西南路途遥远,而且要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她只能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不要焦躁,以免让周荇宜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这一日,便到了宫中一年一度的赏春宴了。   顾名思义,这赏春宴便是皇后请一些勋贵世家在宫中赏花赏景的宴席,从明帝时期便流传了下来。一开始,赏春宴只有女眷参加,皇后和各宫娘娘借此机会替自己的皇子相看中意的女子,后来,皇子们和各府适龄适婚的年轻男子也都受邀,宴席中男女分列,各展所长,无边的春色和年轻男女的靓丽姿容相得益彰,成了名副其实的赏春之宴。   除了萧秦氏一房和年纪尚幼的萧茹、萧亦鸣,萧府其余众人都在邀约之列,一大早,木琉和禾蕙便忙乎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替萧阮梳妆打扮。   只是今天这两位的手艺却没有了用武之地,萧阮舍弃了繁复的发髻、精美的首饰,只选了一个简单的双螺髻,插了一支白玉簪。   “二姑娘,这是为何啊?”木琉很不甘心,在她心里,自家姑娘是天底下最美的,自然要在今天这赏春宴上艳冠群芳,“你看三姑娘,早几天就缠着夫人一起去了金宝堂和裁云阁,听说买了好多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呢。”   “你不懂,”萧阮一本正经地道,“今天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这样素净的便特立独行,特别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木琉将信将疑,嘟囔着道:“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姑娘你在骗我……”   “我现在不好看吗?”萧阮拎起裙摆转了一个圈,朝着两个丫头浅浅一笑。   “好看!”   木琉和禾蕙异口同声地应道。   的确,虽然萧阮只穿了一件素净的蜜色芍药纹锦襦裙,脸上也只不过薄施脂粉,但那眉如远山、目含秋水,精致的五官无一不恰到好处,更妙的是,这些日子在府里娇养着,各种补品、吃食流水般地往萧阮嘴里送,原本因为旅途劳累有些消瘦的身子迅速地恢复了原状,个子窜高了些、胸脯丰满了些,这一转圈,窈窕少女的妙曼身姿随着裙摆若隐若现,愈发让人挪不开眼去。   终于把两个丫头糊弄过去了,萧阮也松了一口气。   到了府门口,家人都在了,周荇宜雍容华贵,萧陈氏庄重大方,萧亦珩玉树临风……萧阮的目光在萧珏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若无其事地挪了开去。   萧珏打扮得非常精致,她原本就是中上之姿,这一打扮更显得肤白貌美、眉目如画,只是好看是好看,却太过成熟了,原本她比萧阮小了一岁,现在看起来倒好像成了萧阮的姐姐,有十六七岁的模样了。   此时正值三月下旬,倒春寒早已不见踪影,暖阳高照、春意融融;御花园中,各种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正是一派春和景明。   赏春宴设在御花园的西侧,毗邻天玥池。萧阮他们来得稍早了一些,此刻宾客们在临玥轩外的帷帐处三三两两地寒暄着。萧家在内侍的指引下到了专用的帷帐,周荇宜则被引到了临玥阁内,这里是后宫嫔妃和皇子们的所在。   一见大长公主来了,各家女眷们纷纷领着子女过来见礼,周荇宜拉着萧阮的手,一一含笑招呼过去,目光不经意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些男子。   这赏春宴,骨子里其实就是相亲宴。大乾虽然民风开放,但毕竟还是男女有别,尤其是高门世家,很少有互相接触的机会。这赏春宴中便可对贵女们的品性、才艺多几分了解,用不着光听媒婆的夸夸其谈了。   替孙女相看好一门亲事,是此次回京最重要的事情,周荇宜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只是这满园子的男儿,怎么看都好像少了些什么。   这个鲁国公家的孙子长得虽然好,可却没有什么男子气概;那个周尚书家的儿子看起来应该和父亲一样才华横溢,但一派风流的模样,不太稳妥;这个秦将军的儿子倒是沉稳,可个子矮了一些……   四周看向萧阮的目光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热切。   毕竟,谁都知道萧二姑娘是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女,而大长公主又是天子最敬重的姑母,再加上萧家的家世锦上添花,这样的姑娘如果能娶进门,那可是烧了高香了。   萧阮被这些目光看得有些头疼,悄声道:“祖母,这里闷得慌,我去湖那边走走。”   刚好,周荇宜熟识的几位太嫔太妃过来了,她怕萧阮无聊,看看时候还早,便点头道:“好,小心点,尽早回来。”   萧阮从临玥轩后面出去,沿着天玥池畔走了几步,拐进了旁边的一丛小竹林里。竹林清幽,外面的喧闹声渐渐远了,她静下心来,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在心头又捋了一遍。   今天是她在京城王公贵胄面前的第一次亮相,也是她能不能和周卫熹撇清关系的关键,务必不能有什么差错。   竹林到了尽头,前面豁然开朗,是一汪从天玥池引过来的泉眼,边上假山上也有清泉潺潺而下,她惊喜地走了过去,刚想去掬一捧水来戏耍,一声惨叫传来:“喵……”   她猛地抬头一看,只见假山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捏着一只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的心里陡然一惊,脱口而出:“四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周卫旻:醋姐姐。   周卫旻:我觉得我的戏份也要安排一下。(手里的骨节被捏得咯咯作响)   醋哥:必须安排!   醋哥:病娇小弟弟我最爱了!   **15字以上小天使准备接红包哈~~ 第20章   此刻阳光正好,四周一片亮堂,然而周卫旻却坐在背阴的一面,那俊美的五官无端端地有了几分阴森。   萧阮想起了上次“多管闲事”这四个字,还有那个被他杖毙的内侍,本能地心里有点发慌,往四下看了看,幸好,有几个内侍站在不远处,想必是周卫旻吩咐他们不得打扰的。   她慢慢地后退了两步,正要不着痕迹地退回到竹林里去,周卫旻忽然开口了:“是你。”   萧阮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我。四殿下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去临玥阁?”   “赏春宴?”周卫旻轻笑了一声,“那不是给我那个太子哥哥选妃用的吗?我去凑什么热闹?”   萧阮想了一下道:“可以赏赏花、聊聊天、看看美人,也是人生一大享受。”   周卫旻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萧阮小心翼翼地问。   周卫旻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的飞檐翘角,眼神淡漠,只是手里的猫却被他捏得再次惨呼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瘆人得很。   萧阮一时不知道该快点离开,还是该替这只可怜的猫求个情。   “今天是我母亲离我而去的日子,”周卫旻的声音轻飘飘的,“我连去哪里缅怀祭奠她都不知道,你们却在那里嬉笑玩乐、觥筹交错,你说……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吗?”   萧阮愣了一下,一丝怜悯无法抑制地从心底泛起。   这美轮美奂的宫殿中,埋藏了多少无法言说的阴冷旧事,周卫旻在这里没有父母的庇护,走得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他后来会走上弑兄弑父的路,也算是因果循环吧。   “四殿下,”萧阮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的母亲若是有知,一定也希望你能放下执念过得快活,什么时候祭奠、在哪里祭奠、怎么祭奠,那都是形式,最要紧的是,你心里有你母亲,能实现她的心愿,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周卫旻冷漠地道。   鸡同鸭讲。   萧阮放弃了,客客气气地道:“那四殿下你继续,我要回去了。”   周卫旻轻哼了一声,眼神鄙夷:“我就知道,天底下的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你现在一定很后悔那天帮我说话了吧?要是太子哥哥为了这个不选你做太子妃,你是不是要恨死我这个丧门星了?”   萧阮懒得和他争辩:“是,我是趋炎附势之徒,你高兴了没有?高兴了的话,能不能把这只猫放了?”   周卫旻非但没放,反而一把掐住了猫的脖子,白猫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前爪在半空中乱抓。   萧阮怒目而视:“四殿下,宫里有人得罪了你,它可没有得罪你,你连一只猫都不肯放过,欺凌弱小,岂不是也成了你自己最痛恨的人?”   周卫旻愣了一下,旋即森然一笑:“你怎么知道它没有得罪我?以前这这只猫曾经跑到我的西宸宫来过,对我千依百顺,乖巧得很,我还当是老天爷看我孤寂可怜给了我个疼人的宝贝,没想到有一天它翻脸不认人,给我了一抓,伤可见骨。后来我才知道,这猫是梅贵妃宫里养的……”   萧阮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看,别说世人惯会伪装,就连这畜生也是一样,表面对你关心体贴,等你全心信赖时,背后却捅你一刀。”周卫旻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忽然拎起猫颈,用力地把猫往上抛去,“也不知道这畜生摔成肉泥会是什么模样。”   萧阮惊呼了一声,本能地捂住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猫的惨叫,萧阮的心口怦怦乱跳,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起周卫旻来。   这样乖戾残忍,怪不得日后会做出弑兄弑父的恶行,结果阴谋败露,也不知道逃到了哪个阴暗角落里……等一等!   她猛地睁开眼一看,地上没有摔成肉泥的猫,再一看,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树丛间跳跃,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可惜,让它逃了,”周卫旻舔了舔唇,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哪天再让我碰到它,我一定让它生不如死……你……你上来干什么?”   周卫旻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爬上假山的女子。   假山不高、也很平坦,但萧阮拎着裙摆还是有点困难,有几次都有摔倒的倾向,看得周卫旻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差点忍不住要伸手去搀她。   总算到了,萧阮气喘吁吁、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卫旻:“四殿下,为什么要吓我?我刚才真的被你吓到了你知道吗?”   周卫旻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去:“什么吓你?只是没想到这猫被我扔那么高都摔不死罢了。”   “骗人,猫从高处摔下是不会死的,”萧阮瞪了他一眼,“你还是个小孩子,别成天装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人,好好听先生的话读圣贤书,多交些朋友……”   周卫旻沉默了片刻,轻笑了一声:“我不会交朋友的,交了就是害了他们,你看我从小到大,身边喜欢的人没有一个会留得下。”   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凄凉,萧阮的心一软,忍不住抬手想去拍他的头,快触到发髻了才又缩了回来。   这可不是她的弟弟萧亦鸣,这是四皇子殿下,她可不能逾矩了。   她放柔了声调安慰道:“那也不一定的,四殿下现在慢慢长大了,会越来越厉害,说不定就能保护好喜欢的朋友了。”   周卫旻的眼中亮了一瞬,旋即嗤笑了一声:“真爱多管闲事。我就想找个地方清净一下,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趣?走了。”   他站了起来,轻轻一跃,没几下就从假山上下去了。   “四殿下,”萧阮忍不住叫道,“春光这么好,你别回西宸宫一个人呆着了,去赏春宴玩玩吧。”   周卫旻没理她,招了招手,领着一群内侍往前面的湖畔走去,不一会儿就拐弯不见了身影。   萧阮一个人在假山上坐了片刻,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这才下了假山。   赏春宴的宾客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临玥阁里皇后娘娘和后宫的嫔妃们已经在了,两位皇子随侍左右。萧阮快步往自家帷帐走去,刚到半路,便看见萧亦珩在路口焦灼地张望着。   一见到她,萧亦珩才算松了一口气,关切地问:“你去哪里了?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碰见了四皇子殿下,说了几句话。”   萧亦珩的眉头一皱:“四殿下?我听说他脾气不太好,没有为难你吧?”   萧阮摇了摇头。   一声轻咳传来,兄妹俩抬头一看,蔺北行站在几步开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萧阮的心口突突一跳,本能地避开眼去。   萧亦珩立刻挡在萧阮的面前,毫不客气地道:“挡什么道?快让开。”   “萧尔沅呢?”蔺北行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这兄妹俩身上打了个转,“怎么,你们没带他出来?”   萧亦珩纳了闷了:“我家弟弟,需要你管什么闲事?”   蔺北行挑了挑眉,难得没有发作,耐下心来道:“我和尔沅投缘得很,以后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是再敢欺负他……”   他重重地哼了两声以示警告。   萧亦珩简直莫名其妙:“我怎么会欺负她?你不要胡搅蛮缠了。”   衣袖被拽了一下,萧亦珩回头一看,萧阮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让一下。   萧亦珩迟疑了一瞬,勉强让到了一旁。萧阮上前一步,站在了蔺北行的面前,微微欠身福了福:“蔺世子。”   春日的暖阳倾泻了下来,照在少女的身上,那面颊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透着一层柔和的光;一双黑眸仿佛一汪清泉,眼波流转中点点碎光闪烁。   蔺北行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脑中掠过了些什么,困惑地问:“你……是尔沅的妹妹?长得好像……”   萧阮浅浅地一笑:“我是尔沅最亲密的人,多谢你对他的厚爱。”   “等一等!”蔺北行拍了拍脑袋,一副努力思索的模样。   应该是认出来了。   萧阮松了一口气,心里既期待又担忧。   “你就是那辆马车上的萧家千金,”蔺北行想了起来,“那天挡着我的道的,还假惺惺地夸我父王怀瑾握瑜。”   萧阮哭笑不得:“蔺世子,你从哪里看出我假惺惺的了?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蔺北行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和她多说的模样:“算了,既然你是尔沅的妹妹,就不提了。他是不是被你们留在府里了?我去接他过来,你们要是嫌弃他,就让他到我那里来,依我看,这满园子的公子哥儿都没他俊俏风流,也没他乖巧听——”   萧阮越听越觉得不像话,眼看着萧亦珩的脸都快黑了,她不得不出声打断了蔺北行:“蔺世子,他还有事暂时不能过来,劳烦你先回你的帷帐,等他过来了我遣人告诉你,行吗?”   “尔沅也会来赏春宴?”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不是说他回江南去了吗?”   萧阮转头一看,慕呈青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开外,一袭白衣、身姿隽雅,在一众锦衣华服的世家贵子中清俊出尘。   这可真是赶了巧了,大家都聚到一起了。   她的心里暗暗叫苦。   这可怎么办?她记得前世这两位煞星都没有来参加赏春宴啊!   作者有话要说:萧阮:我想要掉个马,怎么就这么难?!   醋哥:……   醋哥:怪我儿子太直男!   **下一章要入v了,来来来,一起欣赏掉马修罗场~~全文用app看完也没几块钱,追更留言的更有红包相送,明天凌晨一更,中午12点双更,跪求各位宝宝们来翻牌!   **15字以上的宝宝们伸手接红包哈~~ 第21章   蔺北行向来看不惯这些悲春伤秋、纸上谈兵的文人,慕呈青尤甚。一听这话,他顿时笑出声来:“你每天吹嘘你的小师弟和你志趣相投、心照神交,原来连他回没回江南都不知道。”   慕呈青冷笑了一声:“都说了是心照神交了,和他身在何处又有何关系?”   蔺北行哈哈大笑:“只怕是不得不敷衍你吧,尔沅正是少年心性,此时春光大好,谁爱和你品读诗文、谈古论今?”   慕呈青出言讥讽:“阁下只知道舞刀弄枪,怎么能体会到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精妙?尔沅这样一个字字珠玑的妙人,和这等粗人有什么好说的?只怕聊上两句就大眼瞪小眼没话说了。”   蔺北行嗤笑了一声:“你说的什么笑话?尔沅现在是我的小兄弟,很听我的话,我们俩聊得特别投机,一起听曲儿一起逗鸟,不知道有多开心了。你呢?你从书院出来后有见过他吗?”   “小兄弟?听曲逗鸟?”慕呈青一脸的不信,“是你在梦里吧?”   “一派胡言!”萧亦珩终于忍不住了,一脸愠怒地压低了声音,“尔沅是我弟弟,和你们俩都没有关系,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提他的名字了。”   他转头拉过萧阮,沉声道:“二妹妹,我们走。”   萧阮心虚,不敢去看那两位的表情,垂首忙不迭地跟着走了。   萧陈氏在帷帐中正急得团团转,一见她进来了松了一口气,埋怨道:“你去了哪里了?皇后娘娘都让人过来问了两遍了!”   “是啊,二姐你怎么到处乱走?这可是宫里,不比江南,宫里头的贵人都一个个看着我们呢,出了什么差错,被耻笑的可不止是你,还有我们整个萧家。”萧珏在一旁不满地嘲讽。她为了在这场赏春宴里脱颖而出,花费了不少心思,眼看着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就在前面,她却还得等着萧阮一起前去见礼,白白浪费了这么大好的时光。   “些许小事,三妹居然还能扯到萧家脸面上去,这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萧阮淡淡地道。   “你……”萧珏气白了脸。   “好了,”萧陈氏慌忙拉过萧珏,“你不要多嘴了,小心让人看笑话。”   萧珏立刻冷静了下来。   的确,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和萧阮吵架的时候。   她挤出了一丝笑容:“母亲说的是,我们快点去拜见皇后娘娘吧,迟了只怕赏春宴就要开始了。”   临玥阁里热闹得很,京城中数得上的几家贵女们都在,围在嫔妃和皇子身旁,莺莺燕燕、热闹不已。   启元帝一共有五位公主、四位皇子,太子殿下周卫熹是嫡长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周卫冀乃梅贵妃所出,今年十六岁,四皇子周卫旻记在林婕妤名下,生母不详。   周卫熹温雅、周卫冀俊美,两位皇子一左一右坐在各自的母亲身旁,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园子里大半贵女的目光。   萧珏也不例外,进了临玥阁后,她虽然不敢直视周卫熹,但一直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眼中尽是迷恋之色。   萧阮只能在心中叹气。   前世也是这样,萧珏在赏春宴中对周卫熹一见钟情,又被皇家的富贵荣华迷了眼,在萧阮和周卫熹定亲之后依然不死心,屡次借故和周卫熹见面,最后一次甚至自荐枕席勾引周卫熹,让萧家颜面扫地。   现在想想,以萧珏的身份能够接近周卫熹,其中少不了别人的帮忙,这在其中牵线搭桥、暗中撺掇的人,只怕和前世那个两面三刀的手帕交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这里,萧阮的眼神一冷。她转过头来,目光在临玥阁里转了一圈,最后在离周卫熹不远之处看到了这位曾经的手帕交。   正巧,崔茱儿也凝神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崔茱儿恍然回过神来,朝她展颜一笑,她目光却在崔茱儿脸上一掠而过,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前世赏春宴后,崔茱儿说是对她敬佩不已,多次下帖相邀,两人切磋琴技、吟诗作画,成了无话不谈的手帕交。没想到,手帕交是假,暗中觊觎她的未婚夫是真,可叹她被蒙蔽了双眼,直到最后才知道真相。   这一世,她就行行好,让崔茱儿得偿所愿吧。   萧陈氏领着子女们上前一一见礼,皇后朝着萧阮招了招手:“阮儿,过来,给她们瞧瞧这从江南过来的水灵人儿,省得总说我言过其实。”   整个临玥阁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这便是萧家二姑娘吗?果然长得漂亮。”   “大长公主真是有福气。”   “你们倒是瞧瞧,和大长公主年轻的时候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   萧阮浅浅一笑:“皇后娘娘谬赞了,这里的姐姐妹妹们一个个都比我强,论娴雅,我不及崔家姑娘;论琴技,我不及余家姐姐;论手巧,我更是不及陈家妹妹,皇后娘娘再夸我,我可要羞得钻到地底下去了。”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得体,原本临玥阁中的贵女们一个个看向萧阮的眼中都有几分嫉羡,这下神色都和缓了起来。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皇后身旁的梅贵妃笑道,“萧家的姑娘可真是教得好,你身后的是你的姐姐?不对啊,我怎么没听说萧家还有大姑娘的?”   萧珏呆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是在说她,脸腾地一下就涨红了起来。   萧阮也愣了一下神,还是萧陈氏回过神来,赶紧解释:“回贵妃娘娘,这是我家的三姑娘萧珏,是阮儿的妹妹。”   梅贵妃有些尴尬:“哦,原来是三姑娘,长得倒也挺好看的,萧夫人,你可真有福气。”   “瞧你这眼神,”皇后与她向来不睦,见她眼拙,忍不住用帕子掩住了嘴笑了起来,“这是珏儿吧?几日不见,这个头倒是拔高了不少,都快赶上你姐姐了。”   “是长高了一些……”萧珏赶紧应道,她还要再趁机多讲几句吸引周卫熹的注意力,只可惜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把话题扯了开去,早就没人注意到她了。   萧阮去和周荇宜说话了,萧陈氏也和几位夫人聊起了家常,萧珏偷偷一看,周卫熹一边在和皇后说话,一边不时地瞟向萧阮,那眼神温柔,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她心里酸溜溜的,越发难过了。   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这是已经看中了萧阮了吗?   她打扮得老成了,为什么也没人提醒她?怪不得萧阮出门前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定那时候就在心里嘲笑她了。   现在怎么办?眼睁睁地就看着自己这样出丑吗?   忽然,她的目光一凝,落在了皇后手中的帕子上。那绣花纹样繁杂精美,料子柔顺丝滑,一看就不是凡品,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有内侍急匆匆地走入阁内,躬身回禀:“皇后娘娘,四殿下来了。”   “来了便来了,在旁边加个位置吧。”皇后轻描淡写地道。   周卫旻进来了,内侍抬着桌几不知道往哪里放。按宫规,周卫旻是四皇子,应该坐在另两位皇子的身旁,可现在两位皇子身旁都有人了,也没人有让位的意思。   “没地方的话,到我旁边来吧。”周荇宜淡淡地说了一句。   萧阮原本就跪坐在周荇宜身旁,立刻起身让了位。   周卫旻面无表情地斜睨了她一眼,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一派冰冷凉薄,仿佛在说:看看,听你的鬼话我来了,结果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萧阮轻声道:“四殿下看着点路,走好。”   周卫旻迅速地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经过她身旁时轻吐出两个字来:“多管闲事。”   真是个别扭的小孩子。   明明听她的话过来玩了,却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萧阮忍不住想笑。   皇后冷眼旁观看得真切,心口那处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闷得慌。她早就看中了萧阮做儿媳妇,想借助萧家和大长公主之力让周卫熹的太子之位更加巩固,可这萧阮,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总和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贱种扯上关系?   她忍不住用帕子掩住了唇,咳嗽了两声。   “皇后娘娘,你这是身子不舒服吗?”有人很是突兀地问了一句。   皇后抬眼一看,是萧珏。   皇后心里不快,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春天到了,到处是柳絮,喉咙有些痒。”   “皇后娘娘,你的帕子绣得真好,料子也好,是京城没有瞧见过的式样呢,”萧珏盯着那帕子,心口怦怦乱跳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虚飘飘的。   “是啊,绣得真不错。”隔着一个座儿的淑妃娘娘笑着道,“方才我还在想着,这也不知道是谁送给娘娘的,还想问娘娘讨来瞧瞧花样呢。”   皇后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把帕子递给了淑妃:“你细细瞧瞧,到底是江南出来的人,钟灵毓秀的,手上绣出来的花也特别有灵气。”   淑妃笑着接了过来:“原来是萧二姑娘绣的啊,怪不得。”   萧珏的心一定。   果然,萧阮李代桃僵,用婢女绣的帕子说是她自己亲手绣的了。上次在萱兰苑里她看得一清二楚,这明明就是萧阮身边那个叫禾蕙的婢女绣的,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揭穿了萧阮的谎言,让萧阮颜面扫地,看还有谁会喜欢她!   她一派天真地嚷了起来:“不能是二姐姐绣的吧?我也瞧见过这帕子,我二姐姐身边的婢女绣的和这个一模一样,我二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女红不行……”   衣袖被用力地拽了拽,是身后的萧陈氏。萧珏的心一横,半点没有迟疑,一口气就把想好的话全说了出来,“二姐送出去的帕子,都是那两个婢女绣的,我还在心里羡慕呢,要是我也有这么两个手巧的婢女就好了。”   皇后愣住了。   萧陈氏急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压低声音道:“珏儿,你胡说些什么!”   周荇宜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临玥阁里的说笑声渐渐消失,女眷们齐齐朝着萧阮瞧了过去,好几个胆大的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了起来。   “连绣个帕子都要婢女代劳,可真是笑话。”   “这还是送给皇后娘娘的,也太不诚心了。”   “难道还对皇后说是自己亲手绣的吧?欺瞒皇后,那可是大罪。”   ……   梅贵妃乐了。   这下轮到她挤兑皇后了:“姐姐这也眼拙了吗?莫不是把婢女绣的当成了萧二姑娘的手笔?”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妹妹真是欠收拾!   入v第一更,本章前二十发红包吧,第二、第三更在中午十二点,不见不散~~ 第22章   萧阮万万没有想到,赏春宴还没开始,她身上便出了这么一场意外。   这帕子的确是她送给皇后的礼物,也的确是木琉和禾蕙绣的,但她送给皇后时并没有说是她亲手绣的。   木琉她们绣花时有个习惯,会在帕子的右下角绣上一个“阮”字,想必皇后就是这样误会了。   重活一世,非但没能将萧珏小气虚荣的性格掰正了,反倒让萧珏越发变本加厉了,居然在这样的场合就朝她捅刀子,也不知道萧珏这是蠢还是坏。难道她这个萧家的嫡长女被人鄙夷、责罚了,萧珏就能取而代之吗?那只会连累得整个萧家都被人看轻罢了。   现在,摆在萧阮的面前有两条路。   一是顾全皇后的颜面,认下这桩事情是她欺瞒了皇后,皇后可能一笑了之,可能小小惩戒一番,这事就过去了;二是否认她曾说过这是她亲手绣的,只不过是皇后误会了,她并没有欺瞒皇后。   第一条路,将会让她在世家贵女中颜面扫地,而第二条路,会让皇后失了颜面,得罪皇后。她只是想和皇后和太子撇清关系,并不想开罪他们,毕竟,万一以后是太子登基,她也要为自己、为萧家留上一条后路。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中转过了几个念头,快步上前,在皇后的面前跪了下来:“皇后娘娘,臣女正要向你请罪呢。”   皇后的脸色有些阴沉,缓缓地问:“你何罪之有?”   “那日我送出这帕子时,皇后娘娘便笑话我懒惰,绣块帕子都要让婢女代劳,让我好好学学绣工,亲手绣出一块帕子才算是我的心意,我听了娘娘的教诲,便回去好好用功了,”萧阮笑意盈盈地从口袋中取出一块帕子来,“只是我实在是手拙,学了这么多日子,绣出来的东西还是入不得眼,原本想着等会没人了再偷偷送给皇后,这下只好在这么多人面前献丑了,丑是丑了点,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皇后娘娘笑纳。”   相同的料子、相同的花式,只是针脚很不平整,上面的牡丹花色也过渡得很是突兀。   萧陈氏一直叮嘱,让她多学学女孩子家的手艺,她不想让母亲牵挂,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就练了练,绣工比起以前好了很多,原先想拿去到周荇宜面前炫耀一番,顺手塞在了怀里,今天凑巧便带到了赏春宴上。   淑妃娘娘在一旁赶紧打圆场:“原来皇后说的是萧二姑娘的婢女,是我误会了。”   “是啊,我的婢女才是江南来的,”萧阮俏皮地笑了笑,“我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自然算不上江南来的,皇后娘娘当然不是在说我。”   面子里子都有了,皇后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接过帕子来嗔怪地戳了一下萧阮的额头:“你呀,算你有心,还惦记着这事。”   气氛重新轻松了起来,原来那些窃窃私语都没了声音。   突如其来的危机看似轻描淡写地被化解了,只是萧阮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凉飕飕的。   萧陈氏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心神不宁地又留了了片刻,便上前和皇后告退,领着子女们回自家的帷帐了。   一进帷帐,萧陈氏便拿过了桌上的一杯茶水,“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旁边伺候着的嬷嬷慌了神:“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这茶是凉的,小心喝坏了肚子。”   萧陈氏摆了摆手,厉声叫道:“珏儿!”   她向来性子柔和,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萧珏被吓了一跳,怯怯地问:“母亲,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萧陈氏捂住了额头,“我都要被你气死了……”   萧亦珩方才也在临玥阁和周卫熹他们在说话,把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分外恼火地问:“三妹,你方才这是想要干什么?”   “方才怎么了?没……没怎么啊……”萧珏装着一脸的茫然。   萧阮扶住了萧陈氏柔声道:“娘,先别提这事了,等回去再说吧,赏春宴就要开始了,别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的确,现在人多眼杂,萧家树大招风,这会儿看着都相安无事的,可不知道多少眼睛暗中盯着他们的帷帐呢。萧陈氏定了定神,狠狠地瞪了萧珏一眼:“好,阮儿说的对,等回家再说。”   话音刚落,临玥阁里启元帝到了,赏春宴正式开始。   既然是赏春,必定离不开春花春景,按照惯例,第一局便是考校贵女们才学的飞花令,飞花令分为三轮,第一轮要求比较简单,只要诗句中带花便可,可以是先人的诗词,也可以是自己的诗作,一个帷帐一个帷帐地轮下去,在一息之间答不上来的便淘汰,   随着一声锣响,清脆娇嫩的女声在空中此起彼伏地响起,瑰丽的诗词一句接着一句,朗朗上口、分外动听。   萧珏虽然人品不好,但在诗词歌赋上还是得了萧家的渊源,颇有造诣。这飞花令她早就已经精心准备过了,诗词背得滚瓜烂熟,轮到她便脱口而出。   萧阮也不费力气,坐在后面自顾自地喝茶。   萧亦珩知道她的才学,见她这模样心里纳闷,悄声问:“二妹,你怎么不去?刚才那事,回去了我自会去禀明祖父和父亲,让他们好好罚一下三妹,你不要因为这个置气,浪费了在人前露脸的大好时机。”   萧阮心里一暖,她知道萧亦珩是真心为她好。   “大哥,这太简单了,我都不好意思去玩。”她朝着萧亦珩俏皮地一笑。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第一轮飞花令结束了,一共有八家留到了最后,进入了下一轮,萧家是其中一家。这一轮便难了些,要按次序把“花”字嵌入道诗词中,比如,萧家排在第四,轮到萧家时,便要将花放在第四字中,慢了、错了都要淘汰。   贵女们吟诗的速度显而易见地慢了下来,萧珏有两次也在最后关头才想出来,磕磕绊绊的,险象环生地进入了第三轮。萧阮一看,一口气顿时倒闷在了胸口:除了萧家和秦家,崔茱儿居然也过关斩将到了最后。   第三轮的难度更高,名叫“一门双花”,七字诗句中需要有两个花字。   萧阮冷眼一看,崔茱儿的身旁站着一个人,时不时地轻声提醒着什么,怪不得前世在第二轮就被淘汰了的崔茱儿,这一世居然能走到最后,原来是请来了高人。   这飞花令是以帷帐区分的,一家之中的女眷都可以上前抢答,崔茱儿身边这人,只要是她的亲眷,倒也不算违规。   一来一往几句之后,秦家的六姑娘率先败下阵来,而崔茱儿气定神闲,出口成诗,在第七句的时候,萧珏终于张口结舌,眼看着就要被淘汰了。   萧阮终于忍不住了。   别的人谁赢了都没关系,崔茱儿赢了不行。   “春日看花花灼灼*。”萧阮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将一门双花令接了下去。   崔茱儿一愣,思忖了片刻,接了一句:“此花开尽更无花*。”   “折花却恐花泪落*。”   崔茱儿又思忖了片刻,勉强又接了一句:“花正浓时人愁花*。”   “花开荼蘼再折花。”   崔茱儿有点着急了:“花……花……今日看花……”她想说“花落泪”,却猛然想起萧阮在第二句时已经用过这一句了,计时官眼看着就要落下梆子,萧阮笑着道:“我替崔姐姐答一句吧,毕竟刚才是我接了我三妹的,以二对一,胜之不武。”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却见花泥护花托。”   “来年春花花遍野。”   “花更添香活花魄。”   萧阮一口气又念了两句,看着崔茱儿嘴角的笑容僵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的心里畅快无比。   “好诗!”对面有人称赞了一句,萧阮一看,居然是慕呈青。   “萧家二姑娘真是厉害,不仅这一门双花令接的好,这几句话连起来还是一首完整的诗,从春花到花泥到来年的蜕变,字字珠玑,”慕呈青一脸的激赏,“想不到啊想不到,京城女子中居然有这样的高人。”   旁边的人这才回过味来,品味了片刻,连连点头。   启元帝十分高兴:“不错,姑母,你教养的孩子,果然非同一般。赏!”   赏春宴簪的第一朵花,被送到了萧府帷帐前,鲜艳夺人。   萧阮谢了恩,回到帐中,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人算不如天算,她想好了要深藏不露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下前世的一口气,夺了这一局的魁首。   紧接着,第二局开始了。   第二局是各家贵女们向帝后献艺。贵女们的才艺五花八门,但都以舞、琴、书、画为主,前世时,萧阮以当众泼墨的一幅书法和崔茱儿的古琴曲、陈家六姑娘的惊鸿舞一起被帝后点为三甲,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不胫而走。   中间的空地上,贵女们仿佛御花园中盛放的鲜花,一个个争妍斗艳,比得热闹。萧珏准备的是一首古曲,难度颇高,一气呵成弹完之后,赢得了阵阵击掌的夸赞。   崔茱儿也弹了她最拿手的古琴曲,不可否认,崔茱儿的琴技出神入化,琴声时而绵长温柔,时而杀气腾腾、金戈铁马,听得人心神激荡,比起萧珏来更胜一筹。   萧亦珩见萧阮坐在帐里不动,不由得期待地问:“二妹妹,你这又是要后发制人吗?”   萧阮摇了摇头。   “你到底要比什么?”萧陈氏也纳了闷了,“我看你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   “我带来了。”萧阮朝着禾蕙示意。   禾蕙手里拿着一个包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是什么啊?”萧亦珩纳闷地问。   “先买个关子,不告诉你。”萧阮俏皮地一笑。   场上比得都差不多了,启元帝在上面惦记着上一局夺魁的萧阮,遣人来问。萧阮深吸了一口气,出了帷帐,朝启元帝遥遥行礼:“陛下,是不是比什么都可以?”   启元帝笑道:“那是自然,你要比什么?”   “且容臣女卖个关子,”萧阮神情自若地道,“若是可以,能否请陛下让云公公陪我去准备一下?”   “准了,”启元帝的好奇心也被吊了上来,笑吟吟地道,“云珛,你陪着萧二姑娘去,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去做。”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萧阮回来了。   她双螺髻拆了,一头青丝用白玉簪束起,一身白色长衫,腰间用白色云纹白玉扣束起,长身玉立、风姿翩翩。   到了临玥阁前,她躬身见礼,声音清脆动听:“陛下,臣女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射柳。”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阮妹妹,是不一样的烟火。   小天使们多多留言啊,醋哥干涸的心灵就靠你们的留言滋润了!   -   [注]这几句诗是从前人的古诗里化用出来的,大家随便看看,别笑话我啊。具体出处见下:   *化用自《惜花吟》   *引用自《菊花》元稹   *化用自《春日登楼有怀》 第23章   全场的人都愣住了,启元帝也愣住了。   这赏春宴就是变相的相亲宴,今年的赏春宴更是因为太子和三皇子选妃之事增添了不少谈资,参加宴会的世家贵女们,都是铆足了劲想要在帝后皇子面前展现自己的才情、展现自己的娇柔美貌,盼着能在东宫或是三皇子房中有一席之地,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人会换上男装,用弯弓射箭这样男人才做的粗鲁事情,来为帝后献艺。   皇后眼中的失望一掠而过,面上却勉强维持着微笑:“阮儿……倒是特立独行。”   淑妃娘娘诧异地笑了:“这……这不太妥当吧?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怎么打扮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临玥阁附近的帷帐里,几位夫人和王妃都窃窃私语了起来,有两个年长爱管闲事的立刻阴阳怪气了起来:“是啊,没见有姑娘家换男装的,这可真是太鲁莽了。”   “萧夫人这是怎么了?难道她是管不了这个女儿了吗?   “哎,这可真是闹了笑话了。”   ……   “陛下,”周荇宜神情自若地道,“我倒是觉得,阮儿这样并无不可,既然没有限定规则,为什么就不能射柳?男子还是女子的衣裳只是个形式,为了射柳方便而已,只有肤浅的人才会盯着不放吧。”   “大长公主说的对,”左边的帷帐里,有人应了一声,“我也觉得并无不妥,萧二姑娘这一身打扮,巾帼不让须眉,倒颇有大长公主当年之风呢。”   萧阮一看,居然是平王那个续弦的王妃、害得周小王爷挨了板子的小继母。   平王妃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许是这句话触动了回忆,启元帝忽然一下感慨了起来:“平王妃说的不错,朕想起姑母当年的模样了,阮儿,你真的能射柳吗?”   “陛下,我在江南的时候觉得好玩,学过一阵。”   “那就射一个给朕瞧瞧。”   “是,陛下。”   萧阮脆生生地应道,转过身来,朝着禾蕙一伸手,禾蕙将一把特制的小牛角弓递了过去。   这是萧阮在江南学习箭术时,周荇宜特地请工匠替萧阮用特殊材质量身定做的,弹性好,适合女子稍弱的臂力。   另一边,云珛把一只葫芦挂在了帷帐旁的一棵柳树上,距离萧阮约莫二三十步远。   萧阮转过身来,神情自若地朝着四周浅浅一笑。   原本有些怦怦乱跳的心口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一霄书院平水斋的那几个学子们,几乎都是勋贵子弟,好几个都在今日的赏春宴上,她这副打扮,想必是一定已经认出她来了,萧尔沅就是萧阮。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就算再想要绑住萧家和大长公主,也万万不会让这样肆意妄为的萧阮成为太子妃。   唯一不在意料之内的,是那蔺北行和慕呈青。   也不知道他们知道萧尔沅就是萧阮,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慕呈青倒还好,毕竟是读书人,再生气也只不过骂上一句“相鼠有皮”之类的话,怕就怕的是那蔺北行,不会当场就发脾气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耳边忽然传来了“哐啷”一声,她转头一看,靖安王府的帷帐里,桌子倒了,茶盏碎了一地,蔺北行站在帷帐口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困惑、震惊、怀疑……蔺世子甚至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哐啷”一声,左边也有杯子摔了,听动静,好像是宁国公府那边传过来的。   萧阮的头皮发麻。   可现在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但愿这两位不要计较她这个小女子的欺骗,将这场小骗局大度地揭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摒除杂念——“嗖”的一声,箭离弦而去,正好射中了绑着葫芦的柳枝,“扑棱棱”的几声响,一只白鸽飞了出来,鸽子的脚上,两条字幅应声而下。   花枝满皇城,天子共贺春。   云珛将鸽子唤回,字幅上呈启元帝。启元帝龙颜大悦,直接赏了萧阮文房四宝,并夸赞萧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逊大长公主当年,皇后也跟着连声称赞。   最后的才艺三甲是皇后点的,被崔茱儿、陈玉梅和萧珏夺走,三甲之中虽然没有萧阮的名字,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阮深得帝心,才是最后的赢家,唯一可惜的是这太子妃的名号,只怕是要花落旁家了。   接下来的第三局是宫里教坊司的各类表演,场内的气氛轻松愉悦,时不时地有交好的世家来回走动,谈天说地。   萧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夺了飞花令的魁首,一个得了献艺的三甲,不时有交好的各府夫人过来恭贺,萧陈氏却没有半点喜色。   萧亦珩也面带忧色,把萧阮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二妹妹,你这是在想什么?你想要射柳也没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换了男装?平水斋里这么多见过你男装的同窗,这人多嘴杂万一说漏了嘴,连累了你的名声,你叫我日后怎么向父亲母亲交代?”   “是我自己要去书院的,和大哥你没有干系,”萧阮安慰道,“父亲母亲要是问起来,我会从实说的。”   “我不是怕担干系,”萧亦珩正色道,“我这是在担心你日后的亲事,若是被责打一顿能换来流言蜚语的消失,我宁愿被责打一百遍。”   萧阮心中感动,小声道:“大哥,你别担心,姻缘天注定,若是我未来的夫君是真心疼我的,必定不会在意这种无聊的流言蜚语,就好比大哥你,会因为流言蜚语而不喜欢我这个妹妹吗?”   萧亦珩呆了呆,哭笑不得:“你可真是能胡搅蛮缠的诡辩,我和你是血缘至亲,能和别人一样吗?”   “那就更不用发愁了,有大哥你这样疼我,有没有夫君也不重要。”萧阮俏皮地一笑,“只盼着以后大哥娶了嫂嫂,不要嫌弃我就好了。”   萧亦珩叹了一口气。   他这才算明白过来,这个妹妹虽然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心里头的主意却比谁都大,今天这事,显而易见,萧阮是早就策划好的,只怕从她提出去书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算计好了今天的这一出。   瞧了一眼临玥阁,他隐隐有些明白了萧阮的目的。也好,后宫虽然尊贵荣耀,但一不留神也会有血光之灾,远离东宫,并不一定是件坏事。日后只要他能和祖父一样支撑起萧家的门楣不倒,便能为萧阮做一辈子的后盾,还怕萧阮没有好的夫家吗?   “你呀,算我败给你了。”他瞪了萧阮一眼,“等会父亲母亲那里,你只管把事情推到我头上,就说我撺掇你射柳的,明白吗?”   萧阮心里一暖:“多谢大哥。”   兄妹俩正说着,前面一阵笑声传来,宁国公世子夫人慕王氏进来了。   慕王氏一进来就四下张望:“萧夫人,你家二姑娘呢?可得让我仔细瞧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这么多年了,京城里可没出过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上次在龙潜寺里可真是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娇弱的姑娘家,居然拿箭射柳……”   这话说的,好像是过来看猴戏似的。   萧阮这厉害的名声一传出去,只怕以后说亲的要门可罗雀了。   萧陈氏本来就和这位世子夫人并不投缘,听了这番话脸色更差了,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世子夫人见笑了,我方才只顾着家里的琐事,倒也没留意,贵府的姑娘这么多,哪一位得了簪花啊?”   慕王氏膝下姑娘六七个,只可惜,都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没有一个出挑的。   这下轮到慕王氏的脸色不好看了。   “簪不簪花的,那都是姑娘家闹着玩的,”她也挤出了一丝笑容,“还是日后的春闱最要紧,萧夫人你说呢?”   “谁说不是呢?”萧陈氏笑着附和了一句。   两个人总算有了共同语言,都心有戚戚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慕呈青趁机从慕王氏身后走了出来,目光炯炯地看向萧阮:“萧师妹,你诳得我好苦!”   萧亦珩大惊失色。   慕呈青要是当众说出萧尔沅的事情,慕王氏这个爱嚼舌头的妇人再去一传那就糟了,原本一分的过失也要被传成十分了。   他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呈青兄,你来得正好,我二妹刚才念的那首一门双花令,还要请你再来指教一下。”   慕呈青被他的亲热弄得昏头转向,自从两个人相识以来,萧亦珩一直冷嘲热讽,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过,他也不自觉地收敛了自己的傲气,客客气气地道:“哪里哪里,亦珩兄客气了,令妹的这一手飞花令着实让人惊艳,指教不敢,不如一起切磋一下。”   “好好好,这边来。”萧亦珩硬着头皮把人往帷帐后面拉。   “萧师妹,快来。”慕呈青一边被拽着,一边不忘叫上萧阮。   三人出了帷帐,在一棵老槐树下站定了,萧阮率先向慕呈青福了一福,盈盈一笑:“慕师兄,以前欺瞒了你,情非得已,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春日的暖阳从树叶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光点跳跃在她的发梢,那双漂亮的墨瞳中盛满了盈盈的笑意,嘴角的弧度弯弯,唇瓣娇嫩得仿佛春花一般能掐出水来……   前两次见面,慕呈青都没怎么在意过萧阮的容貌,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了这位萧师妹是长得什么模样的。   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他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直视萧阮的眼睛,平生头一次结巴了起来:“没……没事……是我自己……笨,早该想到的,尔沅不就是阮字拆分而来?”   “我的这点小把戏,瞒不过师兄的眼睛。”萧阮笑着道。   萧亦珩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有点尴尬地道:“这件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慕呈青从善如流:“不提便不提,我们几个相识的心里明白就好了。”他的声音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那位靖安王世子可太好笑了,吹嘘说你又和她见了几面,成了他的小兄弟,还说你很听他的话,我倒是想把他叫过来问一问,他那个乖巧的小兄弟在哪里?什么听戏逗鸟,不就是在他的梦里吗?”   “砰”的一声,几个人齐齐往声音来处一看,顿时愣住了。   蔺北行站在几步开外,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身旁是一株被他一脚踹倒在地的小树干。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世子,来,姐姐们给你揉揉胸~~   感谢各位金主大大的订阅包养,鞠躬拜谢!明天中午12点更新,争取双更回馈大家的支持!   **本章洒红包雨,红红火火~   -   感谢小天使潇潇0411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 第24章   蔺北行的眼神狠戾,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瞬就要扑上来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   萧阮的头皮一麻。   她射柳完毕回到帷帐, 第一时间便让禾蕙以萧亦珩的名义向慕呈青和蔺北行送了点心以示赔罪,盼着这两位未来的煞星不要因为她的隐瞒太过生气。   现在看来,慕呈青这里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但蔺北行怎么比预计的还要恼怒?   是因为慕呈青刚才的取笑再次惹恼了他吗?   “蔺……蔺世子,”萧阮硬着头皮问,“刚才那一下射柳……不知道还算不算……有点儿男子气概了?”   蔺北行定定地看着她,满腔的怒气忽然好像被针尖扎破了一个洞,一点一点地开始泄了出来。   其实,早就该想到的。   哪家的男儿会这样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哪家的男儿会这么娇柔乖巧、举手投足间尽是女儿家的脂粉气?是他太过自以为是,觉得捡到了一个难得投缘的小兄弟,被骗得昏头转向,甚至连今天的赏春宴,都是因为想着萧家有可能会让萧尔沅过来,他才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思过来看上一看。   就算他存了要利用萧尔沅膈应萧家的心思,但对萧尔沅这个人,他却是用了心了。   结果,一腔热忱都喂了狗。   人家压根儿不是萧翊的私生子,是堂堂正正的嫡长女。   他认她做小兄弟说要罩着她、他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他向慕呈青炫耀和她听戏逗鸟……这一桩桩一件件,想必都让萧阮暗中把肚子都笑破了吧?   蔺北行往前走了两步,张了张嘴,想要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笑话,只不过是一个萧家的姑娘罢了,不值得他花费这么多心思。   有什么好问的,姓萧的一家,果然都是狡诈阴险的,惯于在背后捅刀子,以后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要被骗了就是。   “东施效颦、班门弄斧。”   蔺北行冷笑了一声,漠然丢下了八个字,转头走了。   一直到赏春宴结束,萧阮都没有再看到蔺北行。靖安王府的帷帐看起来也空荡荡的,里面没几个身影,也不知道蔺北行有没有收到她送过去赔罪的点心。   各家各自出了宫,萧陈氏心里有事,也无心再和其他人寒暄,快步进了自家的马车,萧阮紧随其后,刚要上车,旁边来了平王府一行人,为首的平王妃容颜俏丽,微笑着向萧阮打招呼:“萧二姑娘,前几日多谢你了,替我劝回了卫哲,让我免受流言之苦。”   周卫哲便是那位挨了板子的周小王爷。   萧阮这才恍然大我,刚才平王妃为什么要出头替她说话,   “王妃客气了,小王爷他性情跳脱,但是心却是好的,听得进别人的劝,”她笑着道,“我也还要谢谢王妃刚才替我说话呢。”   “不客气,那些话都是我的心里话,我很佩服你,”平王妃朝着她眨了眨眼,“以后有机会一起喝茶。”   交了个新朋友,萧阮心情愉悦。   前世平王妃她并没有深交,可现在看来,好像是个知恩图报、不惧世俗的妙女子,比那个背后捅刀子的崔茱儿强上太多了。   回到府中已经快申时了,萧阮刚刚在萱兰苑里换好了衣裳,就听到门口一阵喧哗声,禾蕙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二姑娘,你快去看看吧,门口吵起来了。”   萧阮快步走出去一看,萧陈氏拉着萧珏,萧珏拉着门框不肯撒手,哽咽着问:“我不去,为什么要我赔礼道歉?我又不是故意的!”   萧陈氏这次是真的被气坏了,抬起手来劈头在她脸上打了一下:“我平时太纵着你了!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再不肯给你姐姐赔不是,我也不管你了!”   萧珏呆了一瞬。   要知道,自打她懂事以来,父母都是如珠如宝地宠着她,从来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现在萧陈氏居然动手打她了。   “娘,你怎么打我……”她放声大哭了起来,“她比我更不像话,你看她大庭广众之下穿着男装学男人射箭,把我们萧家的脸都丢尽了,你怎么不骂她?”   “丢脸吗?”萧阮冷笑了一声,“陛下亲口赞许并亲赐我文房四宝,若是这也叫丢脸,萧珏,你莫不是胆大包天想要藐视圣上?”   萧珏呆了呆,哭声一下子被吓轻了不少。   萧陈氏的脸都白了:“珏儿,这是谁给你的胆子?你怎么尽是胡言乱语?还不快向你姐姐认错?”   萧珏一边哭,一边连连摇头。   萧阮冷眼旁观,心里忍不住好笑。   萧陈氏到底还是心疼萧珏的,现在带萧珏来赔礼那便意味着萧珏有可能减轻等一会让来自祖母祖父的责罚,可惜,萧珏是个蠢的,根本看不出来萧陈氏的用心良苦。   萧陈氏还要再劝,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孙嬷嬷来了,一见这母女俩,立刻沉着脸道:“夫人和三姑娘都在,那可正好了。大长公主已经把老爷请回来了,请夫人、二姑娘、三姑娘都去邠兰轩问话。”   邠兰轩的前厅中,周荇宜和萧钊一左一右坐在太师椅上,萧翊和萧亦珩都在,各站在一边。   萧珏一进门,看着神情冷漠的周荇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心一横,索性先发制人,擦了擦眼泪快步到了萧钊面前:“祖父,今日赏春宴,我得了个三甲,陛下赏了我簪花,祖父要不要瞧一瞧?”   萧钊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沉声道:“我曾经教过你们,身为萧家人,品为先,才为后,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萧珏的嘴一扁,委屈地道:“祖父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挑唆?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都说我错了!”   “好,既然如此,让你母亲把事情从头到脚说一遍,看看到底是有人挑唆,还是你昏了头。”萧钊看向了萧陈氏。   萧陈氏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她颤声道:“父亲,是我没有教好珏儿,日后一定好好管教她……”   “祖父!”萧珏大声道,“我不服,你们都在偏帮她!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皇后娘娘这帕子就是二姐的,而且,二姐的女红本来就是差,这是实话我还不能说了吗?你们凭什么要说是我故意陷害二姐?顶多也就是个无心之失罢了!”   萧钊并没有在现场,倒被她说得愣了一下。   “你撒谎,”周荇宜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问,“皇后那里,你本就没有插话的份,为什么故意去攀谈?”   “我……我……”萧珏的脸涨红了,“我只是想和皇后娘娘说说话也不行吗?”   “你话说到一半时,你母亲在你身后拽你,若是无心之失,这个时候就应该觉得不对劲了,可你却依然言辞流畅,半点都没有迟疑。”周荇宜冷冷地道。   “我……我没有察觉到有人拽我……”萧珏强辩道。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是无心之失,从赏春宴开始,到回到家里,你可为你的无心之失有半分愧疚之心?你去向你的姐姐赔礼道歉了吗?你有向你的父母认错了吗?”周荇宜的声音渐渐严厉,“如果没有,那就不是你的无心之失,是你掩藏在无心之后觉得理所当然的陷害。那是你的亲姐姐,你居然要害得她在皇后面前出丑,难道你以为,你姐姐出了丑,你身为妹妹能够独善其身?难道你以为在场的这么多人,都看不出你暗藏的脏心眼吗?”   萧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只顾着图一时痛快,却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带来的后果。萧家教女无方,姐妹纷争以至于在皇后娘娘面前闹出了这样的丑事,就算阮儿遮掩了过去,也会被人耻笑;而你,更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了你不良的品性,日后将会步步受制,落人话柄,想要将来找个好人家,别人也要掂量掂量。珏儿啊珏儿,”周荇宜声色俱厉,“你自作聪明,却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误人误己!”   萧珏呆了半晌,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周荇宜一脸的疲惫,“珏儿会有今天这样的行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们再纵容下去,只怕会变本加厉,日后会让萧家蒙羞。该如何处置,我就不多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萧钊沉着脸道:“珏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珏哭着道:“是我错了,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祖父、祖母,你们原谅我吧。”   萧钊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身为萧家子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珏儿,看来我们平常教你的东西,你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从今天起,你关入祠堂十日,面壁思过,想清楚了再出来。”   “不要!”萧珏惊慌地叫了起来,“我不要一个人呆在祠堂里,我害怕!娘,娘你帮我说说话啊!爹!”   萧陈氏轻声啜泣着,背过脸去;萧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萧亦珩迟疑了一下,提醒了她一句:“三妹,你快向你二姐认个错。”   萧珏的脸色惨白,转头盯着萧阮看了片刻,趴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阮倒也是佩服了,一直到被带进了祠堂,萧珏居然撑着没有开口向她求饶。   祠堂就在萧府的最西边,摆着萧家历代祖宗的牌位,远离各家院子,白天还好,晚上的确阴森可怖。萧阮在边上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暗中向萧钊求了个情,让萧珏的贴身婢女到祠堂里去陪她一起面壁思过了。   好歹有人作陪,总该能减少一点夜晚来临时的恐惧。   晚膳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萧陈氏时不时地就红了眼眶,萧阮陪了她在府里散了一会步,又送她回房唠了一会儿嗑,看她心情稍稍好了点,这才起身告辞。   刚回到萱兰苑,木琉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二姑娘,怎么办,有人在我们府门前发酒疯。”   “那让门房赶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来告诉我?”萧阮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一个劲儿地拉着门房,说是要找萧尔沅,”木琉急得鼻尖都冒了汗,“幸亏少爷交代了门房,若是他不在的话,有找萧尔沅的直接说没这个人,要是应付不了就找我们,所以门房才过来禀告了我们。怎么办,他要是一直在门口胡言乱语,会不会被别人听到了?”   萧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是谁?”   “门房问他他也不说,就是凶巴巴地看着人,他的手下也在,拽都拽不动他,一个劲儿地叫他世子。”   世子?凶巴巴的?难道是蔺北行?   萧阮的心口怦怦乱跳了起来,霍地起了身。   萧亦珩去找几个书院的朋友了,要回府的话最起码半个时辰后了。   她沉吟了片刻道:“把人请到门房里去,我们一起过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蔺世子这是要干嘛?   前20有红包鸭。晚上九点争取双更,醋哥需要小天使们的留言打鸡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5章   萧阮急匆匆地出了萱兰苑,沿着抄手游廊穿过花园,不一会儿就到了门房前。   门房小厮愁眉苦脸地门内转圈,一见了萧阮才如释重负:“二姑娘,这也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醉鬼,非得找一个不是我们府里的人,轰都轰不走。”   “他人呢?”   “照你的吩咐,请到边上的倒座房里去了。”   这一排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地方,靠门房这几间堆着杂物。门微敞着,萧阮推门而入,木琉和禾蕙紧随其后。   到了房间里,一股酒气迎面而来,往里一看,只见蔺北行坐在一把瘸了小半条腿的太师椅上,脸色苍白,半眯着眼,也不知道是醉着还是醒着;他的两个心腹一左一右站在旁边,陈碑之一脸的无奈,贺平宁则神情阴郁。   一听到动静,陈碑之和贺平宁齐刷刷地朝萧阮看了过来,陈碑之的眼睛一亮,贺平宁的眼神却越发得阴沉了起来。   萧阮也顾不得这两人,几步就到了蔺北行面前,柔声问:“蔺世子,天已经晚了,若是惊扰了长辈只怕不妥,不如等明日我兄长回来再过来指教一二,你看如何?”   “错……错了。”   蔺北行闭着眼,大着舌头说了一句。   萧阮愕然:“什么错了?”   “你明明……叫我蔺大哥的……怎么……得了我的好处……却……却翻脸不认账了吗?”蔺北行的声音凶狠,可眼睛却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没有睁开,“萧尔沅呢?我听到他了,叫他出来,居然敢骗我……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记着该怎么做我的……我的……小兄弟!”   萧阮哭笑不得。   看来是真醉了,把她和那个萧尔沅硬生生地掰扯开来,又混成了一团。   她没法和一个喝醉的人多说,只好看向蔺北行的两个手下:“你家世子醉成这样,不如你们下点重手,把他扛回去?”   陈碑之乐了:“萧二姑娘,你只怕是高看我们俩了,要是世子不愿意,能把我们俩揍趴下了,只能劝他自己乐意回去才行。”   贺平宁冷哼了一声:“下点重手?果然女人的心是最狠的,亏得我家世子还一直记挂着你的事情,过问了好几遍那位段琪安的下落。”   萧阮的心漏跳了一拍:“那找到了吗?”   贺平宁一脸的轻蔑,一语不发。   “没找到……再也不找了。”蔺北行坏脾气地吼了一声。   萧阮不吭声了。   蔺北行等了半天,没等到那个娇软的声音,不由得急躁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心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女装的萧阮,褪去了萧尔沅刻意画出来的些许棱角,眉眼娇软温柔、皮肤莹白剔透,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周身仿佛晕上了一层柔光,美得仿佛从泼墨山水图中走下来似的仙子似的……   他定定地看了片刻,脑中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萧尔沅面前吹嘘的大话。   “听说你们萧家最漂亮的萧二姑娘,长得花容月貌,城中贵女无人能比。”   “可就算是她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他又气又恼,猛地别开眼去,恼火地道:“不看,一眼都不想多看。”   “好好好,不看就不看,”萧阮无奈地道,“你若是真不肯走,我只有请我父亲出来和你说话了。”   “等一等!”蔺北行脱口而出,“你……你不准走!你们几个……都给我……出去!我和她……要单独说几句话!”   木琉和禾蕙自然不肯,警惕地站在了萧阮面前。   萧阮心神定了定。   看来还没有醉得太厉害,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她和禾蕙交代了几句,禾蕙点了点头,拉着不情愿的木琉守在了门外。   陈碑之和贺平宁也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蔺北行和萧阮。   两人四目相对,蔺北行的呼吸声粗重,带着醉意的眼神狠戾,仿佛一头野狼一般。萧阮的心里打了个颤,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放柔了声调轻声恳求:“蔺大哥,我一直瞒着你我的身份,是我的不对……”   “我知道,你们萧家人都看不起我。”蔺北行冷冷地道。   萧阮愕然:“谁说的?”   蔺北行嗤笑了一声,自顾自地拿起了身旁的一截断了一半的细木条在手中把玩了起来:“没什么,我也看不起你们萧家人,阴险、狡诈、矫揉造作,就好像你,明明不想和我有牵连,却不得不因为找人求到我头上,装得一副想和我交好的模样……”   萧阮的头有点疼。   还真的被蔺北行说中了,她的确想和这位未来的靖安王撇清关系,却又因为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低姿态。   “不是,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她小心翼翼地解释,“你这么厉害,在京城谁都要避你三分……”   蔺北行哈哈大笑了起来,醉眼朦胧:“看看,现在还在我面前说假话。避我三分……那都是看我可怜不和我计较,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秋后的蚱蜢,长久不了,身为西南藩王留在京城的质子,谁会和我真心交好?说不定哪一日就被削藩下狱,连命都丢了。可偏偏我被猪油蒙了心,以为碰上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兄弟,他刚刚从江南来,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要离我远一些,我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寂寞惯了,看到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心里很喜欢,想把好多好东西都给他,也想要满足他的愿望……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假的……”   萧阮怔怔地听了片刻,忽然一阵汗颜。   两人之间的交往,蔺北行付出了**分的真心,她却只用了一两分的实意,实在是不够真诚坦荡。如果说,刚才的道歉是她迫于形势虚与委蛇,现在这一刻,她真的感受到了一阵愧疚。   “蔺大哥,”她真心诚意地叫了一声,“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罚我什么都行。”   “我罚你?我怎么敢罚你?”蔺北行踉跄了一步,眼神里满是讥诮,“你可是那萧钊的宝贝孙女,我要是对你有什么怠慢,他再到陛下面前参上一本,我和靖安王府只怕都要都不了兜着走!”   萧阮惊愕地道:“你这是误会了什么?我祖父刚正不阿,从来不会做什么挟私报复的事情。”   蔺北行轻蔑地笑了笑:“刚正不阿?或许吧……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总和你们萧家过不起吗?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萧阮屏息问。   蔺北行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因为我会来京城,就是因为你那刚正不阿的好祖父啊。他替陛下出的好主意,让我父王送我入京挟制西南,可怜我才不过十四岁,千里迢迢到了这天子脚下,一连数年孤身一人,连父母亲人的模样都快要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说,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萧家好过呢?”   萧阮恍然大悟。   原来,这质子的主意,是祖父出的,怪不得蔺北行前世一直和萧亦珩过不去,祖父也屡屡忍让,弹压了多次。   “可我祖父他……并没有恶意,”萧阮困难地挤出几句话来,“他并不是针对你……他也是为了大乾才想出的两全其美的法子……”   “是,他没有错,错的是我,不该生在靖安王府。”蔺北行笑了笑,眼神渐渐冷厉,抬手一掷,手里的断木条疾如闪电,“扑”的一声扎入了木梁柱里。   萧阮倒吸了一口凉气。   “怕了?”蔺北行掸了掸身上的灰,眼底的醉意已经散得一干二净,“怕了就好,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了,要不然,我不会像这次这么客气。”   他再也不看萧阮一眼,掉头往外走去。   “蔺大哥!”萧阮脱口而出。   蔺北行的脚步一滞。   “蔺大哥,我都向你陪了这么多次不是了,你还要生气,”萧阮有点委屈,“你怎么比我还婆婆妈妈的?”   “你说我什么?”蔺北行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盯着她白皙纤弱的脖颈看了片刻,真想用手去量一量这脖颈的大小,让她好好怕上一怕。   “我说你婆婆妈妈的,”萧阮丝毫不惧,迎视着他的目光,“是你自己说的,以后我要是在别处受了委屈,尽管找你罩着,你看看,你现在自己让我受委屈,你就不管了吗?”   蔺北行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歪理?   “还有,你还用这吓唬我,”萧阮指了指那没入了三分的细木条,“我晚上要是做了噩梦了怎么办?”   “你……我……”蔺北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蔺大哥,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这一次是我不对,但我和萧家,万万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虽然我做不了你的小兄弟,但做个妹妹也可以,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萧阮恳切地看着他,软语相求,“以后我受了什么委屈,还来找你,你罩着我成不成?”   蔺北行定定的看着她,一语不发,拒绝的话就在喉咙边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萧阮心里一喜,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蔺北行有点恍惚了起来。   这女子难道是有什么妖法不成?明明他之前被气得肝疼,可听她软软地说了几句之后,好像那满肚子的怒气都不见了踪影;再看看她唇角浅浅的笑意,脸上原本凶巴巴的表情好像也要维持不住了。   他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努力绷着一张脸:“谁答应你了?尽在那里自说自话。我只是要走了,不想和你再说话了而已。”   “好好好,蔺大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萧阮乖顺地应了一句,认真地叮嘱道,“天太晚了,你也的确该走了,我就先不和你多说了,一路小心,别再乱喝酒了。”   门开了,木琉和禾蕙一脸紧张地抢了进来,一脸担忧地问:“二姑娘,刚才是什么声音?你没事吧?”   陈碑之和贺平宁也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走了。”蔺北行朝着两个下属低喝了一声,“我喝醉了酒发酒疯,你们怎么也不拦着我点?让我跑到这里来闹笑话?”   陈碑之挠了挠头,赔笑着道:“世子,我们怎么拦得住你?”   贺平宁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里面的萧阮,试探着问:“世子,咱们不给她点颜色看看?”   “看什么看?和一个姑娘家计较什么?瞧你这出息。”蔺北行轻哼了一声,大步朝外走去。   贺平宁傻了眼了。   萧阮追了两步,抿着唇轻笑:“对了,蔺大哥,我白天送到你帷帐里来的糕点你收到了吗?那是我特意向你赔礼道歉的,我家禾蕙特意做的马蹄糕,可好吃了。”   蔺北行脚步缓了缓,转头问贺平宁:“有吗?”   贺平宁悻然道:“有是有的,不过被我扔了,世子,你别上她的当!她这是拿些小恩小惠继续哄你替她找人呢。”   蔺北行踹了他一脚:“明天你给我去学做马蹄糕,赔给我。”   ……   萧阮站在原地,看着那三个人出了府门,一颗揪紧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正要回萱兰苑,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萧亦珩回来了,一见了萧阮立刻着急地问:“没事吧?我刚才怎么在大门口碰上了蔺北行?他来干什么?”   “我没事,你们俩没吵架吧?”萧阮担心地问。   “没有,”萧亦珩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居然还客客气气地和我打了个招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蔺世子啊蔺世子,你丢不丢人?就这么被哄好了吗?!   -   感谢小天使凜凜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 第26章   萧阮一半喜、一半忧。   喜的是萧尔沅的这件事算是掀过去了,蔺北行和她没有交恶;忧的是萧家居然和靖安王府有这样的过节,以后若是蔺北行真的得了势翻起了旧账,祖父这个始作俑者只怕很难逃脱。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珏在祠堂里实打实被关了十天,期间萧陈氏去找萧钊求了情,萧钊并没有松口。   十天后,萧钊亲自去了祠堂,和萧珏长谈了一番,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最后萧珏总算是出来了,萧陈氏心疼得很,抱着她哭了一通。   萧珏自始至终也没有和萧阮赔礼道歉,萧阮自然也不会用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只盼着萧珏能够从这次教训中清醒过来,不要再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   很快,春闱开始了,全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萧亦珩的身上。   春闱一共三日,学子们在贡院里也被关了三日。   结束那天,萧陈氏带着两个女儿去贡院门口迎候,眼看着学子们一个个出来脸色苍白、步伐虚浮,还有几个一出来见了日头就晕了过去,把萧阮吓得一个劲儿朝里张望,深怕萧亦珩也出了什么意外。   门口等着的有好几个熟识的,宁国公世子夫人也在,看起来比她们还要紧张,双掌合十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萧二姑娘。”   萧阮回头一看,是平王妃。   她上前打了声招呼,纳闷地问:“周小王爷不是身上还不舒坦吗?怎么也来参加春闱了?”   平王妃乐了:“是啊,他还疼着呢,我让他别来了,反正家里这么多田产铺面,多养他一个闲人也没什么,他一听就跟个炮仗似的点着了,偏偏要来,还和我打了赌了,要是他能进前三甲,我就得在祖宗灵牌面前跪上三天三夜,说上一千句周卫哲是个栋梁之才……”   萧阮掩着嘴笑。   这个周小王爷,中了激将法都不知道。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前面一阵喧哗声传来,一霄书院里平水斋的同窗一溜儿地出来了,萧亦珩和武宁侯世子一左一右扶着周小王爷,平王府的下人们一窝蜂地拥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想要去抬人。   周小王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让开,自己则松开了好友的手,挺着胸一瘸一拐地往自己家马车走去,经过平王妃身旁时,他还重重地哼了一下,以示不屑。   平王妃忍住笑,和萧阮道了别,追上去了。   慕呈青也出来了,他的脸颊瘦了一圈,脸色也略显苍白,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目光炯炯。慕王氏忙不迭地上前,下人们送上了汤水和点心,他喝了几口,回头看向萧阮,打了声招呼:“萧师妹。”   萧阮嫣然一笑:“慕师兄,看来你胸有成竹,金榜题名不在话下。”   “那是自然的。”慕呈青傲然道,“等着师兄夺个三鼎甲给你瞧瞧。”   “哎呦我的小祖宗,”慕王氏倒是被他吓了一跳,“哪有你这样吹嘘的,等放榜了再说行不行?走走,回家去了。”   慕王氏拖着慕呈青走了。   萧亦珩在一旁听得真切,满心不是滋味,等大家都散得差不多了,他凑到了萧阮旁边,支支吾吾地问:“二妹妹,你……算过没?”   “算什么?”萧阮听不懂。   “就是那个知道卫哲打板子的法子……算一算这放榜……”萧亦珩有点中气不足。   萧阮恍然大悟:“大哥,你放心吧,必定在一甲之内。”   “那我和他……会是谁厉害?”萧亦珩得寸进尺地追问。   萧阮想了想问:“慕师兄会问这个问题吗?”   “他?他自然就是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萧亦珩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慕呈青向来毫不怀疑自己天下第一的才学,而他却需要靠别人的肯定才能有信心,这其中高下立判。   萧阮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大哥,你不要和他比了,柳柳姑娘要是真心喜欢你的话,不会因为慕师兄比你有才华就移情别恋的,更不会因为你高中而重新喜欢上你,你要是能放下,就放下吧。”   萧亦珩呆滞了片刻,猝然转身快步往前走去:“走吧,回家了。”   萧阮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前世,柳柳对萧亦珩有情,却决然地用慕呈青做挡箭牌和萧亦珩一刀两断,萧阮猜想,是柳柳知道自己和萧家嫡长子有云泥之别,连做个小妾都是高攀了,所以索性痛下决心一刀两断,保留彼此之间最后的一点尊严,也好过日后感情消磨殆尽后的一地苍白。   这一世,两人之间还是隔着天堑鸿沟,强求的话也一样不会有好结果,还不如趁早让萧亦珩死了心。   放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一霄书院平水斋的学生,几乎都进了前三甲,就连周卫哲也不例外,据说平王府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来庆祝,周卫哲更是神气活现地来萧亦珩和萧阮这里显摆了一番,说他的小继母“这下口服心服,再也不敢对他大呼小叫了”。   萧亦珩自然不会止步于前三甲。   又过了几日,前三甲贡生殿试,萧亦珩一早就去了金銮殿,萧陈氏则去了育王寺祈福,盼着能有好消息尽快传来,萧珏陪着一起去了。   萧阮原本也要一起去的,但周荇宜的身体不太好,前阵子着凉病倒了,这病去如抽丝,萧阮不放心,便留下来陪着祖母了。   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周荇宜睡着了。   萧阮悄悄地退了出来,刚在前厅坐下,有管家慌里慌张地前来禀告:“二姑娘,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来拜见大长公主。”   萧阮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等她迎出门外,周卫熹就进来了。   萧阮刚要见礼,周卫熹抬手把她拦住了,笑吟吟地道:“阮妹妹也在,那可正好,第一次登门,我替你带了件礼物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他招了招手,内侍送上来了一个檀木盒子,萧阮连忙推辞:“太子殿下,无功不受禄,我……”   “阮妹妹,”周卫熹凝视着她,眼里有着一丝不解,“我们好歹也算是亲戚,这又不是在宫里,你这么见外干什么?还是说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萧阮恭谨地回道,“太子殿下龙章凤姿,素来就是令人仰慕的,只是我从江南来,也不知道什么礼节,上次赏春宴就被别人笑话了,再也不敢肆意妄为了。”   “笑话什么?我看倒很是率性可爱,”周卫熹不以为然,“旁的女子都一个个娇娇怯怯的,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只有你和她们都不一样。”   萧阮愣住了。   前世她和周卫熹相处了这么几年,一直以为周卫熹喜欢的是温柔贤淑的女子,她也努力收敛本性,久而久之,那一段在大长公主庇护下快活任性的江南时光都褪去了颜色。可现在看周卫熹这神情,难道,从前她和身边的人都弄错了周卫熹的喜好?   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萧阮的心绪纷杂,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太子殿下说笑了,我可瞧见了,皇后娘娘一直看着崔家的五姑娘呢。”   周卫熹怔了一下,脸色有些郁郁,好半天才道:“是啊,母后很喜欢她。”   萧阮心里顿时明白了。   皇后的确看中了崔茱儿,但周卫熹莫名对赏春宴上射柳的她有了不一样的好感,所以私自前来想要试探一下。   这样看来,前世周卫熹对崔茱儿也并不是什么真心实意的喜欢。   “皇后娘娘聪慧睿智,她身为天下女子表率,那眼光一等一的好,自然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崔家五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长得花容月貌、身姿妙曼,对太子殿下痴心一片,你们俩站在一起,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萧阮搜肠刮肚地想着夸奖的话,最后郑重地加了一句,“太子殿下听皇后的,总是没错。”   “阮妹妹,其实我……”周卫熹欲言又止。   萧阮装着没听见,一脸忧虑地道:“太子殿下,这阵子我祖母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我忧心得很,只想着侍奉祖母跟前,旁的什么心思都没有,若是我的应对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周卫熹这才想起自己来萧府的借口:“大长公主怎么了?”   远远的传来“吱呀”一声开了,不一会儿,孙嬷嬷扶着周荇宜从里面出来了。   “这些下人越来越惫懒了,也不叫我起来迎驾,真该好好责罚。”周荇宜强打起精神,“太子殿下快快请坐。”   周卫熹赶紧上前:“是我来的唐突了,皇姑婆的身体有恙,有没有请太医院的人来瞧过?”   “陛下操心国事,我这点小病,就不要让他忧心了,养养就好了,”周荇宜笑道,“倒是太子殿下,听说你这些日子协理朝政,很得陛下赞赏,可喜可贺啊。”   眼中喜色一掠而过,周卫熹谦虚地道:“都是太傅和几位大臣教导有方,倒让皇姑婆见笑了。”   “殿下谦逊聪慧,真乃我大乾之福。”   ……   周卫熹小坐了片刻,不得不承认,他身为大乾的储君,在帝后和帝师的教导下,谈吐得体、进退有度,让人如沐春风,和萧阮聊江南的美景,和周荇宜聊先帝的事迹,小半个时辰一晃眼就过去了。   送来的紫檀盒子也被打了开来,是一方松花石雕花如意纹砚,这礼物挑选得也是一如既往的合意。   如果不是有过前世被负心薄幸的经历,只怕萧阮这一世也十有八.九要被周卫熹所蒙骗。   周荇宜的精神明显看起来不佳,周卫熹眼看着也没有什么和萧阮独处的机会,不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周卫熹,萧阮有些心不在焉,扶着周荇宜回前厅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阮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周荇宜拉着她的手,凝视着她。   萧阮点了点头,扶着周荇宜在椅子上坐下,她则搬来了一把小杌子,像小时候一样靠在了祖母的膝上,闷闷不乐的道:“祖母,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担心祖父,担心大哥,”萧阮轻声道,“还有,担心我自己。”   周荇宜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怕太子殿下喜欢你?”   萧阮点了点头:“瞒不过祖母的眼睛。”   “傻孩子,你在赏春宴上这样,我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周荇宜笑了,“你是我从小养大的,你眼珠一转,我就知道你要打什么鬼主意。”   萧阮不好意思地把脸埋了起来,嘟囔着道:“祖母怎么还笑我?我都不知道绞尽了多少脑汁,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现在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在和崔家议亲了,这太子殿下怎么又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周荇宜沉吟了片刻,哂然一笑:“大约是想鱼与熊掌兼得吧。”   萧阮苦笑了一声:“是不是凡是男子都想要左右逢源?”   “可能吧。”周荇宜淡淡地道,“不过你放心,皇后娘娘千挑百选替他定下了崔家的太子妃人选,也必定和陛下通了气,以太子殿下的脾气,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喜欢而去忤逆皇后的意愿,他若是存了想纳你为良娣的心思,别说是你,我先第一个不答应。”   萧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那就好。”   “阮儿,”周荇宜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悲伤之色一掠而过,“祖母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以后不管你嫁给了谁,也不管你的夫君如何地疼你爱你,你也一定要守好自己的本心,十分中留个两分给自己,世间男子多薄幸,前头浓情蜜意,转头就枕冷衾寒,这样的事情,祖母看得多了,你要切记。”   萧阮愣了愣,脱口而出:“祖母这是在说祖父吗?祖父他有了你,为什么又纳了那个人为妾呢?是不是也想要左右逢源所以骗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反派们:周卫熹这厮来凑什么热闹?!   醋哥:谁让我家阮妹妹人见人爱呢[摊手.jpg] 第27章   此话一出,周荇宜愣住了。   良久,她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祖父他……一开始不能算是想左右逢源,他只是想为他的姨母留下一条血脉。”   萧阮愕然:“那他为什么要纳妾呢?”   “他的姨父在雷州老家,资助了一门名叫洪百会的江湖教派,结果被牵连进了一桩谋反案,洪百会被清剿,秦家则全家下狱,秋后问斩……”   谋反是重罪,按照大乾律法,秦家全家都难逃一死,萧秦氏是秦家唯一的女儿,要想脱罪,唯一的方法就是以嫁人的名义去掉她的秦姓,不必跟随娘家被问斩。   萧钊去狱中探望了姨母之后,便恳求周荇宜帮他为姨母留下唯一的一条血脉,以从前定过亲事为名,将萧秦氏纳入府中为妾救她一命,等过个两三年事情过去了,就把萧秦氏放出府外,这样便皆大欢喜。   “你祖父年幼时曾在他姨母处住过两年,十分敬重他的姨母,我当时觉得,要替他还了这个人情,而且我也信任你祖父的为人,不会有负于我,便答应了。没想到……”   没想到的是,三年之后,正当周荇宜热络地替萧秦氏相看合适的人家时,萧钊告诉她,萧秦氏怀孕了,是他的孩子,恳请周荇宜把人留下照顾。   “我不信,提了剑去问那萧秦氏,萧钊他拼命阻拦,差点被我伤了,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谅解,说是一时酒后糊涂做错了事情,他在姨母面前发过誓,要保护这个表妹一生安康,如果我要杀了萧秦氏,那他就要抱愧终生。”想起前事,周荇宜的声音微微颤抖,忍不住闭上了眼。   萧阮大悔,连忙抱住了周荇宜:“祖母,你别难过了,我们不提这些事情了,都过去了,祖父想必是被那人诓骗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心里喜欢的,一定是祖母你。”   周荇宜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祖父谈不上有多喜欢我,我们俩的亲事,原本就是我父皇赐的婚,更何况,那萧秦氏温柔体贴、小意迎奉,在他身边陪了这么多年,哪个男人能抵受得了这番温情?”   萧阮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前世祖母死后,祖父活着的每一日都是在煎熬,怎么能不是深爱祖母呢?只可惜,这样的深爱,对于此时的祖母来说,太过廉价,不提也罢。   “阮儿,别记恨你祖父,”周荇宜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只是有负于我,但对你却是真心疼爱,他也的确是一位才华横溢、刚正不阿的大乾名臣,值得你的尊敬。”   萧阮闷声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了,我身上还是有些不利索,再去歇一会儿。”周荇宜起了身。   “祖母,”萧阮憋不住了,“你这阵子一直身子不好,时不时地便头晕、受寒,莫不是得了什么病了?陈大夫到底是怎么说的?还是趁早禀明了陛下,早些对症下药才是。”   周荇宜神情自若地道:“不碍事,春夏之交忽冷忽热,有些不适也是常事。”   萧阮还要再劝,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报喜声高兴得都嘶哑了,响彻在半空中:“报!报喜!萧家长孙萧亦珩,位列殿试三鼎甲,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   金榜一出,名动天下。   启元十九的四月,注定是这些春闱学子被人瞩目的一个月,宁国公之孙慕呈青高中状元,萧太傅之孙萧亦珩被点探花,未及弱冠之年便站在了大乾科举的最高峰,踏马游街的那一刻,万人空巷、掷果盈车,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萧家也是喜气洋洋,每天宾客盈门,贺喜的人数不胜数。   倒是萧亦珩并没有太多的喜色,原本的少年意气沉淀了不少,变得愈发稳重了起来,萧钊很高兴,破天荒地夸奖了他:“宠辱不惊,这才是真正的萧家男儿。”   只有萧阮知道,萧亦珩并不是宠辱不惊,他在难过,难过没能比得上慕呈青。   琼林宴过后,萧亦珩喝得半醉,抓着萧阮说了很多话。   高中后他偷偷去了一趟歌馆,但柳柳姑娘还是托病未出,让人送了一首慕呈青的诗出来,婉拒了萧亦珩。   “我是真的死心了,”萧亦珩靠在榻上喃喃自语,“早知如此,我那天真不该救她,让她被人调戏了,找慕呈青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救她好了。”   萧阮倒也真的有点佩服这个柳柳了,能这样挥剑斩断情丝、又能在最后以命相酬的,也算是一名奇女子了。   “哥,你真的做得到视而不见吗?”萧阮取笑他。   萧亦珩想了想,哑然失笑:“是,做不到。我不后悔遇见她,但我要忘了她了,母亲已经在替我议亲,等成了亲后,我要一心一意地对待我的妻子了。”   萧阮心里有些发酸,劝慰道:“这样也好,毕竟,如果她答应了你,后续是件万分棘手的事情。你到时候要是辜负了她,还不如从来没有开始。”   萧亦珩闭着眼睛一脸的淡然:“说的是,按部就班地做我的萧家嫡长孙吧。”   萧阮不知道萧亦珩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但至少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端倪了。这头的心刚刚放下,那一头的心又提了起来:周荇宜除了以前的那些毛病外,忽然总是头晕目眩,记性也大不如前,有一次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躺在床上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萧阮心惊得很,这些症状,前世都是周荇宜离开京师前才有的,怎么这一世提早了两个月就来了?   萧钊也忧心不已,找了好几个大夫来看,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替周荇宜看病的陈大夫急得很,在病房里和长公主商量了大半天,改了一个新的方子,几贴药下去,病情总算有所缓解。   这一日天气正好,周荇宜的精神好了很多,看着窗外忽然来了兴致,说是要去龙潜寺还愿:“上次我在寺里许了三个愿,其中一个便是亦珩能够高中,趁着我还走得动,去还了愿,省得菩萨怪罪。”   萧阮怕她累着:“祖母,不如等三个愿都中了再去,或者,我替你去还愿,你看怎么样?”   “那怎么行?”周荇宜失笑,“我还许了个愿,愿我家阮儿能够嫁得一个好郎君,这要是菩萨怪罪了,不答应我了,你还不得哭鼻子?”   念空禅师外出云游了,周荇宜也没有以大长公主的名义出行,龙潜寺出来接待的是一个名叫了悟的僧人。听说她们是萧家的,了悟热情地道:“真是赶了巧了,今日你们萧家的大公子和他的同窗们在寺里开诗会,新科状元也在,好些香客都远远地看着想沾点书香喜气,你们若有兴趣,也可以去瞧瞧。”   “亦珩也在?”周荇宜倒是来了兴趣。   萧阮想起来了,再过两日萧亦珩他们这些前三甲的都要被委派差事,入翰林院的入翰林院,外出做官的做官,这是他们这些人最后一次这么整齐地相聚了,一大早萧亦珩就兴冲冲地走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   添了香油、贴了金身,周荇宜还了愿,便和萧阮一起在了能的指引下往后山走去。   龙潜寺中有好几位僧人也喜欢舞文弄墨,和一霄书院的白飞帛有旧,偶尔也会去书院中讲一些禅理,为此,书院的有些活动也会在龙潜寺中举行,这诗会便是其中之一。后山上有一排僧人清修坐禅用的禅房,视野开阔,旁边就是飞瀑流泉,是文人墨客聚会的好去处。   沿途果然有香客神色激动地朝着山上指指点点,有几个还双掌合十,嘴里虔诚地念叨着,要不是有小沙弥拦着,可能都要上去摸一摸这些下凡文魁星的文气了。   到了禅房,萧阮一看,人还到得挺齐,可能是一轮诗会刚过,白飞帛笑吟吟地坐在主位,边上一个学子正在慷慨激昂地说些什么,蔺北行居然也在,懒洋洋地一个人靠在外面的长凳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蔺北行率先发现了她们俩,眼睛一亮,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刚刚跨出一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矜持地站在原地看着萧阮。   周荇宜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两眼,压低声音问:“这人是谁?长得倒是很精神,就是一股子煞气,一点儿都不像个读书人。”   萧阮抿着唇笑了:“祖母的眼力真好,他是靖安王世子蔺北行。”   周荇宜恍然大悟:“是他!”   “祖母也知道他?”萧阮有点纳闷。   周荇宜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这孩子两三岁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当时靖安王一家三口进京替先帝祝寿,这一晃眼,就十五年过去了。”   话音刚落,白飞帛、萧亦珩他们瞧见了这两位不速之客,一个个地过来见礼,顿时把萧阮和周荇宜围在中间,蔺北行在外围连萧阮的脸都瞧不见了,脸顿时黑了两分。   慕呈青最为高兴,毫不遮掩他的热情:“萧师妹来了正好,我们正在品评书画,你的眼光独到,一定会有不一样的见解。”   话音刚落,同窗们的目光都齐齐地朝他看了过来,眼神惊愕。   “呈青兄,我的耳朵这是听岔了吗?”   “你这样夸人,真是闻所未闻。”   ……   周小王爷也凑上来挖苦道:“慕状元,原来你成天只会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的,见了我家阮妹妹便抽了傲骨了?”   慕呈青这才感觉到了几分窘迫,强自辩解:“我哪有成天趾高气扬的?”   周小王爷冲着大家问了一句:“你们说有没有?”   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   “有!”   “这个实话实说,有的。”   “实话说,我们以前都不敢离你三步之内,深怕说错了什么话被你耻笑。”   ……   蔺北行在外面瞧着他们说说笑笑,却没人搭理他,脸又黑了两分。   说话间,白飞帛把人请了进去,周荇宜在主位坐下,再三和大家说了,只是路过,随意听听而已,让大家不要拘谨。   蔺北行几步就到了离萧阮最近的位置,拍了拍坐着那人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这个煞星人人都有点怕,那人无奈,只好让位了。   蔺北行和萧阮之间刚好隔着萧亦珩,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萧阮精致的侧脸,小巧的鼻尖、微翘的唇珠,还有几近完美的下颌线条……   她听得很入神,时而浅笑、时而凝神、时而蹙眉,中间的时候还应邀对一张字画进行了点评,那声音没有了掩饰性别的刻意,自然而然地带了女子的娇软,宛如出谷黄莺,分外好听。   不知怎么的,蔺北行的心里急躁了起来。   怎么也不看他一眼?明明那晚一口一个蔺大哥叫得欢,今天就装不认识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醋哥: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   醋哥:拿出你京城小霸王的王霸之气来!   **给你们看看醋哥的王八之气,本章洒红包雨,随机红包100个!快来抢~~   当当当,广告时间到了~~   古言存稿《顾家有宝》求个预收藏,app小天使在文章页面右上角作者专栏进入可见\(^o^)/~   https://et/book2/4087954")>   文案:   汝阳王心比天高,一直觊觎着那个至尊高位,视女人为粪土。他的婚事在几个勋贵世家中摇摆不定,一心想要娶个非同一般的贵重女人,才能和他相配。   有一天,他抢回来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农家女。   唔,甚是娇软可口,勉强先享用了吧。   后来,汝阳王觉得,天下女子都及不上他家宝儿一根手指头。   再后来,汝阳王在菩萨面前恳恳切切地拜了三拜:求顾宝儿看我一眼。   现言存稿《前夫们宠我上天的日子》求个预收藏,app小天使在文章页面右上角作者专栏进入可见\(^o^)/~   https://et/book2/3967216")>   文案:   岑菲菲穿进了一本狗血言情里,成了女主的炮灰闺蜜。原身是个伪装成名媛的高级婚骗,手握数笔分割来的巨额财产,在最后一骗时翻车,被全网唾弃后死于非命。   岑菲菲决定立刻金盆洗手,及时享受人生。   可是,一直对她恨得牙痒痒的前夫们,   在一个个成为大佬并牛掰得能上天之后,画风怎么都不对了?   前夫甲:菲菲,我喜欢你骗我的样子。   前夫乙:我的财产可以全给你,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   前夫丁把岑菲菲按在了十六楼的落地玻璃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她耳侧轻抚,声音喑哑:宝贝儿,你欠我一个孩子,是时候补上了。   岑菲菲:……   岑菲菲:先生,你哪位?! 第28章   蔺北行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以示提醒。   萧阮没看过来,萧亦珩倒看过来了。   “你怎么了?”萧亦珩瞟了他一眼,“要是病了就和先生说一声,早点走了吧。”   蔺北行沉着脸挤出两个字来:“没有。”   “北行,”白飞帛兴致勃勃地点了名,“你今日能有兴趣认真听,倒也难得,来,你倒是来品品,进门左边的那一副,诗文如何,字又如何?”   蔺北行应声看了一眼,眼神一下子凝住了。   这是一幅簪花小楷写成的字,上面是一首诗,七言十六行,那字体雅致风流、柔美清秀,堪称是簪花小楷中的精品。   只是,这字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还没等蔺北行想起来,有人意外地叫了起来:“呈青兄,这上面写的是你的诗作。”   “真的吗?”   “真的,这首诗我曾拜读过,不会错。”   “谁写的?这印鉴很特别,看不出来,应当不是什么名家。”   “此人一定是很仰慕呈青兄的才华。”   ……   大家七嘴八舌地调侃着,慕呈青也来了兴致,走到了字画前瞧了两眼,忽然,他的耳根微微泛红,忍不住朝着萧阮看了过去。   书法上的诗词,的确是慕呈青所作。他年少成名,在江南时便被追捧,有人会把他的诗词写在条幅上装裱垂挂,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这一幅的印鉴有些特别,上面的上古金文虽然很难辨认,却难不倒他这个自幼博览群书的,“沅水居士”这四个字和簪花小楷的闺阁体加在一起,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幅书法的主人。   心口那处仿佛踹了一只兔子,躁动得有点按捺不住。   萧阮写他的诗词,莫不是真的仰慕他?   这书法怎么会挂在这里?又偏巧给他看到了?这可真是难解的缘分啊。   ……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慕呈青平生头一次结结巴巴了起来:“别……别胡说……可能只不过是随手……随手一写罢了……”   萧阮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幅书法是她写的,是她送给念空禅师的回礼。因为见念空禅师对慕呈青甚是欣赏,她就挑了慕呈青诗集中的一首,写完装裱好之后送完了龙潜寺。   没想到念空禅师居然把它和这些名家之作一起挂在了这里。幸好,这印鉴上是柳先生替她取的号,叫“沅水居士”,字体又是上古金文不易辨认,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压根就不知道这幅字出自她的手笔。   慕呈青认出来了,倒也不打紧,到时候和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既然是慕师兄的诗作,不如就跳过吧?”她赶紧提议。   白飞帛刚要点头,蔺北行突兀地开了口,他的声音紧绷着,脸色越发难看了:“当然就是随手一写罢了。若是写谁的诗词就是仰慕了,那你们成日里背书抄书,不是把先贤和先生都仰慕了千百遍?”   这话一听就很冲,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让这位煞星不痛快了。   “还有,这幅书法上的字,一看就绵软无力,就好像习武之人下盘虚浮,随便一挑就能挑出个十处八处的不好来,”他冷着脸,把这幅字贬低得一文不值,“龙潜寺这是怎么了?留着这么一副书法在这里贻笑大方,趁早摘了干净。”   “蔺世子,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慕呈青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幅簪花小楷堪称一绝,犹如红莲映水、嫦娥弄月,你却这样贬低,是眼神不好,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蔺北行冷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这样吧,萧二姑娘,不如你来评一评?”他看向萧阮,目光咄咄逼人,“慕呈青说好,我说不好,你觉得到底谁说得对?”   萧阮懵了一瞬。   这火怎么烧到她头上来了?   蔺北行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火干什么?这幅书法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这么一个劲儿地贬低她的字?   她定了定神,委婉地道:“品评书画原本就是各凭喜好,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也很正常,这幅字还算清婉秀丽,谈不上贻笑大方吧?”   慕呈青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过,”萧阮的话锋一转,“写的人的确腕力不足,今后若是能多加练习,说不定能够弥补这个缺陷,字体也会更为流畅。蔺大哥,你说是不是?”   这一声“蔺大哥”甚为悦耳,蔺北行的脸色稍霁,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有人立刻转移了话题,跳过这幅书法说起了其他,萧亦珩也轮到了,被白飞帛叫了过去品评在左侧的一幅花鸟图。   萧阮正听得仔细,边上有人轻咳了一声,她转头一看,蔺北行正看着她。   “怎么了?”萧阮悄声问。   “你写的?”蔺北行一脸的嫌弃。   “你怎么知道?”萧阮愣了一下。   “那日你写策论,我看到过你的字。”蔺北行沉着脸。   萧阮想了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不过,就这么瞥了一眼,蔺北行能记住并认出来,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倒也了不起。只是明知道是她写的,却还这样贬低得一文不值,萧阮有点委屈了,忍不住瞪了这人一眼,扭过头去不理人了。   原本盈盈的笑意不见了踪影,一张小脸板着,目不斜视。   蔺北行的心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个猫爪在不停地挠着似的,真想过去把萧阮的脸掰过来,让她好好地和自己说一会儿话。   “生气了?”蔺北行的声音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   萧阮轻哼了一声,还是没有看他。   “以后不许写他的诗了,”蔺北行想了想道,“不写他的,你的字就特别好看了,谁都比不上。”   萧阮终于转过脸来,抿着唇浅浅一笑:“不写慕师兄的,难道还写你的吗?”   蔺北行的心口一热,刚想吹嘘一下自己写的诗也不算差,眼前黑影一闪,萧亦珩回来了,一座小山似的隔在了两人的中间。   短暂的相邻时光就此结束。   一眨眼,半个时辰过去了。周荇宜看着这些大乾未来的栋梁之才各抒己见、字字珠玑,心怀大慰,勉励了几句,又和白飞帛说了一会儿从前的旧事,兴致很高。   萧阮很久没有见祖母这么精神了,这是不是意味着祖母的病有好转的趋势?她心里高兴,琢磨着回去和陈大夫交流一下,这个新方子看起来挺不错的,朝着这个方向治疗说不定会有奇效呢。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萧阮提醒周荇宜该回去吃药了,周荇宜这才起身,笑着众人告别。   出了禅房,日头高照,周荇宜的身子一歪,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萧阮的脑中一片空白,惊呼了一声扑了上去,用力地去掐周荇宜的人中:“祖母!祖母你醒醒!你怎么了!”   孙嬷嬷和仆从们慌了手脚,一个个都拥了过来,有的要把周荇宜抬到禅房去,有的说要赶紧回府,还有的说快去请大夫,七嘴八舌地没了主意。   “快,快上马车回府。”萧阮哽咽着拿了主意,“孙嬷嬷,你快去让陈大夫也一起过来,两边都赶,可能会快一些。”   萧亦珩二话不说,将周荇宜往背上一背,快步朝着山下跑去,萧阮拎着裙跟在身旁,不停地呼唤着:“祖母,祖母你不要睡着,是我,我是你的阮儿,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强忍着眼泪,,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   她看过很多神鬼志怪的话本,上面写着要是有人忽然昏迷,那就是有什么鬼怪过来锁魂,若是不能及时醒来,便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她还在绞尽脑汁想要替祖母治病,也盼着能将萧家从家破人亡的泥淖中拉出来,祖母怎么能这样突然就倒下了?   难道就算重活一世,她也没有办法改变亲人的命运吗?   她现在所能倚仗的,也只不过是祖母对她还有牵挂,能听到她的呼唤,不要听凭鬼怪将她带去阴曹地府。   从后山下来,一道一道的山阶漫长,还分别有藏经阁、药王殿等阻拦着,要去绕一下才能继续往下,萧亦珩渐渐气喘吁吁,原本矫健的步伐缓慢了下来。   “我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蔺北行伸出手来,轻而易举地就将周荇宜挪到了自己的背上,健步如飞,萧阮几乎都要跟不上了。   很快,寺门到了,前头早就有人把马车赶到了门口,蔺北行将大长公主放上了马车,萧阮和孙嬷嬷一起将大长公主放平在榻上,马车一打转,朝着太傅府飞驰而去。   萧阮握着祖母的手,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庞,强忍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滑落了下来。   她无声地哭泣着,身体微微颤抖。   “别哭了,”蔺北行手足无措,这眼泪一串串的,瞬间打湿了萧阮的衣襟,也将他的心都浸泡得皱了起来,堵得慌。他笨拙地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了!”他猛然想了起来,“你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萧阮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找到了又有什么用?他在西南,要过来的话快马加鞭也要十几二十日,祖母她……”   她终于哽咽出声:“孙嬷嬷,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祖母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她让陈大夫开的新方子,是不是激进提神的猛药?怪不得这几日祖母的精神好起来了,你们……你们一直骗我!”   孙嬷嬷惊愕了一瞬,自知瞒不了了:“二姑娘,我也不想骗你啊,是大长公主一定不许我们说,她怕你担心,想着陪你把你的亲事定下来就回江南去,没想到这病居然连半年都撑不到……”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不是,段琪安不在西南,”蔺北行急急地道,“他就在我府里,改了名了,所以我们都找不到他,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骄傲):我可立了大功了。刚才贬低轻轻的过错,掀过去了吧?   醋哥:这得问小天使们,你们说呢? 第29章   事情峰回路转,一下子又有了希望。   陈大夫半途就上了马车,施了银针,周荇宜醒了过来,但是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到了府里,陈大夫搓着手冷汗连连,“我早就劝大长公主不要用这剂猛药,她不听,这果然就出了事了。”   萧陈氏在房间里急得直抹眼泪,萧翊和萧钊那里遣人送了信,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不一会儿,蔺北行终于在萧阮的期盼下领着段琪安来了,一进门,段琪安和陈大夫对答了两句,便沉着脸要把人全都轰出去,孙嬷嬷不肯,段琪安恼了:“我替人看病向来就是独来独往,除了我的药童,谁都不能在房间里。你们既然不信我,那就不用看了,世子,我的身份既然被你揭穿,只怕我也不能留在府里了,日后你多保重。”   他拎起药箱要走,萧阮慌忙拦住了:“段大夫,你别生气,我们这就都出去,我祖母的性命,就交托给你了。”   “砰”的一声,门被毫不客气地关上了。   蔺北行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就是这个脾气,能人异士嘛,都是有点古怪的,但他的医术的确高明,从前我亲眼看到他把一个咽了气的病人给救活了,想必大长公主的病,也不在话下。”   “你怎么找到他的?”萧阮轻声问。   “我的人在西南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段琪安这个人,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反过来排查了一些在西南行医的大夫,这才对上了号。他在西南很有名气,但因为很早以前得罪了西南十六洞的一个洞主,为了避祸就改了名字。”蔺北行面有得色,“你要不是找我帮忙,只怕找上十年八载的都不一定能够找到。”   萧阮凝视着他,泪光盈盈。   蔺北行被看得有些心痒痒的,只可惜,这厅里这么多人,连半句不得体的话都不能多说。   “蔺大哥,大恩不言谢,要是段大夫能把我祖母的病治好,我……”她哽咽着道,“我就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蔺北行傲然道:“我帮你找人,自然不是贪图你的恩情,再说了,我能要你做什么事?”   一旁的萧亦珩一听,本能地觉得不太妥当,立刻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是啊,他能要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这就算是我们萧家欠了他一个人情,日后如果有什么驱弛,我一定在所不辞。”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哐啷”一声,院子门被重重地推开了,萧钊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萧阮的手,那手指都在颤抖:“阮儿,你祖母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就晕倒了?”   萧阮不知道要怎么说,好半天才哽咽着道:“祖父,等祖母醒来,你自己问她行不行?”   萧钊心急如焚,目光落在了孙嬷嬷身上:“你说,荇宜她到底怎么了?”   孙嬷嬷含泪看着他,恨恨地道:“不知道。”   “陈大夫,你……你总能说了吧?大长公主到底怎么回事?”萧钊几步到了陈大夫跟前,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向来儒雅温文的萧太傅,眼中赤红一片。   “我不知道,大长公主不许我们多嘴一个字。”陈大夫的脸色黯然,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萧大人,只是你是她的枕边人,居然没有察觉出大长公主的不对劲吗?”   萧钊定定地看着他,颓然撒了手,坐倒在了太师椅上。   等待最是煎熬。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日头渐渐西斜。   房间里是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远处那扇薄薄的木门上,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开了一条小缝,药童从里面探出头来叫了一声:“来两个帮手,服侍一下病人解尿。”   孙嬷嬷领人飞奔着进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药童把门打开了,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病人醒了,有没有可以主事的人?我师父有要事交代。”   萧钊和萧阮几乎同时应了一声,抢步进了卧房。   卧房里的光线有点阴暗,一股隐隐的铁锈味传来,床前的木盆中有一滩血迹。周荇宜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眼神却已经清明了,看见萧阮,她扯了扯嘴角,喃喃地叫了一声:“阮儿,别怕。”   萧阮哽咽着拉住了她的手:“祖母,我怕,我怎么能不怕?你不要这样吓我了好不好?”   萧钊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削病弱的病人,居然会是他那个雍容高贵的妻子。这些日子,周荇宜一直深居简出,除了萧阮,几乎不见别人,连他想见上一面都很困难,见了面也往往没说几句就乏了,把他赶去书房睡。   久而久之,他也有点冷了心,再也没有心情去拿自己的热脸贴冷屁股了。   万万没有想到,周荇宜屡次说的“乏了”并不是托辞,她居然是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得那么严重。   他这个做丈夫的,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还在那里为了些许冷淡置气。   若是万一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荇宜……”他颤声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是我不好,我……”   “这位大人,别假惺惺的了,”段琪安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你自然是不好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做一家之主的?”   “是我不对,居然没察觉出她得了病……”萧钊喃喃地道。   “我说的大事,当然不是你夫人病了这件事情,”段琪安冷笑了一声,“她的确已经病重,但还不至于到膏肓之症,这一次发病这么急,是因为这一阵子食用了过量的禁忌之物彻底引发了消渴症的并发症,这个家里,有人想要你夫人的命!”   段琪安的话,仿佛平地一声雷,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萧钊站立不稳,扶住了床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怎么可能?”   段琪安看向孙嬷嬷:“你家夫人这阵子的饮食有无异常?”   孙嬷嬷的脸色惨白:“大长公主的饮食一直和平常一样,并无变化,就是她到了京城之后,比以前容易饿了很多,家里的饭菜点心又很对她的胃口,因此一天之中常常要吃个五六次,陈大夫说了,少食多餐这对大长公主有好处,我们也就仔细伺候着用了。”   “那你们有没有察觉,她食用了过量的甜食?”段琪安皱着眉头问。   “没有啊,”孙嬷嬷摇了摇头,又想了一会儿,猛然拍了一下脑袋,“这一两个月以来,厨房里倒是每天定时会送过来点心给大长公主服用,难道是这个原因?可是,我们不知道大长公主不能吃甜食啊!”   陈大夫有些诧异:“段大夫,你的医术高明我没有话说,但这消渴症在很多医书上都有记载,食用甜梨可以缓解症状,甚至治愈,怎么可能不能食用甜食呢?而且,大长公主的饮食向来很有节制,应当不会过量食用。”   段琪安嗤笑了一声:“什么医书,医书能有我懂吗?甜梨是特例,和其他甜食不同,夫人的尿甜而腻,必定是这一阵子摄入了太多的甜食,消渴之症最忌食甜,持续食用后用不了多久,病人便会病情加重,肾虚精亏,下肢痈疽而死。你们以前的病症缓慢加重,说明食糖尚在控制范围之内,但这一次突然发病,如果不是你们刻意改变了饮食习惯,这件事情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暗中作祟。此人手段隐秘,应当是有高人在暗中指点,或者,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大夫。”   陈大夫满面怒容:“一派胡言,你这是在怀疑我吗?我自大长公主开府之后就随侍左右,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   “我没说,不关我的事,”段琪安背起药箱,掸了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一脸的不耐,“这人我是给你们暂时救回来了,但以后的事情不要找我,左右这病人是要被人害死的,别砸了我的招牌。”   “等一等!”萧阮倏地站了起来,她的唇紧抿着,哭得红肿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段琪安,“段大夫,你怎么知道我祖母的尿甜而腻?”   “我亲口尝的。”段琪安瞟了她一眼,对这个娇滴滴哭得双眼红肿的姑娘没什么好感,“怎么,嫌我脏?”   萧阮摇了摇头:“段大夫,我信你的话,一个愿意尝病人尿的大夫,必定不会是哗众取宠之辈。孙嬷嬷、陈大夫,我信你们都是清白的,不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但为了祖母,还请你们多多谅解,也当是还自己一个清白。”   孙嬷嬷和陈大夫连连点头。   萧阮看向萧钊:“祖父,请立刻请大理寺的人前来协助彻查,从上到下,包括你我在内,都不能有一个遗漏!”   “好,阮儿你说的对,”萧钊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来人呐,把府门关上,不许进出,谁敢行此恶毒之事,我一定要亲手把这个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使出我的洪荒之力来双更了!晚上九点见,小天使们多多留言给我打打鸡血叭!   ps:古时候的消渴症和糖尿病有很多相似之处,具体的治疗和禁忌我参考了糖尿病,也加了我的一些想象,一切为剧情服务,如果有什么不对,大家温柔轻拍鸭~~   -   感谢小天使我是大魔王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 第30章   无关人等都被请了出去,包括蔺北行。   萧钊紧急从大理寺调了几个干吏,将府里各个院子里的人都隔离了开来,厨房、采买、煎药等最容易下手的地方,他亲自一一陪同讯问,抽丝剥茧中,真相渐渐呼之欲出。   为了让大长公主品尝到江南的美食,厨房三月的时候招来了两个江南的点心师,专门负责全府的瓜果点心,每天都会配合周荇宜的习惯做五六份甜点送到邠兰轩。管家说,是萧秦氏提醒他的,江南嗜甜食,让他要多花点心思照顾好大长公主。   查了账本,这几个月厨房的蔗糖采购,加起来比前半年的总量要多,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本来并没有人在意。负责采买的人说,是厨房要求的,厨房哭丧着脸叫屈,说是有人提醒过他,江南的饮食偏甜,要多加糖,大长公主才爱吃,为此,往邠兰轩送的一些家常菜中,都用高糖做了调味,比如红烧肉、鱼香肉丝之类的,糖醋鱼那就更不用说了。   周荇宜的药方,早上煎的药渣还在,一一查验了,和药方对的起来,没有问题。幸好,萧阮仔细,拿了几个煎药的药罐里里外外地看,最后指尖伸到罐底摸了摸,再放在舌尖上一舔,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指尖上一股甜甜的蜂蜜味道。   负责清洗药罐婆子慌了手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是有人给了她银子让她干的,指认了人出来,果然又是萧秦氏房里的,从萧秦氏进了府就跟着的一个王嬷嬷。   王嬷嬷一口咬定她是一片好心,和萧秦氏无关,眼泪鼻涕地哭着诉说着自己的冤屈:“天地良心,我真的是为了大长公主好。前两个月我听到孙嬷嬷她们在聊天,说是大长公主成天喝这些苦药,现在一闻到那苦味就难受想吐,喝一碗药就跟受刑似的,心情也不好。我就自作主张让人在药罐子里涂上了蜂蜜,只要大长公主顺顺利利地喝药,心情好了,也就不会来磋磨我家主子了……你们说,这阵子大长公主喝药是不是顺畅了很多?我真的是一片好心啊!哪有听说喝了点蜂蜜能让人晕倒的?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长公主虽然尊贵,那也不能随便把罪名往人身上扣,分明就是容不下我主子拿我这个下人开刀!”   孙嬷嬷她们的确曾经说过这些话,这阵子周荇宜喝药也的确不太嫌弃药苦了,她们只当是周荇宜已经喝惯了,却没想到这药里被加了蜂蜜。   “厨房那里也是我去提醒的,大长公主刚来那日,萧太傅就叮嘱了,要让厨房改改江南的口味,我难道说错了吗?我真的只是想让大长公主过得舒心一些,我家主子也好少受点苦,我冤啊……”   外面乱哄哄的,卧房里静悄悄的。   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段琪安的确有点手段,几剂药方下去,周荇宜虽然还不能下床,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半靠在床上微微出神。   萧阮陪着坐在床边,把外面的讯问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人被拖了下去,哭诉声渐行渐远,外面也安静了下来。   萧阮去外面瞧了一眼,萧钊也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快到用晚膳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萧钊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萧秦氏。   萧秦氏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仿佛连路都走不动了,没走几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荇宜,”萧钊在床边坐了下来,“事情都查清楚了,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那刁奴已经被大理寺拿走了,她该如何处置,就听由你发落吧。”   周荇宜恍然回过神来,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落在了萧秦氏的身上。   良久,她轻笑了一声,低声问:“听由我发落?那是什么罪名呢?”   萧钊沉声道:“让她自己说吧。”   萧秦氏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声音颤抖:“大长公主,我原本是想着讨你欢心,却没想到好心办了错事,害得你差点出事,我真的不知道你有这病,也不知道你不能吃太多甜食,是我的错,你怎么发落我,我都没有半分怨言,只求你……不要气坏了身子……”   萧阮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抢步上前,抬手给了萧秦氏一记耳光:“你到现在还在狡辩装好人!”   “啪”的一声,萧秦氏被打翻在地,嘴角留下一丝血来。她呆滞了半晌,盯着萧阮看了片刻,眼神忽然可怖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她凄厉地叫了一声,“表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们不信我,你要信我,我……我以死来证明我的清白!”   电光火石之间,她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朝着柱子一头撞了过去!   事发突然,萧阮眼睁睁地看着萧秦氏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眼看着就要撞到柱子了。   萧钊眼疾手快,顺手一抓,刚好拽住了萧秦氏的裙摆,只听得“嘶拉”一声,裙摆被扯去了大半,萧秦氏的脑袋偏了一偏,在柱子上撞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萧钊慌乱地跑了过去,把人翻过来一看,萧秦氏闭着眼睛发髻散乱,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不断地渗出血来,看起来十分可怖。   “来人啊,”萧钊焦灼地叫了起来,“快去请大夫过来!”   下人进来了,七手八脚把人放平,掐着人中,不一会儿,萧秦氏醒了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萧钊,忽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钊呆了半晌,起身来到了周荇宜的床前,神情痛苦:“荇宜,你看……她都这样了,肯定不会是故意害你的。方才我已经去她的房里搜查过了,没有任何医书,她房里的人我也都一个个问过了,没有人去外面的医馆查探过你的病情。不管如何,她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不多说一句,只是望你看在她是我表妹的份上,手下留情……”   萧阮看得目瞪口呆。   这位萧秦氏,真是一个狠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这样的心计和狠毒,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必定要被她算计得脱掉一层皮,也怪不得祖母居然被她算计得离开京师,独自一人在江南生活了十年。   刚才她还是大意了,这一记耳光虽然打得解气,却被萧秦氏抓住了空子,用这样狠绝的手段获得了萧钊的信任。   她的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有点喘不过气来,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正要说话,手被抓住了。   “阮儿,去,帮我把那边的橱门打开,最上层有个小盒子,取出来给我。”周荇宜轻声道,眼神平静无波。   萧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去。”周荇宜催促了她一声。   萧阮不得不按照吩咐取出了盒子,递给了周荇宜。   周荇宜摸了摸盒子上的花纹,眼神怅然。良久,她看向了萧钊,轻声问:“萧钊,你是不是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她不是故意的,一切都只是巧合,她只是无心之失,如果我硬要严惩,那就是我以势压人,毫无怜悯之心?”   萧钊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周荇宜轻笑了起来:“你没有吗?萧钊,你真的是变了,变得越发圆滑世故了,十三年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是,是我以势压人,得理不饶人,非要赶尽杀绝让自己痛快,你忘了吗?”   萧钊呆了呆,皱起了眉头:“我们就事论事,不要把从前的旧账拿出来翻好吗?”   “不,那不是旧账,在我心里,它从来没有过去过。”周荇宜的眼神怅惘,“你不觉得今天的场景,和那天非常相似吗?你的表妹也是因为她所谓的无心之失,害得我即将临盆时摔了一跤,失去了我期盼已久的女儿。她自己也落入了池塘,差点被淹死,被救上来之后,她寻死觅活地表示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也和今天一样,选择相信了她。”   萧阮悚然一惊,失声叫道:“祖母!”   周荇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有了泪花:“阮儿,你原本会有个小你一岁的姑姑,我盼了她很久,可惜,祖母没能保护好她,她早早地就去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祖母离开了京城。   萧阮的浑身冰凉。   “萧钊,你相信你的表妹,我却不信,”周荇宜疲惫地道,“我也有很多办法可以去查她到底是不是刻意要谋害我,但现在却没有意义了。她的事情,就交给大理寺,我欠你的,算是都还清了,你要护着你表妹一辈子,我也不拦着。这盒子里是和离书,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作者有话要说:秃头了,还是没有写到想写的地方。不过,总算是要和离了!让这位萧太傅一个人后悔去吧!   **本章随机红包50个,快来用长长长的留言砸死这个渣男吧! 第31章   天已经晚了,孙嬷嬷几个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明天搬去公主府。   萧秦氏被抬回自己的院子了,卧房里的血迹被收拾干净了,已经看不出刚才的惊心动魄,周荇宜病后体虚,把人都客客气气地请出去之后,便早早地躺下了。   萧阮伺候着祖母睡下,随后轻悄悄地出了卧房。   到了前厅,她的脚步一顿:萧钊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抓着那张和离书,神情茫然。   她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只是遥遥躬身:“祖父,我先回去了。”   “阮儿……”萧钊喃喃地问,“是我错了吗?”   “是,祖父,”萧阮毫不避讳地道,“你大错特错了。”   “可是,没有证据的事情,我怎么能随便就定人的罪?你祖母的病,连我都不知道,她又怎么会知道?忌吃甜食的事情,连陈大夫都不知道,她又从何得知?她怎么可能会处心积虑要害死你祖母呢?”萧钊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往常那严肃板正的模样不翼而飞,眉宇间尽是难解的疲惫,“我并没有偏帮她,我尽力查了,就算是大理寺来审问,也不能就这样定了她的死罪啊。我也说了,把人交给你祖母随她处置,我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她为什么就忽然要和我和离?”   这话严格说来并没有错。审案办案都要有个章法,萧秦氏这样,若要定罪,还要进一步搜索证据。   然而夫妻之间的感情,怎么能用一把尺子来丈量是非曲直呢?   萧阮在萧钊面前半跪了下来,仰起脸来,看着这个她尊敬的长辈,轻声道:“祖父,你先在心里定了她是无心之过,你说的随祖母处置,并不是你的真心话,祖母怎么会看不出来?”   萧钊说不出话来。   “祖父,你的心里向着谁,你扪心自问一下,不要因为责任和道义被某种卑鄙无耻的人蒙蔽了双眼,你爱的是祖母,你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是祖母,不要等到事情无法挽回了才去后悔……”萧阮想到前世两人最后的结局,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萧钊颓然靠在了椅背上,手中的和离书被捏成了一团。   多说无益。   萧阮擦了擦泪,起身默默朝着萧钊福了福,转身走了。   刚走出邠兰轩的院门,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转身一看,萧钊快步追了上来。   “阮儿,”萧钊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定,“你帮祖父一次忙。”   “祖父,祖母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萧阮委婉地拒绝,“她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谁都不能让她改变主意,我也一样。”   “不,我不是说和离的事情,”萧钊声音压低了,一脸的沉肃,“你帮我拖一拖,让她晚些时候搬走,就算是拖上半日也好。”   翌日,萧翊、萧陈氏和几个小辈轮番过来了,再三劝阻周荇宜和离之事,周荇宜双眸紧闭躺在床上,也不知是听着还是睡着,没有搭腔。   萧阮把人劝出去了,里里外外都安抚了一遍。   萧陈氏自然是不能理解婆婆要和离的心,哽咽着拉着萧阮的手:“你千万要劝劝你祖母,那个房里的既然做错了事,让你祖父把人赶出去就是了,何必把自己气走了?这不是白白给别人腾位置吗?”   萧阮心里苦笑。   这婆媳二人简直就是南辕北辙的性子,周荇宜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意这萧府老夫人区区一个位置?   正说着,孙嬷嬷风风火火地过来了,刚要进去卧房,萧阮连忙喊住了:“孙嬷嬷,别去打扰祖母,有什么事,和我说就是了。”   孙嬷嬷几个被昨晚的事情气得发狂,从前还时不时地劝周荇宜留在萧府,这下彻底断了这个念头,巴不得早点回公主府去:“二姑娘,我们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走?”   萧阮的心念一转,柔声道:“孙嬷嬷,现在还不能走,祖母这情况,等段大夫过来瞧了,能走才行。”   孙嬷嬷一想也是:“那我先进去伺候着。”   快晌午了,段琪安来了,萧钊却还没有踪影。   萧阮心急如焚,她倒也不是不希望祖父母和离,她是不希望这样不明不白的,祖母能忍下这口恶气,挥剑斩断情丝,可她不能,凭什么萧秦氏害了人之后还能逍遥法外?凭什么祖母差点丢了性命还要被泼上一盆“磋磨小妾”的污水?要是萧钊还被她蒙蔽,任由她在萧家做个姨奶奶,甚至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扶正取代祖母曾经的位置,她非得被恶心死了不可!   “二姑娘,过来。”段琪安笑吟吟地朝她招了招手。   萧阮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其妙。   这位段神医医术高明,但脾气实在不敢恭维,嘴巴也毒得很,除了在蔺北行那里还有点收敛,别的人都得不到他的一个好脸。今天怎么莫名对她和颜悦色了?   “喏,给你。”段琪安给了她一个小瓷瓶,“晚上睡觉前可以敷在眼睛上,能明目消肿。”   萧阮的眼睛昨天哭得红肿了,有点刺痛,睡了一个晚上也没见好。段琪安居然能注意到这小事,这不免让萧阮有些受宠若惊:“谢谢段大夫。”   “不用谢我,谢世子吧,”段琪安瞟了她两眼,“啧啧,这双眼睛这么漂亮,怪不得世子会心疼。”   萧阮脸上一烫。   想不到那个成日里恶形恶状的蔺北行,居然会这么细心。   段琪安在卧房里治疗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这才放人进来了,萧阮和他东拉西扯地聊着天,盼着能多拖一会儿。最后,周荇宜在床上叫了她一声,她这才不得不切入了正题:“段大夫,我祖母要搬去公主府,你看行不行?”   段琪安纳闷地问:“好端端地搬什么搬?一定要搬也不是不可以,不能下地,注意防风、不要颠簸……”   萧阮背对着祖母,朝他挤眼。   段琪安立刻口风一转:“大问题是没有,不过,大中午的日头毒,不宜出行,等傍晚吧。”   然而,一直等到了傍晚,萧钊也没有出现。   萧阮拖无可拖,只得让人准备搬家。   周荇宜病成这样,她自然是不放心让祖母孤身一人在公主府,便禀明了父母,去陪伴祖母住上一阵子,等病好了再回来。   下人们训练有序,将各种物件一一搬上马车,周荇宜被细心地从头到脚包裹得厚厚实实的送上了马车,萧阮站在府门口,看着门匾上那气势磅礴的“萧府”二字,心里难过不已。   出了这个门,从今以后,祖母便和萧家再无瓜葛了。   萧陈氏和几个女儿站在门口抹眼泪,萧亦珩和萧翊尤不死心,还在马车上劝阻,萧阮闭上了眼,平静了一下心绪,刚要上车,忽然,寂静的巷子里传来了辚辚的马车声——一架马车疯了似的朝着他们这里飞奔了过来,快到门前时才被拼命勒住停了下来。   萧钊从马车上抢步下来,气喘吁吁地道:“等一等!”   萧阮怔住了。   “等一等!先别走!等我片刻!”萧钊一边说,一边快步进了大门,门口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萧钊从里面出来了,手里拖着被五花大绑了的萧秦氏,几步就到了周荇宜的马车前。   他用力一推,萧秦氏踉跄着倒在了地上,哀哀地哭泣着:“表哥……我错了……”   “闭嘴!”萧钊整个人都在发抖,“你这恶妇,从前你父亲资助的那个江湖教派洪百会是从医馆起家的,你父亲为了寻求长生之术和他们过从甚密,你也曾在那里寄养过一段时日,熟读医书、精通医术。你知道这消渴症的症状,也知道它的禁忌,你以为你家都没了,洪百会也已经被连根拔起,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了就能瞒天过海!你是蓄意要谋害荇宜,我差点就被你骗了!”   萧秦氏抱住了他的腿:“表哥……你说了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在我母亲面前发过誓……”   萧钊一脚把她踢了开去,咬牙叫道:“谋害大长公主,罪无可赦,我也救不了你,来人呐,把她送到大理寺去。”   萧秦氏惨呼着,被拖走了。   这一场意外太过突然,门口原本送行的家人全都呆若木鸡。   萧陈氏失声叫了起来:“真的是她要蓄意谋害母亲?这……这……万万没有想到……这太可怕了!”   萧珏的脸色惨白,好像见了鬼似的,整个人都要站不住了,幸亏旁边的萧茹把她扶着,一叠声地问:“三姐,你怎么了?”   萧翊率先回过神来,气得脑门上青筋暴跳:“天哪!恶妇!亏得我们都把她当做家人一样尊敬有加,背地里居然做出这样阴险恶毒之事!”   萧钊长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朝着孙嬷嬷他们示意:“你们快点,把东西拿下来,事情都弄清楚了,不要去公主府了。”   下人们面面相觑,孙嬷嬷快步走到了马车前,小声问:“大长公主,这……我们还走不走?”   萧钊急急道:“荇宜,我来扶你下来。我连夜去了一趟通州她的老家,一家一家地查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从前的老人,才查出了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我被她骗了,骗了那么多年,让你受了委屈,以后我一定……”   “萧大人。”   马车里传来一声生疏的称呼。   萧钊愣了一下,顿时手脚冰凉。   “你明不明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周荇宜的声音虽然很轻轻,却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昨晚,你我之间的夫妻情分,就已经断了。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解决了这个恶心的萧秦氏了! 第32章   今年的夏天,热得尤其早,刚六月头上,热浪就一阵阵袭来,树上的蝉鸣声一声接着一声,让这盛夏更添了几分躁动。   窗外的老槐树枝叶茂盛,将盛夏的烈日阻隔在外,几支栀子花插在窗口的花架上,一阵清幽的香气袭来。   萧阮半靠在罗汉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凝神看着,她的手边上放着一碗冰镇过的葡萄,皮都被剥好了,一个个水灵灵圆滚滚的,她用个小叉子插上,时不时地叉上一颗放进嘴里。   这本慕呈青的诗集她已经几乎会背了,但她还是喜欢时不时地拿出来品读几番,慕呈青的文笔瑰丽,寥寥几句便将江南山水的清灵跃然纸上,令人遐想连篇,很多诗句百读不厌,有种齿颊留香的感觉。   这样有才气的男子,恃才傲物了一些,也是难免。   萧阮心里赞叹不已。   禾蕙坐在小杌子上绣花,偶尔抬头看上萧阮一眼。   门“吱呀”一声开了,木琉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二姑娘,喝点百合莲子汤吧,大夏天的消消火,段大夫还在里面加了特别的药剂,说是能开胃。”   “段大夫来了?”萧阮放下诗集站了起来,“祖母呢?她醒了吗?”   “醒了,孙嬷嬷正在伺候她穿衣。”   “我去瞧瞧。”   “哎,姑娘,你喝了汤再走!”   萧阮只好回过头来,“咕嘟嘟”地把一碗汤都喝完了。   从萧阮居住的小雅苑到周荇宜的主屋,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的石榴花开得正艳,萧阮忍不住摘了一捧,兴冲冲地穿过了月洞门,不一会儿就到了主屋前。   “祖母,你看,这石榴花真好看。”还没进门,她便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   厅堂里有客人在。   罗汉榻上,念空禅师和慕呈青正在对弈,周荇宜则坐在旁边的一张杌子上观战。   一听萧阮的声音,三个人齐齐回过头来看她。   娇嫩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瓷器,透着一层温软剔透的光,少女的身姿妙曼、容颜娇美,手中那捧艳红的石榴花,非但没能分去她的半点娇美,反倒被映衬得有些俗艳了。   慕呈青呆呆地看了片刻,耳根隐隐发烫了起来,猝然避开了眼去。眼前的黑白棋盘,仿佛都成了萧阮的笑脸,他的脑中空白一片,手中的白子在棋盘上胡乱一填……   念空禅师笑了起来:“呈青,落子无悔啊。”   慕呈青一看,他把自己填进了念空禅师做的局中。   高手过招,哪有一着可以失误的,慕呈青一路兵败如山倒,不一会儿就缴械投降。   念空禅师把棋盘一推:“好了,你的心思已经不在了,就不要下了。”   慕呈青有些羞愧:“是我修为不够,没能静下心来全神贯注。”   萧阮这边把花插好了过来见礼:“念空禅师,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慕师兄,是什么事情静不下心来?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呢。”   慕呈青赶紧摒除了脑中的杂念:“没……没什么。你这石榴花真好看,不过,你比它更好看。”   萧阮嫣然一笑:“能得慕师兄的夸赞,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念空禅师打趣道:“呈青,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世上大多数女子,都是喜欢听甜言蜜语的,日后一定要多多夸奖你师妹。”   慕呈青恍然大悟:“多谢念空禅师点拨。”   大家说笑着,重新一一落座。   念空禅师刚刚云游回来,一听说大长公主前阵子病重,立刻就登门探病了,正好,慕呈青上门找他,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没想到我出去了一趟,大长公主就出了这样的岔子,”念空禅师有些感慨,“幸好,今天一看,大长公主的气色好了很多,我也就放心了。”   从萧家搬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周荇宜和萧钊的和离,已经被启元帝默许,萧秦氏谋害皇族罪证确凿,已经被处死、周荇宜没有了杂事的纠缠,闭门谢客、全心养病,又有段琪安的精心治疗,病情大有好转,原本肿胀的双腿渐渐恢复了正常,头晕目眩的症状也改善了很多。   虽然段琪安说,消渴症彻底治愈的可能不大,这一辈子周荇宜可能都要和汤药作伴,但比起前世,这样的结果好得实在太多,萧阮心满意足。   “是啊,祖母现在好多了,那天晕倒是可真把我吓死了,”萧阮一脸的心有余悸,“多亏了段大夫。”   她往四下看了看:“祖母,段大夫呢?”   周荇宜也有点纳闷:“刚才还在替我改药方呢,怎么一眨眼就没人了。”   萧阮打心眼里感激这位段大夫。   段琪安嘴巴毒、脾气傲,除了在蔺北行面前稍稍收敛之外,别人那里都没个好脸色,但他的医术的确高明,对病人也尽心尽责,现在就连陈大夫也已经对他心服口服。   “宫里送来的葡萄很好吃,我还想给他带点回靖安王府呢。”萧阮有些遗憾地道,“念空禅师、慕师兄,你们也带点走。”   大家坐着聊了一会儿,慕呈青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朝着萧阮看上两眼,终于下定了决心,恭谨地问:“大长公主,我听说公主府里有一株紫薇花,此时正值花季,十分漂亮,不知道我能否有幸前去欣赏一二呢?”   大长公主身体不便,念空禅师陪着她,萧阮正好也找慕呈青有事,便陪着一起去了后花园。   两人走在青石砖铺成的小径上,木琉和禾蕙跟在后面,四周传来一阵草木的清香,偶尔还有鸟儿的鸣叫声,清幽中透着一股意趣。   “你怎么知道公主府里有株紫薇树?”萧阮好奇地问。   这紫薇树长得很高,已经超出了围墙,但若不是走得近了也看不到,宁国公府在京城的另一头,慕呈青总不能闲着无事就来这里逛吧?   慕呈青颇有些赧然:“萧师妹,其实我一早就想来探望大长公主,只是来了几次大门都紧闭着,说是不见客,所以,我只好一有空就在这四周走走,盼着能有大长公主和你的消息。这附近的角角落落,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今天幸好念空禅师过来,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才能进来。”   萧阮怔了一下。   为了怕打扰周荇宜的静养,公主府这一个多月来的确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难得慕呈青这么有心,她心里颇有几分感动:“慕师兄,谢谢你这么牵挂我们,以后我和门房说一声,你什么时候要过来尽管过来就是。”   慕呈青一喜:“那可太好了。”   说话间,后花园的紫薇树就在眼前了。   此时正值紫薇花期,这颗紫薇树有些年头了,树冠茂盛,树叶绿得发亮,一簇一簇的紫薇花仿佛一朵朵紫色的云,在碧空下枝头间烂漫。   慕呈青原本只是找个借口出来,想和萧阮单独说一会儿话,此时倒是真的被这美景震慑了。   萧阮也轻呼了一声,飞快地跑到了紫薇树下,扬起脸来往上看去:“前几天来的时候还是花骨朵呢,今天都开得这么漂亮了,我都要舍不得摘了。”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花瓣轻飘飘地起舞,慢慢地在萧阮身边飘落。   萧阮伸出手来,追逐着那花瓣,裙袂飘飘,脚步轻盈,仿佛凌波仙子一般。   慕呈青定定地看了片刻,胸口一阵激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酝酿着,即将破土而出。   萧阮手里抓住了几片花瓣,兴冲冲地回到了他身旁:“慕师兄你看,要是把它们做成书签,会不会很漂亮?”   “没你漂亮。”   慕呈青脱口而出。   萧阮乐了:“慕师兄这也学会了甜言蜜语吗?”   慕呈青的脸上发烫,顾左右而言他:“这……这书签若是做好了,能不能也给我一份,也好留住这紫薇花的美景。”   “慕师兄所请,我自然无不应从。”萧阮笑吟吟地道,“对了,我正有些疑问,想向慕师兄求教呢。”   两人在紫薇树前站定了,萧阮熟读了慕呈青的诗集,有些诗句不太理解,正主在这里,正好请教一二;慕呈青又惊又喜,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一来一去,从诗词谈到了美景,从美景又谈到了书法,两人志趣相投,看法相近,聊着聊着,彼此真有几分惺惺相惜了起来。   让萧阮意外的是,和第一次初见相比,此刻的慕呈青褪去了倨傲,言谈举止间少了些许锋芒毕露的尖锐,变得好相处了很多。   “师妹,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探望大长公主之外……”慕呈青忽然没了刚才的侃侃而言,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吞吞吐吐了片刻才下定了决心,迎视着萧阮的目光正色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想要来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萧阮奇了。   “谢谢你在一霄书院对我说的两句话,”慕呈青郑重地对她一躬到底,“我一开始并不太明白,但仔细回味了之后,觉得很有道理。”   萧阮已经忘了自己说了什么了,困惑地问:“哪两句话?”   “你的君王贤士说,还有那句所信者目也。”慕呈青提醒道。   萧阮这才想起来,赧然一笑:“你还记得那几句话?都是我胡说八道狡辩的。”   慕呈青凝视着她,低声问:“你该知道我的身世吧?”   萧阮不知道他忽然提这个干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这是我心头的一根刺,从来都没人可以碰,我心里自卑得很,恨不得把这个出身从世人脑中抹平,”慕呈青苦笑了一声,“可偏偏我又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无人能及。到了京城之后,我谁都看不起,又觉得谁都看不起我,半点都不想和人相处,连朋友都没一个。”   萧阮心里颇有几分唏嘘。   的确,这就是前世慕呈青的境遇,所以他荣宠上天时恃才傲物,落入泥地时无人帮扶,偏激偏执,到了最后彻底成了反贼叛军。   “幸好,你当头棒喝了两句,这才明白自己从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从前最在意忌讳的东西,忽然就看开了,”慕呈青笑了起来,“现在我觉得京城里的世家子也有他们可爱的地方,比如周小王爷,他的嘴很欠,可人却很有趣,和他在一起很开心;还有你哥,虽然傲气得很,可人却很仗义。”   萧阮长吁了一口气。   怪不得慕呈青有点变了,原来是从“外室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仔细想想,萧阮觉得自己也变了。   从前只想和慕呈青敬而远之,让萧亦珩远离战死的厄运;现在,她却和慕呈青惺惺相惜,颇有几分知己的感觉。   虽然她无法避免太子和三皇子的皇储之争,也没有能力将宁国公府从泥淖中拽出来,但她却希望慕呈青能有更好的结局。   “慕师兄,你能想明白,那是最好不过了。”她嫣然一笑,“今日我也正好有件事情要叮嘱你,你一定要听我的。”   慕呈青的心神一荡:“师妹你说,我一定言听计从。”   “我算了一卦,这两年你和风月之所犯冲,万万不可再踏足歌馆、青楼,”萧阮郑重地道,“切记切记。”   慕呈青怔了一下,忽然脸涨得通红:“师妹,你别误会,我会去那里只是她们喜欢唱我写的诗,我和她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绝对没有别人所说的花眠宿柳!”   萧阮愕然:“我知道啊,我没有误会……”   慕呈青急眼了,正要再好好辩解一番,忽然,一声重重的咳嗽传来,两人齐齐回头一看,蔺北行正站在不远处,眼神阴冷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你们期待的反派们一个个过来露脸啦,看看你们欢迎的力度够不够!   **本章随机红包50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3章   这一个多月公主府虽然闭门谢客,但蔺北行却不在受限之内,整个公主府都对他和段琪安感激不尽,把他奉为上宾。   蔺北行隔个几天就会过来一趟,送上一些搜罗来的药材,探望一下大长公主的病情,久而久之,他和公主府的人也熟了,来的时候都不用通禀,和在自己府里一样自在。   只是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好像有谁欠了他银两似的。   萧阮心里纳闷,招呼了一声:“蔺大哥,宫里头送了点葡萄过来,我原本想给你和段大夫带点去,你来了正好,就不用特意让人跑一趟了。”   “多谢,”蔺北行脸色稍霁,略带矜持地点了点头,缓步走到了他们面前,装着不经意地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你这神出鬼没的,谁能知道你来了?”和萧阮独处的时光被打断了,慕呈青有些不太高兴,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和师妹聊诗词歌赋,想必你也不感兴趣。”   一听“师妹”两个字,蔺北行的脸一沉,冷冷地道:“诗词歌赋有什么好聊的?成日里悲春伤秋矫情得很。”   “你懂什么?”   ……   这你一句我一句的,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萧阮心里暗暗叫苦。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犯了什么冲,总是互相看不顺眼。   “蔺大哥,我们在赏花呢,”她赶紧扯开话题,“你看这紫薇花,漂亮吗?”   蔺北行看了一眼紫薇树,又瞥了一眼萧阮手里的花瓣,恍然大悟:“漂亮,你是不是喜欢下花瓣雨?”   萧阮点了点头,兴致勃勃地道:“你没瞧见,刚才吹了一阵风,那花瓣都落了下来,实在是太好看了。”   “这还不简单?”蔺北行看了看此刻纹丝不动的树叶,傲然走到了紫薇树下,“看我给你下一场花瓣雨。”   他一掀下摆,双臂一伸,将紫薇树那光滑的树干扶住了,屏气凝神低喝了一声,紫薇树应声摇晃了起来,花瓣从上至下纷纷而下,不到片刻,树下便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紫色。   萧阮看得目瞪口呆,慌忙叫道:“停一停!别下了!我的花……我的紫薇花!”   蔺北行愕然地呆立在了原地:“你不是喜欢下花瓣雨吗?”   萧阮哭笑不得:“那也是要它自然飘落下来才美,哪有你这样乱摇的,这树要是被你摇得死了,我明年还去哪里看紫薇花?”   慕呈青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就连后面的木琉和禾蕙也忍不住笑着掩住了嘴。   “简直就是牛嚼牡丹、煮鹤焚琴!”慕呈青趁机落井下石嘲笑了两句。   蔺北行脸色铁青地盯着他们看了片刻,掉头大步朝外走去。   萧阮追了几步,无奈地叫了几声“蔺大哥”,可惜蔺北行充耳不闻,身影眨眼没入了小径深处不见了。   紫薇树是小事,了不起再种就是,可蔺北行不高兴了,那可是大事。   毕竟这是未来的煞星,又是救了祖母的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了。萧阮吩咐禾蕙去把备好的葡萄拿来,又让木琉去门口拦着,随后便和慕呈青一起往回走去。   中途的时候碰到了孙嬷嬷,孙嬷嬷和几个下人拿着材料去厨房,一见了萧阮喜滋滋地道:“二姑娘,段大夫今日说了,大长公主可以用一点甜食了,我们在琢磨着做什么好,能让大长公主解解馋。”   萧阮跟着出了几个主意,最后定下了做上一笼枣泥山药糕。   这一耽搁,有点晚了,两人快步到了前厅,一看,原本以为负气走了的蔺北行居然还在。   他坐在周荇宜的下手,和念空禅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还很投机的模样,原本眉宇间的张扬和戾气也收敛了很多,看起来倒有点像个神气内敛的世家子了。   一见两人进来,蔺北行的眼神一滞,视而不见地别开了视线。   念空禅师宣了一声佛号:“蔺世子,你和呈青应当见过面了吧?”   两人对望了一眼,各自面露不屑之色。   “万法皆生,皆系缘分,”念空禅师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萧阮,轻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是有缘之人,盼着你们日后能够渡过劫难,造福苍生。”   蔺北行冷笑了一声:“大师,你定是看错了,我怎么会和他有缘?”   慕呈青还算给念空禅师面子,勉强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大师,只怕我们俩是有缘吵架吧。”   念空禅师笑了笑,也不反驳,“送你们二人一句话,万勿执念过深、须得顺势而为。”说着,他看向了萧阮,“萧二姑娘,有劳了。   萧阮心头一凛。她不知道念空禅师看出了什么,只是隐隐听出,念空禅师在暗示这两人和她有着难解的缘分。她有心想要再问得细一点,念空禅师却什么都没有再说,起身告辞了。   周荇宜还在病中,萧阮代替祖母把客人送出了大门,目送着他们离开。   蔺北行跟在旁边看着,不知怎么,心里好像憋了一股子浊气,在胸口胡乱冲撞着找不到出口。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大清早就听见段琪安和陈碑之两个人在院子里闲聊,一个个地把京城里适婚的男子都拉出来溜了一圈,猜测着哪一位会成为萧家二姑娘的如意郎君。   照他看来,这满京城的世家子,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就是花眠宿柳的酒囊饭袋,没有几个能入眼的。听了一半他便把那两个人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让他们收了那颗四处八卦的心。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想到大长公主府找萧阮散散心,萧阮居然和慕呈青有说有笑;他平生都没有为女子花过心思,要不是和萧阮投缘,他怎么会晃那株紫薇花让她开心?偏偏萧阮居然还不领情,伙同慕呈青一起笑话他。   现在倒好,在府里聊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够,送出门了还一脸恋恋不舍的模样,这是要做什么?   “别看了,慕呈青的影子都没有了。”他冷冷地嘲讽道。   萧阮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在看慕师兄,我是在想念空禅师的话。”   胸口的浊气稍稍顺了顺,蔺北行瞟了她一眼:“哪一句?”   “万勿执念过深,须得顺势而为。”萧阮有些担忧,“蔺大哥,我上次让你父王提防西戎王的,你都交代了吗?”   蔺北行浑不在意:“那西戎王早就已经归顺了我父王,这些年来一直俯首帖耳,有什么好提防的?”   萧阮有点恼了:“你还没有给你父王送信?你怎么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眼前的女子板着一张小脸,原本笑意盈盈的双眸冷了下来,看过来的目光中恼中带嗔,令人心头猛地一荡。   蔺北行的心口漏跳了两下,那股子浊气很不争气,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好了,你别生气,”他赶紧想着弥补的办法,“我这就去送信,让他多派人在西戎边境巡查,一有异动就报到王府,西戎王要是有什么贼心,一定把他杀得落花流水。”   萧阮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了一些:“你可别再敷衍我。”   “我不敷衍你,”蔺北行想了一下,酸溜溜地道,“只是你也别成天听慕呈青那小子的花言巧语,小心被他骗。”   “可你真小气,他不就是笑话了你两句吗?”萧阮想了一下,安慰道,“其实,刚才你下的那场花瓣雨很漂亮,就是只有这么一株紫薇花,我有些舍不得。”   “那我下次多种些紫薇树,等每年的花期到了,我们一天下一场,让你怎么都不用心疼。”蔺北行脱口而出。   萧阮笑了起来,那眉眼弯弯,如花的笑靥在夕阳的余晖中分外灿烂:“蔺大哥,你真逗。这紫薇树种下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成,到时候只怕你都回西南了,还怎么一天下一场紫薇花雨?”   送别了蔺北行,一看天色,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萧阮快步回了主屋。   一下午招待了这几个客人,周荇宜有些疲乏,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萧阮进了卧房,正好孙嬷嬷端来了药。   萧阮伺候着周荇宜用了药,有些纳闷地问:“祖母,你一直盯着我笑,我脸上是有什么污渍了吗?”   周荇宜摇了摇头,笑着道:“我是在笑,我家阮儿真的是长大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萧阮恍然大悟,脸上不由得一红:“祖母又在笑话我。”   “他们俩个,哪个你比较中意?”周荇宜试探着问。   萧阮连连摇头:“祖母你可别胡乱猜了,他们两个只是来探望你的病罢了,就算对我有什么喜欢,也不是男女之情。我对他们也是一样。”   周荇宜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是遗憾还是庆幸。   这两个青年,都是出类拔萃的不羁之才,她都很喜欢,但是实在不是萧阮的良配。   一个是外室子的出身,身份上总有所欠缺,又和三皇子沾亲带故的,日后万一有什么纠葛,萧阮难以避免会受到牵连;另一个是异姓藩王之子,今上的眼中钉,在京中难免受到掣肘,以后若是返回西南,千里迢迢的,只怕再也难以和萧阮见上一面,实在是舍不得。   如果萧阮喜欢,她自然要替萧阮挣来这姻缘,保萧阮一世周全,但如果萧阮无意,那她也正中下怀。   就是有点可惜了。   幸好,她现在身体渐渐好转,有的是时间替萧阮慢慢挑选。   祖孙俩正说着贴心话,门外孙嬷嬷急匆匆地进来了,一脸的犹豫不决。   “怎么了?”周荇宜瞟了她一眼,“有事尽管说。”   “大长公主,”孙嬷嬷为难地道,“萧太傅他又来了,等在府门外,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不敢置信):轻轻对我没有男女之情?   慕呈青(不可思议):师妹对我没有男女之情?   周卫旻(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哈!   **红包发得破产了,醋哥要去打秋风拉赞助了,你们别抛弃醋哥,记得留言,飞吻!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尖椒萌兔1个;   感谢所有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已经634瓶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这一个月来,萧钊每天傍晚都会到公主府求见周荇宜,府里人都得了吩咐,没人搭理他,门也关得严严实实的,他一次都不得其门而入。   今天公主府第一次接待客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了消息,比平常早了一会儿到了,这大门还没关上,他就堵在可门口非得要人通禀一声。   孙嬷嬷一边看着周荇宜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萧太傅他就堵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走,我们总也不能和他动手,怎么办?”   周荇宜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淡淡地道:“我不是早就说了吗?客客气气地请出去就是了,不见。”   孙嬷嬷为难地问:“只怕客气不了。”   周荇宜冷笑了一声:“他最是看重脸面,你叫上几个侍卫吓唬他一下,他还能死皮赖脸地让人看笑话?实在不行,抬出去就是了。”   “是。”孙嬷嬷应声走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周荇宜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不知名的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笑着道:“阮儿,肚子饿了吗?赶紧传膳吧。”   周荇宜需要少食多餐,吃得不多,今晚胃口尤其不好,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倒是饭后厨房特意做的枣泥山药糕很合她的心意,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被萧阮制止了。   快吃完的时候,外面打了雷,蜻蜓低飞,眼看着就要下雷阵雨了。   周荇宜早早地回房躺下了,里面有值夜的下人服侍,萧阮刚要出门,豆大的雨点就倾盆而下,眨眼就白茫茫的一片了。   孙嬷嬷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瞥了一眼里面的卧房,终究没敢去打扰,只好对萧阮道:“二姑娘,这可怎么办?萧太傅虽然被抬出去了,可却还没有走,站在门口淋着雨呢。”   萧阮快步到了府门口,茫茫的雨线中,孤零零地站着一个身影,正是萧钊。她快步跑了过去,将撑好的伞塞进了萧钊的手中,着急地叫了起来:“祖父,你这是干什么?祖母她已经睡了,不会再见你的,你赶紧回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萧钊,愕然道:“祖父,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才一个多月没见,萧钊的脸庞瘦了整整一圈,被打湿的长衫紧贴在身上,原本儒雅从容的身姿单薄得有些吓人,肩膀的骨头都凸了出来,鬓边的头发也白了一圈。   “阮儿,”萧钊喃喃地叫了一声,“你祖母她……还好吗?”   萧阮的喉咙有些哽住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萧钊此刻就算是再后悔,也覆水难收了。   “祖母她好多了,”她轻声道,“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不过,段大夫说,这急症虽然消除得快,但原本的底子亏了太多,要痊愈是不行的,以后都要用药物调理。”   萧钊振作了一下:“那我就放心多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家里不用担心。”   “我隔两日就写信给家里,祖母的病情我都一一说了,你没有收到吗?”   萧阮这一阵子都留在了公主府,但也牵挂着父母家人,白天有空了就出去探望,信笺更是不间断地送往萧府,除了萧珏,萧茹和萧亦鸣也会像模像样地给姐姐写回信,家人之间的感情非但没有疏远,反倒更亲近了。   不过,因为萧钊要上朝、办公,两个人一次都没有碰到过,萧阮也不知道祖父会消沉成这副模样。   “收到了,”萧钊苦笑了一声,“可我想亲眼见一下你祖母,我有些话想要对她说。”   萧阮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见也没有意义了,还是快刀斩乱麻,不要再留念想。   “祖母不会见你,”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该知道她的脾气。”   萧钊茫然站了片刻,点了点头:“是啊,我早就该知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她。”   他困难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前走去。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那瘦削的身影在一片暴雨中显得分外可怜。   萧阮想哭。   这是她的祖父,那个令人尊敬的太傅,辅佐君王忠心耿耿、匡扶社稷持身秉正,入仕三十多年来门生遍天下,就连政见不同的同僚提起他来也是敬仰不已,可是偏偏在家事上做了糊涂事,最后落了一个形只影单的下场。   她尊重祖母的决定,却也为祖父感到伤心。   “祖父……”大雨滂沱中,她叫了一声,“祖母现在过得很好,比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快活了很多,事已至此,你也……放下吧……”   萧钊的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府门前一阵兵荒马乱。   远远地等在街口的萧府下人慌忙跑了过来,公主府的侍卫也出来了,一起帮忙把人抬上了马车。   萧阮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一大早起来匆匆吃了点早膳,刚要去萧府探望祖父,有人前来禀告,说是她父母来探望大长公主了。   这一个多月来,萧翊和萧陈氏也登门了好几趟,但都吃了闭门羹,这好不容易等到了公主府开了门,又经过昨晚萧钊这一出,今天迫不及待地就过来了。   萧阮赶紧到了前厅,周荇宜已经在了,笑吟吟地和家人说着话。萧亦鸣还是那么调皮,兴高采烈地向祖母展示着自己新学的打虎跳;萧茹和萧珏则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   “二姐姐!”萧亦鸣见了她高兴极了,一头扑了过来,“你和祖母什么时候回家啊,我想和你一起玩。”   萧阮抱住了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这里也有很多好玩的,你想玩什么都可以。”   “茹儿,你带弟弟出去玩一会儿吧。”萧陈氏吩咐。   萧阮明白,这是萧陈氏有话想要说,便让禾蕙带着弟妹出去了。   萧陈氏和萧翊对望了一眼,两人齐齐在周荇宜面前跪下了,萧亦珩和萧珏也跟着跪在了后面。   周荇宜倒是愣了一下:“你们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萧翊面带愧色:“母亲,我们今天来,是要向你赔罪的。这么些年来,我们一直都瞎了眼,把一个白眼狼当成了菩萨心肠的亲人,不仅没能好好地在母亲膝下尽孝,还对母亲多有误解、怨怼,我们实在是无地自容。这一阵子,我们日夜都无法安眠,若是母亲因为我们的怠慢有了什么闪失,我们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萧陈氏磕了一个头,眼中含泪:“母亲,我们实在不知道那个恶妇居然会如此歹毒。现在想起来,她在我们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别有居心的挑唆,我们居然能如此愚蠢信了她,以为母亲不喜我们,实在是太糊涂了。”   “祖母,二妹妹,”萧亦珩沉声道,“我现在才明白了二妹妹那日和我说的话,那恶妇颠倒黑白,仗着她弱小步步紧逼,我们却都自以为是,充当了伤害祖母的帮凶,祖母,你惩罚我们吧,我们错了。”   萧阮又惊又喜。   她一听家人来了,以为他们是来劝祖母回府的,深怕到时候言辞上起了什么冲突,这才急匆匆地过来想要在中间打个圆场,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偷眼一看,周荇宜的表情有些僵硬。   萧阮心里明白,这些年,周荇宜一直用高傲冷硬的外表武装着自己,回京后,看到萧秦氏和她的子女们相处得其乐融融,更是不愿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情,现在看着这儿子媳妇突如其来的愧疚,她一下子有些不太适应了。   她赶紧上前去扶:“爹,娘,你们都快起来吧,祖母她的脾气就是面冷心热,她在江南一直惦记你们,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因为这些年的分离和你们生分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就是了。”   周荇宜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些:“这不怪你们……你父亲都被她蒙蔽了这么久,何况你们呢,快起来,来,坐下说话。”   一家人重新落了座,彼此的心结解开了,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了起来。萧亦珩已经入了翰林院,行事日渐沉稳,领的两件差事都办得妥妥当当,平常还时常奉启元帝之命到南书房商讨政事,深得启元帝器重。他把自己在朝中的趣事一一讲来,周荇宜听得连连点头。   没一会儿,萧亦鸣他们也回来了,一声一声脆生生的“祖母”让房间里越发热闹了起来。   一家人在公主府里用了午膳,这才告辞,临走前,萧翊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母亲,我知道父亲负你良多,你的决定,我本不该多嘴,但他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心病更是郁结难消,还请母亲见他一面,就算是全了最后一点夫妻的情分,你看如何?”   周荇宜不置可否,半晌才道:“再说吧。”   这边萧陈氏也把萧阮拉到了一旁,再三叮嘱她替祖父、祖母说合,萧阮只好应了两声,心里暗暗叫苦。   等送了一家人出了门,萧阮总觉得今天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琢磨了一路,猛然想了起来,今天萧珏的神态举止分外反常。萧珏平常最能见风使舵钻空子,今天这么好一个讨祖母欢心的机会,她怎么就没有好好把握,反倒一直白着脸神思恍惚?   难道是那次关祠堂终于让她得了教训,不敢再在祖母面前造次了?   萧阮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头也就忘了。   最终,周荇宜并没有去萧府探病,也并没有松口要见萧钊。萧阮往来于公主府和萧府之间,又央求了段琪安去替萧钊看了病,在段琪安的妙手下,萧钊烧了两天的高热终于退了下来,只是各种小病小痛时不时地冒了出来,一直缠绵病榻,神色萧索。   他没有再去公主府,不过,但凡萧阮回到家里,他必定要细细问上几遍周荇宜的衣食住行,百听不厌。   萧阮对此也爱莫能助,她试探过几次口风,但周荇宜看起来已经云淡风轻,她也不忍心再重新扒开祖母的伤口了。   一连几天的闷热和暴雨之后,酷暑终于稍稍好转,早晚的天气变得凉爽了起来;公主府门前也随之车马盈门。   这一阵子公主府一直闭门谢客,访客的拜帖都堆成了山,等周荇宜的病有了起色,一波又一波的人探病、拜访,公主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明乐县主、德宁候世子等老朋友都过来了,一见面就骂萧钊这个瞎了眼的,把从前的老账也一一都翻了出来,把萧钊骂得体无完肤。萧阮听得心酸,只好找借口避开了。   这一日,外面又是热热闹闹的,萧阮也懒得出去了,索性在自己的书房里研磨习字。   写着写着,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似的,猛地抬头一看,只见门口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一身象牙白金丝线蟒袍,五官昳丽,正是四皇子周卫旻。   作者有话要说:虐一下萧太傅!顺便让病娇小弟弟来露个脸~~   **从四殿下手里顺来了随机红包50个,来撒欢留言呗! 第35章   被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萧阮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笔一顿,重重地落了一个墨点,眼看着这整一幅字都废了。   “四殿下,你怎么不出声啊!吓死我了。”萧阮拍了拍胸口,余悸犹存。   周卫旻不屑地瞟了她一眼,仿佛在嘲笑她的胆小。   他缓步进了书房,打量了几眼案头的簪花小楷,像模像样地点评了一句,“芙蓉映水、嫦娥照影,写得倒还不错。”   “多谢四殿下夸奖,”萧阮嫣然一笑,“四殿下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   “就许大皇兄过来,不欢迎我吗?”周卫旻轻哼了一声。   “太子殿下也来了?”萧阮愕然道,“我不知道啊。”   “他向父皇讨了探望皇姑婆的差事,我跟着过来了,他只怕心里要讨厌死了我这个跟屁虫了。”周卫旻的嘴角勾了勾,终于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   他的容貌本就昳丽,原本成日里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阴冷模样,这一笑,仿佛春风拂过冰面,看得萧阮都呆了一呆。   连一个男子的笑容都能有这样的魅力,若是这副容貌生在女子身上,该是多么得动人。   萧阮忍不住对周卫旻的母亲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不知道她是怎么被启元帝选入了宫中,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死去、又被启元帝讳莫如深……   “四殿下,你要经常笑一笑,”她正色道,“这么好看的容貌成日里绷着一张脸,实在是太可惜了。”   周卫旻的眼神一暗,好一会儿才道:“你不知道吗?男生女相是不吉利的,所以父皇不喜欢我。”   “谁说的?”萧阮生气地道,“你别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陛下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处死了欺辱你的宫妃和内侍?以前种种磨难,必定是老天爷为了磨练你的心志才故意设的障碍,一笑置之就可以了,不必放在心上。”   周卫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嗤笑了一声:“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差点就要信了。”   萧阮灵机一动:“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不如哪天有空去龙潜寺拜会一下念空禅师,问问他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不信我,总该信高僧的话吧?”   念空禅师心怀慈悲,一定能看出周卫旻刻在骨子里的阴鸷,多多化解他的戾气,说不定能将周卫旻从弑父的泥淖中拉出来。   周卫旻不置可否,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继续写吧,写完了我们再走,大皇兄在皇姑婆那里等着你呢。”   萧阮重新提起笔来,盯着那个落下的墨点眉头微蹙。她思忖了片刻,将墨点所在之处的字写大了一倍,又挑了几处也特意写大了和它呼应,总算把这一幅字写完了。   这样一看,上面的字大大小小的并不规整,居然别有一番意趣。   “这幅字给我了。”周卫旻忽然开口。   “不行,这幅字写废了,我随便写着玩玩的,”萧阮连忙拒绝,“你要是不嫌弃,我另外写一幅给你,用上好一点的纸和墨……”   “我就要这一幅,”周卫旻的眼神又阴冷了起来,“你不肯给,是不是怕别人瞧见你的字在我手里,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萧阮哭笑不得。   这个小孩子真是心眼太小了,真是一不留神就能得罪上了。   “给你给你,你要一百幅字都给你,把你的寝殿前后左右都贴上,行了吧?”她没好气地道,“四殿下总爱这样东想西想,只怕以后我和你说话也要小心翼翼,再也不敢乱说了。”   周卫旻沉默了好一会儿,郑重地道:“不用。”   “不用什么?”萧阮一边问一边俯下身去,“呼呼”地对着宣纸上面的墨迹吹着,想让它快点干。粉嫩润泽的唇瓣嘟了起来,一下下轻柔的呼气声好像就在耳边,从脸颊的肌肤上轻轻掠过。   少年的心头莫名一热,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也有人曾经这样,温柔地朝着他呼气,替他揉着撞痛了的额头,“呼呼,不痛,乖,不痛……”   “不用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周卫旻低声道,“你和别的人都不一样,我喜欢你这样的,不要变,永远都不要变。”   宫里头的人,不是厌恶他,便是惧怕他,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萧阮,把他当成正常人一样看待,会谆谆善诱,会轻言浅笑。   萧阮怔了怔,心里一片柔软:“好的,四殿下,只要你不嫌弃,我以后都这样,你可别动不动就要捏断我的脖子或者打我的板子。”   “不会,”周卫旻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永远都不会。”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墨迹干了,萧阮卷起来放进了一个布袋子,交给了周卫旻,正好,有下人来请了,说是太子殿下请他们俩过去。   两人一起出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朝着主屋走去,眼看着前面就要到了,周卫旻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朝着四下看了看,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你知不知道,大皇兄在打你的主意?”   萧阮愣住了。   上次周卫熹的试探,她已经不着痕迹地回绝了,现在周卫熹和崔茱儿两个人已经换过名帖、合过八字,六礼中走了一大半,婚期定在了明年春三月。都这样了,周卫熹居然还没有死心?   “昨天我无意中听到他在和皇后恳求,说是想把你也纳入东宫,被皇后骂了一顿,”周卫旻压低声音道,“后来我没怎么听到,他们俩走远了。”   “所以你今天特意找我来通风报信?”萧阮心里暖暖的,“谢谢你,四殿下,我就知道你是个心肠好的。”   周卫旻的耳根一红:“胡说,我只是不希望大皇兄称心如意罢了。”   这别扭的小孩又在把自己伪装成坏人了。   萧阮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是是是,四殿下阴险毒辣、老谋深算,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你——”周卫旻气结,别开脸去不理萧阮,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两人一路拌着嘴,到了前厅,周卫熹正和周荇宜在说话,一见萧阮,眼睛顿时一亮:“阮妹妹,这么久不见,你出落地越□□亮了。”   “太子殿下谬赞了。”萧阮客气地回了一句。   周卫熹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内侍快步到了萧阮面前,捧上了一个镶嵌了宝石的小匣子。   “阮妹妹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周卫熹笑着道,“这是前几日有人从锡兰千里迢迢带过来的小玩意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胜在有趣。”   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周卫熹惯会说甜言蜜语,也时不时地送些珍奇之物来哄她开心。只是,这一世他比上一世还要无耻,有了未婚妻居然还要来撩拨她,想要名正言顺地坐享齐人之福。   萧阮打开来一看,是一面小镜子,鎏金的镜托上镶满了红绿宝石,中间的镜面和普通的铜镜完全不同,非常清晰,能清楚地照出人影,的确罕见。   “多谢太子殿下。”萧阮又客气地回了一句。   一丝失望之色从周卫熹的眼中一掠而过。   萧阮完全没有女儿家收到礼物的惊喜和娇羞。   不过,他就是喜欢这种洒脱的劲儿,和那些娇娇滴滴的女子完全不一样。   “阮妹妹和我客气什么?”他一脸诚恳地道,“你是皇姑婆的孙女,又是我表姨的女儿,我们之间应当多多往来才是,日后等皇姑婆身子好些了,不如一起来我的东宫坐坐,我还有些珍藏,阮妹妹若是喜欢,尽管去拿就是了。”   还没等萧阮答话,周荇宜笑着接过了话题:“太子殿下真是古道热肠。不过,这阵子东宫一定在准备你和崔家的婚事,忙得很,我们就不去打扰了,日后有的是机会。”   说着,她朝着萧阮招了招手,萧阮会意,乖巧地走了过去,依偎在了她的身侧。   周荇宜拉住了萧阮的手,笑吟吟地道:“这眼看着你们一个个都要成亲了,我是老了,得赶紧替阮儿也说门好亲事了。”   周卫熹把这几句话放在心里咂吧了几下,品出了几分味道来,他想了想,却又不甘心,追问了一句:“不知道皇姑婆对阮妹妹的亲事有什么要求?我也好托我母后替阮妹妹相看相看。”   “我们这样的人家,富贵荣华自然是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求,”周荇宜神色自若地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对我家阮儿一心一意的,可不许三妻四妾,要不然我可头一个不答应!”   周卫熹没坐一会儿,便说还有政事要理,便告辞了,萧阮代替周荇宜将两位皇子一路送出门去。   倒也不得不佩服周卫熹,被周荇宜这样看穿心思暗中回绝之后,他面上没有半分不高兴,依然一副温柔体贴的君子模样,大度得颇有储君风范。   到了府门口,周卫熹殷切地叮嘱了萧阮几句,要好好照顾大长公主、要小心自己的身体,这才施施然地上了马车。   周卫旻留在了最后,面对萧阮的时候,他原本冷冰冰的表情忽然变了,裂开了嘴无声地笑了笑,悄然吐出了三个字:“真解气。”   萧阮抿着唇忍着笑,也无声地回了两个字:“顽皮。”   两个人正闹着玩呢,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几匹骏马飞驰而至,不一会儿便到了公主府门口,为首的一位拎着一只鸟笼翻身下马,略带惊诧地看着周卫旻和萧阮。   又是靖安王世子蔺北行。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怒刷存在感!   蔺北行:入我股的小仙女们在哪里?挥个手!   醋哥:……   醋哥:再不出来你的股票都要跌停了!   来啊亲们,给柿子哥哥留言打打气叭~~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蔺北行那日从公主府回去之后,琢磨了半天。   他出身武将世家,从小就跟着靖安王在军营中长大,十几岁时便已经上阵冲锋陷阵,在刀山血海中打滚过来的,分外瞧不起那些只会搬弄嘴皮子的文人。   慕呈青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这些文人却总有些花花肠子,能哄人开心,慕呈青动不动就卖弄他那些悲春伤秋的诗词歌赋,萧阮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要知道,这个小弟是他先投缘认下的,就算现在小弟变成了小妹,也不能让慕呈青抢了走。   可他拿什么哄人呢?总不能教萧阮骑马射箭吧?就算他愿意,萧亦珩也非得砍了他不可。   这一顿琢磨,还真让他琢磨出了一个妙招。   慕呈青有诗词歌赋,他有黄毛小儿啊。上次在九曲园里,萧阮对那只鸟儿喜欢的很,拿它去哄人,必定能让萧阮开心。   所以,他这两天对黄毛小儿分外用心,喂养得油光水亮的,一得空就迫不及待地拎着鸟笼找萧阮来了。   只是,会在公主府门前刚巧碰上了两位皇子却是始料未及的。   周卫熹闻声也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一见是他,颇有点意外地招呼了一句:“北行,怎么是你?”   蔺北行上前见礼:“太子殿下,今儿天气好,我出来溜溜鸟。”   周卫熹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鸟笼,饶有兴味地问:“什么鸟?让我瞧瞧。”   蔺北行把罩子一掀,原本蔫蔫地趴在架子上的八哥抖了抖鸟毛,神气活现地四下看了看,对着太子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笨蛋!”   蔺北行的脸都快绿了,伸手在它头上的鸟冠上弹了一下:“瞎叫什么!回头拔了你的毛炖汤喝!”   周卫熹眼中的阴沉一闪而过,面上却半分不显,淡淡地道:“一只畜生罢了,也就只能这样瞎叫唤几声了。”说着,他往窗外瞟了一眼,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四弟,你还在磨蹭什么?回宫向父皇交差了。阮妹妹,你别送了,快回去吧。”   周卫旻应了一声,瞟了一眼蔺北行和他手里的鸟笼,快步跟着上了后一辆马车。   目送着太子仪仗消失在了转角,萧阮立刻快步走了过来,惊喜地抢过鸟笼,瞪了蔺北行一眼:“你总爱吓唬它拔鸟毛炖汤喝,看看,它都被你吓得没精神了。”   的确,黄毛小儿趴在架子上一动不动,一副蔫蔫的模样,好像真的听懂了主人的威胁。   萧阮伸出食指摸了摸它的鸟毛,安抚了几下,却没听到蔺北行的声音,不免有些纳闷,抬头一看:蔺北行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周卫熹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眼神幽深,仿佛冬日的寒潭一片森然。   她的心里打了个突。   这些日子来她和蔺北行之间往来频繁、相处愉悦,也差不多摸透了蔺北行的脾气。蔺北行傲气、易怒,但却不持久,她说上几句好话便能轻而易举地哄好,这让她几乎忘记了这位曾经是她避之不及的煞星,是未来横扫西南的霸主,更是将来意图谋反的逆贼。   他骁勇、强悍、狠戾,并不是屈居人下的鸟雀,而是展翅翱翔的鹰隼。   “蔺大哥。”萧阮叫了一声。   蔺北行猛地回过神来,掩去了眼中的阴鸷,神情自若地道:“走,我们去里面玩。”   萧阮用食指挠了挠黄毛小儿的脖子,黄毛小儿的脑袋一挺,左右看了几圈,陡然精神了起来,神气活现地朝着萧阮叫了起来:“美人!”   “蔺大哥你看,黄毛小儿才不是只会瞎叫唤的畜生呢,”萧阮盈盈一笑,“它都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一个成了精的八哥,等闲凡人只怕要仰望它呢。有些人认不出来,是他眼拙。”   蔺北行怔了怔,眼中骤然一亮:“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我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萧阮反问,“总而言之,我不许你把黄毛小儿拔毛炖汤喝。”   周卫熹话里有话的讥讽带来的阴翳一扫而空。   蔺北行陡然精神一振:“好,既然你这么看得起黄毛小儿,以后我把它当成八哥精供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着,一路进了公主府。   周荇宜刚刚喝完了药,这一阵子她被管束得紧,成日里除了诊疗、吃药、休息都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无聊得很,一见这只八哥也来了精神,跟着萧阮一起逗了好一会儿。   不过,八哥并不给大长公主面子,除了会冲着萧阮叫上一声“美人”,其他人一概都奉送“笨蛋”两个字,蔺北行威逼利诱了半天都没见效。   逗完八哥,周荇宜要去休息,蔺北行也找不出什么借口再留在公主府里,不得不告辞了。   回了靖安王府,蔺北行有些心不在焉,把鸟笼给了陈碑之,自己则在花园里闲逛了起来,脑中时不时地掠过萧阮的脸庞。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想起萧阮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就像现在,才刚刚和她分开,就忍不住琢磨起和她有关的事情来。   周卫熹为什么会去公主府?他已经立了太子妃了,难道还在打萧阮的主意?周卫旻这个老四向来自闭不理人,怎么也会跟着来凑热闹?   ……   不知不觉中,他回到了前厅,刚刚在椅子上坐下,贺平宁拉着陈碑之快步跟了进来,把门掩上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嗯?”   贺平宁的神色严肃,一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模样:“世子殿下,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蔺北行淡淡地道:“讲。”   “殿下这些日子为什么对那个萧家二姑娘花了这么多心思?”贺平宁一脸的不解。   蔺北行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目光冷冷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贺平宁的头皮一麻。   蔺北行年纪虽轻,但平常的行事十分周密,身处逆境也没有被束缚住手脚,深得下属们的敬畏,威望颇高。   但贺平宁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已经左思右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拼着被责骂一通也要尽自己身为谋臣的职责。   “殿下,”贺平宁的神情焦灼,“你不爱听,我也要说。殿下在萧二姑娘上花的心思,已经太多太重了,属下实在是不明所以。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消除陛下的戒心,在京城埋下可用的眼线,然后想办法回西南去,而不是耽于美色,为了一名区区的女子前功尽弃,重新引起陛下和他人的猜忌。”   “什么耽于美色?”蔺北行的心头漏跳了一拍,本能地反驳,“我只是觉得和她投缘,所以就多关照了一点,退一步说,就算我和她走得近了一些,她只不过是一个藏在深闺的女子罢了,怎么会引起陛下的猜忌呢?”   贺平宁连连摇头:“殿下,你怎么糊涂了?她是萧太傅的孙女,背后是萧家庞大的氏族之力,你身为藩王之子和萧家走得这么近,怎么能不引起陛下的猜忌呢?”   蔺北行的脸色渐渐阴沉。   “殿下,是谁让你背井离乡到了这京城遭受百般的轻待和侮辱?是谁让你困在京城数年之久不能侍奉王爷于膝下?你和萧家,就算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也万万不能让萧钊的孙女迷了心窍。”贺平宁苦口婆心地劝道。   蔺北行有点恼怒了起来:“贺平宁,你有完没完?一个女子罢了,我什么时候被她迷了心窍?我只当她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大长公主是我敬佩的人,我去公主府多了几趟,一大半都是去探病的,和她多说几句只是顺便罢了。”   一旁的陈碑之慌忙拉了一下贺平宁,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贺平宁心一横,下定决心要将蔺北行当头棒喝:“殿下,你看今日,那太子都能用一个畜生来嘲讽你,你要是再耽误下去,哪天真成了他们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到那时候就晚了。难道你甘心在京城耽误一辈子?就算你喜欢那萧阮,萧家会把他们的嫡长女嫁给你一个西南藩王的质子吗?殿下,你一定不能再被那个妖女迷惑了——”   “住口!”蔺北行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贺平宁,你好大的胆子。”   贺平宁打了个寒颤,扑通跪了下来,伏在地上不敢出声了。   “去领二十杖责,”蔺北行面无表情地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再提这件事情。”   萧阮可不知道她已经成了贺平宁眼中的妖女。入了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凉,酷暑渐渐散去,萧阮往来于公主府和萧府之间,总算也不用再受烈日的荼毒了。   萧钊的病总算调理得差不多了,重新开始上朝理政,比起从前,他越发忙了,经常三更半夜才回家,整个人越发清瘦了。   萧陈氏私底下忧心不已,屡次对萧阮提起,“你祖父这样,是在掏空自己的身子,他最喜欢你,你要多劝劝他才是。”   萧阮自然是劝过了,但这种事情,旁人说得再多也是隔靴搔痒,只能等萧钊自己想通了。   这一日,平王妃生日宴前来邀约,萧陈氏领着萧阮和萧珏一起去了平王府。   自从在赏春宴上结缘之后,萧阮和平王妃很是投缘,彼此之间邀约了好几次,倒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刚一进门,萧阮就撞上了周小王爷。   多日不见,周小王爷眉宇间的跳脱褪去了不少,看起来沉稳了很多,听说他领了个七品芝麻官的小差事,在京郊的一个县城当地方官,还做得像模像样的。   “哎呀呀,阮妹妹来了,”周小王爷快步迎了上来,一脸的惊喜,“今天一早就喜鹊喳喳叫,原来是阮妹妹要登门了。”   萧阮乐了。这位小王爷的嘴巴真是比抹了蜜还要甜。   “小王爷今日怎么回来了?是替平王妃来祝寿吗?”她笑吟吟地问。   果不其然,周小王爷炸了毛了:“笑话,我怎么会替她来祝寿?不就是十九岁的生辰吗?搞得这么大排场,也不怕让人笑话。我这是刚好休沐,便进城找亦珩他们聚聚,呈青、秦臻他们都会来,不信的话,到时候我让人请你过来瞧——”   一阵轻咳声传来,平王妃从走廊那里过来了。   周小王爷的声音戛然而止,僵硬着一张脸。   平王妃看着他,也不说话,他张嘴支吾了几声,终于不情愿地鞠了一躬:“母亲。”   萧阮愕然瞪大了眼睛。   “卫哲,”平王妃柔声叫道,“你来啦,你的寿礼我收到了,多谢你了。”   周卫哲瞟了一眼萧阮,想起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气得脸都红了:“这……这又不是寿礼,这只是我从县城里带来的小玩意儿……我……我不和你说了。”   他悻然朝着反方向大步离开了。   平王妃笑着招呼萧陈氏:“萧夫人,拙子顽劣,让你们见笑了。”   萧陈氏笑了:“王妃客气了,依我看,小王爷天性赤诚,一定很快就会和王妃相处融洽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里走去,萧阮和平王妃手挽着手,说起了悄悄话。   “你是怎么让他叫你母亲的?”   “我又和他打了个赌,他输了,说好了要在人前叫我十次母亲。”   萧阮忍不住掩着嘴笑了:“小王爷言而有信,是个实打实的君子。”   这是平王妃嫁入平王府之后首次生辰,平王宠爱新夫人,将排场的确弄得很大,京城里有头有脸勋贵世家的女眷都到了。平王妃毕竟是主人,和萧阮聊了一会儿之后,便不得不去招呼客人了,萧陈氏和几个交好的夫人聊天去了,萧阮则和相识的贵女们说了一会儿话,转眼一看,原本跟在身后的萧珏不见了。   屋外转角处有红裙一闪而过,她心中一动,快步到了窗口往外一看,只见萧珏和崔茱儿两人站在台阶下的桂花树旁,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醋哥:蔺哥,轻轻是妖女,   醋哥:我觉得我要对你负责,给你换一个cp吧?   蔺北行:……   蔺北行:你不会是受了那两个人的贿赂吧?   **本章从蔺哥那里顺来红包66个(15字以上)!爱你们~~ 第37章   这阵子萧阮操心祖父和祖母的事情,也没有时间留意萧珏的动向,偶尔问过萧陈氏几次,萧陈氏说她最近性情沉敛了很多,想是得到教训不再心比天高了。   可现在一看,只怕并不是如此。   崔茱儿找萧珏,能有什么好事?要是再教唆着萧珏做出邀宠的事情来,不仅萧珏声名扫地,萧家也会彻底蒙羞。   萧阮思忖了片刻,对身后的木琉压低声音吩咐:“去,把三姑娘叫进来,就说母亲找她。”   没一会儿,萧珏进来了,正四下找萧陈氏,萧阮到了她身旁,拽着她的手臂拉到了里面的隔间里。   这隔间是供参加生日宴的女眷们整理、梳妆用的,半通透的木屏风把里外分隔了开来,此时空荡荡的没有人。萧珏有点慌张,却又强自镇定,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崔茱儿和你说了什么?”萧阮盯着她的眼睛问。   “崔姐姐她……她就是和我说一说古琴的技巧……还有一本琴谱要誊抄给我……”萧珏不敢迎视她的目光。   萧阮沉默了半晌,缓缓地道:“三妹,虽然你一直对我有成见,我的话你也不会听,但你毕竟还是我的亲妹妹,也是萧家的嫡女,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   萧珏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反正你是家里所有人的宠儿,就连娘现在也向着你了,没人喜欢我……”   萧阮的语声渐渐严厉:“萧珏,你的祖父是当朝太傅,你的祖母是大长公主,你每做一件事情之前,都要想一想你的身份,不要辱没了你的姓氏。有些人惯会甜言蜜语,必定是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你亲热,还会变着法儿地夸你把你捧上天去,可她心底的弯弯绕绕太多,真正的心思是什么,等你最后明白的时候就太晚了。”   “你是在说崔姐姐吗?崔姐姐她……她都已经是太子妃了,怎么可能对我不利?”萧珏不服气地道,“你是不是看她和我亲密,心里嫉妒?”   萧阮哑然失笑:“万事皆有可能。人心都是叵测的,就好像那个想要害死祖母的女人,你们都能想到她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吗?你不是还一口一个姨奶奶的觉得她特别好?”   萧珏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不管怎样,你要谨记,既然你生在萧家,那就被打上了萧家的烙印,别妄想脱离萧家一步登天,那样只会一步踏空,掉入万丈深渊。”萧阮轻吁了一口浊气,“三妹,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筵席开始了,禾蕙在外面叫了一声,姐妹俩一起出去了,一左一右坐在了萧陈氏的身旁。   崔茱儿那里热热闹闹的,好些人簇拥着她,毕竟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没有意外的话,也将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相比之下,萧阮这里就冷清了许多。   萧阮乐得清静,和几家交好的坐在一起,舒舒坦坦地吃了一顿生日宴。   宴会结束后,宁王妃把萧阮留了下来,想和她一起是说说体己话。   两人沿着花园的小径,缓步而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水榭,下人们已经把瓜果茶水都摆好了,宁王妃拉着萧阮坐了下来。末时快过了,日头逐渐西斜,水榭中凉风习习、波光粼粼,十分惬意。   “你和那崔茱儿,是不是有什么罅隙?”平王妃问了一句。   萧阮倒是怔了一下,这一世她和崔茱儿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也没什么冲突,她刚才和萧珏暗示的话,就算萧珏再愚蠢说给崔茱儿听了,也没这么快传到平王妃的耳朵里,平王妃又是从哪里看出两个人有罅隙的呢?   她摇了摇头:“我和她不熟,没有什么不快,王妃为何这样说?”   平王妃凑到了她耳边:“她在好几个场合,暗中嘲笑你把江南不入流的习性带到了京城,没有半分贵女的风范。我思来想去,你也没有地方得罪过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在飞花令的时候抢了她的风头,所以她心里不舒服。”   萧阮明白了过来,哑然失笑:“那看来我日后只得远着她些了。”   “小心为上,”平王妃叮嘱道,“这些日子你都在公主府里侍疾,有些事情可能不太知道,我看她把你的那个嫡妹拉得很牢,好几次聚会都带上了她。”   萧阮心里感动。   这位平王妃倒是个古道热肠的,明知崔茱儿日后将贵为皇后,还愿意这样和她说贴心窝的话。   “多谢王妃提醒。”   “别这么客气了,”平王妃感慨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那个嫡妹可真是让人操心。我呢,要不是你那日把卫哲劝了回来,我这个后娘虐待继子的名声就要传遍京城了,我公婆原本就溺爱卫哲,他在外面赖个十天半月不回家,家里非得鸡飞狗跳不成。”   萧阮乐了:“以王妃的聪明才智,小王爷迟早是要被你收服的,早些晚些罢了。”   平王妃掩着嘴笑了:“其实卫哲的底子是好的,我这阵子也琢磨出了和他斗法的乐趣,倒也不无聊了。”   “咦,你们怎么在这里?”有人惊讶地叫了起来。   萧茹和平王妃齐齐转过头去,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周卫哲来了,和萧亦珩、慕呈青、秦臻几个站在离水榭不远的草坪上,想是原本要到这里来聚会的。   既然凑巧碰上了,又都是熟人,大家便索性一起进了水榭。   水榭很大,足足能容得下十几人,这几个人分开两边倒也不显拥挤。   慕呈青见了萧阮又惊又喜,特意挑了一个离她最近的位置,时不时地偷偷瞟上一眼。自打上次从公主府里出来后,两人也有好一阵子没见了,他正琢磨着再找个什么理由登门一趟,这么巧,今天就在平王府碰上了。   只是闲人太多,远没有两个人独处来得惬意。   “呈青,你刚刚不是还口若悬河的,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声音?”周卫哲纳了闷了,“快说说你在翰林院的趣事,这个我……那谁爱听。”   “谁爱听?”慕呈青回过神来。   周卫哲有点尴尬,拿起茶盅来“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   “我爱听,”平王妃笑吟吟地道,“我常常说,要是我们卫哲能有你和亦珩的才华就好了,入了翰林院,我也能脸上沾点光。”   周卫哲气坏了:“你……你赶紧和我父王替我生个弟弟出来,悉心栽培说不定还来得及。”   平王妃正色道:“可别胡说了,我已经向菩萨求了,一定要生个乖巧听话的女儿。一个儿子就够折腾我的了,再添一个我可受不了。再说了,我的儿子虽然没有进翰林院,但将一方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日后造福一方百姓,未必就比翰林院的几位大人差,我白白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这辈子也就够了。”   周卫哲呆了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不知道是该恼火自己这个“白得儿子”的称呼,还是要高兴被这位继母夸奖。   “王妃说得太对了,卫哲现在可不是从前的周小王爷了,我们得改口叫周大人了。”   “周大人,日后我们也去你的县里讨一口饭吃。”   ……   几位好友在一旁调侃了起来。   周卫哲的脸都涨红了:“好啊,你们怎么也和我母亲合伙起来戏弄我?还是不是兄弟了?阮妹妹,你来帮我评评理。”   “我可不敢替周大人评理呢。”萧阮笑着跟了一句。   这么一出,水榭里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高高兴兴地聊起天来。   萧阮打心眼里心里替平王妃和周小王爷高兴。周卫哲虽然嘴上还不肯饶人,可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这位继母,平王妃的心思没有白费;而平王妃的确是以一片赤诚来对待这个继子,日后这一家人必定能和和美美。   这边,萧亦珩和周卫哲聊起了他们以前的一个同窗,慕呈青趁机往萧阮那边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压低声音问:“萧师妹,前几日我写了几首紫薇花的诗请大长公主斧正,不知道你看到了吗?”   “祖母给我看了,”萧阮钦佩地道,“慕师兄,你写得真好,我拿回去抄了几遍,反复回味这才读出了其中的精妙。我写的却总是流于表面,没有那种余韵悠长的感觉。”   慕呈青心里雀跃了起来。   这种夸奖的话,他平日里听得多了,可哪一句都没有萧阮的这一句来得动听。   “师妹若是喜欢,明日我正好要再登门拜访大长公主,届时可以一起切磋一下。”他迫不及待地邀约。   “多谢师兄了。”   “我还找到了一本卫夫人的书法残本,明日也替你带过来。”   卫夫人是簪花小楷的鼻祖,距今已经有数百年之久,萧阮又惊又喜:“卫夫人的残本?你从哪里找到的?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这可太贵重了,我借来看几眼就够了,万万可不敢收。”   慕呈青一脸的轻描淡写:“偶尔捡漏得到的珍品而已,不值几个银两,师妹若是不收,那便是看不起我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正说得热闹,周卫哲一眼瞧见了他们俩的私聊,立刻叫了起来:“呈青,你偷偷和阮妹妹聊什么呢?快说来我们大家听听。”   慕呈青的耳根微微泛红:“我哪里偷偷了?卫哲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你脸红什么?”周卫哲稀奇了,“莫不是……你偷偷喜欢阮妹妹了?”   “胡……胡说八……八道……”慕呈青难得一见地结巴了起来。   “那你说,你为什么最近都不去歌馆了?那里的姑娘都向我打听了,说是好久没有拿到你的诗作谱曲唱曲了。”周卫哲逼问道。   慕呈青自然是因为萧阮那日的一番话,才远离了风月之所。但此话决不能让这几个好友知道,要不然就坐实了这句“偷偷喜欢”的话了。   他窘迫地看了一眼萧阮,硬着头皮编着借口:“就是不想去了而已。”   萧亦珩在一旁听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起来:“呈青兄,身为男子,最重要的就是守信重诺,万万不能做那负心薄幸之人。”   慕呈青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问:“亦珩兄,你这话是何意?我什么时候负心薄幸了?”   萧亦珩轻哼了一声:“有些话挑明了就没意思了,大家心里明白就是。”   慕呈青急眼了。   这话要是萧阮听了进去,误会了他,只怕以后都不会再理他了!   他急赤白脸地道:“亦珩兄,你说话别留一半,我慕呈青自问俯仰无愧于心,以前没有欺骗过女子,以后也不可能会有!”   “你——你还要否认!”萧亦珩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你不是和柳柳姑娘两情相悦吗?她对你情根深种,就算她是个歌姬,你也不能就这样把她弃若敝履,把她扔在歌馆不闻不问,你这样也太无情无义了!”   慕呈青呆了一瞬,猛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亦珩兄,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和柳柳姑娘清清白白,她喜欢我的诗,我喜欢她的曲,充其量也只能算作是志趣相投的知己,她自己亲口跟我说的,她有个心上人,只可惜尊卑有别,无法共结良缘,只好用我的诗聊解相思。我怎么可能和她两情相悦?说实话,我只知道她的曲儿唱得好听,至于她长得什么模样,我压根儿都没留意过,现在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时候使出我的洪荒之力**双更了!小天使们,留言给醋哥打打鸡血吧!晚上争取九点见~~ 第38章   萧阮和萧亦珩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亦珩才屏息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千真万确,”慕呈青正色道,“你要是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就到柳柳姑娘那里去对质一番。”   “那……那她的心上人是谁?”萧亦珩喃喃地问。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个勋贵世家的男子,”慕呈青想了一下道,“听她的口气,以她的身份,想必是连进门做妾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她说了,长痛不如短痛,一刀两断,免得让那个男子日后左右为难。”   “哐啷”一声,萧亦珩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桌几都撞翻了。   “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我们日后再聚。”他匆匆扔下一句话,快步出了水榭,眨眼便消失在了月洞门外。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小王爷看着他的背影“哎哎”叫了两声也没叫回来,只好摊了摊手一脸的不解:“可能是真有急事吧,不管他了,我们自己玩就是了。”   说着,他拍了拍慕呈青的肩膀,感慨着道:“呈青,你可真的是把我们都给弄糊涂了,自从你来了之后,柳柳姑娘整日沉迷你的诗词,都不为我们唱曲了,为了这个亦珩可没少生你的气,现在好了,原来都是误会。”   慕呈青恍然大悟:“怪不得亦珩总是对我冷言冷语的,原来症结在这里。”   大家都笑了起来,唯有萧阮却有些忧心。   她心知肚明,柳柳对萧亦珩有情,现在这样误会一消除,只怕萧亦珩原本已经凉了的心要重新滚烫了起来,萧陈氏都已经在替萧亦珩相看亲事了,这下会不会横生意外?   果不其然,翌日,萧亦珩到公主府来找她了,一进门,便一脸喜色地把萧阮拉进了房间里,“柳柳的心上人就是我,她就怕她出身低微配不上我,所以才狠心和我断了联系。”   萧阮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那她现在是答应你了吗?”   萧亦珩摇了摇头:“她还是不肯答应和我好,把我赶出来了。”   萧阮不知道是喜是忧,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我在公事上多加努力,万一有幸能挣到一份大功,向陛下请个旨意为她挣个好出身,这样说不定我们之间的事情就能有一丝转机了。二妹,母亲那里我会先去拖延,你也帮我在母亲面前美言几句,我不愿耽误了别人家的姑娘,也不想辜负了柳柳对我的一片心意,大哥在这里先谢谢你了。”   萧亦珩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兴奋地说着自己的打算;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中透出光来,看起来神采奕奕。   萧阮看得呆了呆。   前世萧亦珩一直是个沉稳内敛的兄长,关心弟妹、孝顺父母,做什么事都是按部就班的,哪里有这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真的要为了门户之见,让萧亦珩重新变成那种暮气沉沉的模样吗?   或者,改变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这个念头一起,她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好,大哥,母亲那里我会尽力帮你说话,我等你的好消息。”   萧亦珩大喜:“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了。说吧,你喜欢什么,我送你,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哥哥我也帮你去摘下来。”   萧阮乐了:“大哥,你可真是重色轻妹啊,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说呢?”   萧亦珩嘿嘿一笑,顾左右而言他:“我看柳柳她特别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不如这样吧,陛下马上就要去行宫秋狩了,到时候我亲手帮你捉只兔子来养着玩,怎么样?”   “秋狩?兔子?”萧阮一听有些心痒痒的,只可惜,没她的份,“那你帮我捉只兔子来,要纯白的那种、”   “行,没问题!”   没过两天,宫里真的传出来了秋狩的消息。   明帝在位的时候,对秋狩情有独钟,他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后来天下太平了也没把本事丢下,每年都会带着羽林卫和一众武将前往栖山行宫围猎。   先帝重文轻武,秋狩就少了很多,约莫两三年一回,到了启元帝这一代,沿袭了先帝的传统,兴致来了才去一次。   这一次,北方新罗王刚刚继位,按照惯例,派他的王子前来觐见天颜。新罗国尚武,新罗王子李成宇兴致勃勃地想要和大乾的武将们切磋一番,启元帝便索性安排了这一场秋狩,也好让这藩国王子见识一下上国风范。   此次秋狩,启元帝的兴致颇高,不仅挑选了倚重的文臣武将陪同前往,还特意遣人到了公主府询问了大长公主的身体状况,邀她一起随行。此外,为了让大长公主有个伴,启元帝下旨在勋贵世家中挑选一些女眷们伴驾同行,萧阮自然在受邀之列,倒算是意外之喜。   这样一来,秋狩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有数里之长,倒是成了京城中难得一见的盛事。   栖山行宫位于京郊北栖山山脚,修建于明帝在位时期,整座宫殿精美灵巧,和皇城华丽巍峨的风格截然不同,别有一种风范。秋狩的内务由内务府副总管云珛负责,此时的云公公已经颇得启元帝宠幸,将里里外外的事务安顿得井井有条。见了萧阮,他连忙上来打招呼:“大长公主、萧二姑娘,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一声,我立马安排。”   此刻人来人往的也不便多说,萧阮感激地朝他行了个礼:“多谢云公公,我祖母的病多亏云公公的指点才得以好转,日后若有差遣,请尽管吩咐。”   云珛乐了:“萧二姑娘客气了,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萧阮和萧珏一左一右,扶着周荇宜入了南蘅宫。这座宫殿毗邻启元帝下榻的正元殿,十分宽敞舒适,旁边的小花园里还有一汪从山上引下来的泉眼,放眼望去,园中红叶点点、流水潺潺,让人心情舒畅。   没一会儿,跟着一起来凑热闹的德宁候世子和明乐县主过来了,三个人聊得开心,萧阮和萧珏便暂时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姐妹俩对视一眼,不免有些尴尬。   这次萧珏会跟过来,是萧陈氏过来和周荇宜求来的,说是萧珏眼看也要十四了,让她多在祖母面前尽孝,也多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为日后的亲事多做打算。   周荇宜这才同意了。   只是姐妹俩素来不和,几乎没有这样独处过,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出去逛逛,你呢?”萧阮只好拿出姐姐的气度来,率先开了口。   “我去房里歇一下。”萧珏垂首答道。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进来了,一个丫鬟模样的人笑着问:“萧家三姑娘在吗?我家姑娘请你过去呢。”   萧珏迅速地瞥了萧阮一眼:“你先回了你家姑娘,就说我还在整理内务,过一会儿就去找她。”   丫鬟应声走了,萧珏也急匆匆地回房了。   萧阮看着她的背影,轻叹着摇了摇头。   她前世和崔茱儿交好,自然知道,这丫鬟是崔茱儿身边的。看来,萧珏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依然和崔茱儿过从甚密。   行宫背山面水,远处是北栖山,层林尽染,一片片的红枫仿佛一朵朵红云,将湛蓝色的天空都蕴上了一层绯色;近处小桥流水、朱墙碧瓦,萧阮暂时把萧珏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欣赏起眼前的美景来。   “二姑娘,你看,那不是蔺世子吗?”木琉眼尖,一下子便瞧见了远处而来蔺北行。   萧阮一看,可不是嘛,蔺北行一身墨色四海云纹锦服,腰上束着的同色蟒纹玉腰带将他的宽肩窄腰勾勒得愈发挺拔颀长,龙行虎步、气势夺人,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来往众人的视线。   萧阮停住了脚步,正要等他过来打招呼,没想到蔺北行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掠而过,转头往左一拐,上了另一条小道走了。   这可让人纳了闷了。   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萧阮仔细一琢磨,越发品出几分不寻常来:前阵子蔺北行还时常来公主府走动,这大半个月来却几乎不见人影。   是萧家在什么地方又得罪了这位煞星?还是她不经意间怠慢了蔺北行让他生气了?   萧阮心里狐疑,有心想要遣人追上去问一问,可看看这人来人往的,终究有点不太合适,只好作罢。   “萧师妹!”熟悉的声音传来,萧阮一看,慕呈青正陪着三皇子周卫翼从另一条路上走了过来,兴冲冲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萧阮赶紧上前见礼。   周卫冀是梅贵妃之子,和太子一党素有罅隙,见了萧阮也只是微微颔首客气了几句,偏偏慕呈青半点都没察觉到周卫冀的冷淡,和周卫翼告了假:“三殿下,我正好要去拜见大长公主,不如就赶巧了现在去了。”   周卫翼的脸色不太好看,轻哼了一声,领着人走了。   萧阮都替他着急,忍不住提醒:“慕师兄,三殿下好像不高兴了。”   慕呈青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周卫冀离开的方向,猛然间恍然大悟:“他是不喜欢我和你们萧家的人接触?”   “你说呢?”萧阮有点好笑。   慕呈青傲然道:“朋党之争,最耗国力,我虽然只是一个区区编撰,也明白这个道理。我入仕为官,上为陛下分忧,下为百姓造福,其余的只求俯仰无愧于心,他人喜不喜欢,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萧阮怔住了。   怪不得前世慕呈青虽然恃才傲物,却依然深得启元帝的青睐,并一度将他视为未来能接任萧钊之位的人选之一。要不是后来他被周卫熹陷害,声名扫地,又被牵连进皇子争储彻底从云端坠落,磨砺些时日后说不定真的能成为大乾的能臣。   现在的他,褪去了前世因为身世阴影带来的偏执,整个人好似一块被雕琢中的璞玉,渐渐地散发出了光芒。   “慕师兄,你说的对,”她由衷地道,“是我短视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南蘅宫,正要进门呢,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气势汹汹地越过了他们,抢先进了大门。   萧阮怔了一下,疑惑地叫了一声:“蔺大哥?”   蔺北行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目光仿佛利刃一般从她和慕呈青的脸上刮过。   “原来是你们啊,是我眼拙了,”他冷冷地道,“我来拜见大长公主,不打扰你们吧?”   萧阮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才见了面却理都不理她,现在又一副凶巴巴的冰冷模样,蔺北行这到底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真气人。   蔺北行:轻轻居然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蔺北行:你们说我气不气?   小仙女们:我们就喜欢看你生气!   **本章随机红包50个,15字以上的准备好了抢红包哈~~ 第39章   蔺北行满腹怒气无处发泄,连走路的步子都重了几分,一路到了前厅,见过大长公主之后,便沉着脸坐在一旁。   他耳边听着别人说话,眼睛却不自觉地就瞟向了萧阮。   算了算时间,他已经十四天没见萧阮了。   除了一开始几天有点难熬,一双腿总是时不时地想往去公主府的那条路上拐之外,别的时候都还好。他的事情很多,京城里布下的暗线、西南暗中的往来,还有时不时地要出点无伤大雅的岔子来迷惑今上的视线,忙着忙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就被他强行抛到脑后了。   贺平宁虽然被打了二十大板,但那是惩罚他对萧阮的语出不逊,其他的谏言话糙理不糙,这些日子自己的确懈怠了不少,是时候警醒了。   萧阮是萧家的人,就算暂时和他有了交集,也是无法长久的。   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天下,当然不能被一个小女子所困扰,更何况,那是萧家的女儿,他只不过是在京城闲着无聊,又觉得她难得投缘,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她谈天说地,不可能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每晚躺在床上的时候,他都这样和自己说上一遍。   然而,刚才站在树下看着萧阮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嘴角轻浅的笑意、那眼中盈盈的秋水、那娇软得不盈一握的腰肢……所有的一切猝然撞入心口,那些反复劝告自己的话,顿时失去了效力。   勉强强迫自己拐弯不见萧阮,可没走了几步便有数个念头钻了出来。   他对萧阮这么冷漠,萧阮会不会难过?   这么些日子没见,萧阮有没有想过他?   明日开始围猎,她有没有想要的猎物?   ……   迈出去的脚步好像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又不由自主地转回了原地。   就算打算和萧阮保持距离了,也不能这么突兀地和她断了联系,打声招呼说几句话,又费不了什么力气,省得她因为突然的冷淡而难过……   但是,万万没想到,萧阮和这个慕呈青有说有笑的一起去了南蘅宫!   这怎么行?慕呈青这个小人,居然趁虚而入,万万不能让萧阮被此人的花言巧语骗了。   看着慕呈青和萧阮说说笑笑的,蔺北行的胸口好像着了一把火似的,不管不顾烧完了,烟熏火燎得难受,唯有一路跟着这两人到了南蘅宫,唯有坐在这里多看两眼萧阮,这股憋闷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蔺大哥,”萧阮的目光终于看了过来,眼神关切,“你怎么不说话?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憋闷开始一点点地往外漏去,心里头暖洋洋的,整个人有点飘飘然的趋势。   看看,就知道萧阮惦记着他,他脸色不好也能看得出来。   “有点。”蔺北行有点矜持地答了一句。   “是着了风寒了吗?段大夫有没有帮你瞧一瞧?”萧阮担心地问,“怪不得你这一阵不见人影。”   憋闷一扫而空。   瞧瞧,这才几天没去,萧阮便想他了,一定天天在盼着他过去玩吧?   慕呈青算什么,压根儿都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还好,一点小小的不适罢了。”蔺北行睁着眼睛说瞎话,盼着萧阮再和他多说几句。   一旁的慕呈青看了过来,凉凉地嘲讽了一句:“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才会不舒服呢,原来蔺世子这样厉害的人也会。”   此人太讨厌了。   不和大长公主他们去谈天说地,来插什么话?   蔺北行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就算我奄奄一息,明日围猎也可以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文不与武斗,”慕呈青嗤笑了一声,傲然道,“有本事,你我用笔来一较高下。”   两人对视一眼,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火花一闪而逝。   萧阮连忙打圆场:“你们俩别争了,慕师兄提笔如刀,蔺大哥武艺精绝,你们俩一个是文中状元,一个是武中魁首,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萧阮的错觉,她的话音刚落,蔺北行原本已经舒展开来的脸色好像重新沉上了两分。   她有点困惑地多看了蔺北行两眼,琢磨着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郑晋伟在一旁看得有趣,乐呵呵地凑起了热闹:“这位是靖安王府的蔺世子吗?依我看,慕家小哥儿这状元的名头已经在这里了,你的武中魁首却还在天上飘,不如这样,明日起的三场秋狩,给我们来点厉害的瞧瞧。”   蔺北行脱口而出:“好,那就请诸位拭目以待。”   翌日一早,秋狩的第一次较量便开始了。按照惯例,第一日的秋猎是练兵,参加围猎的武将们到校场上展示各自的箭术和马术,最后以三场箭术定输赢。   高高的看台上,启元帝坐在正中央,周荇宜居右,三名皇子和新罗王子李成宇一起在左,其余的文臣武将和贵女们分列两旁,蔺北行、萧亦珩等没有在军中任职的世家子弟也在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校场中央。   锣声、鼓声一响,一时之间,校场上旌旗招展、马蹄声声,羽林军的各卫都派出了精英,在各自将军们的带领下一一策马在场地上挪腾跳跃,很是热闹。   李成宇显然对这场较量非常感兴趣,不时地向身旁的三位皇子询问,他的华语发音并不标准,生硬得很,周卫熹自持身份,很少搭话,周卫旻更是自顾自地一语不发,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这位王子班风,唯有周卫冀和他聊得颇为投机。   萧阮第一次见到这位新罗王子,不免好奇地多打量了两眼,前世她依稀记得也有这件事,当时启元帝并没有举办秋猎,而是在宫里办了宴席招待这位王子,不过,这样的礼遇并没有让这位新罗王子满意,大乾内乱的时候,新罗国趁机宣布脱离了藩国的身份,并出兵占领了北部边境的几个郡县,趁火打劫了一番。   今天一看,这位李成宇中等身材,五官精悍,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目视前方,眼神凝重,身体也略有些紧张地前倾着。   只是没一会儿,李成宇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原本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略带惬意地靠在了椅背上。   萧阮有些纳闷,不自觉地往对面的蔺北行瞟了一眼,奇了怪了,蔺北行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和旁边几位文臣武将欣赏的表情大相径庭。   “父皇,这些将士们的骑术如此高超,真应该大大奖赏才是。”周卫熹看得热闹,高兴地道。   启元帝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陛下,”崔茱儿也笑着开了口,“我大乾将士威武勇猛,实乃陛下之福,大乾之福。臣女从前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旁边的一些大臣纷纷附和。   启元帝的兴致也被带了起来,转头看向萧阮,笑着问:“阮儿,你看呢?朕可还记得你在赏春宴上的那一记射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萧阮起身行礼,有些为难地道:“陛下,臣女的射柳只是江南那边闹着玩的把戏,这行军打仗的臣女一窍不通。”   “没事,你尽管说就是了,”启元帝鼓励道,“这不在宫里,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萧阮迟疑了片刻。   她刚才已经从李成宇和蔺北行的目光中琢磨出了一些什么,大乾天下太平太久,从先帝开始便重文轻武,武将们也都懈怠了,尽弄些花架子,糊弄外行是可以,但落在蔺北行、李成宇这样行家的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前世,大乾在北、中、南三地受到了重创,眼看着就要从盛世变为乱世,和这浮夸的军营之风必定脱不了联系。   如果把她琢磨到的说出来,显然要让启元帝不喜的。   是要和崔茱儿一样奉承,迎合这一团和气的氛围;还是实话实说,让大家扫兴呢?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了抉择。   “陛下,臣女觉得,底下的将士们的确演示得很好看,这马头高高跃起,各种障碍轻松而过,各部来往纵横,形成了各种阵式方队,让人眼花缭乱,”她话锋一转,“但是,臣女有些困惑,若是上阵杀敌,敌兵可不同于这些死物,这些看着十分漂亮的花架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旁边的文臣武将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启元帝的脸色一寒。   崔茱儿笑了起来:“萧妹妹,你这可是班门弄斧了,既然我们都觉得看得好看,骑术高超,上阵厮杀自然也大有奇效,陛下和各位将军们练出来的兵,还能让你看出什么破绽来不成?”   萧阮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应了一句:“崔姐姐说的是,是我唐突了,陛下恕罪。”   启元帝眉头略略皱起,目光盯着下面的将士们看了半晌,这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阮儿的见解果然独特。”   李成宇忽然插话:“这位姑娘不知道是哪家大人的千金?我也觉得她说的话很特别,很对我的……我的……”他搜肠刮肚想要找一个词来,却因为对乾文不熟,想了半天蹦出一个词来,“很对我的喜欢!”   几道目光倏地一下齐齐地看了过来,带着几分森冷的寒意,李成宇莫名打了个寒颤,摸了摸后脑勺。   周卫冀笑着介绍:“这位是萧太傅的孙女,也是我皇姑婆的孙女,自然是家学渊源。”   李成宇和身后的随从交流了几句,大概明白了萧阮的身份,眼中很是钦佩:“果然是厉害的,想不到你们大乾有这么有见识的女子。”   萧阮汗颜。   这位王子压根没有大乾男子的内敛,言谈热情浮夸,让人尴尬万分。   她刚要自谦几句把话题岔开,一旁的崔茱儿掩唇娇笑了起来:“萧妹妹,你可真是厉害,连这新罗王子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这要是他想把你娶回新罗去,可怎么办呀?”   以萧阮的身份,若不是她自己不愿意弄砸了赏春宴,太子妃之位唾手可得,李成宇的这一句“喜欢”,实则是降低了她的身份,崔茱儿的话明褒实贬,把萧阮嘲笑了一番,旁边坐着的不乏和她交好的贵女,也都跟着轻笑出声,看过来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看戏的味道。   “崔姐姐,你可真是说笑了,”萧阮神情自若,“新罗王子说的喜欢,可和你想的不一样,那太过肤浅。”   “那还能是什么?”崔茱儿被她反讽了一句,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还请萧妹妹赐教。”   萧阮笑着看向李成宇:“王子殿下,你方才想说的,应该不是喜欢,是仰慕二字吧?”   李成宇怔了一下,和旁边的随从又嘀咕了几句,高兴地道:“对,萧姑娘,我学华语不够精通,找不到合适的词,的确是仰慕。”   “陛下,”萧阮面向启元帝,正色道,“大乾在陛下的治下,我□□上邦卧虎藏龙,就连我区区一个女子都能得新罗王子的仰慕,实乃陛下的天威。”   这一记马屁拍得甚为高明,也化解了刚才那句“喜欢”的尴尬,启元帝龙颜大悦,哈哈大笑了起来,周卫熹在旁边称赞了一句:“阮儿真是得了萧太傅的亲传,字字珠玑啊。”   “太子殿下谬赞了。”萧阮轻吁了一口气,赶紧坐了下来。   崔茱儿眼中的阴沉一掠而过,手指用力,忍不住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嘲讽不成反倒让萧阮又在启元帝面前露了脸,自己的未婚夫又亲口称赞萧阮,这大庭广众之下,好像有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啪”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萧阮,好像天生就是来克她的,明明她占尽上风,却总好像落了下乘。   要想个什么法子扳回一城呢?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听说昨天有人打赌我多久就要变成软柿子。   蔺北行:怎么样,今天我还是坚持了很久的吧?   蔺北行:是轻轻主动和我说话,我才勉为其难地软了下来。   小仙女们: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   感谢小天使们浇灌的营养液,已经826瓶啦~   求个作收!还差几十个就可以达成万收成就了(捂脸),小天使们来帮忙捧个场吧!app在文章首页点右上角进作者专栏戳个收藏:专栏里还有几篇预收文,赏个脸帮忙收藏一下吧~~ 第40章   台上说得热闹,台下也练得热闹,马蹄声声、旌旗展展。约莫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兵马演习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正式的比箭。比箭在武将们中间进行,一共分为三轮, 第一轮是射靶, 第二轮是策马射靶,第三轮则是策马射飞鸟,一轮比一轮难。   第一轮下来,羽林卫中郎将秦城和大长公主府副侍卫长杨泽冲以百步之遥三箭连中靶心并列第一;第二轮杨泽冲策马中连着三箭射中了靶心,秦城稍逊了一筹。内侍检查了靶心,正要宣布杨泽冲夺冠,坐在台上的李成宇站了起来:“且慢。”   他朝着启元帝鞠了一躬:“陛下,今日大家比得这么热闹,我有些技痒,想要下去和大乾的武将们切磋一番。”   “成宇也会武?”启元帝有些惊讶。   李成宇傲然道:“我新罗以马背立国,我的兄弟个个都武艺精湛,我也不例外。”   “好,那朕倒要瞧一瞧你的本事了。”启元帝笑着道。   李成宇躬身谢恩,却没有马上下去,而是快步到了萧阮跟前,喜滋滋地问:“萧姑娘,我本来不打算在这里动武,但刚才见你看得认真,便想下去动动筋骨,到时候我射得怎么样,还请你品评一番,若是有幸能得了魁首,那你也一定会仰慕我了吧?”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对面的蔺北行眼神一凌,拢在袖中的指尖握紧成拳,真想一拳砸过去把这张毫无遮拦的嘴给堵上。   崔茱儿掩着唇笑了起来,她身旁坐着的韩七姑娘也跟着幸灾乐祸地道:“萧二姑娘,这位新罗王子倒是对你十分执着呢。”   萧阮再次汗颜。   这位新罗王子,真的是不懂大乾礼仪,说话张口就来,新学了一个词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用上了,也不看看在这场合合不合适。   她刚要斥责两句,对面的慕呈青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面色不虞地道:“王子殿下,人无礼,无以立,你虽然来自番邦小国,但也要尊礼守节,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对一名女子信口胡诌、轻率而言,只怕你夺了一百次的魁首,也换不回来我们大乾女子对你的敬意。更何况,我大乾人才济济,我看你也夺不了什么魁首。”   一直自顾自凝神观战的周卫旻终于也将目光转了过来,面色阴冷地笑了笑,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慕先生说得好,痴心妄想。”   这话一语双关,不知道在嘲笑李成宇想夺魁首痴心妄想,还是想得到萧阮的仰慕是痴心妄想。   萧亦珩也恼了:“王子殿下,你们新罗的男子都是这么狂妄自大的吗?只怕是井底之蛙,贻笑大方吧。”   李成宇被这么挤兑了两句,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起来,目光凌厉地从他们俩的脸庞上一一掠过,哂然一笑:“好,我是不懂你们大乾的礼仪,不过,我们新罗有一句古语,最强的男子才能得到这世上女子的青睐,今日谁是最强的,让我们用本事说话吧。”   话音刚落,他一个纵身,居然越过了栏杆,仿佛猿猴一般长臂轻舒,足尖在高台的墙壁上一点,顺势落在了校场的地面上。   看台上的人看得真切,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高台有两三丈高,李成宇居然能这样轻轻松松地一跃而下,的确有点本事。嘲笑他的慕呈青、周卫旻和萧亦珩互望了一眼,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到了下面等了片刻,李成宇的随从牵来了一匹枣红马,那马毛色鲜亮、膘肥体壮,足足比旁边杨泽冲的马高出了半个头,李成宇翻身上马,接过手下抛过来的弓箭,在手中娴熟地挽了一个漂亮的箭花,压低身体朝着前方疾驰了起来。   骑到高台附近时,他从马背上起身,朝着萧阮挥动着手里的弓箭示意,引来了一阵惊呼声,随后他又翻身进了马肚,从另一边一跃而出重新回到了马背上。   几乎就在同时,他弯弓搭箭,“嗖嗖嗖”的三声,三箭齐发,后箭追着前箭,一齐入了靶心。   内侍快步上前,检查了以后高声叫道:“靶心上有三枚箭镞,一支箭羽,新罗王子技高一筹!”   李成宇勒住了缰绳,哈哈大笑了起来,朝着高台拱了拱手:“陛下,我献丑了,三位殿下,坐在上面多无聊,不如你们也下来和我一比高低,如何?”   高台上一片哗然,启元帝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了起来。   李成宇这话,颇有几分向皇子们挑战的意味。   大乾儒家盛行,勋贵世家中习武的不多,周卫熹和周卫冀自幼饱读圣贤书,但在武学上充其量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练过几下拳脚,骑马射箭的本事更是稀松平常得很,根本无法和李成宇相提并论,而周卫旻虽然对习武有天分,平常教他的几位将军都称赞有加,但毕竟时日尚短,加之才刚刚十三岁,臂力根本无法和李成宇这样的相提并论,要将前两个箭镞入木三分肯定做不到。   周卫旻薄唇一抿,眼中的阴冷一掠而过。   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癞□□宰了,就不会在这里乱吠了。   他的箭法,虽然不能将箭镞入木三分,但准头却半点不逊于李成宇,出其不意的话,让李成宇一箭毙命没什么问题,再不济,他还有匕首,直接让这个癞□□一刀毙命。   不就是一个番邦小国的王子,杀了顶多就是再被关几年冷宫。   他摸了摸脚下的匕首,站了起来:“我去。”   启元帝瞥了他一眼,低喝了一声:“坐下。”   萧亦珩又气又恼,也起身请命:“陛下,殿下们身份尊贵,怎么能和他同场竞技,我代替殿下们去。”   周荇宜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有几分胜算?”   萧亦珩掂量了一下,以他的箭法,和杨泽冲一样三箭皆入靶心没有问题,但要玩出李成宇这样的把戏,并不容易,若是还要技高一筹,那就更难了。他迟疑了一下,坦白地道:“五六分吧。”   周荇宜不说话了,看向启元帝。两人四目相对,心里都明白,若是为了□□上邦的名声着想,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还不如不去。   高台上正在斟酌,高台下也一片哗然。   这样凭空出来一个藩国王子,一些武将们都有些忿忿不平。   “王子殿下,你这样的箭法只不过是占了后射的便宜,”杨泽冲朝着李成宇怒目而视,高声叫道,“陛下,请允我再射三箭,与新罗王子再比高低。”   “这可不行,”李成宇狡诈地笑了,“你已经射过了,又见了我的射法,再比一次岂不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他又朝着启元帝鞠了一躬:“陛下,如果三位殿下不愿和我相比的话,那么这一局就是我——”   “和你一比高下,哪里用得着三位殿下?”   一个冷肃的声音高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朝着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   靖安王世子蔺北行站了起来,朝着启元帝一躬身:“陛下,臣的祖父和明帝是八拜之交,论起辈分来,我也可以算是你的半个儿子,这种小事,就由我来代劳吧。”   启元帝轻吁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蔺北行环视四周,后退了两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身侧的萧阮;随后,他站在高台上,把食指放在嘴边呼哨了一声,尖锐的呼啸声顿时在响彻林梢。   不到片刻,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疾驰了进来,到了高台前高高跃起。   蔺北行脚尖一点,直接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刚好落在了马背上,马声嘶鸣,人马合二为一,那挺拔矫健的身姿在秋日的阳光中仿佛被镀了一层金色,宛若天神。   萧阮看得心摇神驰,忍不住握紧指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蔺大哥,你一定要赢啊。   “把靶台往外再挪后十步。”蔺北行高声叫道,“陈碑之何在?拿我的穿云弓来。”   陈碑之远远地应了一声,不到片刻,一把黑色的复合弓到了蔺北行的手上。这把弓是用上好的牛骨、牛筋、木石木复合而成,威力巨大,一般人要拉开还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蔺北行一把接了过来,策马在校场内疾驰了起来,一人一马疾如闪电。   蔺北行的薄唇紧抿,目光如炬地在校场掠过,停留在李成宇身上一瞬,顿时变得森寒。   他舔了舔唇,嘴角微微勾起,无声地冷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来:做梦!   居然敢觊觎萧阮,还想着拿个魁首让萧阮仰慕,下辈子吧。   他弯弓搭箭,三箭激射而出,只听得“扑扑扑”三声,箭镞反射着森寒的银光,将靶心一穿而过,直接射入了靶心后的树干上,最后一支箭的尾羽犹自颤动个不停。   高台观战的人心都紧绷了起来,萧阮情不自禁地站起,屏息等着最后的结果。   内侍上前查看,高声叫了起来,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靖安王世子三箭穿过靶心,技高一筹!”   李成宇尤不甘心,亲自去靶心查看了一番,确实是只有中间一个洞,这才心服口服:“是我输了。”   场内寂静了一息,瞬间欢呼声雷动。   蔺北行收了弓,一拎马头转过身来,他的后背犹自绷直着,整个人仿佛悬崖上的雪松,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那俊朗的五官深邃硬朗,一张薄唇紧抿着,神情傲然、目光凌厉,远远地朝着高台看了过来,落在了萧阮的身上。   一刹那间,萧阮心如擂鼓。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帅毙了!   醋哥:……   醋哥:蔺哥,哪有自己说自己帅的?! 第41章   接下来的第三场毫无悬念。   李成宇在策马中用五支箭射中了五只飞鸽,和杨泽冲成绩相同,而蔺北行却只用了四支箭,其中一支箭一箭双鸽,高下立判。   比试结束,蔺北行拿了两场魁首,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全场焦点,启元帝龙颜大悦,重赏蔺北行。   散场后,李成宇兴冲冲地跑过来找蔺北行:“你是靖安王世子?你的箭术真不错,我们交个朋友吧,现在时间还早,不如一起再去校场切磋一下。”   蔺北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朋友不敢当,明日还有一场狩猎,到时候再和王子一较高下。”   这明显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李成宇有些莫名其妙。   英雄惜英雄,他钦佩蔺北行的本事,本想和这位世子好好交流一番心得,没想到居然吃了个闭门羹,他也来了几分傲气:“好,下一轮我未必输你。”   “放马过来。”蔺北行嗤笑了一声,警告道,“以后你少打萧家二姑娘的主意,她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女子。”   李成宇很是意外:“为什么?你们不是有一句话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仰慕她,想要追求她,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吧。”   蔺北行的脸色越发阴沉了:“总而言之就是不许,你刚才也说了,最强的男子才能得到女子青睐,现在,你不是了,她根本不可能仰慕你。”   “难道你希望她仰慕你不成?”李成宇恼火地问。   蔺北行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脑中胡乱闪过些什么,想要抓住,却倏然不见踪影。他正要再放几句狠话让李成宇知难而退,前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转头一看,原本凌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了几分,再也不理李成宇,快步朝着来人迎了上去。   “大长公主!”他叫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旁边的萧阮身上。   周荇宜被萧阮和萧亦珩一左一右扶着,见了他,脚步一顿,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蔺世子,今日风采不输乃祖当年风范,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些许雕虫小技而已,能博陛下和大长公主一笑,乃是万幸。”蔺北行一边客气,一边将眼角的余光扫向了萧阮,眼中带了几分矜持的期待。   萧阮这下该夸他了吧?虽然慕呈青是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但在这种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还不是他蔺北行?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文人们又有什么用?   果不其然,萧阮一脸钦佩地开了口:“蔺大哥,你今天实在是太厉害了。箭法如神、气势如虹,那新罗王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今日这场箭术比试,就好像一场饕餮盛宴,令她叹为观止。   她前世只听到过蔺北行横扫西北的威名,却从来没见过他神勇的模样,今天一见,才知道从前那些关于蔺北行的坊间传闻,居然都是真的,这个男人就好像战无不胜的战神,能将一切都尽入掌控。   蔺北行飘飘然了起来。   刚才启元帝的赏赐、武将们的交口称赞都没有这么几句软软的夸奖让他觉得受用。   多夸几句才好,他爱听。   “刚才有没有替我担心?”他努力抑制着嘴角的弧度。   萧阮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蔺北行:“我知道你一定能把他杀得落花流水,所以一点儿也不担心,但是,你射箭的时候,我的心还是提了起来,太紧张了,到了最后才放下。你以前说我的射柳是班门弄斧,当时我心里还有一点不服气,原来你一点儿都没说大话。”   蔺北行心花怒放。   萧阮看过来的眼神中,无尽的仰慕一览无遗,他嘴角的弧度快要抑制不住了。   两个人正说着,转角处,周卫旻从另一条小径过来了,刚好和他们在路口碰上了。   “四殿下。”萧阮兴冲冲地叫了他一声。   周卫旻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理也不理她,快步走到了大长公主面前见了礼。   萧阮简直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又得罪这位小煞星了?   “蔺世子,”周卫旻的声音有些阴冷,“今日的箭法倒是不错,不过,也没什么稀罕,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想必能更胜一筹。”   蔺北行客气地笑了一笑:“四殿下,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再说吧。”   萧阮吃了一惊,周卫旻的话很冲,可蔺北行这话也着实有点不太客气,这两人是怎么了?   还没等萧阮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德宁候世子郑晋伟和明乐县主也来了,大家你来我往地寒暄几句,等打完招呼,萧阮回头一看,周卫旻阴着一张脸走了,像从前一样留给了她一个倨傲冷漠的背影。   算了,只能以后再找机会问问,这孩子心里到底又有什么不痛快了?   一行人簇拥着大长公主,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将大长公主送到了南蘅宫。这大半天下来,周荇宜已经面露疲态,大家也不打扰了,各自告辞回自己的住处了。   蔺北行却没告辞,一直等到最后人都走光了,自然而然地正要跟着周荇宜一起进去,萧亦珩却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蔺世子,我祖母累了,要休息了。”   蔺北行愕然:“这……我送大长公主进去再说。”   “明日还要狩猎,蔺世子还是赶紧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萧亦珩板着一张脸道。   萧阮扶着祖母进去了,闻声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是啊,蔺大哥你好好准备一下,明天也要让那个王子吃点苦头。”   这笑容娇柔清丽,蔺北行的心神一荡,脱口应了一声:“好。”   萧亦珩和萧阮一起将周荇宜送入了卧房,出来后,萧亦珩的眉头深锁,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萧阮。   禾蕙替他们沏了一壶茶,又送上了一份果盘,萧阮剥了个桂圆放进嘴里,纳闷地问:“哥,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那个蔺北行,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吧?怎么成天都往祖母这里跑?”萧亦珩有些忧心忡忡地问。   萧阮愣了一下,伏在桌上笑了起来:“大哥,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妹妹特别好,谁见了都喜欢?”   “那是当然,”萧亦珩傲然道,“放眼整个京城,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你的聪慧美貌?”   萧阮压低声音调侃:“那我和柳柳姑娘呢?”   萧亦珩的脸红了一瞬:“这……这不一样,不能比。”   萧阮促狭地笑了。   “好了,不说这个,”萧亦珩赶紧岔开了话题,正色道,“二妹妹,蔺北行此人,的确算得上人中龙凤,但以他的身份,未来只有两条路,好的一条是回西南承袭王位,西南那地方山高路远、瘴气湿重,素来就是蛮夷之地,我们这边的人肯定适应不了,还要时时受着京城的猜忌,日子一定不好过。差的一条就是永远被扣在京城,他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是被拔了爪子的老虎,永远都翻不了身。他未来的妻子,注定是要为他担惊受怕的。而且,就算抛开他的身份不谈,他的脾气暴躁乖戾、喜怒无常,绝不是一个好的夫婿人选,我舍不得你,更不希望你走这么一条艰难的路。”   萧阮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哥,你可真是杞人忧天,怎么就扯到夫婿上去了?放心吧,他不会喜欢我的,他志在高远,眼光不会局限在京城这方寸之地,更不会为男女之情耽搁他的宏图大志。我也只是把他当成朋友,没有其他的念头。”   “那就好,”萧亦珩长舒了一口气,“我放心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三妹妹呢?”   萧阮摇了摇头:“不知道。”   禾蕙在一旁道:“我刚才看见三姑娘和崔家姑娘一起走了。”   萧亦珩有些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和崔家走得那么近了?”   萧阮笑了笑,也不想多说。   “二妹妹,我知道她从前做了错事,不过我看她最近脾气收敛了很多,应当是知道自己错了,你得空的时候好好教教她,”萧亦珩叹了一口气,“她和你比起来,总是差了些什么。”   “那也得她肯听才行啊。”萧阮无奈地道。   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看萧珏还没回来,萧亦珩住在别处,只好先走了。刚走到门口,萧阮忽然叫住了他:“对了大哥,有一件事情你说错了。”   “什么事情?”萧亦珩有点纳闷。   萧阮正色道:“你别小看了蔺北行,他不会是被拔了爪子的老虎,就算他此刻被困在京城这方寸之地,但迟早有一天,他会彻底摆脱束缚,成为展翅翱翔在天空的雄鹰。”   目送着萧亦珩出了门,萧阮的心头闷闷的。   不知怎么,听别人这样贬低蔺北行,她的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终于忍不住和萧亦珩争辩了一番,也不知道能不能让萧亦珩改变对蔺北行的刻板印象。   过了一个时辰,周荇宜起了床,萧珏身边的丫鬟过来送了信,说是崔茱儿留萧珏一起用膳了。周荇宜也有点纳闷了:“珏儿怎么和崔茱儿这么要好了?我看崔家那丫头颇有心计,珏儿这人容易冲动,耳根子又软,和崔家那丫头在一起占不了便宜。”   祖孙俩刚刚一下坐下吃了两口晚饭,外面一阵动静,萧珏回来了。   “吃了吗?”周荇宜瞟了她一眼。   “吃……吃过了。”萧珏有些魂不守舍,“祖母,你慢慢吃……我……我先回房去了……”   周荇宜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和崔家丫头去干什么了?”   “没什么……”萧珏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有点不舒服。”   “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萧珏连连摇头。   “那快去休息吧。”周荇宜摆了摆手。   萧珏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萧阮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匆匆地吃完了饭,对周荇宜道:“祖母,我去看看三妹。”   萧珏的房门紧闭着,萧阮侧耳听了听,里面窸窸窣窣的,也不知道在干吗。她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萧珏略带紧张的声音响起:“谁?”   “我。”萧阮应道。   过了好一会儿,一名贴身侍女过来把门打开了,屋里,萧珏坐在梳妆镜前,另一个侍女半跪在她身旁,替她揉捏着腿部。   萧阮的目光犀利地落在了她的梳妆台上,几盒胭脂摆放凌乱,显然是刚刚动过;再一看,床上摆着两套衣裙,显然是打算换衣裳再次外出。   “你们俩先出去,我和三妹有话要说。”萧阮示意。   侍女惶然看了萧珏一眼。   萧珏的脸色苍白,强自挤出了一丝笑容,“我身上乏了,有事能不能明天再说?”   “三妹,”萧阮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你可要想好了,是想行差踏错从此沦为笑柄,还是悬崖勒马做萧家的好女儿?你好好想想祖父和祖母对你的谆谆教导,好好想想父亲母亲对你的殷殷期待,好好想想你未来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萧珏呆了呆,对着两名侍女道:“你们俩……先出去等我……”   侍女应声惶急地出去了。   萧珏定定地看着萧阮,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声音颤抖:“二姐,我怕。”   萧阮的心一定,柔声道:“你怕什么?和我说说,我也好替你拿个主意。”   “崔姐姐说……她说……”萧珏口吃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说让我晚上扮做和你差不多的模样去和太子殿下私会,太子殿下必定会把持不住,到时候她便会出面,请太子殿下纳了我做良娣。”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红包又发得破产了,让我歇一歇~~小天使们猜猜,这次崔茱儿能成功算计咱们的阮妹妹么~~ 第42章   窗外月色朦胧,窗内烛火摇曳,崔茱儿从贵妃榻上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夜色静谧,气温宜人,偶尔有秋虫名叫声传来。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之色,关了窗户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门被推开了,她的贴身婢女秋儿快步走了进来,面带喜色:“姑娘,我们的人来报了信,那萧家三姑娘从南蘅宫出来了,打扮得挺漂亮的,正往小青桥那里去呢。”   崔茱儿心口一松,轻吁了一口气:“霞儿她们守在那边吗?”   “在,必定要替她引路了以后才会离开,”秋儿笑着道,“其他各位姑娘那里,我也已经都知会好了,戌正便会到这里,到时候我们引着一起过去看热闹,到时候看那三姑娘怎么应答,羞也不羞!”   崔茱儿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萧珏那丫头,即虚荣又天真,她只是轻飘飘地许上几句话,画上一个大饼,萧珏就真以为两个人能仿效娥皇女英一起入主东宫呢,真是天大的笑话。   谁会心甘情愿拱手让出自己的夫君?就算周卫熹日后会有三宫六院,她也不会允许萧家的姑娘过来分一杯羹,萧珏却还妄想良娣、贵妃之位,真是做梦。   若不是为了要对付萧阮,她搭理都懒得搭理萧珏。   自从和太子定下亲事后,虽然皇后娘娘很喜欢她,但太子却莫名对她生分了。从前还一口一个“茱儿”叫得亲热,隔三差五地过来见见她,现在碰到了反而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崔妹妹”,平常也不见送点女儿家喜欢的礼物过来。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托人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太子居然对萧阮动了心,变着法子要将萧阮也纳入东宫呢。   刚打听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信,可今天的场景,太子的心思简直就是昭然若揭,在高台上观战时,不仅时不时地看向萧阮,最后甚至帮她说话,半点都不把她这个未来的太子妃放在眼里。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也不能怪她使出些手段来了。   萧阮那里她动不了,萧珏简直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三言两语就被她套出了喜欢太子的心思,今日更是让她哄着要去勾引太子。而太子这边,她已经让人在饮食上安排了酒和参茸鹿肉等大补之物,又遣人以萧阮的名义给太子写了一张邀约的帖子引到了小青桥旁的水榭。萧珏和萧阮在身形上有七八分的相似,今日月色时隐时现,只要萧珏穿上和萧阮差不多的衣裳,便不容易分得清,两人碰上了亲密起来,肯定把持不住。   到时候她引来的贵女们过去瞧见了,萧珏的名声尽毁,萧阮也必定会被牵连,到时候看萧阮还有什么脸面她面前傲气。   ……   崔茱儿越想越兴奋,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一出好戏上演了。   正说着,有个侍女急匆匆地进来了,附在崔茱儿耳边道:“姑娘,刚才萧三姑娘过来了,按你说的那样,她的确和她姐姐打扮得差不离,那身形,乍眼一看,奴婢都愣了一下。奴婢正要把她往里带呢,她却忽然怕了,说是不敢去要回了,奴婢好说歹说劝住了她。”   崔茱儿心里焦躁了起来。这要是让萧珏走了的话,所有的谋划就全落空了。   “走,我去看看,秋儿,你这里等着约好的姑娘们,如果没有意外,到了时间就带过来,我在那边等着。”   崔茱儿一路疾行,不一会儿就到了离小青桥不远的花园里,另一个侍女名叫霞儿守在这里,却没瞧见萧珏的人影。   “她人呢?”崔茱儿急急地问。   “往里面去了,”霞儿指了指桥那边的方向,担忧地道,“不过我看她真的挺害怕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半道就拐弯走了。”   崔茱儿来回踱着步,思忖了片刻,实在有些不太放心,“我去里面瞧瞧。”   她走了两步,回头叮嘱了一句,“你们俩留在这里守着两个路口,要是看到她就把她拖住了。”   园子里的小径弯曲,半空中,月亮被云朵遮挡着忽隐忽现。崔茱儿走了片刻,眼看着小青桥就在眼前了,她站在原地朝着水榭那处极目远望,却没瞧见萧珏的身影,就连原本应该在那里的周卫熹都不见人影。   她心里纳闷,正要再往前走看得仔细些,忽然,左侧的树丛里有粉色的裙摆闪了一下。今日萧阮在比箭的时候,正是穿了一件粉色的裙子。   “三妹妹?”她心里一喜,压低声音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树叶丛中的人影又是一闪。   崔茱儿快步朝左走了几步,拨开树叶一看,前面空荡荡的,没有萧珏的身影,她怏怏地正要转身,腰忽然被搂住了,带着酒意的吐息在耳边萦绕:“阮妹妹……我知道是你……别戏弄我好不好……”   崔茱儿又惊又急,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是我。”   “我自然知道是你……好妹妹……”周卫熹醉眼朦胧,心热无比,丝毫没有察觉,“我会对你好的……”   崔茱儿又羞又恼转身推他,只是怎么也抵不过周卫熹的力气,两个人搂抱成一团……   一阵喧哗声传来,几个人从另一边的小径走来。   “崔妹妹喊我们过来赏月,只是这月亮不太捧场。”   “是啊,崔妹妹人呢?”   “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躲着要吓我们一跳呢。”   ……   “啊!”终于有人发现了前面推搡着抱着的两个人,惊声尖叫了起来。   崔茱儿眼前一黑,差点没晕了过去。   -   萧阮美美地睡了一觉,一早起来心情舒畅。木琉和禾蕙一边伺候着她梳洗,一边吃吃地笑。   “二姑娘,你可没瞧见昨晚那崔茱儿的模样,我跟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她狼狈得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了,武宁侯、韩将军家的姑娘们,这一个个眼睛都瞪得和铜铃一样,她们可做梦也想不到,会看到太子和崔茱儿的私会。”禾蕙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她昨晚奉萧阮的命令去了崔茱儿那里,只说是来找萧珏的,趁势跟着那一群人出去,亲眼看到了这一场好戏。   “要是我也能亲眼瞧见就好了,可真是解气。”木琉有些遗憾。   萧阮捏了一下木琉的脸颊:“你昨晚可是立了大功了,得亏你机灵,扮作我的模样去引人上钩。”   “那也是姑娘的主意好。”木琉笑着道,“让我和三姑娘一起故布疑阵,引出了她和太子,让那一群夫人姑娘们真正看了一场大笑话,这可真叫真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萧珏来了。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睛也有些红肿,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目光也不再游移不定。   一见萧阮,她快步走了过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姐”。   萧阮仔细地打量了她两眼,捋了捋她鬓边的碎发:“让你的婢女今天替你多扑点粉遮掩一下,别让人看出来什么不对劲,崔茱儿那边不用怕,要是她问了你就说你早就回去了,虚与委蛇几句,慢慢再和她淡下来,不会有事。”   “嗯。”萧珏点了点头,羞愧地道,“我真没想到她会这么恶毒,居然被你说中了,她要我和萧家都身败名裂。”   “人心叵测,谁能预料。”萧阮淡淡地道,“你得了教训,以后千万多长个心眼。”   萧珏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浮起了一层泪光:“二姐姐,以前是我错了。我一直觉得你回来以后抢了爹娘和祖父的宠爱,那恶妇又一直在旁边挑唆,说祖母偏心,你又那么厉害,迟早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走,让我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我一时糊涂,就把你当成了仇人,三番五次针对你、陷害你。”   她渐渐哽咽了起来。   “原来那恶妇还在你这里挑拨离间了!她可真是无孔不入、蛇蝎心肠!”萧阮又惊又怒。   “那恶妇被带走后,我心里怕得很,这才明白了她的险恶用心,有心想和你赔罪,却又抹不开面子,正好崔茱儿和我示好,我就跟她走得近了起来,”萧珏抽噎着道,“没想到她也是一样,要利用我……二姐姐……我好后悔……”   “别哭了,现在明白还不晚。”萧阮柔声道。   萧珏心里一暖,扑进了萧阮的怀里,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这一折腾,两个人出去就晚了些,周荇宜见了她们两人一起出来,倒也有几分吃惊:“今儿这是怎么了?”   “祖母,”萧珏快步走了过去,扶住了她的手,“我和二姐姐陪了不是,以前都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听二姐姐的话,做她的好妹妹。”   周荇宜欣慰不已:“好,这就好,有错就改,这才是我的好孙女。”   祖孙三人说说笑笑,在下人的簇拥下一路出了宫。   今日是正式围猎的日子,猎场四周旌旗招展、马声嘶鸣,参加围猎的众人一个个精神抖擞,站在了围猎台前。   萧阮跟着祖母上了围猎台,往身旁一看,崔茱儿强打精神坐在那里,脸上擦了厚厚的粉,遮掩住了眼底的青白和红肿;对面的周卫熹脸色更差,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连启元帝的问话答起来都慢了一拍。   萧阮心里好笑。   这未婚夫妻二人,一个阴险狠毒,一个花心薄幸,真的是绝配了。   大好时光,不能浪费在他们身上,萧阮把目光投向了围猎台下。   打头的是李成宇和周卫旻,昨日比箭输了之后,李成宇被激起了斗志,挑选了几名精兵强将,禀明启元帝要参加围猎。周卫旻年少气盛,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校验一下自己这阵子学到的本领。   他们的左右两旁则是蔺北行和萧亦珩,各自领着自己的一队手下蓄势待发。   相比昨日的常服,今日的蔺北行一身黑色劲装,背负弓箭,腰间插着一把半尺多长的弯刀,脚下一双牛皮小靴,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把锋芒毕露的屠龙宝刀,气势夺人。   今日的围猎,将耗时一个半时辰,在此期间,这一个半时辰中,围猎者各凭本事,最后以猎物的凶猛程度、多寡、所费时间的长短综合考虑之后,定下这一轮的魁首。这北栖山原本是明帝最爱的猎场,里面不乏猛兽毒蛇,越往深山,猎物就越凶猛,但这些年来猛兽则可遇不可求,十分考验猎者的本领和运气。   过了一炷香时间,各队都检验完毕了器械,启元帝一声令下,各队的战马都迫不及待地往猎场冲了进去,唯有萧亦珩这一队却不知怎么的,在猎场边缘停了下来,几个人下了马,在灌木丛中呼喝着,好像在围捕着什么。   这边上能有什么让萧亦珩入眼的好猎物?   萧阮正纳闷呢,有人快步跑了过来叫道:“二姑娘,大公子请你过去瞧瞧,他找到了一只兔子。”   萧阮陡然兴奋了起来,期待地看向启元帝和大长公主:“陛下,我可以去吗?”   启元帝的心情不错,见她这幅小儿女的模样,笑了起来:“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去吧,不过不要往里面走,在外面玩一会儿就回来。”   “是,多谢陛下。”萧阮快活地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下了高台,和下人们一起进了猎场。   猎场里,几声呼喝传来,萧亦珩站在一个小坡上,居高临下指挥着。   萧阮一看,在几个人的包围圈中间,一只白兔的身影在草丛和灌木中忽隐忽现,身形灵敏。她屏息走了几步,也不敢靠近,只好小声嚷嚷:“大哥,别伤了它……”   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萧阮回头一看,居然是已经去了里面的蔺北行又出来了,一路慢悠悠地来到了她的身后。   “你怎么回来了?”萧阮纳闷地问,“那新罗王子可牟足了劲要压你一头呢。”   蔺北行傲然道:“我先让他半个时辰。”   这可真是够托大的。   萧阮哭笑不得:“你别大意了。”   蔺北行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放心,你喜欢什么?我替你猎过来,晚上烤给你吃。”   这边正说着,那边小山坡下一阵混乱,呼喝声一阵阵传来。   “在那边!”   “又让它跑了,这家伙太狡猾了。”   “从后面包抄上去,二妹妹要这个,今天一定要把它抓住了。”   ……   蔺北行哂然一笑,手往背后一探,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那只兔子:“你喜欢兔子,那还不简单,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的嘛,看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蔺哥住手!你要干什么!   小天使们快用长长长的留言砸向醋哥叭,今天可是大肥章哦~~ 第43章   电光火石之间,萧阮忽然想起了蔺北行抱着紫薇树下紫薇花雨的场景。   那只兔子只怕是要难逃一死,晚上要被蔺北行做了烤兔肉来吃!   她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不要!”   然而已经晚了,“嗖嗖”两声,两支利箭闪着寒光直奔着那只兔子射了过去,萧阮立刻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一阵欢呼声传来:“太厉害了!好箭法!”   萧阮怔了一下,偷偷从指缝中往外窥视,臆想中的血光并没有出现,那白兔的脖子处被两支箭一左一右钉在了地上,四肢乱舞,动弹不得。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叫了起来:“抓住了!太好了!蔺大哥,谢谢你呀。”   蔺北行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为什么捂着眼睛?”   “这……”萧阮有点尴尬,“我以为你要把它……射死烤了吃呢……”   蔺北行气得心口疼,脑中忽然想起了那日慕呈青对他的评价。   煮鹤焚琴、牛嚼牡丹。   原来,在萧阮的心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莽夫形象,改不了了。   亏得他还特意转过头来帮着一起抓兔子,真是自讨没趣。   他沉下脸来,一拨马头,转身往前走去。   萧阮着急了,快步追了几步,软语央求:“蔺大哥,你别生气,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陪个不是。”   蔺北行充耳不闻,不过,马速显然慢了下来。   萧阮再接再厉:“蔺大哥,听说这里的山猪特别好吃,肉质鲜嫩有韧劲,晚上我想吃烤山猪肉,行不行?”   蔺北行回头瞟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尊口:“等着吧。”   “谢谢蔺大哥。”萧阮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叮嘱了一句,“你到里面去的时候小心点,我听说里面有很多猛兽,你虽然武艺高超,但也不能大意。”   蔺北行气得发疼的心口被这软语来回抚慰了几下,神奇地不疼了,还一丝一丝地往外冒着甜味。   “唔,”他轻哼了一声,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唔,放心,等我的好消息。”   目送着蔺北行的身影没入了远处的树林,萧阮这才快步朝着兔子所在之处走去,萧亦珩已经把箭拔了,拎着兔子耳朵检查了一番,确定脖子没有受伤,这才把它放进了带过来的笼子里,交给了萧阮。   白兔可能还没从刚才的死里逃生中回过神来,一脸懵懵的表情,一双红红的兔眼直勾勾地看着萧阮,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副机敏的模样。   萧阮心里愧然,把手伸进笼子摸了摸它软软的兔毛,连声安慰道:“兔子兔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陪我玩两天好不好?到时候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回家,我就把你放回山里去。”   兔子喉咙里发出了咕噜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萧阮的善意,耳朵动了动,眼珠子重新滴溜溜地乱转了起来。   萧阮逗了几下,正要拎起笼子回去,一转眼,却见萧亦珩手里拿着两支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大哥,你怎么了?”萧阮纳闷地问。   “没什么,”萧亦珩怏怏不乐地道,“这蔺北行的箭法,的确是厉害,是有嚣张的本钱。”   萧阮恍然大悟,萧亦珩这是被打击到了。   她笑着道:“大哥,此言差矣。蔺北行的确厉害,可是,若是要让他去秋闱殿试,只怕只能捞个末名;而慕师兄的确是才华横溢,可若是要他提剑上马,他的腿只怕是要打软的。你文能提笔,武能提剑,和他们相比半分不差,何必妄自菲薄?”   萧亦珩呆了一瞬,犹如醍醐灌顶醒过神来:“二妹妹说得好,我真是糊涂了!”   萧亦珩重新精神焕发,告别了萧阮,领着手下去猎场深处了。萧阮拎着笼子回了观猎台,那兔子长得漂亮,双眼仿佛红宝石一般镶嵌在一片纯白的毛色中,引来台上贵女们纷纷过来逗弄,一时之间,台上一片欢声笑语。   崔茱儿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昨晚那场意外,非但让这么多人看了笑话,周卫熹也十分恼火,酒醒了之后便回过神来,明白萧阮邀他私会什么的全是崔茱儿弄的把戏。大发雷霆之后,他把东宫中伺候的内侍通通罚了一遍,一大早的还特意派人过来训了话,让她“恪守本分,勿要行差踏错。”   原本她母亲和皇后娘娘是手帕交,她年少时时常入宫,和周卫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一度亲密无间,现在,只怕连这点情分都要被大打一个折扣,要是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婚前和太子私会,行为不检,只怕连她也要不喜了。   都怪萧珏、萧阮这姐妹俩,设了个套让她钻,害她把面子里子都给丢得精光。   再一看,周卫熹也过来了,逗弄了那只兔子几下,还叫了好几声“阮妹妹”。   崔茱儿咬紧了牙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笼子,胸口一阵气血翻滚。   萧阮可不知道崔茱儿气得快要吐血了,她玩了一会儿兔子,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目光时不时地瞟向了猎场深处。   也不知道里面比的什么情况了。李成宇最先进去的,猛兽不会都被他一个人抢光了吧?周卫旻年纪太小,又脾气古怪,不会在里面碰到什么危险吧?蔺北行成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模样,可这围猎还有运气的成分,要是被李成宇压了一头,会不会气死?大哥被这只兔子耽误了这么久,还会有好成绩吗?   ……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马蹄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守在猎场各高台的士兵轮番前来向启元帝汇报了。   “报!大长公主府杨泽冲旗开得胜,一箭封喉,猎了一只野狍子。”   “报!新罗王子李成宇一队猎得一头鹿。”   “报,太傅府萧亦珩一队猎得一头山猪!”   ……   萧阮听了半天,也没有蔺北行和周卫旻的名字,心里纳闷了起来,这两人是怎么了?再怎么运气不好,也不至于颗粒无收啊。   “父皇,四弟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周卫熹笑吟吟地道,“非得跟着去围猎,刚才还在我面前放下了大话,说是想要夺得今日的魁首呢,现在倒好了,一件猎物都没有,到时候回来可要不高兴了。”   启元帝脸色不虞。   周卫翼轻哼了一声:“学了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就要逞能。父皇,还是趁早把他叫出来吧,我看,以他的脾气,说不定去找黑熊了,到时候别出了什么岔子。”   启元帝的目光一凝,转头看向云珛:“跟着四殿下的是谁?”   “回禀陛下,是羽林卫的人,”云珛恭谨地道,“身手都是百里挑一的。”   启元帝的神情显然松懈了下来,淡淡地道:“随他去吧,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萧阮在一旁看得纳闷。   启元帝对待这个儿子的态度,实在让人迷惑。要说疼爱吧,一连十多年都把他扔在后宫不闻不问,到了十三岁才因为杖毙内侍的事情注意到他,开始培养;但要说厌恶吧,也不尽然,以前欺凌过周卫旻的人,几乎都被启元帝处死了,这大半年来,启元帝更是有点父亲的样子了,不仅把周卫旻送入了国子监,更是派了几位将军指点他的武学,平常也会叫周卫旻到御书房来问话。   萧阮想不明白,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帝心难测吧。   看了一眼沙漏,两个时辰的时限马上就要到了,猎场里陆陆续续有队伍出来了,一个个都收获颇丰,萧亦珩这一队扛着的山猪分外显眼,浑身发黑、凶面獠牙,杨泽冲这一队的运气不好,野狍子、麋鹿、野鸡……猎物虽然多,但都是普通的。   李成宇也出来了,颇有些懊恼:“陛下,你们这山里没什么猛兽,太没意思了,比不出个高低来,不如我们那边,到处都是虎豹财狼,那才是高手大显身手的地方。”   萧亦珩冷笑了一声:“王子殿下,到处都是虎豹财狼,那莫不是荒蛮之地?围猎只是休闲娱乐罢了,若是只为了自己痛快,任由虎豹豺狼肆意横行,这根本不是明主所为,我家陛下自然不屑为之。”   慕呈青在围猎台上鼓起掌来:“亦珩兄说得太对了。我大乾人烟茂密,这座北栖山下方圆数十里有无数村庄,若是山中虎豹盛行,村民们岂不是永无宁日?王子殿下若是成日里想着自己痛快,我可真替新罗的百姓担忧了。”   两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口舌原本就犀利,今日一唱一和,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李成宇贬了个一文不值。   启元帝也乐得听个有趣,只是在最后不轻不重地责怪了他们两句。   萧阮却有些焦灼,站了起来极目往猎场眺望着。   这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蔺北行和周卫旻怎么还不见踪迹?   忽然,前面有人影一闪,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从猎场里跑出来了:“报……陛下,四殿下和靖安王世子失去了踪迹,应该是钻进了密林,属下怕他们有什么闪失,恳请陛下赶紧派人搜寻!”   启元帝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快,集结羽林卫,入林搜山,务必要把卫旻平安无事地找出来!”   云珛的脸都白了,慌忙下去传旨,原本守在围猎台四周的羽林卫迅速集结,中郎将秦城开始分派人手。   萧阮的心陡然沉了下来。   蔺北行不可能会出事,可是周卫旻却不好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就糟了。   她心中默默祈祷,再次往前方远眺了起来。   忽然,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激动地叫了起来:“陛下!陛下里面好像有人出来了!快看,是不是他们?”   话音刚落,猎场北面的边缘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个人呼喝着出来了,蔺北行和周卫旻领头骑在马上,一个傲然矜持,一个神情兴奋,身旁□□个人分为三队,两队各抬着一只黑熊,一队抬着一只山猪,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哼,昨天哪个说我要烤兔肉吃的?   蔺北行:站出来! 第44章   蔺北行和周卫旻二人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在那些小猎物上浪费时间,从进猎场开始就一路往深处搜寻。不过,搜寻进行得并不顺利,一直过去了一个时辰都没有收获。   两队人马在猎场深处狭路相逢,互相鄙夷嘲讽了一番,继续前行的时候,碰上了两只黑熊。   最后,蔺北行毫发无伤、周卫旻以手臂受伤的代价,各自猎得了一头黑熊。   周卫旻一改从前那股子阴冷寡言的模样,虽然手臂受了伤,整个人却很兴奋,不停地向启元帝描述着当时的情景:“父皇,我一心想要猎个大的,可那黑熊扑过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懵,躲闪不及,手臂被它抓了一下,他们几个怕伤到我,一时有些施展不开,这时候蔺大哥一箭射了过来,正好命中这黑熊的咽喉,这黑熊倒下来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启元帝看着他脸上还没擦去的血迹,脸色阴沉。   “第二头来的时候我就有经验了,蔺大哥又教了我几招,我就亲手割断了它的喉咙。”周卫旻亮了一下插在靴中的匕首,舔了舔唇,眼中有光芒跳动。   萧阮在一旁暗自好笑。   周卫旻到底才十三岁,遇到了值得兴奋的事情就忘了自己的伪装了,彻底成了一个在父母面前炫耀本事的孩子。   启元帝面上喜怒难辨,淡淡地道:“敢用一把小匕首去挑战黑熊,你倒是挺有本事的。”   周卫熹摆出了一副大哥的模样,板下脸来教训道:“四弟,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这样冒险实在欠妥,要是有个万一,不是让父皇伤心吗?下次万万不可了。”   周卫旻眼里兴奋的火苗渐渐熄灭了下来,站在那里一语不发,眼神阴冷地扫向了周卫熹。   周卫冀也在旁边凉凉地挑拨了一句:“四弟,大哥虽然爱说教了些,但也是为你好,你也别什么都不听。”   周荇宜笑吟吟地打圆场:“太子殿下一片孝心可嘉,不过四殿下年少气盛,难免会景仰先祖在马上叱咤风云的日子,想要为陛下拔得本次秋狩的头筹,也是一个好孩子。”   启元帝的脸色稍霁:“是吗?依朕看,他可没这份孝心,只想着自己玩个痛快罢了。”   周卫旻抿着唇,面无表情,目光在周荇宜身上一掠而过,反倒朝着萧阮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交接,萧阮暗暗着急,不着痕迹地朝他比了一个手势,将大拇指指向了启元帝。   这孩子莫不是傻了不成?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趁势向启元帝说上几句好听的奉承话,将猎来的黑熊敬献给圣上吗?   周卫旻的眼神僵了僵,终于开了口:“父皇,我用匕首划破那黑熊的喉咙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年冬日,终于可以亲手为父皇献上滋补健身的补品了,这熊掌、熊骨也不知道怎么吃才好,要去请教一下太医才好。”   启元帝的眼中闪过一道喜悦之色,淡淡地转头吩咐:“云珛,让人打盆溪水来,替四殿下清洗一下,这脸上都是脏污,看着吓人。”   “是。”云珛喜滋滋地领命去了。   这边台下也热闹着,李成宇这下对蔺北行心服口服,再三询问他是如何查探到黑熊的踪迹一举擒获的,蔺北行见他不再打萧阮的主意,也总算收了昨日那副冷嘲热讽、爱理不理的模样,教了他几招如何用粪便、水流、气味等辨别猛兽行踪的本事。   萧亦珩和杨泽冲虽然一身本领,却没有什么实战狩猎的经验,在旁边也听得津津有味。   等清点了猎物,排名便出来了,蔺北行以一只黑熊和山猪名列第一,周卫旻排名第二,萧亦珩和李成宇并列第三,杨泽冲则居第五。   蔺北行以两场魁首的佳绩,当之无愧地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启元帝看着蔺北行,面上笑吟吟的,眼底却没有半分喜色:“北行,你这身本事,整日里闲在家里真是屈才了,不如朕封你个将军做做,去南衙禁军那里历练历练,你意下如何?”   蔺北行上前一步,一脸的漫不经心:“陛下说笑了吧,南衙禁军又有什么稀罕的,上次程将军家的小公子和我打了一架,还不是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我可不耐烦去军营被各种军规束缚,还是在自己的王府里自由自在。”   立在旁边的南衙禁军统领骁骑将军程明气得脑门青筋暴跳,羽林卫中郎将秦城忍不住投过来同情的一瞥。   启元帝紧绷的眼神稍稍放松了一些,笑着道:“你呀,就是个不受管束的性子。”   蔺北行也跟着笑了:“多亏陛下纵着我,陛下该知道的,我也没别的本事,就是从小爱舞枪弄剑,只是一看到骑马打架就手痒,正好,陛下手下吃闲饭的太多,我倒是能在秋狩替陛下长长脸,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这一番话,把参加秋狩的武将们都得罪了,一个个脸都气得青了。   启元帝的眼神越发放松了,随意地摆了摆手:“尽是胡说,哪里都是吃闲饭的?领兵打仗可不是武艺好就可以了,你呀,还是要多读些兵书,才能更长进些。”   蔺北行一脸的头疼:“陛下饶了我吧,我可不是这块料,以前在西南的时候我父王为了这个没少揍我。上半年我跟着白先生学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什么长进,后来偷偷跑了,白先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我放过去了。”   启元帝笑了起来:“好好好,快去领赏吧,今日你即拔了头筹,又救了卫旻,赏金要领双份。”   封赏完毕,眼看着日头西斜,篝火大会便开始了。忙乎了一天,大家都腹中空空,御厨房的人将猎物现场宰杀,将备好的生肉都一一送了上来,众人一同烧烤取食,围猎台上下,一片君臣同欢。   萧阮却心里堵得慌。   刚才蔺北行和启元帝这一番对答,熄灭了她心里最后一道幻想。   她原本想着,这一世有了这么多的变化,蔺北行府里的大夫救了周荇宜的性命,算得上大功一件,启元帝为此重赏了靖安王府,多少也得记着点蔺北行的恩情;昨日蔺北行力克李成宇,为大乾挽回了岌岌可危的上邦脸面;今日蔺北行将遇险的周卫旻救起,又立了大功。这一桩桩一件件,说不定能换来启元帝对蔺北行和靖安王府的信任,放蔺北行回西南,那样,两边就不会交恶,也不会沦落到最后蔺北行挥师北上、威逼京城的地步。   可现在看来,启元帝对靖安王府的防备半分都没有减少,这两日蔺北行的表现如此出色,已经让启元帝有所警醒,要不是蔺北行从前有勇无谋的莽夫形象深入人心,刚才又出言狂妄得罪了在场所有的武将、消除了一点启元帝的戒心,只怕启元帝对靖安王府的动作还要提前。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朝着四周梭巡了起来,却没瞧见蔺北行的身影,原本的位置空着,两个属下也不见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闷闷不乐,俯身逗了逗笼子里的白兔:“白毛团儿……想吃什么?菜叶还是萝卜?”   白兔盯着不远处的篝火,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萧阮有些心疼,对周荇宜道:“祖母,我带白毛团儿去边上透透气,这里火这么旺,只怕它要吓死了。”   周荇宜点了点头,吩咐两个婢女:“你们俩,仔细伺候姑娘。”   禾蕙和木琉应了一声,拎着笼子跟着萧阮下了围猎台。   月朗星稀,月光下,远处连绵的群山影影绰绰,仿佛横卧着的美人,有着妖娆妙曼的曲线;远处隐隐有松涛声传来,近处则树枝摇曳、簌簌作响,入目皆是怡人的深秋夜景。   离了火光,白毛团儿果然放松了下来,在笼子里钻来钻去,十分活络,木琉找来了些青草放在它的嘴边,它嗅了嗅,傲然地抬起头来置之不理。   忽然,木琉叫了一声:“二姑娘!”   还没等萧阮回过神来,旁边一根胡萝卜递了进来,白毛团儿警惕地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儿,飞快地抢过了胡萝卜,缩在角落里“簌簌”地啃了起来。   “四殿下,你怎么也来了?”萧阮纳闷地问。   周卫旻朝着两个婢女示意了一下,让她们退开些,旋即轻哼了一声:“我怎么不能来?听着大哥和二哥在那里对着父皇拍马奉承,我简直一刻都不想多留。”   萧阮哑然失笑:“亲人之间说些好听的话,也算不上拍马奉承,就好比我哄我祖母开心一样,祖母若是能为之心情愉悦,我说上一百句都行。”   “不一样,”周卫旻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戾气一闪而过,“不说他们了。”   “好,”萧阮笑着岔开了话题,“你今日长了脸了,心里高兴吧?”   “我正要问你呢,为什么让我把黑熊给了父皇?”周卫旻憋着一股子气,“我才没想给父皇呢。”   萧阮吓了一跳,赶紧“嘘”了一声。   这个小祖宗,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再有心传到启元帝耳朵里,这好不容易才热乎起来的父子情只怕立刻就要掉进冰窟里。   周卫旻的眼神阴鸷,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几根草,一下一下地掐断了,仿佛在掐着谁的脖子似的。   萧阮的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想起从前那只白猫被他捏在掌心时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四殿下,你这是干什么?我让你给陛下这是说错了什么吗?”她压低声音颤巍巍地问。   “他害死了我母亲,又对我不闻不问十三年,让我受尽欺凌,我为什么要给他?”周卫旻一字一顿地道。   “好好好,不给就不给,你要是不肯,也可以不听我的话啊。”萧阮头疼地问,“更何况,除了陛下,还能有谁配得到你四殿下亲手用性命猎来的黑熊?”   周卫旻没有说话,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庞上,眼中仿佛有光芒在跳动。   一种不妙的感觉袭来。   萧阮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周卫旻轻声道。   萧阮晕了一瞬,惊愕地反问了一句:“我?四殿下你不会在开什么玩笑吧?”   “就是你,”周卫旻凝视着她,眼中的戾气渐渐消失了,变得柔软,“你待我和别人都不一样,我特别喜欢和你在一起,我猎的黑熊就是想给你的,昨日听那个新罗王子说要你的仰慕,我都气死了,真想一刀割了他的喉咙。”   萧阮打了个寒颤:“四殿下,你不要动不动就想杀人……你……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她抚了抚额,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四殿下,我一直把你当做弟弟,你万万不可胡思乱想了。”   一丝受伤之色从周卫旻的眼中一掠而过,他沉默了下来。   萧阮苦口婆心地劝告:“四殿下,你这是错觉,你还小,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又自幼缺少父母的关怀,所以会把我当成亲人,等你长大了以后你就会有喜欢的女子,到时候再看到我,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我对萧家二姑娘只不过是姐弟之情……”   “是吗?”周卫旻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那好,你等我长大了,确定这是错觉了,再定亲嫁人吧。”   萧阮瞠目结舌:“四殿下,你说什么呢?”   “昨日父皇召见皇姑婆,我听皇姑婆和父皇说了,”周卫旻慢条斯理地道,“皇姑婆说快要给你相看亲事了,想求父皇一个旨意,让你自己挑选中意的夫婿,不让任何人强迫你,我父皇允了。”   萧阮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感动于祖母对她的疼爱,还是该懊恼祖母太大意,让周卫旻偷听到这个消息。   她板下脸来:“四殿下,你真的不要再说笑了,你要是这样,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周卫旻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怎么,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萧阮飞快地道,“但是,就算我没有,我也不会喜欢你的,我比你年长一岁,是你的姐姐。”   周卫旻正要反驳,眼角的余光一瞥,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人影朝着他们俩走了过来,一个步履优雅,身形清隽斯文;一个落步犹如力有千钧,身形气势迫人。   “师妹,你和四殿下说什么呢?”   “四殿下,怎么是你!”   慕呈青和蔺北行一左一右,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   周卫旻心里抑郁之气正盛,脸色阴沉地转头:“蔺大哥,慕先生,我和阮姐姐说会儿悄悄话,怎么,你们也要来听一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   慕呈青:???   醋哥:居然是最小的小反派第一个表白,你们两个大男人羞也不羞?!   今天大肥章,小天使们不夸夸醋哥咩? 第45章   月色下,三位男子呈鼎足之势,月光皎洁,仿佛流瀑般倾斜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晕染得分外颀长隽挺。   萧阮有些恍惚。   他们或是温雅、或是英挺、或是昳丽,就连年近十四的周卫旻也已经比她高了半头,一一个都好像是从月华中走出来的似的,龙章凤姿,没有沾染半分红尘的半分世俗。那目光交错,落在她的身上,专注而热烈,仿佛织起了一张密密的网,试图把她困在网中央。   她赶紧摇了摇头,把这种奇怪的错觉从脑中驱赶了出去。   “蔺大哥,慕师兄,你们怎么也来了?”她笑着招呼,“你们别听四殿下的玩笑话,我在喂白毛团儿呢,四殿下替我拿了一根萝卜,白毛团儿很爱吃。”   蔺北行神情自若地走到了他们身旁:“我替你抓的白兔,叫白毛团儿?”   “你瞧它像不像这名字?”萧阮指着那个吃饱了缩成一团的兔子,得意地道,“我脑子里一闪,就冒出了这个名字。”   白毛团儿。   这不是和他的黄毛小儿听起来像是一对的吗?   到底是他一眼就看中的小兄弟,萧阮替白兔起名的时候都惦记着他呢,这两人想要在萧阮心里超过他的位置,只怕是做梦。   蔺北行心花怒放,脱口而出:“像,这个名字真好听,我喜欢。”   “我怎么觉得普普通通?”周卫旻磨了磨牙,“蔺大哥,你什么时候居然还偷空给阮姐姐抓了只白兔?”   蔺北行的眉眼舒展了开心,心情愉悦,傲然瞟了他一眼:“四殿下,小孩子嘛,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你也用不着太在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周卫旻的眼神阴沉了下来。   蔺北行得意地看向萧阮:“走吧,我亲手烤了一份你喜欢吃的山猪肉,已经让人放在食盒里送到大长公主处了,快去尝尝味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卫旻的眉毛一挑,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蔺大哥,你这双能一箭封喉的手,居然还会烤山猪肉,这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啊。”   “四殿下,烤给你吃,自然是不会的,”蔺北行正色,“烤给萧二姑娘吃,当然是顺手拈来。”   周卫旻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边慕呈青背着手绕着这兔子踱起步来:“师妹,我觉得这兔子叫白毛团儿固然有趣,却不够风雅,不如给它起个别号。”   萧阮看那两人斗嘴正头疼呢,连忙搭话:“好啊,那不如慕师兄帮我起个好听的名字。”   它毛色纯白,远看过来好像一团白雪,一双眼睛就好像镶嵌在白雪中的红宝石,不如叫它雪宝儿如何?”   还没等萧阮说话,周卫旻立刻连声称赞:“慕先生取的名真不错,即风雅又好记,比白毛团儿好听,不如改了吧。”   这下轮到蔺北行的脸色不好看了:“我怎么觉得白毛团儿顺耳多了?不许改。”   “蔺大哥,你这也太霸道了,既然这白兔送给了阮姐姐,那自然要阮姐姐做主改不改的。”   “四殿下,我记得我方才好像从黑熊手里救了你,你还缠着我要教你箭术,你好好想一想,这两个名字哪个好听?”   “蔺世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靠威胁得来的赞美岂能长久?”   ……   眼看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阮暗暗叫苦不迭,一叠声地道:“哎呀我肚子都咕咕叫了,得回去吃点东西了,慕师兄、四殿下、蔺大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完,她慌忙拎起笼子往围猎台跑了,剩下三个男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片刻,冷哼了一声,各自朝着自己的位置散了。   回到围猎台上,果然,桌几上摆着一个食盒,周荇宜笑吟吟地看着她:“快吃吧,蔺世子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萧阮打开一看,果然,里面是烤得金黄的猪肉,香气扑鼻,猪后腿肉用小银刀切成了小块,只需要用筷子夹用就好了,十分方便。   想不到那么一个成天凶巴巴的人,居然能想得这么细心。   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外酥里嫩,味道好极了。   萧阮心里暖烘烘的,忍不住朝着蔺北行所在之处看了过去。   相比旁边的觥筹交错,蔺北行这一处颇为冷清,他一个人坐在小桌几后,身后站着他的两个心腹,总算看起来并不孤单。   没一会儿,周卫旻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拿着一壶酒在他桌几上一放,一副挑衅的模样。   萧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也不知道周卫旻说了些什么,两人各自倒了一碗酒对饮了起来。一连喝了好几碗后,两人莫名搂肩搭背地坐了下来,有说有笑地聊起天来。   萧阮总算放了心。   这一个是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是扣在京城的藩王质子,如果能因为这场狩猎交好,那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这一场君臣同乐,一直进行到了酉末。回到南蘅宫,萧阮兴致勃勃地替白毛团儿洗了个澡,又逗它玩了一会儿,这才上床歇息了。   当晚,不知道为何,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在育王寺的最后一刻。   熊熊燃烧的大火席卷而来,耳边传来了乱糟糟的呼喊声。   “二妹妹!”   “师妹!”   “阮儿……”   一道身影忽然从烟雾中走了出来,周卫熹朝她温柔地笑着:“阮妹妹,从前都是误会,这一世我的心里只有你,快跟我来,我带你离开。”   她慌乱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不,你是要抓我做人质……”   “怎么会呢?”周卫熹朝她伸出手去,“我喜欢你,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别听他的!”有人厉声叫道,“他骗你的!”   萧阮猛一回头,只见一个虬髯汉子从火光中一跃而出,朝她飞奔过来:“萧二姑娘,快跟我走,我来救你!”   话音刚落,剧烈的“噼啪”声响起,数棵参天大树朝她倒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了火光中。   ……   萧阮惊喘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扶着狂跳的心口往四周一看,还好,没有火光,没有叛乱,她还是在栖山行宫,还是那个受尽娇宠的萧二姑娘。   天刚刚蒙蒙亮,她靠在床上沉思了片刻。   自从重生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前世的梦了。难道是因为这栖山行宫靠近育王寺,所以才又梦见了从前?   那个虬髯汉子到底是谁?为什么看起来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是谁?她两世加起来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是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啊。   想了好一会儿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萧阮放弃了思考,叫了一声,禾蕙和木琉便进来伺候她梳洗起床了。   用罢了早膳,有内侍过来相请,周荇宜要和启元帝去北栖山、育王寺游玩。   萧阮不想去育王寺,尤其是刚刚做完了那个梦之后。那是她前世无辜丢了性命的地方,一想起来就浑身发寒,便推说有点累留下了。   送走了周荇宜,她便兴冲冲的去找白毛团儿玩,走到外面一看,愣住了,外面有好几个姑娘拿着青草萝卜的逗兔子呢。   一见萧阮来了,武宁侯家的秦六姑娘眉开眼笑:“萧妹妹,你这只兔子太好玩了,居然惹急了还会朝我们呲牙。”   “萧妹妹,看,我们给它喂了好多好吃的。”   “萧妹妹,它胆子可真小,我刚才朝它叫了一声,它就不敢动了。”   ……   一群十五六岁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萧阮听得脑袋都炸了,再一看,白毛团儿缩在笼子的一角,团成了一团,远远地看去,昨天刚刚被清洗过的兔毛真的像雪团似的,特别好看,只是一大早被这么多人戏耍,它没有昨天晚上那么活络了,有点木呆呆的。   萧阮有点心疼,赶紧吓唬她们:“你们可别乱来了,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谁会怕一只兔子啊。”韩尚书家的七姑娘掩着嘴笑了。   “说不定它是只兔子精呢,会使妖法,谁欺负它了就记在心里了,半夜里就偷偷出来报仇。”萧阮一本正经地道。   大家齐齐笑了起来,秦五姑娘拍着手叫道:“既然是兔子精,那一定听得懂你的话,不如把它放出来玩?”   萧阮一想,白毛团儿被关在笼子里戏耍,一定闷得慌,出来说不定能开心一点。“好,那你们散开点,别吓到它。”   白毛团儿出了笼子,还是那一副笨笨的模样,走两下停两下,还差点撞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   萧阮在它身旁半跪了下来,抚摸着它的后背,柔声道:“白毛团儿别怕,姐姐们都是和你闹着玩的,我在呢,没人会欺负你。”   白毛团儿好像真的听懂了似的,脖子侧了过来,蹭了蹭她的掌心,眼神一下子灵活了起来。   萧阮心里一喜,正要再哄上几句,却见白毛团儿一下子从她手中蹿了出去,躲在了一块大石头的后面。   姑娘们齐齐惊呼了起来。   “快,快抓住它!”   “它要跑了,在那边!”   ……   木琉和禾蕙叫了几个下人,开始围追堵截,白毛团儿却灵敏得很,借着园子里的树和石头,不时地从下人们的腿间、胳膊下一闪而过,三下两下的,眼看着就要逃出南蘅宫的大门了。   忽然一下,兔子耳朵被一双大手拎住了,蔺北行的身形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悦:“怎么回事?好好的,连个兔子都管不好?”   萧阮轻吁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失落。   刚才白毛团儿逃走的那一刹那,她忽然觉得让这只兔子跑了也好,省得在这笼子里被人当成玩物耍弄。   她迎上去把白毛团儿抱了过来:“不怪他们,是我想让它到外面玩玩的。”   蔺北行扫了园子里的几个姑娘一眼,不耐烦地问:“你们都这么闲吗?有这空不如去写诗作画、描眉画眼,等陛下回来了也好让陛下瞧瞧你们的才艺和美貌。”   姑娘们都从自己的兄弟口中听说过这位煞星的蛮横和厉害,顿时作鸟兽散,唯有秦六姑娘落在最后,含羞带怯地看着蔺北行:“蔺世子,那日我在高台上看了都替你捏了一把汗,没想到你的箭法那么厉害,让那个新罗王子输得心服口服。”   蔺北行纳闷地看着她:“你替我捏了一把汗干什么?不是应该祈祷我一败涂地吗?”   “为什么?”秦六姑娘瞪大了眼睛。   “你哥和我打过一架,你这是嫌我把你哥揍得不够厉害吗?”   秦六姑娘的眼里水汪汪的,好像快哭了:“我哥……你打我哥做什么……”   “看他不顺眼,”蔺北行哼了一声,“谁让他成天跟在萧亦珩的后面。”   “那你成天到大长公主这里来干吗?大长公主不是萧大哥的祖母吗?还有萧妹妹,她不是萧大哥的妹妹吗?”秦六姑娘委屈地反驳。   蔺北行被反驳得哑口无言,却输人不输阵,目光仿佛利刃一般从秦六姑娘的脸庞上刮过,语声阴冷:“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用得着你来管?”   萧阮回过神来,慌忙上前去安慰秦六姑娘,然而已经晚了,秦六姑娘被蔺北行吓得后退了几步,抹着眼泪哭唧唧地走了。   “你怎么这么凶?”萧阮气死了,“秦六姑娘好好地和你聊几句,你怎么就这样凶她?你这样,只怕以后姑娘一个个都被你吓跑了,再也没人敢搭理你了。”   蔺北行浑不在意:“不搭理正好,一个个娇滴滴的,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我半点都不喜欢。”   萧阮气结,转过身不搭理他了,转头自顾自地逗起了白毛团儿。   蔺北行见她板着脸,心又痒痒了起来,腆着脸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凑过来说上几句。   “昨晚的山猪肉好吃吗?我还带了些回去,到时候送到公主府来。”   “下次你要遛白毛团儿的时候叫我一声,我替你看着,保管它逃不了。”   ……   萧阮没好气地问:“怎么,你今日这么闲?不陪着陛下去育王寺礼佛吗?”   蔺北行的眼神一滞,没有说话。   萧阮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忍不住回头一看,蔺北行坐在草地上,目视天空,目光透过云层,怅然落在了不知名的西南远方。“陛下又不想看到我,我又何必跟去自讨没趣呢?”他的声音淡漠,“别让他看到我,说不定就不会想起找我父王的麻烦。”   一阵心疼袭来。   萧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脱口而出:“蔺大哥,我们把白毛团儿放了吧。”   蔺北行怔了一下。   “它天生就不是宠物,喜欢山里自由自在的生活,”萧阮难过地道,“我没有权利为了让我自己快活就把它从山里带走,还是让它留在山里高高兴兴地生活吧。”   蔺北行凝视着她,眼神复杂,好半晌才问:“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萧阮点了点头:“是。蔺大哥,你不要难过,总有一天,你也会像白毛团儿一样,回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去的。”   蔺北行的精神一振,莫名而来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好,走,我们一起去外面把它放了。”   两人几乎同时伸出手去抓笼子,刹那间,指尖在笼子上碰触了一下。   两人都愣住了。   萧阮的指尖纤长温热,一阵滑腻柔软的触感袭来。   肤如凝脂、冰肌无汗。   若是能一直这样握着就好了。   蔺北行的脑中忽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一时之间,他听到了胸口擂鼓般的心跳声响起。   “蔺大哥!”萧阮忽然惊慌地叫了起来,“白毛团儿怎么了?它怎么不会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碰上小手了!四舍五入,亲小嘴的日子还远吗?!   这章大肥章,需要小天使们的彩虹屁!   **本章有一个情节,一开始追文的小天使应该没看过,当时第一章 埋的伏笔有读者说看不出来,我就重新添加了一段,添加的内容在这里放一下,你们不用重新看第一章了。 第一章 添加的片段:   “锃锃锃”几声,几排火箭从树林中呼啸而出,没入梁柱。   刀戟四起、喊杀阵阵,寺庙中忽然刀光剑影、火光彤彤。   “抓住她!用她做人质才能走脱!”一个嘶哑慌乱的声音响起。   萧阮回头一看,远远的,居然是周卫熹领着几个内侍朝她飞奔了过来。   她又惊又惧。   周卫熹这是疯了吗?居然要拿她做人质,她区区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要挟得了谁?   “萧二姑娘!快,快到我这边来!跟我走!”一个焦灼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萧阮再往回一看,是一个虬髯汉子从远处大雄宝殿的栏杆上一跃而下,朝她飞奔过来,那眉眼看起来隐隐有些熟悉,却半点都想不出来是谁。   这是谁?为什么知道她是谁?在这杀机四伏的育王寺中,此人说要救她,到底是善意还是陷阱?   萧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此时的她,谁都不信。   大火瞬息之间便席卷而来,呛人的烟雾将四周都笼罩了,让人窒息。   “二姑娘,小心!”从小贴身伺候她的丫鬟木琉惊呼一声,扑过来挡在了她的身上,一颗树干被火烧得焦了,朝着她们轰然倒下,萧阮的后颈处一湿,一股铁锈味传来。   “木琉,木琉你怎么样?”   她努力想要翻身,却无法抵得过身上的重量,烈焰灼身的痛感袭来。   “萧二姑娘!”   “萧阮!”   …… 第46章   白毛团儿忽然上吐下泻,几次过后,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难以想象,小半个时辰前它还灵活地东跑西窜,把公主府里的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萧阮的眼眶通红,眼里含泪,看着奄奄一息的白毛团儿一筹莫展,哽咽着道:“都是我不好,为什么要把它从山里捉来,要是它死了可怎么办……”   也不知怎么了,一样是梨花带雨、泪光点点,萧阮的模样比刚才那个秦六姑娘的好看多了。   蔺北行的心都被哭得拧了起来。   要是能把她抱入怀里,亲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把她哄得笑逐言开……   蔺北行的脑中遐想连篇,不自觉地盯着萧阮看了半晌,连声安慰:“这有什么?死不了的,有段琪安在呢。”   萧阮一怔,惊喜地叫了起来:“对,有段大夫!可是……段大夫……他会替兔子看病吗?”   蔺北行猛然回过味来。   糟糕,段琪安这破脾气,要是让他给一只兔子看病,说不定立刻负气卷着铺盖走人了。   但话已经出口,不能更改,更何况,他也见不得萧阮再伤心了,只好委屈段琪安了。   “你等着,我来想办法。”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段琪安背着药箱跟着过来了,一见这只兔子,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拨弄了几下便下了断言:“被喂了巴豆了,再拉下去就虚脱死了。死了便死了,不就是一只畜生吗?”   自然,段琪安拗不过萧阮的泪眼和蔺北行的威逼,只好放下了神医的身段,替他口中的畜生出诊了。   那边段琪安替白毛团儿看病,这边萧阮和蔺北行琢磨谁是凶手,居然偷摸摸给白毛团儿喂了巴豆。   外头一个被派了照顾白毛团儿的嬷嬷仔细把昨晚和早上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啊,就是早上好多姑娘们来玩,一个个都拿了东西喂,韩家那姑娘喂得最多了。我拦了一次,怕她们喂太多了让兔子撑死了,韩家那姑娘说了我一通,说,不就是一只抓来的野兔吗,死了就死了……”   韩七姑娘和崔茱儿是手帕交,也是崔茱儿在外面的传声筒。   早上萧阮还在纳闷,怎么韩七姑娘会跑到她这里来玩,原来心里打的是这个龌蹉的主意!   崔茱儿可真是太恶毒,算计她不成丢了丑,现在居然把气出到了无辜的白毛团儿身上。   萧阮的脸都气得白了。   蔺北行瞟了她一眼:“怎么,你知道是谁?”   “崔茱儿指使刚才来的韩七姑娘干的。”萧阮气恨地咬住了唇。   蔺北行挑了挑眉:“要不要我替你出气?”   “怎么出气?”   “怎么都行。吓唬吓唬她们?或者找茬揍她们的兄弟一顿?”蔺北行想了两个主意。   萧阮思忖了片刻,心中一动:“有了!”   下午,启元帝一行人从育王寺回来了。一回来,南蘅宫里就传出来消息,昨天萧二姑娘抓来的那只兔子上吐下泻,折腾了没多久死了,萧二姑娘伤心得不得了,晚饭都没吃。   萧亦珩和慕呈青立刻赶过去安慰,后来连太子和四皇子也跟着过去了。几个交好的姑娘去探望了一下,出来纳了闷了:“萧妹妹可真是糊涂了,非得说她那只白兔是兔子精,说是这兔子精被人害死了,一定会去报仇的,到时候让凶手恶鬼缠身。”   韩七姑娘听得白了脸,瞅了个空就去了崔茱儿那里:“崔姐姐,你说她怎么一直这么说啊?不会那只兔子真的有鬼吧?”   崔茱儿冷笑了一声:“听她胡说,死都死了,还能变鬼来吓我们不成?”   “我……有点怕……”韩七姑娘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心里慌乱。   “这点小事就怕成这样,没出息。”崔茱儿斥责了她一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等回了京城,就算它成了鬼也找不到你在哪里了。”   韩七姑娘只得回房去了。   到了晚上,白天好好的天忽然就变了,刮起了一阵阵的妖风,在山里的竹林和石缝中打着旋儿,变成了一声声奇怪的回旋声,听着就有些吓人。   翌日一早,启元帝起驾回宫,众人都跟着出了宫门,等候随行的马车。   萧阮站在门口,四下一看,只见韩七姑娘披着厚厚的斗篷,被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紧紧地搀扶着,脸色蜡黄、眼底含泪,身子还时不时地哆嗦一下;而最前面的崔茱儿也脸色不佳,眼底一圈青黑。   秦六姑娘凑了过来,一脸的心有余悸:“萧妹妹,你听说了没?昨晚北芷宫里闹了鬼了!听韩家两个丫头说,是一只兔子精过来追着韩姐姐讨命,闹腾了一个晚上,连崔姐姐那里也没放过。”   “是吗?”萧阮心里畅快不已,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你说,”秦六姑娘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那鬼会不会就是你死去的那只兔子变的?是不是她喂了你的白毛团儿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说有好几个兔子精,会不会是你的白毛团儿叫了帮手来?”   “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萧阮笑了笑,“我倒还盼着白毛团儿能现身过来看看我呢。”   “那是,多好看的兔子啊,变成了鬼一定也很好看。”秦六姑娘一阵惋惜,“它来看我了我也不怕。”   萧阮忍住笑,朝着蔺北行所在之处看了过去,这只昨晚在北芷宫把韩七姑娘和崔茱儿吓得魂飞魄散的“兔子精”也正朝她看了过来。   的确是一只好看的鬼,还是一只霸气的鬼。   一路上,蔺北行的心情都很好。他回禀了启元帝,说是难得出城一趟,想要四处看看慢慢回京,特意留在了最后。   到了下午,藏在马车里的白毛团儿已经不拉肚子了,又恢复了以前的神气,他找了一个野外山坡,把这只兔子放了生。   兔子好像也有些灵性,躲在一颗灌木丛中看了他好一会儿,又朝着行宫的方向看了片刻,这才钻进了树林不见了。   蔺北行朝着白毛团儿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世子殿下,只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为什么要为它花费了这么多心力?”贺平宁实在忍不住了,“昨夜我们几个为了它闹出了这么大动静,现在又为了它特意留在城外,你瞧瞧这四周暗藏的羽林卫,都是陛下派来监视我们的,何必呢?”   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蔺北行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在心里腹诽我为美色所迷、难成大事?”   贺平宁垂首道:“属下不敢。但属下的确不明白,为什么殿下一碰到萧阮就完全变了个人?这一次的围猎也是,殿下为何要在陛下面前抢这个魁首之荣?平白引来了陛下的怀疑,岂不是让自己在京城更加举步维艰?”   “问的好。”蔺北行背着手踱了两步,看向了远处巍峨的京城,“我在京城就是个四处惹是生非的刺儿头,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过我的身手,陛下在西南的线报想必也知道我自幼便在军营长大,骑马射箭无一不精,你觉得,如果我在秋狩隐忍不发和嚣张跋扈,哪个更能让陛下放松警惕?”   贺平宁愣了一下,恍然明白了过来。   乍眼一看,的确是隐忍不发不会引起启元帝的注意,但是等秋狩一过,启元帝若是仔细思量,只怕蔺北行的隐忍不发会更让他怀疑。   而现在蔺北行虽然暴露了他的身手,但原来的嚣张跋扈却一脉相承,尤其是在围猎台前说的那番话,几乎得罪了在场所有的武将,让这有勇无谋的形象在启元帝心中定了格。   但他还有点不服:“殿下的确深谋远虑,但昨晚在行宫吓唬崔茱儿和韩七姑娘、今天又单独留下放生这只畜生,难道不就是为了萧二姑娘吗?”   “为了她又如何?”蔺北行反问,“我在行宫装神弄鬼,陛下不正乐见其成?就像你说的那样,为了讨好一个女子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岂是胸怀大志之辈?”   贺平宁立刻跪了下来:“是属下出言无状了,请殿下责罚。”   陈碑之深怕贺平宁又挨了板子,赶紧替他说话:“殿下,平宁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心急了些,还请殿下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宽容一二。”   蔺北行摆了摆手:“起来吧。”   贺平宁起了身,神情凝重:“殿下,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要去兜上几圈,迷惑一下陛下派来监视我们的人?”   蔺北行点了点头,他正有这个打算。   贺平宁明白了什么,有些兴奋了起来:“殿下的主意太妙了,狼来了几次,只怕最后一次我们要走的时候,他们也当我们是在玩呢。”   蔺北行的眼神一滞。   贺平宁捕捉到了他这一丝细微的眼神变化,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殿下,我们原本的计划,应当不会变动的吧?”   蔺北行沉默了片刻:“不会。”   “那就好。”贺平宁放下心来。   “太好了,”陈碑之也兴奋了起来,压低声音道,“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囚笼了。”   蔺北行原本愉悦的心情,却一下子有些低落了下来。   站在高坡上,往着京城的方向看去,只有一道影影绰绰的城郭线,看不清那个无形囚笼的模样,然而,他的眼前却闪过了一张轻浅诱人的笑靥,如此清晰。   任凭他在下属面前说得漂亮,但他骗不了自己。他心里明白得很,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没有萧阮,他虽然也不会隐忍不发,但却不会去夺魁首这个虚名,至于给白毛团儿报仇,那更是天方夜谭。   如果他离开了京城,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这张脸庞了?   这个念头一起,胸口好像被什么抽空了似的,闷得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心情不太美,没力气写小剧场了,求个留言吧,求小天使们的抱抱~~ 第47章   回到京城,天气便渐渐地冷了起来。宫里赐下了狐裘和银丝碳,周荇宜和萧阮都怕冷,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蔺北行还隔三岔五地到公主府来,有时候孤身一人,有时候带着他的两个手下,来的次数多了,萧阮敏感地察觉,那个名叫贺平宁的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偶尔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了,她能从中看出一丝防备的警惕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人了。   慕呈青深受启元帝的宠信,公务日渐繁忙,但也不忘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将自己日常写的诗词歌赋送到公主府来和萧阮探讨,萧阮也会将自己的小作写给他斧正。   至于周卫旻,那日表白被萧阮拒绝后,他越发地用功了起来,不仅在国子监十分努力,平常有时候还找蔺北行学习骑马射箭的本事,倒是过得十分充实,至于公主府这里,来是来得少了,但有什么好东西都记着萧阮,第一时间让人送到公主府里。   萧阮一个月之中总会回几趟家,陪父母和萧钊聊聊天,萧钊对周卫旻颇为赞赏,说他聪慧过人,擅长举一反三,唯一的缺陷便是心思深沉,很多想法都和常人不同,太过偏激,需要再细细雕琢。   很快,十二月就到了,萧阮紧张了几日,天天去萧钊那里打听消息,问西南那边有没有什么要事传来。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就是这个时候传来了靖安王战死的消息,蔺北行请命回西南为父报仇,启元帝安抚再三,并调兵去平复西南的叛乱,但却一直不肯松口放蔺北行回西南,最后蔺北行是逃出京城的,折损了好几个从小一直跟着他的心腹,这成了压垮西南和大乾的关系、两家彻底交恶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钊告诉她没有:“西南有靖安王在,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萧阮赶紧扯了一个编好的理由:“段大夫有家人在西南,一直惦记着,我就替他关心一下。”   萧钊怔了一下:“他想回西南?你祖母的病,已经可以不需要他了吗?”   萧阮点了点头:“祖母的身体好多了,只要定时用药就可以了,明日她要去龙亭山赏梅,郑阿翁和明乐县主都会陪着去呢。”   萧钊沉默了片刻,低声问:“你郑阿翁经常来看你祖母吗?”   萧阮想了想道:“是啊,郑阿翁对祖母很好,平常也空闲着,陪祖母的时间很多。不过,他都是和明乐县主一起过来府里的,难得这一次约了祖母一起出去。”   “那你祖母她……她……”萧钊“她”了半天,也没把想问的话问出来,神色黯然,“郑世子的确比我能讨荇宜的欢心,以前年轻的时候,便常常陪你祖母外出游玩,而我却被朝务束缚脱不了身,你祖母跟了我这么多年,委屈她了。”   萧阮也不敢搭话。   萧钊茫然了片刻,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好了,不提这些。你好好照顾你祖母,段大夫对我们有大恩,若是西南有什么事情,我第一时间遣人告诉你。”   有了萧钊的这句话,萧阮的心放下了不少。若是西南有了叛乱,萧钊这太傅下辖六部,兵部一定会即刻上报,启元帝也会第一时间找萧钊商量。   十二月已经过去了一半,如果靖安王这个时候没事,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她的提醒下,靖安王已经对西戎有了警惕,前世的西南叛乱已经被扼杀在了萌芽之中,靖安王是不是也不会死了?   这样的话,蔺北行就不会再有丧父之痛,也不会为此性情大变,和大乾朝廷结下血海深仇生了反意。   等过些日子,蔺北行的势力就会丰满,到时候他偷偷出了京城,犹如潜龙入海,启元帝无计可施,也就不得不和靖安王府维持表面的上的礼节。   翌日一早,郑晋伟和明乐县主一早就来了,一路说说笑笑地把周荇宜和萧阮接上了马车。   龙亭山就在龙潜寺的后面,采集了整座皇城的灵气和龙潜寺的佛气,山不高却钟灵毓秀,一年四季鲜花盛放,其中以十二月的早梅最为著名。   远远地望去,龙潜寺庄严肃穆的黄墙青瓦上,一簇簇的白梅在山间忽隐忽现,清傲孤冷,素来是文人墨客最爱的绝美风景。   明乐县主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陪着一个名叫谭楷的年轻人,约莫二三十岁,长得清秀面白,谈吐也颇为斯文。明乐对他很温柔,不仅把他介绍而给了周荇宜和郑晋伟,还时不时地和他侧脸说着悄悄话。   萧阮倒也不太吃惊。   明乐县主已经孀居十多年了,两个女儿都嫁去了外地,她在京城一个人住着甚为寂寞,偶尔便找个相好的慰藉一下。两年前来江南时便曾有个人跟着,后来又不见了踪影,这个谭楷是萧阮见的第三个了。   此刻,明乐县主眉梢眼角都含着春意,原本就保养得体的脸庞看起来更年轻了几分,看来这个年轻人是很合她的心意了。   一行人拾阶而上,眼看着观梅亭就在眼前了,谭楷忽然停住了脚步,让明乐县主等一等,他瞧见了林子里有一株红梅,想要采一支给明乐,郑晋伟一瞧,那红梅娇媚而不俗艳,十分漂亮,他也来了兴致跟着去了。   周荇宜朝着谭楷努了努嘴:“这个,看起来还不错。”   明乐县主很是得意,笑吟吟地道:“是啊,他鳏居多年了,以前也是个秀才,对我很好,我也不能亏待了他。”   “那就好。”周荇宜叮嘱道,“就是要多留个心眼。”   “我明白,男人嘛,不就是那么回事。”明乐哂然一笑,“倒是你,事情都过去半年了,有没有其他的打算?”   周荇宜怔了一下,挽住了萧阮的手:“我有阮儿呢,一点儿都不寂寞。”   明乐叹了一口气:“阮儿迟早要嫁人的,等她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岂不是太无趣了?依我看,晋伟他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考虑考虑他了。”   周荇宜哑然失笑:“我和晋伟从小相识,要成当年就成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明乐不以为然:“这可不一定,缘分这东西谁也说不准。再说了,就算你和晋伟太熟了,处不到一起,也可以和我一样找个知冷知热疼人的相好,好过你一个人过。你现在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瞎了眼的呢。”   萧阮的心被明乐的话提溜着,忽上忽下,脑袋也疼了起来。   一会儿怕周荇宜真的听进去了,去找一个年轻的面首;一会儿又觉得真要是有人真心实意地疼祖母,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面首能对祖母真心吗?只怕是不能的。   郑阿翁听说也很花心风流,有好几个相好的。   ……   没一会儿,谭楷和郑晋伟回来了,手里一人拿着几株红梅,明乐喜滋滋地取下了一朵插在了鬓间,郑晋伟则把红梅给了周荇宜,乐呵呵地道:“到时候再摘几支白的,带回家养起来。”   几个人继续往上走去,没多久便到了观梅亭外。这山道早早地就封住了,应该空无一人的亭子里却站了一个人。   郑晋伟的眉头一皱,正要让下人把人请走,那人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支白梅,定定地看向了周荇宜。   居然是萧钊。   此时正值辰末,萧钊应当正在金銮殿和启元帝共商政事,忽然出现在了这个小亭子里,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周荇宜站在原地,眼神不由得僵了一下。   郑晋伟很是恼火,这里是龙亭山白梅最佳的观赏点,好好的出游,一下子就被败了兴致。他捏了捏拳头,冷哼了一声:“萧钊,你还有脸来死缠烂打吗?宠妾灭妻,大长公主都被你和你的小妾害得命都快没了,当日你和大长公主成亲的时候,是怎么发的誓?你说会敬她爱她,一辈子就她一个,结果呢?没过几年就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实话说吧,我早就想来揍你一顿了,今天正好,你送上门来,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萧阮吃了一惊。   她知道郑晋伟的脾气,要揍人并不是随口说说的,而且,他也会几下拳脚,真打起来萧钊不够他打几拳就得趴下了。   “郑阿翁,你别这样……”萧阮慌忙阻拦。   萧钊朝着郑晋伟鞠了一躬:“郑世子,以往的一切,都是我错了。”   郑晋伟愣住了。他和萧钊从年少时就互相看不顺眼,一个轻狂,一个傲气,几乎没有好言好语地说过几句话,今天萧钊这样对着他做小伏低,他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了。   萧钊低声下气地道:“我知道我让你们都很失望,但这绝不是你所谓的宠妾灭妻,我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一直以来就只有荇宜一个人,我让人蒙骗以至于发生这样的意外,真的追悔莫及。今天我过来只不过是想和荇宜单独说上几句话,说完我就走,不会耽误你们赏梅的。”   “你心里只有荇宜一个人?”一旁的明乐县主嘲讽地笑了,“萧太傅,你这话听起来倒是深情一片啊,只是我实在太孤陋寡闻,从没听说过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能堂而皇之让小妾入门,能让自己的妻子受尽小妾的委屈,能让自己的妻子独自一人在千里之外的江南生活了十年。你这样的深爱,可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倒还不如我身旁的这个枕边人来得实在。”   萧钊看着和明乐一脸亲密的谭楷,脸刷的一下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亲亲抱抱,心情好多啦~~把渣男牵出来虐一虐,更加神清气爽! 第48章   萧钊刚才一心只在周荇宜的身上,此时才发现,这一行五人,除了萧阮这个孙辈之外,刚好两两成对。   明乐县主身旁的那位年轻人,一看就是明乐养着的面首,两人神态亲昵;郑晋伟和周荇宜年少时曾经有过一段暧昧,后来成了好友又十分亲密,此时两人在一起,一个和离,一个鳏居多年,傻子也知道郑晋伟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算郑晋伟没有那个心思,可明乐县主和这个面首摆在这里,周荇宜若是也学了样,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一时之间,萧钊的脑中一片空白。   昨日听到萧阮提及周荇宜要来赏梅,他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终于下定决心再来碰碰运气,今日一大早就遣人向启元帝告了假,然后特意跑到这观梅亭附近在寒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没有被郑晋伟派来的人清场,等到了周荇宜。   此时此刻,手里拿着的白梅因为在寒风中被折了太久没了神气,蔫蔫地挂在枝头,而周荇宜手中的红梅在枝头傲然怒放着,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是真的已经没有希望了吗?   破镜再难重圆,覆水永世难收。   他的心里仿佛刀绞一般,连呼吸一下都疼得难以忍受。   那个曾经在春光中一身红衣、策马飞奔的娇美少女,笑容璀璨、鲜活动人,京城中所有年轻男子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盼着她的目光能有落在自己身上几分,他也一样。   明帝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那一道道艳羡的目光让人飘飘然,他在人前矜持淡然,人后却欣喜若狂,半夜里趁着夜深人静,一路从府里跑到了公主府,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才将胸口的狂跳平息了下来。   然而,最后,他把一切都弄砸了。   两人成亲了三十载,琴瑟和鸣才不到十年,就被萧秦氏毁了。他亲眼看着周荇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却还一直自以为是,觉得周荇宜迟早有一天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后来周荇宜对他越发冷淡,甚至远走江南。这十年来,很多乱糟糟的消息从江南那边传过来,包括郑晋伟的,他也越发委屈和怀疑,总觉得周荇宜当初嫁给他是迫不得已,所以才会这么狠心,一走就是十年,他写了这么多书信想要让周荇宜回来,也石沉大海,把他一个人扔在京城苦苦思念……最后,这些莫须有的猜忌酿成了这样的大错。   现在,难道两个人真的要渐行渐远,再也不会有半点交集了吗?   “荇宜,你真的……真的不能再听我说几句话吗?”萧钊颤声问,“我还有话想对你说,我……是做错了事,可你难道连一次悔改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萧太傅,”周荇宜客气地道,“你言重了,你乃国之重臣,谈什么悔改不悔改的,烦请多多保重身体,陛下和大乾社稷,都还需要你匡扶呢。”   萧钊惨然一笑:“好,我明白了。日后我依你所想,尽我所能辅佐陛下。你以后也要多多保重身体,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想做的事情,尽管去做,不用顾及我了。”   “多谢萧太傅。”周荇宜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走了……”萧钊贪恋地看了她几眼,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差点一头从亭子的台阶上栽了下来。   “祖父!”萧阮眼中含泪,飞奔上去扶住了他。   “好孩子……”萧钊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陪你祖母去吧。”   萧钊走了,下人们将备好的屏风、火炉都一一放好,亭子里暖和了起来,放眼望去,林子里的白梅清丽脱俗,在一片寒风中傲然挺立,非常漂亮。   郑晋伟本来就是个懂得享受的世家子弟,这会儿又抱着让周荇宜解闷的心思,一边沏茶,一边挖空心思想着京城里的趣事;明乐县主和她的小情人也十分捧场,一唱一和地说着笑话。   但是,周荇宜看起来兴趣缺缺,目光时不时地透过那一片白梅,落在了远处龙潜寺的飞檐翘角上。   赏完梅、品完茶,郑晋伟定了今日寺里的素斋,大家出了亭子,快到转角的时候,周荇宜的脚步顿了一下。   顺着她的目光,萧阮一看,路边的泥土中插着一枝白梅,约莫到小腿肚高,花朵蔫蔫的。   是萧钊刚才折的那枝梅花。   “萧钊这是疯了吗?”郑晋伟头疼,“他以为这样插进去,这梅花还能活不成?”   “是啊,在土里只怕晚上就死了,还不如带回家去养在水里还能活几日。”明乐县主惋惜地道。   “走吧,”周荇宜淡淡地道,“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还能管他不成。”   一行人走得远了,萧阮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截梅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朵梅花眼看着就要从枝头坠落,就好像萧钊那萧瑟凄凉的背影。   在龙潜寺吃了素斋,快结束的时候,念空禅师过来拜见了周荇宜,一行人坐下喝茶聊天,一直到了末时,周荇宜这才起身道别。   送出门外的时候,念空禅师忽然想起了什么:“大长公主,劳烦你替我向萧太傅带个话,前阵子他来找过我好几次,好像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我帮忙,不过我都外出云游了不在庙里,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周荇宜愕然,好一会儿才道:“念空大师,你不知道吗?我和他已经和离了。”   念空禅师大惊失色:“什么?”   周荇宜苦笑,双掌合十:“让你见笑了。”   念空禅师怔了半晌,宣了一声佛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萧阮很是担心,不知道萧钊是有什么要事,这么着急地找念空禅师。她的心里也分外矛盾,即盼着祖母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又盼着祖母能给祖父一次机会,最起码,不要像现在一样形同陌路。   但除了那日从龙潜寺出来后有些情绪低落之外,随后的日子,周荇宜便恢复了正常,看不出半点对萧钊的眷恋。她每日里莳花弄草、烹茶闲聊,日子过得很是自在。   郑晋伟常常过来探望,但周荇宜看起来也没有和他重续前缘的意思,只是把他当成了密友;明乐县主和她的小情人也过来过几趟,有一次甚至带了个十分俊美的年轻人过来,吓得萧阮偷偷在外面瞧了好久,幸好,周荇宜只是和他聊了聊天,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言行。   眨眼之间,一年一度春节就要到了。   公主府上热闹得很,除了圣上赐下的,还有其他各府各地送上来的年礼,周卫旻更是兴致勃勃地来了一趟公主府,拉着萧阮,练了一套新学的剑法给周荇宜看,说是献给皇姑婆的新春贺礼,末了还非得拽着萧阮问,他的剑法如何,比起蔺北行有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阮只好哄了他几句。   慕呈青则是送来了一整套亲笔写的春联,状元郎现在名声大噪、一字千金,这样的春联真是求也求不来,更别提是状元郎亲手过来贴的了。   两个人一边贴一边聊,从春联的字体书法到春联的意境对仗,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分外投机。   贴到萧阮住的院子的时候,蔺北行兴冲冲地来了,一见这场景,顿时黑了脸。   “贴春联让下人来就是,你动什么手?”他恼火地问。   慕呈青瞟了他一眼:“春联和福字就是要自己亲手贴的才有意思,亲自祈的福最能沾上福气。”   “那我来。”蔺北行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抢过了春联,驾轻就熟地刷了米糊,“啪啪”两下就贴好了,“快看看,贴得整不整齐?”   慕呈青气得够呛:“你抢我的干什么?有本事自己去写。”   蔺北行正中下怀:“这话说得很对,这里有笔墨纸砚吗?我来写一幅,把你的换下来。”   萧阮慌忙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就这么贴着吧,慕师兄,今天辛苦你了,快去前厅坐下喝杯茶。”   “喝什么茶,都这么晚了,难道是要留下来吃年夜饭不成?”蔺北行毫不客气地赶人,“快走吧,我还和萧阮有些事情说,就不送你了。”   慕呈青气乐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说得太对了,一起走吧,我想蔺世子想必也没有脸面留下来蹭年夜饭吃。”   “你干什么,撒手!”蔺北行阴恻恻地道,“再不撒手,你大过年的受了伤可不能怪我。”   ……   这边两人正吵吵闹闹,那边有人进院子禀告了:“二姑娘快些去前厅吧,你的父母、兄妹都过来了,正在等着你呢。”   蔺北行傻了眼了。   今日说好了,萧阮的父母家人都到公主府来吃年夜饭,可怜蔺北行,才贴了两张春联,就不得不在慕呈青幸灾乐祸的目光下一起离开了公主府。   除了老二萧涵因为军务在身无法回家,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吃完饭后,一家人又一起喝了茶聊了天,萧亦鸣挠挠头,憨憨地问了一句:“祖父一个人呆在家里吃年夜饭,我们还是快点回家去陪他吧,祖母,你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家啊?”   周荇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萧珏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萧陈氏忍不住责怪了他一句:“亦鸣,来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怎么又胡说了?”   “不碍事,大人的事情太复杂,小孩子不懂,随口说的话而已,大过年的,不要责怪他了。”周荇宜笑着朝着萧亦鸣招了招手,萧亦鸣乖乖地跑了过去,伏在了周荇宜的身旁。   “亦鸣,”周荇宜柔声道,“祖母和你祖父分开了,以后都不会再回萧府。”   “为什么?”萧亦鸣不解地仰起头来问,“祖母和祖父不就是应该在一起的吗?”   周荇宜摇了摇头:“至亲至疏夫妻,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送走了家人,按照惯例,除夕夜是要守岁的,为长辈、为家族祈福。前厅所有的烛火都点燃了,茶水点心也备好了,只是戌时一过,周荇宜便撑不住了,萧阮把她赶回了主屋睡觉,自己则捧了本话本,准备坚守到凌晨。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灯芯传来轻微的“噼啪”声。   今晚值夜的是木琉,陪着萧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只是说着说着,没过一会儿她便没了声音。萧阮一看,这丫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萧阮心里好笑,刚想过去替她盖件衣服以免着凉,忽然,她听到了屋檐上传来了几声“叽咕”。   她愣住了。   这好像是黄毛小儿不说话时候的鸣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哼,文人总是多狡猾。   蔺北行: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o^)/~   醋哥:不要脸! 第49章   萧阮心里一动,几乎以为是蔺北行拎着黄毛小儿来看她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被自己逗乐了。   深更半夜的,外面又有侍卫队巡视,蔺北行怎么也不可能这样神出鬼没地潜入了前厅。   “笃笃”的敲门声传来,杨泽冲在外面叫了一声:“二姑娘,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怎么了?”萧阮纳闷地问。   “刚才我听到有异动,可能是野猫跑进来了,”杨泽冲的声音顿了顿,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二姑娘,你能开一下门吗?我亲眼瞧见你没事了才放心。”   萧阮只好把门打开了。   杨泽冲往里探了探头,确定萧阮没有被人挟持,这才放下心来。他站在门口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看来是我太紧张了,二姑娘,你别太累了,困了就睡一会儿,守岁这种事情,有心就好,也用不着真的一直通宵不睡。”   “好,你也多加小心。”萧阮柔声道。   杨泽冲的脸红了红,躬身退了下去。   这动静一闹,木琉醒过来了,羞愧地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我可真是太没用了,这样就睡着了。”   “做点事情就不会睡着了,”萧阮想了想道,“你去厨房帮我做点枣泥糕,我想吃这个了。”   “现在?”木琉愕然瞪大了眼睛。   “是,快去吧,”萧阮笑吟吟地道,“蒸得久一点,我喜欢吃软软的。”   木琉万分不解,但也不敢违背,听话地出门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萧阮一个人,越发地静谧了起来。萧阮望着窗棂出神了片刻,转身取了一根小棍拨了拨灯芯。火苗跳了跳,陡然旺了一下。   转身一看,后面多了一个人,不正是黄毛小儿的主人蔺北行吗?   居然真的被她猜中了,蔺北行任性妄为,大年三十居然真的跑到这里来了。   萧阮朝他身后看了看:“黄毛小儿呢?”   “我学的,像不像?”蔺北行一脸的自得。   萧阮哭笑不得:“深更半夜私闯公主府,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小心让杨泽冲抓到了交给大理寺法办。”   蔺北行哂然一笑:“这杨泽冲算是有点本事,能发现我的踪迹,但要想抓到我,只怕这辈子都做不到了。”   “目中无人、自吹自擂。”萧阮被他这副拽上天的模样气得牙痒痒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那张笑吟吟的小脸又板了起来,柔嫩的唇瓣抿住了,看过来的眼神似嗔还喜,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窗棂半开着,几缕月光从缝隙中透了进来,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浅浅的,合并成了一个。   蔺北行定定的看着萧阮,不知怎么,脑中空白一片。   若是把那张唇瓣含住了亲吻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脑中忽然掠过这样一个念头,他的心口猛然一烫,四肢百骸中的血液也随之滚烫了起来,齐齐往上直冲而去。   “你怎么了?”萧阮见他神情古怪、一语不发,不由得纳闷了起来,“怎么耳朵都红了?是碳烧得太热了吗?”   蔺北行醒过神来,狼狈地避开了萧阮的视线,闷声道:“没……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萧阮奇怪了,“这么三更半夜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证明你能在公主府来去自如吧?”   “当然不是,”蔺北行凝视着她,语声不由自主地便柔和了起来:“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刚才慕呈青非得拉我走,笑话,他以为把我拉走了,我就见不到你了吗?”   萧阮抿住了唇,努力克制着嘴角的弧度,恭维道:“好好好,蔺世子最厉害了,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大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都不放在眼里。”   蔺北行矜持地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那么敢问蔺大侠,年夜饭吃了吗?吃了什么?”萧阮忍着笑和他唠嗑,“这么晚了,肚子有没有饿了?要不要用点点心?”   蔺北行还真有点饿了,他一直惦记着来找萧阮,晚饭匆匆吃了几口,安排了一些事务后便在公主府旁边溜达,杨泽冲把公主府的防卫安排得很是周密,他好不容易才瞅准个机会用了声东击西之计潜了进来,颇费了一点周折。   抓过一盘豌豆黄吃了两块,他满不在乎地道:“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什么年夜饭不年夜饭的,就加了一盆饺子而已。”   萧阮的心被撞了一下。   这个万家团聚的日子,蔺北行却只能在遥远的他乡一个人孤苦寂寞地生活,连一顿团圆饭都吃不上。   “蔺大哥,你多吃点,”萧阮把一碟花生和桂花糕也推了过去,有些懊恼,“早知道这样的话,你还不如留下来在我家吃了年夜饭。反正我祖母留你下来陛下也不会怪罪什么。”   蔺北行的心头越发热了。   眼前的女子眼神温柔,语声中透着真诚的关切之情。   孤身在京城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上头那一位的警惕,定下以进为退的策略时也曾彻夜不眠,深怕一个决策出错,便让远在千里之外的靖安王府雪上加霜,更让跟随自己入京的这一帮人都陷入困境。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被人惧怕讨厌,习惯了无人关心,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觉得这样的软语温情会让他觉得如此慰贴暖心。   “没关系,你现在这样陪我,我很心满意足,”他轻声道,“这是我这些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大年夜……”   萧阮心里发酸,替蔺北行斟了茶,又举起茶杯:“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愿你早日回归西南,和家人团聚。”   蔺北行一怔,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毛尖带着一股清香,却也带着几分苦涩,把他心头的热意浇得凉了几分。   萧阮的话仿佛当头棒喝,把他从一片脉脉温情中抽离了出来,他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凝视了萧阮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来:“给你。”   “是什么?”萧阮好奇地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枚印章。   印石是稀有名贵的寿山石月尾绿,浅绿上带着几分淡黄,上部刻着牡丹缠枝花纹,脉络精细、栩栩如生;印面上沅水居士这四个字的小篆,排版设计得很有特色,大疏大密,把工稳和写意结合得天衣无缝。   整个印章温润、凝腻,在烛光下散发出润泽的光芒,仿佛一位隐居山野的雅士,令人爱不释手。   萧阮又惊又喜,来回反复看了好几遍,恨不得立刻到书房去试试:“这印章太精致了,哪里刻的?印在纸上一定很漂亮。”   “我亲手刻的,花了一点功夫。”蔺北行轻描淡写地道。   萧阮真的吃惊了。   这可不只是花一点功夫能做到的,无论从选材还是雕工,只怕都是作废了无数块印石才做出了这么一方完美的印章。“你……你亲手刻的?怎么花这功夫?”   蔺北行轻哼了一声:“怎么?我就不能做风雅之事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不会做,是不屑做而已。日后你要是再去抄那慕呈青的诗词歌赋,便在下面印上这个,我看他还得意个什么!”   萧阮哭笑不得:“不就是上次在龙潜寺见了一次,你怎么还念念不忘了?那是念空禅师喜欢慕师兄的诗词,我便写来送给念空禅师的。”   蔺北行的脸色稍霁:“就这么一次?”   萧阮想了一下:“认真写的就这么一次,其余的都在家里随便写写而已。”   蔺北行心里酸溜溜的:“以后你也随便印印我的印章。”   “好好好,每一幅字都印上。”萧阮哄他。   “那可说好了,”蔺北行的目光炯炯,“你不能食言。”   萧阮拿他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头,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蔺大哥,怎么好端端的你送我礼物?我也没准备什么回礼,这可太失礼了。”   蔺北行的眼神一滞,好一会儿才道:“你马上就要及笄了,我怕到时候没有空见你,便提早送了。”   按照大乾的惯例,萧阮十五岁的及笄礼将会定在二三月间,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萧阮仿佛明白了什么,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那好,我就收下了,以后等你加冠了,我再回礼给你。”   蔺北行还想再说些什么,院子里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脚步声响起,木琉回来了。   蔺北行不得不后退了两步,深深看了一眼萧阮,压低声音道:“我先走了。”   他的身影一闪,从窗户中一跃而出,在木琉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倒勾上了屋檐。   “二姑娘,枣泥糕好了。”木琉端着托盘进来了,一股香味随之而来。   萧阮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眼底的酸意,接过枣泥糕尝了两口,却有些食不知味。   蔺北行这是要走了吧?所以才会特意这样三更半夜地过来送印章给她。   这大半年的相处,蔺北行待她一片赤诚,在她面前收敛了曾经的嚣张和霸道,她不知不觉间就把这个以前避之不及的煞星当成了真正的“蔺大哥”。   然而,离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让她心生酸涩。   “二姑娘,你怎么了?”木琉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心慌,“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萧阮摇了摇头,情绪低落地道:“没什么,可能是这几天太冷了,所以高兴不起来。”   “二姑娘,天很快就热了,而且我听说今年的元宵特别热闹呢,”木琉挖空心思想着好玩的事情逗萧阮,“京兆尹特意让工匠做了几艘漂亮的花灯船,到时候会放在云亭河上。我也新学了几个花灯的式样,到时候一起去放。”   “好。”   “到时候出去玩的人一定很多,姑娘一定会收到很多花灯。”   “花灯弄一盏放放就够了,要那么多何用?”   “二姑娘,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才听说,京城这里,若是倾慕哪家姑娘,便要在元宵佳节送一张花灯探探口风,若是彼此爱慕,来年便可以提亲了。”   ……   蔺北行在屋檐上趴着,听着房间里主仆两人的对话。   寒风阵阵袭来,他的心也随之忽冷忽热,脑中有无数个念头在冲撞着,找不到出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底下的灯灭了,天边隐隐出现了一道鱼肚白。   萧阮和木琉一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去自己的院子睡觉去了。   他这才恍然清醒过来,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地出了公主府。   外面贺平宁和陈碑之一直领着人等着,一见到他的身影总算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默默往靖安王府赶去。   到了王府,蔺北行还了无睡意,在卧房中来回踱着步,贺平宁和陈碑之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陈碑之硬着头皮上前问:“世子,你还有什么事吗?该歇息了,这几天要养足精神才行。”   蔺北行停下了脚步,下定了决心:“平宁、碑之,计划有变,我们还是晚几天再走,等过了元宵。”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世子变成柠檬精的一天~   -   ps:这里有件事情替祖父澄清一下,他名下只有一个庶子,庶子生了一子一女。 第50章   贺平宁和陈碑之都愣住了。   贺平宁率先回过神来:“世子,万万不可!过年这几天是京城防卫最为松懈的时候,我们这个时候走,事半功倍。而且,宫里头传来的消息,陛下对你重新起了戒心,太子也在旁边煽风点火,你要不趁着这个机会走了,日后再想脱身只怕是难上加难,等他们下定决心削藩,你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我已经都考虑清楚了,”蔺北行轻描淡写地道,“原本我们定的初四走,改成元宵也不过就是相差十天,元宵夜京兆府会有赏花灯闹花灯这些与民同乐活动,过完元宵我们连夜就走,机会比这几天更好。”   “世子!”贺平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次走的计划我们已经反复探讨了大半个月,所有的节点和应对都已经一一周密准备妥当,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你要换个日子,就意味着这套方案前功尽弃,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再呆十天?”   蔺北行面无表情地一语不发。   贺平宁咬了咬牙,恨恨地道:“我知道了,你就是为了那个……萧二姑娘。你今晚去看了她还不够,想要留下来陪她过元宵,是不是?”   陈碑之扯了他一下:“平宁,你别说了!世子既然决定了,我们听命就是,再留个十日也误不了大事。”   “陈碑之!”贺平宁怒喝了一声,“你什么事情都由着世子,你可知道现在世子这是在刀尖上舔血吗?你身为世子的左膀右臂,怎么能任由世子为了区区一名女子任性地留在险地?若是世子万一因为这十日有个什么闪失,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王爷、去见西南的千万百姓?”   陈碑之口拙,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涨红了脸:“你……你……”   贺平宁不理他了,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蔺北行:“世子,你想想王爷,想想你在西南的家人,他们日日夜夜在盼着你回去,萧阮这样的女子,充其量也不就是长得漂亮了一点,懂些琴棋书画而已,天底下和她差不离的太多了,等你回了西南,一抓便是一大把,怎么挑都行。”   蔺北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三个字来:“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贺平宁急了,“世子,我一直觉得那萧阮太过可疑,简直就是刻意来接近你的,萧钊向来是力主撤藩的,她身为萧钊的孙女,必定对你不怀好意,说不定就是抱着麻痹你的心思,让你乐不思蜀,沉迷于享乐,从而顺从于今上彻底归还西南……”   蔺北行的脸色阴沉了起来,目光俨如利刃一般刮过贺平宁的脸庞:“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怎么是胡说?”贺平宁豁了出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世子,你瞧瞧你,自从和那萧阮认识之后,你都变得不像是你了,满脑子都是她,先是在秋狩时为了讨她欢心夺了魁首,,现在居然还要为了她放弃离开京城,世子,你醒醒吧,万万不能再和她有任何牵扯了!”   蔺北行的脸色铁青,半晌,他森然开了口:“那二十大板还没把你打醒吗?”   “世子,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要说,”贺平宁昂起头来,“她就是个妖女,你再和她相处下去,从前的万丈雄心便会消磨殆尽,曾经志在千里的靖安王世子,将会置西南和王府于不顾,成为一个屈从于天家威严的行尸走肉!”   房间里鸦雀无声。   蔺北行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却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勃然大怒,眼底忽然闪过了一道悲凉。   良久,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今天不来罚你,等到了西南,你自己去领五十军棍。”   贺平宁大喜:“世子,那我们初四就走!等到了西南,你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   “我说了元宵走就元宵走,”蔺北行一字一顿地道,“明日你和段大夫他们先走,在归于庄接应我们。”   “什么?”贺平宁惊愕地看着他。   “如果元宵等不到我,你自己先行回西南。”蔺北行冷冷地道,“既然你觉得我不配做这个靖安王世子,你便另寻新的主人去吧。”   贺平宁呆滞了片刻,连连叩首:“世子,我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蔺北行断然道:“我意已决,不容更改。出去,我要睡了。”   -   和靖安王府几乎彻夜不眠的蔺北行一样,萧阮也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凌晨才迷糊着睡着了。   醒来一看,已经快到巳时了,萧阮急匆匆地起了床,一边洗漱一边埋怨:“你们怎么也不叫我,要给祖母和祖父去拜年呢。”   “是孙嬷嬷来说的,说是大长公主说了,让姑娘多睡一会儿,熬夜伤身。”禾蕙笑着道。   萧阮心里暖暖的,祖母对她是真心的好。   到了前厅,周荇宜已经在了,祖孙俩互相说了几句新春祝语,周荇宜拿出了一个首饰盒递给了萧阮,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大大的红封,包着一叠银票,还有一对成色极佳、雕工精美的和田玉镯。   “我家阮儿十五了,是个大姑娘了,”周荇宜看着她,笑吟吟地道,“我越看越舍不得了,也不知道日后会被哪位少年郎娶回家去。”   “祖母……”萧阮依偎在她怀里撒起娇来,“我就留在祖母身边陪着,哪个都不要嫁。”   “那祖母可得被人戳脊梁骨骂了,”周荇宜搂着她,心里慰贴,“我这里可有好多人都来暗暗探过口风了,你母亲那里也不会少,阮儿若是有中意的,可千万要早些和我们说。”   萧阮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她一点儿也不想嫁人,最好嫁人的日子来得越晚越好。   祖孙俩用了早膳,周荇宜便催她回萧家了。   萧阮也惦记着祖父。昨晚她们一家在公主府团聚吃年夜饭,萧钊却孤零零的一个人,心境必然凄凉。   还好,到了萧府一看,车马盈门、宾客满座。   萧家百年世家,家族庞大,萧钊是家主,底下拜年的晚辈络绎不绝。萧阮进了前厅,便看到两旁坐着的表叔、表舅们,还有好些和她同辈的堂表兄妹。   萧钊坐在首位,除了又清减了几分的脸庞,言辞间已经看不出那日在龙亭山的悲伤和颓废,笑容和煦慈祥,谈吐儒雅睿智,依然是那个令人景仰的太傅。   萧阮上前一一给长辈们拜了年,又拿了一堆的压岁包,兄弟姐妹们和乐融融地过了大年初一,临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萧陈氏:“娘,他们呢?怎么不见人影?”   她朝着从前萧炳所在的三房努了努嘴。   “早就送走了,”萧陈氏叹了一口气,“听说去了京郊那里的一个村庄,姓也改了,听说改成了秦姓。”   萧阮愣了一下。   把萧炳送走倒是在情理之中,但改姓却有些奇怪了。萧钊最顾念家族亲情,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对姨母的诺言被萧秦氏骗了这么多年。   不过,这样很好,断得干干净净,算是萧钊在萧秦氏一事上做得最痛快利落的事情。   虽然萧炳一直还算本分,但一见到就难免想起他那个恶毒的母亲,想起祖母这些年受的委屈,能眼不见为净最好。   过年这几日,不但是萧府宾客盈门,公主府的访客也很多,向大长公主拜年的也络绎不绝。除了几个皇子,慕呈青、周卫哲等几个小辈也都一一登门拜年,初四的时候,蔺北行也来了,送来了一些西南带过来的药材补品。   萧阮满腹疑惑。   为什么蔺北行还没走?如果要走的话,这几日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她的心里很矛盾,即盼着蔺北行快点走,脱离京城的桎梏展翅高飞;又盼着蔺北行再晚些时候走,这样她就能和这几个交好的朋友们再过上一段这样无忧无虑、肆意飞扬的日子……   日子在这样一天天的矛盾中飞逝,眨眼间,年就过得差不多了,京城姑娘们最喜欢的元宵节便到了。这一日,无论是闺阁或是已嫁的女子都可以随性去街上玩耍,逛庙会、猜灯谜、赏花灯、会情郎……几乎可以说是百无禁忌的一天,盛况一直会持续到戌末才渐渐散去。   这么多活动中,最让姑娘们喜欢的,自然是云亭河畔的赏花灯、放花灯。日落西山、晚霞四起的时候,绵延数十里流经大半个京城的云亭河上,便有星星点点的花灯燃起,一直到晚上,花灯越来越多,远远看去,那云亭河仿佛化作了一条蜿蜒的金龙,煞是好看。   酉时一到,萧亦珩便来了,身后不仅跟着萧珏,还有两个小拖油瓶,萧茹和萧亦鸣一人手里提了一盏花灯,一脸的兴奋,口中嚷嚷着:“快去啊,二姐姐,我们去占个好位置。”   “是啊,听说云亭河上放了好大的兔子灯、猴灯,去晚了就没得看了。”   ……   马车到了云子胡同路口便进不去了,一行人下了马车,说说笑笑地往里走去。路边上的店铺都开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瓷偶、玩具琳琅满目,萧亦鸣见了都走不动路了,眼巴巴地一个个都想要,这没一会儿,他手上便全是新奇的小玩意儿。   到了云亭河畔,萧阮远远地便瞧见了河面上泊着的大花灯。那大花灯足足有一人见高、两三人见长,制成了兔子、猫、狗等动物的模样,里面点着数十根烛火,一个一个隔着十数丈沿着水流缓缓而动,煞是好看。   “阮妹妹!”   “萧师妹!”   两声熟悉的呼唤传来。   萧阮一看,果然,慕呈青和周卫哲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朝他们招手。   两拨人汇合在了一起,寒暄了几句,萧阮眼尖,见慕呈青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好奇地往他身后张望:“慕师兄,你这是有什么好东西藏着吗?”   慕呈青的耳根有些红了:“我……这……送给你。”   他支吾了两句,终于心一横,把手往前一伸,一盏莲花灯出现在萧阮的眼前。   周卫哲哈哈大笑了起来:“呈青,你还真的要把这花灯送给阮妹妹吗?你从哪里买来的?这不是坑你妈?这花瓣歪歪扭扭的,竹片都没拗好,唯一能看的就是上面的字了。”   慕呈青被他挤兑得脸更红了,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是我亲手做的。”   周卫哲呛住了,连连咳嗽了起来:“你……你亲手做的?瞧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啊!”   萧亦珩狐疑地看了慕呈青一眼:“今日这花灯可不能随便送,呈青,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在京城过过元宵节?这里的规矩和江南那边不太一样。”   “什……什么习俗……”慕呈青的目光游移,不敢去看萧阮的眼睛。   “慕师兄一定不知道吧。”萧阮赶紧替慕呈青解围。   “就是,这里的花灯不能随便送,”周卫哲想了起来,“你要是非得送,阮妹妹你不收也不行,这样吧,我这里也有一个,你不能厚此薄彼,也收了我的。”   萧阮哭笑不得:“周大哥,你这是凑什么热闹?”   萧亦珩正要解释一下这个习俗的来龙去脉,临街的一家酒楼前面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快来看快来看,各位少爷姑娘们看过来。这里猜灯谜,猜中了的不仅赠送花灯,还有一贯铜板的赏金!猜中一个一百个铜板,猜中两个翻倍,三个的话就奉送一贯,还能去我家酒楼最顶上观赏花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朝着酒楼涌了过去。   萧阮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往酒楼的必经之处,几个人被人流簇拥着,不知不觉地也往那边挪动着。   “我们也去猜吧。酒楼那里看花灯的确最好。”周卫哲兴致勃勃地道,“我们这里可是有一个探花、一个状元,保准把他们猜得倾家荡产。”   “大哥,我也想去。”萧珏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去去去,我也要去!”萧亦鸣嚷嚷了起来,“我也会猜灯谜,先生教我过了。”   人越来越多,萧亦珩不得不一手抓着萧亦鸣,一手抓着萧茹,转头叮嘱:“珏儿、阮儿,你们俩跟紧了!”   萧阮应了一声,紧跟了几步,忽然,一阵大力袭来,她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踉跄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外一带,没几步就脱离了人潮,到了边上的巷子口。   作者有话要说:醋哥:柿子,你怎么总是不走寻常路?   醋哥:这是犯规,懂不!   蔺北行(拔刀):什么,我没听清。   醋哥(赔笑):没啥没啥,你自便,我消失!   **红包发得破产了!让醋哥去打打秋风再来~~别抛弃醋哥呀,今天大肥章,小天使们快来留言调戏~~ 第51章   熟悉的气息传来,萧阮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转头一看,果然,是蔺北行。   “你怎么这么神出鬼没的?”她又惊又喜,“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一起玩?”   蔺北行轻描淡写地道:“我也是刚来,远远地就瞧见你了,想吓你一跳。”   萧阮瞪了他一眼:“好端端的,吓我干什么?走吧,我哥他们去前面猜灯谜了,我们一起过去。”   蔺北行摇了摇头:“这里人太多了,我带你去另一个好地方。”   “可是……我大哥找不到我要着急了……”萧阮往外张望了两眼,盼着能找到萧亦珩他们,可是,放眼望去,全是一个一个差不多的后脑勺。   “我让人去找他们,”蔺北行安慰道,“找到了带他们和我们汇合。”   也只能如此了。   萧阮跟着蔺北行,从小巷子里绕了一大圈,到了云亭河的东侧。这里没有林立的酒楼店铺,大花灯也还在西边缓缓往这里飘,只能远远地瞧见一团团的亮点,人少了很多。   边上有个小土坡,萧阮拎起裙摆往上走了两步,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   放眼望去,粼粼的水波中倒映着一轮明月,点点花灯中烛火摇曳,灿若星河,远处一座石拱桥横跨水面,偶尔有孩童嬉笑玩闹声传来,为这一幅出尘的月色图增添了几分带着人世间烟火气的幸福味道。   萧阮有点累了,找了一块太湖石坐了下来,手托着腮撑在了膝盖上,静静地凝视着前方。   皎洁的月色轻柔地流泻了下来,将萧阮的侧影蕴上了一层浅浅的银光。   微翘的眼睫、小巧的鼻尖、柔软润泽的唇瓣、还有下颌和脖颈精致优美的弧线……   蔺北行目不转睛地看着,整颗心仿佛被浸在了这云亭河如水的月光中,越来越柔软。   有什么声音越来越响,一下一下地在心口擂鼓。   那是他的心跳声。   此时此刻,就算他再想自欺欺人,也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他对眼前这个女子动了情。   这一刹那间,许多念头纷至沓来。   为什么他总是时不时地惦记着萧阮?为什么他看不见萧阮就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一见到萧阮和别的男子笑语晏晏,他就胸口闷闷地难受?为什么会在已经决定离开京城时还要强行多留下来十天想要陪她过这个元宵节?   不是因为她是他一早就认下的小兄弟,也不是因为两个人投缘,而是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她,所以才会时时刻刻就想见到她、甚至想要把她占为己有。   那么,萧阮喜不喜欢他呢?   当然是喜欢的。   他定了定神,仔细回想着从前的点点滴滴。   身为萧尔沅时,萧阮对他的依恋;变回女儿身时,萧阮对他的软语相求;秋狩射箭时,萧阮眼中对他遮掩不住的仰慕;情绪低落时,萧阮对他的温言抚慰……   慕呈青算什么?只不过会写几句诗、说几句甜言蜜语罢了,萧阮会对他和颜悦色,那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师兄”的身份罢了。   别的男子那就更不用说了,小的小、纨绔的纨绔,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   只是,为什么要这样的阴差阳错?在他即将离开京城远行的这一刻,让他发现了他心中隐藏着的、几近澎湃的感情?他这一走,萧阮会怪他吗?还会喜欢他吗?   ……   “真美。”萧阮轻声道。   “是,真美。”蔺北行痴痴地看着她,喃喃地跟了一句。   “要是以后每一个元宵节都能这样度过就好了。”萧阮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怅然之色。   蔺北行恍然回过神来,有些纳闷地问:“为什么不能?”   萧阮笑了笑,没有回答。   前世她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整座京城人心惶惶,云亭河边再也不复今日这样的盛景,连花灯都没几盏。   但愿这一世,不会再有那样的混乱了;王侯将相、反贼逆臣争夺的是天下,而普通百姓却只希望拥有平稳幸福的小日子,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祈祷天下太平。   不过,今天这大好的节日,就不要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拎起自己的花灯,高兴地问:“蔺大哥,你的花灯呢?时候不早了,该放花灯了。”   蔺北行朝着下面叫了一声,有下人上来了,碰上了一盏兔子灯。   兔子灯做得惟妙惟肖,前面的红眼睛乍一看还有几分白毛团儿的神采。   萧阮立刻想起了那只只养了两天的宠物,轻呼了一声,去摸它的眼睛:“好可爱!”   蔺北行把花灯往她的手里一送:“送给你。”   萧阮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蔺北行一眼,可这月色朦胧,也看不住蔺北行的脸上有什么异样。难道他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几年,也不知道这个关于送花灯的习俗?她又不是他的心上人,送她花灯做什么?   “送给我干什么?你不要自己放吗?”萧阮隐晦地暗示着,“你放下去的时候,心里默念着自己的心愿,说不定能心想事成。”   “我的心愿,我自己有能力实现,用不着靠这个小小的花灯,”蔺北行傲然道,“上次我抓给你的白毛团儿在行宫放生了,这是我补给你的。”   萧阮放下心来。   想想也是,蔺北行必定是不知道这个习俗的,只不过是想弥补一下白毛团儿的遗憾罢了。   她欣然接过了花灯:“好,那我来放,希望白毛团儿在北栖山过得逍遥自在。”   两人一起下了山坡到了河边,萧阮半蹲下来,把自己的花灯和蔺北行的兔子灯分别放入了河中,心里默念了几句。   祈愿祖母康健。   祈愿家人平安。   祈愿大乾太平,可以年年都有今日这样盛世中的元宵佳节。   “世子!”陈碑之在后面叫了一声,语声焦灼。   蔺北行的身体一僵,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萧阮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过来。   “蔺大哥,太晚了,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她善解人意地道。   “再等等,我已经让人给你大哥送信了,应该他们会快就会过来。”蔺北行贪恋地看着她,心中的不舍越来越浓。   萧阮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下,侧过脸来看着蔺北行,认真地叮嘱:“蔺大哥,你一个人在外面,要自己小心身体。以后万一你回到了西南,更要小心,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固然重要,但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万事有个限度,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以免你的家人替你担心。”   蔺北行的心里一热,更是增添了几分信心。   听听,萧阮一定是喜欢他的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关心他?连日后的事情都替他考虑周到了。   “我知道。”他心中激荡,想要和她道别,却又强忍了下来,压低声音道,“你也一样,照顾好自己。”   “还有,”萧阮的心里有些酸涩,“不要太记恨我祖父了,他的心里对你并没有什么私仇,只是一心为了大乾天下着想而已。”   蔺北行怔了一下,心里更加高兴了。   萧阮一直希望他和萧钊和解,莫不是在为了他们的以后打算、不希望两家结了仇怨?   算了,萧钊那老儿也挺可怜的了,连自己的妻子都守不住,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计较了。   “好,我不记恨他了。”   萧阮定定地看着他,嫣然一笑:“蔺大哥,能认识你真好,谢谢你这么多日子来一直关照我,日后……日后盼着你能雄鹰展翅,一飞冲天。”   心口的热意越来越烫,朝着四肢百骸冲了出去。   胸口纷至沓来的各种情绪激荡着,离别之酸涩、爱慕之甜蜜夹击而至,蔺北行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叫萧阮一声,却忽然发现,他还从来没有叫过萧阮什么昵称。   慕呈青有他的“萧师妹”,周卫旻有他的“阮姐姐”,就连那个周卫熹都一口一个“阮妹妹”,而他却没有。   “我该叫你什么?”他喃喃地问。   萧阮纳闷了:“叫我名字就好了,或者,和周大哥一样叫我阮妹妹也可以啊。”   蔺北行摇了摇头。   他不想和他们一样。   “你有什么小名或者闺名吗?”他不死心地问。   萧阮的脸上微微一烫:“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蔺北行固执地看着她。   萧阮被他看得心中一软。   算了,他就要走了,从此之后,两人天各一方,只怕这辈子都碰不了面了。只不过是一个弃而不用的名字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祖母和祖父曾经给我起过一个小名,不过,已经很久没人叫了,”她轻声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他们盼着我像洛神一样美丽动人,便叫我轻轻。”   “轻轻。”蔺北行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反复叫了两声,只觉得齿颊留香。眼前的女子,明眸善睐、清丽脱俗,在他的眼里,比洛神要美丽百倍千倍。   “以后不许告诉别人这个名字。”蔺北行赶紧叮嘱了一句,“这是我私底下叫你的名字,在别人面前我就叫你阮妹妹。”   “好。”萧阮柔顺地应了一声。   蔺北行的心里焦躁了起来。   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萧阮在京城有这么多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被别的男人花言巧语骗走了可怎么办?   萧阮对他那么好,一定不会向别人泄露他的行踪,他为什么不能和萧阮正式道别了再走呢?   既然他喜欢萧阮,萧阮也喜欢他,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把这层窗户纸捅开,让萧阮在京城等他,他一回西南就让父母想办法过来提亲?大长公主这么疼爱萧阮,说不定就顺从了萧阮的心意把她嫁过来了呢?   这几个念头一起,蔺北行的心头豁然开朗,焦虑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起来:“轻轻,我有件事要——”   话还没出口,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唤:“二姑娘!二姑娘你在不在这里?”   两人齐齐转头一看,远远的有两个人朝着这里飞奔了过来。   叫的那人跑得近些,是萧府的下人。   萧阮赶紧招了招手,迎了上去:“我在这里。”   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手里的一封信递给了萧阮:“可算找到你了,二姑娘,太傅让我给你送过来的,说是十万火急,一定要让你马上看到。”   萧阮有点纳闷,一边拆信一边问:“什么事情这么急?祖父他——”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仿佛筛糠一般抖了起来,几乎要拿不住信笺了。   信笺上是萧钊的亲笔,一字一句,清晰可见。   西戎兵变,靖安王被袭,性命垂危。   我入宫觐见陛下,你自便。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争取双更!晚九点见~小天使们给醋哥打打电话吧,干巴爹!   奉送一个小剧场。   蔺北行:轻轻喜欢我。   蔺北行:轻轻对我爱得死去活来。   蔺北行:轻轻不能没有我。   醋哥:……   醋哥:哎呦喂柿子,你醒醒,别做梦了! 第52章   命运仿佛在这一刻朝着萧阮发出了讥讽的嘲笑声。   她原本以已经解除了的西南危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一下子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靖安王虽然没有死,但即将不治而亡。   蔺北行还没有走,眼看着就要和前世一样来不及离开京城,又会在请命回西南为父复仇不准后,和启元帝发生无可挽回的冲突,损兵折将、叛逃京城。   再转眼一看,刚才跟在萧府下人身后飞奔而来的人也到了,是靖安王府的下人,神色紧张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竹管,递给了蔺北行。   应当就是靖安王府向蔺北行传递西南的消息。   心口“怦怦”乱跳了起来,电光火石之间,萧阮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她飞快地将信笺在花灯上引燃了,伸手抓住了蔺北行的衣袖,急促地道:“蔺大哥,来不及多说了,快!你跟我走!”   蔺北行刚刚一眼看完了纸条,双目圆睁、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哆嗦,手中的纸条和竹管从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   以萧阮这样弱小的力气,居然将蔺北行拽动了几步,她正要再拽,蔺北行踉跄着站定了,喉中猛然发出了一声令人恐惧的嘶吼。   陈碑之吓得魂飞魄散,飞快地扶住了他,一叠声地问:“怎么了?世子你怎么了?”   “快,不能留在这里,”萧阮急出了一身汗来,“把他拖走,云子胡同有我祖母的马车,我送你们出城,这样快一点,迟则有变!”   陈碑之左右为难。   蔺北行显然是看了消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都失了魂魄,如果按照计划行动,只怕要出意外;可贺平宁的话又言犹在耳,他也不敢过于相信萧阮,深怕酿成大错。   “陈碑之!”萧阮厉声喝道,“你不信我?我要是想害你们世子,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陈碑之一咬牙:“好,我信你,走!”   他豁出去了。   世子的眼光还能差得过那个贺平宁不成?他如此喜欢萧阮,说明萧阮必定有过人之处,也不会是个阴险狡诈的妖女。   他往蔺北行的腋下一挟,跟着萧阮疾步往云子胡同而去。   胡同口,大长公主的马车十分醒目,车盖上雕着一只凤凰,以彰显皇家特殊尊贵的身份,马车这里没什么人,都去里面看花灯猜灯谜了。   萧阮让陈碑之把蔺北行拖上了车,随后,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也上了马车,在车壁上摆弄了几下,果不其然,车榻下面的板打了开来,露出了一个一人见长的空隙来。   周荇宜有这个喜好,喜欢在她坐的马车上安上和别人不一样的机关,从前在江南的时候,萧阮不经意碰触过这个机关,也玩过几次,一直记得很清楚。   耳边有“咯咯”声传来,她转头一看,蔺北行的牙齿在打颤,他的眼神渐渐聚焦,眼底一片赤红。   她大惊失色:“蔺大哥,你千万忍一忍,快点进去,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带出京城,让你回去见你父王!”   “不!”蔺北行握紧了拳头,脑门上青筋暴起,他已经从惊天噩耗中清醒了过来,“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你的心意我领了,我——”   萧阮朝着陈碑之使了一个眼色。   陈碑之硬着头皮一个手刀切在了蔺北行的脖子上,蔺北行应声而倒。   两人将蔺北行塞入了车榻,合上了面板。   “你们本来准备往哪里走?外面有人接应吗?”萧阮急促地问。   “往南门走,贺平宁在归于庄接应。”   “好,你去驾车,往南门走,”萧阮指挥道,“有人拦你,你只管喝骂,说这是大长公主座驾,拦车者死!”   “是!”   马车出了云子胡同,一路朝着南城门疾驰而去。幸好,几乎京城中所有的闲人都去了云亭河边,大街上空旷得很。   萧阮伏在车榻上,反反复复地对着里面的蔺北行念叨:“蔺大哥,你别难过了,暂时在里面委屈一下,千万别出声!”   过了片刻,萧阮从窗口往外一看,巍峨的城墙映入了眼帘,南城门眼看着就要到了。   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膛。   “开门!”陈碑之一边疾驰一边厉声大喝,“大长公主座驾在此,快开城门!胆敢阻拦者死!”   “停车!”有人在外面喊道,“城门已关,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陈碑之充耳不闻,马车朝着城门口冲了过去,只听到几声拔刀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好几个人都惊慌地呼喝了起来:“停车!你居然敢冲撞城门!这是不要命了吗?”   “快,快去请秦校尉过来!”   陈碑之催马强行冲过,阻拦的士兵纷纷往外避让,最后马车“吁”的一声,被逼停在了紧闭的城门前。   士兵们冲了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有人挑开了车帘,和萧阮打了一个照面,立刻面色一凛,躬身行礼:“萧二姑娘,何事冲撞城门?”   萧阮对这名校尉有点印象,此人是武宁侯家的远亲,和武宁侯世子秦臻应当是堂了两族的兄弟。   “秦大人,”萧阮的面若寒霜,手中扣着一块玉牌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我祖母突发疾病,病情汹汹,我要出城去接那位替我祖母看病的段大夫,快开城门!”   秦校尉有点为难:“萧二姑娘,你这是为难我,城门已闭,非万不得已不能开……”   “住嘴!”萧阮的眼中含泪,疾言厉色,“你这样阻拦,若我祖母有个万一,你就算有一百条命也担待不起,快开城门,陛下那里若要怪罪,有我担着!”   秦校尉迟疑了一瞬,转头问了城门兵几句,正巧,段琪安初三的时候正是从这道门出去的,带着一个药童,说是要出城去采药。   他的心定了定,看了看车盖上的公主府标徵,转头下令:“开城门。”   出了城门,马车继续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飞奔。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座小山村,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陈碑之勒住了缰绳,打了一声呼哨,路边的树林里立刻出现了几十个身影,领头的正是贺平宁。   贺平宁倒是愣了一下:“碑之,这马车是谁的?世子呢?”   陈碑之翻身下马,正要上车去接蔺北行,蔺北行从马车上下来了,除了脸色依然惨白,眼底还有血丝,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眼神森冷地落在了陈碑之的身上。   陈碑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迫不得已,请世子责罚。”   萧阮从车窗中探出头来,颤声道:“蔺大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你赶紧走吧,多留一刻便多一分的风险,此去西南,千里迢迢、前路漫漫,无数凶险等着你,你……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蔺北行迎视着她的目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都咽了下去。   他的心里有无数的疑惑。   为什么萧阮几乎和他同时知道西南那边的噩耗?   为什么萧阮好像已经察觉到他要离开京城的念头?   为什么萧阮半点都没有惊讶?   然而,就像萧阮所说的一样,他没有时间解惑了,只能把这些疑问都吞进肚子里。   “我……害了你了……你回去之后……要怎么办?”一想到萧阮回去之后要面对的后果,蔺北行的心如刀绞。   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为了将他第一时间送出城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诈开了城门,回去后,启元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有个万一,他将痛悔终生。   “萧二姑娘,不如你跟我们走吧?”陈碑之忽然插话,“你回去太危险了。”   贺平宁的眼神一僵,狠狠地瞪了陈碑之一眼。   萧阮连连摇头,轻笑着道:“那可不行,我的父母家人都在京城,我祖母也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们离开?再说了,陛下对我很好,就算惩罚我也不会太重,我祖母和祖父都在,会帮我说话,你放心吧。”   “世子,快走吧,”贺平宁连忙劝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蔺北行叫来了另一个名叫李振的心腹,让他带萧阮去归于庄,务必要安顿好萧阮,明日一早将她平安送回京城。“一定要看她进了公主府,确定她无事了,才可慢慢想办法出城回西南,不然,”他一字一顿地道,“提头来见!”   “是。”李振应了一声。   蔺北行翻身上了马,深深地看了萧阮一眼,在心中默念了几声。   轻轻。   等我回来!   然而,这四个字在他喉咙里打了个转,终究没有说出口。   此去西南,前路是遍地荆棘、危机重重,他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更不知归期何时。他已经拖累了萧阮,怎么能再让她浪费大好青春等他归来?   他咬了咬牙,掩去了眼底的涩意,沉声道:“后会有期!”   眨眼之间,几十道身影俨如离弦之箭,瞬息之间没入了夜色中。   萧阮怔怔地盯着那个挺拔的背影看了半晌,脸颊上一阵凉意袭来。抬手一摸,手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她居然哭了。   “蔺大哥,一路顺风。”她哽咽着喃喃地祝福了一句。   一阵寒风刮过,她的声音被吹散了,渐渐消逝在了空气里。   -   蔺北行一路急行,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攒入了底下的马匹中,眨眼便往南了十数里。贺平宁和陈碑之一左一右,跟在他的后方,贺平宁一边策马,一边追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怎么她跟着来了?她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们要不要改变一下行程,以防有什么变故?”贺平宁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陈碑之终于忍不住了:“姓贺的,你旁的什么都好,怎么就一直盯着萧二姑娘不放?她都这样送世子出城了,还能有什么问题?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贺平宁哼了一声:“比你动不动就被人收买了强。刚才居然还让她跟着一起走,人家娇滴滴的大小姐,能和你们一起亡命吗?我们要是带着她,只怕不到一日就被追兵追到了。”   “我不想和你多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陈碑之不想理他了。   又疾驰了片刻,忽然,贺平宁勒住了缰绳,狐疑地叫了一声:“世子,等一下,有些不太对劲。”   蔺北行的心绪纷杂,又驶出去数十丈远才勒住了缰绳:“什么事?”   大家都停了下来,贺平宁屏息听了片刻,大惊失色:“世子,前面有队伍来了,应当有数百号人!听这马蹄声,应当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话音刚落,马蹄声渐渐清晰了起来,前面已经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出现了。   蔺北行心中一凛,当机立断:“往西走!”   贺平宁焦灼地道:“太危险了,世子,你领着人往西走,我带几个人把他们引开,再来追你们。”   蔺北行沉吟了一瞬,点头答应:“好,万一失散,我在祁州等你一日,你千万小心。”   “是。”   贺平宁往前走了两步,猛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世子,你千万改变一下行程!这拨军队来得蹊跷,只怕和那萧阮有关。她一定是先装好人来骗取你的信任,然后等你罪证确凿了,便反手从背后捅你一刀,这几百号人来势汹汹,一定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你千万要提防!”   “不可能!”蔺北行断然道。   没有时间再争论了。   两拨人各自分开,一拨往西,一拨往北,各自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奉上双更!需要小天使们亲亲抱抱举高高~~   **打秋风回来了,本章洒红包雨,15字以上都送红包一个~~ 第53章   萧阮在归于庄呆了一晚,模模糊糊地眯了一觉,凌晨卯时便醒了过来。   推门出去一看,李振早早地就在门口守着了,双眼通红,看起来好像一夜没睡。   庄子不大,有几个专门负责清洁的下人,早膳已经备好,都是些乡里人自己做的野菜小食,若不是心事重重,倒也很合萧阮的口味。   城门马上就要开了,李振套好了马车,将萧阮请了出来,萧阮站在门口,下意识地朝着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远处的景色都笼罩在一层阴翳下,模模糊糊。   这好像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的心“突突”狂跳了两下。   来时疾奔,去时缓缓。   马车到了城门口,天已经大亮了,城门口进城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两队士兵一内一外虎视眈眈地检视着进城的百姓。   萧阮示意李振将马车驶到了中间的门口,有将官模样的人出来了,仔细地查验了一下她的身份,恭谨地将她请进了城门。   萧阮想起了什么,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问了一句:“秦校尉呢?”   将官躬身答道:“回萧二姑娘,昨夜宫里来的急令封了城门,只许进不许出,秦校尉被带走问话还没回来,末将暂代城门校尉一职。”   萧阮的心一沉。   和她猜想的一样,启元帝昨晚收到西南线报之后,便迅速地封锁了四道城门。   还好走得快,只是连累了这位秦校尉了。   她道了谢,马车继续往前驶去。从南门到公主府有一段距离,会途经靖安王府,快到王府的巷子口时,萧阮掀起了车窗帘子瞟了一眼,只见整座王府已经被羽林军围了起来,看起来戒备森严,羽林军中郎将秦城正疾言厉色地朝着几个脸熟的御前带刀侍卫说话。   深夜定下撤藩,封锁城门,软禁蔺北行。   启元帝的动作看起来比前世还要快、决心比前世还要大。   这一刹那,原本信心满满的萧阮有些担心了起来,也不知道蔺北行这一世能不能逃脱启元帝的围追堵截,顺利回归西南。   到了公主府,萧阮下了马车,和李振道了别。   不知怎么的,公主府看起来冷冷清清的,除了门童和几个守门的侍卫,庭院里空无一人。萧阮心里纳闷,快步到了前厅,猛地一下呆住了。   前厅的院子里,满满当当的跪了一地的人,从侍卫队的杨泽冲到她房里伺候的丫鬟嬷嬷,全都伏在地上。   “你还知道回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森然响起。   萧阮定睛一看,启元帝正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满面怒容地看着她;他的身旁一左一右,左边站着周荇宜,右边站着萧钊,两人都面带忧色。   萧阮定了定神,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前厅,在启元帝面前跪了下来:“陛下,都是我的错,他们都不知道我做的事情,还请陛下宽仁为怀,不要迁怒他们。”   云珛飞快地将前厅的门关了起来。   “哐啷”一声,一只茶盏摔在了她的面前,瓷片碎了一地。   “你还有脸为他们求情?”启元帝气怒交加,“萧阮,你是皇姑和太傅的孙女,朕向来把你视为女儿一般,对你处处照应,可你,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夜闯城门将蔺北行送出京城,你可知道你犯下了什么重罪吗?”   萧阮伏在了地上叩了个头:“陛下,臣女夜闯城门,的确有错,但不知道那蔺北行是犯了什么错,让陛下如此大动干戈要将他软禁在京城?”   “你——”启元帝怒极反笑,“萧阮,你如此聪慧,朕不相信你会看不清楚,纵虎归山、后患无穷,那蔺北行心思深沉缜密、武艺高强、狠绝果断,比起靖安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西南向来就是大乾长治久安的心腹大患,此次靖安王将死,蔺北行又被困京城,撤藩易如反掌,现在,这个最佳时机都被你毁了!”   “陛下,敢问靖安王反了吗?蔺北行反了吗?”萧阮抬起头迎视着他的目光。   启元帝怔了一下,冷冷地道:“等他们反了就晚了。你一介女流之辈,根本不懂什么叫防患于未然。”   “陛下,臣女不明白,为什么你就是觉得蔺北行会反呢?”萧阮恳切地问,“他天生就是将才,却被困在京城这么多年,现在他的父王被西戎王暗算,他身为人子、身为人臣,一要替父复仇,二要收复被异族侵略的土地,急着要回西南无可厚非,陛下为什么非要将他的翅膀折断呢?这不是太让人寒心了吗?”   启元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在指责朕心胸狭隘,没有容人的雅量吗?”   “不,陛下,臣女只是认为,蔺北行天生就是将才,大乾需要这样的将才,才能震慑住西戎、北狄、新罗那一帮子虎视眈眈、存有异心的外族人,留下他、收服他,大乾才能长治久安,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启元帝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地道:“很好,照你这么说,朕还得谢谢你,为朕和大乾留下了和这位将才转圜的余地。”   萧阮重新伏在了地上:“陛下,臣女和那蔺北行相处近一年,此人心怀赤诚,不会是忘恩负义之辈。更何况,他遣人找到了神医救了祖母、狩猎时从熊掌中救下了四殿下,还在新罗王子面前扬我国威,还望陛下看在他这些许小功的份上,放他平安回归西南。”   启元帝的脸色阴沉,好半天才道:“你这是在说,朕如果不放他回西南,那就是忘恩负义之辈吗?”   “臣女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没什么不敢的!”启元帝厉声道。   萧钊慌忙跪下求情:“陛下,此时不能全怪阮儿。是臣将军机泄露给了她,才酿成了这场大错,请陛下责罚臣吧。”   周荇宜也跟着跪了下来:“陛下,阮儿是我一手带大,会如此胆大妄为,都是我的错,请陛下责罚我。”   “不,陛下,这都是臣女一个人的错,和祖母祖父都没有关系,他们都被我蒙在鼓里,”萧阮急了,“要杀要剐臣女没有半点怨言,只求陛下不要迁怒他人!”   启元帝盯着萧阮看了半晌,轻吐了一口浊气:“我杀了你,你也不会服气,对不对?”   萧阮迟疑了片刻,坦然道:“是。”   启元帝的嘴角微微上扬,忽然笑了:“阮儿啊阮儿,你以为你把他送出京城,他就能平安回到西南了吗?”   萧阮悚然一惊。   “这小子的确有点本事,骗了我这么多年,让我一直以为他只不过是个爱寻衅挑事的无脑小儿,”启元帝轻哼了一声,“只可惜,他的命不好,刚刚两个时辰前,朕得到军报,有人领军从沣州回来述职,刚好在南杏山口碰上了蔺北行一行人,叛逃的队伍被打散了,他正在全力追缉蔺北行中,想必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萧阮的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你知道回来述职的人是谁吗?”启元帝淡淡地问。   萧阮咬着唇,摇了摇头。   “是你的二叔萧涵,”启元帝怜悯地看着她,“阮儿,你一心送走蔺北行,想要施恩于他,只怕到了最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落得半分好处,还要被蔺北行怀疑,你和你二叔设了套让他背上叛逃的罪名,让朕彻底下了撤藩的决定。”   萧阮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陛下,臣女不信。”   “不信?”启元帝反问,“你是不信你二叔拿得下蔺北行,还是不信蔺北行会怀疑你?”   “都不信。”萧阮的神情平静,“臣女相信的是,蔺北行日后会是平定西南的有功之臣,只要陛下报之以信赖,他也必定会是匡扶社稷的国之栋梁。”   启元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起身走到了萧阮面前,绕着她来来回回踱了几圈。   “好,很好。”他咬着牙道,“萧阮,若是一着不慎,蔺北行得了西南后生了反心,大乾的江山说不定会被一分为二,到时候你祖母身为周家子孙,再也没有面目去地底下见皇祖父了,你祖父身为大乾重臣,也绝无面目去见他辅佐的历任君王,而你,将成为大乾的千古罪人,你可明白?”   萧阮的身子颤了一下。   这几句话重如千钧,她忽然感到了一丝后怕。   她努力想要化解蔺北行和皇家的恩怨,可若是她看错了蔺北行,蔺北行真的反了,那对大乾不啻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朕不杀你,也不剐你,既然你如此信他,那就让朕拭目以待,”启元帝冷冷地道,“看那蔺北行有没有可能逃脱你二叔的追捕,看蔺北行能不能扫平西南,看蔺北行他到底有没有天生反骨,看你和朕,到底是谁错了!”   萧阮定了定神。   事已至此,后怕也没有用了。   她迎视着启元帝的目光,神情坦然:“好,若是臣女错了,臣女定当竭尽所能挽回自己所犯之错,若是挽回不了,必当自绝于列祖列宗面前,以谢陛下对我的恩情。”   “阮儿!”周荇宜和萧钊齐齐惊呼了一声。   启元帝看着萧阮,心绪复杂。   虽然心里还是万分气恼,但是,对萧阮的喜爱,却在两人的对答中不知不觉中又增添了几分。原本愤怒到极点想要重重惩罚萧阮的念头,此刻好像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闺阁中唯唯诺诺的女子太多,只着眼于后宅的方寸之地,少有像萧阮这样果决且有眼界胆识的,皇后当日选的太子妃,实在是选错了。   周卫熹身为储君,虽然宽和仁爱,但行事却缺少几分魄力,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若是身旁有萧阮扶持,性格互补,必定能让周卫熹远小人、近贤臣,从而将大乾治理得井井有条。   着实有些可惜了。   “传旨下去,”他看向云珛,淡淡地吩咐,“萧府萧阮,顶撞天子、目无国法,罚禁足半年于公主府闭门思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继续双更,晚上九点见,求打鸡血!   -   感谢小天使微语98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 第54章   这个惩罚,和萧阮所犯的错来比,启元帝大大地手下留情了。   周荇宜和萧钊都松了一口气,上前谢了天子的恩典,萧阮也诚心实意地道了谢,静心凝神,开始了在公主府闭门思过的禁足日子。   还好,她虽然喜欢自由自在地四处玩耍,但静下心来也不难,每日临几幅字帖、读几册话本,再陪着周荇宜说说话,时间很容易就打发了。   这件事情被压住了,旁人只知道萧阮惹怒了启元帝,被禁足半年,至于为何会被禁足一概不知,萧陈氏后来才得知了个大概,吓得魂飞魄散,领着弟弟妹妹过来探望时,一把就抱住了她哭得抽抽噎噎的:“阮儿啊,你可真是太胆大了,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你要是有个好歹,让我和你父亲怎么办?”   萧阮只好连连保证,日后一定不会再行差踏错了。   其实,她后来也有些后怕,更有些愧疚。   那晚走的时候凭借的是一腔冲动和热血,回到府里看到启元帝后她才清醒过来:若是启元帝不依不饶的话,只怕整个萧家都要被她连累了。   现在这样,真的是万幸了。   萧陈氏被抚慰了一通,总算平静了下来,一家人坐了下来聊起了家里的琐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萧陈氏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一直面带忧色地出神,有两次萧阮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挤出几分笑脸强颜欢笑。   萧阮心里狐疑,等萧陈氏他们要走的时候把萧珏拉到了一边,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自从秋狩和萧阮联合反将了崔茱儿一军后,萧珏真心实意地敬佩起自己的姐姐来了,平常有事没事都喜欢往她这里跑。这一次出了事情,她也真的被吓了一跳,一进门就红了眼眶。   现在萧阮这一问,她不敢不说,却又支支吾吾的不敢多说:“娘不让我说……就是……就是原来打听着要来提亲……都不知道怎么没了消息……没事,二姐,你别生气,等这股风过去了,家里的门槛子一定又会被媒婆踏破了的,大哥说了,这些人最好别让他瞧见,瞧见一个打一个,都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家伙!”   萧阮松了一口气。   她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呢,没人提亲正好,她乐得一个人逍遥自在。   “没事,你照顾好父亲母亲,”她叮嘱道,“让他们放宽心些,别为我的亲事担心。”   萧珏点了点头,气恨地道:“都是有人在外面煽风点火,原本一件小事,现在被她们渲染得好像你被陛下彻底厌恶了似的。笑话,我那日可忍不住了,骂了韩家那七姑娘一顿,她倒是有本事让陛下来禁足试试?陛下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普通的姑娘,哪里能值得陛下抬抬眼的?真是个愚蠢得不行的!”   这话倒也是有理有据。   萧阮乐了:“你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厉害了?”   “跟你学的呗。”萧珏吐了吐舌头。   萧阮敛了笑容,正色道:“别人那里,只要你有理,就尽管骂着,出了事自然有祖父和大哥撑着,但是崔茱儿那里,你可千万别硬来,平常远着点,远不了了敷衍她几句也不丢脸,我不在,万事小心谨慎为上。”   萧珏点了点头:“二姐姐,我懂。”   萧珏摒弃了原来骄纵的性格,日渐变得稳重了起来,姐妹俩再也没有了芥蒂,这可能是这一世最让萧阮高兴的事情之一了。   在府里修身养性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倒是让她有了一件意外的收获:原本有事没事总爱来撩拨她的周卫熹再也没了声息,自去娶他的太子妃和良娣去了。   那些趋炎附势的没了声响,但她的几个好友却半分没有被影响,依然顶着她被天子厌恶的传言过来探望,平王妃就不用说了,没两天就登门探望了,带来了好多好吃的,让萧阮意外的是,秦六姑娘居然也不避讳地来了,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她在外面遇见的新鲜事给萧阮听。   这也算是患难见真情吧。   慕呈青、秦臻、周卫哲都轮番过来以拜见大长公主的名义过来探望,慕呈青日渐受到启元帝的重用,公务繁忙,但他几乎每隔几天都会送来他搜集来的字帖、话本和他闲暇时的诗作,让萧阮解闷。   周卫旻自然也不会拉下,一来就板着一张脸,脸色阴沉得好像下一刻就要下起狂风骤雨:“蔺北行成天自吹老子天下第一,怎么也好意思让你帮忙送出城去?这不是害你吗?”   “你怎么知道了?”萧阮纳闷地问,“陛下说了,谁都不许外传。”   周卫旻语塞:“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   萧阮想了一下,应当是云珛暗中告诉周卫旻的。她有点担心,忍不住提醒:“四殿下,你可别太忘形了,别告诉人家你知道这事,免得引来陛下猜疑。”   “我知道,”周卫旻满不在乎地道,“你不会害我,我才在你面前说的,别人那里,我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那就好。”萧阮放下心来。   “你别打岔,”周卫旻不满地道,“总而言之,蔺北行不像个男人。”   萧阮抿着唇笑了:“四殿下,你都向他拜师学艺了,怎么还说他坏话?要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若是不尊敬他,下次还有谁愿意当你师傅?而且,并不是他要我帮忙的,是我让人把他打晕了送出去的。”   周卫旻这下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把他打晕了?”   萧阮点了点头。   周卫旻有点敬佩了:“阮姐姐,你可太厉害了。”   “普通厉害吧。”萧阮谦逊地道。   周卫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伏在桌上无声地大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正色看向萧阮:“阮姐姐,我去求父皇替我指婚,你嫁给我,做我的王妃好不好?以后父王给我封了王,我就带你去我的封地,山高皇帝远,我们两个人自己逍遥快活。”   萧阮哑然失笑:“你又顽皮了。”   周卫旻的脸沉了下来:“你是不是还是惦记着那个蔺北行?”   萧阮连连摇头:“我没有惦记他,我送他出城,并不是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因为……因为他天生就是属于西南的王者,我不忍心看他被困在京城折了双翅。”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周卫旻气得胸口疼,“是看不起我、还是另外有了心上人?”   “四殿下,”萧阮凝视着他,柔声道,“我一直把你当做弟弟,也希望能做你的姐姐,以后看着你有自己喜欢的心上人,看着你成亲生子,福泽绵绵。”   周卫旻脸色阴沉地看了她片刻,猝然起身,拂袖而去。   萧阮呆了片刻,猛然想了起来,赶紧追了出去在他身后问道:“四殿下,我还没问你呢,蔺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回到西南了吗?现在西南的形势如何?”   周卫旻头也不回,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你就知道惦记蔺大哥,我生气得很,才不告诉你呢。”   萧阮哭笑不得。   到底是小孩子,一言不合就生气了,真是拿他没办法。   就这样过了又半个月,萧涵回来了。   和斯文儒雅的萧翊相比,萧涵长得人高马大,性格也肖母,比萧翊要爽朗外向很多,走得也是武将之路,常年在秦中秦南一带的折冲府掌辖一州军务。   以前周荇宜和萧阮在江南的时候,萧涵趁着休沐还能过来探望一二,而自从到了京城,萧阮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这位二叔了,一听他来了,自然飞一样地过去前厅相见。   萧涵正在和周荇宜聊天,一见侄女来了,乐呵呵地迎了上去:“一年未见,阮儿越来越漂亮了,个子也高了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二叔,你也越发健朗年轻了,走在大街上,谁也不能相信你是我的二叔呢。”萧阮高兴地道。   这话也不能算是拍马屁,萧涵的五官俊朗,因为常年习武,身姿挺拔,眼角虽然有了几丝皱纹,却更添了几分男人的成熟魅力,以前在江南的时候走在大街上,时常有姑娘们掷果盈车。唯一可惜的是,他的感情并不顺遂,妻子因为难产而死,并没有给他留下一子半女,后来也因为军务繁忙没有合适的机会续弦,这一蹉跎,便蹉跎到了现在。   “小丫头嘴真甜。”萧涵乐了。   大家聊了一会儿,萧阮有些心神不宁了起来,她想问问萧涵那晚和蔺北行撞上之后的结果。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是蔺北行被启元帝抓住了或是还是和前世一样和大乾结下了血海深仇,那她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这大半个月以来,她向很多人都旁敲侧击过了,但是他们好像都不知道那晚的惊魂,对于蔺北行去了哪里也并不知情,唯一一个好像知道什么的周卫旻,却不肯告诉她。   周荇宜瞟了她一眼,心知肚明,转头问萧涵:“我听说你元宵节便奉命回京,怎么到现在才来看我?”   萧涵一脸的愧疚:“母亲,我快到京城时,撞上了靖安王世子蔺北行,我知道他应当身在京城却出现在城外,当下起疑阻拦,这一耽误,便耽误了大半月。”   “那你抓住他了没有?”萧阮急急地问。   萧涵摇头:“我一开始存了几分力气,怕有什么误会,没想到蔺北行十分狡猾,派了一个下属把我引开,自己逃了。等我接到陛下的旨意全力追踪,却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只抓住了几个他的手下,已经解往京城了交给大理寺了。”   萧阮的小脸煞白:“那……手下是谁?有没有死人?”   “几个侍卫,受了点伤,应当不会致死,那个领头的下属姓贺,也受了伤,但被他逃了。”萧涵一脸惋惜。   萧阮轻吁了一口气:“没死人就好。”   只要蔺北行顺利逃脱,启元帝应当就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强行撤藩,而是坐收渔翁之利看蔺北行和西戎等异族拼个你死我活。这样的话,两人没有撕破脸皮,这些人也不会被处死。   萧涵只当侄女胆小,怕听到死人的事情,便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那蔺北行还真是个人物,这么几个人能从京城逃脱。现在他应当回到西南了,只是西南现在四分五裂,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抱住这世袭了三代的靖安王名号。”   “能,肯定能。”萧阮慢悠悠地回了一句,目光朝着窗外看去,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   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一半,日子过得越发逍遥了起来,眨眼就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按照大乾的习俗,萧阮要办及笄礼了。   禁足期才过了一小半,这及笄礼显然是没法像以前想的那样风光大办了,周荇宜十分遗憾。不过,萧阮对这些并不看重,也就谈不上什么失落。   一早起来,木琉和禾蕙便为萧阮盛装打扮了一番,沐浴、熏衣、濯发、奉笄……仪式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家里的亲眷都到了,两个妹妹一直陪在萧阮身旁,就连原本总爱叽叽喳喳的萧茹都沉稳了几分;几个长辈和萧亦珩则自上而下等候在前厅,目视着萧阮盛装缓步而来,在周荇宜面前跪了下来。   少女眉目清丽绝伦、气质如兰,仿佛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目不转睛。   周荇宜定定地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教养出来的孙女儿,心中一阵骄傲。   “阮儿,从今日起,你便正式成年,”她柔声道,“祖母要送你一句话,刚则易折,上善若水。愿你日后如水一般至刚至柔,福泽绵长。”   “多谢祖母,阮儿谨记在心。”萧阮恭谨地应道。   周荇宜挽起了她的青丝,亲手将精心挑选的一支白玉雕花如意簪亲手为萧阮加笄。   及笄礼礼毕,原本应是大宴宾客的时候,今天只有几位亲眷,也就一切从简了,大家坐在一起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午宴。   膳毕,下人们刚刚奉上了一壶茶,有人来禀告:“宁国公世子夫人来了,说是来祝贺二姑娘及笄,还有要事和萧夫人、大长公主商讨。”   萧陈氏不自觉地和周荇宜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点纳闷。   慕呈青现在虽然和萧亦珩交好,但是他的母亲却和从前一样,和萧陈氏并不对付,两家也因为两位皇子的事情几乎泾渭分明,今天这是什么风,把这位慕夫人给刮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奉上!猜猜这位慕夫人来干什么来了?   作收就快破万啦,还差十几个了,没有收藏过的小天使包养一下醋哥叭~~提前小小地庆贺一下破万,今天撒红包雨,留言的都送红包一个!   app在文章首页点右上角进作者专栏戳个收藏:专栏里还有几篇预收文,赏个脸帮忙收藏一下吧~~ 第55章   慕王氏笑吟吟地进来了,她天生长袖善舞,性格外向,一进门便先把大长公主恭维了一番,然后便自然而然地提及慕呈青,说他现今如何如何地受天子重用,又如何如何地殚精竭虑为天子分忧,他们慕家是如何如何地脸上有光。   周荇宜笑着听了片刻,等着她切入正题。   慕王氏过足了瘾,这才想了起来:“哎呦呦,瞧我这人,都忘了,今日二姑娘及笄,这一支红珊瑚金珠步摇送给二姑娘,图个喜气吧。”   “多谢慕夫人了。”周荇宜示意下人接了过来,递给了萧阮。   “多谢慕夫人。”萧阮上前致谢。   “不客气。”慕王氏朝她招了招手,亲热地把她拉到了身旁,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瞧瞧,这可真是长得越来越水灵了,让人看着就欢喜。就是性子稍稍燥了一点,这阵子呆在家里足不出户,也算是一件好事,能把性子磨一磨,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萧阮简直莫名其妙。   她和慕王氏不熟,怎么好端端的,慕王氏对她这么亲热?亲热也就罢了,怎么末了还明里暗里教育了她两句?   萧陈氏一直提防着呢,一听这话,立刻反唇相讥:“慕夫人,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我家阮儿孝顺父母、疼爱弟妹,性子是一等一的好,那些成日里爱搬弄是非的人眼皮子浅,是看不懂的。”   慕王氏的脸色变了变,嘴角的笑容有些僵了:“哎呦,萧夫人,你这话说的,难道还有一个姑娘能十全十美的?这话就算是大长公主也不敢说吧?我自然知道阮儿是个好姑娘,要不然我家呈青能一直惦记着?”   萧陈氏正憋足了劲要和她斗嘴皮子呢,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   她到底是个有经验的,和周荇宜对视了一眼,猛然回过味来了:这位一直互相看不顺眼的夙敌,今天居然不是来落井下石的,而是来探口风,想要娶萧阮做儿媳妇来了!   还没等她说话,下人又跑进来了:“大长公主,宁王妃来了。”   慕王氏的话题暂时被打住了。不到片刻,宁王妃便进来了,她和萧家的人熟,进来先把及笄礼送了,然后乐呵呵地直述来意:“阮儿,今日我来,是来占你便宜来了。”   萧阮纳闷地问:“我有什么便宜可以让你占的?”   宁王妃朝着身边的人示意,旁边那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笑吟吟地上前:“大长公主、萧夫人,听闻你们二姑娘蕙质兰心、品性端方,平王和平王妃都中意得很,特意请了我替周小王爷说媒来了。”   萧阮哭笑不得。   没想到,她这里被启元帝责罚,黄了几门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亲事,那边却有这么多人来为她出气,连明带暗,前前后后有三人上门提亲,还个个都非富即贵,让她再次成了香饽饽。   送走了慕王氏和宁王妃,周荇宜和萧陈氏拉着萧阮,郑重其事地商讨起了这两家或明或暗的提亲。   周荇宜倒是很中意慕呈青,认为他才华横溢、堪当大用,可以弥补他的姑姑是梅贵妃的瑕疵;但萧陈氏却不同意,认为周卫哲更合适。   “周小王爷虽然从前是个纨绔,但现在却学好了不少,是个能雕琢的,而且他家和我们交好,阮儿过去不会受委屈。”萧陈氏的神情郑重,“慕呈青虽然好,但他的母亲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嘴碎、厉害,现在虽然看着是有意提亲,可言辞中却颇多计较,只怕是被慕呈青磨得没办法才过来的,日后不好相处。”   不过,她的话锋一转,看向萧阮:“不过,最重要的是阮儿的意见。若是你喜欢慕呈青,他母亲那里好好应对,左右有你祖母在,她也不得不卖三分薄面。我以后也忍着她点就是。”   周荇宜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这个儿媳虽然耳根子软,但在大事上还是知道爱护女儿的。   “阮儿,你母亲说的是,”周荇宜温言道,“最要紧的,是你喜欢谁,你想嫁给谁?他们既然愿意在你不得圣心的时候求娶,对你必然是真心实意的,也都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萧阮出神了片刻,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缓缓地摇了摇头:“祖母,我明白他们的好意,但是这亲事,我却不能答应。”   “为什么?”周荇宜怔了一下。   “他们都是听了流言蜚语来为我撑腰的,”萧阮心中了然,“慕师兄和周小王爷虽然和我相处得很好,但是却对我并不是男女之情,就这样草率地答应了,若是日后他们有了喜欢的女子,定然要后悔,我可不能这么自私耽误了他们。”   果不其然,周卫哲第二天满不在乎地来了。   “怎么样,我替你壮的声势如何?”他洋洋自得地道,“狠狠地打了那些个势利眼的脸吧?我家阮妹妹轮得到他们来挑肥拣瘦的?真是天大的笑话。”   萧阮“噗嗤”一乐:“是是是,周大哥你最厉害了。”   “放心,有我给你撑着,”周卫哲吹嘘道,“现在我那继母很听我的话,我指东她不敢打西,让她来提亲,她就来得比兔子还快,到时候让她多来两趟,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我家阮妹妹有多么得好。”   萧阮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周大哥,你可真有意思。要是我真的答应了这么亲事,你不就要被套上紧箍咒了?”   “答应了那就成亲呗,反正我左右也要成亲的,”周卫哲满不在乎地道,“我们俩还不好商量?”   萧阮连连摇头:“周大哥,你这就不对了,难道你不想和你喜欢的女子花前月下、情意绵绵吗?”   周卫哲想了一下,挠了挠头:“难道……像我父王和我那继母一样黏黏糊糊的,就是有喜欢的女子了吗?”   “应该是吧。”萧阮也不太确定。前世她虽然和周卫熹订了亲,但那都是按部就班,并没有话本上所说的脸热心跳、牵肠挂肚,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周卫哲嗤笑了一声:“我才不会那样没出息呢。”   两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周卫哲起身正要告辞,下人急匆匆地进来了:“二姑娘,慕呈青慕少爷来了。”   相比周卫哲的随意自在,平日里总是一派云淡风轻、矜持自傲的慕呈青却显得有些焦灼,一见周卫哲也在,他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看过来的眼神有些阴沉。   周卫哲浑然不觉,还搭住了他的肩,笑嘻嘻地道:“我们兄弟俩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都替阮妹妹撑腰来了。”   “你县务繁忙,怎么还有空跑到这里来?”慕呈青忍不住赶人。   周卫哲一拍脑袋:“哎呀我都快忘了,要赶紧回去了,再不回去城门关了,我可要被人弹劾了。”   他来得像一阵风,去得也像一阵风,急匆匆地就不见了人影。   没有了聒噪的周小王爷,前厅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禾蕙和木琉站在萧阮的身后,对望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成了隐形人。   慕呈青没了刚才面对周卫哲时的犀利,有些局促了起来。   “慕师兄,你怎么了?”萧阮盯着他,有点纳闷地问。   慕呈青的耳根一下子红了,双眼的目光游离了起来,瞟了萧阮一眼,又迅速地避了开去,结结巴巴地道:“萧师妹……我母亲说……说她替我来求亲了……她没骗我吧……”   萧阮愣了一下:“她昨日的确来过了。”   慕呈青急了:“那她怎么说你祖母和母亲不乐意这门亲事?是我有什么不好吗?”   萧阮被禁足的事情一出,他隐隐听到了些关于萧阮不好的传闻,气得两天都没吃好饭。从前他觉得自己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编撰,还没有资本向萧阮求亲,想等到在朝中有了成绩之后再说,但这个事情一出,看别人对萧阮冷嘲热讽的,向萧阮提亲之事便迫在眉睫。再加之入春之后,启元帝连升了他两级,让他进了吏部当了一名郎中,勉强可以在大长公主面前拿得出手了。   只是去提亲的事情,却在慕王氏这里被卡住了。   慕王氏原本就不属意萧阮,现在萧阮不喜于启元帝,她就更看不上萧阮了。慕呈青再三求肯,又以挂印回江南威胁,折腾了小半个月,慕王氏这才松了口,答应前来试探口风。   他昨晚满怀期待地等在国公府门口,没想到,慕王氏却气冲冲地回来了,沉着一张脸,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这亲事只怕是成不了的,萧家那丫头和你没缘分。她都落魄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平王府也去提亲了,她母亲和大长公主还把她当成宝贝一样护着,说是舍不得把她嫁人,也是稀奇了。既然这样,我们家还能腆着脸去求不成?自然有比她更好的姑娘等着你。”   还能有谁比萧阮更好?   就算有更好的,他也不稀罕。   他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今日一办完公事,便一刻都忍不住了,借着探望大长公主的名义登门拜访来了。   “慕师兄,你玉质金相、凤表龙姿,是男子中的楷模,怎么会有什么不好呢?”萧阮柔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那些流言蜚语我一点儿都不在意,你不用为了这个搭上你的终身幸福。”   慕呈青有些糊涂了:“为什么我会搭上我的终身幸福?”   “你不就是为了替我撑腰吗?若是随便和我订了亲,以后碰见喜欢的女子怎么办?”萧阮耐心地解释,“放心吧,我现在很好,你别替我担心了。”   慕呈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萧阮还不知道他喜欢她吗?这么些日子来,他心里眼里只有萧阮这么一个女子,见了她就脸红心跳、不见了便日思夜想,绞尽脑汁想要让她开心,却偏偏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把自己的心意告诉萧阮、向萧阮表白。   今日倒好,不管不顾急匆匆地过来了,还是空着手的,这好像让他将要说出的话,缺了几分诚意。   但是,他不能等了。   “师妹,为你撑腰固然重要,但是却不是我托母亲求亲的主因,”慕呈青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佳人,眼里是浓得快要满溢出来的情意,“我想要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最重要的原因,那自然就是我喜欢你,想要一生一世和你相伴,想为你写诗作画,想与你举案齐眉,师妹,你呢?你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努力双更,求打鸡血!   奉送一个小剧场~~   蔺北行:自然是不愿意的。   蔺北行(傲然):轻轻喜欢的是我。   醋哥:这个……不好说。   蔺北行(拔刀):你想干什么?!   醋哥:救命! 第56章   萧阮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神情真挚、情意切切,半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和慕呈青以文相交,谈古论今、趣味相投,她把慕呈青视为好友、师兄,对他的才华景仰不已,但却从来没有往男女之情上多想。   此时慕呈青突然的一番表白,让她猝不及防,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慕师兄……我……”她迟疑着道,“我……一直把你当成知己……至于其他……我没有想过……”   慕呈青愣了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迂回地问了一句:“那你有喜欢的男子吗?”   萧阮摇了摇头。   “那你讨厌我吗?”慕呈青再接再厉。   萧阮断然摇头。   “那你喜欢和我在一起赏花作诗、谈古论今吗?”慕呈青屏息看着她。   萧阮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慕长青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柔声道:“师妹,以后你嫁了我,我们俩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会敬你爱你,绝不会做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这样不好吗?”   的确没什么不好。   放眼京城中的男子,慕呈青是其中的佼佼者,两人都对彼此的品性十分熟悉,相处和睦、志趣相投,以后也一定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唯一的阴影,就是日后三皇子和太子之争,宁国公府有可能会被牵连。但这一世,慕呈青并没有落入周卫熹的圈套,以他之能、加以周荇宜之力,想要从这桩宫变中全身而退并不难。   萧阮犹豫了一下:“这……只是你母亲……”   “我母亲那里你放心,”慕呈青高兴地道,“她虽然有时说话厉害了些,但还是讲理的,平常对我也不错,师妹,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让我母亲再来提亲,你等我!”   萧阮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妥,不安地道:“慕师兄,不如再等等?你看我现在被陛下禁足,到时候连累你被陛下不喜了……”   慕呈青痴痴地盯着萧阮看了片刻,低声道:“师妹,我一刻都等不及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像周小王爷之类的男子在觊觎你的,我可不能被人捷足先登。陛下不喜那就不喜吧,我喜欢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萧阮心里感动,终于不忍心再劝阻,目送着慕呈青兴冲冲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   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半晌,她忽然笑了。   她想这么多干什么?就将她的姻缘托给老天爷做决定吧。   听那日慕王氏的口气,慕呈青要想顺利求亲,只怕并不容易,如果他真的能为了她冲破重重障碍,那么她也必定不会辜负他的一片真情,安心和这位光风霁月般的男子成就一段良缘。   绿肥红瘦间,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   萧阮依然在家修身养性,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只是,说好了要立刻前来求亲的慕呈青,却迟迟不见人影。   和萧阮预想的一样,慕呈青的求亲之路步履维艰。   梅贵妃很快就知道这个消息,坚决不同意慕家和萧家结亲,将慕呈青特意叫到宫里安抚了一番,偏偏慕呈青倔犟得很,两人不欢而散;随后慕王氏替慕呈青相看了慕家的表亲、兵部俞尚书家的五姑娘,慕呈青称病五日没有上朝,慕俞两家闹得鸡飞狗跳。   最后,连启元帝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把梅贵妃、宁国公世子、慕呈青都叫在一起斥责了一番,让他们要“以忠孝为先、摒弃杂念、国事为重”,最后两边各退了一步,慕呈青的亲事被暂时搁置了。   慕呈青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了十几日。   “唉,你可没瞧见呈青的模样,瘦了一大圈,看了真是让人心酸。”萧亦珩长吁短叹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喏,二妹,呈青托我带过来的,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你看了之后便烧了吧。”   萧阮拆开来一看,上面的字迹毅然潇洒不羁,仿佛初见时站在书院神采飞扬、舌战群儒的慕呈青,只是细看之下,笔划间的转换稍稍有些凌乱,透露了主人郁郁的心境。   纵有万般难,难阻心中意。盼到春意浓,再见春花绽。   萧阮把这首诗在心里读了两遍,轻叹了一声:“大哥,你多劝劝他,这样下去反倒会误了他。”   萧亦珩一脸的心有戚戚焉:“怎么不劝?该劝的都劝过了,可人要是钻了牛角尖,只能等他自己想通了,别人怎么劝,都是隔靴搔痒。”   “那怎么办,就看着他这样抑郁下去吗?”萧阮有点着急了。   “没事,依我看,说不定他家里拗不过他,”萧亦珩笑着道,“而且,他现在深受陛下的宠幸,等他择机求了陛下的恩典,到时候梅贵妃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今年的夏天特别闷热,连蝉鸣声都不复从前的中气十足,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   禁足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大半,萧阮在书房中抄着经文,外面忽然一阵阵电闪雷鸣,那雷雨却迟迟下不下来,平白让人心头多了几分浮躁。   “二姑娘,我们先去膳房吧,迟了怕有暴雨。”禾蕙细心地提醒。   萧阮放下了手中的笔,出门一看,西边的乌云黑沉沉的,把整座皇城都压在了下面。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禾蕙,现在是什么日子了?”这阵子被关在公主府,每天都按部就班,她也懒得去记日子。   “今天五月十八,”禾蕙可掰着手指头算着呢,“还有一个月就到了姑娘结束禁足的日子了,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一下。”   五月十八。   听起来好像是个吉利的日子。   萧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好暂时把这个预感抛到脑后,缓步去了膳房。   快吃完饭的时候,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压了一个下午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了足足一个晚上,一直到凌晨都还没有停歇。   一早起来,几个侍女和嬷嬷都在外面唠嗑:“这天气可太不寻常了。”   “是啊,只怕要出什么大事,天好像都要漏了。”   ……   门被推开了,周荇宜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   萧阮霍地站了起来:“祖母,怎么了?”   “阮儿……”周荇宜扶住了门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宫里出了事了!”   梅贵妃巫咒帝后被废入冷宫,三皇子意图谋害太子,罪证确凿,被圈禁于宗人府。至于具体内情如何,皇家讳莫如深,周荇宜也不知道细节。   三皇子一党树倒猢狲散,贬职的贬职、收监的收监,曾经风光无限,现如今沦落成泥。   宁国公府也被牵连,虽然免于刑罚,却被夺了国公的头衔,贬为庶民。幸好,慕呈青和三皇子并没有走得太近,又因为启元帝的喜爱和惜才逃过一劫,官阶品级未变,职位则从吏部下放到了秦中沣州,担任别驾一职。   物是人非,短短一个月,慕家从高高在上的勋贵变为平民,尝尽了世态炎凉。宁国公都已经六十多了,经此打击,卧床不起,慕王氏则整日里以泪洗面,躲在房间里不肯出门。   幸好,慕呈青没有倒。   他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钢刀,在外奔波,在内抚慰,反而一个人撑起了慕家的大梁,成为了慕家最后的希望。   临走去沣州的那一天,慕王氏和家人一起把他送出了城门,慕王氏一边抹泪,一边后悔着道:“都怪我……那时候要是把和萧家的亲事定下来,说不定萧家还能保你一保,把你留在京城……”   慕呈青肃然道:“母亲千万可别这么说,幸好我和萧家的亲事没成,要不然我可真是要害死萧师妹了。”   “那你怎么办?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慕王氏放声痛哭,也不知道是在哭慕呈青的凄凉,还是在哭她自己未来的境遇。   慕呈青笑了笑:“母亲不用担心,我能去沣州,那是陛下对我的磨练,以后你们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就是。”   慕王氏看了看四周,哽咽着道:“以前成日里围在我们身旁,今天你要走了,那些势利眼连人影都不见,连你舅舅一家都没来,可气死……”   “呈青兄!”   几声呼唤传来,慕呈青愣了一下,猛地转头一看,只见城门口几辆马车飞奔而至,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萧亦珩、周卫哲、秦臻等几个平常交好的玩伴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个亲热地过来锤他的肩膀。   “一路顺风。”   “哪天回来了,别忘了到时候给我们带点秦中的特产。”   “在那边要是有什么难事,尽管托人捎个信来。”   ……   慕呈青的胸口酸胀酸胀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多谢。”   萧亦珩轻咳了一声:“呈青,你就没话要问我吗?”   慕呈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师妹她还好吗?”   “你不如亲口问问她?”萧亦珩朝他眨了眨眼。   慕呈青呆了一呆,猛然之间,胸口仿佛被重力撞了一下,“砰砰”乱跳了起来,他屏息朝后一看,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帘挑了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庞从里面探出头来,笑吟吟地叫了他一声:“慕师兄。”   “师妹……”他喃喃地叫了一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马车前,贪婪地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佳人。   “慕师兄,我出来破费了些周折,所以来晚了,”萧阮解释道。   慕呈青一看,驾着马车的居然是公主府的副侍卫长杨泽冲,他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焦灼地道:“你还在禁足中怎么就出来了?被陛下知道了,那就是欺君大罪,快回去!”   “后日就到期了,早出来两日,而且马上就回去了,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这么小气。”萧阮莞尔一笑,从窗口递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出来,“你此去沣州,路途遥远,那边又人生地不熟的,我二叔曾在沣州任职,对那里很熟悉,我托他写了一些事项,你收着,路上慢慢看。还有,若是在那边碰上了什么难处,可以去找我二叔的几位好友,名帖也都在里面了。”   慕呈青的心情激荡:“多谢师妹。”   “慕师兄,你乃人中龙凤,未来必定前途无量,此种小小挫折,不必放在心上。”   刚才在家人面前一派云淡风轻,但慕呈青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沮丧和失落。而此刻看着佳人的笑颜,所有的沮丧和失落一扫而空,他傲然地道:“我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师妹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就是。”   慕呈青的傲骨还没有被磨平,精神看起来也不错,萧阮总算放下心来。她想了一下,郑重叮嘱:“慕师兄,来之前我算了一卦,有件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   “师妹尽管吩咐,我无有不从。”   “秦中那一代旱涝多发,百姓苦不堪言,你若是得空,多看看如何治理,”萧阮认真地道,“若是实在避免不了有了什么大灾,你行事之前一定要多想想京城的父母亲友,才能再做决定。”   虽然一切还是按照前世的走向发展,但是结果却好了很多,最起码,慕呈青并没有带着满腹的怨恨被流放,而是去秦中出任地方官员。   萧阮希望,再也不要有秦中的大灾和百姓的流离失所,也不要有秦中的叛乱,就算有,也希望慕呈青不要参与到里面和朝廷为敌,成为一名叛贼,将大乾带入四分五裂的深渊。   慕呈青凝视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就算再恋恋不舍,离别也终于来临了。   慕呈青清瘦的身影上了马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着他们挥着手。   马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萧阮的视线里。   眼底有些湿漉漉的。   萧阮闭上了眼,在心中默默祈祷:慕师兄,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写这章的时候醋哥也有点难过,我家光风霁月一般的慕师兄┭┮﹏┭┮   **本章随机红包50个,快来调戏醋哥叭~~ 第57章   启元二十二年冬。   窗外,漫天的雪花在空中打着转飞舞着,天色阴沉,唯有窗前的一枝寒梅旁逸斜出,枝头几枚花苞含羞带怯地探了出来,让人看到了几丝春的希望。   窗内地龙烧得正旺,贵妃榻上的女子捧着一本书,整个人都被裹在狐裘中,只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   “美人。”   一个声音谄媚地响起。   女子把书往外一挪,朝着窗户那处看了过去,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   “美人。”   那声音再接再厉。   “禾蕙,这是早上没有填饱它的肚子吗?”   “哪有,厨房调配的吃食喂了一小碗呢,它呀,就是嘴馋了,想向二姑娘讨吃的了。”禾蕙笑吟吟地上前,抓了几颗瓜子递了过去。   鸟架子上传来了尖喙啄瓜子的“笃笃”声。   萧阮看着它,忍不住笑了。   自从蔺北行走了之后,靖安王府只剩下了几个仆人,禁足令结束之后,萧阮想起了黄毛小儿,怕留在靖安王府的仆人照顾不周,便让杨泽冲去把黄毛小儿接了出来,放在公主府养着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雪花被寒风裹进了房间了,萧阮打了个哆嗦,软软地嗔了一句:“木琉,好冷。”   门被迅速地关上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问:“二姑娘,你这么怕冷,银丝碳够用了吗?要不要再让人调拨些过来?”   “笨蛋!”   黄毛小儿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   萧阮抬头一看,居然是云珛。   她瞪了八哥一眼,起身迎了上去:“云公公,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陛下赐下了新鲜的韭黄和黄瓜,说是让大长公主和你一起尝个鲜。”云珛笑吟吟地道,“还特意叮嘱我要到你这里来瞧一瞧,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短用的。”   冬日严寒,普通人家都吃的是腌制的干菜或是窖藏的白菜,这韭黄和黄瓜是特别培植的,就连宫里也只有帝后、宠妃才能享用。启元帝这样关照,对她的恩宠显然非比寻常。   萧阮连忙谢了恩,又请云珛坐下,亲自替他斟了茶,两人闲聊了起来。   去年,萧阮解了禁足令重新出现在京城勋贵世家的眼里后,很多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没想到的是,没隔几天她就被启元帝召入宫中伴驾,喝茶闲聊了一个时辰之后,御前炙手可热的云公公亲自把她送出了宫门。   接下来的中秋、重阳等宫宴,萧阮不仅陪伴在大长公主左右出入宫廷,还时常被启元帝叫过去单独说话,其他各类赏赐也总是络绎不绝,虽然都是些日常用品并不贵重,却更彰显了天子对她的宠爱。以前对她避之不及的那些人脸都被打肿了,一个个都悔不当初。   萧家和公主府,上门提亲的又络绎不绝了起来,周荇宜和萧陈氏陆陆续续筛选了几个中意的,准备慢慢观察些时日,却不知道为什么,这选中的几个总有些不好的传闻出来,不是家风不正便是行为不检,不是不思上进便是品行不端,末了,这一个个地都被周荇宜她们从名单上剔除了。   事情这么巧,这让萧阮一度怀疑,是不是周卫旻一直在暗中捣鬼。   周卫旻指天誓日,说自己就搅黄了一个,另外几个不是他干的,“必定是老天爷也在帮我,让那些妄图染指姐姐的人现了原形,等再过两年,不,一年就够了,等我满了十六,我就让父皇替我指婚,到时候姐姐就嫁给我了,好不好?”   萧阮哭笑不得,这孩子居然还没有死心。   这一折腾,萧阮的亲事便一直没有定下,眼看着明年她就要十七了,这下连周荇宜也有点着急了起来。   萧阮却并不在意。   和祖母、祖父相伴的这日日夜夜,她渐渐知道了周荇宜和萧钊的往事,看过了这两人的爱恨情仇,再想想自己前世那一段可怜可悲的感情经历,她似乎悟到了什么。   再炙烈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磋磨;再贵重的身份,也挽留不住逝去的感情。   如果最后注定是要惨淡收场,倒还不如不要开始。   比起嫁为人妇之后恪守妇道、相夫教子的生活,现在的她很逍遥自在,并不需要为自己套上一个世俗的枷锁。当然,这些念头只是她暗暗想想罢了,可不敢和萧陈氏提上半句,要不然,只怕她那个娇弱的母亲非要抱着她哭上一通不可。   “云公公,我听说四殿下最近领了一桩差事,办得怎么样了?”萧阮关心了一句。   “还不错,”云珛的神色如常,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秘密,“四殿下年纪虽轻但行事颇有章法,陛下还算满意。”   “那就好,让他万事小心,”萧阮一语双关,“毕竟太子殿下很关心他呢。”   三皇子出事之后一直被圈禁着,现在启元帝跟前除了周卫熹便只有周卫旻一个儿子了,想也想得到,周卫旻自然会成为周卫熹的眼中钉。   云珛了然地点了点头。   又寒暄了几句,云珛起身告辞,萧阮将他送出了门外。   云珛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二姑娘,萧太傅要去邠州了,你知道吗?”   萧阮愣了一下:“不知道。祖父去邠州做什么?公干吗?”   云珛点了点头:“陛下接到密报,邠州那里出了一件大案,有人利用水灾煽动民怨,官匪勾结、侵吞赈灾物资。邠州历来就是鱼米之乡、江南重镇,万万不能有失,陛下要选派一位信得过的重臣前往暗访查证,萧太傅主动请命前往。”   萧阮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   前世是秦中地区大灾,朝廷赈灾不力以至于饿殍遍野,有人趁此机会揭竿而起叛乱,可这一世,慕呈青去沣州做了别驾之后,和沣州刺史一起将沣水沿岸的水情摸了个透,上报朝廷后开始在沿岸寻找能工巧匠兴建水利,今年年中的几场暴雨被新建的水坝引流,每年都会受灾的秦中地区今年安然无恙,慕呈青也为此得到了启元帝的嘉奖,官升一级,已经是五品的沣州刺史了,秦中地区的叛乱显然就没有了滋生的土壤。   现在倒好,怎么江南那边起了变故?   她有点担忧地问:“邠州的事情,会有凶险吗?”   “说不准,”云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陛下也怕万一有个意外,可太傅坚持得很,说……”   他有些为难地住了口。   “说什么?”萧阮被他说得心都提了起来。   云珛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说那是大长公主的封地,他万万不能看着它被别人糟践。二姑娘,若是可以,你不如劝劝太傅,这封地不封地的另说,还是人最重要,你说呢?”   送走了云珛,萧阮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这两年来,萧钊和周荇宜除了因为萧阮的事情碰过两面,几乎没了交集,但两人都一直孤身一人,萧钊没有续弦,周荇宜也没有和明乐县主说的那样,找个面首或是和郑晋伟重续前缘。   但她也看不出来,周荇宜到底心中还有没有对萧钊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情谊。   现在祖父要去邠州,若是万一遇到了什么凶险,若是祖母心里还有祖父,那岂不是又要抱憾终身?   用晚膳的时候,萧阮装着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情:“祖母,你说祖父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这样赶去江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荇宜的神色如常:“他身为太傅,自然要有为陛下治国□□的自觉。至于危险,他为官三十多载,门生遍天下,江南那边有门生无数,个个都可以听他调用,依我看,这朝中还是他去最为稳妥。”   这一番话,完全以大长公主的口吻说出,没有半点私情。   萧阮死了心,不再在周荇宜面前提这件事情了。   翌日,萧阮去了萧府,和家人一起送别了萧钊。这次远去邠州,出行隐秘,萧钊轻车简行,只带了两个官员和几个随行的家仆,幸好,启元帝怕他年纪大了有什么意外,让已经担任兵部郎中的萧亦珩一起随行。   萧阮担忧不已,萧钊却看起来心情很好,把她拉到一旁悄悄问了一句:“你祖母知道我要去邠州吗?”   萧阮点了点头。   “我是和你祖母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萧钊的目光透过重重的飞檐翘角,落在南面不知名的远方,“我想重新去看看那里的风景,走一走我们曾经走过的那些地方。”   萧阮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时候我替你祖母带一抔邠州的泥土来,还有南明江里的鲜鱼制成的鱼脯,她最爱吃的,”萧钊的眼中充满了期待,递过来了一份信笺,“阮儿,这封信,帮我交给你祖母。”   萧阮迟疑了一下。   “你不用为难,”萧钊温言道,“如果她不肯看,那就烧了,我慢慢等着,等我死之前,说不定还能等到她心甘情愿和我说话的一天。”   “祖父……”萧阮的眼底一热,“你别说这样的丧气话,这一路路途遥远,你千万要小心些。”   一旁的萧亦珩精神抖擞,再三安慰萧阮让他放心,这次的江南之行对他十分重要,他已经快二十了,虽然很得启元帝的赏识,但却一直没能找到替柳柳改变身份的契机,萧陈氏替他相看亲事被他找各种理由一拖再拖,即将拖无可拖,这一次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萧钊他们走了大半个月,也没什么消息传来,不知怎么的,萧阮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眼看着腊月就要到了,龙亭山的梅花开得正好,她便拉着周荇宜去龙亭山赏梅,顺便去龙潜寺替祖父和大哥烧香祈福。   这一次周荇宜并没有用大长公主的仪仗,而是带了几个侍卫、婢女便装出行。这一日天气不错,冬日的严寒在阳光的照射下被驱散了不少,祖孙俩在香客街前下了马车,一路悠闲地逛了进去。   身后响起了一阵车轱辘声,萧阮回头一看,有人赶着一辆驴车拉着一车香烛和香火过来了。   侍卫们立刻拦在了周荇宜的身旁呼喝了一句:“小心些,别碰着人了!”   赶车的赔笑着扬起脸来,刚好和萧阮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愣住了。   那驴车没了主人的控制,走得偏了,差点撞上了路边的摊位,摊主恼怒地叫了起来,赶车的这才回过神来,连声赔罪。   “怎么了?”周荇宜没有注意这里的动静,见萧阮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了一句。   萧阮定了定神,拉着周荇宜转头进了店铺:“没什么,祖母,这里的团扇很漂亮,我们去瞧瞧。”   在里面逛了好一会儿,萧阮琢磨着那人应该走远了,这才和周荇宜一起出了店铺。   “大长公主。”   有人在店铺门口跪下来叫了一声。   是萧炳,萧秦氏留下来的儿子。   周荇宜的脸色变了变。   萧阮心里暗暗叫苦,这好端端地过来赏梅拜佛,怎么偏生遇上了这么个不知趣的扰了兴致?她刚才特意把周荇宜往店铺里带,就是为了不破坏今日的好心情。   “是你啊。”周荇宜淡淡地应了一句。   萧炳磕了一下头:“是,我现在改了名了,叫秦炳,多谢大长公主当日不杀之恩,现在我在京城北栖村下经营一个香烛店,日子虽然比不上在太傅府的尊贵,但也过得踏踏实实的。”   “那就好,原本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母亲做的坏事,怨不到你头上,事情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周荇宜转头示意萧阮,“我们走吧。”   秦炳跪在地上,忽然高声叫道:“大长公主,有件事情,原本我要烂在肚子里的,但是这些年来我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今日在龙潜寺见到你,可能是佛祖想要给我和我母亲一个赎罪的机会,还请大长公主拨冗听我说几句话。”   周荇宜的脚步一顿。   “是我母亲和太傅的事情。”秦炳哑声道,“我不是太傅的亲生儿子,是我母亲和别人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下最后这一段的时候考虑了很久。这个情节是我原本就设想好的,前面也埋了一两处伏笔,萧钊有一句话的确没有说谎,他是真的爱大长公主的。他前面是渣,为了对姨母的承诺和对表妹的照顾,被萧秦氏所骗,委屈了妻子;后面也一直在悔改。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下一章会把一些原因放出来,至于原不原谅他,就让大长公主做决断吧。   今天还是想要努力双更的醋哥,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还请小天使们多多留言鼓励一下,晚上九点见! 第58章   秦炳天性木讷、资质平庸,既不像萧翊文采出众,也不像萧涵醉心武学,就连长相也乏善可陈,和萧钊没有几分相似。旁人可惜之余,也总以为秦炳是萧家的一个异数,并没有往别处想。   现在想来,这其中的确可疑。萧钊如此一个才华横溢的不世之材,萧秦氏的脑子也不可谓不好,怎么会有如此平庸的一个儿子?   坐在茶室中,萧阮听着秦炳将事情的缘由一一道来,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   “小时候我母亲总是拿我和大哥、二哥比,”秦炳一脸的愧疚,“比不上了就拿我出气,又怕太傅生气,便在暗中打了我好几顿,有一次失控的时候说漏了嘴,这才告诉了我真相。她让我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要不然我就会被赶出太傅府。”   “我祖父知道这件事情吗?”萧阮不可思议地问。   若是知道的话,为什么要认下这个便宜儿子?若是不知道的话,难道萧钊居然如此愚蠢,连自己被戴了绿帽都没有察觉?   “太傅知道的,”秦炳苦笑着道,“他就是为了保全我母亲的名声,这才骗了大长公主让母亲入萧府为妾,这些年来,他连碰都没碰我母亲一下,大长公主去江南的那十年,他也压根儿没有进过我母亲的房间。”   “不……不可能,”周荇宜的脸色渐渐苍白,“从前我见过他进你母亲的房间……”   “是我母亲故意让你看见误会的吧。”秦炳垂眸道,“她一直想要和太傅玉成好事,早前不着痕迹地动过很多脑筋,每失败一次就会在我身上出气,一边拿针扎我一边诉苦,所以我都知道。一直等到我成亲了,她都没有成功。”   “为什么?”萧阮喃喃地问,“那祖父为什么从来说起过这件事情?你母亲死了之后,他也居然不向祖母解释清——”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忍不住朝着周荇宜看了过去。   难道萧钊几次三番想要一个和周荇宜说话的机会,就是想要解释这件事情?   周荇宜的脑中空白一片,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不是,他有机会说的,那日在龙亭山赏梅,我给过他机会了。再说了,就算他想顾全他表妹的名声,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让我误会了这么多年?这不可能。”   秦炳朝着她磕了一个响头:“大长公主,我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周荇宜茫然看着他。   “我母亲临死前的最后一顿断头饭是我送进去的,”秦炳低声道,“她已经有些半疯了,一直不停地笑,说就算她死了,你和太傅也再成不了夫妻了,她说,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原谅太傅了,她输了,可是你也没赢。”   “我觉得不太可能,忍不住和她争辩了两句,说太傅和你都是她在中间捣鬼才有了这么多误会,太傅要是告诉你我不是他的儿子,他也没有背叛过你,你们俩一定会和好如初的。”   “她很得意地告诉我,进萧府前,她逼着太傅发过一个毒誓。”   “什么……毒誓?”周荇宜握住了扶手的尖角,尖角刺入掌心,带来一阵痛意,也带来了几分清醒。   “太傅永远都不能告诉你我身世的秘密,要不然你就会身患绝症、腐心烂肺活活痛上七七四十九天而死。”   萧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扶着周荇宜出了茶室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她的人在抖,还是周荇宜的手在抖。   人心居然能够如此卑劣,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那萧秦氏居然会如此恶毒,就连死了都不肯放过萧钊和周荇宜。   最可怜的是,周荇宜和萧钊的脾气,居然都被她摸了个透,两人果然如她所言,劳燕分飞。   两人一路恍恍惚惚地到了龙潜寺的门口,萧阮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拉着周荇宜恳求:“祖母,祖父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吉凶未卜,反正也是顺路,我想去龙潜寺替他祈福。”   周荇宜呆了半晌,点头同意了。   念空禅师又外出云游了,了悟禅师把她们迎进了大雄宝殿,按照萧阮的要求,替萧钊念了《地藏经》等祈福护佑的经文,萧阮也上了三注清香,恳请佛祖保佑远在江南的祖父和长兄平安无事,周荇宜则坐在一旁,看着如来佛像出神。   “对了,二姑娘,你祖父也常来这里,”了悟禅师和她们聊天,“如此诚心,佛祖一定会保佑他心想事成的。”   “我祖父常来这里干什么?”萧阮有点纳闷。萧钊素来相信“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洒脱,并不拘泥于形式,他不茹素,也并不经常礼佛,只是一心扑在政务上,说是“让大乾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比成天在菩萨面前烧香磕头更能普度众生。”   “以前念空禅师提起过的,他想要破除从前发的一个毒誓,”了悟禅师笑道,“这两年他几乎每逢菩萨诞辰便会过来做一趟法事,送来他亲手抄的忏悔文和金刚经来念经、焚化,只说要万无一失了才行,也不知道要怎样了才算是万无一失。”   萧阮和周荇宜对望了一眼,心中雪亮。   萧钊应该是在等着周荇宜真心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了,才算是佛祖给他毒誓已经破除的暗示了。   从龙潜寺出来,两人上了龙亭山。   虽然是寒冬腊月,山上依然不乏青翠之色,山道两旁似有若无的幽香袭来,密林深处一朵朵白梅凌霜傲雪,挺立在枝头。只是此刻两人都没有了赏梅的心境。   路上的游人不少,也有几个熟面孔的,见了周荇宜前来拜见,周荇宜强打起精神一一应了,不一会儿就面露了疲态。   “祖母,要不我们回去了?”萧阮有些担忧地问。   周荇宜摇了摇头,看向了远处的那片梅林:“我想去亭子那里看看。”   萧阮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去,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后背好像有什么东西盯着她看似的,可等她回头一看,身后却没有半个人影。   难道是她的错觉?   一路到了赏梅亭,亭子里有几个人,听口音像是北栖山那边的,第一次来京城,慕名前来赏梅。   “听说那一片梅花从前便是寺里的僧人种下的。”   “定是沾染了龙潜寺的佛气,才会长得这么好。”   “快看,这里怎么有一株单独的小梅树?”   “稀奇了,这样居然也能活吗?”   ……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刚才经过的转角处果然有一株小梅树,说是树也不尽然,约莫只有半人多高,枝条稀疏,但是活的确是活了,枝头还冒出了几朵小小的花苞。   萧阮猛然想起了什么,又惊又喜:“祖母,你快看,那株梅花……是两年前祖父插下的那株梅枝!”   周荇宜愣住了。   “这样也能活吗?”萧阮一边念叨着一边快步上前,拎起裙摆半蹲了下来,盯着那梅枝左看右看,胸口一下子滚烫了起来。   如果折下的梅枝也能成活,是不是意味这祖父和祖母的这一段情缘,还有枯枝重活的一天?   “让一让,让一让,夫人小姐们,”一个农夫背着锄头和箩筐过来了,在萧阮身旁停了下来。   萧阮后退了几步,纳闷地问:“老人家,你这是要干什么?”   农夫笑呵呵地道,“我来看护我的宝贝。”   他弯下腰来,替那株梅花松土、施肥,顺道还替它围了一圈篱笆。   “这……这是你养的吗?”萧阮糊涂了。   农夫摇了摇头:“是一位大人养的,他隔三差五地就过来照顾这株梅树,都有快两年了,前阵子他要去外地公干,便托我照管的,说若是这个冬天能开花的话,就把第一朵花用盒子装好送到大长公主府上去,这不,我天天盼着呢,好不容易有了花苞,可不能让它掉了,也不能让别人摘了去。”   周荇宜呆立了片刻,沉下脸来,转头便往山下走去。   萧阮恋恋不舍地瞧了那梅枝一眼,快步追了上去,恳求着叫了一声:“祖母……”   周荇宜淡淡地道:“今天听的,不过是秦炳的一家之言,他有本事就亲口来和我解释,让别人送朵花来算什么本事。”   萧阮怔了一下,大喜过望:“祖母说的是,等祖父回来了,我一定告诉他!”   回去的路上,萧阮神清气爽。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祖母和祖父之间的恩怨,终于有了一线冰释前嫌的曙光。如果两个人能够和好如初,那么,萧阮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圆满了一大半了。   半路上,马车经过了杏林酒楼,萧阮叫了停车:“祖母,听说这里新出了一种梅花糕,特别好吃,我去买几盒来。”   周荇宜靠在车榻上闭目养神,点头“唔”了一声。   萧阮下了车,杨泽冲正要跟上去,她却摇了摇头:“禾蕙跟着我就是了。”   杨泽冲不解,萧阮朝他使了个眼色;杨泽冲立刻会意,应声留在了原地。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往里走去。   萧阮仔细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左右,后背被盯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堂堂天子脚下,居然有登徒子一路从龙潜寺盯着她到了酒楼,这是打的什么歪主意?看她不把这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酒楼里刚好有一群人出来了,中间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人被簇拥着,一眼便瞧见了萧阮。   “这位妹妹……长得好美……”他踉跄了两步朝着萧阮走了过来,显然是有点喝多了,“是哪家的姑娘……本公子——”   还没等禾蕙叱责,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一直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嗝”了一声,脸一下子被憋得通红。   萧阮怔了怔,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虬髯汉子站在了她的侧前方,一身便服也遮掩不住他的满身杀气,轻而易举地捏住了那年轻人的咽喉,把他拎得离地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谁?!   **本章随机红包50个,20个给留言前20的,30个随机给留言15字的。 第59章   刹那间,萧阮有些恍惚了起来。   “萧二姑娘,快,快到我这里来!”   烟雾弥漫中,有个虬髯汉子神情焦灼地朝她呼喊。   几乎已经消失在记忆中的画面重新出现在了脑海中,前世在育王寺里见到的那个虬髯汉子和眼前的这个混乱了起来。   这人是谁?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脸熟?前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育王寺,他和自己有什么渊源?当时他是真的想要救自己吗?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萧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渐渐的,那眉眼好像和另一个熟悉的脸庞重叠在了一起,一个名字在喉咙中呼之欲出。   “你你你……要干什么!”那个年轻人吓得魂飞魄散,酒醒了大半,好不容易才从被掐住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旁边的同伴也呼喝了起来。   “放开!”   “这可是吴侍郎家的小公子!”   ……   虬髯汉子冷哼了一声,用力一推,那吴公子“蹬蹬蹬”地往后退了几步,依然一屁股往后倒了下去,撞在了慌忙往前接人的几个同伴身上,一群人全都跌倒在地。   杨泽冲飞快地赶了过来,挡在了萧阮的面前,神情警惕地看着他。   “是你!”萧阮脱口而出,又惊又喜,“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虬髯汉子的脸色一变,后退了两步,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杨泽冲正要去追,萧阮急急地叫住了他:“不用追了。”   “二姑娘,你认识这人?”杨泽冲有些恼火地道,“刚才就是他一路盯着你,我正要上前拿人呢,被这帮子人给搅了。”   地上躺着“哎哎”叫唤的几个纨绔子弟,原本还想放几句狠话,一看杨泽冲这架势便都醒过神来了,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各自飞一样地跑了。   萧阮的心情愉悦得很,嫣然一笑:“你可拿不住他,算了,买了梅花糕回吧。”   买了梅花糕回到府里,萧阮陪着周荇宜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便跑去了自己的书房。   书桌上摆着昨日抄了一大半的金刚经,前面的笔架、砚台也都整整齐齐地放着,萧阮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了挂着书法条幅的墙面前,盯着左下方的一方印章看了好一会儿。   沅水居士。   蔺北行亲手刻的印章。   她没有想到,居然还能见到这位叱咤西南的靖安王世子。   这两年,关于蔺北行的消息不多,不过,几乎每一件都能让大乾朝堂震上一震。他日夜兼程回了西南之后,见了靖安王最后一面,随后便在西南诸将的见证下,歃血立誓,誓要血刃西戎王为父报仇。   彼时西南已经四分五裂,原本隶属于靖安王府的将领也对他并不服气,好几个都暗中捣鬼,想要给年轻的少主点颜色看看。但蔺北行手段凌厉,仅用了短短一年时间,便将已经占领了西南一半的西戎王赶出了大乾的领地,将西南诸将收得服服帖帖。   其后半年,他继续浴血而战,叛乱的西南十六洞在他的凌厉攻势下溃不成军,缴械投降。随后,他联合了北狄王,两面夹击,挺进了西戎的领地,将西戎的几个王子一一斩杀,猫捉老鼠般地戏弄了那西戎王几个月,最后攻克了王庭,西戎王被俘,当众五马分尸。   至此,整个西南的领地被他扩大了将近三分之一,他的威名震慑了整个西南,成为止小儿夜啼一般的存在。   扫平西南后,他屯田练兵、休养生息,西南军队的战力不仅没有因为战事平息而削弱,反而愈发强盛,商贸和民生也日益恢复,虽然朝廷还没有敕封他承袭王位,但他已经成了西南百姓和诸将心中名副其实的靖安王。   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京城?他就不怕被启元帝发现,把他扣在京城回不了西南吗?   他为什么留起了络腮胡子?看起来完全和从前不一样了,连杨泽冲都没认出他来。   前世在育王寺中想要救自己的,也是蔺北行吗?   既然两个人见了面,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冷淡?为什么跟了一路最后却一言不发地走了?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萧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把这些困惑暂时放在了一边。   当晚,周小王爷到公主府来了。   周卫哲这两年越发沉稳了,将一方县务治理得井井有条,颇受京兆尹的器重。今年三月他升了官,被调入京兆府任功曹参军一职。他这里一有出息,王府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抢着要给这位小王爷提亲,只是他一概不允,只说是喜欢萧阮,萧阮一日不嫁,他便一日不娶。   萧阮哭笑不得。   谁不知道这位小王爷想要过自在逍遥的日子,不想被套上紧箍咒,所以才拿她当了挡箭牌。照他的话说,“每天被我母亲揪着耳朵管着还不够吗?再娶个媳妇管着我还不得疯了。”   “你哥再三叮嘱了,让我多照看你着点,”周卫哲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跟周大哥说说,有什么短缺的吗?立马遣人送来。”   萧阮好笑地问:“我缺天上的星星,你送吗?”   周卫哲嘿嘿一笑:“阮妹妹,你别为难你周大哥成吗?”   萧阮不和他说笑了,正色问:“我哥他们怎么样?有消息传过来吗?”   周卫哲也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安慰道:“我去打听过了,前两天刚传来的消息,太傅的第一道奏折已经过来了,邠州刺史勾结叛贼已经让他当场革职查办,江南其他各官员正在一一核查,小股叛贼不足为惧,你放心吧。”   萧阮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了,你知道吗?那蔺北行要来京城了。”周卫哲忽然想了起来。   萧阮的心头“突突”漏跳了一拍,佯做不经意地问:“他回来干什么?”   “听说是亲自为陛下送年礼来了,”周卫哲“啧啧”了两声,“我倒真的有点佩服他了,这家伙的胆子真的是大,也不怕有去无回吗?”   是啊,胆子真大。   不仅来了,还偷偷早就入了京城,要是被启元帝知道了,只怕是要雷霆大怒。   萧阮略略出神了片刻,轻声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   “我记得你当年也是一口一个蔺大哥叫得欢,可这些年怎么也不见他给你捎个信、送点特产过来?”周卫哲有些不太高兴,“这人冷血无情的,只怕早就把你我忘了。现在他把西南整个都占了,他的靖安军所向披靡,只怕连陛下都要敬他三分,更是不会把你我放在眼里了。”   “周大哥,你的话听起来好酸,这是在嫉妒蔺大哥吗?”萧阮掩着唇笑了。   周卫哲颇有几分尴尬,自嘲地笑了笑:“有点吧,当初我们都以为他是个有勇无谋的,惧他三分却也暗中嘲他三分,没想到居然都被这小子骗了,现在他这一身本事,倒是衬托得我们这些人没出息了。”   “周大哥,你别和他比,你瞧瞧你现在,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年轻有为的公子哥儿了。”萧阮安慰道。   周卫哲也就沮丧个一瞬,眨眼便又精神了起来:“能得阮妹妹的夸奖,这可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不和他比了,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像他那种尸山血海里闯过的人,一定是满身杀气,你这娇滴滴的大小姐,自然是要被风花雪月包围着的,别和他有什么交集了。”   “啪”的一声,屋顶上传来了细微的响声。   萧阮拿着茶盅的手一滞。   周卫哲抬起头来,纳闷地问:“什么声音?”   “喵”的一声,窗外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野猫啊,”周卫哲奇怪了,“这么冷天,这野猫怎么还到处乱跑?”   萧阮看着窗外,有些心神不宁地道:“周大哥,天色不早了,你公务繁忙,别累到了,要么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卫哲应了一声,起身告辞,萧阮把他送到了门口,周卫哲惯例笑嘻嘻地贫了一句嘴:“阮妹妹,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家的亲事啊?我母亲盼着你做她的儿媳妇很久了。”   萧阮哭笑不得:“周大哥,你别开玩笑了。”   “我说真的呢,”周卫哲笑嘻嘻地道,“你不会还在等呈青兄吧?这家伙傲得很,只怕是觉得自己的五品官还配不上你呢,你还有的等。”   “啪”的一声,屋顶上又响了一下。   “周大哥,你再胡说,我可真不理你了。”萧阮的脸板了下来。   周卫哲慌忙投降:“好好好,阮妹妹你别不理我,是我错了。”   周卫哲走了,耳边安静了下来,萧阮站在前厅门口出了一会儿神。   冬日的夜晚很冷,不过月色却分外皎洁,柔和地倾泻在墙角边的几株珊瑚树上,将这夜色渲染上了几分旖旎。萧阮转过身,朝着屋顶看了看,一片暗色空无一人。   禾蕙过来替她披上了一件大氅:“二姑娘,差不多该歇息了。”   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举步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   到了院子里,她没有去卧房,拐了一个弯去了书房。   “禾蕙,去帮我去祖母那里取本书来,叫……《冯说通则》。”她吩咐道。   禾蕙很是纳闷:“这么晚了,灯火太暗伤眼睛,不如明日再看?”   “我想看。”萧阮很是坚持。   禾蕙只好提着灯笼走了,让候在门口的两名侍女仔细伺候着。   没一会儿,门口的两名侍女也让萧阮支走了。   萧阮站在书房里,把窗户打了开来,朝着外面轻轻叫了一声:“蔺大哥,我知道你在,你快出来。”   一阵冷风吹来,树影晃了晃,窗外空无一人。   萧阮等了片刻,纳闷地探出头去看了几眼。   没有蔺北行的身影。   难道是她弄错了?真的只是野猫爬过屋顶?   鸟架子上打盹的黄毛小儿被吵醒了,扑腾了一下翅膀,跟着朝外看了看,猛然好像嗅到了什么,一下子朝外飞了起来。   鸟链子不长,黄毛小儿飞到一半,把鸟架子拽得晃悠了起来,不得不飞了回来,翅膀扇得越发欢快,一连叫了好几声“笨蛋”。   萧阮定了定神,声音冷了下来:“蔺大哥,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你在的话就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要生气了。”   外面还是没有动静。   萧阮怏怏不乐地转过身来,眼神一凝,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面前,脸上遮了一块黑布,只露出了一双眉眼。   那身影高大挺拔,目光冷肃犀利,就算主人竭力收敛了,也还是透着一股凛凛的杀气。   不正是那位威震西南的靖安王世子蔺北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柿子出场了,小天使们必须来点排面啊!撒花欢迎,晚上九点见! 第60章   两道剑眉微微上挑,眉脚凌厉得仿佛出鞘的宝剑。   一双黑眸幽深,仿佛冬日的寒潭。   两年未见,眼前的这张脸庞,即熟悉又陌生。此时的蔺北行眉眼轮廓彻底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变得越发深邃,原本平整的眉心已经有了一道川字,记录了他这两年来的殚精竭虑、铁马金戈。   萧阮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一直认不出前世在育王寺中的那个虬髯汉子。   经历了父母双亡的剧变、经历了出生入死的复仇,眼前的蔺北行和两年前已经完全不同,而那一把蓄起来的络腮胡子更是把从前的模样遮掩了大半,前世她和蔺北行不熟,根本认不出,而这一世她只熟悉从前的蔺北行,眼前的男子实在有点陌生。   “蔺大哥……”她喃喃地叫了一声。   “萧二姑娘。”蔺北行冷淡地道,“我来接我的八哥。”   萧阮愣住了。   她没想到,和蔺北行重逢后的第一句对话,居然会是这样。   她的心凉了大半。   启元帝说的没错,两年前她的一腔热血只怕是要喂了狗了,蔺北行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见面就要认她做小兄弟的靖安王世子了。   “怎么,蔺世子这是打算大半夜的拿着个八哥堂而皇之地从公主府走出去吗?”萧阮气乐了。   蔺北行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在梦里萦绕了无数遍的脸庞。   刚才还笑意盈盈的双眸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嘴唇紧抿,小脸板着。   被强自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感情,猛然之间就好像山洪暴发,迅速地席卷了全身,朝着他的脑海涌去,他需要穷尽全身之力,才能努力克制住自己几近澎湃的心绪。   可是,一想到刚才趴在屋顶上听到的那些话,他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任凭胸口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滔天,一点一点地将目光从萧阮身上挪了开来,看向了黄毛小儿。   黄毛小儿的绿豆眼瞧着他,试探地鸣叫了两声。   他走了过去,抬手碰了碰黄毛小儿的鸟喙,黄毛小儿一下子醒过神来,啄了一下他的手指,神气活现地叫了一声“笨蛋”,又朝着萧阮软软地叫了一声“美人”,左一下右一下,开心极了。   八哥的毛色鲜亮、精神十足,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   他忽然便嫉妒了。   还是这畜生好,居然能时时刻刻陪伴在萧阮的左右。   萧阮见他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心里越发恼了,转头在书桌旁坐了下来下了逐客令:“禾蕙快要回来了,虽然蔺世子来去自如,可要是惊动了公主府的侍卫,只怕要脱身也不容易,到时候传了出去,堂堂的靖安王世子成了宵小之辈,也平白让人耻笑,不如快走吧。”   蔺北行一动不动,目光从黄毛小儿的身上挪了开去,定定地落在了书桌上刚刚完成的一幅书法上。   抄的是金刚经。   右下角的印章,正是他亲手篆刻的那一枚。   被防护得严严实实的堤坝裂开了一条细缝,山洪决堤。   他抬手去抚摸那印章,口中喃喃地问了一句:“你……你还在用吗?”   萧阮又羞又恼,恨不得把前几日喜滋滋地敲上印章的那只手给剁了,幸好,原本挂在墙上的几幅书法已经装裱好收起来了,要不然这满墙都是蔺北行的印章,可要被他笑掉大牙了。   “蔺世子可别误会了,这印章一早就被我扔到抽屉去了,今天也不知道哪个下人不识趣翻了出来。旁人都知道我喜好书法,送来的东西多得很,这砚台是慕师兄的,这狼毫是四殿下的,还有这宣纸是周大哥特意从宣州带过来的,你这印章放在这里,也没什么稀奇,我随手就拿来敲了一下。”萧阮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挑衅似的看着蔺北行。   蔺北行眼中阴晴不定,手掌拢在袖中紧握成拳。   他自然知道,这两年萧阮身旁围着的倾慕者有多少。这两年,他虽然浴血沙场,但京城中的一切却并没有放下,埋在京城的暗线除了收集情报以提防启元帝从背后暗算之外,还将有关萧阮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汇报了过来。   他知道萧阮差一点就和慕呈青订了亲,知道周卫旻一直人小鬼大试图将萧阮骗走,也知道萧阮这些年深受启元帝的宠爱,求亲者络绎不绝。   第一次得知萧阮差点和慕呈青定亲的时候,他在卧房中枯坐了一个晚上,一忽儿嫉妒得发了狂,想要不顾一切潜入京城,把萧阮抢回西南,一忽儿怨恨萧阮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他要彻底把这个负心人忘了,再也不想听到她的消息……一直到了天光渐渐泛白,所有的念头被放在了日光之下,他这才恍然从曾经的梦中清醒过来,明白了一件事情。   只怕“萧阮喜欢他”这个一直根植于心的念头只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罢了。   以萧阮的性格,如果是真心喜欢他,怎么也不可能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和慕呈青谈婚论嫁。   萧阮对他,有朋友之义,却没有男女之情。   这个念头,让人有些绝望。他痛定思痛,一度想要定下心来,彻底把这个女人忘记。   忘了她对他们两个人都好,他不用再执着于一个女人,可以潜心收复西南;也不用因为萧阮萧家人的身份和家人、下属起了不必要的冲突,而萧阮也可以留在京城,和父母亲人在一起。   然而,这些念头一起,心口便仿佛被烈焰灼烧,难以忍受;对萧阮的渴望,非但没有熄灭,还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越来越浓。   最后,他下定了决心。   这辈子,他就要萧阮,不管萧阮对他报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管萧阮日后会变成怎样,就算是偷抢拐骗,他也要把萧阮留在身边。   下定了决心之后,京城传来的消息好好坏坏,慕家的亲事黄了,其他人对萧阮的觊觎却依然层出不穷。他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嫉妒得发狂也无计可施,只能用对手的鲜血来麻痹自己。   他行军疾如闪电、对阵不惧生死,骁勇得连一些心腹将领都感觉到了可怕,纷纷劝阻他要保重身体,为王爷复仇固然重要,但欲速则不达,他是王爷留下的血脉,保重自己更为重要。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等不了。   再等下去,他喜欢的女子,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幸好他终于结束了西南的战事,站在了萧阮的面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就算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听到萧阮这几句话,心里还是妒火中烧。   “我知道,”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不稀罕我的东西。”   “你……”萧阮真想把自己珍藏的印章扔回蔺北行的脸上去。   可手捏着那印章,她终究还是有点舍不得。   那是两年前那个照顾她、护着她的蔺大哥给的,和这个冷漠的、傲慢的蔺北行没关系。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咬着牙道,“以后也别假惺惺地跑到我家屋顶来,蔺世子身份贵重,只怕要把我们家的房顶给压塌了。”   蔺北行不说话了。   他发现了一件事情,他受不了萧阮对他这么冷言冷语,几乎有种立刻想要缴械投降的冲动。   不行,他不能让萧阮发现他的软肋,要不然他要做的事情,只怕萧阮软语恳求两句,他就会自动溃不成军。   蔺北行定了定神,沉声问:“你这样赶我走,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西南不呆,又到京城来自投罗网吗?”   这的确是让萧阮纳闷的地方。   可她偏偏不想问了,省得让这个男人得意。   萧阮抿着唇一声不吭。   蔺北行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你身在闺阁,可能不知道,江南那边的事情,比你们想象中的更为严重,李玉和曾经向我抛来了橄榄枝,煽动我和他一起起兵,到时候和我三分天下。”   “李玉和?”萧阮惊了一下,这名字是前世在秦中叛乱的匪首,这一世秦中没有大灾,她以为这人已经泯然众人矣,没想到居然流窜到了江南。   “对,萧钊如此托大,居然敢和你大哥孤身前往江南,倒是让我有了几分佩服,”蔺北行冷笑了一声,“但愿你还能看到他们平安回来。”   萧阮又惊又怒:“你……你居然和叛贼有接触?难道你……真的要做乱臣贼子吗?要是我祖父和我大哥不能平安回来,我……我……”   她想说几句狠话,眼底却浮起了泪光,说话的尾音打起颤来。   蔺北行的心头一颤,不假思索地道:“我当然没有答应李玉和,我虽然恨你祖父,但却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卑鄙到要利用别人来对付他。”   萧阮长出了一口气,手心湿漉漉的,出了一手的冷汗。   要是蔺北行真的要叛乱,那她可真的成了大乾的千古罪人了。   幸好,她还没有输得一塌涂地。   “那就好……”她喃喃地道,“祖父智计过人,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陛下此时不仅为了江南焦头烂额,就连北边和西北也不太平,新罗和北狄屡次骚扰边境,如果大乾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只怕那两位就会立刻忍不住来分一杯羹,你说,陛下还有余力逼反我西南吗?万一萧钊处理不好江南的事情,只怕他还要命我分兵剿灭江南的匪患或是威慑北狄的骚扰呢。”蔺北行轻哼了一声。   “好了,我知道了,你算无遗策,别在我面前得意了,我不爱听,”萧阮气恨不已,“你赶紧走吧,黄毛小儿你今天不用带走了,省得到时候你被抓到了,连累它被人拔了鸟毛炖汤喝,等你正式回京的那一日,我会把黄毛小儿送到靖安王府去的。”   蔺北行呆滞了一瞬,忽然往前逼近了萧阮。   萧阮慌乱地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蔺北行一步一步地靠近,她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墙上:“你……你要干什么?”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蔺北行哑声问。   一股慑人的男性气息袭来,萧阮的心口猛然狂跳了起来:“我……才没有……你快走开!”   “你担心我现在带着黄毛小儿,不能平安离开公主府,也会留下私自入京的罪证,是不是?”   “你想多了。”萧阮强自镇定着嗤笑了一声。   蔺北行的喉结滚了滚。   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喃喃的轻唤:“轻轻……”   萧阮的脑袋“嗡”的一声,耳根处好像着了火似的,一层一层地染上了绯色:“你……不许这样叫我!”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柿子他壁咚后有没有胆子亲一下轻轻,1亲了,2不敢亲,来来来,买定离手!   **本章随机红包50个~~ 第61章   芙蓉花开,粲如朝霞。   蔺北行脑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想去碰触一下那花蕊的娇艳。   刚刚俯身到一半,他猛然回过神来,硬生生地别开了脸去。   脸上的胡子还没剃掉呢,而且,这样轻薄了佳人,可能会把萧阮吓到,只怕萧阮以后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不行,今晚还不是时候,太唐突了,等他慢慢把人诱入陷阱,再雷霆一击。   “轻轻,你闭着眼睛干什么?”他哑声问。   萧阮的眼睫轻颤:“你……你快离我远些,有话好好说……”   蔺北行痴痴地看着她,抬起手来想去碰触她的脸颊,可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随着轮廓虚虚地抚摸了一下,便按在了墙上。   “轻轻,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了胡子吗?”他喃喃地问。   萧阮又羞又气:“不想知道了,反正你不留胡子不好看,留了胡子更难看。”   蔺北行的眼神一僵,脑中忽然掠过了一个念头:幸好,他今天蒙了面巾,萧阮没法看到他这一张留着络腮胡子的脸。   “你……你走不走?”萧阮恐吓道,“你再不走我真的要叫人了。”   蔺北行定定的看着她,语声平静,平静得让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两年前,我从京城出来的那一天起,便在心里发誓,我一日不能手刃仇敌、一日不能重返京城正大光明地站在你面前,便无颜以真面目示人,”他顿了顿,俯身在萧阮耳边一字一句地道,“轻轻,我回来了,所有属于我的东西,这一次,我都会一件不落,全部亲手拿回来。”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姑娘,书我怎么也找不到,只有这一本《冯说观止》。”禾蕙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   温热的吐息还在耳畔,身前却早已没有了人影。萧阮靠在墙上,定定地出神。   “窗户怎么开了?”禾蕙连忙过去关窗,“小心着凉。”   萧阮轻轻地“嗯”了一声。   “咦,二姑娘,你怎么脸这么红?”禾蕙有点慌,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会是受了风寒吧?”   “没有。”萧阮不自然地撇开了脸去,“走,我要睡了。”   蔺北行几个起落,从屋檐上倒挂金钩上了屋顶。   没一会儿,萧阮和她的婢女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去了卧房,又过了一会儿,卧房的灯熄了。   再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他恋恋不舍地借着夜色离开了公主府。   今日不是杨泽冲当值,他进出公主府比上一回顺利了很多,一翻出围墙,守在外面的陈碑之和贺平宁便迎了上来。贺平宁的左侧耳根前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当时他九死一生逃回西南的时候,脸上的伤口都化了脓,十分可怖,这两年在段琪安的妙手下已经褪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陈碑之这两年身上的伤也不少,有一次为了救他后背中了一箭,差点也一命呜呼,幸亏有段琪安这个神医捡回了一条小命。   三人一碰面,沉默着一路前行,不一会儿就进了他们落脚的一家客栈。   早有下人为蔺北行备好了浴汤,等蔺北行洗了澡出来,贺平宁和陈碑之居然还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殿下,你真的要亲自进京送年礼吗?”陈碑之忧心忡忡地问,“不如由属下代送如何?就算你想要把萧二姑娘娶回靖安王府,也用不着亲自过来一趟,这太危险了。”   贺平宁的脸色阴沉,却一语不发。   蔺北行只是笑了笑,若是让人代替他前来提亲的话,只怕他永远都娶不到萧阮。周荇宜和萧家怎么也不会放萧阮离开京城、远去西南,而萧阮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他在床上坐了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里颇有些舍不得。   陪伴了他近两年的胡子,再过几天就要剃了。   不过,必须剃掉,谁让萧阮不喜欢他留胡子的模样呢。   “我意已决,不容更改,”他淡淡地道,“你们不用多说了。”   贺平宁苦笑了一声:“殿下,我知道,什么事情只要和萧二姑娘扯上了关联,你就不再是你了。”   蔺北行眼神锐利地瞟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那还啰嗦什么。”   贺平宁有些忍不住了:“殿下,我就不明白了,西南有这么多好姑娘,为什么你就一个都看不上?为什么就非得她萧阮呢?要知道,出主意把你困在京城的,是她祖父,要是你留在西南,王爷又怎么会被西戎王害死?要知道,两年前拦截你的,可是她的二叔萧涵啊!她把你从京城带出来的心意叵测,你难道能放心让她成为你的枕边人吗?你就不怕她到时候对你曲意奉承,背地里却和今上暗通消息,让你从此寝食难安吗?而且,这一年多来,人人都说她是在等那慕呈青回来定亲,你非得要娶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子吗?”   他的声音压低了,却字字犀利,化作了一枚枚利剑,刺在了蔺北行的心上。   在西南的这两年,蔺北行在刀尖上舔血,看多了生死,性情变得越来越狠戾无情,唯有“轻轻”这两个轻飘飘的名字,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柔软。只是,衾冷衣寒时,他在脑中一遍一遍过滤萧阮的一言一行,除了两人之间一想起来就能让他嘴角露出笑意的往事,偶尔也会泛起一丝困惑。   为什么萧阮会这么早就知道西戎王有异心?   为什么萧阮会三番五次让她提醒父王?   为什么萧阮会冒着被启元帝处置的危险,这样把他送出京城?就单单是因为朋友之间的义气吗?   为什么萧涵会这么巧,刚好在同一时间追缉他?   ……   他相信萧阮不会害他,但这些困惑却左思右想找不到一个答案。   贺平宁说的话,别的他都可以不在意,唯独最后一条,他几乎从来不敢去深想。   要是萧阮这两年还没有定亲,真的是在等慕呈青,那他该何去何从?是放手成全这两人,还是要棒打鸳鸯,强行将萧阮抢回西南?   “平宁,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陈碑之一脸忿忿地接过了话茬,“你怎么总和萧二姑娘过不去?萧涵是萧涵,和她有什么关系?慕呈青算什么,我们世子英雄盖世,他拿什么和世子相提并论?二姑娘当然是喜欢世子的,她可是为了世子被陛下下了半年的禁足令,你怎么还成天怀疑来怀疑去,这也太让人寒心了。”   贺平宁冷笑了一声:“禁足令算什么?又不伤她半根毫毛,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不可能,二姑娘不是那种人。”陈碑之斩钉截铁地道。   “你——”贺平宁气恼极了,“我看你也是被下了蛊了,成天二姑娘长二姑娘短,你要知道,出主意把世子困在京城的,是她祖父,要是世子留在西南,王爷说不定就不会被西戎王害死!萧钊和我们靖安王府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这样,让王爷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萧钊是萧钊,和她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关系?要不是萧二姑娘,世子那有这么容易就能出了京城?可能要连王爷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贺平宁,你这样我就有点看不起你了,把男人之间的帐算到一个弱女子的头上,算什么英雄好汉?”陈碑之一脸的鄙夷。   “好,那你说,如果萧阮她成了靖安王府的王妃,到时候我们和陛下、萧钊这里起了冲突,她要帮谁?”贺平宁恼火地问。   陈碑之语塞。   “够了。”蔺北行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争论不休的两个人立刻不出声了。   这两年来,蔺北行的威望日重,令行禁止,底下的将领们见了都噤若寒蝉,贺平宁和陈碑之是一路跟着他的心腹,平常还敢和他顶撞一两句,但若是沉下脸来,是绝不敢造次的。   “明日出城,等年礼到了,正式入京觐见天子。”   -   萧阮一夜没有睡好,梦里都是那个长满络腮胡子的虬髯汉子。   一会儿那汉子从火光中跳出来把她救起,一会儿又朝她疾言厉色地怒喝,一会儿虬髯汉子的脸和从前蔺北行的模样重叠了起来,朝着她温柔地叫了一声“轻轻”……   醒过来的时候,萧阮的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躺在床上出了一会神,她有些怅然。   从前那个处处照顾她的蔺大哥,这是再也回不来了吗?为她下紫薇雨、为她捉白毛团儿、为她装鬼吓人、为她亲手雕刻了印章,还为她放白毛团儿花灯……   现在的蔺北行,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一会儿对她这么冷漠,一会儿又对她举止暧昧,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什么“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要亲手拿回来”,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   她甩了甩脑袋,赶紧把这个阴魂不散的蔺北行抛诸脑后,琢磨起另外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来:如果照蔺北行所言,萧钊和萧亦珩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要是早知道那李玉和流窜到了江南,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萧亦珩和萧钊去冒这一趟险的,上一世萧亦珩就死在叛军手中!   心神不宁地吃了早膳,萧阮刚想和周荇宜商量一下这件事情,门口杨泽冲进来了,呈上了一个紫檀木盒,紫檀木盒上雕着一只鸳鸯在一片荷叶中戏水,看起来莫名有点眼熟。   周荇宜定定地看着那个盒子,好一会儿才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放着一支折下来的白梅,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是一位农夫送来的,一大早就来了,说是一个有缘人要送给大长公主的。”杨泽冲笑着道,“我瞧着他心诚,瞧着这盒子和梅花也没什么不妥,挺漂亮的,便替他送进来了。”   这应当就是萧钊养的那株白梅,花开了,代养的那个农夫便依约送了过来。   萧阮屏息看着周荇宜,深怕漏过了一丝表情。   周荇宜怔愣了片刻,起身进了卧房。   萧阮等了片刻也没见周荇宜出来,便快步走了进去,一瞧,周荇宜坐在梳妆台前,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另外一个盒子,盒面上也雕着一个鸳鸯,只是这只鸳鸯是在月色下的,两只盒子放在一起,两只鸳鸯刚好一上一下,合成了一副月下荷叶鸳鸯戏水图。   萧阮猛地想了起来,她为什么觉得那个紫檀盒子眼熟了。   那不就是前世她整理祖母遗物时的那个梳妆盒吗?里面放着的不是首饰,而是从前祖父写给祖母的情诗。   “好看吗?”周荇宜眼神有些恍惚,好像想起了从前的往事。   萧阮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这是祖父送给你的吗?”   “是啊,”周荇宜笑了笑,“他从前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变着法子讨我欢心。送我这个盒子的时候,他还说,他一个、我一个,我们俩永远不要分开,这样这对鸳鸯就永远在一起了,可惜……”   她怅然道:“真是年纪大了,这阵子总是想起从前的事情。可能我一直还是心有不甘吧,无法真正释然,所以才会对你祖父怨憎不已,并且形同陌路。等你祖父回来了,让他把当年的事情都说说清楚,这样我可能就能真正地放下了。”   萧阮怔了一下,刚才想和周荇宜商量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现在如果告诉祖母,远在江南的祖父可能会遇到危险,祖母必定会担心的,到时候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就糟了;而祖母若是着急去问启元帝,必定会连带着扯出蔺北行的事情。还是找别人去想办法吧。   没两天,腊月便过了一半了,已经走了近两个月的萧钊祖孙俩,却依然没有回来的消息,说不定连年都要在江南过了。萧翊和萧陈氏来了公主府两趟,想要探听一下消息,周荇宜却也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俩在江南法办了一个邠州刺史,又整顿了邠州官商勾结侵吞赈灾粮食一事,整顿邠州军务,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然而,萧阮却从中嗅出了几分不寻常。   大乾的军务和政务向来分开,萧钊身为太傅,若不是事急从权,怎么会插手军务?   看起来,江南那边,真的像蔺北行所说的并不太平,只是启元帝把真相压了下来罢了。   腊月十六那日,蔺北行正式入京了,启元帝派了四皇子周卫旻出城相迎。   此时,西南之王的威名已经在京城人尽皆知,蔺北行驱除异族、收复大乾领土、斩杀西戎王的事迹被编成了各种故事,被说书的广为流传,尤其是他为父复仇将西戎王五马分尸这一段,几乎成了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一听说蔺北行来了,京城里的平民们都争相到了大街上看这位西南王的真面目,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长得凶神恶煞、满脸络腮胡。   等蔺北行一行人到了眼前,他们陡然精神了起来。   靖安军一共一百骑,一个个盔明甲亮、刀剑森然,一百个人身穿银色锁子甲,脚步齐刷刷的,仿佛只有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似的,虽然只有区区百人,却气势夺人,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整个队伍都是身穿银色锁子甲,唯有领头的两位不一样,一位是四皇子周卫旻,这两年过去了,周卫旻已经年近十六,个子窜得很高,几乎和蔺北行不相上下了,而蔺北行则是一身墨色劲装、黑色骏马,眉目冷峻。两人看起来都冷冰冰的,只是偶尔交谈两句。   围观的百姓们立刻都激动了起来,朝着他指指点点。   “快看,那就是靖安王世子吧?”   “没有络腮胡子啊。”   “这人长得挺好看的,怎么说他是凶神恶煞呢?”   “传言真是不可信。”   ……   仿佛听到了什么,中间那人的目光倏地朝着说话的这群人看了过来。那目光森寒,仿佛有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瞬息之间鸦雀无声。   萧阮在杏林酒楼的包厢里,把蔺北行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她今天特意约了周卫哲和宁王妃,想要和周卫哲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样去打探江南那边的真实情况,没想到却这么巧,刚好碰上了蔺北行入京。   三个人站在窗户前朝外看去,周卫哲忍不住“啧啧”了两声:“厉害,听说他只带了五百靖安军,四百留在城郊,这一百随身带了进城,依我看,这一百号人一个个目光内敛,只怕都是以一当百的精兵,我们的北衙禁军连替他们提鞋都不配。”   “有这么厉害吗?”萧阮有些不信了。   周卫哲嘿嘿一笑:“我也不懂,瞎猜的。”   平王妃忍不住乐了:“瞎猜的能说得跟真的一样,你也真有本事。”   三人正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们的注目,原本目视前方的蔺北行,忽然侧过脸来,目光凌厉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萧阮的心里打了个突,本能地往后一躲,想要藏起来。   周卫哲却高兴地朝着蔺北行招了招手:“北行!”   萧阮暗暗叫苦:“你和他很熟吗?前两天还说不要和他牵扯,怎么今天又这么热情了?”   “怎么不熟?我们算是同窗呢,热情一下也没什么坏处,好歹也沾点他的风光,”周卫哲洋洋得意地道,“再说了,后来他不是整天往公主府里跑吗?见了我和亦珩也很亲切……”   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摸了摸脖子。   “怎么了?”萧阮和平王妃异口同声地问。   “我怎么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好像想在我脖子上割一刀?”周卫哲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周小王爷,你真会自讨苦吃啊!   **努力双更的醋哥码字码得头发都要秃了,这么肥的一章,小天使们要为了醋哥的发际线留言啊!争取晚上九点再见。 第62章   蔺北行暂时还没有御空飞刀的本领,周卫哲逃过一劫。   三人重新在桌子旁落了座,把刚才江南的话题捡了回来。   被萧阮这么一提,周卫哲也琢磨出几分不对劲来:“前阵子我和父王一起入宫觐见陛下,发现陛下苍老了很多,精神也不太好,难道是因为这个事情在发愁?”   平王妃有些忧心:“江南那边虽然占地不广,但税收却占了整个国库的六七成,若是有个闪失,只怕人心不稳。陛下想必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把事情压住没有外传,你要绕过大长公主和陛下打听出什么消息来,只怕不容易。”   周卫哲一拍桌子:“有了。”   萧阮和平王妃齐齐朝他看了过去。   “找蔺北行啊,”周卫哲喜滋滋地道,“他现在掌控西南,有自己的一套情报网络,查起来一定十分方便。而且,以前他在京城的时候你不是和他相处得很好吗?一口一个蔺大哥的,这点小事拜托他一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萧阮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挖苦道:“周大哥,你的脑子可真好使啊,出的主意太妙了。我要是能找他,还来找你干什么?”   周卫哲这才有点回过味来:“怎么,你们俩闹翻了?”   萧阮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卫哲明白了过来,气冲冲地道:“蔺北行他居然敢欺负你,等着,等你哥回来,我们一起收拾他。”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收拾来收拾去的,这不是闹笑话吗?”萧阮瞪了他一眼,“他和我没关系,我现在只想知道江南那边的情形,如果我哥他们有个万一,我也好想应对的办法。”   周卫哲想了一下道:“呈青在沣州,离江南比较近一些,我和他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第一手的消息。”   “好。”   “我舅父在安州任折冲都尉,我也托人去联系一下。”平王妃安慰道,“你别急,你祖父经验老到、你哥文武双全,总不会有什么大危险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女子手抱琵琶俏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脸色苍白,眼中一片惊惶之色:“你们在说什么?萧公子他……难道会有什么危险吗?”   “柳柳?”周卫哲惊讶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两年,萧亦珩一直没有放弃柳柳,几次三番借故推辞萧陈氏替他相看亲事,萧阮也帮忙在萧陈氏面前说好话,不外乎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之类的诳语。   唯一让萧亦珩灰心的是,柳柳一直对他不假辞色,他一个人孤军奋战,总有那么几分不是滋味,他也没人可以诉苦,只能在萧阮面前伤感一二。   久而久之,萧阮不免对这位柳柳姑娘有了几分意见。   明明心里对萧亦珩爱得可以抛却生命,为什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萧亦珩都能为了她抗拒家里亲事,她就不能坦诚一些,别让萧亦珩伤心难过了呢?   “我……在这里唱曲,瞧见萧二姑娘来了,便想过来听听有没有萧公子的消息。”柳柳轻声道,就算神情慌乱,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动听,俨如黄莺初啼。   原本萧阮心里有的那么几分怨气,好像被她这声音抚平了不少。   怪不得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听她唱曲。   萧阮心里暗暗称奇。   “柳柳姑娘,”她客气地问,“不知道你和家兄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打听他的消息?”   柳柳咬住了唇,好一会儿才道:“我……我仰慕萧公子的英名,听说他去了江南,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便过来问一问……”   “劳烦柳柳姑娘挂牵了,”萧阮轻叹了一声,“家兄已经走了两个月了,眼看着连过年都回不来了。这一次他的差事十分凶险,一不留神只怕连性命都要没了,他走的时候我们都劝他不要领这个差事,可他却对我们说,此去江南,他不仅要为陛下分忧解难,还要为了心上人搏一把,只是我担心,他这一搏,只怕是要把自己的性命都搏进去了……”   柳柳呆怔在原地,眼角渐渐浮起了一层泪光。   半晌,她慌乱地垂下眼睑,躬身行礼:“萧二姑娘,打扰了。”   柳柳走了,和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要不是萧阮见过她从杏林酒楼一跃而下殉情的场面,只怕真的会以为这个女子是个铁石心肠的。   江南的消息没有这么快能打听得到,萧阮只好再三叮嘱了周卫哲,回公主府等消息了。   蔺北行回京的消息,也在公主府上下传开了,周荇宜一直很欣赏蔺北行,倒也对此乐见其成,得闲了还开萧阮的玩笑:“阮儿,看来你当初真的是慧眼识英雄,要不是蔺北行,只怕我们现在还和西戎王胶着着,哪能这么快就收复西南?这次他进京,必定是替你带了一箩筐的好东西,来好好谢谢你了。”   好东西倒没有,气倒是收了一箩筐。   萧阮在心里默默腹诽。   “咦,怎么不说话了?”周荇宜奇了,“是太高兴了吗?”   “才没有呢,”萧阮轻哼了一声,“谁稀罕他的好东西了?”   话音刚落,有下人乐呵呵地进来了:“大长公主,靖安王府送年礼来了,他们世子等在门外,说是要求见大长公主和二姑娘。”   萧阮推说头疼,不等蔺北行到就自顾自地回了房。   蔺北行以为他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人敬仰他靖安军的威名,她可不稀罕。   只是人虽然躲开了,这礼却躲不开,没一会儿,靖安王府的年礼就送到了她的院子里,她还偏偏不能不收:跟着年礼一起来的,是她的老熟人,大长公主的救命恩人段琪安。   端砚、宣纸、狼毫,贝子翁写的的《北亭山序》、年迂叟的孤本珍品……这一件件都是萧阮的心头好,也不知道蔺北行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段琪安摸了摸胡须,笑吟吟地道:“二姑娘,我家世子这些年越发老成无趣了,唯有在你这里破了无数次的例外,有了几分少年慕艾的可爱。”   萧阮的耳根不自觉地有点发烫,她定了定神,正色道:“段大夫说笑了。”   “二姑娘啊,我不同你说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段琪安一脸的神秘。   萧阮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什么秘密?”   “这些年我家世子得了一种绝症,”段琪安压低了声音,“我替他看了许多次,都束手无策,差点把我这个神医的招牌给砸了。”   “绝症?”萧阮的心陡然被提了起来。   “药石无医的相思病,一想起某个人,心口这里就疼得厉害,”段琪安煞有介事地道,“听说还特意派人在京城里捣了好几回蛋,把某个人的亲事硬生生地搅黄了,夭寿啊。”   萧阮呆怔了片刻,抿着唇笑了:“段大夫,你真是会说笑话。今日不比往时,世子殿下年纪轻轻便是西南之主,只等陛下的旨意一下,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安王,我可听说,送往靖安王府里的美人那可都是一个接着一个排着队呢,这还能治不了什么劳什子的相思病?”   这下轮到段琪安愣住了:“不是,萧二姑娘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萧阮笑吟吟地道,“世子殿下此番算是扬眉吐气了,不过,万事总有个度,还要让他不要太过得意忘形了才好。”   段琪安有点懵。   他第一反应是萧阮为了那些莫须有的美人们吃醋了,可仔细一看她的表情,却是不像,倒像是在挖苦蔺北行此次入京的排场和傲慢。   这两年,段琪安跟在蔺北行身旁,眼睁睁地看着蔺北行从一个冷厉却不失赤诚的青年变成了铁血狠戾的复仇者,心里极其惋惜。   幸好,这位靖安王世子的心中,还有残存着的一片净土,这片净土的名字,就叫做萧阮。   此次回京,别人不知道蔺北行的心思,他却一清二楚。他很喜欢萧阮这个聪慧温柔、娇柔美丽的姑娘,对此乐见其成。   可现在和萧阮这么一说,怎么有点不太对劲啊?   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段琪安有心想要再刺探一下,旁边传来了一阵轻咳,转头一看,蔺北行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们。   “世子殿下,你来了,”段琪安立刻招呼,“你和二姑娘聊,我去那边清点一下年礼。”   “不用了,我和蔺世子也没什么好聊的,”萧阮客气地道,“蔺世子烦请稍候我片刻,我正要遣人去王府呢,这下正好,省得多跑一趟。”   她转身对对禾蕙道:“去,把黄毛小儿提过来。”   禾蕙应声去了。   “蔺世子,”萧阮淡淡的道,“你想必今日又是来接黄毛小儿的,我就不留它了,以前我怕它在王府一只鸟儿孤零零的,不留神被人拔了鸟毛炖了汤喝,就接过来照顾几日,现在物归原主。”   蔺北行语塞了片刻,也不想旁敲侧击了,索性直截了当地问:“昨日我看你和周小王爷在杏林酒楼,这是在做什么?”   萧阮挑了挑眉,一脸的纳闷:“我找周大哥有事情,难道也要向你汇报不成?蔺世子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自从昨天见到萧阮和周卫哲在酒楼的场景之后,胸口的闷气已经憋了一天一夜了,此刻被萧阮这一句话一堵,更是快要炸了。   他虽然远在西南,也知道周卫哲这小子对萧阮不怀好意,向萧家提了三四回亲,被婉拒了还不死心,放话说非萧阮不娶。   他咬了咬牙:“我看他是太空了,得给京兆府多找点事情做做。”   萧阮瞪了他一眼:“你敢!你要是找周大哥的麻烦,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蔺北行脱口而出:“那你以后别理他了,我就不找他麻烦。”   萧阮生气地道:“你……你简直就是蛮不讲理!”   蔺北行微微晃了一下神。   娇嫩白皙的脸颊上,因为生气而染上了一层红晕,那小脸板了起来,眼神含嗔带恼……胸口的憋闷忽然好像变了味道,变成了一种难耐的渴望,汹涌而来。   他想要抱住萧阮,倾诉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他更想把她占为己有,再也不让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的娇嗔笑语。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有人急匆匆地推开了院门:“萧二姑娘!”   萧阮转头一看,居然是云珛。   “云公公,你怎么来了?”她顾不得和蔺北行生气了,连忙迎了上去。   大冬天的,云珛的鼻尖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显然是走得太急了:“萧二姑娘,陛下有急事召你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醋哥:啧啧,认命吧柿子。   醋哥:你不是阮妹妹的对手。   蔺北行:……   蔺北行:我本来就不是,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本章随机红包50个。 第63章   启元帝鲜少会单独召见萧阮,这一次不仅派了云珛前来,而且是即刻进宫,显然事情非同寻常。   一路上,萧阮旁敲侧击了云珛几句,云珛叹了一口气:“二姑娘,的确是关于太傅和你哥哥的事情,等到了让陛下和你说吧。”   萧阮的心陡地沉了下去。   一路提心吊胆地到了南书房,萧阮候在门口,云珛进去了,周卫熹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萧阮,他原本有些阴郁的眼神一亮:“阮妹妹,你来了。”   萧阮心神不宁地上前见了礼。   周卫熹已经和崔茱儿成婚一年多了,后来又纳了一名良娣,韩七姑娘也被他收入东宫,左拥右抱十分惬意。但自从萧阮重新得了圣宠之后,他的心思好像又活络了起来,各种小恩小惠不断,萧阮也没法和他撕破脸皮,只好虚应上两句。   周卫熹朝着四周看了看,见几个小太监离得远,便压低声音道:“阮妹妹,太傅他们出了事了。”   仿佛凭空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萧阮的脚下踉跄了一步,扶住了墙壁:“你……你说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能细说,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父皇请命,领军前去江南解救太傅和亦珩,”周卫熹一脸的凝重,“有我在,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太傅他们平安带回京城。”   萧阮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不要失态:“多谢太子殿下,陛下一定会有他的安排,我一切都听从陛下旨意。”   周卫熹有些失望。   他以为萧阮会哭得梨花带雨,然后哀哀地恳求他一定要伸以援手,这样他就可以趁机在美人面前表表功劳,关键时刻,萧阮还不得指望他这个太子才能解救萧钊?等到了江南救出萧钊和萧亦珩,萧阮就会欠下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以后再想把她收入东宫就易如反掌了。   可现在萧阮的模样,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慌失措,这不免让他大男人的虚荣心大大地打了个折扣。   周卫熹只好安慰了她几句,怏怏地走了。   没一会儿,云珛把萧阮请进了南书房。   启元帝坐在书案后,旁边站着萧翊和萧涵,两个人都面色凝重,一见萧阮进来,连忙招呼了一声“阮儿”。   事情和萧阮猜想的差不多,萧钊和萧亦珩将邠州刺史革职之后囚禁了起来,然而那邠州刺史在江南一带根深叶茂,垂死挣扎,越狱纠集同伙,伙同原本就已经在沿海一带利用灾民造反的李玉成一同叛乱,将萧钊和萧亦珩困在了邠州城。   原本这些匪乱不足为惧,但昨日启元帝接到前线战报,李玉和竟然和沿海的倭寇勾结,三面围城,邠州城岌岌可危,原本应当前往救援的郴州、定州等郡的折冲府也以担忧倭寇前往攻城的理由按兵不发,萧钊和萧亦珩孤军作战,被围困在城内,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些叛贼如此胆大妄为,罪无可赦,”启元帝满面愠色,“朕已经下令秦中各折冲府前往邠州支援,京城这边已经在调兵,五日后便将集结十万兵马前往江南平叛,你们不必担心你,太傅他们必定能平安归来。”   “多谢陛下恩典。”萧翊和萧涵齐声应了一句。   启元帝摆了摆手,萧翊和萧涵退了出去,出门前,萧翊面带忧色地看了萧阮一眼。   书房里只剩下了启元帝、云珛和萧阮三个人。   启元帝起身,在房中踱起步来,显然是心中有难决之事。   萧阮偷偷瞧了启元帝几眼,果然和周卫哲说的那样,启元帝耳边的鬓发已经有了几绺银丝,脸色也有些蜡黄,看起来精神不佳。   她心里微微有些发酸。   可能是周荇宜健在的缘故,这一世启元帝和她比前世亲近了很多,她也渐渐开始了解这位君王的所思所想。启元帝性格沉郁多疑、优柔寡断,但优点也很显而易见。他愿意采纳臣下的谏言、政令宽和,厌恶骄奢淫逸的贵族之风,喜好简朴、勤政的生活。   因此,在他为帝的早期,大乾延续了先帝时期的国富民安,一派海晏河清。   只是到了后期,世家官僚势力渐渐扩大,天灾**不断,他为帝的弊端便出来了,就算他整日在南书房呆到深更半夜,也阻止不了大乾的颓败,反而累垮了自己的身体,不得不把军政大事交给了周卫熹,最后眼看着就要断送大乾的江山。   江南的叛乱一旦处置不好,只怕启元帝和大乾,就要和前世一样,步入不归之路了。   “陛下,江南的事情虽然十万火急,但你也不要太过劳心了,还是要保重龙体。”萧阮劝慰了一句。   启元帝停下了脚步,轻叹了一声:“阮儿,朕就不该让太傅去江南,他这一去,朝廷中的大事,朕都不知道该找谁商量了。”   萧阮迟疑了片刻问:“陛下这是有什么难决之事吗?”   启元帝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你觉得这十万大军,由谁统帅前往邠州合适?”   萧阮的心里突突漏跳了几拍,她定了定神,问:“不知陛下心里有哪些人选?”   “卫熹已经请命,前往邠州平叛,朕想让南衙禁军统领秦城为左将军,你二叔萧涵为右将军,一同前往领兵前往。”   萧阮深吸了一口气。   周卫熹哪里懂什么领兵打仗!前世要不是他贪功冒进,朝廷的平叛大军不至于大败,萧亦珩也不会为了救他而死。一场战败了之后,周卫熹犹有机会反扑,却因为害怕丢了性命,以“心忧父皇”的名义扔下大军回了京城,贪生怕死又无能无德。这一次如果再让他去,只怕也逃脱不了相同的命运。   “陛下,万万不可,”萧阮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旁的了,急急地道,“陛下,臣女虽然不懂行军打仗,但是明白一个道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太子殿下之尊,只怕由他领军,底下的将领都会束手束脚,只怕不妥。”   启元帝倒是愣了一下:“阮儿,你只怕是不知道,行军在外,主帅若是没有威望很难协调各部兵马,卫熹他身为太子,又是你们萧家的表亲,是最适合的人选。”   萧阮的心念电转,脱口而出:“陛下,若是如此,为什么不让四殿下前往?臣女觉得,若论行军打仗,四殿下比太子殿下更为合适,从秋狩时四殿下的表现便可见一斑。”   启元帝沉吟了片刻:“让朕再想想。”说着,他岔开了话题,“阮儿,朕今日叫你来,便是让你先有个准备,想想该如何和皇姑措辞,皇姑身体不好,不能太过忧心,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免得她旧疾复发。”   “是,臣女明白。”   这也是萧阮所担忧的,萧亦珩是周荇宜最喜爱的长孙,萧钊这里,周荇宜也盼着他能回来把从前的事情说清楚,两人若是都出了事,对周荇宜必定是沉重的打击。   也就是一天时间,关于江南叛乱的消息便流传了开来,萧府和公主府都有些人心惶惶。各种流言尘嚣甚上,还有人甚至传言萧钊和萧亦珩都已经被叛军掳走,一死一伤。   萧阮小心翼翼地把消息告诉了周荇宜,周荇宜却显得很镇定,反过来安慰她:“你放心,你祖父之能我很清楚,当年他不到二十便敢孤身一人深入敌营,以三寸不烂之舌劝服了北狄军和大乾联手,现在这区区流寇必定不在话下,你就安心等着你祖父平安归来吧。”   领军主帅最后在启元帝的反复斟酌后,定下了周卫旻。临走前一天,周卫旻特意前来见了萧阮,放下了豪言壮语:“阮姐姐,你等着,我一定会建功立业,让你们都刮目相看的。”   虽然周卫旻银盔亮甲、英武挺拔,但他毕竟才不到十六,眉宇间还残存着几分青涩,让这样一个年轻的皇子去统领十万大军,只怕连启元帝也心里也七上八下。   萧阮也不知道自己的推荐对不对,唯有再三叮嘱,“行军打仗可不比围猎,既要胆大又要心细,万万不可贪功冒进,要多听两位将军的意见,一切小心谨慎为上!”   “放心吧,我去请教过师傅了。”周卫旻傲然道。   “师傅?”萧阮愕然。   “蔺大哥啊,”周卫旻一脸的狡黠,“他教了我很多,还用沙盘和我演练了一番,夸我很有悟性呢。”   萧阮回过神来,原来周卫旻是去请教了蔺北行。蔺北行身经百战,如果周卫旻得了他的传授,必定获益匪浅。   “阮姐姐。”周卫旻叫了她一声,忽然盯着她的脸庞不出声了。   萧阮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慌的:“你怎么了?有话就快说。”   周卫旻的眼神中满含期待,语声温柔:“要是我能够把萧太傅和你哥平安带回来,那你能不能就承认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就算我比你小一岁,你也可以嫁给我,对不对?”   萧阮汗颜:“这……这和我嫁不嫁给你有什么关联?”   “就这么说定了,”周卫旻神情愉悦地道,“阮姐姐,我走了,你不用太想我。”   大军出城那天,萧阮换了男装,由杨泽冲和木琉陪着去了杏林酒楼,目送着周卫旻和萧涵出了城。   一直等那两个身影消失了好久,她才闷闷不乐地回到包厢中坐了下来,草草吃了点东西。这两年来,她身边说得上话的好友、亲人,总是一个个地离开京城,现在连周卫旻也走了。   杨泽冲感受到了她低落的情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想了一下问:“二公子,你想去哪里玩?反正出来了,我们去散散心。”   萧阮想了一下,打起了精神:“走,我们去天音馆瞧瞧。”   木琉纳闷地问:“天音馆是什么地方啊?”   “一个歌馆,里面的人唱曲弹琴可好听了了。”萧阮兴致勃勃地道。   木琉忍不住瞪了杨泽冲一眼。   杨泽冲一听也有些后悔,不过,话已出口,他只好硬着头皮道:“二公子,那我们逛一圈就回,要不然被大长公主知道,只怕要责怪我的。”   “好好好,我知道的。”萧阮笑着道,“以前在江南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胆小。”   “二公子已经年长,京城也不比江南,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杨泽冲正色地道。   这倒也是。   那崔茱儿第一个就等着要揪她的错处呢。   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包房的门。   门一开,萧阮愣住了。   蔺北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目光炯炯有神地落在她的身上。   “尔沅弟,你想去哪里,为兄陪你。”他彬彬有礼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醋哥:柿子,你彬彬有礼的样子,我们都不太习惯呢。   醋哥:强吻、囚禁什么的都可以有,燥起来!   蔺北行:……   蔺北行:你别光说不练行不行?!   **双更的能量不太够了,小天使们的鸡血在哪里?!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颜之1个;   感谢所有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已经1120瓶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萧阮简直替此人害臊。   前几天还一副爱理不理的冷漠样子,开口就是一声“萧二姑娘”,好像她欠了银子没还似的,今天居然和她称兄道弟了。   “不敢劳蔺世子大驾。”萧阮回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蔺北行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还拍了拍杨泽冲的肩:“杨侍卫,让一让,我和尔沅弟有些话要说。”   杨泽冲自然不肯让开,两人的双臂交错,一声闷响传来。   蔺北行面不改色,杨泽冲后退了大半步,面色有些难看。   这样在大街上打起来,只怕明日萧阮就要成了各府口中的笑柄了。   萧阮有些恼怒:“蔺世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尔沅弟,我有些江南的消息带过来,难道你不想听一听吗?”蔺北行低声道。   萧阮的心里突突一跳:“什么消息?”   蔺北行往四处瞧了瞧,神情自若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不如我们到了天音馆,一边听小曲儿一边聊。”   萧阮没有办法,只好狠狠地瞪了蔺北行一眼,默许了他的跟随。   天音馆坐落在云亭河畔,离杏林酒楼不远,驾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正值申时,歌馆里的的客人不多,亭台楼榭掩映在一片修竹之中,偶尔有古琴声声传来,颇有几分闲情逸趣。   萧阮来天音馆是有正事的。   萧亦珩临走前曾拜托过她,若是有什么万一,让她千万要关照一下柳柳,现在萧亦珩出了事,柳柳又是这么一个烈性子的,她惦念了几天,还是过来瞧一瞧。   到了大堂,便有个嬷嬷模样的人迎了出来,问她有没有相熟的姑娘或是琴师。   “久仰柳柳姑娘的大名,”萧阮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拿了一把折扇“啪”地打开了,“想请柳柳姑娘出来一见。”   嬷嬷的脸色变了变,旋即满面堆笑:“公子来得太不巧了,柳柳她生病了,这几日都不见客。”   萧阮怔了一下:“生什么病了?”   “风寒,嗓子倒了。”   萧阮皱起了眉头:“那我去探望她一下,说几句话便走。”   “这可不行,柳柳病得重,起不了身了。”   “你就和她说,是一个姓萧的人过来探望,她一定会见的。”萧阮耐心地道。   任凭萧阮好说歹说,嬷嬷就是不答应,反倒往外轰人:“你这公子是怕是来砸场子的吧?怎么胡搅蛮缠?不见就是不——”   “哐啷”一声,一张桌子被掀翻了。   眼前寒光一闪,蔺北行拔出了腰上的佩刀一掷,那刀尖“扑”的一声闷响扎入了木柱中,刀柄犹自颤动。   “见不见?”蔺北行一字一句地问,目光森冷地看了过来。   嬷嬷吓得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半晌过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没一会儿,有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妇人出来了,她的容貌清丽,举止端庄,从容地上前见了礼:“两位公子,我是天音馆的林馆主,是我怠慢了,里面请,容我细说。”   到了里面,林馆主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不是我们不让你们见柳柳,实不相瞒,柳柳她跑了。”   这天音馆是一位从宫里出来的乐师开办的,除了靠馆主买一些颇有天资的孩童培养之外,还收容一些被官府朝廷处置牵连的罪臣之后,这些人都是入了官府的罪籍的,一旦进了天音馆,没有意外便终生不得脱籍,柳柳便是其中之一。   她原本也是罪臣之后,姓何,柳柳是她的化名。全家被抄斩时她不到十三,这才幸免一死,又得人疏通了关系,没有被罚往青楼,而是来了天音馆。   她这一逃,若是追究起来,整个天音馆都要受到牵连,所以馆里便以生病的名义暂时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盼着能拖到她回来的那一天。   “柳柳留了一封信,说是萧府的大公子在江南出了事,萧家大公子对她情深意重,她很后悔一直瞻前顾后对他不假辞色,一定要去找到他,告诉他其实她心里是喜欢他的。要是有幸能活着,她一定会回来报答我们,要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林馆主唏嘘着道,“这孩子真是烈性,倒是也让我有了几分佩服,能帮便帮她一把。你们既然和她相识,一定也不会去告密吧?”   萧阮整个人都呆了。   此去江南,路途千里,柳柳这样一个弱女子,能走得了多远?   “她……走了多久了?”   “十多天了。”   算了算时间,应该是那天在杏林酒楼撞见萧阮的第二天,柳柳就走了,这样的话,怎么都追不上了。   萧阮的胸口一闷,心里后悔万分。   那天真的不该嘲讽了柳柳几句,要是柳柳在路上出了点什么意外,她要抱愧终生。   从天音馆里出来,萧阮有些闷闷不乐。   看着她眉头轻蹙的模样,蔺北行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揉成了一团,忍不住开口安慰:“别担心了,她既然敢以一个女子之身逃出京城,必定是有所准备,没听那个林馆主说的吗?这姑娘向来聪慧,行事缜密,不会出什么事的。”   萧阮摇了摇头,闷声道:“你不懂,要是我哥出了事,她也不会独活。”   “你哥平常看起来一副干练的模样,怎么连喜欢一个姑娘都拖拖拉拉的?”蔺北行轻哼了一声,意有所指,“要是我喜欢的姑娘,一定志在必得,先抢回家再说,别的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匪类!”萧阮瞪了他一眼。   话一出口,萧阮猛然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耳熟。   两人初相识时,萧阮被劫上马车,也是这样骂蔺北行的。   两人对望了一眼,从前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一掠而过。   蔺北行的心神一荡,低声道:“是,我是从荒蛮之地出来的,难得尔沅弟看得起我,叫我一声蔺大哥。”   “可不敢当,蔺世子,哦不对,”萧阮想了起来,前几日启元帝已经正式颁旨,册封蔺北行承袭了王位,此时的蔺北行,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安王了,“蔺王爷,现在不比往日,京城上下,谁还敢看不起你?我也不敢再腆着脸称兄道弟了。”   蔺北行终于忍不住了。   这几日来,萧阮对他的冷淡和疏远,已经到了他能接受的极限,他真想回到那天重见萧阮的夜晚,把那个冷冰冰地喊出“萧二姑娘”的自己抽上一顿。   “尔沅弟,前几日是我不对,”他低声下气地道歉,“那晚我听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心里生气,以为你……你有了别的靠山不想理我了,心里一生气就说错了话。你别再叫我蔺世子,也别叫我蔺王爷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都没睡好,连做梦都听到你在叫我蔺世子,一着急就醒过来了。”   萧阮绷着脸不说话。   跟在身后的陈碑之在旁边忍着笑,凑上来替自家王爷说话:“萧二姑娘,这个我可以作证,我家王爷这几日的起床气十分厉害,我和平宁见了都想要绕着跑,我还纳闷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根子出在二姑娘……哦不,二公子身上。”   “滚。”蔺北行踹了他一脚。   陈碑之呲着牙跑开了,还回头冲着萧阮做了个鬼脸。   萧阮的脸绷不住了。   蔺北行趁机恳求:“再叫我一声蔺大哥听听,好不好?”   “那你以后不要和我乱发脾气了。”萧阮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道。   也不知道怎么了,蔺北行对她冷冰冰凶巴巴的,她好像特别难受。   蔺北行想了想道;“要我再乱发脾气,你就拿皮鞭抽我一顿。”   萧阮掩着嘴轻笑了起来:“蔺大哥,你可真逗,我要是拿皮鞭抽你,你手下那个姓贺的,只怕要冲上来把我生吞活剥了。”   天气寒冷,两人边走边聊,没一会儿,萧阮的脸颊和鼻尖便被寒风吹得红了。   蔺北行有心想要再多和她呆一会儿,却也有些舍不得了,恋恋不舍地把她送上了马车,叮嘱了一句:“你别太担心你祖父和大哥,那边的形势虽然危急,但据我的线报,你祖父还有余力应对,应当能撑到援军到的时候。”   有他这么一句话,萧阮的心放下了大半。   翌日便是小年夜了。   这个小年夜过得分外没有滋味,萧府和公主府上下都没有了节日的氛围,连春联都贴得有气无力。   按照惯例,小年夜的时候皇家会办一场家宴,今年虽然情势不好,但启元帝却不愿在蔺北行面前掉了皇家的脸面,宫宴照例举行,办得还甚为隆重,把京城中叫得上号的皇族都叫进了宫里。   快到申末的时候,宫里派人接周荇宜入宫,萧阮原本把周荇宜送出门外就要回去了,来的公公却笑着道:“萧二姑娘,陛下特意说了,请你陪着大长公主一起去。”   宫宴设在东福殿,周荇宜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好些人在了,平王妃也在,大家一起见了礼,萧阮往四下一看:“咦,卫哲呢?”   “别提了,”平王妃半是埋怨半是自豪,“这一阵子快要过年了,京兆府也不知怎么的忙得不行,卫哲他好几次都夜深了才回来,今天也要晚点才能到了。”   “周大哥有出息了,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脸上有光。”萧阮笑着道,“现在你子女双全,周大哥敬重你,平王爷又独宠你一个,连个通房都没有,全京城的女子只怕都要羡慕死你了。”   平王妃在年中的时候就生下了一个女儿,全家人都如珠如宝地疼爱。几年前平王妃嫁给平王爷时,两人不仅相差了十五年,而且还有一个已经十七岁的纨绔继子,所有人都对这桩亲事不看好,等着看笑话,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最为和美的一家人。   两个人正说着悄悄话呢,皇后娘娘出来了,身旁一左一右跟着崔茱儿和韩良娣,宾客们纷纷簇拥了上去见礼。   萧阮见完礼便退了下来,刚要去找和太妃们说话的周荇宜,身后有个内侍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萧二姑娘,云公公请你到外头来说两句话。”   云珛找她干什么?难道是周卫旻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萧阮心里一急,快步跟着内侍到了门外庭院里,定睛一看,哪有什么云珛,居然是周卫熹站在树下等她。   周卫熹背着双手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缘故,那目光看过来有些阴森。   萧阮心里“咯噔”了一下,定了定神:“太子殿下为何要哄我?”   “我不假云公公的名义,难道阮妹妹会出来见我吗?”周卫熹冷冷地道,“我就想问阮妹妹一句,为什么我一片赤诚待你,你却反而屡次在父皇面前说我的坏话?”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双更!求留言回血~   **本章洒红包雨,留言的都发红包一个,小天使们准备接红包啦~~ 第65章   萧阮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周卫熹一直对她心怀不轨,成天“阮妹妹”长,“阮妹妹”短地哄她,今天突然反常地责问,一定是因为前一阵子率军出征一事。   可是那日在南书房中只有她、启元帝、云珛三人,周卫熹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呢?   启元帝不可能会告诉周卫熹换了主帅的原因是她的劝谏,云珛更不可能了,他是周卫旻的人,怎么也不会去向周卫熹示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萧阮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镇定自若地朝着周卫熹行了礼:“太子殿下这是听了谁的撺掇?陛下对殿下寄予了厚望,殿下未来是要承继大统的,我祖父也向来对殿下赞赏有加,我是吃错了什么药,要在陛下面前说殿下的坏话?”   周卫熹的眼中犹疑了一下。   他听到密报也是不信,反复问了两次,这才暴怒不已,觉得自己一片深情碰到了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恨不得立刻折了萧阮的翅膀,把她抓到自己身旁好好教训一番。   可萧阮这副不慌不乱的模样,丝毫没有被戳穿后的狼狈,难道密报有误?   “你别再骗我了,”周卫熹计上心来,半真半假地试探,“是父皇告诉我的,你力荐老四去江南平叛,难道父皇还会骗我?”   “原来是这件事情啊,”萧阮轻笑了起来,“殿下真是误会了,想必是陛下这些日子为了江南之事忧心,只对你说了头,没有说尾。陛下当日问我时,我的确觉得是四殿下去比较合适。太子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随便领军出征?太子殿下对祖父、对江山社稷的一腔热血,让人敬佩,但是刀枪无眼,这要是有个万一,让我和祖父如何自处?陛下英明神武,心里头定下的人选怎么可能让我区区一名女子左右?想必陛下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希望太子殿下去涉险,舍不得太子,所以我一提,陛下便定下四殿下了。”   周卫熹心里信了几分。   这说辞和启元帝的不谋而合。   他的脸色稍霁,颇为不甘心地道:“江南那边只是些流寇罢了,这十万大军一去,他们还不吓得望风而逃?这大好的……形势,白白让老四捡了便宜,你呀,妇人之见,以后不要再乱出主意。”   萧阮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这一场事关大乾国土安危的出征,竟然被周卫熹视作了抢夺功劳、为自己添光加彩的筹码。他如此大意轻敌,怪不得前世会大败而归,还连累萧亦珩为他送了命。   “太子殿下,你不必紧张,”她忍不住半嘲讽地刺了一句,“四殿下是你的弟弟,以后也是你的臣子,他的功劳,不也是你的功劳?”   周卫熹没听出话语中的嘲讽,颇为自得地笑了笑:“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算了,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萧阮一刻也不想在周卫熹面前多呆:“太子殿下,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进去了。”   周卫熹叫住了她:“阮妹妹,等一等。”   萧阮不解地看着他:“太子殿下还有何事?只怕陛下快要到了,你我还逗留在外面不太妥当。”   皎洁的月光下,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被裹在了狐裘中,那眉心微蹙,鼻尖微微泛红,微颤的眼睫下一双墨瞳清澈诱人,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韵味。   周卫熹看得心头发烫,脱口而出:“阮妹妹,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喜欢你,你就应了我入了东宫吧?我会对你好的,崔茱儿那边你不用怕,我以后什么都会依你的。”   萧阮又惊又怒,咬紧牙关才没有痛斥出口:“太子殿下说笑了,萧阮福薄,只怕当不起这喜欢,当日皇后娘娘既然选了崔姐姐,就说明你我没有缘分,还是不要强求了。”   说罢,她后退了两步,弯腰福了一福,转身快步往大殿里走去。   到了大殿,灯火通明,周荇宜和平王妃都关切地朝她看了过来,萧阮朝她们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在周荇宜身旁坐了下来,萧阮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些,后背凉飕飕的,竟然起了一身的冷汗。   “去哪里了?”周荇宜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找我。”萧阮小声道。   这下连周荇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细说,门外有人叫道:“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靖安王蔺北行到!”   话音刚落,启元帝进来了,周卫熹和蔺北行落后半步,也跟着一起进了殿门。启元帝面带微笑,蔺北行神态恭谨,半分都看不出两年前两个人互相猜忌、几乎要翻脸成仇的模样。   众人起身见了礼,启元帝示意内侍,把蔺北行安顿在客位的首桌、他的右下首。   靖安王身为异姓王,又是启元帝的晚辈,这样的位次足见启元帝对他的器重和恩宠。萧阮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高兴的是,蔺北行这次真的算是荣归京城了,连启元帝都敬他三分,从前看不起他的那些人,只怕给他提鞋都不配了。   忧愁的是,蔺北行现在如日中天,要是现在他真的心存反意,帮他脱逃的自己真的要成了大乾的罪人了。   蔺北行连忙推辞:“还是请大长公主居首,大长公主是我最为敬重的长辈,我不敢逾越。”   来回客气了一番,蔺北行的位置放在了大长公主的右侧,正好在萧阮的旁边。启元帝对他这样的礼让甚为满意,笑吟吟地吩咐开席。   许是今日为了应景,蔺北行穿了一件暗红色四海云纹锦袍,骨子原有的萧杀之气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气宇轩昂、气势不凡,引得殿内那些还未婚配的贵女们偷偷侧目。   要知道,蔺北行还不到二十便已经封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得俊朗英挺,还没有王妃,岂不是最佳的夫婿人选?   只可惜蔺北行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们一分。   酒菜一道道地上来了,众人举杯,祝愿启元帝福寿绵长、祝愿大乾国泰民安。   启元帝一眼瞥见了萧阮,笑着道:“阮儿这是第一次来,可别拘谨了,有什么想吃的吗?尽管和身后伺候的说就是了。”   “多谢陛下恩典,”萧阮赶紧道,“这菜肴丰盛美味,臣女喜欢得很。”   “这些日子你且放宽心些,太傅一心为国,年过半百还为朕远赴江南平定贼乱,你是他最心爱的孙女儿,朕要照顾好你,也免得让他心里挂牵。”启元帝感慨着道。   萧阮心里一暖。   不管启元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一番话当众说出来,不仅令人感动,也为她在在座的皇家成员面前长了脸。她正色道:“多谢陛下,些许叛贼不足为惧,祖父和四殿下一定能平安归来,天佑我大乾。”   “二姑娘说得好,天佑我大乾。”   “陛下洪福齐天,大乾必定无忧。”   ……   众人纷纷祝酒。   坐在周卫熹身旁的崔茱儿也不得不起身,跟着说了几句祝愿的话。她的面上笑吟吟的,心里却恨得牙痒痒的。   启元帝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对这么一个外姓女子如此荣宠。   这皇家的家宴,萧阮有什么资格前来参加?来参加了还不算,这启元帝一来,句句话都围着萧阮打转,让萧阮又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把她这个太子妃的风头都抢走了一大半。   幸好,这一次她有致胜的法宝。   崔茱儿定了定神,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启元帝狐疑地朝她看了过来。   她含羞带怯,起身请罪:“陛下恕罪,臣媳失礼了。”   启元帝愣了一下,看向皇后:“皇后,茱儿这模样,是……”   皇后笑着道:“臣妾正要找机会和陛下说呢,茱儿有喜了,刚才太医诊了脉,说是脉相有力,说不好就是个男胎。”   周卫熹十分意外,呆了一下后便高兴地扶住了崔茱儿:“茱儿,真的吗?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快,快坐下来。”   崔茱儿一脸的温柔:“你和父皇这几日一直操心国事,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启元帝大笑开怀:“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云珛,传朕的旨意,让太医院务必早晚往东宫问诊,不得有半点差池,卫熹,东宫有什么缺的,尽管向内务府提,这是朕的第一个嫡孙,你们一个个都给朕小心了。”   崔茱儿应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得意地瞟向了萧阮。   就算萧阮现在再得圣心又怎么样?这一次江南叛乱,十有**她的祖父和长兄是要折了,萧家剩下萧涵、萧翊两兄弟撑不起大梁,大长公主也日渐年迈,以后这天下还不是东宫的?只要等她腹中的孩儿出生,启元帝有了这嫡长孙,她这个太子妃的地位便稳如泰山,日后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要磋磨一个没有靠山的萧阮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日子还长着呢,看谁能笑到最后。   大殿里一片喜气洋洋,众人都纷纷上前道贺恭维。萧阮也不能例外,上前说了几句恭维话。   崔茱儿一一应了,笑着拉住了萧阮的手:“萧妹妹,我们可有好些日子不见了,”她上下打量了萧阮几眼,“今儿个看你,怎么脸色不太好呀?”   萧阮轻咳了两声,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从怀里取出了帕子掩住了嘴:“回太子妃娘娘,可能是天太冷了的缘故,我天生怕冷。”   一旁的韩良娣掩着嘴笑了:“萧妹妹这都回京三年了,怎么还适应不了京城的气候吗?这也太娇贵了点。还是赶紧把亲事定下来,嫁了人了便心定了,你们说是不是?”   这两年萧阮的亲事一波三折,到了最后也没有定下来,这眼看着就要十七了,亲朋好友都很着急,而这些素有罅隙的贵女们,原本就嫉妒萧阮,这下便有了幸灾乐祸的由头了。   韩良娣本就是崔茱儿的传声筒,这一句话一说,大殿里几个和她们交好的亲戚便一个个窃笑了起来,有两个还随声绵里藏针地附和了两句。   “是啊,世间女子最要紧的便是这姻缘,萧妹妹可得抓紧了。”   “萧妹妹的眼光只怕是太高了,一般的男子入不了她的眼。”   ……   蔺北行坐在位置上,目光倏地一下扫向了那两个长舌妇,脸色阴沉;萧阮却面不改色,淡淡地笑了笑。   对面的平王妃挑了挑眉,正要帮着回呛两句,启元帝却忽然开了口:“阮儿眼光高,那是自然的,平常男子若是想肖想阮儿,只怕朕先第一个不答应了,阮儿,日后你要瞧中了哪家儿郎,只管来告诉朕,朕替你赐婚。”   旁边叽叽喳喳的长舌妇们不出声了。   “多谢陛下恩典。”周荇宜和萧阮齐声谢恩。   “儿女们的事情,总是让人操心,”启元帝感慨着道,“北行,你的亲事呢?定了西南的哪家姑娘了没有?你父亲不在了,朕也要替你操心一下了。”   蔺北行起身行了个礼:“多谢陛下挂怀,臣此来京城,其实有两件要事。一件是觐见陛下,请陛下定下西南长治久安的良策,另一件则是臣的终身大事。”   “哦?”启元帝来了兴趣,“北行莫不是相中了京城的哪家姑娘?”   蔺北行环顾四周,目光在眼前众人身上一个一个地扫了过来,最后落在了萧阮的脸上。两人四目交接,萧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脑中一下子变得一片空白。   “陛下慧眼,”蔺北行一字一顿地道,“臣倾慕萧家长女萧阮,恳请求娶萧家二姑娘为靖安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鸡血彻底打光了,醋哥快要精尽人亡,缓缓!   柿子求婚啦,来点排面! 第66章   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一半艳羡、一半惊愕,齐齐落在了萧阮和蔺北行的身上。   身为刚刚晋封的靖安王,蔺北行算得上是眼前炙手可热的新贵,手中权势惊人,放眼全大乾,身份上比得上他又还未娶妻的,可能就只有年纪尚幼的四皇子周卫旻,能得他如此郑重在天子面前求娶,让人羡慕。   但萧阮这贵女的身份也非比寻常,家中长辈娇宠,又得圣心,蔺北行这样的藩王远在西南,说不准以后这一辈子就见不到人了,周荇宜和萧家怎么舍得把这娇滴滴的姑娘远嫁?蔺北行这一求亲,倒让人为难了,答应了吧,舍不得;不答应吧,蔺北行这样当众求娶,显然是志在必得,现在这种时候得罪了这位靖安王,只怕后患无穷。   启元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原来北行喜欢的是阮儿,只是这婚姻大事,既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求个两厢情愿才能白头偕老,阮儿,你呢,你对靖安王意下如何?”   萧阮怔了片刻,心中有些莫名。   两个人前几天刚刚和好,蔺北行没有提及半点的男女之情,怎么连预兆都没有就忽然要谈婚论嫁?   她本能地觉得蔺北行是在开玩笑,或是听了崔茱儿和韩良娣对她的嘲笑之后为她撑腰。   “蔺大哥龙骧虎步、百战百胜,为陛下开疆拓土,乃不世之材,萧阮心里万分敬仰。”萧阮想着一下,浅笑着道,“不过,我的祖父和兄长尚在江南,我无心谈婚论嫁,等祖父回来了,再和祖母一起定夺,还望蔺大哥海涵一二。”   周荇宜接过了话茬:“阮儿说的对,婚姻大事,需要从长计议,不着急。今日小年夜,北行,我们还是围炉夜话,聊聊家常吧。”   蔺北行的眸色一沉。   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萧阮虽然对他好,可是,这份“好”却和慕呈青、周卫旻之类的差不多,愿意在危难时对他伸出援手,但却没有想要拥有彼此的男女之情,更不愿意为了他而远离亲人、远离故土,成为他的靖安王妃。   刚才的话回答得滴水不漏、进退有度,等萧钊回来,以萧钊和靖安王府的宿怨,只怕这从长计议就会变成了婉言谢绝。   然而,他此行对萧阮志在必得,绝不容许有半点意外,也决不会等到那些对萧阮虎视眈眈的人回来再生变故。   他定了定神,哂然一笑:“陛下,大长公主,我在一霄书院就读时,白先生曾教导过一句话,人无信而不立,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对天下人适用?”   周荇宜和启元帝对望了一眼,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蔺北行想要说什么。   周荇宜本能地觉得其中有陷阱,便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人生在世,若是没什么生死攸关、叛国背德的大事,重信守诺的确重要。”   “那便好,”蔺北行点头应了一声,神情自若地看向萧阮:“阮妹妹,两年半前,我手下的段琪安将大长公主从生死一线中救起,你当时曾经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萧阮呆了呆,脸色渐渐泛白。   “你说过,如果我能将你祖母救活,那便是你欠下了我一份大恩情,日后但凡有所驱使,无有不应。”蔺北行凝视着她,声音沉缓,“自从京城一别之后,我蔺北行对你思之如狂、夜不能寐,此次入京,便斗胆来求阮妹妹的这一个承诺,恳请阮妹妹入我靖安王府,我必定珍而重之,待你如珠似宝。”   萧阮定定地看了眼前的男子片刻,这才恍然惊醒,蔺北行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在开玩笑。不管动机是什么,现在的蔺北行,的的确确在向她求亲,而且,容不得她的拒绝。   虽然蔺北行此刻的神情自如、语声平稳,但是,看过来的目光中却透着一股令人战栗的热切,仿佛带着一团火,想要把她裹挟其中。   她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阮儿,”周荇宜彻底愣住了,“你……你说过这句话吗?”   萧阮迟疑着点了点头。   对面的周卫熹按捺不住了:“北行,就算阮妹妹说过这话,你一个男人难道要挟恩以报吗?阮妹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你这样强人所难会吓坏她的,怎么半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蔺北行目光冷厉地朝他看了过去:“太子殿下,莫不是你认为信诺犹如敝屣,随时可弃?我的求亲,没有违背伦理纲常,也没有损害我大乾的半分利益,为何不可?”   “你——”周卫熹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长公主,”蔺北行朝着周荇宜鞠了一躬,“若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提出,但是我求娶之心却坚如磐石,不可更改,还请大长公主见谅。”   周荇宜站了起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揉着额头沉声道:“北行,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阮儿她——”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   萧阮惊呼了一声,蔺北行一个箭步上前,两人齐齐扶住了周荇宜。   小年夜不欢而散。   周荇宜被扶入了侧殿休息,其余人等都窃窃私语着,启元帝沉着脸都让他们散了。周卫熹想跟过来,却被崔茱儿让人拦住了,只好一步一回头地回了东宫。   蔺北行没有离开,亦步亦趋地跟到了侧殿,想要跟着萧阮进去却被云珛拦住了,只说是启元帝的口谕,“长公主身体不适,亲事改日再议,不急在一时,请靖安王回去吧。”   蔺北行一语不发,撩起锦袍跪在了门口。   云珛瞠目结舌,只得进去回禀。   侧殿里,萧阮把周荇宜扶在了软榻上,心慌意乱地问:“太医呢?什么时候能到?祖母,祖母你觉得怎么样?”   周荇宜睁开眼来坐挺了身子,安慰道:“阮儿,我没事,刚才是我使的缓兵之计。”   萧阮呆了片刻,哭笑不得:“祖母……你可吓死我了!”   启元帝舒了一口气:“皇姑,你没事就好。只是他还跪在门外,这事你看该如何善了?你舍得让阮儿远嫁去西南吗?”   “这小子,真是气死我了,”周荇宜心里即恼火又钦佩,“这步步紧逼的,也不知道是谋算了多久。”   萧阮的脑中有些乱,无数念头在脑中冲撞,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这寒冬腊月的,蔺北行跪在门外,这是非要逼她做出个决定吗?他在天子面前这样孤注一掷地提亲,是因为喜欢她还是有其他打算?她是萧钊的孙女,是让他留在京城为质四年的主谋,若是深究起来,老靖安王丢了性命也和萧钊有那么几分关系,蔺北行把她娶回西南,该如何面对西南的亲朋和部下?   启元帝沉吟了片刻道:“阮儿,依朕看,这小子来者不善,你不能嫁。”   萧阮定了定神:“陛下还是觉得他会对大乾不利吗?”   启元帝看着她,轻叹了一声:“阮儿,你的脾气,朕很喜欢,若不是卫熹早就有了太子妃,卫旻又太小,朕是属意你做朕的儿媳的。”   萧阮怔了一下,不明白启元帝为什么忽然会这么说。   “所以,朕不忍心利用你,”启元帝凉薄地笑了笑,“若是换成了别的女子,朕会乐见其成,将她嫁入靖安王府。然后用她的父兄家人做人质,让她成为一颗钉子,埋在西南探听情报、离间西南诸将和王府的关系,让蔺北行顾此失彼,再也无力来觊觎其他。”   萧阮打了个寒颤。   帝王的权谋之术,果然冷血。   “那如果我不嫁,陛下该如何应对蔺北行呢?”她轻声问,“此时江南战事已开,京畿地区的兵力都调走了大半,陛下这里只怕投鼠忌器,不能和他撕破脸皮。”   启元帝的眼神僵了僵,背着手踱了几步:“那就使个拖字诀。皇姑病着,你避而不见,他拿你的承诺说事,你就拿孝道回应,说出去也不是不占理,这样拖上个一两年,他总要娶妻的,难不成他还猖狂到要把你抢回西南吧?”   萧阮轻吐出一口浊气。   蔺北行都敢半夜三更夜闯公主府,说不定还真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阮儿,你的意思呢?”周荇宜忧心忡忡地问,“你喜欢这个混小子吗?你愿意嫁给他成为靖安王妃吗?”   萧阮站在原地,思绪渐渐漂浮。   初见那个嚣张跋扈的青年,她的本意是想避而远之,然而阴差阳错之下,蔺北行以一片赤诚待她,她也渐渐觉得这位蔺大哥并没有前世传言中的冷酷无情,两人日渐亲近。   萧府门房中的醉酒、秋狩时的骄人英姿、为白毛团儿报仇的贴心……   这是个坚韧、强悍的男子,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却又不失偶尔的细腻温柔,会在大年夜深更半夜送她印章,也会在元宵佳节为她亲手放出白毛团儿花灯。   喜欢吗?   那必定是有几分的。   可这几分喜欢,能让她和蔺北行携手共度一生吗?   她不知道。   但是,她仔细把利弊权衡了一下,此时如果答应蔺北行的求亲远离京城,对她而言不一定是件坏事。蔺北行为什么要如此坚持求娶,她不知道原因,但是最起码,蔺北行对她很好,比起嫁给一个见了一两面的陌生人要稳妥得多;西南现在势大,她身为大长公主的孙女,享受了皇家的荣宠,也应当为大乾的长治久安略尽绵薄之力;之此外,周卫熹一直对她虎视眈眈,刚才在院中,对她的觊觎已经十分露骨,崔茱儿更是对她嫉恨不已,无论她嫁给京中任何一家王公贵族,等周卫熹承继了帝位,只怕会给夫家惹来无穷的麻烦,唯有嫁给蔺北行,不会有半点后顾之忧。   唯一的缺陷就是从此要远离亲人。   “阮儿……”   耳边传来了周荇宜的轻唤,她定了定神,看着祖母忧心的表情,在启元帝面前跪了下来。   “陛下,祖母,西南于大乾,乃是重中之重,当日我既然斗胆将蔺大哥送出京城,便注定了今日要为陛下分忧。更何况,当日的承诺是我亲口所言,若是反悔,便是有负蔺大哥对祖母的救命之恩,岂不令人齿冷?”她深吸了一口气,“臣女愿意远嫁西南,若能有幸和靖安王琴瑟和鸣,陛下的忧虑可解,蔺大哥也必不会再疑心于陛下,日后西南和朝廷便能互信互谅,从此各得其所、长治久安。”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轻轻愿意嫁给我了【转圈撒花.jpg】   慕呈青:强人所难,无耻!   周卫旻:趁着我们不在强娶阮姐姐,不要脸中的典范!   蔺北行:本王不问过程,只讲结果!   **本章洒红包雨,留言的都送红包一个~~ 第67章   冬日的寒风凛冽,但蔺北行依然跪得笔挺。他的神情冷肃,眼神犀利,那气势,仿佛此刻他并不是跪着等候提亲的结果,而是面前有千军万马等着他的运筹帷幄。   陈碑之和贺平宁一左一右护在他的身后,贺平宁的眼中早已满是忿忿之色。   这两年蔺北行浴血奋战、身先士卒,不仅收复西南,并将西戎的领地并入大乾,让西南重新恢复了安宁繁荣,这让蔺北行在所有西南人的心目中几乎成了神一样的存在,贺平宁身为他的心腹,自然也这样认为,受不了他这样被别人轻慢和侮辱。   “王爷,我们走吧,”他压低声音道,“天下女子又不止她一个,你何苦呢?”   蔺北行巍然不动。   “你回去呗,我陪着王爷,”陈碑之乐呵呵地道,“省得你气死。”   “你——”贺平宁真的要被气死了。他和陈碑之生死之交、情同手足,唯有在这件事情上意见彻底相左,也不知道争辩、吵闹了多少次,谁都说服不了谁。   身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蔺北行心里有点焦躁。   心上人就在离他不远的侧殿里,再也不是从前那样遥不可及,可他想要萧阮的迫切,却比从前还多了几分。此来京城,他定下了上中下三策,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没想到的是,这上策一开场就出了纰漏,把大长公主给气得晕过去了。   他明白周荇宜在萧阮心中的地位,若是周荇宜有个什么好歹,只怕就算他把萧阮强娶回去,萧阮也不会再理他了。   殿门依然紧闭着,他的目光炯炯,恨不得把那扇门盯出一个洞来,看看里面的情形。   不知道过了多久,侧殿的门终于开了,萧阮扶着周荇宜走了出来。   蔺北行猛然松了一口气,,急急地道:“大长公主,你没事吧?是我的不是,让你受惊了。”   周荇宜沉着脸看了他片刻:“你起来吧。”   蔺北行迎视着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大长公主,我倾慕阮妹妹已久,日思夜想盼着能娶她为妻,还望大长公主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答应我的求娶。西南虽然离京城路途遥远,但日后若是阮妹妹思念亲人,可以随时返京省亲,大长公主若是得闲,也可以去西南长住。”   “你倒想得周全,”周荇宜淡淡地道,“但一个女子若是嫁人,最要紧的便不再是这些琐事。”   蔺北行恍然大悟:“我知道大长公主视阮妹妹如珠似宝,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若我能娶阮妹妹为妻,必定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这辈子我愿只有阮妹妹一人,对她一心一意、白头偕老。”   “王爷!”贺平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   周荇宜终于微微动容。   寻常世家三妻四妾都是普通,蔺北行身为靖安王,居然能当众许下这样的承诺,不可谓不诚心。就算男人的甜言蜜语不可全信,日后他想要纳妾时总也要掂量掂量今日的这番誓言。   “好,记得你今日在我面前说的话。”周荇宜的神色凝肃,“若是有朝一日你背信弃义做出什么对不起阮儿的事情,就算远在千里之外,我也会把她接回来,和你恩断义绝。”   “大长公主放心,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违背此誓,”蔺北行的声音顿了顿,手往腰间一探取出了腰间佩戴的玉佩来,“如果违背此誓,让我有如此玉!”   “啪”的一声,玉佩被掰成了两半。   周荇宜十分满意:“起来吧。”   “大长公主,你的意思是……”蔺北行的心口怦怦乱跳了起来。   “把你跪坏了,让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样胆大妄为的准孙女婿呢?”周荇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浑身的血液瞬间朝上涌去,蔺北行的脑中一阵晕眩,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大长公主,你这是答应了?”   萧阮倒是被他吓了一跳:“你……小心些,别吓到了祖母!”   “阮妹妹,我……我……”蔺北行一连“我”了几声,伸手想去抱她,却在周荇宜的目光中缩回手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送你回府!”   严寒的冬日一下子变得好像春天一般暖意融融。   蔺北行深谙夜长梦多的道理,等不及过完年便立刻寻了京城最好的媒婆,开始三媒六聘,将六礼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起来。大过年的正是走亲访友的时候,萧阮的这门亲事也迅速地传遍了京城,登门拜年道贺的亲朋好友不少,萧翊和萧陈氏喜忧参半,喜的是靖安王位高权重,又听说他在小年夜诚心求娶并发下重誓,足见蔺北行的心意;忧的是萧家和靖安王府有这样的前仇摆在这里,又远隔千里,万一萧阮受了什么委屈,他们鞭长莫及。   “娘,你放心吧,”萧阮安慰道,“蔺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一言九鼎,说了会对我好,就会对我好的。”   萧陈氏愁眉不展:“我怎么听说他凶神恶煞的,砍人脑袋跟切瓜似的,还把仇家五马分尸了,哎呦,那画面我都不敢去想。阮儿,你这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岂不是被他碰一个手指头就碎了,我这心……怎么都悬着放不下来。”   萧珏在旁边“噗嗤”乐了:“娘,你把未来姐夫说得也太可怕了。他要是真这么凶,祖母能答应他把姐姐娶走?依我看,就算他再厉害,在二姐姐面前也要化为绕指柔。”   “你又知道了。”萧陈氏瞪了她一眼。   “娘,我当然知道,未来姐夫喜欢着我姐呢,”萧珏俏皮地笑了笑,“两年前在秋狩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一直围着二姐姐打转,还抓了一只小兔子给二姐姐玩呢,一定是那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二姐姐了。”   自从两姐妹和好之后,萧珏不再盯着那些蝇头小利,眼界放宽了很多,整个人日渐开朗活泼,和萧阮的相处越来越融洽,两姐妹之间也有了说不完的亲密话。   “哪有的事?”萧阮的耳根一烫。   “肯定有,说不定你一来京城,他就盯上你了,”萧珏煞有介事地道,“要不然他以前总和大哥过不去,怎么一认识你就和大哥客客气气的了?还这么热心,替你找来了西南的神医帮祖母看病,这要不是喜欢你,怎么不见他和别家府里的姑娘这么献殷勤?”   萧陈氏将信将疑,不过,担忧的心情倒是被抚慰了不少。   “二姐姐,你放心地嫁去西南吧,”萧珏宽慰道,“祖母、爹娘这里有我照应着,出不了什么偏差。”   “还有我呢。”萧茹神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萧亦鸣也凑了过来,一脸的期盼:“二姐姐,我听说未来姐夫很厉害,一箭就能射死一头黑熊,能不能也让他教教我呀?”   萧茹去捏他胖乎乎的胳膊:“五弟,你瞧瞧你这身肥肉,只怕还没拉开弓自己就成了黑熊的点心了。”   ……   一家人说说笑笑,总算把萧阮远嫁的遗憾驱除了不少。   用罢了午膳,又陪着父母招待了一会儿亲友,眼看着天色渐晚,萧阮便出了家门回公主府去了。   马车晃悠悠的,萧阮靠在车榻上闭目养神,禾蕙和木琉在旁边替她揉捏着肩膀。这些日子萧家几个顶梁柱都不在,萧陈氏也不是个果决的人,很多事情都要来问问她的主意,她两头跑着不免累了些。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禾蕙挑开车帘正要下车,忽然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萧阮纳闷地问了一句,走出去一瞧,只见车夫倒骑在马车上,带着一顶斗笠看不清楚脸庞,只是那身影却十分熟悉,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不正是她的未婚夫婿、靖安王蔺北行吗?   “是我。”蔺北行的声音低沉。   “你……你来干什么?”萧阮哭笑不得,她环顾四周,发现马车没有去公主府,而是到了九曲园的门口,她和蔺北行第一次正式称兄道弟的地方。   “我来替你赶马车,”蔺北行压了压斗笠,狡黠地道,“刚才赶着赶着,这马车坏了,只怕要修个小半个时辰,不如请二姑娘移步九曲园中,听个小曲再走。”   木琉和禾蕙轻笑着掩住了唇。   萧阮的脸一红:“别胡闹,祖母到时候要找我了。”   蔺北行有些不满:“这么多天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吗?”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原本他以为,两个人既然定下了名分,这要见面便容易得多了,就算萧阮出不来,他每天到公主府里去逛一圈,找萧阮聊聊天、说说话岂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没想到周荇宜旁的时候都很开通,偏偏定下名分之后古板了起来,不仅不让他见萧阮,到了后来连公主府的门也不让他进了,只说是两家已经在议亲了,还是要避嫌一些,不能再随意见面了,免得让人笑话。   这繁文缛节的,他也不懂,只是见不到萧阮,心里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似的,整个人都坐立不安,今天终于忍不住半道来劫了马车,偷偷见上一面聊慰相思。   蔺北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萧阮的心不知怎么地就软了一下,只好瞪了他一眼:“好,蔺车夫,劳烦你在这里好好修车,我去里面听个戏,要是车修不好,看我怎么罚你。”   “是,二姑娘,”蔺车夫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怎么罚我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有小天使说萧阮有点渣,解释一下。萧阮上辈子在感情上受了太子的伤害,这辈子看到祖父母之间的感情纠葛,因此并不相信一生一世的感情,潜意识的防备心很重。对这三个反派,她抱着改变命运的心态,在相处中逐渐有了朋友知己一样的感情,但是她并没有彻底爱上其中任何一个人,所以,她嫁给谁都没有执念。古人的婚姻,感情本来就不是必要条件,很多时候都是家族权衡的结果,就像萧阮自己心里分析的那样,此时嫁给蔺北行,是权衡之后最好的选择。所以,蔺北行想要彻底夺取萧阮的心,还有一段路要走,这一点,蔺北行心里也明白几分,但他不在乎,先把人抢到了再说。   **洒红包中,留言的妹子准备好接红包哈~~ 第68章   已经初九了,九曲园里已经重新热闹了起来,三个戏班子开了两个,此时正在中场休息。   萧阮一进包房,迎面而来就是一叠声热情的呼唤:“美人!”   黄毛小儿在鸟架子上欢蹦乱跳,一副想死她了的迫切模样,不等萧阮过来,就扑腾着翅膀想往她身上靠。   萧阮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鸟架子前,安抚着摸了摸它额头上的鸟冠,又抓起一把小米放在了它的尖嘴边。   黄毛小儿轻轻地啄了啄萧阮的指尖,又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这才安心地吃了起来。   “二姑娘,这家伙真是欺负人,”候在包厢里的陈碑之又好气又好笑,“前阵子刚把它从你那里接过来的时候,它蔫不拉几的,让它说话也不说,求爷爷告奶奶地才纡尊降贵地吃上几口,也不想想以前都是谁带它出去遛弯的,没良心的都把我们给忘了。”   黄毛小儿朝他翻了翻绿豆小眼。   两人正说笑着,门开了,蔺北行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斗笠已经摘掉了,露出了那张深邃硬朗的脸庞,目光幽深如寒潭,定定地落在了萧阮的脸上。   这目光太过露骨,萧阮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蔺北行的喉结滚了滚,口干舌燥。   这包房里怎么这么多碍眼的人,要是都能一个个扔出去就好了。   他悻然地收回了目光,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水,“咕嘟嘟”地一饮而尽,这一杯水下去,胸口的躁动总算平息了几分。   “笨蛋。”黄毛小儿鄙夷地用绿豆眼斜视着它。   “去,把它拎出去褪毛炖汤喝。”蔺北行吓唬了一句。   黄毛小儿顿时萎了,“唧唧啾啾”地叫了两声,好像在讨饶。   萧阮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是吓唬它,怪不得它都不想理你们了。”   “好,我不炖它,那你叫一声好听的。”蔺北行像从前一样趁机要挟。   这都成了王爷了,还像从前一样无赖。   萧阮拿他没办法,只好乖乖地叫了一声:“蔺大哥。”   蔺北行轻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满意。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前面的椅子上,示意萧阮过来,又给了陈碑之一个眼神。   陈碑之会意,拎着抖嗦嗦的黄毛小儿出去遛鸟了。禾蕙和木琉自然不会走,不过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往后退到了最后。   蔺北行凝视着萧阮,谆谆诱导:“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吗?你那时候就叫我蔺大哥了,难道我们现在定了亲,是不是该更进一步,有更亲密的称呼了?”   萧阮又羞又恼:“那你想听什么?不如你教教我?”   “昨晚我梦见你了,”蔺北行的眸色渐深,“你叫了我好几声蔺哥哥。”   萧阮的脸红了,支吾了两声,终究叫不出口,软声恳求:“蔺大哥,你饶了我吧,我们好好听个曲儿行不行?”   蔺北行心头一软,算了,萧阮脸皮薄,大庭广众之下叫不出口也是难免,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一声声地叫个不停。   “饶了你吧,”他宽宏大量地道,“这几声好听的先记在账上,以后连本带利收回。”   萧茹气坏了:“蔺大哥,你这么小气的话,以后我也要记账。”   “你记什么账?”蔺北行奇了,“你想听好听的,我叫你一百遍都成,都是白送的。”   他凝视着萧阮,眼里是滚烫的情意:“阮妹妹……轻轻……”   这些昵称在他的唇齿间打了一个转,吐出来的时候仿佛带上了滚烫的情意,合着低沉的声线撩拨着萧阮的耳朵。   灼人的吐息越来越近,肌肤瞬息之间敏感了起来,濡湿温热,原本就带了几分绯色的脸庞,瞬息之间烧了起来,萧阮再努力镇定也没用,只好求饶:“好了,蔺大哥你别叫了,我不记账了还不行吗?”   不能太欺负人了,要不然萧阮板起脸来了,他便要哄上半天了。   蔺北行适可而止:“好吧,以后再叫,听戏,听戏。”   前面的戏子们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蔺北行终于正襟危坐,摆出了一副靖安王威严沉稳的模样,听起戏来。   今日这一折戏为了应过年的景,名字起得很喜气洋洋,叫做《金满堂》,讲了一对青梅竹马历尽艰辛,终于结为夫妻的故事,这一幕正是这出戏的最**——洞房花烛。   台上红烛高挑,凤冠霞帔的新娘娇羞不已,依偎在新郎的怀里,两人情意绵绵,深情对唱。   台下蔺北行浮想联翩,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瞟向萧阮。   要是萧阮穿上嫁衣,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绝色姿容。   这六礼实在是太慢了,要是能即刻带萧阮回西南就好了,佳人就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动,甚至连看上一眼都要绞尽脑汁,岂不是太残忍了?   今天是好不容易才寻来的机会,两人得以坐在这里说上几句话,下一回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难道这是逼得他又要夜访公主府来一解相思吗?   他脑中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的,看着萧阮的目光便痴了。   “蔺王爷!”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蔺北行转头一看,脸顿时黑了几分。   包房门口,杨泽冲煞风景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二姑娘,大长公主见你久去未回,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特意让我前来寻你。”   “杨侍卫辛苦了,”蔺北行瞟了他一眼,“你去外面稍候片刻,我和你们二姑娘还有话说。”   杨泽冲一板一眼地道:“大长公主之令,卑职不敢违背,还请靖安王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卑职。”   萧阮站了起来,禾蕙连忙上前,将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蔺大哥,时候不早了,我的确该回去了,”萧阮柔声道,“祖母一个人在府里寂寞,我要和她一起用晚膳了。”   蔺北行眼看着留不住人了,只好也起了身:“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杨泽冲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大长公主说了,蔺王爷只怕是从西南来的,不太懂京城的规矩,还是避嫌一点,等姑娘走了再离开更好一些。”   蔺北行恨得牙痒痒的,沉下脸来:“杨侍卫,你以为我就顾着儿女情长吗?我要送阮妹妹回去,自然是有正事的,你要是再横加阻拦,要是耽误了事情,我看你以后如何自处。”   杨泽冲将信将疑:“敢问蔺王爷有何要事?”   蔺北行傲然瞟了他一眼:“当然是阮妹妹和大长公主最关心的事,江南那边有消息了。”   这消息杨泽冲的确耽误不起,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蔺北行头上压了一顶斗笠、陪着萧阮赶着马车堂而皇之地进了公主府。   萧阮更是迫不及待,一下马车便急匆匆地往前厅跑,中途还催了蔺北行几次:“快点!”   到了前厅,周荇宜正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看着这副模样的蔺北行,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北行,你可真能见缝插针啊,堂堂一个王爷扮成这副模样,也不怕人笑话?”   蔺北行上前见了礼,神情自若地道:“谁敢笑我?”   周荇宜乐了:“好,的确是放肆不羁的靖安王,只是你未来的丈人、丈母可都是循规蹈矩的,你再这么胡来,小心他们不喜欢你,在阮儿面前说你的坏话。”   蔺北行立刻讨饶:“大长公主,不,祖母,你可帮我担待着些,以后我收敛着点就是了。”   这一声“祖母”叫得周荇宜心里甚是慰贴:“好了好了,不提这事了。”   “蔺大哥,你快说说,江南那边到底怎么样了?”萧阮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双眼紧盯着蔺北行,深怕错漏了他每一分的表情变化。   蔺北行正色道:“你别担心,是好消息,邠州之围,解了!”   蔺北行的消息,比宫里正式传过来的早了一日。在被围困了一个多月之后,正月初十那一日,周卫旻率领的援军行至华陵一带忽然转向往东,从后包抄,直击倭寇在沿海的巢穴,解了邠州的后顾之忧。   与此同时,慕呈青所在的沣州折冲府,联合了秦中几个州的兵力,挥师突然援驰邠州,里外夹击,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李玉和和原邠州刺史两人逃亡叛军老巢。   那老巢在群山密林之中,易守难攻,很难彻底剿灭,萧钊和慕呈青定下了离间之计,慕呈青不惧生死深入敌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引得李玉和和原邠州刺史起了内讧,李玉和杀了刺史,萧钊和萧亦珩在外集合了秦中、江南的兵力再次平叛,里应外合之下,李玉和溃败,领着残兵败将渡海,投靠倭寇的老巢去了。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了过来,至此,江南的叛乱历经五个月彻底平息,萧钊的奏折随后而至,奏折中除了为浴血奋战的将领们请功之外,特意提了慕呈青和一个名叫何茗之的姑娘,“沣州刺史慕呈青,谋略出众、胆识过人;何茗之巾帼不让须眉,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两人深入敌巢、离间贼寇,为平叛立下了汗马功劳。”   启元帝龙颜大悦,下令重赏平叛有功之臣,慕呈青官升二级,以弱冠之龄入主六部之首的吏部,官任四品吏部侍郎;萧亦珩军功卓著,升任为兵部侍郎;而那位立了战功的何茗之,也被封为永乐县主,食邑三百户。   萧阮把那何茗之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猛然回过神来:那位柳柳姑娘的原姓,不就是何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洒红包雨~~ 第69章   防盗中!购买不足烦请补足订阅或稍候几日,带来不便,鞠躬。   “他是萧太傅家的,从江南来,”有人在旁边替她答了一句,“兄台麻烦你让让,这是我的位置。”   萧阮一看,是慕呈青来了。   蔺北行像是没听见慕呈青的话,盯着萧阮看了片刻,眼神骤然锐利了起来,狐疑地问:“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你吗?”   萧阮心头一凛。   就在大街上这样惊鸿一瞥,蔺北行居然还有印象。   她迅速地摇了摇头:“没见过。”   蔺北行没想起来,放弃了思考,对着她轻蔑地一笑:“原来是萧家的,怪不得长得跟个弱鸡似的,风一吹就要倒了。”   萧阮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算了,这小霸王惹不起,别图一时痛快了。   “这位兄台,”慕呈青等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烦请你快些让让,先生要来了。”   蔺北行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眼睛道:“谁说这是你的位置?我在这里坐了七八天了。”   “我昨日就是坐在此处,”慕呈青居然一点都不怵他,“不信你问这位萧家小哥。”   蔺北行阴森森地一笑,捏了捏拳头,慢条斯理地看向萧阮:“姓萧的,你说这位置是谁的?”   萧阮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   慕呈青恼了:“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注]”   萧阮大吃一惊,这么一个谪仙般的斯文人,居然骂起人来这么狠毒,这要是蔺北行发起火来,十个慕呈青都不够他打的。   她怕慕呈青吃亏,忙不迭地起身劝架:“你……这话说的太过了,旁边还有个空位,不如就坐那里,反正都是一样的。”   蔺北行居然没有马上发作,他向来横行霸道惯了,京城里世家子弟都有些怕他,这个文绉绉的青年敢和他对峙,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他上前一步,和慕呈青几乎脸对着脸,饶有兴味地问:“你骂我什么?胆子不小啊。”   慕呈青没理他,反倒看向了萧阮,鄙夷地道:“还有你,我还当你是个有见识的男儿,却原来也是欺软怕硬之辈!你明知道看到这位置是我的,为何不敢回答?”   萧阮哭笑不得:“所信者目也,而目尤不可信[注]。你怎么知道这个位置就一定是你的呢?”   慕呈青一怔。   萧亦珩终于察觉了这里的动静,单手在书桌上一撑,一跃而起,几步就到了萧阮跟前,警惕地道:“你们干什么?别欺负我弟弟。二弟,你坐我的位置去。”   萧阮哪里会放心萧亦珩和她换位置,这只怕还没等到下课,萧亦珩就和蔺北行打起来了。   她连连摇头:“大哥,你回去坐吧,没事的。”   幸好,白飞帛很快就到了,一见学堂中剑拔弩张的模样,他也很头疼。   以蔺北行的水平,自然是没办法进这个班,但这是启元帝让人亲自交代下来的,说是要磨磨蔺北行的性子。   唯一庆幸的是,这位世子虽然脾气霸道,但还懂得尊师重道,并没有在学堂上给他难堪。   过去了解了一下情况,白飞帛稍稍松了一口气。蔺北行的确是坐这个位置的,昨天有事没来参加书辩才让慕呈青坐了。两人盯着这个位置都不肯放,白飞帛索性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俩分坐两旁,萧阮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这才算是解决了这个纷争。   蔺北行显然并不耐烦听课,白飞帛给了策论的题目,学子们都在奋笔疾书,他却只是懒洋洋地提着笔,不时地抬眼看看萧阮。   萧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勉强静心凝神,把思绪放在了文章上。   原本她觉得白飞帛幽默风趣,和以前柳先生严谨的学风大相径庭,还想尽可能地多听几日,现在看来,还是趁早离开书院为妙,省得被这位煞星抓住了什么把柄。   “啧啧”两声,蔺北行忽然凑了过来。   萧阮警惕地往用手蒙住了纸:“你干什么?先生说了,各写各的。”   “长得这么秀气,字也软绵绵的,”蔺北行语带嘲讽,“你们萧家的人,都是这么没有男子气概吗?”   “自然比不上世子你笔走龙蛇的霸气。”萧阮客气地恭维了一句,垂眸敛眉,一副乖巧的模样。   不知怎的,蔺北行有些心痒痒的。   这个小家伙看起来实在太秀气,皮肤白得不像话,眼睫乌黑纤长,往上弯弯地翘起,就连说话声也软软的,让人很想欺负一把。   “想不想变得有男儿气概一些?”蔺北行慷慨地建议,“不如拜我为师,我教你骑马射箭如何?”   一声嗤笑传来,慕呈青在旁边淡淡地接了一句:“你别听他的。你虽然总爱胡搅蛮缠,但是个学文的好苗子,若是你肯叫我一声师兄,我就勉为其难教你些时日,到时候一定可以金榜题名。”   蔺北行挑了挑眉:“怎么,你敢和我抢生意?”   “各凭本事罢了。”   ……   这一左一右,隔着萧阮居然斗起了嘴来。   萧阮写了两行字,终于心浮气躁,压低声音提醒:“先生在看着你们呢。”   白飞帛在上面咳嗽了两声,两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个时辰左右,学子们纷纷交了文章。午间小憩过后,白飞帛开始点评学生们的文章。   和往常一样,萧亦珩的文章自然而然地被用作了范本,白飞帛把其中的精华处反复诵读了几遍,称赞他“行文犀利、有的放矢,可以一窥乃祖之风”,萧亦珩向来把祖父奉若神明,一听此话,自然心花怒放。   不过,放下萧亦珩的文章,白飞帛便又话锋一转,感慨着道,“从前我觉得你们都是人中龙凤,可今日才知道江南更是人杰地灵,乘风兄的两名弟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呈青的文章犹如天马行空瑰丽无比,就连尔沅的这篇,也角度刁钻、可圈可点,未来必定大放异彩。”   萧阮心里美滋滋的。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在贵女圈中藏拙,日后必定没有那“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了,今日白飞帛的夸赞,让她小小地过了一把虚荣的瘾。   不过,还是要谦虚一下。   萧阮赶紧起身行礼:“先生谬赞,小子班门弄斧,让诸位师兄见笑了。”   “你这是打算长留京城了吗?”白飞帛关切地问,“若是长留京城,他们这些人是要参加今年春闱的,你不如就到洛水斋,那里的学生们也就比你大个一两岁,正好。”   “多谢先生厚爱,不过我不日就要启程回江南,明日便不来书院了,日后有缘再见。”萧阮婉拒了。   白飞帛扼腕不已。   点评结束后,白飞帛还有事情,便布置了些功课让大家提前回府了。   萧阮正收拾东西,几个萧亦珩的好友便都围了过来。虽然只相处了两日,但他们都很喜欢这个斯文聪慧的小弟弟,一致决定要替她践行。   “亦珩兄,刘安巷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酒楼,里面的香酥鸭乃是一绝,我做东,大家一起聚一聚。”   “对,尔沅既然要走了,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总要表示一下,酒水我包了。”   ……   武宁侯府的秦臻、礼部尚书家的于公子,还有平王府的周小王爷,一个个都盛情邀请。   萧亦珩有点心动,过了春节之后他一直埋头苦读,没了从前呼朋引伴的肆意,日子过得甚是乏味;可一想到萧阮的身份,到底还是按捺住了,连连摇头:“不行,尔沅还小,不能和我们厮混。”   “小什么小,都过了十四了,我那会儿通房都有两个了。”周小王爷暧昧地笑了笑。   萧亦珩正色道:“她和你们不一样,她是……是我们家的宝贝。”   周小王爷眼珠一转,伏在萧亦珩的耳边说了几句,萧亦珩的脸色顿时一变,迟疑着问:“当真?”   周小王爷点了点头。   萧亦珩看了看天色,终于下定了决心:“喝酒是决计不行的,要不我们就去酒楼里喝个茶,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二弟,你看怎么样?”   听着他们说刘安巷杏林酒楼的美食,萧阮也动了心。   前世这家酒楼在京城鼎鼎大名,老板的经历颇有几分传奇色彩,据说从前是江南漕帮的少东家,后来全家被仇人杀了,独独留下了他这么一根独苗。后来他复了仇,就隐姓埋名到了京城,凭着一身好手艺和三教九流的人脉,开了这家杏林酒楼,将江南和京城的菜肴糅合在一起,几年之间就把酒楼打造成了京城第一楼。   祖母去世后,萧阮无处凭吊对祖母和江南的思念,慕名到这里来吃过两次江南菜,味道十分正宗,每次都眼眶红红地回家。   大乾的富贵人家,向来有饮茶的爱好,快到申时了,酒楼大堂中居然坐得满满当当的。幸好,周小王爷的面子很足,要到了三楼的包厢。   没一会儿,各式各样的点心和小食都上来了,瓜子花生,绿豆糕、豆酥糖、蟹壳黄,店小二还上了两壶珍稀的明前龙井,一一给客人倒上了。   看着这几样熟悉的点心,萧阮喜上眉梢:“大哥,到时候打包两份给祖母带过去。”   “好好好。”萧亦珩嘴里应着,面上却有点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地往外瞟去。   门帘一挑,有人进来了,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一身艳丽的大红色小袄和八幅裙,身姿袅娜、面如桃花,款款地到了他们跟前微微一福:“小女子柳柳,见过诸位公子。”   萧亦珩的脸色一喜,却又勉强按捺住了,矜持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阮恍然大悟:她这个哥哥是春心萌动,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周小王爷有些怕他,嘟囔了一句便转过了身去。   蔺北行斜靠在书桌上,朝着萧阮抬了抬下巴:“小兄弟,我看着你面生,叫什么?是哪家府上的?”   萧阮心里暗暗叫苦,想装着没听见不理人,却又怕被他抓了小辫子借题发挥。   “他是萧太傅家的,从江南来,”有人在旁边替她答了一句,“兄台麻烦你让让,这是我的位置。”   萧阮一看,是慕呈青来了。   蔺北行像是没听见慕呈青的话,盯着萧阮看了片刻,眼神骤然锐利了起来,狐疑地问:“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你吗?”   萧阮心头一凛。   就在大街上这样惊鸿一瞥,蔺北行居然还有印象。   她迅速地摇了摇头:“没见过。”   蔺北行没想起来,放弃了思考,对着她轻蔑地一笑:“原来是萧家的,怪不得长得跟个弱鸡似的,风一吹就要倒了。”   萧阮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算了,这小霸王惹不起,别图一时痛快了。   “这位兄台,”慕呈青等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烦请你快些让让,先生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笑话,我当然不是小鸡肚肠的人。   醋哥:……   醋哥:让小天使们评评,他是不是?!   **本章15字以上的都发红包一个,爱你们,么么哒~~ 第70章   启元二十三年春,萧钊、萧亦珩、周卫旻率领大军胜利班师回朝,周卫熹以太子的身份出城相迎,入城后启元帝设宴款待有功之臣,君臣同欢,举杯相庆,夜宴从酉初开始,一直持续到了戌末才散。   然而,夜宴还未结束,公主府里却早早地来了好几拨不速之客。   萧钊戌时便在公主府门口求见,说是想和周荇宜商讨一下萧阮的亲事,顺便还从邠州带了些礼物给周荇宜。下人禀告之后,把他请到了前厅。   周荇宜和萧阮都在,萧阮一见萧钊,立刻高兴地迎了上来:“祖父,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开庆功宴吗?怎么就过来了?”   萧钊的身形虽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瘦削,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周荇宜的身上,看了片刻才恍然回过神来:“宴会上也没什么事,你再过两天就要走了,这门亲事太过突兀,我一路上左思右想都不太放心,便和陛下告了假,先过来这里商量一下。”   萧阮心知肚明,笑着把话题往周荇宜身上引:“祖父,你们被围困在邠州的时候我们都要担心死了,只有祖母知道你厉害,说你智计百出,对付那些贼寇一定不在话下,让我们放宽些心。”   萧钊怔了一下,眼中跳动的光芒黯淡了下来,好半晌才强打起精神道:“幸不辱命而已。”   萧阮愣了愣神,心中纳闷。   她这是说错话了吗?她说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萧钊,周荇宜十分信任他、了解他,怎么萧钊听了并不高兴啊?   “太傅过谦了,”周荇宜客气地回了一句,“大乾有你这样的能臣,真是大乾之幸、陛下之福。”   萧钊的神色更失落了,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递上了几个盒子:“荇宜,我从邠州带过来的一些特产,还有几封柳先生和宁先生的信,他们都很想念你,问我们何时再去江南。”   周荇宜示意下人收了起来:“劳烦太傅了。”   “你……不打开看看吗?”萧钊小心翼翼地问着,指了指其中一个白色的木盒。   周荇宜无奈,只好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是一抔土,边上的小搁栏里放着几朵已经风干了的黄色小花。她沉默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合起了盒子:“是江南那边带过来的泥土吗?多谢太傅。”   “是俪山上的泥土,里面埋了迎春花的种子,还记得吗?我们俩在那里赏过花。当时我们俩……”萧钊迅速地瞟了萧阮一眼,把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含糊着道,“那里的花海比以前我们去的时候更多更漂亮了,我想起从前,就摘了几朵过来。”   周荇宜怔了一下,好像也想起了什么,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萧阮的心忍不住“怦怦”乱跳了起来,期待地看向萧钊。   赶紧切入正题啊,这么好的机会,把从前的事情说说清楚,让祖母心里不再留有遗憾。   萧钊却岔开了话题,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脸忧心地问:“对了,蔺北行和阮儿的婚事,怎么如此突然?荇宜,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别有所图?当年我大大地得罪过靖安王府,要是阮儿为此受了委屈,我在京城只怕要寝食难安。”   周荇宜回过神来,沉吟了片刻道:“我看不见得。蔺北行此人虽然心机深沉,但对阮儿却是赤诚一片,应当会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另外,此去西南,我已经安排好了公主府的侍卫队随行,杨泽冲也会跟着一起去,到时候让他随机应变,多和我们互通消息,这样就算有什么不对,我们也不至于眼盲耳聋,可以早做应变。”   萧钊点了点头:“你安排得很周到,另外,阮儿,西南南昭郡的刺史商易仁是我的学生,当年我曾对他有过大恩,若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你可以和他联络。郡府在西南虽然没有太大的权利,但也掌辖着一定的兵力,危难之时也能派上点用场。”   萧钊又叮嘱了些要注意的事情,尤其是西南的风土人情,萧阮听得都心不在焉了起来,朝着萧钊使了个眼色,又暗示道:“祖父,你送过来的花好漂亮,是叫迎春花吧?”   “对,迎春花,花虽小却很顽强,初春的时候就算再冷,也是它第一个开的,你祖母当年很喜欢。”萧钊兴致勃勃地介绍。   “和梅花有异曲同工之妙呢,上次你送来的梅花也很漂亮,祖母摆在房间里,暗香萦绕,心情都好了很多。”萧阮笑着道。   萧钊愣住了,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种活那支扦插的梅花时没报什么希望,让人送花过来时更是预见到了花被丢进垃圾桶的下场,一听萧阮的话,他浑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去,想说的话更是蜂拥而至,卡在了喉咙里。   “荇宜……”萧钊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我有件事……事情想……”   “启禀大长公主,四皇子殿下求见。”下人急匆匆地进来禀告,打断了萧钊的话。   周卫旻来了。   几个月未见,他又高了一头,脸庞已经长开了,虽然五官依然昳丽,但脸庞轮廓已经褪去了少年的柔和,变得分明了起来,有了几分属于青年男性的阳刚和硬朗。   他的手受了伤,用纱布包裹着呆在脖子上,一脸笑吟吟地看着萧阮:“大长公主、阮姐姐,我回来了,太傅和萧大哥也回来了。”   萧阮心里“咯噔”了一下:“你的手怎么了?”   “卫旻,你受伤了?”周荇宜也吃了一惊,“我怎么没听别人提起过?”   的确,周卫旻虽然和大军一起胜利回京,但朝廷上下提及他战功的不多,启元帝的嘉奖圣旨上也只是寥寥写了一句,赏赐了一些东西,没提他手臂受伤的事情。   萧阮一直觉得事有蹊跷,照理说周卫旻立了这样的大功,启元帝应该十分开心,大肆嘉奖才对,说不定还会提前封王,现在这样悄无声息的,实在是反常。   原来,周卫旻这是受了伤,看来这一次江南之行,除了公文里说的,还有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路上出了点小意外,”周卫旻勾了勾嘴角,“皇姑婆,你和萧太傅聊一会儿,我有要紧的事情,借阮姐姐一步说话。”   这正中萧阮的下怀。   周荇宜和萧钊正在要紧的关口,周卫旻这一打扰,要敞开心扉说清楚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而且,她也的确要和周卫旻交代一下,要不然以周卫旻这阴狠的脾气,只怕什么时候发作了都不知道。   萧阮已经定亲,再单独见外男并不合适,幸好这是在公主府中,周荇宜便命两个婢女随同,去了旁边的厢房。   两个人隔着桌几坐了下来,萧阮想了起来,纳闷地问:“你今天怎么跑出来了?不是在庆功宴吗?你该是主角啊。”   “主角?”周卫旻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来。   萧阮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出什么事了?太子殿下找你麻烦了?”   周卫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是,我手臂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他还向父皇参了我一本,说我目无军法、刚愎自用,擅自带兵去抄了倭寇的老巢,幸好天佑大乾,阴差阳错获了胜,要不然只怕十万大军都要被我葬送了。”   周卫旻行军到了江南地界,和萧涵、秦城一起反复研究了邠州的形式,定下了围魏救赵之策。原本启元帝命他务必即刻赶往邠州解围,因为时间紧急,来不及得了启元帝的允许,周卫旻便直接下令改变了行军方向,同时向启元帝禀告,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封奏折丢失了,没有送到启元帝的手中。   和倭寇大战告捷后,周卫旻在沿海一带整理军务、追击从邠州逃过来的残寇,启元帝来了一封旨意,让他即刻班师回京,周卫旻不想走,又多留了几日,彻底肃清了残余的倭寇,还跃跃欲试地想要追缉逃往海岛的李玉和,萧涵极力劝阻,他不得不听从了劝谏回京。   回京途中,他听说有个小镇产的砚台十分有名,便微服领了几个人慕名而去,想给萧阮带点礼物,中途遇到了伏击,侍卫二死三伤,他的手臂也受了伤,幸好萧涵不放心他,带人过来接应,这才没有出大事。   伏击的贼寇都服毒自尽了,周卫旻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尸首,无论从服饰还是武器,都显示这些人和倭寇、李玉和这一帮人有关,但他细心地从一个领头杀手的身上发现了一块锦帕,从这块帕子顺藤摸瓜,他找到了这个杀手的相好,最后确定了杀手的身份。   “真的是太子的人?”萧阮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这也太心狠手辣了!”   周卫旻的眼中一片漠然,仿佛变回了从前那个被关在西宸宫里孤僻阴狠的四皇子:“是我太天真,我早就该想到的,他不会让我平安活到封王,更不可能会让我在父王面前立功得宠。”   “那你和陛下说了没有?”萧阮又惊又怒,“这样骨肉相残,陛下总不能视若无睹吧?”   周卫旻冷笑了一声:“我和他说干什么?你以为他会信吗?指望他的话,只怕我死得更快。放心吧,等我和我的好大哥好好斗一斗,鹿死谁手还未得知。”   萧阮呆了半晌,她想起了前世周卫旻和云珛的结局,一个失踪一个惨死,这一世周卫旻的处境比前世好了很多,但能不能逃脱这个劫难却还是未知数。她忧心忡忡地道:“四殿下,你千万要小心。依我看,陛下心里并不是没有你,此时他对你不加封赏,未必就是不喜与你,你如果把自己站在陛下的对立面,反倒正中了太子的意。”   周卫旻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我明白,阮姐姐,你是真心为我好的。”   “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你万事要多听听云公公的意见,他也是真心对你的,”萧阮叮嘱道,“还有,云公公和你的身旁只怕有太子的奸细,你们仔细排查一下。”   她把小年夜时周卫熹和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当时南书房中只有我和陛下、云公公,太子能知道这件事情,此中必有蹊跷。”   周卫旻恍若未闻,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萧阮心里“咯噔”了一下。   “阮姐姐,”周卫旻喃喃地道,“你马上就要嫁给蔺大哥了,我……我……心里好恨!”   萧阮大惊失色:“你恨蔺大哥吗?四殿下,就算没有蔺大哥,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周卫旻摇了摇:“我不恨蔺大哥,我恨的是我自己。我和这么多人倾慕你的人,有这两年最好的时机,却都没能和你定下亲事,蔺大哥行事果决、一击即中,一回来就把你抢走了,说实话,我的心里很佩服他。”   他的声音顿了顿,苦笑了一声,“阮姐姐,我现在才明白,我根本没有能力娶你,我连我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还妄想带你去我的封地逍遥自在。到时候我大哥发难,只怕连你和萧家都要被我牵连,你嫁给蔺大哥才是最好的选择。要是我比你早生两年……那就好了……”   萧阮的鼻尖一阵发酸。   周卫旻真的长大了,不仅已经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而且能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知道隐忍和退让,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四殿下,”她凝视着周卫旻,声音恳挚,“以你之能,我一定能见到你一飞冲天,到时候一定会有一个真心喜欢你也被你真心喜欢的女子陪在你身边,看日出日落,听鸟鸣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四殿下别难过,亲妈粉来抱抱你~~ 第71章   送走了周卫旻,萧阮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大半。   周卫旻并没有被她定亲的事情打击,反而有了不一样的斗志,这让她放心了不少。京城的局势瞬息变幻,以后的路还是要靠周卫旻自己走,她只能在西南为他默默祝福。   回到了前厅,周荇宜坐在椅子上出神,萧钊却已经不在了。   萧阮偷偷打量了周荇宜两眼,见她眼底有些红丝,好像哭过了。萧阮不由得心头一紧,快步走了上去:“祖母,你怎么了?”   周荇宜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阮儿,祖母是不是矫情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为了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掉了眼泪。”   萧阮摇了摇,在周荇宜的身旁半跪了下来,神情恳切地看向周荇宜:“祖母,我这一走,你就是孤单一个人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自从你和祖父和离之后,祖父悔不当初,一直盼着能和你破镜重圆,但在我的心里,最重要的却是祖母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心里还有祖父一丝半点的位置,那不如尝试着给祖父一次机会,不要让自己以后后悔;如果你已经对祖父释怀,那不如看看四周有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总而言之,不管陪在你身旁的人是谁,只要你愿意,我也愿意,我只求你不要孤零零的,余生能有人作伴,幸福安康。”   周荇宜微微动容,好一会儿才轻抚了一下萧阮的发梢:“我的阮儿真是个好孩子,知道为我操心了。刚才你祖父把从前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和我说了一遍,一开始他纳妾时,他知道那个女人有心上人,只等着这灭门之祸过去后把她送走,绝无欺骗我的意思。”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年,正要把萧秦氏送走时,萧秦氏怀孕了。萧钊震怒不已,查出了孩子的生父,居然就是遗漏的洪百会余孽。反复斟酌后,他亲手把人送进了大牢判了死罪,幸好,这位余孽还算义气,并没有供出自己的情人,萧钊也遮掩了一二,总算又保住了萧秦氏的命。   萧秦氏没了情人,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父亲,绝望自尽,被婢女发现救了回来。   萧秦氏哭诉自己日后将要面临的凄惨生活和鄙夷目光,恳求萧钊把她留下并保守这个秘密,要不然她只有一死了之。   法理上萧钊秉公无私站得住脚,但在情理上却一直觉得对不起萧秦氏,便在事后答应了萧秦氏所有的请求,两人约好等萧炳成年后,萧秦氏自行求去,但萧钊决不可向周荇宜吐露半分关于孩子身世的一言半语。   一步错步步错,萧秦氏心思恶毒,看着太傅府的荣华富贵生了永远留下甚至取而代之的念头,而萧钊却一直被蒙蔽,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最后一步步地和周荇宜沦为陌路之人。   萧钊一直觉得,他只想给萧秦氏在萧府一席之地,实际上并没有背叛周荇宜,也无数次暗示他只有周荇宜一个,可周荇宜一直没能明白他的心意,反倒如此绝情,一走就是十年,心里即想念又委屈。   万万没想到,最后他以为的娇弱胆小的表妹,居然是个黑心肠的恶妇,暗害了他未出生的女儿、逼走周荇宜,最后甚至想要了周荇宜的命。   周荇宜轻叹了一声,怅然道:“我别的都可以原谅,但唯一无法释怀的,还是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所以,我现在还是无法和你祖父回去。”   萧阮轻“嗯”了一声。   周荇宜的声音顿了顿,随后抬起眼来看向了窗外泛着绿意的树梢,她的目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过,落在了不知名的远处:“年少时的倾慕最为刻骨,我和你祖父,从年少开始纠缠了三十多年,若是说能忘得一干二净,也是自欺欺人。我想过了,既然老天爷不让我们一刀两断,那就给彼此一个机会,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真正对那个孩子释怀,再来提其他的也不迟。”   萧阮松了一口气。   这个结果已经比原来的好了很多。祖母在慢慢放下心结,不再与祖父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话,在京城现在云诡波谲的形势中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她也能放心一些。   就算再不舍,离别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地临近了。   算起来,蔺北行已经呆在京城快半年了,靖安王府来了好几拨人催他回去,他却置若罔闻,一直拖到了现在。周荇宜也曾经提出来,让他先回西南,留下些人手护送萧阮即可,公主府也会派侍卫队随行的,可蔺北行却没有同意,坚持要亲自把萧阮接回靖安王府。   四月十八这一日,靖安王府的迎亲队伍终于启程。   十里红妆、风光无限,除了萧府和公主府的嫁妆,天子的赏赐也排了长长的一队,显示着萧阮荣宠无双的贵女身份。   萧阮在公主府门前含泪拜别了周荇宜和萧钊,又在城门口拜别了执意要送出来的双亲和弟妹,最后到了十里长亭,送到最后的萧亦珩也要告别了。   萧亦珩回京后,兄妹俩才见了两面,此后便要长别,萧亦珩万分不舍,千叮万嘱。   “二妹妹,若是在那边过得不舒心,你就回来,”他有些难过,“只要我在萧家一天,便为你撑一天的腰。”   “多谢大哥,”萧阮揉了揉哭得干涩的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大哥终于可以心想事成了,未来的嫂嫂如此侠肝义胆,你一定要好好地对她。”   萧亦珩和柳柳的感情,在经历了多年的磨难之后,终于即将开花结果。柳柳以自己的胆识和聪慧为自己脱了罪籍,恢复了何姓,又被封为县主,萧家已经向何家提了亲,两人再过几个月就要结为夫妻了。   一提及未婚妻,萧亦珩的眉梢眼角都是幸福之色:“我好不容易才娶到她的,当然会好好珍惜,可惜,你远嫁西南,要不然的话,你和柳柳一定会成为好姐妹的。”   萧阮心里的确很佩服这位千里追情郎的姑娘,这份果决,和当时她得知柳柳为萧亦珩殉情时一样让她震撼。幸好,这一世,两个人都有了不同的结局。   一阵轻咳传来,萧阮转头一看,蔺北行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萧亦珩很是不快。   他虽然敬佩蔺北行的手段,但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在他看来,萧阮嫁给谁都比蔺北行强,既不用远离京城,也不用担心萧阮受了夫家的委屈。   “让这小子占了便宜了,”他有些忿然,“也就是呈青在江南平叛赶不回来,要不然的话……”   “大哥!”萧阮低低地叫了一声。   萧亦珩叹了一口气:“唉,这都是命啊。呈青这两天一直买醉,他放不下你,原本还说想来送你,后来又怕给你带来麻烦,硬生生忍了,这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萧阮沉默了片刻道:“大哥,再见只是徒增伤感罢了。你若当他是好友,就不能再让他沉沦下去了。多办些诗酒聚会,多替他揽些公务,让他分散些注意力,渐渐把我忘了;若是他提及我,你就说我是如何如何地无情,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萧亦珩看了她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蔺北行终于忍不住了,大步走了过来,隐晦地提醒:“大哥,天不早了,再耽误下去,只怕晚上赶不到住宿的地方了。”   萧亦珩板着一张脸:“既然你马上就是我的妹夫了,有些话我就不客气直说了。”   蔺北行面不改色:“大哥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我这个妹妹蕙质兰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女子,”萧亦珩正色道,“女孩子家心思细腻,我妹妹又是在家人的娇宠下长大,你要收敛着点你横扫西北的狠劲,多哄她疼她,千万不能娶到手就不珍惜,给我妹妹脸色看。”   蔺北行迎视着萧亦珩的目光问:“大哥这是不相信我吗?”   萧亦珩的确不太相信。   他在江南的时候一听说萧阮许给了蔺北行,气得两天都没睡好觉,一想到自己娇滴滴的妹妹要嫁给这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煞星,他就觉得心里发慌。   只是这是启元帝定下的婚事,又有祖母的许可,他再有意见也阻止不了。   “是,我不太信你,”萧亦珩坦然地道,“你若是有本事就疼我妹妹一辈子,来打我的脸。”   “有些人擅长甜言蜜语、赌咒发誓,有些人喜欢身体力行、足履实地,”蔺北行的神色诚恳,“我行事坦荡,素来就是后者,只爱做,不爱夸夸其谈地许诺。大哥请放心,我会不会对阮妹妹好一辈子,你且拭目以待。”   “好!”萧亦珩轻喝了一声,“蔺北行,我且信你这一回。你若违背你在祖母面前许下的诺言,就算在千里之外,我也会用尽一切手段将我妹妹带走。”   蔺北行抬手捶了他一拳:“放心,你没有这机会。”   男人之间,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人生出信任之感。萧亦珩也刚从战场上下来,贵公子身上原本只有两三分的血性,此时已经有了七八分,和蔺北行的洒脱霸气有了些许神奇的相似,他盯着蔺北行看了半晌,释然地笑了,伸出拳头两人双拳相抵:“好,北行,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妹妹就交托给你了!”   马车的辚辚声响了起来。   萧阮挑起帘子往外看去,四月的艳阳高照,湛蓝的天空下,京城巍峨的城墙连绵成一片,仿佛一道屏障,护卫着她曾经的家园。   萧亦珩的身影笔挺,站在高高的长亭外,目送着她离开。   她不舍得挪开视线,一直定定地瞧着,看着那身影渐渐变小,看着那城墙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一条细线,消失在了天际线外。   再往前一看,天高云淡、前路茫茫,也不知道迎接她的,会是怎么样的未来。   就这样离开了被家人庇护着的生活,说心里不忐忑,那都是假的。   她相信蔺北行的承诺,但离愁还是悄然而生,眼底微微有些酸涩。   “姑娘,你先歇歇吧,”禾蕙察言观色,替她放下了帘子,“这一路上赶路辛苦,要不,我替你念个话本听听?”   “不用了,”萧阮闷闷不乐地靠在了车榻上,“马车晃得厉害,你看多了也要头晕的。”   “要不姑娘吃点东西吧?”木琉赶紧搬出了食盒,“这是大长公主特意命人备着的樱桃,早上送来的时候还沾着露水呢,一定很甜。”   的确,一个个樱桃又大又圆,嫣红的薄皮透着诱人的光泽,让人食指大动。   萧阮怔怔地看了片刻,取了一个放进口中。   樱桃很甜,萧阮的眼里却隐隐泛起了泪光。那个慈爱温柔的祖母,可能很难再看到了。   她匆匆吃了一个,倒头躺在了软榻上,闷声道:“我……我有点困,先睡一会儿。”   昨晚很晚才睡,早上又早起整理了行李、和家人道别,萧阮真的困了,马车晃啊晃啊,晃得她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很不安稳,她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一会儿火光冲天,一会儿刀光剑影,一会儿水漫金山……她仿佛置身于火炉冰山,半边烈焰灼身,半边冰寒彻骨,等她努力摆脱梦魇醒过来的时候,浑身汗涔涔的,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禾蕙……什么时候了?”她喃喃地叫了一声。   手被握住了,娇嫩的肌肤仿佛被粗粝的沙石磨过。   萧阮转头一看,蔺北行坐在了软榻前的小杌子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我容易吗我?   蔺北行:终于没人可以拦着我了!   **欢庆蔺世子终于把轻轻抢回西南啦~~ 第72章   萧阮的脸一红。   两人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正式的迎亲大礼,要到了西南之后才办。临行前,萧陈氏再三叮嘱,让她在路上还是要和蔺北行保持距离,不能太亲密,省得让蔺北行的家人看轻了。   “蔺大哥你怎么来了?”   她想要坐起来,然而肩膀被蔺北行按住了。   “别动,”蔺北行取过了她放在榻上的锦帕,替她拭去额角渗出来的薄汗,“做噩梦了?”   “嗯。”萧阮乖乖地不动了。   “梦见什么东西欺负你了?等我也入梦把它们杀得落花流水。”蔺北行一本正经地道。   萧阮的嘴角微微上扬:“可真能吹牛。你本领再大还能到我的梦里来吗?”   眼前的女子眉梢眼角透着一股初醒后的慵懒,笑靥轻浅,仿佛一朵初初绽放的白梅,含苞待放、清丽诱人。蔺北行的胸口一热,握着萧阮的手不自觉地一紧。   萧阮不由得逸出了一声轻呼:“疼……”   蔺北行慌忙松开了手,低头一看,雪白的柔荑上居然有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女子的肌肤,居然会如此娇弱。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抓起了萧阮的手,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揉了几下,懊恼地道:“是我不小心,你打我两下出气吧。”   萧阮抿着唇笑了:“你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没事,只是有点红罢了,我的肌肤特别容易起印子,一会儿就退了。”   蔺北行呆了呆,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你是不是很后悔答应了这门亲事?”   萧阮愕然:“你胡说什么呢?”   “我……不提了,”蔺北行低声道,“你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别想家了,我会对你好的。”   他俯下身来,盯着萧阮的手看了片刻,那红痕果然和萧阮说的那样,很快就褪了,手背重新恢复了白瓷一般的肤色,握在手中的那几根手指纤长,宛如葱根,末尾的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呈浅浅的粉色,透着一层好看的光泽。   鬼使神差的,他猝然低头在那最长的中指尖上亲了一下。   两个人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蔺北行的耳根有可疑的暗红色泛起。   他佯做镇定地站了起来:“我……我要下去了,要不然……杨泽冲又要冲进来了找我打架了……”   “好……”萧阮呐呐地应了一声。   话音未落,蔺北行出了车厢不见了踪影。   经蔺北行这么一打岔,萧阮的离愁好像冲淡了不少,精神也好了很多。   中途的时候她又打了一次瞌睡,也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但这一次噩梦却都不吓人。   发洪水了,蔺北行踏舟而来,把她从水中救起,情意绵绵地和她对视着;着大火了,蔺北行变身成了虬髯大汉,瞬息之间就冲到了她的面前,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抱在了怀里;密林中有老虎追着她撕咬,只听得“嗖”的一声,蔺北行骑着他的那匹大黑马,一箭封喉,老虎倒地身亡了……   从梦中醒来,萧阮回味了片刻,忍不住就笑了。   看起来,蔺北行并没有吹牛,他还真的能入梦把噩梦揍趴下了。   马车上的时间虽然无聊,但幸好两个婢女甚是贴心,照顾十分周到,车帘被挑开着,能看到外面的景色,杨泽冲也时不时地策马到车窗外,把看到的一些风土人情和她说一说。最让萧阮高兴的是,这一次蔺北行把黄毛小儿也带来了,陈碑之把黄毛小儿送到了萧阮的马车里,让它陪着萧阮玩了好一会儿。   这一天的行程很快就过去了,当晚,车队歇息在京畿边上的一座小镇上,驿馆里的条件不太好,禾蕙她们烧了热水,忙忙碌碌地替萧阮沐浴,清除旅途的劳累。   晚膳比较简便,驿馆里没什么新鲜的食材,随行的嬷嬷去隔壁的农户家杀了只鸡、买了几把青菜,费尽心机凑足了三菜一汤端到了萧阮面前。   可能是赶路累了,萧阮吃得很香,比平常在家多吃了半碗,菜也少了大半,吃完以后她的肚子有点撑,便让杨泽冲和禾蕙她们陪着,在驿馆里散步消食。   蔺北行的手下们住在驿馆的外围,见了萧阮纷纷见礼,不过,却没看到蔺北行的人影。   木琉有些纳闷:“王爷他怎么今天没来和姑娘一起用膳啊?以前变着法子要见姑娘,现在可以见了,怎么反倒没影了?”   禾蕙笑着道:“想必王爷是在忙吧,听说跟着王爷来的也有五百来号人,也要安顿好了才行。”   “那不是有这么多手下在嘛,”木琉不太服气地道,“今天是姑娘离开京城的第一天,怎么说王爷也该来好好陪一陪姑娘才是,就算忙的话,来露个脸也好。”   “木琉姑娘说的对。”杨泽冲面无表情地跟了一句。   下人忠心护主,萧阮赶紧替未来的夫君说了一句:“蔺大哥身负西南一方之责,总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你们别瞎想了。”   几个人知趣,便岔开了话题。萧阮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聊天,忽地一下停住了脚步,轻呼了一声:“谁?”   杨泽冲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萧阮面前,腰中宝剑一半出鞘,警惕地看向前方。   长廊的阴影处,贺平宁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是我。”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吓坏了姑娘,你拿什么来赔?”木琉忿然问了一句。   贺平宁轻哼了一声:“这又不是公主府,我好好地在这里走着,看到你们来了想要避一避,怎么就成了故意要吓坏萧二姑娘的了?”   木琉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禾蕙不慌不忙地问:“贺大人,你见了姑娘不过来行礼,避一避是何道理?”   贺平宁语塞。   萧阮是未来的王妃,他是王府的家臣,按理的确应该前来拜见。   “见过萧二姑娘。”他不情愿地鞠了一躬。   萧阮微微一笑道:“贺大人不必多礼,是我胆小了些。我我的两个婢女快人快语,言语上若是多有得罪,请多海涵。”   “不敢。”   萧阮的眉头微蹙,她一直觉得这位贺平宁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和热情爽朗的陈碑之完全不同,现在看来,她的直觉没错。   刚刚走出京城的第一天,她不想和蔺北行的近臣结仇,柔声问:“贺大人,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如果有的话,不如开诚布公地说一说,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看如何?”   贺平宁心里越发警醒了起来。   蔺北行被这个女人迷得晕头转向,半点劝谏都听不进去,现在看来,这个女人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能屈能伸、笑里藏刀,不是个善茬。   但他职责所在,就算是日后被嫉恨排挤,也不能和陈碑之一样拍这位未来王妃的马屁。   “我对萧二姑娘没有成见,只有佩服,”他冷冷地道,“只盼着萧二姑娘日后能恪守王妃的本分,安心在王府相夫教子,一心扑在王爷和靖安王府上,不要做出什么对不起王爷的事情。”   此语一出,就连好脾气的禾蕙也变了脸色,怒叱了一声:“大胆!”   萧阮怒极反笑:“贺大人说这话,是有什么缘由吗?不如把王爷请来,咱们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省得以后误会了什么。”   “王爷此时忙得很,”贺平宁坦然地道,“萧二姑娘在京城求娶者众,王爷担心亲事多有变故,为了你在京城留了近半年,西南初初平定,事情积压了一大堆,西南诸将早就对王爷迟迟未归颇有微词;现在好不容易要赶回西南了,萧二姑娘却娇弱得很,不能星夜兼程、不能劳累,不能这个不能那个,这样走下去,只怕要走上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你若是现在还要找王爷花前月下耽误时间,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萧阮气乐了。   在贺平宁的口中,她都快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妃了,蔺北行做的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都是她的缘故。看这架势,贺平宁对她成见已深,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消除的,既然如此,她就做他口中不知进退的骄纵“妖妃”吧。   “若我偏要找呢?也不知道贺大人有什么法子拦着我不让呢?”她笑吟吟地问。   贺平宁呆了一呆,又气又急:“你……你怎么这样胆大妄为、不知轻重?怪不得那日在龙潜寺里还敢……”   “还敢什么?”萧阮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贺平宁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他把没说的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转身拂袖而去。   “太盛气凌人了!”   “是啊,居然这样和姑娘说话,一定要让王爷严惩才行。”   木琉和禾蕙两人气得发抖,就连杨泽冲也变了脸色,沉声问:“二姑娘,要不要我去找王爷过来?”   萧阮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算了,回去再说。”   回到房中,萧阮坐在书桌旁看了一会儿话本,只是心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上面的字一个个都变成了小蚊虫飞来飞去,飘不进脑子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禾蕙在外面扬声叫道:“二姑娘,王爷来了。”   萧阮定了定神:“劳烦王爷在外面稍候片刻,我出来说话。”   “这么麻烦做什么……”蔺北行话音未落,萧阮便挑帘出来了。   蔺北行还是一身劲装,应该是刚从亲卫队中回来还没歇息,萧阮关切地问:“西南那边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蔺北行哂然一笑,在萧阮面前站定了,“今晚的饭菜合不合胃口?想不想家?”   萧阮哑然失笑:“我也就是刚刚出城的时候伤感了一下,家和亲人,必定是想的,但我心里清楚得很,唯有我在西南过得好了,他们才会安心,所以,蔺大哥你不要担心我,我盼着快点到西南呢,听说那里很美,湖泊山川、花草树木和江南、京城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蔺北行似乎有些不信,盯着萧阮仔细看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刚才贺平宁是不是在你这里胡说八道了?他跑到我这里来请罪,说是大大得罪了你。”   萧阮心里好笑。这位贺平宁居然深谙后宅的争斗之道,懂得先下手为强,深怕她恶人先告状,索性先去蔺北行那里请罪了。   “他有没有胡说八道我倒不知道,”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蔺北行,“不过,蔺大哥,刚才我做梦的时候,龙潜寺的菩萨特意托梦和我闲聊了几句,说是有些人自诩身手了得,总爱藏头露尾偷窥偷听,一知半解后也不光明正大地来问上一句,爱闷在肚子里东猜西想,只怕不是君子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露馅了^_^传说中不会小鸡肚肠的柿子要哭了^_^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潇潇0411 6个;   感谢所有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已经1237瓶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贺平宁刚才最后一句话,萧阮从中品出了几分不屑。此人虽然言出不逊,但跟随蔺北行多年,必定不是无中生有的奸恶之辈,说出这话必定事出有因。   她仔细回想了几遍,龙潜寺中若是非说她什么不合规矩之事,唯有那日宁王妃替她践行,慕呈青赶来相见这一件。   也不知道蔺北行是不是从哪里得知了慕呈青的行踪,跟着到了龙潜寺,看到了两个人的相会,贺平宁得知此事后必定在心里替自家王爷抱不平,原本对她八.九分的意见,一下子就蹿升到了十分,今日不自觉地就在她面前漏了出来。   想不到堂堂的靖安王,居然成了宵小之辈,只会偷偷窥探她的行踪,知道她私会了慕呈青也不光明正大地来问上一句,也不知道自己憋闷在心里瞎想出了什么。   那日她还在宁王妃面前吹嘘蔺北行不是“小鸡肚肠之人”,看来是她高看了蔺北行。   萧阮琢磨了大半个晚上,越想越气恼。   蔺北行的眼神一僵,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你……在说什么?对了,我刚才在院子里瞧见了一朵——”   “蔺大哥,”萧阮沉下脸来:“你若是还要隐瞒,那我们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眼看着瞒不下去了,蔺北行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了:“我……那日只是偶然路过……并不是故意的……你也只不过和那慕呈青见了一面罢了,我岂是那种小气的人?”   他说着说着恼羞成怒了起来,“贺平宁到底和你胡说了些什么?看来他真的是太久没挨军棍皮痒了!”   “只是偶然路过?”萧阮神情平静地看着他,“蔺大哥,既然我即将嫁你为妻,我们两人之间总该坦诚相待,若是还要彼此防备欺瞒,那岂不是太可笑了?你看着我,坦白地对我说一句,你对那日我和慕师兄的相会,到底是心存芥蒂,还是全无介怀?”   蔺北行语塞,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挤出了一句:“我……心里的确有点不舒服。但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怕他回来了以后花言巧语把你骗走了,才派人跟踪了他的行踪。果然,他使了手段把你骗到了龙潜寺,还要你答应和他走,我当时气得……”   木琉轻呼了一声掩住了唇:“那日……原来是王爷在外面!我听得咔哒一声,还以为是野——”   蔺北行脸上的表情有即将崩裂的痕迹。   木琉赶紧不说话了,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个隐形人。   “蔺大哥,”萧阮有些头疼地道,“那日我和慕师兄说得很清楚,你也应该都听到了,我敬慕他的才华,把他当成了良师益友,是一生难得的知己,你千万不要疑神疑鬼,更不要对慕师兄抱有什么成见。”   “我知道。”蔺北行闷声道,“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一看到你们俩在一起就心里发酸。”   萧阮的心软了下来,嗔了他一眼:“蔺大哥,我都要是你的妻子了,你还酸什么呢?你是我的丈夫啊,我会一辈子敬你爱你,你还求什么呢?”   蔺北行凝视着萧阮,眼神深邃,仿佛深潭。   他当然知道,萧阮会恪守妻子的义务,会关心照顾他,会对他一辈子忠诚。   但是,这远远不够。   他希望萧阮也能和他一样,为了他思之如狂,除了他非君不嫁;他希望萧阮能真正地爱他,是真心愿意为了他这个人而跋山涉水步入一个未知的所在,而不是权衡了利弊之后才嫁给他。   “轻轻,我的确还在奢求。至于我在求什么,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我希望这一天越快到来越好。”他低声道。   萧阮有些不懂,困惑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却没有再解释,抬起手来轻抚着萧阮的发梢,威胁着道:“你可别再这样看着我,再看下去,我可要忍不住了……”   “咳咳”两声传来,禾蕙在后面涨红了脸,重重地提醒。   蔺北行恍若未闻,抓起萧阮的手在唇边亲吻着,恋恋不舍地不想离开。   萧阮无奈地道:“好了,已经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明天你睡得晚些就好了,”蔺北行满不在乎地道,“巳时出发,不要太累了。”   萧阮提醒道:“蔺大哥,你们平常行军赶路,也是这样申时落脚、巳时开拔吗?”   蔺北行怔了一下,沉下脸来:“又是贺平宁和你说的?我喜欢走得慢些,想和你一路游山玩水回西南,他怎么连这个也要管?他要是急着回去,我让他领一队人先走!”   萧阮吓了一跳。这要是让贺平宁先走,她这“妖妃”的名号只怕就要在贺平宁的心目中根深蒂固了。   “蔺大哥,贺大人虽然说的话不太好听,但有几句还是在理的,”她委婉地道,“你离开西南的确太久了,现在应该尽快赶回去,而且,我又不是瓷器做的,碰一下就碎了,偶尔吃点苦也没什么,没有那么娇弱。”   “不行,”蔺北行断然拒绝,“你初出京城,很容易水土不服,一定要慢慢走才行,要是生了病,我怎么和大长公主交代?”   “这不是有段大夫在吗?”萧阮有点着急。   “这……”蔺北行迟疑了一下。   萧阮灵机一动,反握住了蔺北行的手掌,指尖在他掌心的粗茧上轻轻抚过,情意绵绵地看着他,“而且,蔺大哥,难道你不想早点赶回西南,和我……成亲吗?”   她有些羞涩,语声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蔺北行的心神一荡,脑中闪过几个旖旎的念头。“想,太想了,”他脱口而出,“最好在这里就拜堂成亲。”   萧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尽胡说八道,还是赶紧赶路吧。”   翌日,萧阮早早地便起了,和陪嫁过来侍卫队、下人们都交代了一遍,说是以后赶路辛苦,让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不要拖了队伍的后腿。   等她们全都整装上了马车,蔺北行安排陪宿在驿馆的人才出来,贺平宁为首,一见萧阮他们这模样,不由得呆了呆。   “呦,贺大人这是起晚了吧?”   “贺大人金贵着呢,要慢慢赶路。”   禾蕙和木琉一左一右,笑吟吟地嘲讽了两句。   陈碑之乐了,戳了戳贺平宁:“喂,老贺,你怎么得罪姑娘们了?”   贺平宁没理他的调侃,沉着脸上了马,轻蔑地瞟了萧阮的马车一眼:真能装模作样,旅途辛苦,看她能演多久!   贺平宁还真猜错了。   这一路上,萧阮和西南将士们一起早起晚宿,披星戴月、昼夜兼程,几乎没有耽误过一天的行程。到了后来,萧阮的脸颊明显消瘦了,原本红润的肤色也因为旅途劳累而渐渐苍白,却也一直咬着牙撑着,还借故不见蔺北行,以免他发现了端倪。   后来还是段琪安发现了不妥回禀了蔺北行,蔺北行心疼得不行,大发雷霆,强行下令在临近西南的祯州修整了一日。   祯州是连接西南和秦中的要塞所在,虽然没有江南和京城的繁华,也是一座重镇,驿馆的条件比别的州郡好了很多。   萧阮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又从晚上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醒过来的时候还觉着脑袋晕乎乎的,好像还在马车上晃悠。   每天赶路憋着一口气倒没感觉出什么,歇下来反倒有些不舒服了。   已经是四月芳菲尽的时候了,从推开的窗棂看出去,庭院里一片绿意葱茏、生机勃勃。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光,萧阮不由得来了兴致,刚要去院子里走一走,门被推开了,蔺北行兴冲冲地走了进来:“阮妹妹,走,换身衣裳,我带你去外面逛逛,听说今天桢洲有庙会。”   为了行走方便,萧阮换了一身男装,禾蕙和木琉正要像以前一样替她变装一下,被蔺北行拦住了。   “不用了,这样挺好。”他看向萧阮的目光意味不明,透着一股呼之欲出的兴味。   萧阮有些纳闷:“你这样看着我干吗?不垫一下肩头、化个妆,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我是女的了。”   “我喜欢你这样,”蔺北行傲然道,“你跟在我身边,就算是女的又怎么样?谁敢来欺负你?”   萧阮无奈,只好由他了。   一行十数人,气派地出了驿馆,陈碑之和贺平宁都在,禾蕙和木琉高兴地一路和陈碑之聊着天,半点都不去搭理贺平宁。   这些日子萧阮和将士们一起披星戴月赶路,将士们对这位未来的王妃都很佩服,连带着几个蔺北行的心腹也和杨泽冲熟悉了起来,几个人一路谈论得热闹,贺平宁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跟在最后面,气得牙根都痒痒了起来。   果然是妖女,莫名其妙就收买了人心。   他就是不相信,这位从京城出来的贵女会是全心全意对蔺北行好的,别人被她蒙蔽了,他却不能,一定要多加警惕,提防此人会害了蔺北行。   萧阮可不知道这位贺平宁在心里提防什么。赶了十多天的路,终于不用被拘束在一方车厢内,也得以在白天脚踏实地,她的心情好得很。   祯州街头很是热闹,店铺鳞次栉比,除了大乾当地人,还有一些西南少民的面孔,个头偏矮,五官的轮廓稍平,皮肤也显得黝黑。   萧阮身形纤瘦、皮肤白皙,白色锦袍外束着一根四海云纹绣花腰带,腰间坠着和田鱼纹玉佩,一看衣着打扮就是个风流倜傥的文弱贵公子,引来街上姑娘们的频频回望。   而蔺北行就不一样了,虽然长得俊朗,但气势迫人,走起路来也龙行虎步,姑娘们一眼瞟了之后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走着走着,蔺北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她们怎么就光看你不看我?”   “许是我这模样的不常见?”萧阮猜测道。   的确不常见。   这白玉一般的肌肤、这精致绝美的五官、这静雅灵动的气质,这世上哪里还找得到第二个?蔺北行不想萧阮化妆,便是因为萧阮这副雌雄莫辨的模样分外让他心痒。   靠近西南的姑娘们不比京城,泼辣大胆了很多,看过来的爱慕目光毫不遮掩,蔺北行瞧着有些不痛快了。   穿着女装有男子觊觎,换上男装还不消停,居然惹来了一群羞羞答答的姑娘们。   他转头吩咐道:“走,我们去找个酒家用个午膳再去庙会。”   旁边刚好有个酒家,不过包房只剩下了一个小的,这正中蔺北行的下怀,让其余闲杂人等在外面大堂,他和萧阮进了包房。   禾蕙和木琉忠心护主,自然而然地要跟进去,蔺北行奇了:“我们两个男人,你们两个女的,跟进来做什么?”   禾蕙和木琉瞠目结舌,禾蕙硬着头皮道:“公子吃饭要人伺候,很多琐碎的习惯,一个人的话只怕……”   “有我伺候着就行了,你们要是不放心,就守在门口吧,”蔺北行笑吟吟地道,“放心,我对尔沅弟向来就是如珠如宝捧在手心,必定不敢有半分怠慢。   包房虽小,却样样齐备。   中间的小圆桌,旁边休憩的软榻、小几一应俱全。临街的一排雕花窗棂都敞开着,外面一株老槐树挡住了街面上大半的嘈杂,树影婆娑间有隐隐的槐花清香袭来。   小二服侍得很周到,不仅上了热手巾让贵客擦脸拭手,还上了一壶当地的茶和几样消磨时间的小吃。蔺北行醉翁之意不在酒,心不在焉地点了几个小菜,又叮嘱了几句,便挥手让小二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萧阮指着盘子里的一种干果好奇地问。那干果长得像豆荚似的,却已经成土褐色,有长有短。   “甜酸角,这一片的特产。”蔺北行看了她一眼,猛然来了兴致,“我剥给你吃。”   他将干果的皮轻轻一掐捏开了,挑出了里面的果肉朝着萧阮递了过去。萧阮刚要去接,他却一偏手躲开了:“我喂你吃,别脏了手。”   萧阮无奈,只好张嘴咬了。   蔺北行的指尖划过娇嫩的唇瓣,一阵柔软的触感袭来,瞬息之间,那柔软变成了一丝酥麻,迅速地从指尖传到了四肢百骸。   “有一股子清甜,味道挺不错的。”萧阮意犹未尽,舔了舔唇边残留的滋味。   “轰”的一声,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蔺北行,脑子里一下子好像着了火。   那粉色的小舌在唇瓣间一闪而过,仿佛在诱惑着蔺北行品尝。蔺北行的喉咙发干,情不自禁地往萧阮的脸庞靠了过去,哑声道:“尔沅弟,你等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打赌押注喽!赌一赌我们柿子这次敢不敢亲下去?【1】亲,亲下去,必须死命亲(╯‵□′)╯︵┻━┻【2】忍一忍吧,阮妹妹要生气,还是等洞房花烛夜┭┮﹏┭┮买定离手啦~~ 第74章   萧阮不明所以,困惑地看着蔺北行。   蔺北行心念微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在她的唇角啄了一下。   萧阮呆住了。   蔺北行见她一动不动,胆子又大了些,舍不得马上离开,在唇角贪恋地停留了一瞬,想要再多品尝一下这诱人的甜美。   “二位爷,菜来了!”小二吆喝着推开了房门。   蔺北行立刻后退,“哐啷”一声,茶盅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蔺北行的袍子也打湿了。   小二慌忙跑了过来,拿着帕子替蔺北行擦水:“爷,烫到了没有?要不要换身衣裳?”   蔺北行强自镇定:“没事,你出去吧。”   小二只好应了一声,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二位爷,你们怎么脸都这么红,是房间里太热了吗?要不要把门给你们开着通通气?”   “不用!”蔺北行不假思索地吐出两个字来,用目光逼视着小二,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他扔出包房。   小二被他看得心尖发颤,飞一样地跑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萧阮终于回过神来,又羞又气:“你怎么如此孟浪?这青天白日的,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不是平白让人说闲话吗?”   “谁看得到?谁敢说闲话?”蔺北行连忙搬出了想好的理由哄她,“我是瞧见你嘴边上有一点酸甜角的污渍,来不及用手了,便亲了一下,以后必定不孟浪了,你别生气。”   萧阮不信他了:“你又哄我。”   蔺北行再次凑了过来,腆着脸道:“尔沅弟,这样吧,那不如罚我也让你亲一下,你看如何?”   “你——”萧阮气结,板下脸来不理他了。   玩笑开得有点过了,蔺北行只好陪了小心,可惜萧阮不为所动,径自坐到了桌子旁自顾自地用起膳来。   小二很快又进来上菜了,这一次蔺北行没有什么小动作了,正襟危坐,一派王爷的威严模样。   “这是我们这里的一道特产,名叫十福鱼,”小二热情地介绍,“说起这道十福鱼,那可是赫赫有名,当初高祖行军打仗经过这里,我们掌柜的祖先一下子找不到锅,便用一个腌酱菜的石锅烧了一道鱼给高祖吃,鱼肉鲜嫩美味,酱汤味道独特,高祖一口气吃了两锅,称赞这是人间美味,石锅鱼一传十十传百便美名远扬,名字也从石锅鱼变成了十福鱼。”   萧阮听得有趣,立刻拿起筷子夹了一筷放进嘴里,蔺北行慌忙阻止:“等一等!”   然而已经晚了,鱼肉放进了口中,萧阮轻呼了一声,忙不迭地把鱼肉吐在了桌上。   “烫到了没有?”蔺北行着急地问,拿起了旁边的凉茶递给了萧阮,“快用这个冲一冲。”   还好,萧阮吐的快,只是唇瓣边上微微泛红。   蔺北行有些懊恼,刚才还在两个丫头面前吹牛呢,这刚吃第一筷就出了纰漏。   小二也慌了神,哭丧着脸道:“公子,怪我没有提醒,这石锅很烫,上面又都是油,看着一点热气都没有,其实是刚刚煮沸过的,千万要捞出来吹一吹再吃。”   “不碍事,”萧阮一边喝茶一边安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蔺北行掰过她的脸来仔细瞧了一下她的唇瓣,的确没有烫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尔沅弟,你不懂这里的习俗,吃个菜都能吃出个事情来,要是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让我怎么和祖母交代?”蔺北行一脸严肃地道,“不许再动手了,乖乖坐着,我来教你怎么吃。”   “是是,小公子,你别动了,”小二赶紧附和,“大公子懂,让大公子伺候就是了。”   蔺北行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动声色,摆手让小二出去了。   他夹了一块鱼,吹得稍稍凉了些,小心翼翼地挑出了鱼刺,将它送到了萧阮的嘴边:“尝尝,味道如何。”   萧阮的脸一红,别扭地道:“知道了就不会再烫到了,我自己来……”   蔺北行的手一动不动,固执地看着她。   她只好张开嘴来听凭蔺北行喂了一口鱼。   鱼肉的确香滑鲜嫩,带着一丝一丝的韧劲,十分好吃;心里更好像被什么充盈了似的,脸唇角齿间都泛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甜意……   这一顿午膳吃得悠闲无比,蔺北行真的成了服侍萧阮的小厮,除了剔骨喂鱼之外,上来的红烧肉被他用银刀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河蚬和河虾也被他去壳剥出了肉放进了碗里。   最后酒足饭饱,一看时间,也已经快过末时了,再不走庙会都要散场了,蔺北行这才起身叫人端水上来净手。   “尔沅弟,刚才我伺候得你可满意?”蔺北行很是斯文地问了一句。   萧阮的耳朵被他吹得痒痒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后避了一避,试图脱离蔺北行戏弄的范畴,正色道:“辛苦蔺大哥了。”   “那尔沅弟不奖励我一下吗?”蔺北行锲而不舍。   萧阮的脸一红,装作没有听见。   蔺北行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今日的服侍不够尽心,尔沅弟并不满意……”   萧阮脸上像火烧了似的,忍不住瞟了旁边目不斜视的小二一眼。   也不知道小二是怎么在猜测他们两人的关系了。   左右这里的人也不认识她和蔺北行,贵女的矜持和颜面也就别再端着了。她的心一横,轻声道:“蔺大哥,今日辛苦你了,不如……我替你净手吧。”   温香软玉在侧,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粗糙的掌心薄茧上轻柔地划过。   蔺北行一阵心摇神驰,目不转睛地看着半蹲在他腿边的萧阮,脑中的旖念一个接着一个,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他忽然有些后悔了,不该在这祯州浪费时间停留上一日。   要知道,晚到西南一日,便意味着成亲的日子要晚一日。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   蔺北行从旖念中被拽了出来,恼火地问:“谁?”   “王爷,”贺平宁的声音响起,“是我。”   “何事?”   “有王府的密件送到。”   萧阮起了身,把手巾放回了盆中,坐到了离蔺北行最远的椅子上。   温香软玉倏然远离,一丝遗憾从蔺北行心里升起。   刚才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定他能再次找个借口一亲芳泽呢,这下被贺平宁给搅黄了。   “进来。”他沉声道。   贺平宁推门而入,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蔺北行的身旁,递上了信笺。   蔺北行扫了两眼:“阿讫部出事了?”   “是,送信过来的人说,那里闹得很凶,阿讫部杀了好几个和他们冲突的汉民,头领领着族人进了山,说是要和我们势不两立。”贺平宁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蛮人真是不识好歹,去年我们杀了西戎王时投降讨好我们的是他,现在你不在西南便又重新抖起了威风。”   蔺北行若有所思地问,“谁在那一片管辖?”   “郑平,小罗将军的姑父。”贺平宁道。   “还有两天就到家了,到时候了解一下情况再看。”蔺北行转头一看,萧阮正凝神听得认真,不由得乐了,“都是些西南无聊的事情,你也有兴趣听吗?”   萧阮点了点头,兴致勃勃地道:“我知道阿讫部,是西南十六洞中排行老三的部落,他们的民风彪悍,但人数不多,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的名字,父子连名,从先祖开始好像九连环似的,一个串着一个,对不对?”   蔺北行大感意外:“你居然知道这些?”   “是啊,自从知道我要去靖安王府,我便找了很多和西南有关的民俗书籍来看,挺有意思的。”萧阮笑着道。   蔺北行心花怒放。   萧阮居然这么有心主动去了解西南的风土人情,这是不是说明她远嫁西南并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是不是也能说明,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嘴角开始上扬,又被蔺北行矜持地压下,他朝着萧阮招了招手,萧阮怔了一下,乖乖地走了过去:“怎么了?”   蔺北行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这算不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萧阮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才没有呢。”   原本高昂的游玩兴致,被这封密件打扰了一下,萧阮建议不如先回驿馆,让蔺北行和几个心腹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蔺北行却没同意,坚持去了庙会。   阿讫部虽然在十六洞中颇有影响力,但也撼动不了西南的根本,更何况现在他们已经进了山,并没有持续和靖安王府辖下的汉民起冲突,不算是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   萧阮拿他没有办法。   庙会倒是挺好玩的,除了京城常见的一些摊贩、杂耍,还有秦中一带流行的皮影戏,萧阮以前只在奇谈怪志的书上看到过,这一回兴致勃勃地看了好一会儿,蔺北行见她喜欢,便留了心了,等皮影戏一结束,便带着她进了戏班子的后台,找到了几个师傅教着萧阮玩了起来。   这一玩就忘了时间,等萧阮回过神来,庙会都快散了。   用罢晚膳回到驿馆都已经天黑了,萧阮有点疲乏,但精神却不错,原本昨天苍白的脸色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整,重新恢复了光泽。蔺北行十分满意地左看右看,还有点舍不得走。   萧阮心里好笑,这明天一早就又见到了,蔺北行怎么还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   她催促了蔺北行几声,刚要回房,不经意间一转头,刚好瞧见了远远地站在庭院中的贺平宁。   两人四目相对,贺平宁的脸色不太好看,半晌之后,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视线。   萧阮心里暗暗叫苦。   好了,纵容王爷享乐贪玩,迷惑王爷的心志,这下这个妖妃的名号只怕是彻底在贺平宁的心里坐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甜到齁的一章,请问你们蛀牙了吗?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语98 1个;   感谢所有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已经1261瓶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启程出了祯州,进入了西南的地界。   靖安王府设在南昭郡,距离祯州快马加鞭约莫一两天的路程,一入西南,蔺北行便再也不得清闲了,每到一处便和手下一起去微服考察民生,更有地方文武官员络绎不绝前来拜见,   西南经过了两年的战乱,此时正值修生养息的阶段,靠近祯州的这一片稍好一些,大街上的商铺、行人看起来热热闹闹的,但相比京城的繁华,那几乎是天壤之别。   萧阮在杨泽冲等人的陪伴下,在外面转了一圈,见到了好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当地土著,她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些描写,不免有些好奇,借故过去和其中的几位姑娘聊了几句。   姑娘们很是开朗活泼,萧阮的模样漂亮娇弱,举手投足的气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也自然而然地能获得陌生人的好感,大家聊得很是愉快。   言谈中,这些人也都是西南十六洞的,谈及靖安王府和蔺北行都十分敬畏,其中一个姑娘还神秘地道:“你们不知道吧,我们洞主的女儿马上就要嫁给靖安王了。”   萧阮愣了一下,忍不住抿唇笑了:“是吗?什么时候?”   “就等靖安王从京城回来,”姑娘一脸的期待,“我们洞主的女儿长得十分漂亮,歌也唱得特别好,整个西南都没有对手,洞主还特意把她送到了南昭郡去学了他们大乾的礼仪,靖安王一定会迷上她的。”   禾蕙和木琉在后面听得脸色都变了,木琉忍不住问:“我怎么听说靖安王已经订了亲了?”   “那是皇帝赐的王妃,靖安王又不会喜欢,”姑娘满不在意地道,“靖安王宠爱哪个才是最重要的。”   回去的路上,木琉一路都气鼓鼓的,就连杨泽冲也有些不快。   他们本来就对蔺北行并不信任,这下心里更是怀疑。   这王妃还没娶进门呢,就忽然冒出来了一个觊觎蔺北行的女人,以后漫长的日子还能少得了这些花花草草的事情?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给萧阮出主意,都觉得萧阮应该好好和蔺北行说一说,就算蔺北行此时没有要纳了这位洞主女儿的心思,也要防微杜渐,把这种苗头扼杀在萌芽的状态,就连素来行事稳妥的禾蕙,也觉得应该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给蔺北行提个醒,让他自觉杜绝这些送上门来的莺莺燕燕。   萧阮却不以为意。   蔺北行在祖母面前的誓言还言犹在耳,而且两人此时正在情热之际,她相信蔺北行不可能也没必要这么快就会背誓违诺。   就算日后情浓转薄,她难道还真的能用这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威逼蔺北行不成?妻管严之类的男子,本质里也只不过是因为深爱妻子罢了,男人若是变了心,她再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用,只能徒增笑柄而已,她身为大长公主和太傅的孙女,自然不能做出此种贻笑大方之事。   “休要胡言,”萧阮正色道,“蔺大哥对我很好,你们不要对他胡乱揣测,免得横生枝节。这位洞主的女儿,一看就是自己一厢情愿,耐心等待蔺大哥的安排就是,何必自降身份和她一般见识?”   木琉嘟着嘴,小声问:“那以后要是还有别人怎么办?西南可有十六洞呢,这一个个洞主的女儿送过来,一不留神让人钻了空子了……”   萧阮哑然失笑:“哪那么多操心的事。我自做好我的本分,他若是薄情,我也自然知道保护自己,再不济,还有萧家和公主府为我撑腰,我还能过得怎么凄惨不成?”   木琉不说话了。   禾蕙却暗自有些忧心。自家主子冷静自持,对未来的事情打算得一清二楚,却少了几分女子对心爱之人的热切和独占之情。   这样固然洒脱,但总觉得有些欠缺。只盼着成亲后,自家姑娘懂得了鱼水之欢,知道男女之情的美好,而王爷也能信守承诺,两个人真正琴瑟和鸣才好。   行程放缓之后又过了两日,一行人终于到了南昭郡。   南昭郡身为西南的中心,又是靖安王府的所在,自然比别处繁华了很多,经过大半年的修生养息,此时的城墙屋舍已经看不出从前战事激烈时的残败模样,。   萧阮一行下榻在靖安王府在城北的别院,然后在成亲当日从别院迎往王府,蔺北行亲自把人安顿好了,又里里外外的下人都叫到院子里吩咐了一遍,这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回靖安王府。   “这几日我不在你身旁,不会出什么岔子吧?”他有点不太放心,“你就别出门了,黄道吉日就在五日后,你且忍忍,等我们俩成了亲,我再带你出去玩。”   萧阮忍着笑道:“能出什么岔子?这里可是蔺王爷的天下了。”   “那倒也是。”蔺北行一想也对,傲然道,“谁敢在南昭郡找事,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五日的时间过得飞快,萧阮和陪嫁过来的婢女、嬷嬷们整理着嫁妆,杨泽冲身为侍卫队之首,特意去熟悉了整个南昭郡和靖安王府的环境地形,也把从街角巷边听来的事情一一和萧阮说了一遍。   蔺北行的父亲重伤而死之后,母亲跟着自尽,当时蔺北行痛失双亲,原来的西南诸将又对他并不服气,是蔺北行的祖母挺身而出,联络了几个从前老王爷的旧部,在军事上给了蔺北行最有力的支持;此后,老王妃号召西南的百姓织布耕田,为靖安军筹措军粮、安顿后方,自己也在王府以身作则,纺纱织布、生活简朴,成为了蔺北行平定西南的坚强后盾。战事过后,无论在民间还是军中,老王妃都赢得了很高的威望。   “看起来这位老王妃很是厉害,在王府中只怕是说一不二的,王爷也必定对她尊敬有加,”杨泽冲有些担忧,“她会不会因为太傅的原因来找姑娘你的麻烦?姑娘你不可大意,还是先拟出个对策来为上。”   萧阮摇了摇头:“听起来,她是一位睿智果决的老人家,既然能在危难中挺身而出,协助蔺大哥力挽狂澜,想必在后宅中也不会是个不明理的。你们不要担心了,我自有主张,见机行事吧。”   翌日,王府那里便有人过来商讨成亲的事宜了,萧阮身边的一位陈嬷嬷,是周荇宜特意指派给萧阮的老人,熟悉各种宫廷、婚嫁礼仪,不亢不卑地过去对接。   等对接完了,陈嬷嬷很是欣慰地过来禀告:“姑娘,靖安王府的礼节很是周到,迎亲的规格也是最高的,足见他们对姑娘的重视,姑娘就安心做你的新嫁娘吧。”   禾蕙她们一直提起来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迎亲那日,南昭郡几乎万人空巷,都涌到了靖安王府前后来看他们的新王妃,就算只能看个影子,也好像沾到了天大的喜气似的,眉梢眼角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蔺北行领人过来迎亲,外头一片闹哄哄的,萧阮候在房间里,过了好一阵子才被引着上了花轿。她一身大红嫁衣,娇艳动人,唯一的缺憾就是头顶着红盖头,只能看到脚下的方寸之地,原本还算坦然的心情不由得随着花轿的晃动一点一点地起伏了起来。   自此之后,她便要成为靖安王妃,被冠上夫姓,成了蔺家的媳妇,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心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小女子了。   前路漫漫,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曲折。   跨火盆、进门、拜堂……各种习俗一个接着一个,萧阮被人搀扶着,从红盖头底下朝前窥视,身侧的新郎倌看不见容貌,只感觉步履有些缓慢,好像行走不便的样子。   不知怎么,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停了下来,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即将和她拜堂的人,是蔺北行吗?   旁边的喜娘有些着急了,压低声音催了一句:“王妃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轻轻。”对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传来,手被握住了,那粗糙的薄茧隔着嫁衣依然能够感觉得到。   那手掌一触即放,无人察觉,萧阮吊在半空的心却瞬间落到了实处。   是蔺北行。   她的莲步轻挪,欢欢喜喜地重新朝前走去。   顺利拜完了堂,萧阮被送入了婚房,蔺北行则留在外面招待亲朋好友。这一整天被繁文缛节所缚,萧阮累得很,总算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她坐了片刻,稍稍掀了一点盖头,打量着这间未来要和蔺北行一起居住的卧房。   卧房很大,用屏风隔成了两半,她身下是一张拔步床,上面用各种红帐、流苏装饰着,喜鹊、牡丹等富贵雕花精美无比。   床上摆着百子被,撒着花生桂圆等蕴含喜庆意味的干果。   再往外看去,桌上红烛高照,熏香袅袅,入目之处都是红艳之色,一派喜气洋洋。   “姑娘,先吃几口垫垫肚子。”木琉见房里就她们几个,便飞快地往萧阮口里塞了一块糕饼。   萧阮的肚子的确饿了,中午她只是象征性地由陈嬷嬷代替家人喂了几口上轿饭。   “什么时候了?”   “过了酉时了,”禾蕙应了一句,旋即又压低声音道,“王爷应该快来了吧。”   王府办婚事,这随礼的客人必定云集,只怕是没这么快的。   萧阮安心地又吃了几口,这才重新放下了红盖头,坐在拔步床上等着。外头很是热闹,不时有小孩欢闹奔跑的声音传来,也有顽皮的趴在窗户上朝里张望,不过,外面守着的嬷嬷都把他们赶跑了。   “不许闹新娘子,小心王爷过来打你们板子。”嬷嬷们吓唬道。   这一声“王爷”一出,孩童们都惊呼一声做鸟兽散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已经过了戌正了,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小了起来,蔺北行却还不见踪影,禾蕙也有些着急了,压低声音问:“要不要我找个借口出去瞧瞧?或者找个嬷嬷问一问?”   萧阮也有些纳闷,照理说,蔺北行盼着成亲已经很久了,照他的脾气,应当会迫不及待就入洞房,怎么会磨磨蹭蹭到现在还没来?   “算了,”她摇了摇头,“再等一会儿。”   主仆二人正说着,外面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步履依旧缓慢,到了门口停了一下。   “王爷。”门外的嬷嬷躬身行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萧阮屏住了呼吸。   蔺北行的脚步到她面前停顿了一下,旁边站着的木琉喜滋滋地递上了如意秤杆,盖头被挑开了。   萧阮仰起脸来,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蔺北行的身形隽挺、一身红衣,眉梢眼角带着喜气,嘴角的弧线明显上扬,原本刻在骨子里的煞气被这红色一映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居然看起来有了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阮妹妹……”蔺北行喃喃地叫了一声。   萧阮的容颜娇丽,如果说从前清丽得仿佛是一株凛冬初晨含苞的白梅,那么,此刻这株白梅染上了丽色,化作了一株春日暖阳下尽情绽放的芙蓉,美得令人挪不开眼去。   胸口的跳动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蔺北行的喉结忍不住滚了滚,咬牙把几近沸腾的血液强压了下去。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萧阮有些纳闷,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来洞房?   “进来。”蔺北行应了一声。   陈碑之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王……王爷!十万火急,有军……军中急报要你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众小天使:来人呐,把这个破坏开车的人拖下去打个八十大板!   陈碑之:冤枉!六月飞雪窦娥冤啊!   贺平宁(幸灾乐祸):看看,你每天拍王妃马屁,也落不了什么好处! 第76章   阿讫部的纷争越闹越大,从那次死了两个汉民之后,又有去山里采药的药农被阿讫部扣押了,说是这山是他们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容不得别人来分一杯羹,镇守宁州的靖安军上奏请求给阿讫部一点教训,入山围剿刻不容缓,晚了那几个药农只怕也会落得被杀死的下场。   只是,今天是蔺北行的新婚之日,这军情虽然紧急,却要错过了洞房花烛夜,蔺北行一脸为难地看向萧阮:“这……要不还是等明日……”   陈碑之硬着头皮道:“王爷,宁州来的信使还在军府等着呢,我……该如何回复?”   萧阮连忙道:“没事,蔺大哥,军情要紧,你还是去军府处理吧,我这里也不急在一时。”   蔺北行舒了一口气:“好,那我就先过去,你自行休息就好,不用等我。”   蔺北行匆匆交代了两句,便往外走去,萧阮目送着他的背影,见他的步履依旧缓慢,不知怎么,心里有几分异样的感觉升起。奇怪了,这一次陈碑之来请,怎么蔺北行没说几句就走了,也不见他恼火。   不过,这份异样转瞬之间便被另一件要事给占据了。她思忖了一瞬,忽然开口叫道:“蔺大哥,你等一下。”   蔺北行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里猛地流露出惊喜之色:“阮妹妹这是舍不得我走吗?”   萧阮嗔了他一眼,快步到了他身旁,柔声道:“怎么会?当然是正事要紧。”她的语声一顿,有些犹豫地道,“我忽然想起看过的书上说,阿讫部虽然民风彪悍,但很讲义气,若是认了人做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写书的人曾去过阿讫部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已经间隔二十年了,洞主换了人,却还是很热情地招待了他。”   蔺北行的眼神复杂了起来,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   “蔺大哥,你还是细心查一查阿讫部杀了那两个汉民的原因,”萧阮正色道,“不要贸贸然就做决定,以免出了什么纰漏后悔。”   蔺北行凝视着她,猝然扣住了她的腰,在她唇上粗暴地亲了一口。   萧阮猝不及防,脑中一片空白。   吐息瞬息之间炽烈地印在了她的肌肤上,属于男性的阳刚之气袭来,唇瓣一痛,却又带着几分柔情……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蔺北行松开了她,哑声道:“我走了。”   萧阮的脸颊通红,扯住了他的衣袖:“等一下!”   蔺北行挑了挑眉,有些不抱希望地问:“舍不得我?”   萧阮取出了锦帕,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仔细擦了擦,轻声道:“沾上我的口脂了,别让人看到了笑话。”   蔺北行终于走了,萧阮站在原地看着敞开的房门,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舍不得蔺北行离开。   出嫁前,陈嬷嬷她们和她讲了一些夫妻间洞房花烛夜的事情,她听了颇有几分惊惧,难以想象和蔺北行裸裎相对的场景;可他这么一走,却又好像有点怅然若失。   睡在那张宽大的拔步床上,一个翻身都摸不到床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萧阮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睡了过去,晚上也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醒过来时却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梦里蔺北行朝着她笑,仔细一看,却是一张沾满了她口脂的脸。   萧阮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新婚的第二日,是拜见家中长辈的日子,萧阮早早地就起了,但蔺北行却一直不见踪影,等萧阮梳洗停当,内院的管家过来禀告,说是王爷遣人来送了信,他一早赶往宁州去处理阿讫部的事情去了,可能要三四天以后才回,让王妃先熟悉一下王府,等他回来。   “王妃,小人陪你去老王妃的院子,等老王妃那里事毕,小人便陪王妃在府里走一遭,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和小人说就是了。”管家恭谨地道。   管家姓丁,约莫三四十岁,看起来精明干练,   “有劳丁管家了。”萧阮客气地回了一句。   丁管家慌忙道:“王妃可别这么客气。王爷走的时候交代了,以后你就是他,若是谁敢对你有半分怠慢,那就是对他不敬,提头来见。”   萧阮哭笑不得。   蔺北行这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脾气是改不了了。   萧阮跟着丁管家,一路聊着天,不一会儿就到了老王妃的院落里。老王妃的娘家姓云,早年是秦中官宦人家之女,嫁给蔺北行的祖父后也曾吃了不少苦,一直到夫君封王才安逸了起来,生了一子一女。   老太太的精神矍铄,已经快六十了腰板还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和蔺北行的有几分相像,眼神犀利,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爽利的女人。   一见萧阮进来,老王妃站了起来,笑吟吟地道:“是阮儿吧?我盼了你很久了,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萧阮怔了一下,她想过老王妃会对她冷淡,甚至刁难于她,却没想到老王妃居然能如此心无芥蒂地热情欢迎。   她快步迎了上去,扶住了老王妃:“祖母,这可折煞我了,快些坐下,孙媳妇给您奉茶。”   旁边早有伺候的嬷嬷递上了茶盘,萧阮恭恭敬敬地替老王妃斟了茶,双手捧着跪在了老王妃的面前。   老王妃很是满意,接过来抿了一口,笑着道:“快起来吧,北行这个孩子,怎么就忙成这样,新婚第一天就扔下你跑了,等他回来,我再好好地教训他。”   萧阮连忙道:“祖母不要怪他,他出去这么长时间,再忙也是该他的,更何况公事要紧,我这里也不差这么一两天,不碍事。”   老王妃乐了,欠身把她扶了起来:“看起来你帮他帮得紧。这可不行,北行这小子不能由着他性子来,他一撒欢了,那就是头野马,得有人套着他才能成为一匹良驹,阮儿,日后我家北行的事情,就要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祖母客气了,我什么都不懂,比不上祖母的通达睿智,”萧阮诚恳地道,“还请祖母多多帮我。”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到底是大长公主教出来的孩子,”老王妃凝视着她,忽然感慨了起来,“说起来,我和大长公主也有几面之缘呢。”   “母亲,说了这么多,也不替我介绍一下我的侄媳妇,我的脖子可都伸长了。”   “姐姐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孙媳妇,可真叫我羡慕呢。”   旁边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插话道。   萧阮一看,左边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美妇,这想必就是蔺北行孀居的姑姑蔺罗氏了。罗家也是西南的高门大户,蔺罗氏孀居之后,时常会在靖安王府留宿陪伴母亲。右边则是和老王妃差不多年纪的妇人,衣饰上稍许简朴了些,想必就是蔺北行祖父留下的妾室。   “还没轮到你们呢。”老王妃笑着道,摆手示意身后的人捧出了红封和见面礼。   见面礼是一只玉镯,玉的成色极好,更难得的是,玉面上雕着繁复的喜上眉梢图案,雕工精细,里面还有一段镂空的工艺,嵌入了一颗夜明珠。   见面礼贵重,足见老王妃对萧阮的重视。   萧阮恭敬地取了,这才去和姨奶奶和姑姑敬茶。   姨奶奶看起来还挺和善,也给了红封和见面礼,蔺罗氏拉着萧阮,笑吟吟地说了几句场面话:“阮儿,你既然进了蔺家的门,便是蔺家的媳妇了,以后要孝敬祖母、照顾夫君,万事以王府为重,这才是为人媳为人孙的本分。”   萧阮不动声色地应了,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多瞥了这位姑姑几眼。   和老王妃一样,这位姑姑的眼睛长得很漂亮,不过,面相明显比老王妃凌厉了些,颧骨微微凸起,嘴唇稍薄,看起来一派精明的模样。   刚才那几句话,好像话里有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了些。   敬完茶,萧阮陪着长辈们说了一会话,对靖安王府又多了几分了解。老王妃有一子二女,长女嫁去了秦中,蔺罗氏是小女儿,丈夫也是在两年前的战乱中死去的,幸好,儿子很争气,跟随蔺北行征战立下了大功,被封赏为将军,是蔺北行的左膀右臂,蔺北行去京城的这半年,就是他和另一位将军暂代了西南的军政要务。   言辞间,老王妃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就孀居了,对她和外孙、外孙女都颇为偏爱。   那位姨奶奶看上去脾气温顺,不爱管闲事,膝下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   聊得差不多了,老王妃让管家把府里上得了台面的下人都叫到了院子里,当众宣布,以后王府的中馈就全权交托于新王妃。   萧阮大感意外,连忙推辞:“祖母,我初来乍到,只怕还有很多东西不懂,还是你管着,我从旁协助比较稳妥些。”   蔺罗氏看上去也很意外,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母亲这么着急做什么?阮儿说得在理,她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有人带着才是最稳妥的。”   老王妃笑着问:“怎么,你还要看我这个老人家为了这一府的柴米油盐操心吗?我忙碌了这几年,也该享享清福了。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尽管来问我,若是有人胆敢阴奉阳违欺负你,”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犀利地扫向下面乌泱泱站着的下人们,“就算你们不怕我,也该怕王爷,这位是王爷心尖上的人,自己掂量掂量吧。”   底下人齐齐应了一声:“小人不敢,听从王妃吩咐。”   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一连两日,萧阮都忙忙碌碌的,倒也没心思去想蔺北行的事情了。王府家大业大,各种账目纷杂,加之前几年的战乱,支出往来颇多,幸好,萧阮出京前周荇宜预见到了这场景,给她带了一个理账的好手,加上老王妃治下的账目清晰,她不多久就有了头绪。   这一日,她看账本看得眼酸了,便命人煮了壶梅子茶,靠在窗边闭目养神,木琉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嚷嚷道:“哎呦,可气死我了!”   禾蕙正在替萧阮按摩眼睛,忍不住“嘘”了一声:“王妃正休息呢,你咋咋呼呼地做什么?”   木琉大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平静了下来,愧疚地道:“是我不好,总是沉不住气。”   萧阮睁开眼来:“怎么了?喝口水慢慢说。”   木琉虽然性子燥,但对她却是忠心耿耿,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前世是她不顾生死地救主;而禾蕙心细,想事周全,刚好和木琉互补。   木琉喝了两口水,忿然道:“有人在说王妃的闲话,说……王爷新婚之夜都没有留下洞房花烛夜,随后又外出这么多天,一定是对天子赐婚的王妃十分不满意,日后只怕是马上要纳侧妃和夫人的,王妃刚进门就被冷落,可怜得很。”   萧阮愕然,老王妃治下甚严,这几日下人都规规矩矩的,没听说什么风言风语,怎么忽然冒出了这种流言?   “谁在说闲话?怎么偏巧让你听见了?”   “刚才我去前院取点绿豆,想替王妃做碗豆沙羹吃,刚好有送菜进来的人在闲聊,我训斥了他们几句,他们还反驳我,说我是个姑娘家,不懂夫妻间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除非是天塌下来了,哪有新郎倌新婚夜不留在洞房的,还一走就是这么多天,怎么可能是喜欢新娘子呢?”   禾蕙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们一些从京里陪嫁来的下人的确对蔺北行新婚夜外出公干颇有微词,几个嬷嬷已经在萧阮面前旁敲侧击地问过两回,要不是老王妃第一天对萧阮礼数周到,又交付了中馈,只怕这几位嬷嬷要去找老王妃主持公道了。   “王妃,”她想了一下问,“要不要让杨侍卫去军府那里问问王爷的动向?”   萧阮摇了摇头:“不用,别人不懂王爷,你们难道还不懂吗?他怎么可能是故意把我晾在洞房?必定是有要事的。”   “可是……”禾蕙迟疑着道,“谣言如刀,若是不赶紧辟谣,散播开去,只怕对王妃不利。”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不一会儿,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奇怪了,我在我表哥家里,来看看表嫂,还用得着你通禀来通禀去的?就算表嫂是京里来的贵女,在西南难道还能骑到我表哥头上去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一个厉害的表妹,(╯‵□′)╯︵┻━┻   今天可是大肥章,求表扬! 第77章   少女一身红衣,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五官明艳,眉眼飞扬。   萧阮心里了然,这位应该就是蔺北行的表妹、蔺罗氏的女儿罗云裳了。她的哥哥罗云罡比她大了整整六岁,这位姑娘是蔺、罗两家最小的小辈,打小就是被泡在父母亲人的蜜罐中长大,今日看来,果然是一派被娇惯了的模样。   第一次见面,萧阮也不想树敌,便笑吟吟地起了身:“是罗妹妹吗?我在休息,下人怕扰着我了,才拦住了你,快进来吧。”   罗云裳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毫不客气地道:“都说表嫂长得国色天香,我看也不过如此。”   “西南多美女,我自然只能算是泛泛,只是尚能入王爷的眼罢了,”萧阮神情自若地捧了她一句,“罗妹妹才是国色天香。”   罗云裳的脸色稍霁,沾沾自喜地道:“算是吧,我哥总说我,要是我脾气温柔一些,我家门槛只怕都要被天下男子挤破了,哼,天下男子我可不稀罕……”   “裳儿,”外头蔺罗氏跟着缓步走了进来,板着脸教训了一句,“你看看你,总是冒冒失失的,这又不是在自己家,这样吹嘘自己,岂不是让你嫂嫂笑话?”   罗云裳不服气地道:“表哥家不就是我家?”   “你这孩子,”蔺罗氏一脸的无奈,“那是没有你嫂嫂之前,现在你嫂嫂来了,自然是不一样了。”   萧阮心里终于确定了,这位蔺罗氏不喜于她,今日是带着自己的女儿过来找不痛快了。   她微微一笑:“姑姑这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什么指教直说了就是。”   蔺罗氏矜持地笑了笑:“指教可不敢,不过,你来之前,我和我母亲都对这桩亲事并不满意,萧家和我们靖安王府,素来不和,若是让我们选,我们断然不会选萧钊的孙女做王府的女主人。”   萧阮的脸色微微变了:“姑姑,你若是要指教我,我必定洗耳恭听,但若是直呼我祖父的名讳,却是无礼。我祖父一心只为大乾社稷着想,和靖安王府并无私仇,后来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到,只能说是世事弄人。王爷对这些事心里也很清楚,既然求了这门亲,要是有人再拿这个说事,便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不像是靖安王府的所作所为。”   这一番话有礼有节、进退有度,蔺罗氏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罗云裳却恼了,她向来在后宅骄纵惯了,自然见不得自己的母亲被下了脸,气冲冲地道:“什么小家子气?难道不是你的祖父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吗?忌讳我西南势大便把我表哥扣在了京城,害得我舅舅、父亲都出了事,父仇不共戴天,我们两家人都恨死你祖父了!现在我表哥不计旧仇把你娶进门来,你理应做小伏低替你祖父赎罪,又有什么可以抖威风的?”   萧阮沉下脸来:“罗妹妹,你说的这些话要是放在有心人耳里,可是大不敬了。蔺大哥留在京城是我祖父的谏言,但也是陛下的决定,你把西南之祸全怪在这件事情上,这是你对天子、对朝廷不满吗?”   罗云裳呆了一下,转头求援地看向蔺罗氏。   蔺罗氏心里暗骂女儿口无遮拦,挤出一丝笑容道:“云裳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她年纪小,不懂事瞎说,王妃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我自然不会这么小家子气,”萧阮淡淡地道,“和一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计较什么。只是她在我这里胡说倒也没什么,去了外边还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到时候牵连了靖安王府,就不太好了。”   这一声“小丫头”,让罗云裳红了眼眶。   “你——你怎么骂我?”她颤声道,“你得意什么?表哥是迫不得已才娶你的,他一点儿都不喜欢你,新婚之夜就把你扔在了洞房,摆明了就是在羞辱你,你还在这里自鸣得意!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这么恬不知耻还赖在王府,早就自请求去了!”   “大胆!”木琉和禾蕙朝着她怒目而视,异口同声地道,“居然敢在王妃面前胡说八道!”   “闭嘴!”蔺罗氏抬手把罗云裳拽到了身旁,再次低喝了一声。   她头疼极了,她原意只想给萧阮来个下马威,以长辈的身份恩威并施一下,让萧阮知道她在蔺家的地位,并且知道尊重她,也好方便她以后的行事计划,现在倒好,罗云裳这个嘴上没把门的三言两语便把萧阮彻底得罪了,原本只是后宅的一些上不得台面小手段,若是让蔺北行知道了,她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阮儿,”她的语声稍稍放软了些,“云裳自小便最敬慕她的表哥,那场祸事之后,我们两家更是唇齿相依、不分彼此,云裳她冒失了些,但却并没有恶意,我在这里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萧阮的目光冷冽,缓缓地从罗云裳和蔺罗氏的脸上扫过:“姑姑是个明理的便好。我是天子册封、蔺大哥明媒正娶进来的靖安王妃,又奉祖母之命掌管府中中馈,无论以何种身份,你们见了我都要尊称我一声王妃,表妹刚才所言所行,不管放在哪里,都是贻笑大方之举,念在初犯,我就不和她计较了,日后若是再是无礼,便请家法、国法处置。”   她的语声不复从前的温柔,神情严肃凛然,尽显王妃的不凡气度,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蔺罗氏被慑住了,赔笑着应了一声,拽着罗云裳就往外走去。   罗云裳被拉得踉跄了两步,咬住了唇,恨恨地剜了萧阮一眼,刚要出门,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形定住了。   “还不快走?”蔺罗氏恼火地道。   罗云裳甩脱了她的手,飞快地倒了回来,凑到了萧阮的耳边,压低的语声中带了几分恶意的嘲笑:“实话和你说吧,我哥说了,表哥昨晚就回到南昭了,可他没回王府,你觉得他为什么不来见你呢?”   萧阮的脸色渐渐地白了。   罗云裳得意地笑了笑:“我去给外祖母请安啦,嫂嫂若是想去外祖母面前告个状,不如一起来啊。”   那惹人厌的母女俩终于走了。   萧阮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目光顺着敞开的大门落在了庭院旁边的桂花树上,眼神茫然。   木琉和禾蕙慌了神,围了上去:“王妃,刚才那女人对你说了什么?”   “她一定又是胡言乱语,你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对,等王爷回来了,让他好好地教训她!”   ……   萧阮闭了闭眼,轻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没什么,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禾蕙忧心不已,和木琉对视了一眼道:“是不是看账本看得累了?要不然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正好,杨侍卫长今日轮值……”   就算努力克制,也抑制不住胸口汹涌而至的伤心。   萧阮猝然打断了她的话,努力在婢女面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用了。我去房里睡一会儿,若是……王爷回来的话,叫我起来。”   她几近狼狈地快步进了卧房,关上了门。   房里就她一个人了,她几步到了床前,把脸埋进了被褥里,感受到了眼底的潮湿。   来西南之前,她做过种种设想,甚至连若干年后蔺北行情浓转淡、破誓纳妾都已经想好了退路,却万万没想到,新婚的第四天,她和蔺北行还未圆房,她就萌生了退意。   她可以不惧流言、不怕刁难、不畏艰苦,但独独却受不了欺骗,尤其是那个信誓旦旦地说爱她、疼她的蔺北行的欺骗。   硬生生地把眼底的潮湿逼了回去,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罗云裳的话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是小丫头骗她气她的;就算是真的,蔺北行这样做的动机不明,还是等他回来了,好好问一问这是什么意思再做打算……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缓缓地被推开了,轻悄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萧阮睡得很浅,猛地从梦中惊醒,刚要起来,便有人半跪在床前握住了她的手,掌心落下了一个吻。   萧阮彻底醒了,转头一看,蔺北行硬朗深邃的脸庞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禾蕙说你累了?”蔺北行心疼地问,“账目慢些看就是了,仔细伤了眼睛。”   “还好。”萧阮把手抽了出来,淡淡地道,“心累罢了。”   蔺北行不明所以,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听说下午我姑姑和表妹来看过你了?是她们和你起了冲突了吗?”   “算不上起了什么冲突,言语上有些不快罢了。”萧阮挤出了一丝笑容。   蔺北行愣了一下,有些恼火地问:“是不是我表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自小被骄纵惯了,除了有些怕我,旁人都由着她,等我好好去教训她一顿,押她过来给你赔不是。”他的声音顿了顿,懊恼地道,“是我的不是,就光顾着训了府里人一顿话,把这个小丫头给漏了。”   萧阮凝视着他,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   只是那双眼中依然溢满了情意,柔情似水。如果这都是骗人的,那她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蔺大哥,”她的手揪紧了身下的被褥,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你是什么时候回南昭的?”   “刚到,一回来就来看你了,轻轻,我好想……”蔺北行的语声越发轻柔了,俯身想去亲她的唇。   萧阮偏过头去避开了这个吻,语声冰冷:“王爷,你还要骗我吗?”   蔺北行愣住了。   “你是不是昨晚就回来了,却在别处歇了脚,今天装模作样地才回来王府?”萧阮的声音止不住有些发颤,眼底泛起了一层泪光。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哼,你们居然敢不相信本柿子!   醋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小天使们都生气了,不过还是相信一下柿子吧,他百密一疏,让姑姑钻了个空子,下一章看完以后再批判他! 第78章   蔺北行僵在原地,一时有些慌了手脚:“你……你怎么知道的?我命他们谁都不可外泄……你别哭了,是我错了!”   萧阮眼底的泪光盈盈,却又努力咬住了唇,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软弱:“王爷怎么会有错?必定是我错了。可能是我愚钝,我也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事,惹得王爷厌弃,需要在洞房花烛夜——”   略带凉意的唇瓣落在了她的眼睫,急促地一下一下地轻啄着,将她眼底的泪痕一点点地吻去了。   蔺北行后悔莫及,一边亲一边道:“轻轻,你骂我打我都行,就是别这样说话,是我不对,可是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我……”   他的声音顿住了,一脸的懊恼,眼中挣扎不已。   萧阮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心里猛然一紧,猝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蔺北行站起来开始解自己的衣袍。   外袍褪下了,露出了里面薄薄的一层素色中衣,他身上的肌肉把中衣撑得紧紧的,呼之欲出,男性的阳刚之气一览无遗。   萧阮却无心欣赏,惊疑不定地问:“你……你脱衣服干什么?”   蔺北行心一横,脱去了中衣,背对着萧阮闷声道:“你看吧。”   萧阮惊呼了一声,掩住了嘴。   蔺北行宽阔的后背上布满了伤痕,有几道泛白的老疤,但更多的却是已经结痂的新疤,半是褐色半是鲜红,从上到下一直蔓延到了腰间以下。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的指尖在这后背上轻抚着,又惊又痛。蔺北行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怎么可能有人这样重伤了他?   “屁股上还有,不信你瞧,”蔺北行的脸也不想要了,一想到萧阮这几日的暗自神伤,他真想把前几日想出这个馊主意的自己揍上一顿,“我被抽了鞭子、打了板子,深怕在你面前丢脸,便想着出去避几天,等好了再回来,可我没骗你,这几日我的确去了宁州处理阿讫部的事情,昨日我半夜便回来了,段琪安检查了之后说是还有两道伤没好全,怕伤口又崩开了前功尽弃,便又替我处理了一下,我找了个地方又睡了一觉,这才回来找你。”   萧阮忽然想起拜堂那一日蔺北行有些僵硬的缓慢步伐和异常的表现,心里信了几分:“这……这是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蔺北行低声道:“我瞒着祖母和你定下了亲事、把你娶回了家,又在京城拖延了半年才回来,祖母大发雷霆,请了家法。”   这一次,蔺北行再也不敢隐瞒了,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他去京城求亲,并没有得到老王妃的允可,是自己私自定下的主意。老王妃虽然没有把儿子媳妇的死全都怪罪在萧钊身上,但对萧家的确没有半分好感,如果蔺北行照实说了,她必定是不会同意的,周荇宜要是知道老王妃不同意,亲事也会横生波折。蔺北行索性破釜沉舟,两边都没漏出半点口风,直接先斩后奏定下了亲事。   天子赐婚,孙子又亲自把未来的孙媳妇领到了家门前,此时木已成舟,老王妃再生气也没办法,狠狠地打了蔺北行一顿,手下半点都没有留情,打得鲜血淋漓,连路都走不了了,只能趴在床上养伤。   成亲那一日,他强撑着起来迎亲、拜堂,原本好的快差不多了的伤口又崩开了,鲜血把里面的中衣都染红了,根本无法洞房。他觉得实在丢脸,也不想萧阮知道这件事情节外生枝、对祖母起了芥蒂,便借着阿讫部的事情出去避了几日,没想到谎言这么快就被戳穿了。   “轻轻,是我错了,你别哭了,”蔺北行转身抱住了萧阮,脸颊贴在她的发梢轻轻摩挲着,“是我大男子的自尊心在作祟,不想让你看到我那副狼狈的模样,日后我一定不敢欺瞒你了,你别伤心了,这几日我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每天想着你的模样,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萧阮挣扎了一下,身体却被蔺北行牢牢地箍住了,动弹不得。   她既委屈又心疼,终于忍不住抱住了蔺北行的腰,摸索着上面的伤痕,哽咽着道:“怎么打得那么厉害……你就知道瞒着我……我……”   唇被堵住了,炙烈的吐息瞬息之间就把她包围,唇瓣被用力地吮住了。蔺北行的吻很是急切,反复含着唇瓣吸吮啃噬了片刻之后,还不满足,开始尝试侵犯愈加私密的所在。只可惜,他并不得其中的诀窍,动作十分青涩,萧阮甚至听到了两人牙齿互相磕碰的声音。   她的嘴角被撞得痛了,不由得轻唔了一声,想要后退撤离。   蔺北行感觉到了什么,紧扣住了萧阮的脖颈,好像一下子醍醐灌顶找到了诀窍,无师自通地将舌尖顶了进来,捕捉住了萧阮的柔软。   仿佛一艘小船到了湖心,顺着漩涡一下一下地打着转。   又好像风筝放到了半空,被春风吹着一下一下地温柔地飘摇。   萧阮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乎乎了起来,脑中的意识一点一点地被挤走了,只剩下了属于蔺北行的气息侵蚀了全身,随着蔺北行的热吻起伏沉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蔺北行终于松开了对萧阮的桎梏,却依然意犹未尽,捧住了她的脸。   此刻的萧阮,和那日身穿嫁衣的明丽完全不同,柔情似水,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眸子,原本清澈明亮,此时却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眼神氤氲迷离,双唇被吮得嫣红,仿佛盛放的玫瑰一般娇艳欲滴,唇瓣微翕着,呼吸因为刚才几近窒息的热吻而急促……   蔺北行忍不住再次俯下身来,用双唇轻轻摩挲着这嫣红的唇瓣。这一次,他分外温柔,从唇角到唇珠,慢慢描摹着萧阮的轮廓。   萧阮偏了偏头,蔺北行的吻落在了脸颊上。   意思渐渐清醒,指尖上粗糙的触觉重新回到了萧阮的脑海里,她低声问:“疼吗?”   蔺北行被她摸得痒痒的,这痒意渐渐地变成了一阵阵的酥麻,从后背、腰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不动声色地朝着床挪动着脚步,哑声应道:“我皮厚肉厚,不疼,就是想你的时候心口疼得厉害。”   “活该。”萧阮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蔺北行心神一漾,又往床边挪了两步,眼看着床已经咫尺之遥了,迟到了几日的洞房花烛夜近在眼前了……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禾蕙的声音有点紧张地响了起来:“王爷,王妃,该去用晚膳了。”   萧阮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推了蔺北行一下,小声道:“快松开,让你祖母等就不好了。”   蔺北行尤不死心:“没事,我祖母开明得很,让禾蕙去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她必定能体谅……”   “蔺大哥,”萧阮板下脸来,“你这是想要再吃祖母一顿板子吗?”   蔺北行悻然收了自己脑中的旖念,不得不和萧阮一起去了膳房。一路上,蔺北行把这次宁州之行和萧阮说了一遍。   “幸亏我亲自去了一趟,要不然只怕要生出祸事来,”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你说得没错,这一次阿讫部和我们的冲突,事出有因,被杀的那两个汉民是靖安军的,一个校尉一个士兵,那镇守宁州的郑平胆大妄为,把阿讫部附近的一座山圈了起来造温泉别馆,这才和阿讫部起了冲突,靖安军死了两个人,阿讫部也死了好几个,都被郑平弹压了下来。”   原本他是想让手下过去一趟的,但既然没法和萧阮同房,又要在外面将养,他就索性趴在马车上去了宁州,也算是吃足了苦头,幸好,有段琪安一路照应着,伤口才能好得这么快。   到了宁州,他也没有声张,去微服私访了半日,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又让人联系到了阿讫部的洞主,两人见了一面之后,这才真相大白。   萧阮纳了闷了:“郑平听起来也是个将军吧,怎么会做出这种不知轻重的事情来?”   “这些年西南一直在战乱,好不容易太平了,这些人就想着敛财中饱私囊了,”蔺北行阴沉着脸道,“郑平已经被我秘密拿下了,我也和阿讫部洞主也已经约法三章,剩下的我交给贺平宁了,让他善后整治。”   “贺平宁?”萧阮一想到他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就有些头疼。   “他行事稳妥缜密,行事公允,我让他暂代郑平的职位,等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蔺北行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也省得他总在你我面前烦人。”   萧阮有点想笑。   贺平宁要是知道他一心敬慕的王爷居然这样嫌弃他,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两人一路聊着天,进了膳房。   一进门,萧阮愣了一下,蔺罗氏和罗云裳居然还在,正一左一右陪着老王妃喝茶聊天。   “阮儿来了啊,我们等了好一会儿了。”蔺罗氏笑着道,“北行也回来了,这新婚燕尔的就外出公干,真是太辛苦了。”   “祖母,姑姑,”蔺北行上前见了礼,“我回来后拖着阮妹妹说了一会儿话,来晚了。”   老王妃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知道回来了?”   “是。”蔺北行硬着头皮道。   “你媳妇好好的吧?没磕着碰着吧?”老王妃挖苦了一句。   “多谢祖母的关照。”蔺北行诚恳地道。   “吃饭吧。”   老王妃站了起来,萧阮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祖母走好。”   老王妃拍了拍她的手,感慨着道:“幸亏你是个好孩子,要不然我可真想把他赶出家门去了。”   蔺北行扶住了老王妃的另一只手:“多亏祖母心疼我。”   蔺罗氏和罗云裳在一旁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老王妃和蔺北行在打什么哑谜,不过,蔺罗氏自然不甘心这样无形中被隔离出了蔺家的氛围,快步跟过去在餐桌旁坐了下来,笑着道:“你祖母不疼你疼谁啊,现在家里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了,得赶紧开枝散叶,让你祖母四世同堂了。”   “不急。”蔺北行淡淡地道。   蔺北行自然是因为想要和萧阮多些两人独处的日子才说的这句话,落在罗云裳耳中却成了另一个意思,她喜上眉梢,高兴地在蔺北行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殷勤地替他夹菜:“表哥,你这么忙,多吃点菜。”   蔺北行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罗云裳愕然:“我……我以前不就是这么坐的吗?表嫂不是坐在祖母旁边伺候祖母吗?”   “是吗?我不记得了,”蔺北行示意她站起来,“以后这是你嫂子的位置。祖母那里向来就是下人伺候着的,要不然这些下人岂不是都要没事做了?”   罗云裳咬着唇,一脸委屈地看向老王妃:“外祖母……表哥他怎么这样……”   “你表哥说得对,以后你要收敛着点你的小脾气,别再四处乱使性子,”老王妃淡淡地道,“坐到你母亲这边来吧。”   罗云裳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坐在了蔺罗氏的身旁。   萧阮有些尴尬地坐到了蔺北行身旁。   佣人传了菜,大家用起膳来。   席间蔺北行毫不避讳对萧阮的亲昵,不时地夹上几筷菜,还时不时地凑过去耳语几句,蔺罗氏和罗云裳坐在对面,看得眼神都僵了。   不是说蔺北行不喜欢这个王妃吗?不是说新婚就把人晾在家里给了个下马威吗?怎么看起来一副娇宠的模样?这还是传说中那个嗜血沙场的无敌将军吗?   蔺罗氏如坐针毡,她隐隐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很难挽回的错误。   总算把这一顿晚膳煎熬过去了,下人们上了茶。   蔺罗氏清了清喉咙,正要说几句场面话,蔺北行却先开了口:“姑姑,云裳,我有件事情要和你们交代一下。”   蔺罗氏赔笑着道:“北行,你有话尽管说。”   “我去宁州之前,和府里人都一一交代过了,但却漏了姑姑和云裳这里,我怕日后有什么不必要的不快,趁着今日大家都在,索性便再说一遍,”蔺北行的语声渐渐严肃了起来,“阮妹妹是我千辛万苦才求娶来的,是我捧在手心如珠似宝的妻子,她秉性温柔、聪慧明理,会孝顺祖母、秉公持家,若是有人对她不敬,就是对我不敬,若是有人惹她不开心,我便会比她更不开心十倍百倍。日后姑姑和云裳也要视她为靖安王府的女主人,不可有半分怠慢。”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我今天不双更会被柿子追杀,只好脸滚键盘吐血码字献上双更!求小天使们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79章   罗蔺氏和罗云裳呆住了。   她们身为后宅妇人,很少见到蔺北行这幅冷肃的模样,虽然总听说蔺北行在战场上的骁勇和冷酷,但脑海中一直还停留着蔺北行年少时候的模样。   照她们的想法,她们是蔺北行的亲人,这两年罗家一直在蔺北行身后鼎力支持,两家说句唇齿相依也不过分,怎么说蔺北行都要给她们几分薄面,万万没想到蔺北行会这样替萧阮撑腰。   下午当面嘲笑萧阮是被蔺北行厌弃的那些话,好像一下又一下的耳光,“啪啪”地扇回到了她们自己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罗蔺氏强自挤出了一丝笑容:“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阮儿是王妃,我们当然不会怠慢,北行你多心了。”   “是吗?”蔺北行笑了笑,那笑意却未及眼底,“我听说姑姑和云裳下午去王妃房里教训了王妃一顿呢。”   “这……这这从何说起……”罗蔺氏尴尬不已,“是云裳她小孩子不懂事瞎说了一通,我都向王妃道了歉了,这王妃若是还不依不饶的,难不成要让云裳跪下来赔礼不成?”   “王妃半个字都没提,”蔺北行淡淡地道,“是管家和我说的。”   “你姑姑教训阮儿什么了?”老王妃在上面饶有兴味地问,“刚才云裳还在我面前说,阮儿仗着她王妃的身份,盛气凌人骂了她一顿呢。”   蔺北行“哦”了一声:“那不如把管家和我房里的人都叫过来,听一听到底是谁骂了谁?”   罗蔺氏和罗云裳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说不出话来。   萧阮一时也摸不透老王妃心里的想法。照理说,她这么一个新来乍到的孙媳妇,自然比不上自小就带着长大的女儿和外孙女儿,但听刚才那句话,怎么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她不敢托大,立刻笑着打圆场:“蔺大哥,算了,表妹和姑姑想必也没什么恶意,以后大家相处熟了会好的。”   “王妃说的是。”蔺北行侧脸朝她笑了笑,又看向罗蔺氏,“以前的事,我们都不提了,日后一家人好好相处,这才是正事,姑姑,你说对吗?”   罗蔺氏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对,北行说得对。”   罗蔺氏和罗云裳被里里外外敲打了一遍,没心思再留,坐一会儿便告辞走了。   蔺北行松了一口气。   他回来后,管家早早地就把下午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但管家不在内宅,所知有限,具体里面说了些什么,管家也不知道,只是和他说了一些外面流传着的流言蜚语。   蔺北行恼火得很。   想也知道,罗蔺氏和罗云裳不会说什么好话。他这个姑姑,最喜欢到处探听八卦,各府后宅之事,就没有她不知道、不插一脚的。   他新婚没有入洞房,除了王府几个伺候内宅的下人,就只有陈碑之知道一二了,这些人谁都不敢在外面乱说,现在传得这样,必定是和罗蔺氏她们脱不了关系。   是他百密一疏了。   现在这样敲打过之后,短时间内这位姑姑应当不会再有胆子来王府编排流言、挑衅萧阮了,那个表妹,应当也不会再敢在萧阮面前恃宠而骄了。   其实,以前他小的时候,罗蔺氏也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子,但不知道怎么,嫁入罗家之后成了妇人,便日渐变得长舌小气了起来,经常爱从王府沾点便宜,还爱指手画脚。从前是祖母主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现在是萧阮主管后宅了,自然不能让她操心。   他这么贴心,今晚萧阮一定会好好奖励他的吧?   这个念头一起,体内不由得一阵热意袭来,蔺北行忍不住朝着萧阮看了过去,心不在焉地起身想要告辞。   “北行,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还要和你媳妇说说话。”老王妃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旖念。   蔺北行愣住了:“祖母,我和阮妹妹多日不——”   “怎么?怕我把你媳妇吃了不成?”老王妃笑吟吟地问。   “那怎么会,”蔺北行只好妥协,“那我也一起陪着你说说话。”   “蔺大哥,你先回去吧,”萧阮连忙赶他,“我和祖母唠嗑,你就别凑热闹了。”   蔺北行呆了片刻,只好悻然走了。   老王妃挽着萧阮,两人缓步出了膳房朝外走去。   王府里草木葱茏,微风拂处,一阵轻浅的木质清香袭来。已经是五月的初夏了,但这里的气温却依然和暮春差不多,尤其是晚上,丝毫没有夏季的酷热,这一点,比起京城舒适多了。   “阮儿,下午的时候,你姑姑和云裳对你说了些什么,你一五一十地都和我说一遍。”老王妃忽然开口问道。   萧阮怔了一下,为难地道:“祖母,都是些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话,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吧?”   “照实说就是,我倒是想听听,她们在我背后都在叨咕些什么。”老王妃淡淡地道。   萧阮不敢隐瞒,只好把她们说的话重新回忆了一遍,连同自己的应答,都一一复述了一遍。   老王妃的脸色有些阴沉了下来。   “我一时着急,回的话也重了一点,”萧阮有些不安地道,“可能伤了姑姑和表妹,但我的确不是想要摆什么王妃的威风,西南和朝廷的关系,原本就敏感,表妹这样口无遮拦,容易祸从口出。祖母,若是我哪里考虑得不够周全,或是说的不对,你就直说吧,我以后一定注意。”   老王妃沉默了片刻:“没有,你说得很好,她们的这些念头若是传了出去,的确让人误会我们靖安王府是否有不臣之心。”   她轻叹了一声,目光有些惘然地落在了路边的一株红豆杉上。   “北行的祖父和先帝情同手足,蒙先帝恩赐封为靖安王,他一直对先帝忠心耿耿,去世前曾让北行的父亲发下重誓,决不可对天子、对朝廷有半分不敬,先帝自然也从未疑我靖安王府。只是,”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今上继位之后,这份信任便渐渐地岌岌可危。”   萧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在一旁听着。   “后来的事,你想必也一清二楚,”老王妃的声音顿了顿,“阮儿,既然你已经成了我的孙媳妇,而云裳她们也口无遮拦把这层遮羞布扯开了,我也与你坦诚以对,坦白说吧,在靖安王府最困难的两年,我们的确对今上、对萧太傅心存怨怼。”   萧阮轻吁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萧钊和靖安王府的恩怨,彼此都心知肚明,若是避之不谈,倒让她和老王妃之间的一团和气显得有些虚假。今日能敞开来说一说,并不是件坏事。   她点了点头:“祖母,我能理解。”   老王妃停下脚步,话锋一转:“佛堂到了,走,陪我进去坐坐。”   前面是一间三间房屋连成的建筑,烛火点点、清香阵阵。礼佛至诚之人往往会在家中设置佛堂,并供奉上祖先的牌位,以求福泽子孙,看来老王妃也是个信佛的。   两人一起进了佛堂,萧阮随着老王妃一起在供奉的观音和祖先牌位前敬了香。   老王妃指着牌位前的一张长凳,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禁莞尔:“那日北行就在这里,被我在他祖父和父亲面前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皮开肉绽。他长了这么大,只有这么一次请了家法,这几日他避出王府,想必是还没好意思和你说这事吧?”   萧阮忍着笑道:“来用膳前刚刚和我说了。”   老王妃摇头叹息:“你也知道了。我一开始打他,是因为他先斩后奏求了这门亲事,又不知轻重留在京城这么长时间,回来了也不知道认错,说是瞒着我是他的错,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他一早就打算好的,这辈子就要娶你为妻,娶不到他就打一辈子光棍。”   萧阮哭笑不得:“他胡说些什么呢?”   老王妃笑道:“我看他不是在胡说,是当真的。但当时我可气坏了,请了家法打了他几下。挨完打之后,他又和我说,他想把萧钊和靖安王府的怨恨了结了,日后不能再把萧钊的事情算到你的头上,我气得狠了,便又打他了一顿,打完之后他又提了一个要求,说是你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日后还望我也能多疼宠你一些,让你日后在王府也能和在家里一样自在,我一想,好了,日后这个孙子只怕是白养了,索性这次打个痛快吧……”   萧阮怔住了。   怪不得蔺北行被打得这么惨,原来不是老王妃狠心,是蔺北行自己讨来的打。任谁听了这一番话都会生气吧,孙子娶了一直以来有宿怨的仇家之女,还未进门先帮着提了这么多的条件,摆明了以后老王妃连碰都碰不得,岂不是让老人家寒心?   “他……他怎么这样?这也太不孝了,怨不得祖母打他……”   萧阮喃喃自语了几句,猛然浮上心头的,却是止不住的感动。   蔺北行默不作声的,就把她可能遇到的阻碍全都铲平了。他怕老王妃对萧家的事情心存芥蒂刁难萧阮,便提前将两家的仇怨了结,他毫不忌讳地在祖母面前表达他的疼爱,用一顿毒打换来了老王妃的妥协。   怪不得老王妃对她如此重视,不仅在礼节上毫不怠慢,而且新婚第二日便将中馈全权交托,为她这个新王妃在王府彻底树立了威信。   心潮起伏了片刻,萧阮转身在老王妃面前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响头:“祖母,蔺大哥这样,实在是太无礼了!你别怪他,他是个血性男儿,只知道战场拼杀却不懂后宅的迂回之术。祖母请放心,我既然嫁入了靖安王府,这辈子便是蔺家的人,必定不会恃宠而骄,日后竭尽所能孝顺祖母、持家护家,还望祖母宽宥他的鲁莽吧。”   “阮儿,他是我的孙儿,他的脾气我知道,不是不孝顺我,是他太在乎你。若是我执意困囿于从前的仇恨,只怕连这个孙子都要没了,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生活也要凭空再起波澜。”老王妃一边说一边把她扶了起来,声音微微颤抖,“我和你说这些,并没有要责怪你们俩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北行他在背后替你做了很多,他是真心喜欢你,我也希望你能够真心实意地对他,把这里当成你的第二个家。这孩子背负了太多,这些年来我都没见他露过几次笑容,外面的人即敬他又怕他。可是,把你娶回来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有人间的烟火气了,还会和我讨价还价耍心眼了。阮儿,我已经明白了,你是他唯一的执念,唯有你能改变他,以后,他就交托给你了。”   萧阮的鼻子一酸,眼底浮起了一层泪光。   她何其有幸,家里有一个疼她宠她的祖母,到了婆家又遇到了这样一个深明大义的祖母。   “他是我的夫君,我一定会敬他爱他,祖母,你放心吧。”萧阮郑重地道。   “好孩子,我信你,”老王妃拉过她的手,笑着道,“从前的种种恩怨,北行那日已经在他祖父和父亲面前一力承担了,我们就彻底忘了,不要再提,若是有人再在你面前嚼舌,让她到我这里来,我会教训她的。”   “是。”   “这说着说着,时候就不早了,”老王妃看了看天色,“你说,北行会不会急坏了,在心里腹诽我这个祖母太不识趣了?”   “不会的。”萧阮赶紧替蔺北行申辩,“他的心里最敬重祖母你。”   老王妃轻笑了起来:“好了,走吧,可不能做个不识趣的老妖怪。”   祖孙俩说说笑笑地出了佛堂,沿着老路往回走去,走到一半,路边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萧阮定睛一看,居然是蔺北行,从旁边竹林的小径中钻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老王妃板着脸问。   “天色不错,我出来赏月,”蔺北行正色道,“巧了,刚好碰上了祖母你。”   老王妃终于憋不住笑了:“你这是不放心,来接媳妇来了吧?”   “没有的事,”蔺北行断然否认,“阮儿在祖母这里,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和阮儿聊得开心,正打算回房说话呢,你也不介意吧?”老王妃促狭地问。   蔺北行张了张嘴,脸都憋得红了,好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好”字来。   老王妃终于起了几分仁慈之心,不逗这个可怜的孙子了:“好了,和你闹着玩呢,你媳妇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你,我年纪大了,聊不动了,还是赶紧回去歇息了。”   目送着老王妃消失在了长廊里,萧阮由衷地道:“蔺大哥,你有一个好祖母。”   “比不上你。”蔺北行捉住了她的手,一用力,把她揽进了怀里,“你除了有一个好祖母外,还有一个好夫君。”   这可真够厚脸皮的。   “哪有自己夸自己的?”萧阮嗔了他一眼。   皎洁的月光下,心上人含嗔带喜,眼波流转处,秋水盈盈。   蔺北行心痒难耐,迅速地低头吻住了那柔软的唇瓣。唇瓣带着微凉、含着女性独有的浅香,蔺北行慢慢轻吮着,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属于萧阮的领地。   萧阮轻唔了一声,却没有推拒,反而搂住了他。   蔺北行大感意外。   要是放在以前,萧阮一定要顾虑到身后的那些下人,让他不要在外面孟浪了。   难道是祖母在萧阮面前夸他了?   这个念头一起,蔺北行的心头一热,趁势而入,撬开了她的齿关,追逐着她的柔软,热吻了起来。   呼吸即将殆尽的一刹那,蔺北行终于松开了他的唇,两人气息不匀,炙烈的吐息在彼此的肌肤上延绵,体内的热意非但没有因为这热吻消散,反倒越来越烈。   蔺北行再也按捺不住,俯身将萧阮横抱而起,萧阮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扣住了他。   “轻轻,我们错过的洞房花烛夜,该补上了。”蔺北行喃喃地道。   萧阮有些羞涩,将脸藏在他的胸膛上,自欺欺人地不去看身后跟着的下人们,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鸳鸯被里芙蓉帐暖。   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烛影摇曳,灯芯偶尔发出“啪”的一声,让人的心也跟着漏跳上一拍。   随着一声又一声娇软的轻唔声传来,四周的温度仿佛也渐渐地升高了,热得能将人融化。   溪流从茂密的林间穿过,忽而湍急地快速而下,一路欢唱着,毫无凝滞;忽而遇到了阻碍,一圈一圈地在那里打着旋涡,扰人的呜咽声呢喃,销魂蚀骨。   阻碍阻挡不住水流的涌入,一下子被突破,溪流重新欢唱了起来,一路打着漩涡,忽而在水草处贪恋地流连,忽而舒缓地在浅滩流淌……   作者有话要说:求表扬!大大大肥章+一辆超级豪华的玛莎拉蒂(并没有   **庆祝素了79章的柿子终于吃上肉了,露出了老母亲一般的笑容,本章留言的发红包一个庆祝! 第80章   凝脂般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形状优美的蝴蝶骨上,黑与白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萧阮无力地趴在床上,她的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尤其是额角鼻尖,她能感觉得鬓发都已经黏腻在了肌肤上,却抬不起手臂捋一捋、擦一擦。   浑身上下酸痛不已,值得庆幸的是,身上缠着她的桎梏已经离开了,她浑浑噩噩的,体内的酥麻和痛意依旧并存着还未褪去,她只听到脚步声渐渐远离,又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了床边。   温热的唇一下一下地落在了蝴蝶骨上,又辗转而上,从脖颈处滑到了耳垂旁,萧阮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累吗?”蔺北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   “我让她们进来伺候沐浴。”   “嗯。”   ……   脚步声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浴桶都备好了。禾蕙正要过来扶萧阮起来,蔺北行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出去,他则抱起了萧阮,大步朝着浴桶走去。   身体猝然腾空而起,萧阮一下子从迷糊中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便搂住了蔺北行,轻呼了一声:“蔺大哥……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让禾蕙她们来就好了……”   “那怎么行?”蔺北行的声音低哑,“还是让为夫来伺候你吧。”   萧阮忙不迭地沉入了浴桶之中:“我自己来……”   蔺北行神情自若地在她肩头按摩着:“轻轻和我客气什么?对了,你还没叫我一声好听的呢,刚才倒是忘了从前记的帐了。”   虽然已经做了这世上最亲密的事情了,可这样的裸裎相对,还是让萧阮羞涩不已,尤其是蔺北行还披着一件外袍,而她却只能将自己掩藏在帕巾和清水之间。   她恨不得赶紧将蔺北行轰走,只好轻声叫道:“蔺哥哥……”   这娇柔软糯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性感,蔺北行只觉得心头一阵酥麻,身体里的火焰好像有再次被点燃的趋势。   他强自按捺住了,一脸的不满意,淡淡地道:“还不够好听,不如我替你按摩一下脚吧。”   眼看着蔺北行要来捉她的脚趾,萧阮急了,软软地恳求了一声:“夫君……郎君……”   蔺北行的眸色一暗,身体里的渴望迅速抬头,他几乎有种立刻把萧阮压在身下、听她娇吟求饶的冲动。   然而,今天是萧阮初次承欢,她的身体娇弱,必定没法像自己一样。   真是自作自受。   他的喉结滚了滚,强自按捺住自己快要爆炸的渴望,狼狈地转过身去:“好了,绕了你吧。”   萧阮松了一口气。   被蔺北行这一折腾,她已经清醒了过来,好奇地从木桶边缘探出头来看着对面的蔺北行。蔺北行已经把外袍脱了,光着脚到了另一个浴桶边上,他的身材很好,宽肩窄腰,坚实的肌肉恰到好处,仿佛精雕细琢雕刻出来似的,展示着属于男性的力量。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注目,蔺北行猝然转过身来,戏谑地问:“怎么,阮妹妹这是舍不得我吗?”   萧阮受了惊吓,往下一缩,一叠声地道:“没有没有!”   蔺北行不逗她了,“哗啦”一声进了浴桶,溅出了一片水花。   温热的水舒缓了酸痛的感觉,沐浴完了之后,萧阮舒服多了。   蔺北行比她先好,提前替她取来了锦袍,将她裹成了蝉蛹,送进了被褥里。   被褥已经换成新的了,熏过的被褥有着一股淡淡的木制清香,十分舒服。蔺北行也上了床,把她搂在了怀里。   暗夜中,刚才还昏昏欲睡的萧阮却了无睡意。就在刚才,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女人,彻彻底底地被身旁的这个男人拥有了。   这种感觉有点惶惑,也有点新奇。   她依偎进蔺北行的胸膛,那里有蔺北行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沉稳而坚实。   “蔺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萧阮有些困惑地问,“你喜欢我哪里?”   蔺北行怔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为什么会喜欢萧阮?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前世就已经见过萧阮吧,他一见萧阮就觉得投缘,相处之后,更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聪慧温柔果敢的女子深深地吸引了,这份喜欢,经过两年的沉淀,变得如烈酒一样香醇。   为什么会对萧阮那么好?他当然是别有所图。   他要萧阮依恋上他、离不开他,慢慢地侵蚀萧阮,让她的身心彻底地属于自己。   “轻轻,”蔺北行在她耳畔哑声道,“你周身上下无一不合我的胃口,我喜欢你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尖的每一处,喜欢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至于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原来,蔺北行也会说情话,说起来还分外好听。   进入梦乡前,萧阮的脑中一直回味着这一句话,止不住的甜蜜涌上心头。   第二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幸好,老王妃这里早就说过了,让她随着闺阁时的习惯来,早上不用请安了,晌午过后有空了来陪一陪说说话就好。她正要起来替蔺北行张罗早膳,蔺北行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两人在床上纠缠了一番,萧阮被他哄得眼神迷离,不得不丢盔卸甲予取予求。   起床之后,蔺北行去了军府,他积压的事务太多,这几日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不得不暂时放下温香软玉。   萧阮也难得懒了一日,把账本一放,去了书房看书写字。   晌午过后,她陪着老王妃唠了一会儿嗑,聊了聊京城那边的风土人情和几位熟悉的故人,没一会儿老王妃去午睡了,她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在贵妃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她来西南这么多日了,幸得段琪安的调理,并没有什么水土不服的症状,但西南湿气重、多瘴气,来之前萧钊曾再三叮嘱过,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起居上都很注意。   迷迷糊糊中,外面隐隐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若黄鹂,清脆动听。   难道是她未来的嫂嫂柳柳姑娘来了?不,已经不叫柳柳了,应该叫永乐县主何茗之才对……   她凝神捕捉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彻底清醒了过来,暗自好笑。   何茗之在千里之外,正在京城待嫁,怎么可能跑到西南来了。她定了定神,问道:“木琉,谁在外面?”   木琉应声出去瞧了一眼,脸色有些古怪地进来了:“是诺罗部来人拜见王妃了。”   诺罗部是西南十六洞中排名第二的部落,他们的势力范围颇大,骁勇善战,但也是上一次叛变的主力军,被西戎王利用攻击过靖安军,因此前期伤亡重大,后来被蔺北行震慑后才彻底投降,现在在西南十六洞中的威望岌岌可危。   萧阮大感意外:“他们来见我做什么?”   木琉没好气地道:“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意不在王妃,瞄准的可是王爷呢。”   萧阮怔了一下,恍然大悟,不免好奇地道:“快请进来吧,让我瞧瞧这位洞主的女儿是怎样的美若天仙。”   诺罗部洞主的女儿叫阿卓,皮肤黝黑了一些,姿容乍眼一看算不上绝色,只能算是七八分,唯一出挑的是一双大眼睛,眼睫浓密纤长,看过来的时候特别妩媚。   然而,她一开口,原本只能算是七八分的姿容立刻被提升到了十分。   和何茗之娇柔动听的声音相比,这位阿卓姑娘的声音多了几分珠落玉盘的清脆,仿佛仙音入耳,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听几句。   她的衣着打扮、谈吐举止也和大乾的贵女别无二致,对萧阮恭敬礼貌,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看来的确是在这里学了很长时间的礼仪。   “王妃,这些小小的礼物不成敬意,还请你笑纳。”阿卓上前行了礼,奉上了精心备好的礼物。   这样的一个姑娘,萧阮好像对她讨厌不起来,便命人奉了茶,请她坐了下来。   两人一问一答,聊起了西南这边的风土人情,还有诺罗部的一些情况,阿卓好像深怕说错话似的,每回一句都要想上一想,偶尔还要去看一眼旁边陪着的一个年长女人。   萧阮有些稀奇了。   就她所知,这些西南土著的姑娘性格都很奔放,鲜少有这样唯唯诺诺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阿卓身旁那个年长女人咳嗽了一声,阿卓的眼神瞬间僵硬了起来,吞吞吐吐地道:“王妃,我此来一来是为了觐见王妃,二来……我……我有一事相求……”   萧阮瞟了那个年长女人一眼,只见她穿着传统的诺罗部衣裳,左眉脚一颗黄豆大的黑痣,眉眼十分凌厉,看起来是个厉害的角色。   “你有什么事相求,说来我听听。”萧阮笑吟吟地问。   “王妃,我……我一年前曾见过王爷一面,自此便魂牵梦萦、难以忘怀,”阿卓的脸色苍白,眼底泛起了一层泪光,“我知道王妃和王爷十分恩爱,不敢奢求其他,只希望能服侍王爷王妃左右,还望王妃能可怜我一片痴情,让我入了王府。”   萧阮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王妃……”阿卓恳求地叫了一声,那声音柔软中透着一丝凄凉,令人十分不忍,“若我能入王府,我必定不会给你添一丝一毫的麻烦,更不会和你强夺王爷的恩宠,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发誓,我只求能在王府有一席容身之地,可以见到王爷的英姿就心满意足了……”   萧阮头疼。   蔺北行这是哪里沾来的桃花债?若是一个颐指气使、骄纵放肆的女人,她可以轻松地想出对策来,可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姑娘软语恳求,她还真的有点不太忍心呢。   当然,答应是不可能的。   她客客气气地道:“阿卓,你也该知道,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丈夫同别人分享,我自然也做不到这么大方,你这么年轻漂亮,又是诺罗部洞主的女儿,一定会有很多男子喜欢你的,不要再浪费时间在王爷身上了,回去吧。”   眼泪扑簌簌地从眼眶里流了下来,阿卓哽咽着道:“王妃,你若是不答应,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一脸的绝望,猛地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对准了胸口,闭眼就往下刺去。   “住手!快拉住她!”萧阮大惊失色,可她离得太远,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啷”的一声,一道银光疾如闪电地一掠而过,撞在了阿卓握着匕首的手上,“啷”的一声,匕首划过阿卓的手臂掉了下来,血流不止,阿卓软倒在了地上,捂住了脸呜咽了起来。   蔺北行抢步进了房间,怒容满面:“你居然找到王妃这里来了!我前日早已回绝了你,让你赶紧回你父亲那里去,你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后却阴奉阳违,这是半点没把我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阮妹妹的桃花债多,柿子哥哥的也不遑多让啊。 第81章   蔺北行的脸色阴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这个女人,心口的怒气翻滚。   前几日他去了宁州处理阿讫部的纷争,诺罗部洞主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的行程,亲自把女儿送到了他下榻的所在,说是阿卓一直仰慕于他,想让进王府成为他的妾室,日后两家成了一家,多多亲近。   蔺北行当即便拒绝了,还毫不客气地教育了阿卓一番,单凭几面之缘就喜欢上一个男子,实在太过肤浅,更何况他和王妃两情相悦,容不得别人来横插一脚。   当时洞主的脸色很是尴尬,一副不甘心的模样,但阿卓却没什么异常,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他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这女人转头居然跑到了王府,还在萧阮面前寻死觅活的,这要是让萧阮误会了,他得陪多少个小心才能把人哄回来?   蔺北行越想越恼火,眼神愈发凌厉了起来,阿卓被他这股煞气笼罩着,连伤口都忘去捂,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忍不住往萧阮那里缩了缩。   “来人啊,”蔺北行冷冷地道,“把她送回诺罗洞主那里去,以后再也不许放进府里来,要不然的话……”   他正要放两句狠话好好吓唬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只是话音未落,萧阮急急地跑了过来,半蹲着扶起了阿卓:“蔺大哥,你别这么凶,把她都吓坏了,她的手臂受了伤,还是先让段大夫过来看一看,可不能留下疤痕了。”   蔺北行愕然:“什么?”   “禾蕙,把旁边的小厢房收拾一下,扶阿卓躺着,木琉去请段大夫,还有,”萧阮看向阿卓身旁的那个女人和随从,客气地道,“你们先回去,等她的伤口处理好了,我再派人送她回来。”   蔺北行眼睁睁地看着阿卓被搀扶着去了厢房,萧阮跟在后面也一起去了,诺罗部的人被请走了,最后前厅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好不容易把今日的事务处理完,想着好好地和萧阮来亲热一下,结果碰上了这么一件事情,扫了兴不说,还让萧阮忙得连人都不见了。   他悻然坐在了椅子上,左等右等了好半天,萧阮才从小厢房里走了出来,眉头微蹙着,一脸不悦的模样。   蔺北行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急急地辩解:“这可不能怪我,我的确把她和她父亲轰走了,不信的话,陈碑之可以替我作证,我去叫他!”   “不,不是的,”萧阮连忙叫他,“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阿卓好可怜,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蔺北行愣住了:“什么意思?”   萧阮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坐了下来,把刚刚从阿卓口中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蔺北行说了一遍。   她刚才就觉得阿卓的神态言辞有些不对劲,好像都听命于旁边那个年长女人,因此特意把阿卓单独留下好好询问了一番。   果不其然,阿卓此番上门以性命相逼,并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她所说的对蔺北行一见钟情、执意想进王府那都是假的,是她父亲逼着她撒谎,让她好攀上靖安王府的高枝。   诺罗部从前是从前西南十六洞叛乱的主力军,洞主又一心跟着西戎王,损失颇大,归顺靖安王之后,诺罗部在十六洞中的威望越来越小,便动了这么一个脑筋,想要重新恢复族人的尊荣。   阿卓虽然听过蔺北行的威名,敬仰不已,但若说是爱慕得非蔺北行不嫁,却一点也没有,她也不愿进王府为妾,然而洞主却以她弟弟要挟,她如果不听话,就要把剥夺她弟弟的继承权,把他们俩都赶到一处荒蛮之地自生自灭。   阿卓的母亲早亡,留下了她和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几年前,她身为洞主的父亲便娶了继室,当时祖母还在,他们兄妹俩的日子尚可,后来祖母一去,继母又生了孩子,便对他们刻薄得很,暗地里使了不少磋磨的手段。   这一次,继母撺掇了洞主想出了这么一个一箭双雕的主意,阿卓不得不忍辱吞声,想方设法完成父亲的心愿,想要在王府有一席之地。   “上次被你拒绝后,她还暗自窃喜,以为她父亲可以死心了,”萧阮越说越难过,“可她父亲打了她一耳光,说她没用,都不知道勾引你,还威胁她说,要是想不出办法来,就把她嫁给阿达部的老洞主联姻,那个老洞主已经五十岁了,她走投无路只好上门来求我了。太可怜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却这么命苦……”   蔺北行听着听着,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萧阮这话里话外的,都对阿卓充满了同情,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觊觎他,萧阮难道不吃醋、不嫉妒吗?听这口气,她难道还想收留阿卓不成?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蔺北行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萧阮浑然不觉,皱着眉头努力思索,“我看她柔柔弱弱的,自己也没个主意,回去只怕没有好日子过。”   蔺北行不出声了。   他的心有点凉,一股气憋闷在了胸口,四下冲撞着,找不到出口。   萧阮自言自语着念叨了片刻,没听见蔺北行的回应,不由得纳闷地转过头去:“你怎么了?怎么一脸的不高兴?”   “没什么。”蔺北行闷声道,抓起茶盅喝了一口。   萧阮怔了一下,总算回过神来,把阿卓暂时放在了耳后,走到了他的身旁,柔声问:“蔺大哥,你是累了吗?还是有什么心烦的事情,别皱着眉头了,快和我说说。”   纤细柔软的手指抚上了蔺北行的眉心,轻轻揉捏了起来。   蔺北行憋闷的心总算稍稍舒服了一些,佯做不经意地问:“你对她费那么多的心思做什么?她可是想要进王府的,说的话谁知道真假,你别被她骗了。”   萧阮想了一下道:“我觉得她说的应该不是假话。”   “你就不吃醋吗?”蔺北行憋不住了,“她觊觎你的夫君,你却还这么大度,处处为她着想,那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也分她一半,这样她才能不继续被她家人欺负?”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了几分恼意。   萧阮没了声音。   片刻之后,他的肩膀一沉,随即耳边传来了几声强忍着的闷笑,蔺北行转头一看,萧阮趴在他的肩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蔺北行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你笑什么?”   萧阮软倒在了他的怀里,好半天才忍住笑仰起脸来,嘴角的笑意却怎么压也压不住:“蔺大哥,你这是在盼着我吃醋吗?我没有吃醋,你是不是很失望?”   蔺北行悻然道:“没有。”   唇上有什么一热,蔺北行愕然瞪大了眼睛。   仿佛羽毛一掠而过,还来不及感受其中的温度便已经倏然远离。   蔺北行猛地明白了过来,猛地捧住了萧阮的脸,又惊又喜:“你刚才亲我了?”   萧阮的脸红了,轻声道:“没有。”   “亲了,肯定亲了,”蔺北行转头向旁边的两个婢女求证,“你们瞧见了没?王妃亲我了没有?”   禾蕙和木琉掩着嘴笑。   “你可以撒谎,”萧阮轻哼了一声,“我自然也——”   话音未落,唇瓣被噙住了,炙烈的吐息立刻缠绕全身,萧阮的气息急促,忍不住轻唔了一声,想要推开这突如其来的热吻。   但她哪里敌得过蔺北行的力气,整个人被扣得死死的,瞬息之间,唇舌便落入了他人的掌控,只能任凭予取予求。   唇舌里里外外都纠缠了一遍,蔺北行的身心暂时得到了满足,这才哑声问:“还撒不撒谎了?你若是还不承认,我便再亲你,亲到你承认了为止。”   萧阮无力地软声求饶:“不了,你赶紧松开我,这是前厅,被别人看见了太不好了……”   蔺北行满不在乎,用脸颊亲昵地蹭着萧阮眼睫:“没人会进来,进来也没人会多嘴。”   萧阮拿他没办法,只好靠在了他的身上,轻声道:“蔺大哥,我没想着要把你分一半给阿卓,分一分给她都不肯,真的,我留她下来养伤只是可怜她,等她的伤好了就会把她送回去,她这样的处境,我只能帮她一时,却不能帮她一世,只有她自己真正强硬起来,才有可能摆脱她那个狠心的父亲和恶毒的继母。”   蔺北行心花怒放:“真的一分都不肯给别人?”   “嗯。”萧阮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蔺北行矜持地道,“阿卓的事情,我觉得也不难办,到时候我和他父亲说一说,让他把心思放到正途上,好好发展自己的部落,不要靠着女儿走歪门邪道,然后你到时候宴请城中官员家眷时叫上阿卓,平常往来一二,这样也算是在族人面前替她撑腰,她只要自己用点心,便可摆脱被她父亲当做棋子的命运。”   萧阮的眼中光芒骤然亮起:“蔺大哥,你真好。”   蔺北行被她夸得有些不自在了:“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且,她虽然是诺罗部的,但也是我西南的子民,我替她打算一下也是应当的。”   萧阮的嘴角笑意盈盈:“我知道,蔺大哥是个爱民如子的靖安王,西南有你这样的王爷,是百姓之福。”   “又取笑我?”蔺北行佯怒,去呵她的胳肢窝。   两人笑闹成一团。   正闹着,外面有脚步声响了起来,萧阮慌忙从蔺北行身上起来了,转头一看,是陈碑之。   陈碑之上前见过了萧阮,随后附在蔺北行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蔺北行的精神陡然一振:“走,阮妹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萧阮有些为难,看了一眼小厢房,“明天去不行吗?等会儿我想再去看看阿卓,好好劝说她一下。”   “那可不行,你先是我的阮妹妹,然后才是靖安王府的王妃,”蔺北行霸道地道,“阿卓自有府里的嬷嬷照看,你跟我来。”   萧阮没有办法,只好吩咐了禾蕙几句,让她多留心点阿卓,这才跟着蔺北行出了院子。   蔺北行兴冲冲地拉着她的手,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北,不一会儿就到了后院。管家把后院打理得很好,草木繁盛、鸟语花香,靠着北边围墙还有一丛竹林和池塘,池塘中睡莲静静地半开半阖着,看起来十分静谧悠远。   后院居然这么美,萧阮没有想到,不由得紧走了几步四下打量着:“这里挺漂亮的,要是有个亭子就好了,我可以在这里写字看书……咦,这里还有一道门。”   厚重的木门上画了惟妙惟肖的竹叶,掩映在一片竹林中,若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萧阮好奇地上前一看,门上装了一把很不常见的虎头锁。   虎头锁一般都是三字对齐了开锁,这一把却有点特殊,一共需要对齐五个字。   “尔沅弟可是江南过来的才子,不如试一试如何破解这把锁?”蔺北行戏谑地道。   萧阮把锁在掌心把玩了片刻,把上面的字都看了一遍。虎头锁一共五个圈,每一圈有八个字,其中几个很是眼熟。   她沉吟了片刻,把字圈转了几下,凑齐了一句五言。   “轻轻向北行。”   “咔哒”一声,锁开了,萧阮看着这五个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几乎就在同时,眼睛被蔺北行蒙住了,手被拖着往前走了几步,耳边传来了蔺北行温柔的声音。   “轻轻,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大礼,晚了几日,希望你不要介意。”   萧阮屏住呼吸睁开了眼睛,瞬息之间,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什么新婚大礼。   今天努力双更!小天使们给打点鸡血吧,争取晚九点见! 第82章   入目而来的是一片紫色,深深浅浅、层层叠叠,仿佛一朵一朵紫色的云,烂漫在枝头。   这不是一株两株的紫薇花,这是一片的紫薇花林,足足有几分地的大小,中间有凉亭、池塘分隔,还有秋千、摇椅的休憩之所,目光所及之处,处处皆是美景。   萧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的一下转过身来,兴奋地叫了起来:“蔺大哥,紫薇花!真的是紫薇花!这么多紫薇树……太漂亮了!”   公主府里也有一株紫薇树,这个季节是她最喜欢的,可以捧一本话本坐在紫薇树下,一边看书一边听着紫薇花瓣被风吹落的簌簌声,悠闲自在,就是神仙也要羡慕这样的日子。   没想到,在离公主府千里之遥的靖安王府,居然有这么一片灼灼如云霞的紫薇花林在等着她。   “还记得吗?”蔺北行定定地看着她,“我曾经在公主府说过,要天天给你下一场紫薇花雨,如今终于可以做到了,你想怎么下、什么时候下、下多久都行。”   “你……居然还记得……”萧阮喃喃地道。   算起来,那句话已经过去三年了,连萧阮都觉得那只不过是一时的玩笑话,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说过的话,我当然记得,”蔺北行傲然道,“回到西南后,我便让人去各处寻访紫薇花移植过来,一年前,战事差不多了,这里也慢慢成了样子,但花却开得不多。这一年,我请来了好几个有经验的花匠,倾力栽培,这些花总算没有辜负我的心力,差不多全开了。”   说起来轻描淡写,但萧阮知道,这并不容易。   移植栽种的紫薇树不易成活,更不容易开花,这花林能在短短的三年之间开得这么漂亮,蔺北行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   萧阮的眼眶发热,胸口被什么东西涨满了似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这些紫薇花在破土发芽。   “我知道,王府里有时候会有些烦心的事情,”蔺北行凝视着她,眼中的柔情快要满溢出来,“你若是待得烦了,便过来这里坐坐,这里只属于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可以永远都是大长公主膝下那个被宠爱着的、无忧无虑的姑娘。”   “谢谢你,蔺大哥,”萧阮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我太喜欢这里了!”   蔺北行慌忙道:“你怎么哭了?不如我给你下紫薇花雨吧,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他几步就到了一株紫薇花旁,扣住了树干摇晃了起来,那紫薇花瓣在空中飘舞着缓缓而下,萧阮张开双臂,在一片花雨中转起圈来……   紫色的花瓣落在她的发梢、衣领,裙袂飘飘、笑语盈盈。   眼前的女子身影蹁跹,仿佛从花中走出来的仙子一样,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花海让人染上了仙气,还是这仙女一般的人儿让这景色有了不一样的灵气。   “蔺大哥,你别摇了,我舍不得。”   “我希望这花能永远留在枝头,永远都那么美。”   “蔺大哥,以后我们年年都能看到这么美的紫薇花海吗?”   ……   许是这美景太令人沉醉,整个晚上,萧阮都有些微醺。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一片紫色的云海中,每踩一步都有些软绵绵的,浅浅的紫薇花香萦绕在身侧,每呼吸一下,仿佛都有一丝甜蜜袭上心头。   夜深时,蔺北行抱着她深吻,两人在床榻上深深缠绵;合二为一时,随着一阵一阵体内袭来的战栗,萧阮的魂魄都好像抽离了出来,飘荡在了那片梦幻般的紫薇花海之中。   一连几天,萧阮都没有从这梦幻中走出来。   蔺北行依旧很忙,有时候回来都要很晚了,萧阮便每日午后独自一人去紫薇花林里坐上一会儿,累了便闭目休息,在脑中仔细回味这蔺北行在紫薇花下对她说的那些话,嘴角是不是地便露出了笑容。   阿卓在靖安王府住了一阵子,她手臂上的伤痕挺深,幸好处理及时,又有段琪安这个神医在,拍着胸脯保证不会留疤。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萧阮发现,这姑娘的确没什么坏心眼,可能是自小被继母磋磨过的缘故,性格软弱胆小,得了萧阮的照拂之后,视萧阮为救命恩人,成日里跟在萧阮身后端茶递水、寸步不离,搞得萧阮哭笑不得。   但是,阿卓很怕蔺北行,一见了他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就算和萧阮聊得再开心,蔺北行一来她也立刻找借口逃走,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蔺北行也是纳了闷了,他就这么可怕吗?不就是在她自尽的时候训斥了几句吗?   不过也好,这样说明这姑娘对他是真的没有野心,也就不用担心萧阮被人花言巧语骗了。   阿卓这样长久住在靖安王府,并不是办法,也容易让她父亲再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等阿卓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萧阮把她送了回去,临行前再三叮嘱,让她不要被父亲所左右,也不要因为弟弟而放弃自己的生活,除了不能留她在王府做妾之外,若是有什么其他困难,尽管可以来王府找她和蔺北行。   阿卓含泪一一应了。   一眨眼,萧阮嫁入王府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西南的气候,和京城大不相同。往常这个时候,京城已经进入了酷暑,而在南昭,此时也只不过比前两个月稍稍热了一点,若是到了晚上外出,萧阮甚至还要加上一件披风防寒。   除了初进王府那几日的意外,萧阮身为王府新妇,这一段日子过得甚为舒心,和以往姑娘时并无二致。老王妃和大长公主一样豁达通透,性格比大长公主更为开朗一些,祖孙俩抛开了因为萧家而带来的芥蒂,相处得日益融洽。   罗蔺氏和罗云裳自从那一日讨了没趣之后,往王府时都避着她,偶尔在府里碰见了,也只是点头一笑,再也没有来找过什么麻烦,   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萧阮有些想家了。   离家已经两个多月了,思念从一颗树苗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半夜从梦中醒来,想起远在京城的亲人,她忍不住泪盈于睫。   慈爱温柔的祖母、英挺俊朗的大哥,还有疼她爱她的祖父和爹娘、可爱顽皮的弟弟妹妹……   不知道祖母和祖父两人有没有言归于好,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如愿娶到了心上人,不知道萧珏的亲事议得如何了……   无尽的牵挂堆积在心头,让人难以心安。   这一日,杨泽冲兴冲冲地送来了京城的来信。   展开一看,一股亲切之感扑面而来,上面是周荇宜亲笔所写的字迹。萧阮狼吞虎咽一般粗粗看完,又哭又笑了一阵,这才定下了心来,一字一句慢慢品读。   周荇宜在信上写了,等萧阮收到信的时候,萧亦珩应当已经成亲了,未来的孙媳妇来拜见过她一次,进退有度、谈吐大方,她很满意。   萧阮的爹娘都身体康健,也挂念着她,萧珏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是长平侯家的幺子,品性敦厚、长相俊朗,在大理寺中任职,吉期定在中秋过后,也快出嫁了。   周荇宜让她在西南切勿牵挂家里,好好侍奉老王妃,协助蔺北行治理西南,当然,更要照顾好自己。日后若是得便,她也会来西南探望的。   信的最后,她终于提了一句萧钊。   “你祖父最近老夫聊发少年狂,日日邀我外出游玩,还写了好多诗给我,我瞧着都是些骈俪之词,大不如前了。”   萧阮盯着这句话反复看了好一会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很快,老王妃的六十大寿即将到了,这是王府继蔺北行成亲后的第二件大事,也是萧阮正式在西南各高官贵族家眷前的第一次露面,堪称是整个西南上流名门的一场盛会,整个王府上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为了筹备寿宴,虽然有手下几个得力的嬷嬷,萧阮也费了不少心,晚上的时候都在核对宴席的席位和酒水,陪蔺北行的时间明显减少,惹得蔺北行抗议了好几次。   寿宴这一日,靖安王府车马盈门,老王妃候在寿堂中,看着宾客们一个个进来祝寿,喜笑颜开,拉着萧阮介绍着:“这是我的孙媳妇,以后还有劳诸位多多照拂。”   宾客们七嘴八舌地应了:“老王妃客气了。”   “是要王妃照拂我们才是。”   “老王妃,你可真是好福气,这孙媳妇漂亮温柔,谈吐举止也大方得体,到底是京城来的不一样。”   ……   萧阮坦然迎视着来自四面八方打量、探询的目光,笑意盈盈,一个个招呼了过来。这一次的寿宴,虽然明面上是老王妃的主场,但赴宴的宾客在祝寿完之后都把目光落在了萧阮身上,上前攀谈套近乎的、候在一旁审视观望的、等着准备看笑话的……什么都有。   “王妃!”有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仿佛蝴蝶一般翩跹地跑到了她身旁。   萧阮一看,是阿卓。   她今日穿了一身诺罗部的传统服装,色彩艳丽,十分醒目。照蔺北行的主意,萧阮特意遣人给她送了请柬,为她在族人面前撑腰。   “阿卓,你来了。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萧阮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精神好了很多,原本有些瘦削的双颊丰腴了起来,眼神也明亮了不少。   阿卓点了点头,凑到她耳边高兴地道:“我和我父亲谈了几次,他现在对我好多了,他今天也来了,就在那边和王爷说话。王妃,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今天的寿宴席开两边,一左一右,左边男席,右边女席,蔺北行不耐烦这样婆婆妈妈的交际场合,早早地就去了左边,现在正在和几个靖安军的将领在说话,诺罗部的洞主也在。   萧阮放下心来:“那就好。”   身侧有人过来了,萧茹本能地往旁边让了让,没想到来人停住了脚步,亲昵地拉住了她的手。   萧阮转头一看,居然是罗蔺氏。   她不着痕迹地想把手抽出来,罗蔺氏却紧握不放,还笑吟吟地道:“阮儿,今日这一身红罗裙特别衬你的肤色,到底是京里来的,不仅肌肤滑腻白皙,就连这衣料也看起来特别柔顺华贵,可真叫人羡慕呢。”   萧阮倒是愣了一下,这位姑姑怎么忽然对她这么亲热了?这夸奖的口吻也明显带了讨好的味道,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吗?   作者有话要说:热腾腾的二更奉上!小天使们不夸夸醋哥咩?!   **15字以上的小天使准备接红包一个~~ 第83章   萧阮心里虽然疑惑,面上半分不显,配合着罗蔺氏说了几句恭维话,盼着能把她打发过去。   罗蔺氏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兴冲冲地道:“阮儿啊,我听说你喜欢书法,便备了一套我们这里产的笔墨纸砚,已经送到你房里去了,你用用试试,如果喜欢的话,我便让人多买一点。”   “多谢姑姑了,”萧阮客气地道,“不过笔墨纸砚我从京城带来了很多,用用够了,姑姑就不用麻烦了。”   “那可不一样,说不准是西南这边的用着趁手呢。”罗蔺氏热情地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阮的脑中掠过一句话来,只怕罗蔺氏是有什么陷阱挖着想让她往下掉。她一边警醒着,一边客气地应了:“那就多谢姑姑了,正好,我这里也有几样从京城带来的小玩意儿,等会儿姑姑顺道带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看上去一片其乐融融。   这边正说着,那边又有宾客进来了,萧阮正中下怀,和罗蔺氏颔首致歉,快步迎上去接待宾客了。   来的宾客是一对夫妻,已经年过而立,穿得都很是简朴。男的留着胡须,一副风度翩翩的文人模样;女的妆容素淡,谈吐优雅,颇有几分才女风范,萧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们上前替老王妃祝了寿,一听姓名,萧阮才恍然大悟,这两位就是朝廷派驻在南昭郡的刺史商易仁和他的夫人商俞氏。   商易仁随后向萧阮见礼,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喜悦之色:“下官一直久仰王妃的大名,盼着王妃早日到西南来,今日一见,王妃果然系出名门,谈吐风姿都于普通人不同。”   “商大人客气了,”萧阮连忙道,“我祖父曾提及过你的名字,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商易仁一脸的羞惭:“让王妃见笑了,我才疏学浅,实在是有愧于太傅的教诲和重托。”   这话听起来有些异样,萧阮心里纳闷,不由得问了一句:“商大人年纪轻轻便已经高举三品刺史之位,怎么会是才疏学浅呢?   商易仁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商俞氏扯了他一下,柔声道:“今日是老王妃的寿辰,你这唉声叹气的,让人瞧见了又要说闲话了。”   “不说不说,”商易仁挤出了一丝笑容,“王妃,我听说你喜好诗文、擅长书法,内子算是同好,王妃若是得空,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夫人也喜欢这些?”萧阮有些意外。   “是啊,我从前在有幸跟随陈安居士上过女学,也算得上是粗通文墨。”商俞氏恭谨地道。   陈安居士是一霄书院白飞帛的师妹,算得上是大乾老一辈才女中的翘楚,不过早年就得病去世了。商俞氏师从于她,一定也是精通诗文。   萧阮高兴地道:“夫人若是不嫌弃,尽管到我府上来,指教不敢,倒是可以切磋一二。”   商易仁看着她,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王妃这样钟灵毓秀之人,实在是……唉……”   萧阮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刺史一直话里有话的,是对蔺北行不满吗?   旁边一阵轻咳声传来,三人转头一看,居然是蔺北行。   商易仁和商俞氏赶紧上前见礼,蔺北行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不必客气,我找王妃有些事情,你们在聊什么?若是要紧,我等一等。”   商易仁很是吃惊,目光在蔺北行和萧阮之间来回打了个转:“不,不要紧,王爷请便。”   萧阮有些纳闷,宾客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已经去左右两厅一一落了座,眼看着就要开席,蔺北行现在过来干什么?他这一过来,左右两席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们俩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她再大方也难免觉得别扭。   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这一想,萧阮不免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蔺北行沉着脸,好一会儿才问:“你和商易仁在聊什么?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萧阮愣了一瞬,“噗嗤”乐了。   “笑什么?”蔺北行不满地道,“你千万别听他的,这个商易仁整天婆婆妈妈的,在我面前念叨礼仪仁孝爱、天地君亲师,我听得烦了轰他出去过两回,他一定对我没什么好话。”   “你眼巴巴地赶过来,就是怕他在我面前告状?”萧阮忍不住想笑,“我的王爷,人家好好地和我聊天呢,没有说你半句不字,行了吧?”   蔺北行不太相信:“他都上奏参了我好几本了,如今见到祖父的孙女,还不得和见了亲人一样?”   萧阮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的是,以商易仁刚才那说话的神态语气,再聊两句,指不定还真的会向她吐苦水了。不过,这自然不能告诉蔺北行。   她瞪了蔺北行一眼:“别胡说了,他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罢了,你这样提防着他,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我小家子气?”蔺北行义正辞严地教训道,“你居然这样帮着外人埋汰自己的夫君?等客人走了,本王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你……”萧阮的脸颊飞起了红晕,“好好的,你又胡说些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阮妹妹,”蔺北行心痒难耐地哄她,“你若是怕了,到时候说上几句好听的,我就饶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了“啧啧”的响声,他转头一看,几位好友正搂肩搭背地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王爷,我们还当你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里和王妃说悄悄话。”   “云罡,刚才是我眼花了吗?我们王爷向来就是一张冷脸,怎么也能这样柔情似水?”   “我知道,王爷莫不是中了蛊了?”   ……   “胡说些什么?还不快来见过王妃?”蔺北行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威严地扫了他们一眼,只可惜,从柔情似水瞬息要变成他向来的冷厉肃杀,难度颇大,这让他的眼神也大大打了折扣。   好友们笑着过来了,一一上前见了礼。   左边的一个俊朗挺拔的,长得和罗云裳有六七分相似,是蔺北行的表哥罗云罡,右边的一个身材魁梧,名叫冯征,他们两个都是蔺北行的左膀右臂,在靖安军中担任要职,跟着蔺北行从战场中厮杀过来的,感情莫逆,而中间的一个则斯文了很多,名叫赵云田,在南昭郡府中任司马一职。   几个人聊了几句,开席的时间到了,蔺北行亲自把萧阮送入了西厅。   一见他进来,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女眷们一个个都噤了声,满屋子的说话声渐渐地小了下来。谁都知道这位靖安王平生最讨厌烦杂聒噪的所在,也不喜女人的莺莺燕燕之语,从来没有在妇人云集的场合出现过。曾经有下属为了犒劳靖安军的一场大胜,自作主张叫了一群清倌前来替靖安王解乏,结果全被轰了出去,那个下属也被打了军棍。   “太吵了,女人叽叽喳喳的,听着就让人心烦。”   听说,这位王爷面对着一群国色天香的美人时,十分无情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为此,听到靖安王赐婚娶亲时,这满城的女眷们都为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妃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这娇滴滴的姑娘面对这位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王爷时,会是怎样的受罪。   “祖母,是我拉着她说了几件事,不是她晚了。”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靖安王向老王妃解释。   “王妃这几日胃口不开,你们都仔细伺候这点。”传说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的靖安王朝着下人们吩咐。   “阮妹妹,这几日你辛苦了,多吃点,不要瘦了。”传说中厌恶女子的靖安王对王妃温柔体贴。   ……   蔺北行走了,满屋子的女眷都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窃窃私语声重新又“嗡嗡”地响彻了西厅。   这一顿寿宴十分丰盛,一直持续到了戌时,这才宾主尽欢,各自散去。和迎宾时相比,和萧阮前来道别的女眷们又热情、尊敬了好几分,眼中都带着止不住的艳羡。   能将蔺北行这样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足见这位王妃在蔺北行心中的分量,怎么能不好好地套套近乎呢?   总算将客人都送走了,喧闹的王府安静了下来,老王妃年纪大了,经不得累,宴席结束就回房歇息了,蔺北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萧阮在门口张望了片刻也没见他的人影,便揉了揉笑得有些发酸的腮帮子,离开了府门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刚进院门,里面就有人迎了出来:“阮儿,今天你可忙坏了吧?到底是京城高门大户出来的,一点儿都不怯场,大家都夸你有王妃的气度呢。”   萧阮有些头疼。   忙了一天了,还要应付这位心思叵测的姑姑。   “姑姑谬赞了,我只是和祖母、姑姑学着接人待物罢了。”她谦逊了一句。   两人一边说一边到了厅堂中坐了下来,又寒暄客气了两句,罗蔺氏终于切入了正题:“阮儿啊,我这次来是有件要事要拜托你的。云裳的姑父出了点事,也不知道是谁在挑拨,北行误会了,便把他下了狱,我本来想去拜托母亲求情,可母亲到底年纪大了,不好烦扰她,不如你晚上帮我和北行说一说,网开一面,放了云裳的姑父,大家都是一家人,小惩大诫给点教训也就是了,何必伤了和气,你说是吧?”   萧阮恍然大悟。   原来罗蔺氏今天反常地对她这么客气,是有求于她,想让她去蔺北行那里当说客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留言的都发红包一个,么么哒~~ 第84章   能让罗蔺氏这样低声下气地过来求人,只怕这说客有些棘手。   萧阮定了定神:“敢问姑姑,云裳的姑父是哪一位?”   “她姑父叫郑平,原本是负责宁州军务的都尉。”   萧阮想了起来,这郑平不就是差点引起宁州和阿讫部兵祸的那一位将领吗?此人犯下的是重罪,只怕他的家人早就已经去蔺北行那里求过情了,被拒绝之后才曲线救国,求到她头上来了。   家族裙带关系是治理地方政务最大的绊脚石,尤其是靖安王府这样被分封属地的藩王,若是因为郑平和王府的亲眷关系,把这件事情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怕日后蔺北行的威信不再。   “这……”她想了一下,委婉地道,“这是公事,我这么一个刚刚嫁入王府的新妇,怎么也不敢和王爷在公事上指手画脚,姑姑是王爷的长辈,不如自己去找王爷说说情?”   罗蔺氏的脸色变了变,心里暗暗叫苦。   她若是有法子,怎么会来向这个一开始就有了龃龉的侄媳妇来做小伏低?   郑平被抓已经有一个月了,她的小姑子已经把能求的都求遍了,连她的公公婆婆也出面为女婿求情,可是蔺北行都挡了回来,一概没应。前几天,小姑子走投无路,哭哭啼啼地到了家里,抓着她哭诉了一番,说是蔺北行实在太过狠心,要把郑平问斩,让她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把人救出来。   罗蔺氏这下也急了,当即去找了老王妃,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结果,老王妃淡淡地应了她一句,“要是你父亲还在世,只怕等不及你们来求情,郑平就被他砍了脑袋。郑平既然敢做出这种事情来,就怨不得北行拿他杀鸡儆猴,我不去触这个霉头,你若是想帮忙,便自己去找北行。”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分量实在不够,便只好过来找萧阮一起来求情了。   “阮儿,我虽然是他的姑姑,但说话的分量,到底比不上他的枕边人,更何况他这么疼你,只要你一句话,必定能让他言听计从,”罗蔺氏赔笑着道,“那郑平虽然是做了混账事,但到底是王爷的亲戚,而且又跟着王爷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战功卓著,王爷这样毫不容情,只怕要被骂上一句冷血无情,也要让那些跟着他的将领们寒心,王妃把这些向王爷一一陈述,王爷必定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萧阮的眉头微蹙了起来:“姑姑,你这话我不敢苟同。”   罗蔺氏愕然:“为什么?”   “姑姑既然是王爷的姑姑,自然要多为王爷着想,而不是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指责王爷,”萧阮正色道,“王爷平定西南不久,又刚刚奉天子之命承袭了王位、正式接管西南,郑平居然就仗势欺人要把归顺的阿讫部逼反,他这可是要断我西南根基,可有半分把王爷放在眼里?王爷年轻,若是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服众,只怕日后西南诸将都要打起自家的小九九,多生祸端,姑姑,你是要帮郑平,还是要帮王爷?”   “说得好!”门外传来了一声低喝,蔺北行大步走进了屋子,一脸激赏地看着萧阮。   萧阮连忙迎了上去:“王爷来了,我这是信口说了几句罢了,你别笑我。”   罗蔺氏呆怔了片刻,强自挤出了一丝笑容:“北行,阮儿这话有失偏颇,郑平做错了事,你罚他打他是应该的,我这个姑姑不会有二话,可若是要杀了他来立威,那不免处罚得也太重了些。他好歹也是立了军功的,你看能不能将功抵过,小惩大诫一番,就算是给姑姑几分薄面,等他这次得了教训后,日后定然会万事三思而后行了。   “姑姑,你来晚了,”蔺北行一脸的肃杀,“郑平之罪,除了和阿讫部冲突的这件事情之外,还强占了民女、诬害了好几个无辜之人。所有罪责,贺平宁都已经都审理完毕,卷宗、人证、物证昨日上呈军府审阅,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你们若是不信,可以一一查阅。今日我已经批了回复,一过凌晨便行刑问斩,还望姑姑多多体谅我的难处,不要因此而对我心存芥蒂。”   此时已经戌末,宁州距离南昭,快马加鞭也需要半日,木已成舟,再难挽回。蔺北行知道,罗、郑两家在西南根深叶茂,到时候来求情的人只怕络绎不绝,索性快刀斩乱麻。   这一股子杀性,把整个西南震得抖了三抖,蔺北行不在西南时,那些羡慕郑平圈地发财的官员们原本都蠢蠢欲动,这下抹着冷汗暗自庆幸,已经下了手的都忙不迭地把圈的地、贪的钱都暗中退了回来,只求不要被蔺北行盯上留住一条小命。   而那些清廉正直的官员们,自然一个个都奔走相告,庆幸着遇到了一个贤明的西南之王。   西南的官场自此廉洁勤政之风大起,一提起蔺北行,想起他六亲不认、雷厉风行的手段,官员们都会后背一凉、三省吾身。   此时此刻,被官员们即敬慕又畏惧的靖安王蔺北行,正坐在一艘画舫里,顺流而下,享受着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闲自在。   郑平的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萧阮出面,将罗家和郑家的家人安抚了一番,国法摆在这里,郑平罪无可赦,不是蔺北行绝情,但蔺北行记挂着郑平曾经立下的战功,罪不及家人,她也会帮着关照郑平的遗孤。   人已经死了,自然是抓住点实际的更为重要。   得了王妃的这句话,郑平的家人安心了一些,罗家的怨气也平息了不少。   夫妻俩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施,这件事情总算得以圆满的解决了。   站在船头,看着江水淼淼,两岸怡人的景色一点一点地往身后掠过,萧阮的心情也随之开阔了起来。   腰被环住了,温热的吐息在脖颈上流连。   “王妃只顾着欣赏美景,却不知道关心一下本王,本王有些不太高兴了。”蔺北行在她耳边喃喃地道。   萧阮的耳根被摩挲得痒痒的,心里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外不苟言笑、威严肃杀的靖安王,到了她这里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和从前那个经常需要人哄一哄的青年世子别无二致,被冷落了便要生气,不如意了便要耍赖。   “王爷不是在处理公务吗?怎么怪起我来了?”她抗议道,“若是我来打扰,只怕要被安上一个扰乱王爷心志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她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不远处的贺平宁一眼。   贺平宁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面不改色,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萧阮的话。刚刚找蔺北行汇报公务的就是他,说不准现在还在腹诽萧阮缠着王爷出来游玩,耽误了王爷的公事。   天可怜见,今日可不是她要出来的,她原本约了商俞氏一起品读诗文,是蔺北行偏偏要把她叫出来,害得她爽约了。   和蔺北行相处久了,萧阮也越来越了解了他的这些手下,原本只是见过几面的贺平宁,也通过陈碑之多了几分了解。   贺平宁虽然针对她,但对蔺北行的确是忠心耿耿,几乎可以说是奉若神明,曾经在战场上好几次出生入死地救过蔺北行,也曾经献计献策,为擒住西戎王立下了汗马功劳。   单凭这几点,萧阮便在心里原谅了贺平宁对她的无礼。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偶尔拿贺平宁逗个趣,看着这个人一脸憋闷却无计可施的模样,无聊的生活好像也多了几分乐趣。   “我喜欢你打扰,”蔺北行神情自若地道,“你越打扰,我便处理得越快越好,以求可以早点和你卿卿我我。”   萧阮拿他没办法了:“那敢问王爷可是处理完了?要不要我替王爷捏背捶腿?”   “捏背捶腿倒是可以先记个账,不着急,我在船尾支了钓竿,想不想钓鱼玩玩?”   萧阮的眼睛一亮:“我还从来没有钓过鱼,容易钓上来吗?”   “那得看你和谁一起钓了。”蔺北行傲然道。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手挽着手去船尾了,贺平宁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老贺,”陈碑之同情地道,“你就认命吧,这两个月你不在王爷身边,王爷和王妃恩爱得很,王妃时时处处都为王爷着想,你猜测的事情都没有出现,不要再疑心这个疑心那个了。”   “王妃没有为郑平求情?”贺平宁有些怀疑地问。   陈碑之摇了摇头:“听说还和前来求情的王爷姑姑争辩了一番,让姑姑要站在王爷这一边替王爷想一想。”   贺平宁有些不解,思忖了片刻问:“她有没有和商易仁接触?”   陈碑之想了一下道:“商易仁倒是没有,但是商夫人登门拜访过几次,品茗论文,听说挺谈得来。”   “这就对了!”贺平宁一脸的不出所料,“必定是在和商夫人暗度陈仓,把西南的事情暗中向京城汇报。”   陈碑之被噎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道:“老贺,你怎么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还不明白吗?就算王妃是京城派过来的奸细,只怕王爷也甘之若饴,你我身为王爷的下属,理当千方百计让王妃喜欢上西南、长留在西南,而不是和王爷背道而驰,想要抓王妃的把柄、让王妃离开王爷,你若是再看不清楚这一点,我觉得你这辈子都白活了。”   “你不懂,”贺平宁一脸的忍耐,“你们都被她蒙蔽了,日后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画舫晃悠悠的,在横阔的江面上飘荡了一个下午。萧阮的收获颇丰,不仅钓上来了几尾大鲫鱼和白须公鱼,还在蔺北行的协助下网上了一些虾兵蟹将,不禁喜笑颜开。   傍晚的时候,夕阳西下,晚霞四起,两岸青山倒影在江中,江面上点点帆影若隐若现,这一片色彩斑斓的景象,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山水图。   远处隐隐传来了渔娘的歌声,伴随着渔夫们的应和,一个清脆动听、一个疏阔嘹亮,萧阮不由得悠然神往。   晚膳是在画舫上用的。   厨师架起了烤架,将钓上来的鱼开膛破腹,虾蟹都清洗干净,刷上了一层特制的油,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滋滋作响,萧阮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河鲜,那滑嫩的鱼肉被烤得焦黄,入口滑嫩鲜美,带着一股烤炙后特有的焦香,萧阮一口气就吃了三条。   晚霞渐渐地褪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画舫的四周点起了烛火。   吃得差不多了,下人们把船板收拾干净了,抬出了软榻,又在桌几中摆好了瓜果茶水,将屏风拦在了船板后方,便都退下不见了人影。   萧阮有些纳闷:“这是干什么?我们还不回去吗?”   蔺北行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幽远。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萧阮嗔了他一眼,“还不回去,祖母要担心——”   一阵天翻地覆,萧阮还没来得及轻呼,便被蔺北行堵住了唇,整个人都倒在了软榻上。   唇舌落入了他人的掌控,被细细描摹、慢慢品尝,所有想说的话,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江水温柔地冲刷着船舷,护卫着画舫的船只被屏风挡住了,辽阔的江面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轻轻,”蔺北行低低地喘息着,反复地叫着她的小名,就好像这两个字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睁开眼睛。”   萧阮的眼睫颤了颤,顺着蔺北行的肩膀,看到了一整片璀璨的银河。   她呆了呆,几乎屏住了呼吸。   太美了。   “今天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蔺北行佯做生气地道,“要不是我叫你出来玩,你是不是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双更,求小天使们留言表扬一个~~   ps:忽然很期待贺平宁被打脸的模样[笑哭.jpg] 第85章   萧阮呆了呆,她还真忘了。   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倒是年年都记得,就算不记得了,也有嬷嬷们提醒,这一日要拜织女乞巧,顺便祈求有个好姻缘。到了西南后,她忙于府中中馈,闲暇时也喜欢在书房看书写字,倒是把这个节日忘得一干二净。   “禾蕙她们怎么也没提醒我……”她有些懊恼地嘟囔了一句,忽然明白了过来,“是不是你让她们不要提醒我的?”   蔺北行被戳穿了,也不羞愧,神情自若地问:“你不开心吗?我陪着你过七夕。”   萧阮瞪了他一眼:“七夕是要和几个闺中密友过的,哪有夫君陪着一起过的?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蔺北行一本正经地道,“这个节日是牛郎织女相会才有的,不和丈夫一起过像话吗?”   “是吗?”萧阮将信将疑。   “对,”蔺北行说得连自己都信了,“这一日,没有成亲的女子和闺中密友祈求有个好郎君,而结为夫妻的两个人,要一起对着这一片银河祈求婚姻美满。”   萧阮不想求证了,他说是就是吧。   七夕的夜晚太过美丽,多一句废话,便浪费了一瞬。   宽阔的江面毫无遮拦,银河漫天的星光洒落在两个人身上,美不胜收;画舫轻轻摇曳,江风徐徐,温柔地轻抚着两个人的肌肤。萧阮牵着蔺北行的手,两人依偎着靠在软榻上,轻声许下了彼此的期盼。   愿长长久久同此情,愿年年岁岁如此时,   这一晚,萧阮和蔺北行宿在了画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地方,蔺北行分外不知餍足,迟迟不肯放过萧阮,一直耐心地哄着她,听着她从软语恳求到泪光盈盈,又听着她低吟轻啜,一声又一声地叫着他“蔺哥哥”……最后萧阮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咬在了他的喉咙上,他这才闷哼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女子,倾泻了所有的爱意。   一早起来,蔺北行神清气爽,萧阮却双腿有些打软。今日的江水不及昨日平稳,画舫也稍稍有些摇摆,蔺北行下令船靠了岸,两人一起去了江畔十分有名的小和山,赏花吃素斋,又过了悠闲的一日,一直到傍晚才回到了府中。   萧阮稍稍收拾了一下,便有嬷嬷上前回禀今日府中之事,“表姑娘来了一趟,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说是本来想邀请王妃一起去过七夕的。”   萧阮哑然失笑。   这姑娘至今对她没个好脸色,居然会想起来和她一起过七夕,也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   “还有,阿卓姑娘也来过了,等了王妃一个下午,后来听说王爷带王妃出去玩了,这才走了。”   “阿卓也来了?什么事?”萧阮纳闷了,在她的记忆中,七夕在西南十六洞中也算是未出嫁姑娘们的大节日,阿卓怎么还有空来找她?难道是有什么要事不成?   “我问她了,不过她没说。”嬷嬷回忆了一下,“也没见她心情不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萧阮稍稍放心了一些。   “王妃……”旁边的禾蕙欲言又止。   “怎么了?”萧阮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话要吞吞吐吐的了?”   禾蕙迟疑了一下:“王妃,你心肠好,一直记得照拂阿卓姑娘,可是也不能太过热情了,小心些,别像大长公主一样引狼入室了,毕竟阿卓姑娘一开始是觊觎王爷的。”   萧阮愣了一下:“怎么,难道你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吗?”   禾蕙想了想:“倒也不是有什么端倪,她见了王爷总是避开的。但王妃不觉得她来得太勤快了吗?我怕她步步为营,先博得王妃的好感在王府有了一席之地,然后再徐徐图之。”   萧阮的心情有些郁郁了起来。   许是阿卓的声音和何茗之的有几分相像,她从一开始就感觉这个姑娘很是亲切,后来得知了阿卓的身世,更是心存怜惜,把把这个可怜的女子当成了妹妹一样看待。从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阿卓心性良善,并不像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应当不会还对蔺北行抱有什么期待。   但禾蕙的提醒也没有错,想当年周荇宜也是把萧秦氏当成妹妹一样照顾,谁能想到她会这样狼子野心想要取而代之?   若是阿卓真的抱有什么其他的心思,那她必定会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的。   “应当不会,”她思忖了片刻,“不过日后我会多留意的,你别担心了。”   翌日午后,阿卓果然又来了。   她昨晚回家过七夕了,带了一些诺罗部的特产回来,一股脑儿都拿了出来,其中还有一件诺罗族人在盛大节日才穿的传统七彩衣。   “王妃姐姐,”阿卓献宝似的把七彩衣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这是我亲手做的,你看,好不好看?”   衣服一展开,萧阮忍不住惊叹了起来,这件七彩衣用红黄蓝各色面料相拼而成,金银丝线绣的孔雀栩栩如生,整件衣服工艺精湛,艳而不俗,十分华美。   “好看,阿卓,你的手真巧。”萧阮夸赞了一句。   阿卓的眼里闪闪发光,骄傲地道:“我祖母从小就夸我手巧,她说了,手巧的人心善,织女娘娘一定会保佑我遇上贵人的。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我不就遇上了王妃姐姐吗?王妃姐姐,你换上看看好不好?一定会很漂亮。”   萧阮心痒痒的,也想试试这异族风情,便点头应了。   这七彩衣穿起来很是繁复,几个婢女都无从着手,阿卓亲自到了卧房,替萧阮穿衣,她的眼里满是仰慕,一边忙碌一边小声嘟囔。   “王妃姐姐,你的皮肤真好,这么细腻,一点瑕疵都没有。”   “王妃姐姐,你的腰真细啊,我要是也能有这么细的腰就好了。”   “王妃姐姐,你笑起来特别好看,怪不得王爷这么喜欢你。”   ……   萧阮听着听着,有些乐了:“阿卓,我在你眼里怎么成了仙女了?”   “王妃姐姐本来就是仙女啊,”阿卓一脸憧憬地道,“我还以为那次我真的要死了,就算不被自己刺死也要被我父亲打死,是王妃姐姐救了我。”   “等一等,”萧阮听着有些不对劲,“那不是王爷救了你吗?”   阿卓愣了一下,小声地反驳:“王爷他……又不是真心要救我的,他是怕我死在这里脏了姐姐的房间,要不是姐姐把我留下来,他这么凶,一定当场就会把我拖出去,我一定会被我父亲打死的。”   萧阮哭笑不得。   蔺北行真是冤,救了人没落着好,功劳全被记在她的头上了。   衣服换好了,萧阮站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迷惑了,眼前这个俏丽的姑娘,真的是自己吗?   平常她的服饰都以素色淡雅为主,而今天这一身鲜艳的七彩衣,将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映衬得越发面若桃花,明艳动人。   “王妃姐姐,你转个圈试试。”阿卓示意道。   萧阮转了一圈,戴在头上和胸口的银饰叮当作响、清脆动听,更为她那妖娆的身姿增添了几分意趣和俏皮。   “王妃姐姐,你太漂亮了,怪不得王爷他……”阿卓的声音戛然而止,本能地躲到了萧阮的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来看着门口。   蔺北行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萧阮身上,仿佛燃着一团火。   萧阮不免有些羞涩,连忙道:“你怎么来了?我和阿卓穿着玩呢,你出去我换下来。”   “不用。”蔺北行的声音有些喑哑,“阿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阿卓咬了咬唇,有些不太甘心地道:“我……才来没一会儿呢……而且我还要……”   “嗯?”蔺北行挑了挑眉。   阿卓鼓起勇气说了下去:“我还要给王妃姐姐看我写的字。”   “你去练了字了?”萧阮有些意外了。   “是,王妃姐姐上次教我了以后,我特意练了好几天,”阿卓有些骄傲地道,“现在我会写王妃姐姐、我和我弟弟的名字了,靖安王府四个字我也会写了。我还教了我家里的族人,他们都很喜欢学。”   萧阮听了很高兴,立刻把蔺北行抛弃了:“王爷,不如你在这里稍候片刻,喝个茶用个点心,我和阿卓去一下书房,花不了多少时间。”   还没等蔺北行回过神来,萧阮便拉着阿卓飞一样地走了。   蔺北行心里颇不是滋味。   合着他这个丈夫还比不上阿卓写的几个字?   在原地呆了半晌,他背着手慢慢地踱回了前厅,威严地扫了几眼外头伺候着的下人:“王妃这一天都做了什么?”   几个嬷嬷一五一十地把从他走后萧阮的衣食住行都汇报了一遍。   蔺北行一听更气了。   这阿卓都来了有一两个时辰了,居然还有胆子在他面前说“才来没一会儿”,这是打算和他抢王妃不成?   又过了好一会儿,萧阮和阿卓的身影才从书房中走了出来,又在门口聊了片刻,阿卓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萧阮回到了前厅,却有些心不在焉,拿过茶盅一边喝一边沉思着。   蔺北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萧阮过来和他亲昵,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萧阮恍然惊醒,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王爷,我刚才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蔺北行瞧着她,心头一热的。   今天的萧阮,穿着异族的服饰,和从前那种温柔清丽的模样判若两人。   “什么好主意?这里人多,不如我们去里面细谈?”蔺北行诱哄道。   萧阮浑然不觉:“用不着去里面吧。刚才阿卓说了,他们的族人都很喜欢学汉字,只可惜没有地方可以让他们学,我想着,我们是不是可以开设一些学堂,让穷苦的汉人和西南十六洞的人共同学习一些粗浅的东西,慢慢地用我们的诗书礼仪教化他们,这样日后西南十六洞和汉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冲突会不会日渐就少了?”   蔺北行愣了一下。   半晌之后,他颇为不甘心地道:“的确是个好主意。”   “我想过了,这事可能一下子没什么成效,你军府出面去办,只怕会引来争议,”萧阮兴致勃勃地道,“不如由我和祖母以王府做善事的名义去做,就算做得不好,也不会有人以此来攻讦你。”   “你倒是想得很周全。”蔺北行磨了磨牙。   “我这就去和祖母商量,”萧阮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还没等她迈开步子,腰被环住了,一阵天旋地转,银饰的叮当声清脆地响了起来。   蔺北行把她懒腰抱起,目光幽深,声音低哑:“本王也需要王妃教化,比开学堂更紧急些。王妃不如和我一起先去房里仔细商量一番,好好拟个周全的教化法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柿子这吃素的一旦开了荤,就不知道节制了!   **今天我努力看看能不能双更吧,大家晚上九点来看看~~ 第86章   蔺北行捉着萧阮,在房里身体力行地接受了王妃的教化,并且用十分了不得的水磨工夫“威逼”着王妃拟出了一个周全的法子,日后必定要先把他放在首位,才可去琢磨其他人、其他事。   两人耳鬓厮磨时,萧阮怎么也不是蔺北行的对手,情到浓处,她也不知道自己应承了什么,在蔺北行一声又一声缠绵悱恻的“轻轻”中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翌日,萧阮和老王妃一起商量了开建学堂的事情,老王妃很赞同。   很早以前,西南十六洞和汉人的冲突频发,老王妃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也和蔺北行的父母商议过,但之后突发战事,意外迭生,这件事情就彻底被耽搁了。现在西南各地太平,若是能把这学堂建起来,让西南十六洞和汉人们都融为一体,的确是件功在千秋的大好事。   “只是,这件事情如果由王府来办的话,只怕开销不少,”老王妃沉吟着道,“日后府里的吃穿用度就要紧着点了。”   “祖母不用担心,”萧阮安慰道,“我的嫁妆也有一些,可以取出来备用。”   “那怎么行?”老王妃连连摇头,正色道,“这要是传出去,我们靖安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搁?我和你姨奶奶房里的用度先减一半就是,只要接下来西南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日子慢慢地都会富裕起来,到时候王府的岁贡多了,就能撑过去了。”   有了老王妃的支持,萧阮心定了很多,至于开销的事情,老王妃这里开了头,底下就好办多了,萧阮也以身作则,把吃穿用度都省了一省,挪腾出了不少的银两。   选址、请先生、备学具……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起来。西南人好武轻文,尤其是经过这些年战事的洗礼,更是对文弱书生颇为轻视,王府开学堂这一消息出来了之后,西南权贵都褒贬不一,看笑话的有、说风凉话的有,敬佩的也有。   第一批学堂在南昭郡设立了三处,分别在城南、城北和城郊,学堂中的学生以十岁前的孩童为主,汉人和土著各占一半,男女皆可。消息一传出,本地一些原本郁郁不得志的文人们都纷纷前来应聘先生的位置,萧阮选了几个秀才,也从外地请来了几个学识渊博的先生,前者负责基本的教学,后者负责开拓学生的眼界。   阿卓知道萧阮从她这里得了灵感要办学堂,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在部落里宣传了起来,替学堂引来了第一批西南十六洞的学童。她的住处里城南较近,索性便去城南的学堂帮忙照看几个诺罗部的孩童,倒是成了萧阮的得力帮手。   商易仁得知此事后,喜出望外。他本就是个文官,也是三甲出身,这些年一直呆在西南做个毫无实权的刺史,上有靖安王府,下有西南十六洞的各家洞主,西戎王入侵时差点以身殉国,蔺北行平叛时更是彻底把他忽视,从来不听他的意见,这日子过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现在王妃倡导百姓学文,学习大乾的文化礼仪,正是他的长处,也正中他的下怀。   只可惜,郡府也没银子,只能出人,他便派了几个文官过来,闲暇时轮流成了客座西席,百姓们对当官的总是敬畏有加,他们一来,立刻为这些学堂镀了一层金,想要来读书的孩童就更多了。   到了十月的时候,三个学堂都上了正轨,第一批学员都满了,从窗口往里看去,学堂中各族混杂,书声琅琅,孩童之间天真的笑容令人动容。   萧阮站在窗口看着,身上的疲乏不禁一扫而空。   “王妃!”   走廊外有人叫道。   萧阮一看,是商易仁。今日他正好在附近巡视,顺便过来看看学堂,刚好碰上了。   “商大人。”萧阮笑着迎了上去,“有劳你了。”   “惭愧惭愧,”商易仁连连摇头,“我在西南这么久,却没有做出过一件像模像样的实事,王妃却立竿见影,短短半年就办了学堂造福百姓,真是女中英杰。”   “商大人谬赞了,”萧阮连忙道,“你身为刺史,自然考虑的都是要事、大事,我只是做些小事罢了,若是侥幸能扶助王爷和大人一二,也算是功德一件。”   商易仁看着她,眼神复杂:“王妃如此聪慧,怪不得会得天子之宠,”他的声音顿了顿,谨慎地左右观看了一番,便示意萧阮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王妃此时说话方便吧?有没有王爷的手下跟着?”   萧阮愕然:“为什么会有王爷的手下跟着?”   商易仁松了一口气:“王妃此计甚妙,一石二鸟,这学堂既能造福百姓,又方便和我互通消息,我派来的两位官员都是我的心腹,王妃若是有什么消息,告知他们就好,我若是有事,也会让内子过来和王妃联络。”   萧阮又惊又怒:“商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我和王爷彼此信任,从无隐瞒,你在公事上若是对王爷有何不满,也应该和王爷当面说清,就算弹劾也应该光明正大,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地探听王府的消息?”   这下轮到商易仁愣住了:“你……你难道不是……王妃,你是陛下亲赐的靖安王妃、是萧太傅的孙女,难道你不知道他们对西南的态度吗……我还当你下嫁西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陛下和太傅安插在靖安王身旁的一把利刃,对你敬佩得很……没想到……你……你若是被靖安王所诱,迷失了本心,视陛下和大乾于无物,那必定是要被天下人所唾弃的!”   商易仁越说越生气,最后几乎疾言厉色了起来。   萧阮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商大人,我觉得你太迂腐了。水能覆舟,亦能载舟,西南若是治理得好,便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宝剑,你为何要把西南和陛下对立起来?现在的西南,在王爷治下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西南子民,不仅是王爷的子民,更是陛下的子民,我是王爷的妻子,更是陛下的臣妇,何来被人唾弃一说?”   “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不和你辩论,”商易仁气恼地道,“总而言之,你好自为之,莫要让陛下和萧太傅寒心!”   站在原地,看着商易仁气冲冲的背影,萧阮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这几个月来,她和蔺北行朝夕相处、情深意浓,几乎忘了西南和朝廷之间这由来已久的互相猜忌。没想到,今天商易仁的话,给了她当头一棒。   朝廷派驻下来的官员,在西南没有实权,好些人可能都抱着和商易仁一样的心思,等着揪蔺北行的小辫子,也说不定暗中搜罗着莫须有的罪名,在呈给启元帝的奏折中挑唆;而蔺北行辖下的西南诸将,也说不定对她这个王妃暗自警惕,贺平宁就是其中最为典型、也不遮遮掩掩的一位。   她每次出王府,真的是像她自以为一样的自由吗?身旁没有人在跟踪她的一言一行吗?   她办学堂,秉承着汉化土著边民的心思,盼着西南长治久安,蔺北行心里真的信吗?还是也和商易仁一样,觉得她是想往外传递消息呢?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萧阮的胸口好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回到家里,这胸闷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厉害,连带着头也疼了起来,好不容易撑着用了午膳,萧阮回去躺下睡了个午觉。   原本想着睡一觉精神会好些,只是这一躺便再也起不来了。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好像被扔进了火坑浑身发烫,一会儿好像掉进了冰窟瑟瑟发抖,陷入了昏睡之中。   耳朵旁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忽高忽低、忽男忽女。   萧阮猛地睁开了眼,蔺北行焦灼的脸庞映入了眼帘。   “蔺大哥……”她喃喃地叫了一声,喉咙好像火烧了似的。   蔺北行定定地看着她,猝然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地贴在了脸庞上:“你……你这是要把我吓死吗?”   “让让,让让,”段琪安沉着一张脸过来了,“你还没被吓死,我先被打死了,王爷,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寒罢了,你这样惊慌失措的,还有半点王爷的样子吗?”   蔺北行充耳不闻,只是固执地坐在床边,握着萧阮的手不肯放。   段琪安没办法,只好挤到了他们俩的中间,开始施针。那明晃晃的银针又长又细,一根根地扎在了萧阮的手臂和头顶。说也奇怪,蔺北行自己刮骨疗伤都面不改色,可看着这些银针扎在萧阮身上,却是心惊肉跳,忍不住叫了一声:“轻些!”   段琪安翻了个白眼,挖苦道:“那要不然王爷你自己来?”   萧阮咳嗽了起来,声音仿佛破锣似的:“王爷,我……渴。”   蔺北行立刻忘了银针,忙不迭地道:“我去拿水,你别说话了。”   段琪安手起针落,终于在蔺北行回来之前把银针都扎完了,禾蕙要上前喂水,蔺北行没让,自己小心翼翼地扶起萧阮的脖子,将杯子里的水一点一点地喂进了萧阮的嘴里。   “王妃,你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段琪安正色道,“可能是这里的秋冬和京城不同,你终于还是水土不服了一回,加之这一阵子你太过劳累,忧思过重,便病倒了。这些日子,府里府外的事情都交给专人负责,你不可再劳神,好好卧床休息,我也趁此机会替你调理一下身体。”   萧阮点了点头:“有劳段大夫了。”   “王爷,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段琪安终于仁慈了一回,安慰起脸色泛白的蔺北行来,“不出三日,王妃必定又会活蹦乱跳了,要不然你砸了我这神医的牌子,如何?”   蔺北行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好了,我知道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段琪安把留的针拔了,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走了。禾蕙她们喂了药,又替萧阮擦了一把身上的汗,也都退了出去。   蔺北行重新在床上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萧阮。   萧阮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   蔺北行俯下身来,在她干燥的唇上亲了一下。   “别愁眉苦脸的了,”萧阮喉咙疼,努力发出了气音,“很快就好了……”   蔺北行充耳不闻,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来:“商易仁这老家伙,和你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要发威了!   醋哥脸滚键盘,终于在老时间双更了,精尽人亡躺尸中,求一个么么哒~~   **本章留言的都送红包一个,追文辛苦啦~~ 第87章   萧阮愣住了,这一瞬间,她忽然怀疑蔺北行是不是在她四周安插了眼线。   然而,这个念头一起,她便唾弃起自己来。   好端端的,怎么能染上启元帝这种疑心的毛病来?蔺北行待她至真至诚,若是连他也要怀疑,那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她摇了摇头:“和他没关系,是这几日没有留心,受凉了。”   蔺北行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阴郁,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他必定是说了什么话,你才会忧思难解病倒了……”   萧阮喉咙里止不住发痒,又咳嗽了几声,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见了他?”   蔺北行闷声道:“我刚才问了禾蕙和杨泽冲,他们以为你中了毒或是瘴气,也都吓坏了,便把你今天做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和我说了一遍,。”   “我没事,你放心吧,别胡思乱想。”萧阮再次安慰。   蔺北行有些后悔,自责地道:“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现在要休息,有什么事,等你病好了再说。”   和段琪安说的一样,萧阮的病很快在他的妙手下有了好转,第二天就不烧了,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除了咳嗽还很顽固,其余的症状也好了。   这几日,萧阮躺在病床上,仔细把她从京城到西南这一段时间做的事情捋了一捋,那日病倒前一下子钻的牛角尖,忽然就通了。   西南和朝廷之间的芥蒂,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当然不可能因为她的到来立刻变得融洽和睦。她只要秉承初心,努力为蔺北行、为西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心换心,必定能让西南诸将消除对她的疑虑。   而朝廷派下来的那些官员,看到蔺北行为西南民生所耗费的心血,也一定能慢慢对蔺北行改观。   想到这里,她精神了起来,把日后要做的事情在心里整理了一遍,安心养病了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尤其是咳嗽这病症,好起来慢得很,蔺北行又管得很死,除了时不时地回来探望之外,还严令萧阮跟前的下人,一定要让萧阮休息好,如果谁出了岔子,他一定不留情面,直接送回京城。   这一歇就歇了十来日。   这一日,萧阮总算得了段琪安“彻底痊愈”的赦令,当即让杨泽冲派人去刺史府送了请柬,邀请商俞氏到王府一聚。   据她这些日子和商俞氏的相处来看,商俞氏颇有见识,无论是谈吐还是眼光都比普通的后宅妇女高出一筹,性情也温柔和顺,用她牵线搭桥,徐徐图之,应当能为刺史府和王府的关系做个缓冲。   杨泽冲去了之后回来了:“王妃,刺史夫人回绝了,说是刺史大人病了,她走不开,要留在府中照顾。”   萧阮纳闷了。   怎么这么巧,她病了,商易仁也病了?   杨泽冲又道:“我瞧着商夫人的脸色不好,对我言辞也颇为生硬,和从前不同,出来后便去了解了一下商大人的病由,才知道……”   他的声音顿了顿,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尴尬。   萧阮一下子警醒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王爷他……他去了刺史府……说商大人在王妃面前胡言乱语,致使王妃病倒了,让他给个说法,两个人言辞上有了几句冲突,后来王爷他……拿……”杨泽冲吞吞吐吐地道。   “拿什么?”萧阮的右眼皮直跳。   “王爷拿剑威吓了商大人,商大人连惊带吓,这才病倒了。”杨泽冲吞吞吐吐地道。   “什么!”萧阮霍地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子白了。   蔺北行今日回府得早了,一脸兴冲冲的模样,一进厅门便叫了起来:“阮妹妹,看,我今天给你带来些稀罕玩意儿。”   里面没人应声。   木琉迎了上来:“王爷,王妃在书房呢。”   蔺北行的眉头皱了起来:“去书房做什么?病刚好,千万不能劳累了。”   快步到了书房,房门紧闭着,他推门而入,却见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铺开了,上面摆着一张写了一半的信笺,萧阮正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着信笺上的字发呆。   “阮妹妹,看,你见过这玩意儿吗?”他把手中的盒子打开了,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萧阮的面前,颇为自得地道。   萧阮扫了一眼,还真是没见过。   看模样,应该是水果,外皮是紫红色的,个头很小,看起来像梨的模样,长得却像个葫芦。   “你这才女也不知道了吧?”蔺北行高兴地道,“这是今日从波斯、大秦那边来的商队献给我的,叫做啤梨,梨肉多汁甜软,我想着你不是前阵子咳嗽吗?吃这个应该能够清肺,便拿了几个给你尝尝。”   萧阮摇了摇头,冷冷地道:“没胃口。”   蔺北行怔了一下,赶紧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怎么了?难道是病又复发了?有没有让段琪安来瞧过?”   “我好好的。”萧阮提起笔来,重新写起信来,“我只是在给陛下写信,替你我请罪。”   蔺北行愣住了:“你说什么?给陛下写信替我们俩请罪?”   “怎么,王爷这是不许我写吗?”萧阮抬起眼来,淡淡地道,“是不是王爷也要拿出剑来威逼我一番,让我从此之后再也不许和别人说话?”   蔺北行的眼神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怒气问:“是谁在你这里多嘴了?”   萧阮失望地看着他:“王爷这是还要找人治罪吗?是杨泽冲告诉我的,你索性就把我身旁的人都遣散了赶走吧,从此以后我眼盲耳聋,听凭你摆布就是了!”   “你……你……”蔺北行在原地转了两圈,胸口的怒气无处发泄,抓住了镇纸想要往地下摔去,眼角的余光瞟见了萧阮发红的眼圈,又硬生生地忍了。   他重重地喘了两口粗气,硬邦邦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非要曲解我吗?”   “那你为什么要去刺史府找商大人的麻烦?他不就是和我说了几句话,就算有什么说的不对,你好好地说就是,为什么要拿剑威吓他?”萧阮气得心口疼。   蔺北行沉默不语。   “是,他是对你有意见,也对我一直帮你说话很不解,可我都一一驳斥了他,你倒好,反倒上门自己送上话柄,我真是白白在商大人面前替你据理力争了……我……”萧阮“我”了两声,喉咙哽住了,眼底泛起了泪光。   “你在商易仁面前替我说话了?”蔺北行愣了一下。   “我还不如不说呢!”萧阮咬着唇,恨恨地抹了一把眼泪,“你这副蛮横霸道的模样,就是个荒蛮之地出来的匪类,难怪商大人一直不相信你!”   “我……”蔺北行哑口无言,原本憋着的气在萧阮的泪光中挣扎了片刻,溃不成军,化作泡沫消失不见了,“是我错了。”   萧阮转过头去不理他。   蔺北行抱住了她,低头去亲吻她眼睫上的泪花:“你和他说完话后心情就不好,回来还病倒了,我就知道他没好话,一时冲动就找上门去了。我本来也不想拿剑吓唬他的,只是说着说着,一时情急就拔了剑,他胆子特别小,一看到剑光就摔了一跤,后来我就走了,他生病也不能全赖在我头上吧?”   这人一身从刀光剑影中走出来的煞气,还当场提刀拔剑的,商易仁一个文人,还不得吓得晕过去了?   他倒好,还一脸无辜的模样,嘴上说错了,其实心里半点都没觉得自己错,真是可恨。   萧阮又气又急,忍不住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你还和我说这些?这赖不赖你重要吗?他虽然是你的下属,品级也不及你高,但他是天子亲封的刺史,三品朝廷大员,你这样对他,岂不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要是被有心人往上一传,岂不是要给你添下无穷的祸端?”   蔺北行呆了呆,忽然高兴了起来:“你原来是在担心我?不是在替商易仁说话?”   “你以为呢?”萧阮气得心口疼,“我若不是你的王妃,我自然也不会担心你,凭着你无法无天,看你笑话就是了!”   蔺北行抓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捶了两下,慷慨地道:“你打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现在是有了家眷的人了,不能再肆意妄为,这件事是我做得欠考虑了。”   这手打在蔺北行的胸膛上,蔺北行半点没皱眉头,倒是萧阮的手被那硬邦邦的肌肉撞得生疼。   萧阮停了手,狐疑地问:“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蔺北行顺手拿过萧阮写的那张信笺,一把扯成了两半,“你别给陛下写信请罪了,我亲自写个奏折请罪,你看如何?”   萧阮呆了呆。   “商易仁那里,我登门赔个礼,”蔺北行想了一下道,“等会儿用完晚膳就去,你和我一起,到时候也和他夫人解释一下,那日他夫人也在,只怕也被我吓坏了。”   萧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   蔺北行向来就是强硬的、霸道的,能这样退让,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原本做好了准备,想自己去登门道个歉,商家对靖安王府的怨恨能化解一点是一点。   蔺北行瞧得有趣,在她瞪大的眼睛上亲了一下:“怎么了?还不信我?”   萧阮忽地踮起脚尖,绵软的唇瓣朝着蔺北行亲了过去。   这一次,再也不是像羽毛一般一掠而过,萧阮有些笨拙地学着蔺北行的模样,吸吮住了他的唇角,慢慢摩挲舔舐着。   浑身的血液都朝上涌去,蔺北行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意外的热情,柿子心里乐开了花~~ 第88章   蔺北行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对于两个人的亲密,萧阮向来就是羞涩的,成亲至今,除了那次蜻蜓点水般的一次亲吻,从来没有这样主动的时刻。   然而唇舌碰触的香软触感,却在真实地告诉他,这并不是做梦,萧阮真的在亲他,不是一掠而过的戏弄,是深深的热吻。   蔺北行强压下自己想要将萧阮拆吃入腹的欲望,被动地享受着萧阮突如其来的热情。   萧阮的动作十分生涩,吸吮了片刻之后,不得其门而入,一直在唇边摩挲。蔺北行被亲得心痒难耐,双唇微翕,诱惑着她的深入。   萧阮终于来了几分灵感,舌尖仿佛一只灵敏的兔子,往前探了探,又倏地缩了回来。   如此反复了两次,蔺北行终于按捺不住了,在第三次的时候卷住了那调皮的柔软,两人瞬息之间缠绕在一起,彼此的呼吸都仿佛被吞噬殆尽。   最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分了开来,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难耐的渴望。   “不生气了?”蔺北行哑声问。   萧阮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道:“蔺大哥,我希望你好好的,西南也好好的,陛下和大乾也好好的。”   把他和西南放在了陛下和大乾的前面,这算是大大往前进了一步了吧?   总有一日,萧阮会把他放在自己的心尖,除了他眼里不会再有别人的。   萧阮的信心顿时满满:“我知道。阮妹妹,你希望我好好的,我必定就会好好的。”   “你别对商大人再有什么成见了。他和你完全不是一类人,他苟全于西南,被你压制着,从前的抱负眼看着化为了泡影,心里多少也会有些怨气,”萧阮柔声劝道,“其实,西南一方平定之后,你用武将的想法去管理西南,说不定会有些捉襟见肘,有时候听听商大人的意见,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就好比高祖、明帝他们,平定天下靠的是马背,治理天下则需要文臣了。”   蔺北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晚,蔺北行真的和萧阮一起去了刺史府。   原本萧阮顾念着他的面子,建议他不要去了,由萧阮带些礼品登门赔礼,也算是给商易仁面子了。   但蔺北行没有同意,照他的话来说,“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让妻子去收拾烂摊子的道理?”   一见蔺北行来了,刺史府上下简直就是如丧考妣。   前几日蔺北行的盛怒还在眼前,刺史府的下人们都觉得大家差不多要卷铺盖回老家了,今天一见蔺北行又来了,都在心里暗呼,只怕这一次说不定走都走不脱了。   商易仁托病在卧房里没出来,是商俞氏出来迎接的,她眼中虽然也有惧色,但表面上的礼节却丝毫没有怠慢,见礼、奉茶,应答时都思之再三,十分恭谨。   萧阮将礼品奉上,客气地道:“商夫人,王爷前几日因为我的病情焦虑,行事没有了章法一些,惊吓了商大人,还望商大人和夫人见谅。”   商俞氏的笑容有些勉强:“王妃实在太客气了,王爷乃是西南之主,外子是王爷的属下,王爷怎么训斥都是应该的。”   萧阮正色道:“上有国法,下有百姓的悠悠之口,就算是王爷,也不能为所欲为。但是,这件事情王爷虽然做得不对,商大人也不是没有半点错处,我们想和商大人说上几句,还请商夫人行个方便。”   商俞氏怔了一下,为难地道:“外子卧病在床,实在是有失礼仪……”   “商夫人,”萧阮诚恳地道,“商大人一病不起,必定是有心结,你难道希望他带着心结在西南郁郁不得志吗?今日王爷过来,大家何不当面把事情说说清楚?若是心结能解,说不定商大人当即就病体痊愈了。”   “商夫人,我是来当面和商大人致歉的。”蔺北行忽然开了口。   商俞氏的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他和萧阮之间来回游移。   她跟着商易仁在西南已经有四五年了,听说过蔺北行杀敌的骁勇拼命,听说过蔺北行对待仇人的残酷无情,听说过蔺北行的铁面无私大义灭亲,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蔺北行会赔礼道歉的。   那日蔺北行凶神恶煞一般的神情还历历在目,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蔺北行是不是别有所图。   “不不不,”她实在害怕,结结巴巴地道,“王……王爷你实在是太客气了,我……我们……是外子得罪了王爷,王爷发脾气也是应该的……外子是真的病了,不是有意要和王爷唱对台戏的……”   蔺北行霍地站了起来:“商夫人,不多废话了,你在前面领个路,我去见商大人。”   他的气势迫人,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商夫人几乎下意识地就起了身,走到才回过神来,担忧地抓住了萧阮:“王妃,王爷他……外子的脾气有时候也有点拗,你们千万担待着些……”   萧阮哭笑不得,连忙安慰:“夫人放心,王爷是真的来赔礼道歉的。”   商夫人赶紧咳嗽了两声,高声叫道:“易仁,王爷和王妃来看你了!”   门开了,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商易仁半靠在床头,披着外袍,额头上扎着白布,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药的残渣,居然真的是一副病重的模样。   蔺北行不可思议地打量了片刻:“商大人,你……就因为我拔了剑病得这么重?”   “我……唉……”商易仁一脸的心灰意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王爷,请恕我有病在身,不能相迎。等我病好了,我便会向陛下上奏,我才疏学浅,担当不了南昭刺史这个重任,辞官还乡,做一个布衣吧。”   萧阮明白了过来。   想必是这几年来,商易仁过得实在是辛苦,郁郁不得志,这一口气憋在心里,郁结在心,终于被蔺北行这一吓,给吓得彻底发作了。   “商大人,你开什么玩笑?”蔺北行皱着眉头道,“这样就要辞官,那我的部下早就全都走光剩我一个光杆司令了。我今天来,特意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日后西南要长治久安,你还要出大力气的,怎么就撂挑子不干了?”   商易仁愣住了。   半晌之后,他揉了揉耳朵,闭了闭眼睛,求援地看向商俞氏:“夫人,我是不是病得耳朵都不行了?”   商俞氏连连摇头。   商易仁又呆愣了半晌,这才苦笑了一声:“王爷,你别寒碜我了,我已经明白了,我不是这块料,还是趁早离开西南,对你对我都好……”   “商大人!”萧阮忍不住了,“那日王爷拔剑相向,的确是他不对,可你为何不想想,你是否问心无愧?你一直对王爷抱有偏见,忌惮王爷,把王爷当成了敌人,将心比心,王爷又怎么会对你坦诚以待呢?你受到了一些挫折,就萌生退意,难道你忘了要造福西南子民的抱负了吗?商大人,请恕我直言,你没有武将的直爽,没有文人的策略,更没有为官的迂回,你难道真的要抱憾辞官,在西南一事无成吗?”   商易仁呆住了。   半晌之后,他后背冷汗涔涔而下,忽然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你……”   商俞氏慌忙扑了上去,用力地去抚他的胸口:“大人你别激动,快些吸几口气……”   “我没事,”商易仁推开了她,看着萧阮颤声道,“你说的很对!”   “我王妃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蔺北行一脸的理所当然,“所以,商大人,你就别再说什么丧气话了,因为连年战事的一年免税之期已到,这几日我和辖下的官员们正在商讨如何征缴税收之事,商大人若有什么好的意见,到时候可以一起来出出主意,郡府这么多年清闲下来,也该忙一忙了。”   商易仁的病,很快就好了。   和蔺北行那日在刺史府所说的一样,他开始听取商易仁对西南治理的一些意见,有些采纳了之后,也给了郡府一定的权利去实行。   萧阮对这些公事并不关心,不过,自那天之后,商俞氏时不时地便登门拜访,除了聊些诗词歌赋、书法画技之外,也会和萧阮说一些商易仁和郡府的事情,从字里行间可以听出,商易仁和蔺北行的关系日渐改善。偶尔萧阮也会在学堂和商易仁碰上一面,商易仁对她恭敬有加,再也不提从前刺探王府和靖安军机密的那些事情了。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腊月了。   萧阮亲自替远在京城的家人置办了年礼,挑选了西南的特产,还有自己亲手写的春联、剪的窗花一并放进了年礼中。除了家人,她也替在京城的好友们准备了礼物,周卫哲、周卫旻、宁王妃、慕呈青、秦六姑娘……一个个都没有落下。   为了避免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她把礼品清单一一誊写好了,送到了蔺北行的面前。   蔺北行一脸的豁达,只是朝着礼单瞟了一眼:“这有什么好看的?送的礼品贵重些,可不能让人瞧不起你这靖安王妃。”   萧阮解释道:“礼不在重在于心,我们的心意到了就好。”   蔺北行想了一下,颇有些酸溜溜地问:“那我的礼物呢?”   萧阮怔了怔,本能地道:“你我成日里在一起,我的便是你的,你要什么,便从我这里拿就是,也需要礼物吗?”   蔺北行沉着脸没有说话。   萧阮一见不妙,连忙哄他:“好好好,你想要什么礼物?”   蔺北行闷声道:“不想要了,要我讨出来的礼物,又有什么稀罕?”   萧阮的头都疼了。   她的确没有给蔺北行准备礼物,这是过年,又不是过寿,没听说夫妻之间还要送礼的。可蔺北行莫名生了气,她只好仔细检讨起自己来。   这一检讨,她不由得有些汗颜。   仔细想起来,蔺北行已经送过她好几次礼物了,次次都十分用心:年三十亲手雕刻的印章、元宵夜的白毛团儿花灯、新婚时的一片紫薇花林……   而她,的确没有送过什么值得称道的礼物给蔺北行。   这一对比,难免显得她薄情了一些。   腊月的日子过得有些忙碌,这阵子因为开学堂的事情,王府的开销很大,过年的花用便不得不节俭着点,萧阮身为当家主妇,为此破费了一番心思,既不能掉了面子,又不能大手大脚。   这一日傍晚,陈碑之过来了,送来了一封信,说是京城那边过来的,和公函一起送到了王爷手上,托王爷转交给王妃。   萧阮一看,信封上的落款写着慕呈青三个字,上面则写着“烦请靖安王转交于靖安王妃。”   信封封得好好的,没有开启过的痕迹,但萧阮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王爷呢?他怎么没回来?”   “王爷他今天有点事情,”陈碑之的神情自若,“几个朋友邀他一起吃饭,他说要晚点回来。”   “是哪几个朋友?在哪里用膳?”萧阮盯着他,目光犀利,“我让杨泽冲过去瞧瞧,带几句话给王爷。”   陈碑之的神情有些绷不住了,硬着头皮道:“这……这太麻烦了,我等会儿便要过去王爷那里,王妃有什么话,我带去就是了。”   萧阮沉下脸来:“碑之,你也要骗我吗?”   许是萧阮和蔺北行在一起久了,就连眼神都有些相似了。   陈碑之被她看得心头发颤,在心里暗自朝着蔺北行说了一声对不起,迅速地朝王妃投诚,坦白交代了:“王妃,王爷他心情有些不太好,去了三林酒楼解闷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爱吃醋却又总爱装着很大度的柿子[笑哭.jpg] 第89章   三林酒楼坐落于南昭郡的城南,在最繁华的三林街上。   这三林街的得名有一典故,据说南昭郡刚刚建郡时,这一条街上住了三户从内地过来的人家,沿着庭院一家种了一棵娑罗树。   这娑罗树树冠大、叶形美,越长越高,等到了开花的季节,这三户人家赴京赶考的儿子们,一个中了状元,另两个也高中三甲,喜讯传来,街坊邻居们都纷纷道贺,这条街也随之改名为三林街。   这个传闻已经不可考证了,但是,这条街道的名气却越来越响,都说这里的一草一木得文曲星的眷顾,常常有读书人到这里来沾沾文气和喜气。   三林酒楼就是其中读书人最爱去的地方,前院中有一颗高大的娑罗树,传说就是高中状元的那家人所种。   蔺北行坐的那个包房,是三林酒楼的贵宾房,从南边的窗户里刚好可以看到那棵娑罗树茂密繁盛的树冠。一进包房,小二便喋喋不休地和他介绍这颗娑罗树的来历,什么状元之才,什么才华出众,什么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蔺北行心头的抑郁之气更甚了。   “公子你看,这里的两幅字,都是我们老板重金收购而来的,”小二热情地道,“这一幅字是江南临安居士柳乘云所书,,另一幅可就更了不得了,启元十九年的状元慕呈青慕大人你听说过吗?”   “谁的?”蔺北行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西南的酒楼里,怎么会出现慕呈青的字?   “慕呈青啊,此人可算得上是大乾第一才子了吧,不仅是启元十九年的状元,还是当年江南平叛的功臣,现在才不过二十几岁便入了六部之首的吏部,日后若是不出意外,必定是大乾的名臣,你瞧这一幅字,俨如流云飞絮一般风流俊逸,前来瞻仰的学子们都说……”   “行了!”蔺北行脸色铁青,打断了小二的口若悬河,“把这幅字给我摘了!”   小二目瞪口呆:“这……这是为何?好好地挂着的字,为什么要摘了?”   “我说摘了就摘了,这幅字多少银子?我买下了,丢到腌臜堆里也用不着你啰嗦半句。”蔺北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小二打了个哆嗦,慌乱地跑出去找老板去了,跟在蔺北行身旁的贺平宁默默上前,把那幅字摘了下来,恭谨地问了一句:“丢了?”   蔺北行心头烦躁,刚要答应,转念一想又摆了摆手:“不忙,先和老板把字买下来,省得被人说一句王府的不是。”   “是。”贺平宁出去了。   酒菜上来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小二不见了踪影,蔺北行的耳边清净了不少,自饮自斟,喝起酒来。   这是店家这里自己酿的米酒,味道甘甜,回味绵长,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喝完之后,嘴巴里还是有些苦苦的。   自从下午收到那封从京城的来信之后,心中莫名的酸涩一直挥之不去,经过了这烈酒的蒸腾,这酸涩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越来越厉害的趋势。   其实,他应该心满意足的。   萧阮如他的愿成了靖安王妃,两人之间的相处渐入佳境,萧阮对他、对靖安王府、对西南都尽心尽责,祖母喜欢她、下人尊敬她,西南的子民们也日渐爱戴这位温柔良善、一心为民的王妃。   但是,人心却是最贪婪的,他还是觉得不满足。   就好像一道佳肴,在火炉上烹煮,明明已经香气扑鼻了,却因为少了一道最精妙的佐料,不能成为天下美味。   那道佐料,应当就是男女之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爱慕之情。   若是当初没有他横插一脚,萧阮嫁给慕呈青的话,他们两人是不是早就已经卿卿我我了?也不知道慕呈青在信里写了什么,还故作大方地劳烦他转交,这是故意在考验他、看他会不会偷拆那封信吗?   若是偷拆了,那便是他不信任萧阮,萧阮知道了后必定会心生芥蒂。   若是不拆,他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这憋闷的滋味只能自己硬生生扛着。   真是好算计啊。   蔺北行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端起碗来咕嘟嘟地一饮而尽。   “小二,再拿一壶酒来。”他高声叫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缓步而入,在他身后停住了脚步。   蔺北行夹了几口菜,不悦地道:“愣着干什么?快替我把酒满上,你们这酒的味道也太淡了,只怕喝上十几二十壶都醉不倒人。”   一双纤纤玉手伸了过来,重新在他面前放了个青瓷杯,褐色的液体从壶嘴中注入杯中,一股浅浅的青梅酸味扑鼻而来。   蔺北行愣了一下,猛地回头一看,萧阮神情淡淡地看着他:“酒喝多了伤身,还是喝杯梅子茶醒醒酒吧。”   “你……你怎么来了?”蔺北行顿时有点口吃了起来。   “夫君心里不高兴,借酒浇愁,我身为妻子,居然毫不知情,自然该自省吾身,前来请罪。”萧阮冷冷地道。   蔺北行急了:“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我只是和朋友约着喝个酒而已,哪里借酒浇愁了?”   “朋友呢?”萧阮斜睨了他一眼。   “我也纳闷呢,怎么还不来?”蔺北行硬着头皮道,“莫不是有了事来不了了?真是混账,也该遣人送个信——”   话未说完,门被推开了。   几个姑娘鱼贯而入,一个个都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清丽可人、身段妖娆,齐齐到了蔺北行跟前行礼:“王爷,我们来了。”   蔺北行张口结舌:“你……你们……走错地方了吧?”   “没有啊,”为首的那位姑娘笑意盈盈,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来斟酒,“这西南难道还有第二位王爷不成?我们是特意来伺候王爷的啊。”   萧阮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这就是你约的朋友?那可是我打扰王爷了,是我的不是。”   “没有!我没有约她们!”蔺北行急出了一身冷汗,大喝了一声,“谁叫你们过来的?如此胆大妄为,其罪当诛!”   姑娘们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王爷饶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来替王爷解解闷、唱唱小曲的……”   包房里一阵鸡飞狗跳。   三林酒楼的秦老板飞一样地跑来了,贺平宁、杨泽冲也都跟着进来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质问的质问、解释的解释,兜了好大一圈这才把事情弄清楚了。   原来,贺平宁让小二找秦老板买字去了,这小二是新来没多久的,不认识王爷,秦老板一听火了,骂了小二有眼不识泰山,听说王爷心情不好,便自作主张,去歌馆里叫了几个当红的姑娘来唱小曲,算是赔罪。   贺平宁在楼下等了半天没见到老板,便亲自去找了,这一来一去的,姑娘们便进了包房闹出这么一出事情来。   一炷香后,闹腾了好一会儿的包房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了蔺北行和萧阮。   蔺北行小心翼翼地替萧阮斟了一杯梅子茶,赔笑着道:“看看,我是冤枉的吧?   “王爷不喝酒了吗?”萧阮挖苦道,“我可是今日才知道,王爷不仅是个闷嘴葫芦,还是个难得一见的醋精,看到一封托着转交的信,便生了气了,一个人来喝酒解闷。哦,是不是更早以前就生气了?是我给慕师兄也备了年礼的时候?还是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的时候?”   蔺北行垂下头来,乖乖地认错:“是我错了,我接到这封信,心里堵得慌,便出来喝酒解闷了。可我万万没有生你的气的意思,更没有疑心你的念头。”   萧阮定定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吐出了一口浊气:“那日送礼,我让你看礼单,你是不是根本没看清楚?”   那一日蔺北行为了装作大方,只是瞥了一眼,的确没看细看。   萧阮这么一提,难道是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那些礼品,礼单上的落款都是你和我的联名,”萧阮淡淡地道,“我自问并无不妥,你若是还要心里憋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蔺北行愣住了,半晌之后,他诚恳地道:“不,不憋闷了,是我太小心眼了。”   “慕师兄为人高洁,把写给我的信托你转交,必定是为了避嫌,我猜想若不是有什么要事,他也不会写信给我,”萧阮凝视着他,“为了不让你心有芥蒂,那封信我没有拆,特意带过来和你一起看,好让你瞧一瞧,我和慕师兄到底有没有什么行差踏错的事情,省得你心里一直惦记。”   蔺北行羞愧万分,连连摇头:“不用,我真的不憋闷了,阮妹妹,以后我若是再生闷气,你就——”   萧阮从怀里取出信来,当场撕开了封口,朗声读了起来:“萧师妹,见字如面。京城一别之后,甚是想念,不知你在西南是否安好,想必靖安王如此煞费心机娶了你,必定能待你如珠似宝,护你周全……”   萧阮声音顿了顿。   蔺北行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慕呈青这话,简直是在打他的耳光。   他拽住了萧阮的手用力一拉,萧阮踉跄了一步,跌入了他的怀里。他低声求饶:“阮妹妹,你别念了……”   萧阮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里,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蔺北行心头发慌,捧起她的脸来一看,萧阮的眼圈红了。   蔺北行呆了半晌,只觉得心脏都被一只无名的手揉捏得疼了起来。他后悔莫及,猝然在萧阮的眼睫上亲了一下,神情郑重地道:“日后我若是心里有什么事情,一定和你坦诚以待,绝不相瞒,也绝不再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如果我违背此话,让我——”   嘴被掩住了,萧阮定定的看着他,轻声道:“蔺大哥,我信你。”   一场小风波终于过去,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慕呈青的来信。   果不其然,慕呈青写信过来的确有事。他在信中把自己的近况提了几句后,便话锋一转,问及当日给大长公主治病的神医,说是他的嫡母也得了此病,不良于行,遍访名医也没能改善,想这位神医指教一下,若是能够拨冗前来京城,那便更好了。   整封信的字里行间有着坦荡荡的挂牵,却没有半句暧昧之语。   蔺北行忍不住唾弃起自己的小心眼来,连忙亡羊补牢:“我让段琪安先去一封信指点一下,等过完年,看看段琪安家里能不能腾出空来去一趟京城,顺便也好替祖母再养养身子。”   萧阮点头说好,眉宇间却还有几分郁郁之色。   蔺北行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神秘地问:“对了,还有,我刚才买了一副书法,你猜是谁的?”   “谁?”萧阮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好奇地问。   “贺平宁,”蔺北行精神抖擞地叫了一声,继续亡羊补牢以展示自己非一般的气度:“把我新买的那副字拿进来给王妃瞧瞧!阮妹妹,我特意为你买的,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如何?我大度吧?情敌的画都买下来送给阮妹妹。   众小天使:(ˉ▽ ̄~)切~~   **本章留言的都送红包一个。 第90章   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贺平宁面无表情地把慕呈青的那幅字放在了蔺北行和萧阮的面前。   萧阮一眼就认出来了,又惊又喜:“是慕师兄的字!蔺大哥你从哪里找来的?”   蔺北行颇为自得地吹嘘:“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酒楼里挂着我瞧见了便买了,虽然他这字也不过如此,但谁让他是你师兄呢,你喜欢就好。”   萧阮小心翼翼地把字幅一点点地展了开来,忽然瞥见了什么:“咦,这边怎么有点污渍?”   蔺北行心里“咯噔”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右下角的空白处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灰点。手心顿时起了一层薄汗,他转头一脸无辜地问贺平宁:“怎么回事?这里怎么有污渍?”   贺平宁磨了磨牙:“想必是挂在酒楼里,不小心甩上了一点油渍。”   蔺北行松了一口气:“对,阮妹妹,你看,幸好我买下来了,不然只怕慕师兄的字要脏得不成样了。”   “谢谢蔺大哥。”萧阮依偎了过去,软声道谢。   蔺北行心花怒放。   贺平宁转头出了门,站在门外,脑门青筋直跳。   他买下了这幅字后便听到了楼上的鸡飞狗跳,急忙跑过来处理,那幅字就顺手就丢在了掌柜的柜面上,差点真的被酒楼的伙计收拾走扔进泔脚桶。   刚才急匆匆地去找了过来,只有那么一处污渍真的算是运气好,要不然蔺北行吹的这个牛,他还真的没法替他圆。   从门缝往里看去,他的王爷和王妃头挨着头,亲昵地一起欣赏着慕呈青的字迹,不时有喁喁细语隔着门板传来。   “看不出,慕呈青这文弱书生的模样,腕力倒是不错,笔锋遒劲有力。”   “蔺大哥,慕师兄的字胜在飘逸,若论遒劲,还是你稍胜一筹。”   “阮妹妹,你这话就算是恭维,我也爱听。”   ……   这还是他那个英明神武的王爷吗?怎么轻而易举地就向王妃屈服了呢?   “贺大人,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们王妃又得罪你了?”候在门外的木琉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木琉姑娘言重了,”贺平宁面无表情地道,“左右有王爷在,王妃就算是再得罪人,那也是我们做下属的错。”   “你——”木琉气坏了,这口气,怎么听都有种阴阳怪气嘲弄的感觉。   一旁的禾蕙抿着唇笑了笑,客客气气地道:“贺大人,有时候执着是一种美德,但有时候太过固执就成了冥顽不化,还望你能多多分清两者之间的区别才好呢。”   贺平宁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地走到另一头去了。   木琉这才算解了气,挽住了禾蕙的手,朝着贺平宁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禾蕙轻轻地拧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声道:“别替王妃招麻烦,这个人是王爷的心腹,哪日若是他能对王妃心服口服,王妃才能算是高枕无忧吧。”   木琉咬着唇,心里有些气恨:“我们王妃这么好,他也是眼瞎了,居然一点都瞧不出来。”   禾蕙心有戚戚焉:“是啊,真是眼瞎,也不知道日后哪家姑娘会倒霉嫁给他。”   “怎么办?得想个办法才行。”木琉发愁,“禾蕙,你脑子灵,快琢磨琢磨。”   禾蕙也一起发愁:“这人好像是个榆木疙瘩,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   两个小丫头在外头窃窃私语着埋汰着贺平宁的不是,萧阮在里面终于被蔺北行的这幅字哄得开了怀,在里面甜甜蜜蜜地用完了晚膳,两人闲庭信步,在酒楼外的街上逛了一圈,这才慢悠悠地回府去。   回到院中,老王妃派人来询问了,毕竟蔺北行没有来用膳,而萧阮也是突然离府,虽然事先和老王妃打了招呼,但敏锐如她,早就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萧阮便亲自过去和老王妃说了一会话,把事情掐头去尾的大概解释了一遍。   老王妃听完之后,颇有几分感慨。   “北行这孩子,打小就很有大将之风,从来不会和别的孩童计较,长大了之后,他醉心武技兵法,对其他的吃喝享用更是不放在心上,过得寡欲淡漠,他的爹娘一度还十分担忧,不知道他日后对自己的妻子是否也会如此,”她笑着道,“看来,都是我们过虑了,他这就是一把冷冰冰的锁,需要有你这么一个人来开,才能体会到七情六欲、男欢女爱。”   萧阮红了脸:“祖母,是我的不是,很多事情考虑得还不够周全。”   老王妃促狭地朝她眨了眨眼:“夫妻之间的情趣,并没有谁的不是。我倒是挺遗憾的,没有瞧见北行吃醋的模样,你不觉得北行这成天一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模样,若是吃起醋来,还多了几分烟火味吗?”   萧阮若有所思地问:“那祖母的意思是……”   老王妃正色道:“夫妻之间的相处,也是一门学问,张弛才能有道、曲径方可通幽,不应该一马平川、一览无遗,阮儿,你不用处处以贤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北行喜欢的是你,而不是靖安王妃,以你的聪慧,应该明白这一点。”   回房的路上,萧阮一路想着老王妃的话。   初嫁给蔺北行时,她一直觉得要努力做好一个靖安王妃,上不辜负启元帝对她的厚望,下不辜负蔺北行对她的情意,努力调停西南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和蔺北行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然而在两个人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却渐渐感受到了夫妻之间并不是只有女则上所写的相夫教子、持家有方、大度宽容……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在蔺北行的娇宠下,她越来越不忌讳她的喜笑怒嗔,几乎变成了从前在闺阁中的模样。   就好比今晚这件事情,她若是以王妃之道来处理,必定是要在府里耐心等候,等蔺北行回来了再好好和他解释;而现在,她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委屈,追去三林酒楼,使了小性子发了脾气。   最玄妙的是,蔺北行看起来还很高兴,老王妃也没有生气。   她把老王妃的话放在心头来回体会了片刻,好像又明白了一些,却又觉得好像还有一层纱帐遮着她的眼睛,没能领悟到其中的真谛。   回到房里,禾蕙她们已经备好了浴桶,等着伺候她更衣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王爷呢?”   “王爷已经洗漱完毕,闲着没事便去书房了。”   “哦。”   她应了一声,把身子沉入了水中,慢慢地擦洗起身子来。   也不知是怎么了,往常蔺北行不在她也是这样洗澡,只是今日却觉得这屋子空旷了一些,若是那个霸道的身影在,只怕又要挤到浴桶边上和她嬉闹呢。   洗得差不多了,她刚刚从浴桶里出来,“吱呀”一声,门推开了,蔺北行走了进来。   “阮妹妹?”他叫了一声。   萧阮慌忙把身子裹进了禾蕙展开的中衣中。   蔺北行探头进来,一看她披好了衣裳,颇有几分遗憾:“我算错时间了,以为你还要在祖母房里呆一会儿呢。”   “别闹了。”萧阮嗔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不闹你了。”蔺北行听话地后退了两步,转头去床上了。今日他犯了错,要乖乖地听话一些,可不能再把萧阮惹恼了。   萧阮松了一口气,接过禾蕙递过来的香脂在脸上抹了起来,不知道怎的,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被遗漏了。   慢慢地把今天做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她猛地站了起来:“哎!蔺大哥,你等一下!”   把香脂一丢,她急急地跑到了床边,却已经晚了。蔺北行神情古怪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块绣了一大半的锦帕绣绷。   锦帕是厚重的湖绸,象牙白的底色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这鸳鸯略胖了些,栖息的荷叶绣错了颜色,绿的绣成了花苞的粉色。   “这是什么?谁绣的?”蔺北行狐疑地问。   “这……这是我练手的……不许看。”萧阮的脸涨得通红,劈手想去夺过来。   蔺北行轻而易举地一侧身,避了开去,萧阮一个收势不及,倒在了床上。   还没等她起来,身上一沉,蔺北行压了上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她:“是送给我的吗?”   萧阮支吾了两声,终于承认:“是,想给你做个荷包,可我的绣活不太好,想先练练,等绣好了年三十再给你的,可是刚才一着急,忘了收了……”   呆滞了两秒,一阵狂喜猝然涌上心头,蔺北行想要仰天大笑。   慕呈青诗词歌赋写得好有什么用?周卫旻贵为皇子人小鬼大又有什么用?他们有萧阮亲手做的荷包吗?这一针一线的,密密麻麻,绣的不是鸳鸯,也不是荷叶,而是萧阮的心意啊。   夜长梦多,还是先把这份心意拿到手再说。   “这不是绣得挺好的吗?”蔺北行迫不及待地道,“就用这一块做吧,我等不及年三十了。”   “这怎么行?”萧阮把绣绷拿起来给他看,“你看,荷叶的颜色绣错了……”   “这天底下无人有粉色荷叶的荷包,唯有我才有,”蔺北行傲然道,“岂不是独一无二的一份?”   萧阮简直哭笑不得,只好又指着那鸳鸯道:“你瞧这一只鸳鸯的肚子绣到了花样的外面,肥嘟嘟的了,一点都不好看,等我再绣一个美美的好不好?”   “我怎么觉得甚是娇憨可爱?”蔺北行仔细端详了片刻,眼神忽然幽深了起来,“我明白它为什么会胖了。”   “这还有为什么?”萧阮稀奇了。   蔺北行把绣绷一丢,绣绷滚了一圈,乖乖地落在了床脚不动了。   他的双手撑在了萧阮脖颈的两侧,双臂微曲,牢牢地将人困在了方寸之地,两人四目相对,萧阮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你……你要干什么?很晚了,该睡了……”   蔺北行充耳不闻,一本正经地问:“阮妹妹故意把它的肚子绣得这么胖,是不是在暗示为夫这对鸳鸯想要有个小鸳鸯了?”   萧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连连否认:“哪有的事?只是我一不留神绣了一针在外面,补着补着就绣得胖了……”   “阮妹妹不要嘴硬了,”蔺北行哑声道,“为夫愚钝,这才明白你的意思,是为夫不够努力,真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阮妹妹勿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咬住了萧阮的中衣,往下一带,原本就匆忙系上的领口顿时松了,精致的脖颈呈现在他眼前。   萧阮羞涩不已,还要反驳,却被吻住了唇。   反复亲吻了一番,将那唇瓣染上了一层嫣红,蔺北行这才稍稍满意了些,继续往下而行。   烛火摇曳、软语呢哝。   一声声的轻唤时而婉转、时而低软;纱帐里,两人的身影交叠,仿佛化作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望天……   **本章留言的都送红包一个,么么哒,耐你们! 第91章   萧阮最终没有拗得过蔺北行,用那只胖胖的鸳鸯和粉色的荷叶做了一只世上第一无二的荷包,不过,严令他不可以说是王妃绣的,以免被人笑掉大牙。   只是萧阮百密一疏,想也知道,能让蔺北行成日里挂在腰上舍不得放下的荷包,除了是王妃的大作还能是谁的?   王妃自嫁入王府后,独占靖安王的宠爱,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西南贵妇、贵女们早已经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一听说萧阮这花样独特的荷包,都觉得其中必有奥妙,央着自己的夫君描述了这荷包的花样,一个个都模仿着绣了起来,有了夫君的盼着夫君独宠恩爱,待嫁闺中的则盼着能和萧阮一样嫁个有权有势又爱自己的如意郎君……   一传十,十传百,王妃亲和良善的美名原本就已经在西南民众和十六洞边民中流传,一听说这荷包花样是王妃独创的,百姓们都跟着一起学做,到了后来,西南这边的鸳鸯绣花都以胖为美,荷叶也特意绿中带粉,以示这是求姻缘的特殊荷包,居然也风靡一时。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一眨眼,就到了小年夜了。   京城那边送过来的年礼到了,满满的几大车,萧家和公主府就不用说了,就连启元帝,也赐下了几件稀罕的宝贝,其中一方绿玉蟠龙烟云烟砚最为贵重,据说是已经去世的大儒郑奇方留下的遗物,唬得萧阮立刻把这方砚台放在了书房最显眼的博古架上珍藏了起来。   阿卓依然粘在萧阮身旁,除了在学堂中两人会碰面以外,阿卓还时不时地爱到王府来,以至于王府的下人看到她都熟了,有时候不用通禀也让她进来了。   禾蕙一直对她抱有几分警惕,幸好,阿卓见了蔺北行也依然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远远地就躲开,看起来应当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一日,萧阮正要去厨房祭灶,阿卓兴冲冲地来了,带了一本学堂新发的三字经,说是几句话不懂,想来请教一下王妃。   一听说萧阮要去祭灶,阿卓十分感兴趣:“我能去瞧瞧吗?”   诺罗部并不过春节,他们的新年在汉历的三月,会好奇也是正常,看看时间还早,萧阮便答应了。   今天的厨房,下人们收拾得窗明几净,灶台上立着灶王爷的神像,两边的墙壁上贴上春联,供奉着一些瓜果点心,还有一些祭灶果。   阿卓经过萧阮这么多日子的言传身教,已经变得活泼了很多,叽叽喳喳地问着祭灶果的名称和典故,萧阮来了兴致,把旁边剩着的几样给阿卓尝了尝,又把灶王爷的来历一五一十地和阿卓说了一遍。   “这糖瓜有点粘牙,不过很好吃。”   “哦,我知道了,这糖瓜是用来黏灶王爷的嘴的,哄着他上天庭说几句好听的。”   阿卓一点就通,一下子就戳穿了这祭灶果的真相。   萧阮笑着朝她“嘘”了一声:“可别在灶王爷面前多嘴了。”   阿卓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到灶王爷前拜了拜:“是我说错话了,灶王爷,我给你唱首歌赔罪好不好?我们诺罗部的人,过年的时候都喜欢对歌,你听了一定会喜欢的,一定要多说说王妃的好话啊。”   这是萧阮第一次听阿卓唱歌。   阿卓唱的是诺罗部的一首情歌,和从前萧阮听何茗之唱的婉约小曲不同,这一首情歌曲调明亮了很多,歌词已经被阿卓翻译成了汉文,情意绵绵、直白动人,讲了一个女子暗恋男子最后两人心意相通的故事。   阿卓的声音原本就清脆动听,这一唱起来时而缠绵如情人的絮语,时而嘹亮如出谷黄莺,萧阮不由自主地便听得入了神。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门口传来了一阵击掌声,萧阮回头一看,居然是蔺北行和他的表哥罗云罡。   “好,唱得太好听了!”罗云罡一脸的惊艳。   阿卓吓了一跳,慌忙跑到了萧阮的身旁,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唱得倒还真的不错。”蔺北行颇为意外,第一次拿正眼看了一下阿卓,饶有兴味地道,“怪不得你父亲总是夸你的歌喉是诺罗部第一的。”   “王爷,这就是诺罗部要送给你的那个姑娘?”罗云罡笑着道,“你若是不想要了,不如就赏给我吧。”   阿卓的脸色一白,求援似的看向萧阮。   萧阮心里“咯噔”了一下。   要知道罗云罡已经有妻子了,娘家姓李,是南昭郡的高门大户,父亲也在蔺北行的军中任职。   她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王爷和表哥是过来祭灶的吧?这边都备好了,就等祖母他们过来了。”   正说着,老王妃和罗蔺氏、罗云裳、罗李氏都过来了。这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阿卓再呆着就有些突兀,她赶紧告辞走了。   萧阮送了两步到了门外,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   “王妃,刚才吓死我了。”阿卓拍了拍胸口,有些后怕。   “阿卓,你要小心些,这里和你们部落不同,以后不要随便在外面唱歌了。”萧阮脸色凝重地叮嘱。阿卓虽然肤色黑了一些,但五官明艳、身材丰满,唱起情歌来更有一种懵懂青涩和热情奔放糅杂在一起的特殊味道,很容易就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阿卓乖乖地点了点头,懊恼地道:“我是想唱给灶王爷听的,也想让王妃听一听我唱得好不好,没想到会有人来。”   萧阮的心里莫名浮起了一丝异样,待要去捕捉却又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又关切地问了一句:“这里过年,你不回去看看你的父亲和弟弟吗?”   “过几日就回去了,”阿卓的情绪有些低落了起来,“我真不想回去,家里有继母在,她总是挑我的各种错处,我一不留神便要上了她的当。”   这可真是个死结,就算萧阮是靖安王妃,也管不了别人的家务事。她想了一下问:“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如果有的话,不如早些把亲事定下来,这样也就不用看你继母脸色了。”   阿卓摇了摇头:“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想嫁人,要是能永远和王妃在一起就好了,我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事。”   萧阮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傻话?”   送走了阿卓,萧阮回到厨房和家人一起祭了灶,随后又一起去膳房用了午膳。   这些年靖安王府人丁单薄,几个外嫁的女儿路远,过年也只能送些年礼往来,也只有家在南昭的罗蔺氏算是唯一的近亲了。今日,罗蔺氏一家人便来陪着老王妃过小年夜了。   萧阮见过罗云罡夫妻几次,不过都是一面之缘,今天第一次一起坐下来吃饭聊天。这一顿饭下来,相比蔺北行的寡言,罗云罡的性格开朗、风趣幽默,更能逗老王妃开心,罗李氏则说话面面俱到,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照顾到了,看起来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   正聊得热闹,下人上了一条鱼,罗李氏掩着嘴干呕了两声,老王妃喜出望外:“怎么,这是有喜了吗?”   罗李氏一脸娇羞地点了点头。   罗蔺氏笑吟吟地补了一句:“正要和母亲说呢,昨儿个刚刚知道的,可算是有了一个好消息。”   老王妃乐得合不拢嘴了,当即吩咐下人加了几个酸爽可口的小菜放在了罗李氏的面前,又嘘寒问暖了几句,叮嘱她一定要小心养胎,不可大意。   罗云罡乐呵呵地道:“外祖母,小时候你总说我心性不定,这回是我先定下心来了吧?成亲生子都比王爷领先一步,王爷,承让了。”   蔺北行轻哼了一声:“我做弟弟的,自然要先让表哥一局才行。”   兄弟俩在这里心无城府地开着玩笑,萧阮听了却心中有些异样,忍不住朝着罗蔺氏和罗云裳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罗蔺氏面带得色,附在老王妃的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老王妃听着听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想也知道,罗蔺氏在说什么。   罗云罡成亲比蔺北行早了大概一个多月,罗李氏现在有了身孕,她却没有,必定要被罗蔺氏埋汰几句了。   用罢午膳,罗云罡拖着蔺北行去外面策马练武了,罗李氏有了身孕,早早地便告罪回府休息去了,罗蔺氏和罗云裳陪着老王妃去了佛堂。   萧阮回了自己的书房,京城来的年礼中有几本萧亦珩替她搜罗来的书法残本,又有启元帝赏她的名砚,她一有空便去研习一二。   刚刚磨了墨,正要落笔,木琉进来禀告:“姑姑和表姑娘在前厅,说是有事要找王妃。”   萧阮纳了闷了,这两人和她素有嫌隙,好端端地来找她干什么?   毕竟是长辈,萧阮也不好拿乔不见,只好放下笔墨去了前厅,前脚刚刚迈上了走廊的台阶,罗云裳便飞一样的迎了出来,扶住了她的手臂:“嫂嫂慢些,这里有门槛,别绊着了。”   萧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着痕迹地快走了两步,把手臂从罗云裳的手中抽了出来:“表妹客气了,我自己走便是。”   “这孩子,总是毛毛躁躁的,”罗蔺氏也迎了上来,笑着道,“以后要学学你表嫂,到底是京里来的,一看就有不一般的气度。”   萧阮真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嘲讽她从京里来的端架子仗势欺人呢:“姑姑谬赞了,不过云裳这年纪,的确是无忧无虑的时候,也怪不得她毛躁,日后长大了懂事了,便会收着性子了。”   一丝忿忿之色从罗云裳的脸上一掠而过,她嘴角的笑容僵了僵:“表嫂说的对,以后我会注意些。”   萧阮真是有些稀奇了。   要搁在从前,她这句话暗含说教,并不中听,早就把罗云裳这个炮仗点着了,今天居然能忍下来,这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求着她了吗?   禾蕙上了茶,罗蔺氏一边喝茶一边把无关紧要的事情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终于切入了正题:“阮儿啊,我看你一个人操持王府辛苦,又要伺候王爷,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人进来帮你,一来有个帮手,二来也能替王爷多多开枝散叶,你看如何?”   萧阮心里一阵恶寒。   她还当罗蔺氏有多疼女儿呢,还不是把女儿当成了荣华富贵的敲门砖?堂堂靖安王的表妹,居然想要入王府为妾,罗云裳年纪小,不懂得其中的利害,难道罗蔺氏也不懂吗?还是说罗蔺氏心里压根儿还是没把她当成真正的靖安王妃,有这个底气迟早要让罗云裳取而代之?   萧阮淡淡地道:“请恕我愚钝,姑姑这是什么意思?直说就是。”   罗蔺氏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我哥哥在世时,很中意云裳,原本想着是让云裳和北行成为一对的,没想到后来意外迭出,最后我哥哥去了,北行又把你娶回了家,只怪云裳没有做王妃的命。但云裳一直喜欢她表哥,想效仿娥皇女英,和王妃一同侍奉王爷,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说完,她朝着罗云裳使了一个眼色。   罗云裳咬着唇,朝着萧阮挤出了一丝笑容,放低了姿态软语央求:“表嫂,从前是我脾气不好,对你说了些过分的话,日后我一定听你的,你指东我不敢打西,你就答应了好不好?”   萧阮沉默不语。   她知道,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把蔺北行拿出来当挡箭牌,只要轻飘飘地说上一句“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你们去问王爷”就好了,蔺北行自然会把一切收拾得妥妥当当,罗蔺氏和罗云裳也找不到理由来恨她。   但她忽然不愿意这样做了。   蔺北行这样在乎她,她虽然还不能回报以同样的深情,却也不想事事都推到蔺北行的身上,更不应困囿于自己的名声而吝于说出“不愿意王爷纳妾”这几个字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姑姑,表妹,王爷对我情深意重,我也自然全心以待,不愿让别的女人入王府分走王爷的一丝半毫,纳妾是万万不能的,王爷不会愿意,我也不会应允,还望你们谅解。更何况,这当妾室并不是什么尊荣的事情,表妹出身名门,何必这样委曲求全?不如另寻青年才俊,求一段琴瑟和鸣的姻缘才是上策。”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宁静。   片刻之后,萧阮察觉到了几分不对,转头一看,只见蔺北行站在门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仿佛跳动着火焰。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我就知道,轻轻快要爱我爱得无法自拔了。   醋哥:……   醋哥:大哥你醒醒!   **上一章开了个假车也被锁了,气了一整天┭┮﹏┭┮ 第92章   蔺北行被罗云罡拉出去骑马比试,出了王府才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这大过年的,罗李氏又有了身孕,罗云罡又是他的手下败将,找什么虐?   逼问了几句,罗云罡终于坦白交代了:“我妹妹喜欢你,想进王府求个侧王妃做做,今天找外祖母和王妃商量去了,怕你生气,便让我把你哄出去。”   “胡闹!”蔺北行十分恼火,掉头就往回走。   “北行!”罗云罡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一把拽住了他,不解地问,“怎么,难道你还真的一辈子不纳妾不成?我看王妃温柔大度,应当不是个善妒的,云裳是你的表妹,又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你收了她尽享齐人之福,有什么不好?”   “你不懂,”蔺北行冷冷地道,“我就喜欢她一个,别的女人一个都不想要。”   罗云罡哑然失笑:“那是你新婚燕尔还新鲜着,让你一辈子就对着一个女人,难道不会腻吗?王妃虽然长得漂亮,但天底下的女子环肥燕瘦,别有一番滋味,何必为她守身如玉,浪费了这天底下最美好的滋味?你身为王爷,不三妻四妾已经对得起她了,再说了,她是从京里来的,我就不信,你对她全无半点猜忌?云裳到底是你的亲人,怎么都不会害了你,她入了王府,也好帮你盯着一二,岂不是两全其美?”   蔺北行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我和王妃情比金坚,我不会疑心她,她也不会背叛我,用不着别人盯着。云罡,你我并肩作战了这么久,我当你是最好的亲人和朋友,但是,这件事情你就不要胡乱插手了,不要伤了你我兄弟的情谊。”   罗云罡无奈地道:“好好好,不插手就不插手,只是北行,你可是靖安王,西南之主,这样护着王妃,就不怕她恃宠而骄吗?到时候你自己也被安上一个惧怕河东狮吼的名声,平白惹人耻笑。”   蔺北行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渐渐驱散了脸上的阴沉:“云罡,我喜欢看她有恃无恐的娇作模样,只可惜她鲜少如此。若是为此被人嚼上几句舌根,倒也挺有意思。”   抛下罗云罡往回走去,蔺北行心里一路七上八下的。   他知道罗蔺氏很难缠,也知道老王妃向来喜欢罗云裳这个外孙女,萧阮不会顶不住长辈的压力便答应了纳妾的要求吧?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心凉了大半。   他见过太多宽容大度的后宅女子,为了博得一个贤淑的名声,张罗着替丈夫纳妾,就好像罗云罡的妻子,一知道自己怀孕了,便物色了两个丫鬟送到了罗云罡的房里,说是代替她伺候罗云罡。   如果萧阮也这么大度的话,那他可真的要生气了。   急匆匆地进了院子,远远地便看到萧阮和罗蔺氏母女俩坐着说话,几句掷地有声的话落入他的耳朵里。   “王爷对我情深意重,我也自然全心以待,不愿让别的女人入王府分走王爷的一丝半毫,纳妾是万万不能的……”   这表白来得如此意外突然,让蔺北行有些晕眩。   萧阮非但没有答应纳了罗云裳入府的请求,更是直接在罗蔺氏面前表白了她对自己的心意。   这是不是意味着,萧阮对他已经有了那么几分真心的喜欢,所以才会这样霸道地想要强占他、不让别的女人来分一杯羹呢?   仿佛有什么在蔺北行心中欢唱了起来,他强自按捺才没有在外人面前失态,维持着历来的淡漠模样走到了罗蔺氏面前:“姑姑,你请回吧,王妃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北行,”罗蔺氏尴尬万分,可又不甘心放弃,“我这……这也是想要亲上加亲,再说了,你祖母也乐见其成……”   “祖母乐见其成?”蔺北行嗤笑了一声,“她必定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所以让你过来问我的意见吧?结果你倒好,不敢来找我,便越过我来问王妃了是吗?”   罗蔺氏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罗云裳眼圈一红,带着哭腔道:“表哥,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这几年更是一起相依为命,我都愿意为了你委屈自己做个妾室了,你还不肯答应,你什么时候这么狠心了……”   她心里真的委屈。   谁愿意做一个妾室?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是表哥的王妃的!   都怪母亲,一开始打仗时,她说要嫁给表哥,母亲让她再缓缓,这刀光剑影生死不定,若是一不留神蔺北行有了个三长两短,她年纪还小,不就守了活寡了?   后来战事结束了,母亲喜滋滋地让她等着,说表哥要是有良心,就会马上来求亲了,她们要稍稍推拒一下,从一开始就要把表哥拿捏住。   结果表哥去了京城,带回了表嫂。   她想去闹、想让这门亲事黄了,又是母亲,信誓旦旦地说,表哥绝不可能喜欢上这个王妃,必定是被逼无奈才娶的,等日后抓了王妃的错处,一定会休了她让她名声扫地,要耐心等候才行。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年,眼看着表哥和表嫂日渐恩爱,母亲才没了主意,问她要不要入王府为妾,再想办法抓住表哥的心。   可没想到,她都愿意委屈做妾了,表哥还不答应……   “云裳,”蔺北行正色道,“我若是喜欢你,就不会委屈你,我若是不喜欢你,你再委屈也没有用,一直以来,我都当你是妹妹,我喜欢的,向来就只有王妃一人,从来没有变过。”   罗云裳伤心至极,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你骗人,你们都在骗人!她都要替你纳妾了,外面的人都知道了,还说什么不想让别的女人分走你!明明是她想要离间我们罗蔺两家的关系,表哥你居然会信她!这些年来我们两家相依为命,跟一家人没什么分别,现在表哥你就这样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我……我看不起你!”   她连哭带喊,说话的声音夹杂着呜咽,听都听不清楚了。   萧阮愣了一瞬,又惊又怒:“你听谁说的,我要替王爷纳妾?”   “你还要装模作样……”罗云裳指着她,哭得喘不过气来,“就是那个阿卓,成天往王府里跑,就是你替表哥物色的妾室,外面的人都知道了,你就是个厉害的角色,先拒绝再答应,欲扬先抑,把那个愚蠢的诺罗部女人收得服服帖帖的,对你言听计从。现在阿卓都已经半只脚踏进了王府,和表哥玉成了好事,就差一顶花轿抬进门了。你能容得下阿卓,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不就是因为我是罗家的人,我不够听话吗?”   “哐啷”一声,茶几被踹翻在地,茶壶和茶盅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罗云裳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惧地抬起头来。   蔺北行面色铁青,一字一顿地道:“一派胡言!出去,别让我说第二次!”   所有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罗蔺氏母女俩慌乱地走了,蔺北行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片刻之后让人叫来了陈碑之,让他去查一下,到底是什么人在外面传这些风言风语,背后是何居心。   腰被环住了,萧阮从背后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蔺北行拍了拍她的手以示抚慰,转过身来和她四目相对。   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担忧。   “蔺大哥,可能是我给你添麻烦了,阿卓她可能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单纯……”萧阮喃喃地道。   “不打紧,”蔺北行安慰道,“你别难过就好,如果真是她散布的流言,也算是让你提早看清了这个人。”   怎么可能不难过?   阿卓是她在西南第一个真心想要照顾的妹妹,也为这姑娘花费了不少心血,若是她真的看错了人,阿卓对她的依恋只是演戏,目的还是为了入王府和蔺北行在一起,那么,只怕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敢用真心对别的姑娘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萧阮难过地问,“她对我那么好,我还以为,她真的把我当成了她的姐姐……”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蔺北行一脸的深思,“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萧阮扬起脸来困惑地看着他。   “你的夫君太好了,让无数美人都魂牵梦萦、难以自拔,”蔺北行颇有些洋洋自得,“阮妹妹,你可要好好看牢你的夫君,要不然……”   他傲然地轻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价值连城。   饶是萧阮的心情很差,也被他逗得乐了:“不要脸。”   “不难过了吧?”蔺北行捧起她的脸来,神情严肃,“不要去想阿卓了,她不值得你这么牵肠挂肚,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萧阮被他唬得吓了一跳,赶紧把这阵子要紧的事情在心头捋了一遍:“什么要紧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了?”   “今日被表哥压了一头,我心里不服气得很,”蔺北行一本正经地道,“表嫂都已经有了身孕了,你却还没有,我岂不是要抓紧一点了?”   他一把抱起萧阮,大步往卧房走去。   萧阮哭笑不得:“你撒手!大白天的,这算什么要事?我们还得去祖母那里解释一下姑姑的事情……”   “此等要事,祖母一定乐见其成,必能原谅我们的怠慢。”蔺北行一脚踹上了房门,两人一起倒在了拔步床上。   蔺北行在房事上日渐娴熟,再也不复从前的青涩模样了,萧阮仿佛化作了一把古琴,在他的轻挑慢捻中吟出了动人的曲调,沉沦在了无尽的欢愉中,把阿卓和罗云裳忘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什么事是柿子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开辆假车【→_→ 第93章   快到晚膳的时候,萧阮终于从蔺北行的纠缠中得了空,两人一起和老王妃把下午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老王妃听了之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小时候,蔺罗两家的确曾经拿萧阮和蔺北行开过玩笑,没想到罗蔺氏和罗云裳一直记在了心里。   老王妃颇有几分后悔:“怪我,方才我听你姑姑一说就知道这事成不了,可她很坚持,我只好让她自己找北行说,没想到她怕北行,直接找上了阮儿,倒让阮儿做了恶人。”   “这也不能怪祖母,”萧阮连忙道,“我做恶人倒也没什么,只是别让姑姑和云裳因为这个记恨了王爷和祖母才好。”   老王妃轻叹了一声:“你姑姑这人我知道得很,她要王府做靠山,怎么也不会和我们生分的,倒是云裳,这下必定是伤心死了,得好好劝劝她,然后替她张罗个好人家。”   不得不说,老王妃很了解罗蔺氏。   过了几天之后,罗蔺氏果然又若无其事地登门了,除了对萧阮爱理不理的,其他人都一切如常,倒是罗云裳一直不见踪影,听说病了一场。   老王妃到底心疼外孙女,登门去探望了一回,但这种事情,总是要罗云裳自己想明白才行,老王妃也只能尽力劝慰了。   过年的日子,蔺北行难得清闲了几日,除了招待登门拜年的宾客,其余时间两人都腻在一起,就算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情,也做得有滋有味。萧阮喜欢看书习字,蔺北行便替她磨墨添香;蔺北行喜欢骑马练剑,萧阮便在一旁替他擦汗更衣。   空余的时间,两个人便出门游玩,南昭的气候温暖,就算是冬季也和京城的初秋差不多,城里城外的山川江河里,留下了两人无数甜蜜的身影。   一眨眼,这年便过得差不多了。   陈碑之奉命去查流言的来处,也有了眉目。流言蜚语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的,原本是很难查到来源的,但过年这一阵子城里的高门大户互相往来,后宅家眷之间闲着无聊,把各家八卦传了又传,这流言又发酵了几分,说得阿卓已经板上钉钉要入王府了,这便让已经留了心的陈碑之抓到了蛛丝马迹。   陈碑之顺藤摸瓜往下查去,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两个媒婆身上。这两个媒婆一东一西,并无瓜葛,但都是替城中的高门大户牵线搭桥的,出入方便、消息众多,因此传播消息十分方便。从去年年末时开始,这两人便收了银子,开始暗中散布关于阿卓和王府的消息。   “那两个媒婆描述了一下,给她们银子的女人大概三十多了,长了一张马脸,左眉脚上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陈碑之大概形容了一下,“要不要我派人去阿卓住的地方搜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女人?”   萧阮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虽然阿卓后来都没有带这个女人在萧阮面前出现过,但第一次阿卓来王府时,那个女人贴身伺候在阿卓身旁,阿卓一边说话还一边看她,萧阮记得一清二楚。   “把阿卓抓起来教训一顿,让她当众把事情说清楚,然后送回诺罗部去,让她不得再踏入南昭一步,你看如何?”蔺北行建议道。   萧阮苦笑了一声:“不用了,她虽然费尽了心机,却也没有触犯什么法条,你这样处置,只怕更有欲盖弥彰之嫌,反倒要引起十六洞族人的反感,我们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关系,又要出了变故。”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蔺北行的眉头拧了起来,“若是这流言越演越烈,到时候阿卓的父亲拿这流言来说事,闹着要把阿卓送进王府,只怕我们就更被动了。”   “蔺大哥……”萧阮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终究有些意难平,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算计我。我想再见她一面,然后再决定该如何处置,你说好不好?”   阿卓的住所在城南,一座三进的房子,院子不大,围墙边种满了花花草草。   一听说萧阮来了,阿卓飞一样地从里面跑到了前厅,又惊又喜地道:“王妃你怎么来了?我昨日刚刚从家里回来,收拾收拾正准备明天去看你呢。”   萧阮笑了笑:“我去学堂,路过便来看看你。”   阿卓不疑有他,拉着萧阮的手往里走去,一路和她说着这一次回家的琐事,“……我弟弟也很见见王妃,缠着说要跟我出来上学堂,我好好地和他说,先把我教他的东西学好了,等再过些时候就带来出来见见世面……”   陈碑之的调查进行得很隐秘,那两个媒婆也只是被暗中带走,并没有外传,因此,阿卓这里尚未知道自己的谋划已经暴露,敬慕的眼神、热情的言行,一如既往。   萧阮的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她不禁想起了祖父的那位妾室萧秦氏,如果阿卓如此心机,倒是可以和萧秦氏一比高下,罗云裳那个直来直往的骄纵姑娘,和她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进了屋子,有人在训斥几个丫鬟,正是那位马脸的年长妇人,见了萧阮不由得怔了一下。   “你快出去吧,”阿卓迫不及待地赶她,“王妃来看我了,让人泡壶茶送上来。”   马脸妇人躬身应了一声,转头出去了。   “她是谁?好像没怎么看到过。”萧阮随口问了一句。   “她是我继母的人,”阿卓眼中的阴翳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了愉悦的神色,“不提她了,王妃,快看,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点心,你一定没见过吧,叫麻脆儿。”   她把放在桌上的一盆小食递了过来,萧阮一看,那小食五颜六色的,外表弄成了花鸟鱼虫的形状,一片约莫小半个手掌大小,很是可爱。   拿起来尝了一口,脆酥香软,味道挺不错的。   不过,萧阮没有什么食欲,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阿卓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察觉到了不对,不安地问:“王妃,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萧阮叹了一口气:“阿卓,这些日子我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心里头有点不太高兴。有人说我善妒,不给王爷纳妾,半点没有王妃的气度。”   阿卓呆了呆,气恼地道:“王妃你别听他们的,他们那都是嫉妒你,巴不得王爷三妻四妾分你的宠。”   萧阮笑了笑:“还有呢,还有很多关于你的风言风语,说你成天往王府跑,这是铁板钉钉要进王府了,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同意。”   阿卓的神情慌乱了起来:“王妃你也听说了吗?你别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没事的,名声不名声的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不打算嫁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臂往身后藏了藏。   萧阮盯着她片刻,沉声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支支吾吾地道。   萧阮一把拉过她的手,往上一撸衣袖,顿时呆了呆:只见阿卓白皙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被人拧过了。   “这是怎么了?”萧阮愕然问,“谁打你了?”   阿卓扁了扁嘴,眼底闪起了一道泪光:“我……我继母……她说我的名声都坏了,每天往王府跑还进不了王府……她说她要把我嫁给那个五十岁的老洞主……我父亲也说,若是我没出息便就照继母说的话去做……我不想再呆在那里了,就跑回来了……”   萧阮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复杂:“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他们要是逼我……我就上吊死给她看……”阿卓哽咽出声,眼泪扑簌簌地滑落脸颊,   萧阮的眼中露出同情之色,半晌都没有说话。   阿卓越哭越凶,萧阮抬手替她拭去眼泪,欲言又止。   阿卓忽然一下便抓住了她的衣袖,哽咽着道:“王妃,你救救我吧?让我进了王府好不好?我什么都不求,只求在你身边做个丫鬟就好了,我就伺候你,别的我什么都不会求的,反正你早晚也是要替王爷充盈后院的,你就当是帮帮我,我绝不会觊觎王爷一丝半毫,我可以发誓!”   滚烫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掉在了萧阮的手背上。   可是,萧阮却心中冰凉。   原本她还抱有一线希望,盼着只不过是那个马脸妇人背着阿卓散布的流言,但此时此刻,阿卓的话给了她最后一击。   用悲惨的身世来博得萧阮的同情、伺机接近萧阮出入王府、散布流言营造名声尽毁走投无路的假象、最后双管齐下让萧阮不得不收留她入府……   要不是罗云裳无意中让她和蔺北行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只怕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戏的开始。流言越演越烈之后,诺罗部洞主上门质问、蔺北行百口莫辩,一顿争执吵闹之后,靖安王府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坚决不让阿卓进门,彻底羞辱了诺罗部洞主和族人,也让其他部落的齿冷;二是不得不暂时退让让阿卓进门,以消除流言对蔺北行和萧阮的不利影响。   这连环计一环紧扣一环,历时数月,阿卓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城府不可谓不深,可笑自己居然把阿卓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可怜女子,被利用了个彻底。   萧阮的手上一用力,阿卓猝不及防,往后一倒坐在了地上,眼神茫然地看向萧阮:“王妃……”   “阿卓,”萧阮一字一顿地问,“我把你当成了妹妹,你却这样算计我?”   “王妃……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阿卓恐慌了起来,往前膝行了几步,抓住了萧阮的衣角。   “流言是你让人故意散布出去的,那两个媒婆已经被抓住了,”萧阮气得指尖发颤,“你处心积虑想要入王府为妾,却还有脸一脸无辜地骗我,是我小看你了。什么继母害你、什么身上伤痕累累,你这一步以退为进、暗度陈仓的计策,只怕是诸葛亮再世也比不上你。”   “没有,王妃我没有!”阿卓泪如雨下,“王妃我没有骗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有人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阮深吸了一口气。   阿卓这样嘴硬不肯承认,她反倒冷静了下来。   其实,破绽很多,只是她以前是真心喜欢阿卓,从来没有往别处想,也没有留意罢了。   “阿卓,城南的学堂,你都在的吧?”   “在……在的……”   “年前我曾去过一趟,先生在讲汉民过年的习俗,其中有小年夜祭灶一课。你这么聪明好学,怎么只过了几日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阿卓的表情僵住了。   “所以,你那日来府里,不知道祭灶是怎么回事,不明白糖瓜是做什么的,演得很好。”萧阮冷笑了一声,缓缓地道。   “我……”阿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你知道我们一家人都会去厨房祭灶,便故意在那里和我说话,停留了很长时间。等到王爷快过来的时候,你便唱了一首歌,盼着能让王爷注意你一分。那首歌,也是你精心挑选的吧?诺罗部的对歌很多,你偏偏唱了一首情歌,唱得如此旖旎动人……”萧阮把前后之事都串联了起来,什么都明白了。   “的确,你唱歌的模样很美,只可惜,你的心却是如此阴暗,”她定定地看着阿卓,眼里闪过一道伤心之色,“阿卓,我看错了人,是我自己眼拙,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这满腹的心机,换一个人骗吧。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她用力把自己的衣角从阿卓手中拽了出来,快步往外走去。   “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从身后传来,萧阮停下脚步往后一看,只见阿卓伏在地上笑了起来,她的眼角还带着泪珠,这又哭又笑,眼神直勾勾的,有些吓人。   原本跟在萧阮身旁的木琉和禾蕙怒极。   “不要脸,居然还笑。王妃,你就不该这样轻易饶了她!”   “对,该让王爷狠狠收拾她一顿才行。”   阿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   “是,我的心的确阴暗,所有的一切,是我的谋划算计。可是王妃,像你这样出嫁前有父兄祖母溺爱,出嫁后有夫君疼宠,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走过的女子,怎么能知道我们这种人的悲苦?我的心不阴暗的话,只怕早就已经死了十回八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位阿卓是白切黑的芝麻汤团。 第94章   从前那个胆小怯懦的阿卓,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无踪,此刻的阿卓,下巴高高昂起,神情淡漠,仿佛是个与生俱来的高傲女子。   “我八岁时便死了母亲,弟弟当时才四岁,诺罗部各种势力混杂,父亲花心风流,不到一年便又娶了妻子,我若是不能够自保,怎么能够活到现在和你们在这里说话?”阿卓冷笑了一声。   萧阮怜悯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若是自保,谁也无权来责怪你什么。可你瞧瞧你现在做的事情,只是为了自保吗?你不入王府做妾,就活不下去了吗?”   “是,我活不下去了,被人唾弃、辱骂,还不如让我死了,我要成为人上人,还要让我弟弟能够站起来成为诺罗部的王者,把从前耻笑我们的那些人都踩在脚下!”阿卓的眼神有些狂乱,“只有靠上了王府这棵大树,我才能够实现这些愿望,你瞧,我只是和你交好了一些,又时时得以出入王府,我的族人便把我当成了孔雀一般,处处迎奉我,我弟弟在族里也过上了好日子。王妃,我只不过想要占一点王府的光罢了,你什么都有,何必要和我来计较这些呢?”   萧阮失望至极:“很好,我也不想和你争辩,想必再争辩你也不会知错。王爷这里你别再枉费心机了,再不自量力小心连性命都不保,你我不是同路之人,就当我一片心意付诸东流,以后不必再见。”   阿卓连连摇头,双唇微颤,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定定地看着萧阮,眼里无声地流下泪来。   萧阮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刚刚走到院子里,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阿卓追了出来。   “王妃!”她的声音颤抖,伸手想要去拉萧阮的衣袖。   木琉和禾蕙挡在了她的面前,木琉毫不客气地推了她一下:“贱人!再敢碰王妃一下,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   阿卓踉跄了两步,跌倒在地。   萧阮皱了皱眉头:“走吧,别和她一般见识。”   “王妃,你说的,别的我都认,”阿卓哑声道,“可是,我并没有想勾引王爷分宠的念头。我算计着想入王府,一来是想要仗王府撑腰,二来是因为……因为你笑起来的模样好像我死去的母亲,我特别喜欢和你在一起,真的特别喜欢……”   “呸!”木琉朝她啐了一口,“还要花言巧语来骗我们王妃!”   阿卓充耳不闻,跪倒在地朝着萧阮磕了一个响头:“王妃,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别为了我这样的人难过伤心了。”   一连几日,萧阮都郁郁寡欢。   放出去的感情,岂是说收就能收回的?她到了西南没几天就和阿卓相识,看着这个可怜软弱的姑娘,把所有对亲人的思念都倾注到了阿卓的身上。这大半年过去了,她早就把阿卓当成妹妹一样看待了,甚至想着要在蔺北行的军中找一个看得上眼的青年才俊,让阿卓终身有托。   现在,全成了笑话。   城里的流言,从根子处被陈碑之掐断了,阿卓那里得了警告,再也没有了后续,一直龟缩在家中。只是这已经流传开的风言风语也没法一下子清除干净,蔺北行和萧阮商量了一下,索性往上添油加醋了一些,没几天,靖安王怕老婆的名声不胫而走。   因为阿卓和王府断了往来,入王府为妾成了镜花水月,原本靖安王要纳妾的传言便成了萧阮河东狮吼,搅黄了蔺北行的桃花。再一看,蔺北行居然还神情自若地出入军府,半分怨言都无,萧阮也还是一样得着蔺北行的宠爱,看来,王爷不仅行军打仗是个厉害的,怕起老婆来也是个中翘楚。   这名声一传开来,让外面那些牟足了劲想要用女人来讨好靖安王的人断了心思,也算是个意外的收获。   这些一连串烦人的事情处理完了,日子渐渐步入正轨,重新变得平淡温馨了起来。这一日刚一起床,外头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萧阮正要去佛堂陪着老王妃抄佛经,原本早就该去军府的蔺北行却忽然回来了。   “走,”蔺北行兴冲冲地道,“我挪出了两三天的空来,带你去外面散散心。”   萧阮有些迟疑:“好端端的,你抛下公务出去游玩,不太好吧?”   “王妃,”蔺北行威严地道,“本王想要纵情享乐一番,命你乖乖随行,你若是不肯,本王就要另寻良伴了,你到底走是不走?”   萧阮哭笑不得:“你去另寻良伴吧,我去陪祖——哎!”   身体腾空而起,蔺北行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眼看着蔺北行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要把她抱出门去了,这要是被外人瞧见了,只怕又要被人说闲话了,萧阮只好求饶:“王爷快放我下来,我跟你走,跟你走还不行吗?”   两人上了马车,出城一路向东而去。   此行的目的地在定云郡,定云郡毗邻祯州,和宁州、南昭呈三角之势,也是西南的重镇,距离南昭郡快马加鞭约莫半日的路程。   萧阮也不知道蔺北行这是哪来的兴致,好端端地忽然跑那么远。   不过,马车驰骋在官道上,车窗的帘子挑开了,被细雨濯洗着的天空一片鸦青之色,路边的绿色新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再往远处一看,青山连绵不绝,那峰峦仿佛绝色美人横卧的身姿,在朦胧的烟雨中起伏……   萧阮心头的郁郁之气,不知不觉便被这美景驱散得无影无踪。   趴在车窗上看了一会儿,架不住身后一直有人在骚扰,萧阮只好放下了帘子坐回了软榻上,嗔了蔺北行一眼:“你就不能好好地坐一会儿吗?”   “阮妹妹,你这是擦了什么香脂吗?”蔺北行在她脖颈上嗅了嗅,狐疑地问,“我怎么觉得你身上这么好闻?”   萧阮被他的吐息弄得痒痒的,笑着往后躲:“哪有什么香脂?你又来哄我。”   “真的有,”蔺北行又往她怀里蹭了蹭,“好像一股子奶香味。”   萧阮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啊,前一阵子段大夫说是要替我调理身子,让我每日早晚喝些羊乳。”   “怪不得。”蔺北行深吸了一口气,忽地一下吮住了她的脖颈。   那脖颈纤细,肌肤中的奶香味道在血管的跳动下越发明显了,蔺北行顺着马车的颠簸一点一点地啃噬了一圈,萧阮被他亲得手脚发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蔺大哥,别闹了,这是在马车上……”萧阮的气息有些不匀了起来,手上绵软地推了推他。   蔺北行充耳不闻,捉住了她的手,开始吻她葱根似的指尖,低声诱惑着问:“怎么闹了……你倒是说说……我怎么闹你了……”   萧阮的反应有些迟钝,片刻之后才想着抽出手指,可蔺北行却俯身压住了她,从指尖转移了阵地,含住了她的耳垂……   马车上的亲热,好像和平常大不相同,在颠簸中带着几分即将被窥破的刺激。   萧阮的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她的身体被困住了动弹不得,只好“唔”了一声。   这一声轻唔又急又重,好像有些恼了。   蔺北行不敢再造次,只好松开了她的唇,转而在她耳根处摩挲着。   马车摇晃着,门帘那处偶尔被晃得露了一条缝隙,从车厢里能看见车夫的背影,还有护卫在旁边的杨泽冲、贺平宁等人。   萧阮又羞又急,狠狠地剜了蔺北行一眼。   蔺北行悻然,只好哄道:“好了,我不闹了,你别生气,来,在我身上躺一会儿吧。”   萧阮十分警惕,不再给蔺北行亲热的时机,靠在离他远远的车壁上。只是马车晃啊晃啊,很容易就让人泛起困来,萧阮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盹。   中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她已经被蔺北行抱了过去,发髻被解散了,头枕在蔺北行的腿上,身上盖了一根小毯。   宽厚而粗糙的手指插在了她的发梢,轻轻玩弄着她的秀发,她朝着那个温暖的怀抱蹭了蹭,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萧阮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蔺北行把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都已经这样了,再遮遮掩掩地抗拒也没意思了。萧阮破罐子破摔,依偎在了蔺北行的怀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这是一座山庄,坐落在山谷之中,面南背北。山庄南面有一个湖,视野宽阔,湖面上隐隐冒着热气;而北面被群山环抱,烟雨朦胧中,缭绕的水气将青山半遮半掩,仿佛仙境一般。   山庄周围被一片修竹掩映着,青砖黛瓦,颇有几分世外仙庐的意境。   “这是什么地方?”萧阮环顾四周。   “仙居,”蔺北行简洁地道,“我们到此地修仙来了。”   萧阮瞪了他一眼,却实在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又问:“那湖面上怎么会有热气冒出来?”   蔺北行把她放了下来:“你去摸摸湖水就知道了。”   萧阮走了几步,蹲下来一探,惊喜地道:“水是热的!”   从前京城里的勋贵世家为了享乐,会在房里修建池子,用地龙烧着热水不停地流到池子中,维持水温以此嬉戏,皇宫之中也备有这样的浴汤之所。后来启元帝继位后,十分厌恶这样的浮夸奢靡之风,把宫里的池子都封了,上行下效,京城中便鲜少再有这样的享乐了。   萧阮早就听说过外地有这样天然温热的水源,但却一直没有见过,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这温热的泉水被引到了山庄里,水温刚刚正好,萧阮在里面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旅途的劳累一扫而空。   禾蕙和木琉替她擦洗着头发,又换好了衣裳,木琉有些纳闷了:“奇怪了,今儿王爷怎么没过来?”   萧阮也有些纳闷。   马车上还缠着她不肯放,怎么到了山庄里就跑了个没影?要是放在以前,蔺北行早跑来和她共浴了,就算她不同意,蔺北行也能想方设法地做出些羞人的事情来。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外头传来了蔺北行的声音:“阮妹妹,你沐浴更衣好了吗?闭上眼睛出来,不许偷看。”   萧阮愈发好奇了,听话地闭上了眼,由禾蕙扶着到了门口:“又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蔺北行握住了她的手,引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我替你引来了仙人。”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仙人会下凡?还是又在哄她?   萧阮将信将疑地睁开眼来,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谁,猜中了发红包\(^o^)/~ 第95章   眼前的人眉眼间还带着旅途的风尘,目光却清亮有神,一身白衣身形颀长隽挺,俊朗的五官一如从前,嘴角含着一丝熟悉的笑容。   居然是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萧亦珩!   萧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滞了片刻,猛然冲了过去,一把拽住了萧亦珩的衣袖,眼泪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大哥!大哥真的是你吗?”   萧亦珩顿时慌了手脚:“是我,你怎么哭了?我和北行想要给你个惊喜,这是吓到你了吗?”   萧阮又哭又笑:“没有,没有吓到我,我这是太开心了!”   兄妹俩久别重逢,心情激荡,好一阵子才平静了下来,坐在一起聊起了彼此的近况。   萧亦珩此次出京,是奉了天子之命巡查各处的军备来的,蔺北行得知了之后,便算好了时间,在萧亦珩快到南方地界的时候和他联络上了,两人约在祯州和定云交界的这座祯云山中碰面。   大长公主还是老样子,住在公主府中,萧钊成日里一得空了就往公主府里跑,各种手段使了出来,几个晚辈在一旁暗中替他摇旗呐喊,这些日子下来,现如今萧钊终于可以在公主府有一席之地了。   何茗之嫁入萧家之后,和萧陈氏相处和睦,也时不时地去公主府陪伴祖母,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小日子过得很是愉悦。   一提起妻子,萧亦珩嘴角的笑容愈发幸福了:“她一直很钦佩你,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我才钦佩她呢,”萧阮高兴地道,“她居然胆敢和慕师兄一起深入虎穴,为自己挣来一份战功,这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你们俩就不要互相吹捧了,”萧亦珩笑着道,“等她把你的侄子侄女生下来,我就带她来趟西南,让你们俩当面吹捧。”   萧阮又惊又喜:“她有喜了?”   萧亦珩一脸的骄傲:“是啊,我出来前刚刚有了,到了十月你就有小侄子了。”   萧阮高兴极了:“那我得赶紧替我小侄子准备见面礼了。”   “你呢?”萧亦珩瞟了他们夫妻一眼,“有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萧阮摇了摇头。   蔺北行轻咳了一声,一脸不在意地道:“大哥,我们不打算这么早有孩子,小孩子太麻烦了,两个人清净。”   萧亦珩乐了:“北行,你这是什么傻话?你家里就你一根独苗,你祖母一定盼着你有孩子很久了,再说了,小孩子再麻烦,这不是有嬷嬷奶娘在吗?又折腾不到你们夫妻头上。”   蔺北行怔了一下,忽然觉得大舅哥说的话还蛮有道理的。   “我怎么没想到?”他喃喃地道。   萧阮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你什么没想到?”   蔺北行连忙正襟危坐,正色道:“没什么,还是多聊聊京城的事情吧,我听说最近朝中不是很太平,而且太子殿下和三殿下闹得很僵,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起朝廷的事情,萧亦珩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大乾朝堂,这一阵子的确不太平。李玉和自从被萧钊从江南剿灭逃亡海岛后,颇有几分死灰复燃的架势,而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也没有被彻底收拾干净,和李玉和一起首尾相望,经常在当地扰民。   北边一直蠢蠢欲动的新罗国,在边境劫掠了两次,大乾派使臣前去质问,新罗王却假惺惺地说是误会,还列兵布阵把使臣恫吓了一番,朝中上下都为之震怒不已,但一说起打仗,却还是主和的占了上风。   “这些年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萧亦珩叹了一口气,“新罗国这样嚣张,他居然也能忍得下来,非说他们并没有恶意,我们□□上邦要以感化为主,不应动不动就大军压境、劳民伤财。”   蔺北行挑了挑眉,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萧阮有些忧心地问:“太子殿下现在和我们家的关系是不是大不如前了?”   萧亦珩点了点头:“崔茱儿是他的太子妃,我们又拒绝了让你入东宫的要求,他便和崔家越走越近了,而且,我是力主出战的,他只怕心里对我有了芥蒂,以为我是三殿下一派的。”   萧阮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大哥,你和祖父要小心一些,太子殿下他……并不是宽容大度之人。”   萧亦珩安慰道:“我知道,你临走前和我们说的话,我和祖父都记在心里,暗中观察。祖父现在也对三殿下颇为欣赏,觉得他果敢决断,颇有明帝之风,唯一的缺陷就是戾气太重,怕是还要多磨砺磨砺。”   萧阮心领神会。   看起来,原本颇为欣赏周卫熹的萧钊也已经渐渐对周卫熹改变了看法,若是有朝一日周卫旻能取而代之,大乾也不会像前世一样被周卫熹弄到风雨飘摇的境地。   “总而言之,京城现在很不太平,三殿下原本想要请征前去收拾倭寇和李玉和,也被太子殿下阻挠了,三殿下十分生气,把崔茱儿那个说话阴阳怪气来挑衅的弟弟打了一顿,陛下各打了五十大板,”萧亦珩感慨着道,“幸好你不在京城掺和了,要不然只怕也要卷入这一团乱麻中去了。”   “大哥,陛下有这么多事情操心,他的身体还好吧?”萧阮忧心忡忡地问。   萧亦珩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片刻道:“每日上朝的时候看起来精神都还不错,不过,就是消瘦了很多。”   “那就好,你若是见到陛下,让他务必要保重身体。”萧阮稍稍放心了些,叮嘱了一句。   算了算时间,前世的时候启元帝是在小半年前卧床不起,随后把国事都交给了周卫熹。这一世的事情都有了很大变化,萧钊和周荇宜都还健在,她离开京城时也曾亲自去叩别了启元帝,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说不定启元帝也能逃过这一劫了,这样周卫旻便能有更多的时间成长,来证明自己。   萧亦珩点了点头:“我会尽可能地早回去的,这一次出来巡查军备,我看得……要赶紧回去和陛下禀告……”   他看了看蔺北行,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   蔺北行神情自若地笑了笑:“大哥,你就别遮遮掩掩了,窥一斑而见全豹,单就祯州的军备,我就能看出来整个大乾现在军力疲软、军备空虚。我身为藩王,自然是不能多说什么,你能看出来那是最好,让陛下多多整顿吧,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就是。”   萧亦珩怔了一下,颇有几分动容:“好,北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萧亦珩这一次是特意从祯州拐过来的,不能停留太长时间,三个人秉烛夜谈,聊到了很晚,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萧亦珩就离开了山庄,萧阮昨晚睡得晚,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等跑到外面,只来得及看到了萧亦珩离开的背影,她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别哭了,”蔺北行有些心疼,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瞧你,这眼睛都哭得肿了,不要难过了,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萧阮依偎在他身旁,轻声道:“蔺大哥,我不难过。我心里高兴得很……你对我太好了,特意把我哥接过来让我见上一面,我真的……太开心了。”   蔺北行嘴角的弧度有些压不住了,略带矜持地问:“我是你的丈夫,自然要想方设法对你好。不过,我这么劳苦功高,可有什么奖励?”   萧阮仰起脸来看着他,眼睫上虽然还有着泪花,眼神中却已经含了笑意:“要我怎么奖励你?”   她四下瞧了瞧,见贺平宁不在,便飞快地在蔺北行唇上亲了一下:“够了吗?”   蔺北行魏然不动:“自然是不够的,太敷衍了。”   “不理你了。”萧阮瞪了他一眼,快步往卧房走去。   因为起得太早了,萧阮的没有梳起发髻,一头青丝只是前面用一根发带扎了一些,其余地披散在后背上;萧阮的步伐轻盈,青丝随风飘扬,衬得那纤腰越发不盈一握。   蔺北行在后面看得心头发热,眼看着萧阮就要走进卧室了,他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追了上去:“阮妹妹,我都忘了告诉你了,这里的温泉还有药浴的功效,泡一泡,十年少,晨起时的效力最佳。”   萧阮将信将疑:“是吗?”   蔺北行一本正经地道:“当然。”   “那你不许跟来,我才信你的话。”萧阮轻哼了一声。   “你把我当什么了?”蔺北行很是义正辞严,“我会是那种偷香窃玉的人吗?你去泡浴,我若是从卧房里跟进来,我便不是靖安王。”   萧阮瞟了他一眼,进了卧房后连通的汤室。   禾蕙她们进来伺候她更衣泡浴,萧阮忍不住便往后看了几眼,蔺北行果然如约没有进来。   她心里有些打鼓。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蔺北行进来的准备。这一次蔺北行如此用心,花了这么多心思让她和萧亦珩见了一面,她心里感动不已,若是蔺北行和往常一样死缠烂打,她也就半推半就地允了。   没想到蔺北行居然真的君子了一回。   会不会是她刚才太正经了把蔺北行吓退了吧?   她心不在焉地把自己沉入了浴池中,心里略略有些后悔。   “禾蕙,你去瞧瞧,王爷在做什么。”她吩咐道。   禾蕙应声出去了。   木琉在一旁递上了胰子和巾帕,小声问:“王妃,要不要替你备些茶水?听说泡完汤之后喝点蜂蜜水对身体……”   话说到一半,木琉忽然没了声音。   萧阮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木琉往下说,不由得纳闷地问:“对身体怎么了?”   一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揉捏了起来,那指腹宽厚粗糙,半点都没有木琉的纤细。   萧阮猛地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了蔺北行的眼。   “你——”萧阮又羞又气,“王爷食言而肥……”   “我可不是从卧室过来的,”蔺北行正色道,“方才冥冥中有仙人指引着我,我不知不觉便到了后面,发现了一道暗门,便走了进来。看来,是老天爷要让我们俩共浴,命中注定。”   萧阮听着他的胡言乱语,哭笑不得。   怪不得。   亏她还在替蔺北行担心,就该知道,若论起脸皮厚,无人能比得上这位靖安王。   还没等萧阮戳破他的谎言,蔺北行的外袍便落了下来,高大的身影将娇小的她整个覆住了。   池子中的温度瞬间高起,一室的春光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不要脸也是一门学问。   醋哥:……   醋哥:老大,你天秀!   **本章留言的都发红包一个~~ 第96章 (捉虫)   这一日,蔺北行和萧阮过得十分悠闲。   早上用完早膳,两人便漫步登高,去祯云山看了云海飞瀑。站在山顶极目远眺,远处层峦叠嶂、碧色葱茏,轻透的云朵在山间缓缓游走,人的思绪仿佛也随之抽离,天地间就剩下了眼中的彼此。   下午,蔺北行带着她去了离山庄不远的一个小乡村,村子里多是以这座祯云山为生的猎户,贺平宁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把两人请进了村民的家中,品尝地道的乡野小菜。   菜是田头刚刚摘下来的,野味是刚打来现场宰杀的,菜肴原汁原味,并没有太多的烹饪手法,倒是有了一种返璞归真的鲜味。   蔺北行见萧阮的胃口很好,颇为满意,叫村民夫妇进来问了几句。   村民夫妇知道这是大人物,一开始还有点战战兢兢的,不过萧阮看上去十分温柔可亲,两人在蔺北行那里的惊惧之心去了大半,渐渐放松了下来。   萧阮问了几句他们这里的日常生活,又问了问定云郡的一些情况,夫妇二人打开了话闸子,滔滔不绝了起来。   “现在的日子可比从前好过多了,前两年打仗那会儿,我们都躲进深山老林里去了,像个野人似的,还成天担惊受怕,村子里的壮劳力都被抓走了,死的死,伤的伤,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现在好了,王爷免了我们一年的税,我们打来的猎物也时常有商队过来收,价格比在当地卖好了很多,我们手头上也宽裕了。”   村妇插话问:“夫人你们是从南昭来的,有没有听说王妃办了免费的学堂?”   萧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村妇的眼中露出羡慕之色:“王妃真是心善,只可惜我们这里离南昭太远,要不然也让咱们的孩子去学一学,就算学着认几个字也好,和那些商队谈买卖的时候也能多长个心眼。”   萧阮笑了:“我倒是听说了,南昭那边的学堂办得还算不错,王妃将会在定云、宁州继续开办,你若是有心,自己多打听着点,到时候去学就是了。”   村妇大喜:“多谢夫人告知。”   村民高兴地道:“你瞧,我没说错吧?我就说我们王妃不会丢下我们这边的孩子不管的。王爷是百战百胜的战神,王妃是菩萨心肠的仙女,他们俩真是天生一对,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她和王爷长命百岁啊。”   这“天生一对”四个字,彻底取悦了蔺北行,一直到上了马车,他的嘴角还是上扬着,眉宇间都透着几分得色。   萧阮却并没有体会到蔺北行的窃喜,拉着他一起商讨起新开办学堂的一些事宜来了。   这大半年来,学堂的名声在外,一些勋贵世家的家眷为了讨好王府,也纷纷表示愿意出资一部分,王府里的开销再紧一紧,应当能够再新开个六七所。   这一回的选址可要好好斟酌一下,穷苦百姓和土著边民才是最需要扶助融合的地方,应当以城郊为主才对。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学堂的事情聊得差不多了,最后蔺北行才郑重地叮嘱:“这件事情,你可不许操心太多了,把事情交给下人去办就是,你得空了去瞧瞧下人们有没有偷懒就行了。若是因为这个让身子劳累,我便要将学堂都归到郡府中去,不许你再花心思了。”   萧阮依偎在他身侧,乖乖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上一回办了之后,这一次应当驾轻就熟了。”   蔺北行这才满意了:“这些日子段琪安不在,小宇有没有尽心在替你调养身体?”   段琪安过完年之后便去了京城,一来去看看慕呈青的嫡母,二来例行去替大长公主调养身体,这一来一去,最起码要几个月后才能回来,这里便留下了他的徒弟段小宇。   段小宇虽然才及冠之年,但从小就跟着段琪安采药学医,又在那两年战事中随军征战、独当一面,算得上是位医术精湛的好大夫了。   “小宇尽心得很,”萧阮轻声撒娇,“就是太尽心了,剩下一口药渣也要看着我把它喝下去,太苦了,还是段大夫好,我偷偷藏下一口药他也不知道。”   “这么大人了还怕苦,”蔺北行无奈地道,“像小孩子一样。”   萧阮想了一下,眉头忽然轻蹙了起来。   “怎么了?”蔺北行狐疑地问。   萧阮忧心忡忡地问:“你表嫂已经有了喜,我嫂嫂也有了,怎么我这里还没有什么动静?会不会我身体有什么问题?偏偏段大夫也不在……”   “胡思乱想这个做什么?”蔺北行不悦地道,“三年两载没怀上孩子也是正常,就算一直生不了孩子又怎么样?”   萧阮欲言又止,情绪低落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得知何茗之也有了身孕之后,原本处事淡然的她莫名压力倍增,更何况两人自成亲以来,蔺北行对于两人之间的亲热不可谓不热衷,为何她这里就是没有动静呢?   至于那句“一直生不了孩子又怎么样”更是令人难受,蔺北行是靖安王府的独子,若是她无后,她还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不愿让王爷纳妾”这句话来?   “蔺大哥,”她闷声道,“我有点担心,若是我真的生不了孩子……”   蔺北行不说话了。   萧阮有些纳闷,抬头一看,蔺北行的神色有点古怪。   她的心一紧:“怎么了?”   蔺北行支吾了两声,终于下定了决心:“阮妹妹,你别担心,我知道你为什么还没能怀上孩子。”   萧阮大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以前生病的时候,段大夫替你看过几次,那会儿他就和我说了,你是不易受孕的体质,”蔺北行吞吞吐吐地道,“他告诉我一些帮助你受孕的方法……”   萧阮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我怕你生孩子太辛苦,又嫌孩子麻烦,所以……所以没告诉你,也一件都没有照着做。”蔺北行看着萧阮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深感大事不妙,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忍不住露出了讨好的一笑,“阮妹妹,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也不该……”   萧阮呆滞了半晌,胸脯急剧地起伏起来。突然,她高声叫道:“停车!”   马车应声停住了。   她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声音冰冷:“王爷,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下车自己去骑马吧。”   “阮妹妹,你别生气……”蔺北行慌忙去拉她的手。   “王爷不想下去吗?”萧阮甩开了他的手,“你不想下去就我下去,我就算走回山庄,也不想看到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蔺北行被赶下了马车,萧阮吩咐了一声,马车扬长而去,把人丢在了后面。   贺平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匆匆下了马,目光在马车的背影和蔺北行之间来回了几趟,终于明白,自家的王爷这是真的被王妃赶下马车了。   太嚣张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贺平宁压着火出主意:“王爷,这也太不像话了,我们追上去好好教训她们一顿?或者我们先回南昭,看她一个人在山庄里怎么办。”   “胡说。”蔺北行扫了他一眼,威严地道,“平宁,你不要动不动就教训来教训去的,这是夫妻间的情趣,你不懂。”   想了一下,蔺北行又补充了一句,“瞧着,没一会儿王妃就会心疼我了,和我和好如初了。”   然而,蔺北行的想象太过美好,不一会儿就被戳破了。   回山庄的路上,他在马车车窗外赔了一次小心,态度诚恳,萧阮却充耳不闻,连车帘都拉得死死的,看都没看他一眼。   回到山庄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快步上前去扶萧阮,萧阮却理也不理他,越过他快步回了卧房,随后让杨泽冲领人守在了门前,把蔺北行的被褥枕头全都送了出来,说是“王妃今日身体不适,请王爷去书房歇息一晚。”   硬闯吧,杨泽冲这小子不知道变通,对萧阮忠心耿耿,肯定要打上一架。   不硬闯吧,看来这次萧阮是真生气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躲在被窝里哭,想想都心疼得很。   ……   兵法有云,欲扬先抑、以退为进。不如先让萧阮消消气,等晚些时候了再想办法。   蔺北行吩咐了几句,让人守在外面,若是王妃叫他了,第一时间回报,自己则灰溜溜地去书房了。   贺平宁没有跟着蔺北行,而是留在了院子里。他颇有几分坐立难安,也不敢相信萧阮居然会如此大胆,把王爷赶到书房去睡了。   卧房里的灯亮着,他在外面来回踱着步,不一会儿,外面有人进来了,手里端着托盘,是禾蕙。   还好,不是那个咋咋呼呼的木琉,应该能讲得通道理。   他几步就走了过去,状似碰巧遇上的模样招呼道:“禾蕙姑娘,你回来了?”   禾蕙客气地朝他福了一福:“贺大人,我去替王妃取温好的羊乳,你还不去睡吗?”   “禾蕙姑娘,我怎么睡得着?你怎么也不劝一劝王妃?”贺平宁皱着眉头问,“王妃这也太任性了,我们王爷是西南之主,她这样颐指气使的发脾气,还把王爷赶出去,哪有王妃的样子?还是快快去请王爷回来赔个不是。”   禾蕙愕然,想了一下问:“贺大人,你不是很讨厌我们王妃吗?她这样骄纵惹王爷不喜,你不应该正中下怀,多多推波助澜才对,为何还要来劝我?”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都被赶出房间了,贺大人的打脸还会远吗?   **15字以上发红包~~ 第97章   贺平宁愣住了。   这小丫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可是,一看到那个千军万马中所向披靡的靖安王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去睡书房的背影,他觉得既心疼又碍眼,一时倒是忘了心底一直要揭穿萧阮真面貌的夙愿,替蔺北行想起办法来了。   “这……”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家王妃居心叵测,对王爷、对西南都没安好心,你这一双慧眼,就看我们王妃自生自灭、自毁前程吧,别费心思了。哦,对了,”禾蕙一边笑吟吟地说着,一边拿起托盘上的一小盘桃酥,一本正经地递给了贺平宁,“贺大人,我瞧你为了抓王妃的把柄很是辛苦,这一盘小点心是我做的,就送给你用了,你多吃些,也好有力气继续来找我们王妃的麻烦。”   禾蕙施施然地走了。   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话,贺平宁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小丫头明褒暗贬,把他从里到外损了个遍。   就该知道,妖女身旁的也都是小妖精,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悻然拿起桃酥咬了一口,嘴巴里砸吧了两下,居然意外得好吃。   小妖精的手艺还真的挺不错的,只是嘴皮子太厉害,日后只怕要找不到婆家的了。   禾蕙进了前厅,和守在门外的杨泽冲打了个招呼:“杨侍卫,辛苦你了,这份点心留给你吧。”   杨泽冲接了过来道了谢,笑着道:“禾蕙姑娘总是这么贴心,放心吧,一点儿都不辛苦。”   禾蕙朝他挤了挤眼:“杨侍卫,王妃让你守门,你可一定要守好啊。”   这好像话中有话。   杨泽冲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禾蕙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禾蕙无奈地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要是晚上王爷暗度陈仓的话,给王爷留几分面子。”   杨泽冲恍然大悟,正色道:“这可不行,王妃说好的,把这扇门守好,谁都不让进。”   一旁的木琉忍不住了,瞪了他一眼:“榆木疙瘩,守门就好了,窗的事情你就少管一些。”   禾蕙推门进了卧房,萧阮刚刚沐浴完,坐在梳妆镜前心不在焉地擦着香脂。   接过羊乳喝了几口,萧阮心不在焉地问:“王爷那边的被褥够了吧?山里冷,可要小心些。”   “我刚才去看过了,都已经安顿好了,王妃放心吧。”禾蕙想了一下,还是替蔺北行说了一句好话,“王爷还眼巴巴地等着呢,盼着能你能消消气。”   “我不想看见他。”萧阮轻哼了一声。   其实,几个时辰过去了,乍一听说这件事情的恼怒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可是,一想到蔺北行居然瞒了她这么长时间,她的心口还是气得发疼,要是不是这一次和萧亦珩碰面说起这怀孕生子的事情,只怕她还要继续被蒙在鼓里,平白地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来。   拔步床空荡荡的,有点冷清。   萧阮躺在上面翻了个身,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她耳根处低语。   “阮妹妹。”   “轻轻。”   ……   她赌气把脸蒙进了锦被里,喃喃地道:“今天就是不想理你,再念叨也没用。”   耳边的絮语没有了,可眼前却出现了蔺北行的脸庞,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萧阮赶紧甩甩脑袋,把这张脸驱逐出了脑海。   外面静悄悄的,偶尔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传来,萧阮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是奇怪了,她一个人睡了十多年,和蔺北行同床共枕了才一年不到,却已经彻底适应了被蔺北行抱着入眠的习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意渐渐袭来,她进入了梦乡。   “咔哒”一声,窗棂被慢慢地推开了,蔺北行一身黑衣从屋檐下“哧溜”一下钻了进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外头的脚步声顿了一顿,转头往另一边去了。   蔺北行伏在窗下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他还真担心杨泽冲这个直脾气的发现了他的行踪,冲到这里来把他赶出去呢。   脚步声远离了,蔺北行这才松了一口气,几步就到了床边。   身上还带着山里深夜的凉气,他不舍得冻到萧阮,便脱了衣服在被角这里暖了一会儿,这才蹭到了萧阮的身旁,侧身用手臂支着脑袋,仔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   微翘的眼睫纤长浓密,鼻尖小巧精致,嘴唇饱满柔软……就连耳边的一颗芝麻大的小痣都透着几分可爱,无一不合他的心意。   就是太狠心了,居然真的把他赶到书房睡了,自己在这里睡得那么香。   他忍不住俯下头来,在她的鼻尖处轻咬了一口。   “别闹……”萧阮嘟囔了一句,许是感受到了他带来的热意,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柔软的身体贴了过来,一股幽香淡淡地萦绕。   蔺北行的心口一热,抱住了萧阮,在她耳根处摩挲着,哑声低唤:“轻轻……”   萧阮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睁了开来:“蔺大哥……”   半梦半醒中,她的视线还有些迷蒙,蔺北行趁机噙住了她的唇,热吻了一番,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是我错了,”蔺北行摩挲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歉,“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阮这才清醒了过来,又羞又恼:“好啊,堂堂靖安王,居然又做宵小之徒……”   “我将功折罪,”蔺北行的唇一下下地落在了萧阮的眉梢眼角,“今晚就好好努力,一定让你和绣的那个鸳鸯一样,好不好?”   萧阮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赶紧又板住了脸:“那你知道错在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你是在气我不告诉你这件事情。”蔺北行低声道。   “你知道就好,”萧阮低声道,“你只顾着自己的心思,却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不问问我的想法,你有把我当成你的枕边人吗?”   蔺北行急了:“阮妹妹,你别冤枉我,我没告诉你是我的不对,可我当时觉得这是小事,没必要让你担心,就让段琪安瞒了下来,而且,我的确也怕,怕你生孩子有什么意外,想等你再年长些、身体好些再怀上……”   “我知道,”萧阮在他的唇上亲吻了一下,轻声道,“你是想要多替我考虑,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我二人,还有祖母,还有我们的亲朋好友,我们也要顾虑他们的心情,对不对?”   蔺北行应了一声:“我听你的。”   萧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蔺北行唔了一声,抱着她的手臂却渐渐收紧,带着热度的体温袭来。那热意仿佛会传染似的,不知不觉间,萧阮的心口好像也有一把火燃烧了起来。   “轻轻,我睡不着……”蔺北行在她耳边呢喃着,“我得努力呢,不能让我大舅子比我厉害太多,你说是不是……”   谁敢说不是呢?   萧阮迷迷糊糊地想着,整个人都被蔺北行点燃了,只能随着他起舞欢唱。   一夜放肆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萧阮起得晚了。   原本定的辰时出发,硬生生往后延了大半个时辰,贺平宁看着姗姗来迟的萧阮,满脸都是不豫之色。   禾蕙把萧阮扶上了马车,笑吟吟地问了他一句:“贺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贺平宁轻哼了一声:“担心王爷,自然睡不好。”   “回去不如我帮贺大人缝个决明子菊花枕,再熬点酸枣仁百合莲子粥,”禾蕙一本正经地道,“这样最帮助睡眠,省得贺大人啊……”   她的声音顿了顿,贺平宁忍不住凝神细听。   “杞人忧天。”   禾蕙朝他做了个鬼脸,和木琉一起笑着跑开了。   这一次的外出,让萧阮因为阿卓而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她从被欺骗的牛角尖里钻了出来,重新快活了起来。   人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不要因为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浪费了。   眨眼间,暖意融融的春日来临了,相比京城,南昭的春日更加花团锦簇,萧阮和南昭贵族的女眷们也相处得日益融洽,各府夫人赏花品春的邀约络绎不绝,商俞氏和她在诗词书法上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在人前人后都对她赞不绝口。   而其他州郡学堂的开设也开始筹备了,这一次,萧阮有了经验,把事情分派给了几个得力的手下管事,又有南昭学堂的珠玉在前,各地的文人纷纷响应,选址、请师、采办……一项项都得很顺利。   这一日,萧阮刚刚听完了几个管事的汇报,和账房一起把王府近期大的一些收入开销算了算,看看时候不早了,正要去老王妃那里请安,陈嬷嬷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了:“王妃,罗夫人过来了,气冲冲地要过来找你,我们让她在前厅稍候片刻,她发火砸了一个茶盅。”   萧阮心里明白了几分,沉吟了片刻道:“禾蕙,你去请祖母过来。”   禾蕙应了一声去了,萧阮定了定神,快步朝着前厅走去。   一踏进院子,远远的,萧阮便瞧见了罗蔺氏的身影,她在客厅中来回不停地走动,训斥着跪在她身前的嬷嬷婢女。   “你们也狗眼看人低是不是?居然敢对我大呼小叫的!别仗着你们有王妃撑腰便胆肥了,这个家里当家的还是王爷和老王妃!”   “姑姑,”萧阮站在门外淡淡地招呼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和下人们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罗蔺氏抬起头来,冷笑了一声:“呦,王妃可算来了。我这做姑姑的可真是没脸,见一下侄媳妇还得排队等着。”   萧阮进了门,眼角的余光一扫,只见院里的秦嬷嬷脸上红肿了一大块,显然是被罗蔺氏打了一个耳光。   她虽然御下甚严,但从不无故苛待下人,更别说是这样随意的打骂了。   她示意跪着的下人们起来,转头对木琉道:“去,扶秦嬷嬷去歇着,把段大夫留下的药膏拿出来,替秦嬷嬷敷上。”   秦嬷嬷眼里含着泪道了谢。   罗蔺氏阴阳怪气地道:“可真是开了眼了,王妃院里的一个嬷嬷,都比我这个做姑姑的有脸面,也不知道这王府到底是姓蔺,还是姓萧了呢?”   萧阮霍地转过身来,几步就到了她的面前:“姑姑,你何必阴阳怪气的呢?不就是因为我把你向王府要的银两暂缓发放了吗?我们王府上下都削减了开销,你却来要修缮罗府的银两,我自问暂缓一下并无什么错处,你若是不肯罢休,我们便去祖母那里评评理,何必拿我的下人撒气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弱小无助可怜的柿子,今天又雄赳赳气昂昂了\\(^o^)/~ 第98章   这一阵子学堂的陆续开设,让王府的开销十分紧张。   老王妃带头削减了一半的用度,萧阮自然也紧随其后,这大半年来,王府上下都养成了勤俭的习惯。月初的时候,账房过来把每年的开销大头和萧阮来禀报了一下,把几个不必要的修葺都取消了,唯有看到罗蔺氏的这一项时,萧阮迟疑了很久。   照常理来说,罗蔺氏早就嫁出去了,罗府的修缮和王府没有半点儿关系,萧阮很纳闷,为什么罗蔺氏会到王府来支取银两。   账房告诉她,这是这几年来的常事了。自从罗蔺氏的丈夫去世后,老王妃怜她一个人要支撑罗府门楣,儿子又跟着蔺北行在外面征战,便总是尽可能地多加照应,这一来二去的,便养成了罗蔺氏朝着王府伸手的习惯。   前年罗蔺氏以修建别庄的名义要走了一大笔银子,去年罗家的铺面亏损太厉害,又来拿走了一大笔救急,今年则是以修缮罗府的名义来打秋风了。   以往王府手头宽裕倒也没什么,可现在连老王妃都以身作则削减了用度,总不能整个王府再次紧衣缩食,把银子拿出去替罗府装点门面吧?更何况,这修缮府邸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稍稍缓上一缓,等到下半年了再想办法也不迟。   萧阮便和老王妃去商量了一下,最后定下了暂缓的决定。   没想到,罗蔺氏遣人过来问了两次之后,今天亲自过来兴师问罪了。   “王妃,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姑姑,那我少不得要倚老卖老一下,”罗蔺氏冷笑了一声,“是,你现在得了王爷的宠爱,自是可以为所欲为,可我们罗家也是在刀光剑影里跟着王爷闯过来的,现今这西南的大好形势,有我们云罡的功劳,也有我们罗府在背后鼎力支持的苦劳,我们和王爷,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就不信,王爷能被你蒙蔽一辈子。”   “姑姑,我敬你是长辈,你这妄语我也不想和你计较。”萧阮沉下脸来,“修缮罗府的银两,现在王府没有,你再来逼迫我也没有用,等日后封地的岁贡上来了,我会第一时间替你排上,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请回吧。”   这口气强硬得很,没有半分软话的迹象,罗蔺氏气急:“没有银子?那还不是都给你拿去办什么学堂沽名钓誉了!你在外面替你萧家替朝廷收买人心,连累我母亲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过苦日子,不孝之至!”   她正说得兴起,忽然之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原本几近疾言厉色的神情一收,变成了一脸的凄婉,哀哀地哭了起来:“可怜我的夫君,和北行的父亲一起浴血奋战,为了西南丢了性命,他怎么能想到日后北行会娶了这样一个妻子,用尽手段离间我们蔺罗两家的关系,苛待北行的祖母、欺负北行的姑母,这还有脸没脸啊……正成啊正成……我这样还不如当时就一头撞死跟着你去了……”   这一声声的哭诉听起来凄楚悲凉,虽然明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不能生气发火,可不知怎的,今日萧阮一阵心浮气躁,喉咙里仿佛被卡了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耳旁一阵嗡嗡作响。   禾蕙一看她脸色不对,立刻上来扶住了她,木琉更是个炮仗脾气,毫不客气地回嘴:“呸,也不知道是谁不要脸,都嫁出去二十多年了还往娘家要钱,真把王府当成你家的后院挖空了才善罢甘休?”   “呸,你这个一个丫头居然也敢——”   “住口!”   一声怒喝传来,大伙儿齐齐转头一看,老王妃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凝滞,片刻之后,罗蔺氏哭哭啼啼地扑了上去,抓住了老王妃的手哀哀地道:“母亲,你看看,这下人都能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正成为西南流血,落得身死的下场,我却还要如此忍辱偷生,我……”   “蔺萍茹,我看你这三十多年都白活了!”老王妃厉声道,“还没有一个小丫头有见识,便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是活该,是我太纵容你了!”   罗蔺氏呆住了:“母亲……我……我是为你抱不平,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正是要享清福的时候,为什么要听这个女人的花言巧语,把钱扔进办学堂这样的无底洞?便宜了那些贫贱之人,有什么好处?”   老王妃连连摇头,一脸的失望:“好,很好,你父亲、你哥哥拼死要护着的西南子民,成了你口中的贱民。你目光短浅到只能瞧见你罗府的朱门碧瓦,只惦记着你罗府的修缮银两,你……你不配做我们蔺家的女儿!”   罗蔺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盯着老王妃看了一会儿,浑身颤抖了起来,转头凶狠地朝着萧阮踉跄了两步:“你……你这个恶妇……居然哄骗得我母亲对我……”   萧阮张了张嘴,刚要叱责,一阵晕眩袭来,她一头往前栽了下去。   禾蕙一把拽住了她,下人们一拥而上,慌了手脚。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快,快去请小宇大夫过来!”   萧阮躺在床上,脑子里晕沉沉的,胸口翻江倒海一样难受。   卧房里光线幽暗,门外有“嗡嗡”的说话声隐隐传来,禾蕙坐在她身旁,一手用巾帕擦着她额角的虚汗,一手掐着她的虎口,焦灼地问:“王妃,你感觉好些了没?”   蘸了水的帕子带来了一丝凉意,萧阮稍稍清醒了一些,低声问:“我这是怎么了?祖母呢?别吓坏她了……”   “小宇大夫来看过了,正和老王妃在外面说话呢。”禾蕙低声道。   萧阮半支起身子,刚要起来,门被推开了,老王妃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阮儿,快躺下,喜事啊,大喜事!”   萧阮的脑子还有点木,一时回不过神来:“什么喜事?”   “傻丫头,你有喜了。”老王妃眉开眼笑,“从今儿开始,你旁的事情都不许给我操心了,好好地给我养胎,但凡再有别人到你面前来多一句嘴,全都给我拖出去赶走,你们都听仔细了吗?”   候在房里的嬷嬷婢女们齐声应“是”,一个个眉梢眼角都喜气洋洋。   “我……有喜了?”萧阮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本因为罗蔺氏而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脚发软。   要知道,蔺北行说她是不易有孕的体质时,她已经做好了一年半载都不会有孕的准备,只等段琪安回来再好好想想法子,没想到这才过去了没两个月,居然就喜从天降了。   老王妃喜滋滋地点了点头:“你这是头胎,一定要仔细将养,你姑姑那里我已经命她闭门思过三个月,不许再来打扰你了。”   她想了想,又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对,都是我以前惯她的恶果,让她越来越不知道满足了。日后就算王府手头宽裕了,若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你也不能再拨银两给她,她若是再闹,我便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萧阮“嗯”了一声。   老王妃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高兴地走了,临走前特意叮嘱:“阮儿,北行那里我先不告诉他,等他回来了,你吓他一跳,看看他是个什么傻样子,到时候你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萧阮抿着唇笑了。   没想到老王妃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有一颗顽童的心。   蔺北行今日有军务,在外面用过了晚膳才回到府里。   院子静悄悄的,往常萧阮最常在的书房灭了灯,也没见萧阮从前厅迎出来,蔺北行心里有些纳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刚到卧房门口,木琉迎面而来。   “王妃呢?”蔺北行随口问了一句。   “王妃躺在床上呢,”木琉低着头道,“下午晕倒了。”   蔺北行的心一紧,快步朝里走去:“怎么会晕倒?小宇来看了没?你们怎么伺候的?”   他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木琉弯弯的眼角,一丝疑惑闪过心头。   萧阮晕倒了,怎么木琉还低头笑弯了眼?   以前没见木琉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啊。   萧阮躺在贵妃榻上,禾蕙正伺候她喝木耳莲子羹,前面的小几上放着一碗羊乳,还有几碟瓜果和点心。   “喝不下了,”萧阮苦着脸道,“我不想喝。”   “不行啊,王妃,”禾蕙劝道,把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再吃几口,还有这羊乳和点心呢。”   “不行,我喝得有点恶心了。”萧阮尝了一口,偏过头去。   “恶心了也要喝一点。”禾蕙没有退让。   蔺北行的眉头皱了起来:“王妃不喜欢喝,你逼着她喝干什么?去,把东西撤了。”   禾蕙抿着唇笑,退到了一旁,却没有撤东西。   “是谁惹你晕倒了?”蔺北行在贵妃榻旁坐了下来,仔细一看,萧阮的脸色略显苍白,精神也比往常差了些。   “你猜。”萧阮笑了笑。   蔺北行不由得恼怒了起来,他都已经三令五申不许任何人对萧阮不敬,怎么还有人不识趣要来招惹萧阮?   “我表妹还是我姑姑?”他阴沉着脸道,“我明日就去他们家里好好地问问。”   “不是表妹,也不能全算在姑姑头上,还有另一个罪魁祸首。”萧阮促狭地道。   “谁?”蔺北行不可思议地问,捋起了衣袖捏了捏自己钵大的拳头,冷哼了一声,“说出来,我让他好好见识一下靖安王的手段。”   旁边传来了一阵窃笑声,蔺北行转头一看,禾蕙和几个婢女都掩着嘴笑。   他愣了一下。   手被握住了,萧阮引着他宽大的手掌按在了小腹上,柔声道:“他在这里呢,等他出来了,你再让他见识成不成?”   蔺北行呆滞了一瞬,这才恍然大悟。   一阵狂喜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抱着了萧阮,却又觉得不妥,慌忙松开,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真的假的?阮妹妹,你这是有喜了?你这肚子里,是有我们的孩子了?”   “自然是真的。”禾蕙和婢女们异口同声地道。   怪不得萧阮晕倒了木琉也还在笑,怪不得禾蕙要逼着萧阮喝木耳汤。   “她太调皮了,居然这么折腾你,”蔺北行在贵妃榻前半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手轻抚着萧阮的小腹,仿佛在感受那个小生命的到来,“乖一点,不可以再调皮了,要不然的话……”   “揍他一顿?”萧阮笑着问。   蔺北行想了一下,满眼的温柔:“要是个女娃,我就好好地和她讲道理,要是个男娃,我就好好揍他一顿,你看如何?”   萧阮依偎在了他的怀里,轻声道:“蔺大哥,男娃也不许揍,他刚来,还不懂,等他呱呱坠地的时候一定不敢在你面前造次了,因为,他会知道,他有一个世上最厉害的父亲。”   还有什么比心上人的赞美更让人欢喜的呢?   蔺北行心花怒放,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蠢蠢欲动地要抱她起来:“走,我们去床上……”   萧阮慌忙按了一下他的手,正色道:“蔺大哥,小宇说了,我此刻胎像还不太稳,要好生养着,我们说好了,日后你可不能胡闹了,只许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动脚。”   蔺北行愕然呆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   好啊,这肚子里一定是个臭小子,才刚刚钻进萧阮的肚子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啊柿子,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允悲.jpg] 第99章   萧阮这一有孕,阖府上下乃至整个南昭都喜气洋洋。毕竟,这是靖安王的第一个孩子,西南之主后继有人了。   只是可苦了萧阮了,这位还未成型的孩子是个十分难伺候的主,萧阮吃什么吐什么,往常喜欢的零嘴一样都不要碰,晨起、午后时胸闷恶心……一个月折腾下来,原本被养得丰腴的脸颊瘦了整整一圈,把蔺北行心疼坏了。   幸好,一月之后,萧阮这孕吐的症状总算有了改善,除了鱼的味道还不能闻之外,其余的可以入口了,平时的胸闷气喘也好了很多。   眨眼便是清明了,在南昭也有和京城一样的风俗,这一日要扫墓祭祖踏青,靖安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萧阮的胎像已稳,这两个月来她一直被闷在府里,眼巴巴地盼着这一日能到外面去走一走,一大早就高高兴兴地起来了。   此时她的肚子还没有显怀,不过腰身已经颇为丰腴,禾蕙便替她挑了一件象牙白的襦裙,将她的腰身遮住了,乍眼一看,那窈窕的身姿和闺阁少女并没有什么区别。   靖安王府的祖坟在南昭城南面的落鞍山下,策马约摸大半个时辰的路程,老王妃和萧阮坐在一辆马车上,一路停停走走,看到街边有糖葫芦便停下来买一串,瞧见街边有热闹的杂耍了便停下来瞧一瞧,这一路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到了目的地。   蔺北行过来扶她们下马车,顺手把刚摘的一朵野花插在了萧阮的鬓边。萧阮原本就一身素净,发髻上也只是干干净净地插了一支白玉珍珠簪,这小黄花娇嫩,衬得萧阮的肌肤越发白皙剔透,人比花娇。   蔺北行看得心痒痒的,可惜,老王妃就在旁边,他没法造次。   “唉,这孙子可不是就白养了,”老王妃叹了一口气,“眼里只有自己媳妇,把老人家忘得一干二净。”   萧阮的脸一红,赶紧扶住了老王妃,撒娇着叫了一声:“祖母……”   蔺北行赶紧跑到野地里,又摘了一捧野花过来,递给了老王妃:“我还当祖母不喜欢这花花草草的呢,要知道祖母喜欢,我把这一片的都摘了送到你房里去。”   老王妃笑着接了过来:“好了,和你开玩笑呢,想当年你祖父也送过我,现在轮到你送你媳妇了,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祖孙俩。”   一家人说说笑笑着,一路往着陵园走去。   陵园建在山谷之中,占地并不大。自从明帝册封王位之后,靖安王历经两代,都是简朴之人,一心扑在西南军政要务中,并不喜奢靡享乐,对陵寝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执念。   一进陵门,有人快步迎了上来,正是罗云罡:“外祖母,你们来了,我们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罗家一行人除了罗蔺氏、罗云裳,更有罗云罡的妻妾也在,加上下人杂役,足足有二十多个人,热热闹闹的一群。   自从罗蔺氏那日大闹了王府,把怀孕的萧阮气得晕倒之后,老王妃盛怒之下让她三个月不许进王府,罗蔺氏再也没脸登门,这三个月的期限还没到,今日见了面,不免有些尴尬,呐呐着来问了安。   萧阮心里明白得很,这是罗蔺氏变着法子想和王府求和,特意今日等在这里的。   看着罗府的人一个个过来见礼,萧阮的嘴角挂着笑容,客气地一一点头,等人群到了最末一个时,她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你……你怎么……”   阿卓定定地看着她,眼圈一红:“王妃,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王妃,阿卓现在是我的小妾了,”罗云罡过来打圆场,“以前要是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你多多包涵。”   萧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卓入了罗府,成了罗云罡的小妾?   她这是入王府不成,退而求其次了吗?诺罗部的荣耀、弟弟的未来对她就这么重要?还是说自己从一开始就看错了她,她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贪慕荣华富贵的女人,想方设法都要找到一个靠山?   蔺北行沉声接过了话茬:“云罡,既然她现在是你的人了,从前的一切就算是都过去了,日后不要行差踏错就好。”   罗云罡笑着道:“那是一定的,王爷王妃,你们放心,现在阿卓乖巧懂事得很,下次让她给你们唱唱曲逗逗乐,也算是她向你们赔罪了。”   萧阮挤出了一丝笑容:“表哥客气了,不过我不喜歌韵之道,还是不要麻烦了。”   罗云罡有些尴尬,朝着阿卓责怪了一句:“瞧你,这都是做了些什么,让王妃这么生气?”   阿卓的眼里浮起了泪光,垂下头来一语不发。   “好了,进去吧。”蔺北行拉住了萧阮的手快步往里走去,众人跟着鱼贯而入。   下人们把早就备好的贡品、香烛一一摆好,老王妃领着儿孙们祭扫跪拜。   眼看着仪式差不多了,罗蔺氏母女俩围着老王妃说话,蔺北行把萧阮拉过一旁,低声解释:“前阵子你的胎像不稳,阿卓的这件事情也没和你交代,没想到今天会碰到她。”   萧阮已经从初见的冲击中平静了下来,苦笑了一声:“蔺大哥,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那个有着无邪笑容的阿卓,终究只是她的幻想罢了。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施以援手,就能把那个可怜的姑娘拖出泥淖,然而,那姑娘却一点都不可怜,早有了各种周详的计划,在蔺北行这里算计不成,转头便找到了出路。   只可惜她曾经付出的真心,还有她曾经为阿卓规划的美好未来。   “用不着可惜,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前因便是后果,她既然觉得这样好,便由她去吧。”蔺北行淡然道。   除了这件意外,萧阮的日子一天一天平稳地顺滑而过。   王府上上下下,都把她当做了易碎的瓷器,尤其是蔺北行,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阿卓那边偶尔有消息传来,听说她很得罗云罡的宠爱,但不得罗蔺氏的喜欢,罗李氏也对她诸有刁难。   几个嬷嬷有时候会把听到的罗府妻妾勾心斗角的事情当做八卦说给萧阮听,还啧啧感慨,这位从诺罗部出来的姑娘居然手段厉害得很,罗李氏要不是有着正妻的位置和大了的肚子,只怕还要让阿卓平分秋色。   萧阮听着听着,终于释然。   她和阿卓,本就不是同一类人,不用再记挂了。   到了六月的时候,萧阮的肚子略略有些显怀了,蔺北行便天天趴在她的肚子上听动静,顺便教训肚子里的混小子或者小丫头要听母亲的话,不许再折腾了。   段琪安也从京城回来了,带回来了周荇宜和萧家人给未出世孩子准备的各种衣裳首饰,这一箱一箱的,只怕萧阮再生三四个都穿不过来。   除了这些,段琪安也带来了京城暗潮涌动的消息。   “三殿下和太子殿下已经势同水火,他遭了两次暗算,差点没命了。”   萧阮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现在呢?三殿下没事吧?”   蔺北行瞧着萧阮那担忧的模样,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轻哼了一声道:“三殿下的手段厉害着呢,阮妹妹你不用担心。”   “你不懂,他就是个可怜的孩子,身边就没几个对他好的,就算是厉害也只不过为了自保罢了。”萧阮反驳道,许是她肚子里有了孩子了,一想到周卫旻从前母亲早早离世被宫妃虐待的可怜模样,心里就难受得很。   蔺北行悻然。   段琪安连忙道:“王妃,你不用担心。三殿下只是受了轻伤,我来之前还回击了一次,崔家的小儿子因为受贿被抓进了大牢,陛下很是震怒,可能会牵连出一大帮太子的人。”   说着说着,他便感慨了起来,“这朝堂只怕是要大乱啊,还是我们西南这边安稳。”   蔺北行朝他使了个眼色,段琪安愣了一下,便止住了这个话头,随后东拉西扯了几句慕王氏的病情,还有周荇宜的身体状况,随后便告辞走了。   把房门掩上了,蔺北行在萧阮身旁坐了下来,正色道:“阮妹妹,这一次,只怕太子和三殿下是真的要斗个你死我活了,不管谁胜谁负,大乾朝堂必定动乱,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萧阮的脸色渐渐泛白。   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一日无可避免,但还是为周卫旻和呆在京城的家人担心。   “不瞒你说,我在京城留下了靖安王府的眼线,”蔺北行轻声道,“三殿下那里你不用担心,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好像处在下风,实际上那两次暗算,一次的确是太子所为,另一次却是他自导自演,所以陛下才会拿下了崔府的小公子,算是对太子的震慑。”   萧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皇储之争,靖安王府远在西南,不可干涉,但以我所见,只要陛下不被蒙蔽,三殿下胜算颇大,而以三殿下的品性,他的戾气虽重,却不是刻薄寡恩之人,萧家必定无忧,你大可以放心。”   蔺北行的目光如炬,周卫旻能得他如此评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阮轻吁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蔺大哥,我信你。”   “其实,此刻大乾除了朝政动乱,更糟糕的还有另一件事情,”蔺北行的神情凝肃了起来,“我怕边境会有什么异动,无论是新罗王还是李玉和他们,都是隐藏的杀机。”   萧阮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强大缜密的男人,萧阮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蔺北行有心要谋逆叛乱,这一刻应该是最好的时机了吧?西南经过近两年的修生养息,实力雄厚,而大乾却有着日薄西山的倾向,若是有外族入侵,大乾自顾不暇,压根无力来平剿西南,蔺北行蚕食鲸吞,未来问鼎天下未必是件难事。   她的手忍不住握紧了,手心渗出一层薄汗来。   “我想过了,西南的军备一天都不能放松,”蔺北行的眉头皱了起来,“万一要是有个意外,我这里也能替陛下震慑一二,最起码这西南两边的北狄和南蛮,都能让他们乖乖地龟缩不动。”   萧阮怔了一下,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用力地抱住了蔺北行。   “北行,你能这样想,那就太好了。”她喃喃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我这么好,就不给我点福利吗?   蔺北行:都素了这么久了!   醋哥:……   醋哥:晋江严打了解一下?再动歪脑筋小心被封文! 第100章   一连几天,蔺北行都很忙碌。   除了要时刻关注京城那边的动向,还有边境各地的局势,蔺北行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练兵和巡查。自从西南战乱开始后,靖安军的伤亡率大增,军中将领一度青黄不接,蔺北行便设立了特殊的晋升通道,不拘一格,通过大练兵从下级军官和士兵中发现人才。   又过了几日,蔺北行要去宁州、定云等地巡查,一去就要十来天。这是两个人自新婚以来的第一分别,都有些依依不舍,萧阮亲自收拾了行囊,一路送他到了府门口。   蔺北行有些不太放心,先是叮嘱了禾蕙和木琉要小心王妃的饮食起居,随后又把杨泽冲叫到跟前,让他务必保护好王妃的安全,最后还把段琪安叫来啰嗦了几句,段琪安直接给他翻了个白眼:“王爷不放心,不如把王妃一起带走吧。”   萧阮在旁边抿着唇笑。   蔺北行悻然。   当他不想把萧阮带走吗?要不是萧阮有了身孕,没办法承受舟车劳顿,他早就带着萧阮假公济私,一路游山玩水过去了。   这个没良心的,居然还敢和段琪安一起取笑他。   蔺北行拽过了萧阮,噙住了她的唇狠狠地惩罚了一番,萧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吻弄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开来,又羞又恼:“你……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多人……”   “谁看到了?”蔺北行阴恻恻地朝四周瞧了瞧。   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朝天的朝天,垂首的垂首,一个个都把自己当成了隐形人。   “看,没人看到。”蔺北行很满意。   萧阮简直拿他没办法。   时候不早了,陈碑之来催了,蔺北行没办法,只好最后又叮嘱了萧阮几句:“军府这一次留下的是贺平宁,原本是想让碑之留下的,可碑之一直以来都负责大练兵之事,实在没法走脱,平宁他虽然对你一直都有成见,但行事稳妥、谋略过人,我已对他下了严令,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必要以你为尊,不可有半分怠慢,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去做就是了。”   萧阮点了点头。   留下谁对她来说都没关系,她大着肚子呆在王府,和军府并不会有什么牵扯。   蔺北行刚走的前两天,萧阮过得还很自在,没人一回来就从头到脚盯着她,连她喝了几口粥都要问得一清二楚,唯一不好的,就是夜晚的时候那拔步床太大了些,手伸过去都摸不到边,有些冷清。   到了第四天,老王妃应罗蔺氏之邀,去城外的别庄消遣去了,去之前原本也叫了萧阮一同随行,但萧阮实在不想和罗蔺氏整日相对,便婉拒了,老王妃也没有勉强,临行前也对着府里的人千叮万嘱,一定要照顾好王妃。   老王妃这一走,萧阮更没事做了,对蔺北行的思念便悄无声息地在体内蔓延了开来,渐渐肆虐。   紫薇花林里小坐,一开锁便想起了蔺北行深情的目光;书房里写字,看着那印章便想起蔺北行深夜来访的情景;就连好端端地坐在贵妃榻上看书,那思绪也会漂浮了起来,耳边响起了蔺北行的叮咛,“不要看太久了,小心伤了眼睛……”   这王府的每一处,仿佛都有着蔺北行的身影,而她身体的每一处,也仿佛能感应到蔺北行的存在。   再过了一日,萧阮觉得蔺北行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了,可掰着手指头一算,回来还要四五天。   “王妃,”禾蕙轻快地走了进来,递过来一张帖子,“商府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让王妃亲启。”   萧阮一看,是商俞氏写来的,说是这几日三林酒楼有了几样新菜品,听说甚有江南特色,便邀请萧阮一起去那里尝个鲜。   西南这边的菜以麻辣为主,幸好王府里有从京城请过来的两个厨子,萧阮这才没有为膳食操过心,但江南的小菜也已经多时没有品尝到了,这一听倒也来了兴致,加上呆在家里只会越发思念蔺北行,翌日,萧阮便欣然应约去了三林酒楼。   商俞氏早就候在包厢里了,两人经常一起品读诗书、鉴赏书画,已经成了一对忘年之交,这一见面也用不着寒暄,商俞氏便命人上了菜。   宋嫂鱼羹鲜嫩滑润、叫花鸡香酥可口,萧阮一个一个品尝过来,的确是十足的江南风味。   眼看着饭菜吃得差不多了,商俞氏把筷子一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萧阮愣了一下:“夫人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这样为难?”   商俞氏挥手让自己府里的下人出去了,又看了看陪在萧阮身旁的禾蕙等人,迟疑着问:“王妃,不知道可否摒退他们,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萧阮摇了摇头:“夫人有话尽管说,这几个都是我的心腹,不必瞒他们。”   商俞氏犹豫了片刻:“这几位是王妃从京城带过来的吗?”   萧阮点头:“这两位是从小服侍我的,我待她们就和姐妹一样,那一位杨侍卫,是我祖母从江南带过来的侍卫长,一直随侍在我身旁。”   商俞氏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王妃勿怪,实在是事情有些棘手。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外子也来了,你听他说吧。”   “商大人也来了?”萧阮诧异地问,“他人呢?”   门被推开了,小二端着托盘送茶水进来了,一壶普洱茶浓香扑鼻,一一放在了商夫人和萧阮的面前。   萧阮盯着小二看了片刻,猛然惊醒:“商大人,你怎么扮成了这副模样?”   这位送茶水进来的小二,正是商易仁。   商易仁的神情还算平静,但说话声却带了几分颤抖:“王妃,事急从权,我就长话短说了。王妃,你虽然已经嫁入王府一年多了,肚子也已经有了王爷的骨肉,但天地君亲师的恩德,也应该还牢记在心吧?若是有朝一日王爷和朝廷起了冲突,你是站在谁的一边?”   萧阮愕然:“商大人,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王爷怎么可能和朝廷起了冲突?”   “实不相瞒,”商易仁压低了声音,“这几日我发现军府的调动有些不太正常,我的刺史府门前多了好多监视我的人,郡府那里也不例外。我怕王爷这是……别有深意。”   萧阮盯着他看了片刻,断然摇头:“不可能,商大人你是不是多心了?”   “王妃,我敢拿性命担保,不是我多心,他们的确是来监视我的,”商易仁正色道,“不瞒你说,我没别的本事,但背书认人都是过目不忘的,要不是昨天有一个监视我的人我曾经在军府中见过一面,我还不知道我的刺史府外已经遍布了耳目。”   萧阮沉吟了片刻道:“商大人,是不是这几日才有的?”   商易仁想了一下道:“前日开始。”   “那就对了,”萧阮松了一口气,“王爷现在不在南昭,这必定不是出于他的手令,我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商大人你暂且先安心下来,我敢替王爷担保,王爷对陛下一片忠心,不可能有不臣之心,而大人这阵子协助王爷治理西南,能力也有目共睹,王爷不可能对你有什么猜忌。你先忍一忍,等王爷来了,我们再开诚公布地谈一谈,必定能消除误会。”   商易仁将信将疑:“王妃,你就这么有信心?你就不怕王爷他对你阴奉阳违,做出什么令你措手不及的事情?”   若是那日没有和蔺北行聊及朝堂之事,萧阮说不定还要仔细琢磨一下,但自从那日之后,她早已全心全意信任了蔺北行。   在大乾这样风雨飘摇的境况中,还能替大乾的军备、国土着想,蔺北行若有二心,何必这样装模作样?   萧阮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商大人,你尽管放心,我相信王爷必定不会负我,也不会负大乾和陛下。”   商易仁呆了片刻,终于放下心来:“好吧,既然王妃这样说,那我也信王爷这一回。说实话,我那日得了王妃的教训,抛开了对王爷的成见,这大半年相处下来,王爷行事雷厉风行、御下甚严,我对王爷是打心眼里开始敬佩了,也盼着西南在王爷的治下能成为大乾的一块沃土,让百姓们安居乐业,但愿王爷不要辜负你我的信任,做出什么错事来。”   商易仁还要掩人耳目,和萧阮说完便退了出去。   商俞氏又和萧阮聊了一会儿,两人这才在酒楼门口分开。   坐在马车上,萧阮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商易仁的话,也把离开前蔺北行的言行一一推敲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到底是谁在暗中监视商易仁?会是贺平宁自作主张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要监视商易仁呢?   萧阮有心叫贺平宁来问个究竟,可转念一想,贺平宁原本就对她抱有成见,若是到时候起了争执无人调停,反而不好,还是等蔺北行回来了再说吧。   翌日,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也不知怎么,从一早起床开始,萧阮心头就有些不宁,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一算日子,蔺北行还要三天才能回来。   闲着无事,萧阮便在书房里呆了大半天。只是今天好像诸事不顺,写字的时候心不在焉滴了墨,把好好的一幅字毁了;看书的时候洒了茶水,把书都打湿了,   午后睡了一觉,刚刚迷迷糊糊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吵闹声,萧阮忍不住睁开眼来凝神听了片刻。   “什么事?”她叫了一声。   禾蕙推门而入,恼火地道:“倒是把王妃吵醒了。是阿卓,说是这么多日子过去了,王妃应该原谅她了,她想见见王妃说说话,我们拦了说不见,她倒好,在院门前撒起泼来。”   “阿卓?”萧阮愣了愣神。   阿卓居然还会跑来见她?这是又要耍什么花样?   要知道阿卓虽然在罗云罡面前得宠,但身份终究和她天差地别,就算是撒泼也在她面前讨不了半分好。   “王妃你再歇一会儿,我这就让杨侍卫把她架走,这也太不要脸了,居然还敢到我们这里来丢人现眼。”禾蕙恨恨地说着,急匆匆地出去了。   萧阮略略出神。   她也没心思再睡了,索性起了身,在卧房里无意识地踱了几步,忽然快步追了出去:“禾蕙,先等等,让她进来吧,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阿卓进来了,她打扮得很漂亮,妆容精致,一身淡绿罗裙,已经和南昭城中汉女的打扮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狼狈的是发髻在刚刚的撕扯中有些散乱了。   刚一进来,她便有些神经质地往后一看:“你们……你们都出去!我和王妃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禾蕙和木琉倒被她吓了一跳,斥责道:“有话快说,别装神弄鬼!”   萧阮的眉头紧蹙,淡淡地看着她,一语不发。   阿卓看她们都没动,只好作罢,慌忙转身把房门关上了。   她盯着萧阮,双唇颤了颤,哑声道:“王妃,我……我听到了一个秘密……”   她的声音顿住了,眼神有些惊恐。   萧阮觉得很不对劲。   阿卓心机深沉,就算那日被她戳穿了算计也没有这样失态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放缓了语气:“你到底怎么了?先喝口茶,坐下慢慢说。”   许是她淡然的口吻抚慰了阿卓,阿卓脸上惊恐的神情渐渐消失了,眼底浮起了一丝泪光。   深吸了一口气,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声道:“罗云罡他……他要杀了刺史……逼反王爷……然后离间你和王爷除掉你……”   作者有话要说:危机四伏。 第101章   当年蔺北行以弱冠之龄统帅靖安军时,罗云罡便一直追随左右,陪伴他度过了最为艰难的第一年。后来靖安军日渐势大,他跟随蔺北行南征北战,统帅着靖安军中最为骁勇的黑甲军,成为蔺北行手中的一把尖刀,所向披靡。   西南平定之后,蔺北行为西南诸将请功,亲封罗云罡为镇安将军,负责整个南昭城的防卫,是蔺北行最为倚重的重臣之一。   公事上密不可分,两人在私交上也十分深厚,经过几年的战乱,蔺北行已经没有几个同龄的亲人了,罗云罡身为他的表哥,血缘关系亲厚,两人可以说是情同手足。   而现在,阿卓居然说他要杀了商易仁、逼反蔺北行?   萧阮的手足冰凉,她猛然想了起来,前世好像也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情。   那已经是蔺北行率领靖安军奉旨前往秦中平叛之后了,当时蔺北行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地方按兵不动时,朝廷上下为了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吵得人仰马翻,有的说蔺北行应当不会反,还是以安抚为上,有的说蔺北行早就反了,朝廷命官都让他给杀了。   当时萧翊回来忧心忡忡地提过几句,被蔺北行杀的那个官员曾经是他的旧识,他慨叹不已。萧阮对西南的官员不熟,除了义愤填膺地一起谴责了蔺北行几句,并没有太过留意这件事情,现在想来,这个官员难道就是商易仁?   算了算时间,现在离前世的那场对峙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她原本以为,在她的努力下,西南和朝廷已经抛弃固有的成见,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和睦。   没想到,这一场冲突晚了大半年,却还是突如其来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王妃……你是不是不相信我?”阿卓见她不说话,有点急了,“这一次我没有骗你,真的,你相信我……”   “好,”萧阮定了定神,“你都听到了些什么,慢慢说。”   阿卓见她神色冷静,原本的焦急也稍稍减轻了些,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几日罗云罡经常和罗蔺氏单独在书房里说话,罗蔺氏不喜欢阿卓,阿卓深怕她有什么阴损的花招,便想方设法探听。   今天午后,阿卓便事先偷偷进了书房,哪知道罗蔺氏没来,罗云罡和几个将军进来了,定下了在今晚一起入刺史府杀掉商易仁和他的家人的计划。   “他们说,朝廷现在就是一条虫,王爷英明神武,却被朝廷压了一头,大家都很不服气,就算不能取而代之,也应该自立门户,何必要受朝廷的指派缚手缚脚?”阿卓颤声道,“王爷未必没有争霸的雄心,只是却不下面子,不如大家推上一把,这样日后就不必限于西南这弹丸之地,前途不可限量。”   萧阮的脸色渐渐泛白。   看来这罗云罡是野心勃勃,早有预谋了。   “他说,这一次是最好的时机,王爷不在南昭动手方便,老王妃也已经被他母亲哄去了郊外,杀了商易仁轻而易举,法不责众,等王爷知道这件事情木已成舟,而王妃你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翻天不成?若是乖乖听话也就算了,要是胆敢帮着朝廷说话,必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卓定定地看着萧阮,哽咽着道,“我原本听得并不在意,他们男人要做什么,我们女人都管不了。可后来越听越不对劲了,他们居然要害你。你对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这么好,还出钱让我们西南十六洞的孩童学认字读书,你这么好,他们要害你就一定是在做坏事,王妃,我不想你有事,就算你不喜欢我了,我也想你永远都那么快乐,笑得那么好看……”   她拉住了萧阮的衣袖,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萧阮恍惚了一瞬。   这一刻,好像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阿卓,又回到了萧阮面前。   “阿卓,谢谢你,”她轻声道。   阿卓睁大了眼睛,双眸被泪水浸润着,分外清澈,半晌之后,她的眼中透出了惊喜之色,语无伦次地道:“王妃……你原谅我了吗?不生我的气了吗?我……不不不……我们不说别的了,王妃,你一定要相信我,快想想办法,晚了就来不及了……”   事情紧急,萧阮的眉头紧蹙,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大乾因为皇储之争重新陷入了纷扰,让西南某些将领的权欲膨胀了起来,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罗云罡这样,必定是谋划已久,而最近她和罗府的一些冲突,更成了矛盾爆发的导火线。   如果商易仁被杀,朝廷必然震怒,蔺北行便不得不反,而她身为启元帝亲赐的王妃,又是萧钊和大长公主的孙女,夹在中间必定进退维谷,被休弃厌恶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怪不得商易仁的刺史府跟前有人在监视,她还以为是贺平宁的手笔,原来是罗云罡的安排。   “阿卓,来和罗云罡密谋的,有贺大人吗?”萧阮有些不抱希望地问。   “哪个贺大人?”阿卓愣了一下。   “就是那个经常讨厌王妃的贺平宁,和陈碑之老是在一起的。”木琉提醒道。   阿卓想了想,摇了摇头。   萧阮有些狐疑,照理说贺平宁对她的讨厌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罗云罡怎么会不去拉拢他?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想什么前因后果了。她在南昭郡中,并没有可以倚仗的人可以抗衡罗云罡麾下的黑甲军,要想万无一失躲过这场劫难,不得不求助于贺平宁。   只盼着贺平宁的确对蔺北行忠心不二,不敢违逆蔺北行临走前下的严令,能全力护卫她的安全。   “泽冲,你乔装打扮一下,亲自领人去刺史府,把商大人和商夫人接到王府来,然后布下些疑阵,迷惑罗云罡的视线,能把他拖到别处最好,”萧阮吩咐道,“另外派人出城赶往宁州,让王爷赶紧回来主持大局。”   杨泽冲当即反对:“怎么能来王府?万一要是那些人胆大妄为闯进王府来杀人怎么办?”   “我有身孕在,这是王爷的骨血,谁也不敢造次,没有比王府更安全的地方了。王爷此刻就在宁州,快马加鞭一夜就能回来,只要我们能坚持到明天凌晨,便一切无忧了,”萧阮冷静地道,“还有,禾蕙,你拿我的亲笔信,替我去一趟军府,务必要让贺平宁调兵前来护卫王府,告诉他,王爷的妻儿能不能保全,就看他的一念之间了。”   天边的晚霞散去了最后一道光芒,夕阳沉入了地平线,暮色渐渐四起。   杨泽冲办事利索,半个时辰不到便把乔装打扮的商易仁和夫人接进了靖安王府,夫妇俩人一脸的惊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萧阮也来不及细说,便让杨泽冲把他们藏了起来。   禾蕙那里却迟迟不见踪影,萧阮的心凉了一半,只好吩咐杨泽冲做好万不得已的准备。   杨泽冲的侍卫队和王府的守卫加在一起大概一百多人,杨泽冲分头埋伏,刚刚布防完毕,前头管家便匆匆过来禀告了:“王妃,罗将军来了,说是走脱了一个要犯,要搜查王府,还有,他要来接阿卓姑娘回家。”   阿卓的牙齿“咯咯”作响,脸色惨白,求援似的看向萧阮:“王妃……我怕……他会不会杀了我……”   “不要怕,你呆在这里,没人敢把你带走。”萧阮朝她笑了笑,温和地道。   萧阮的声音轻柔,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阿卓稍稍心安了一些,喃喃地低语了一句:“其实,他对我挺好……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害你呢……”   还能为什么?得陇望蜀、利欲熏心罢了。   萧阮轻吐出了一口浊气:“泽冲,木琉,走,我们去见一见这位罗将军。”   罗云罡站在王府门口,身侧立着十来位将士,一个个都全副盔甲,神情冷肃。   一见萧阮出来,罗云罡上前见礼:“王妃,我有要犯追缉,需要入府搜查,还请王妃行个方便。”   “什么要犯?所犯何事?何人见他入了王府?”萧阮淡淡地问。   “军府要犯,请恕我无法向王妃告知,”罗云罡肃然道,“不过,我的几位副将都瞧见了他入了王府,可能王妃并不知道,一搜便知道有没有了。”   “这可不行,”萧阮轻笑了一声,“云罡,这要是随便谁都能到王府里来搜一搜,王爷这靖安王的脸面何存?这样吧,不如你把王府团团围住,若是真有要犯逃进了王府,必定是走不脱的,等几日后王爷回来了,若是王爷答应你进来搜人,我自然也就没二话了。”   罗云罡语塞,好一会儿才道:“事情紧急,等不到王爷回来了,王妃若是不答应,我只有硬闯了,到时候再向王爷负荆请罪。”   杨泽冲上前一步,凛然道:“罗将军,你尽管放马过来,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的人就休想闯入王府一步!”   罗云罡的目光落在了萧阮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知道蔺北行对这个王妃宠爱异常,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想和萧阮起正面的冲突。“杨侍卫这样如临大敌做什么?既然王妃不让搜,那便暂时放放,我去接阿卓回家那总可以吧?这个女人总是不安于室、胡言乱语,我怕王妃又受她的蒙蔽。”   “是我在府里太闷,接阿卓过来说说话,”萧阮皱着眉头道,“云罡,你这也不允,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王妃!”罗云罡冷冷地道,“我的女人,我要怎么管就怎么管,你总不能把手伸到我的后院吧?你到底放不放人?”   萧阮说不出话来。   让阿卓出来,必定是不能的;可若是阻拦,罗云罡便有了强闯的理由。   还没等萧阮说话,罗云罡一示意,那十来个将士便跟着他,越过了萧阮和杨泽冲,往里面抢步而去。   杨泽冲咬牙看向萧阮,萧阮摇了摇头。   外面有黑甲军围着王府,若不是到最后关头,不能惹怒了罗云罡,能拖多久就是多久,这十来个人入内搜索,黑灯瞎火的,应当搜不出什么名堂。   进了大门,罗云罡领着那几个人驾轻就熟地兵分两路,也不再知会萧阮,径自往其他各院搜了过去。   除了萧阮的院子,王府各院一阵鸡飞狗跳,就连姨奶奶那里罗云罡也没放过,一间间地搜了过去,一直搜到了老王妃的佛堂,依然一无所获。   “罗将军,这可如何是好?”许是对蔺北行的敬畏之心太重,旁边的一位将军明显有些胆寒,犹豫着道,“要么算了吧,王妃这样护着,只怕是杀不了商易仁了,王妃是万万不能动的,她肚子里有将军的骨肉。”   旁边有一名副将凑到了罗云罡身旁,附耳说了几句。   罗云罡的脑门青筋暴跳。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郑铎说的对,他和萧阮的仇是结下了,不把萧阮扳倒,他日后是再也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了。既然外面一无所获,人,应当就藏在萧阮的院子里,女人天性胆小,只要流点血动点真格,不怕萧阮不把人交出来。   “秦将军,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你还打什么退堂鼓?”罗云罡冷笑了一声,“我自然知道王妃万万不能动,吓唬吓唬她就好了,听我的,传我的军令,黑甲军骁骑营进王府搜查要犯!”   外面呼喝声四起,刀剑的钝击声同时传来,萧阮坐在前厅里,神情焦灼。   杨泽冲的布防设在院子的四周,占着王府的地利,挡住了黑甲军的第一拨攻击,但那黑甲军是蔺北行的亲卫,骁勇无比,这些侍卫们人少势弱,必定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几声惨呼响起,萧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终于按捺不住,推开了厅门。   木琉和几个嬷嬷惊呼了一声,齐齐地挡在了萧阮的身前。   萧阮举步往外走去,厉声喝道:“黑甲军将士们!你们看清楚了,这是靖安王府!你们到底是受了谁的蒙蔽,居然闯入王府动武?你们忘记了你们要护卫的是谁吗?你们是谁的亲卫?”   黑甲军向来对蔺北行忠心耿耿,一听这话,手上挥动的刀剑便忍不住迟疑了起来。   “王妃,我们只是来搜查要犯的,无意冒犯你,只要你把人交出来,我们便立刻撤走。”罗云罡站在高处朗声回道。   “将士们,罗云罡为了一己之私,假借要犯之名想要犯上作乱,你们不要再听他的号令了,”萧阮声色俱厉,“我乃靖安王妃,现命你们立刻退出王府,所有被胁从者,都不会被追究,若是继续作乱,王爷必定要将你们法办,立刻退出王府!不得作乱!”   “退出王府,不得作乱!”杨泽冲和侍卫们跟着怒喝了起来,一时之间喊声震天。杨泽冲的身形骁勇,一个刀背砍在和他对阵的都尉后背,都尉应声而倒,他一脚踩了上去,环顾四周,傲然道,“还有谁敢放马过来?”   眼看着黑甲军的士兵都被萧阮镇住了,有人却在人群中高喊了起来:“这个女人在胡说八道,她是皇帝派来的奸细,特意来迷惑我们王爷的,是她把我们西南的军务全都泄露给皇帝了,要害死我们王爷,罗将军要搜查的要犯就是她的同伙,大家别听她挑唆!”   萧阮朝着躲在暗处的那人喝道:“魑魅魍魉之辈,为何躲在暗处不敢现身?”   众人齐齐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过去。   忽然,侧方一支箭破空而出,朝着萧阮激射过来。   这箭来得太突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暗中呼喝挑唆的人吸引住了,杨泽冲和侍卫们还守在院门和围墙各处,根本来不及回救,木琉和几个嬷嬷们的又在萧阮身后,等到那支箭快到眼前了才看到。   眼看着那支箭直奔胸口,萧阮惊惧之下,只来得及往旁边挪了挪,眼看着就要被射中了。   “扑”的一声,箭入肉中的闷响传来。   阿卓从侧旁扑了过来,抱住了萧阮。   作者有话要说:大大大肥章,求表扬\(^o^)/~ 第102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萧阮抱住了阿卓,耳朵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声;她的手湿漉漉的,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那支箭羽正好映入萧阮的眼睑,尾部还兀自微微颤动着,箭镞整个没入了阿卓的后心,鲜血迅速地蔓延开来,浓重的深褐色将阿卓那淡绿罗裙浸透了。   片刻之后,惊呼声传来,木琉和几个嬷嬷一拥而上,扶住了萧阮和阿卓。   “阿卓!住手!”罗云罡在远处怒吼了一声,挥剑从高处跃下,往前院直冲过来,杨泽冲迎了上去,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现场一片混乱。   黑甲军中,刚才那个说话的那个人还在不停地煽动,原本已经停止进攻的将士,重新犹疑了起来,而有数十人在那人的指挥下,再次朝着院子冲杀了过来。   罗云罡的亲信一见罗云罡进了场,也跟着涌了过来,眼看着这场面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瞬息之间,一声尖利的呼啸声在夜空中响起,一支穿云箭刺破了漆黑的夜空。   “统统给我住手!靖安军虎符在此,见虎符如见靖安王亲至!”一大队士兵涌入王府,在一片火把的辉映下,贺平宁全身盔甲地冲了进来,厉声高喝着,“王妃的话,你们都听到了,缴械投降者,从轻发落;谁再敢动手,杀无赦!”   他的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早已心急如焚。   万万没想到,他只不过领着将士们出城去演练了几个时辰,城中便出了这等大事!   罗云罡曾经和他暗示过两次,说是王爷龙翰凤雏,有不世之材,不一定不能再往高处走一走,都是王妃阻挡了他未来的路。   他只当罗云罡在开玩笑。   虽然他不喜欢萧阮,也对萧阮抱有戒心,但只要蔺北行宠着萧阮一天,他就把萧阮当一天的王妃,只盼着哪天蔺北行幡然醒悟,不要再对萧阮痴迷。   万万没想到,正练兵练得热火朝天时,禾蕙找到了他,告诉了他这样一件噩耗。   罗云罡胆大妄为,趁着王爷不在,把他骗出城外,做出了这种倒逼王爷的蠢事。   蔺北行临行的叮嘱言犹在耳,王爷的心上人却在他手上出了纰漏,他心里一阵阵发寒。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看惯了王爷和王妃两个人腻在一起成双成对的背影,一想到万一要是萧阮出了事,日后王爷必将心碎神伤、形只影单,他的心就好像被无形之手揪紧了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插上双翅,一下子就飞到王府。   偏偏来报讯的禾蕙还一直抓着他不放,不愿意留在城外慢慢回来,哭哭啼啼的,他只好抓着禾蕙坐在他的马上,一路急行回了城。   还没进王府,他便听到了萧阮高声说的那一番话。   字字铿锵、临危不乱。   刹那间,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蔺北行会待萧阮如珠似宝。   为什么陈碑之会对萧阮五体投地、言听计从。   为什么城中百姓会如此喜爱这位靖安王妃   ……   目光四下梭巡着,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萧阮,眼看着廊檐下的萧阮浑身是血,他又惊又怒,挥剑直指罗云罡:“罗将军,你这是疯了吗!你想让王爷家破人亡吗?那是王爷的妻子和孩子!”   罗云罡停了手,看着场内几近混乱的场面,眼中一片茫然之色,杨泽冲一剑横扫过来,他一个侧身,躲过了要害,却被剑锋扫到了手臂,一时之间血流如注。   一阵剧痛袭来,他猛然清醒,高声叫道:“住手!不许再打了!我们中间混入了奸细……”   杨泽冲记挂着萧阮,也无心再穷追猛打,见贺平宁已经控制住了局势,便转身飞快地朝着小然跑了过去,焦灼地问:“王妃,王妃你怎么样?”   萧阮坐在地上,外面的混乱,她已经看不到了,她的眼里,只有那迅速蔓延开来的血色,将那鲜嫩的淡绿罗裙浸透了。她手足无措地去捂那伤口,可是,血太多了,她捂不住。   “阿卓……”她的声音颤抖,“你怎么样……木琉……快去叫段大夫!”   阿卓的眼神涣散,喃喃地问:“王妃……我这是……要死了吗?”   “没有,不会的。”萧阮哽咽着道,“段大夫是神医,会把你救活的。”   “我好冷……”阿卓颤抖了一下,萧阮紧紧地抱住了她。   “王妃……我以前想进王府……真的不是想要背叛你……我以为……我们能像姐妹一样……相处……”阿卓咳嗽了起来,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她的手绵软地朝着萧阮伸了过去,还没触到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知道,阿卓,你别说了……”萧阮握住了她的手,努力想把掌心的力量传递给她。   “你笑起来真好看……真的很像……很像我阿妈……”阿卓的目光贪恋地落在萧阮的脸上,“王妃……你能笑一笑吗……我已经很久都没见到她了……都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就还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你一样温柔……”   萧阮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卓嘴里的血不停地往外涌出来,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焦灼了起来:“王妃……我要是死了……你能帮我照顾我……我弟弟吗?”   萧阮用力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把你弟弟接到南昭,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   阿卓放松了下来,眼睫无力地眨了两下,眼看着就要闭上了。   “阿卓!”萧阮焦灼地呼唤着,“你别闭眼,再撑一会儿,段大夫马上就快——”   “阿卓,你别想死。”   有人在她们身旁半跪了下来,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萧阮一看,居然是罗云罡。   此时的罗云罡,已经不复刚才在院门前的气势,头盔歪斜,身上溅满了血污,他的眼神痛苦,颤抖着朝着阿卓伸出手去,抚上了她的脸庞,但他的声音却依然冷厉,仿佛下一刻就要手指握紧,掐在阿卓的喉咙上:“你居然敢背叛我,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弟弟抓起来宰了,让他一起去黄泉陪你!”   一听“弟弟”两个字,阿卓快要闭起来的眼睛倏地一下睁开了,涣散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好半天才认出他来:“将……将军……是你……”   “是我,你怕了吗?”   “怕……”阿卓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不怕了……反正我就快……死了……将军……你对我很好……是我对不起你……”她困难地转过头去,看向萧阮,“你别怪他好不好……他也是受了……受了别人的蒙蔽……”   萧阮泪如雨下:“好,我不怪他。”   “我……我太累了……”阿卓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阿卓!”罗云罡嘶声叫道,“你不许死!我原谅你了,你快好起来,我们再好好地过日子!你要是死了,我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卓的眼睛闭上了。   萧阮的心口一悸,一头栽倒在地。   萧阮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的她,被困在了育王寺的火场内,四周有人在呼喊,可她躺在地上,身形却被定住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开来。不一会儿,她的魂魄高高地飘了起来,看向了簇拥在她身旁混乱的人群。   木琉倒在她身上,有人冲了上来,试图搬走她们的树干……烈火熊熊燃烧着,烟雾弥漫,眼看着就要把他们这些人都吞噬了。   “快走啊!”萧阮着急了起来,朝着扑在她身躯上的虬髯汉子叫着。   “王妃。”   她转头一看,只见阿卓的魂魄也飘在了半空,朝着她甜甜地笑着。   “阿卓,你怎么也在这里?”萧阮激动地朝她扑了过去,然而,她的手臂却穿过了阿卓虚无的身体,扑了个空。   “我也不知道,”阿卓转了一个圈,高兴地道,“王妃,我太开心了,我又能和你在一起了吗?这一次我一定不惹你生气了,乖乖地做你的妹妹!”   萧阮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躺在地上的躯壳。   她这是在哪里?阿卓又是在哪里?她们两人还有机会捡起从前的姐妹情分吗?蔺北行呢?他在哪里?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底下却忽然发生了变故,那个虬髯汉子扑在她的身旁,嘶声叫着她的名字,神色可怖。半晌之后,他怒喝了一声高高跃起,举刀朝着跑过来的周卫熹当头直劈了下去。   周卫熹连滚带爬,在侍卫们的掩护下狼狈逃窜,口中还恶狠狠地骂着:“奸夫□□!早就知道你们有牵连了!”   ……   真是莫名其妙。   前世她和蔺北行清清白白的,这周卫熹怎么像疯狗一样乱咬?   蔺北行怎么还不走?这火势,再拖延下去,只怕连他都要走不脱了!   这一着急,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萧阮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张冒着青色胡渣的脸映入眼眶,是蔺北行。   萧阮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目光死死地落在她的脸上,片刻之后,蔺北行猝然俯身下来抱住了她。萧阮有孕在身,蔺北行不敢用力,只能用下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轻轻,吓死我了,幸好……幸好你没事。”   冒着尖的胡渣带来了几分刺痛的感觉,萧阮终于感觉到了几分真实。   她抬手勾住了蔺北行的脖子,语声中带了几分哭音:“蔺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我接到你派人来传的讯息,星夜兼程赶了回来,是我来晚了,是我疏忽大意,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纰漏。”蔺北行后悔不已。   凌晨回到王府,看着王府洞开的大门和一地的残败,蔺北行的脑中空白一片,恐惧占据了他的全身,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幸好,贺平宁第一时间迎了出来,第一句话就安了他的心。   “王妃没事,肚子里的孩子也平安。”   “不过受惊过度,晕了过去,段大夫给她喂了安神的药,强迫她睡了。”   此时此刻,抱着完好无损的妻子,蔺北行无比庆幸。   他简直难以想象,若是昨天那些混入黑甲军中的贼子得逞,萧阮被他们杀死或者掳走,那会是怎么样的场景?他定要让那幕后的黑手付出代价!   “你好好歇息,”蔺北行在她耳边轻声道,“所有策划参与此事的人都已经被抓起来了,具体还要审讯过以后才知道,你放心,所有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轻饶。”   “阿卓……”萧阮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猛然来了精神,“阿卓怎么样了?段大夫来了吧?是不是已经把她救活了?”   蔺北行的目光有些闪烁,迟疑了一瞬道:“救过来了,不过还很危险。”   “我去看看她。”萧阮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不行,”蔺北行按住了她,“段大夫的脾气你知道,不许别人打扰,你好好留在这里休息,有事情了我再叫你。”   萧阮定定的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你是不是在骗我?”   蔺北行心知瞒不了了,只好承认:“是。她在段琪安到之前便断了气,段琪安回天乏力,她救了你,必定是不愿意看到你伤心难过,你节哀顺变。”   萧阮怔了片刻,闭上了眼。   良久,她轻声道:“我知道了。但她不会死的,我在梦里见过她了,她必定还活着,活在某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能再和她重逢了。”   “阿卓她喜欢我笑,我要一直笑给她看的……”她泪流满面,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蔺北行以为萧阮受了刺激,不敢反驳她的话,只好点头应了。   但萧阮却坚信不疑。既然她能重生复活,阿卓和她在梦中相会,必定也能有和她一样的奇遇。   接下来几天的梦境,更是证实了她的想法。   阿卓在梦里巧笑嫣然,比以前在她面前演戏时的模样都要快活了几分。   “王妃,你别担心我,我现在过得很好。”   “没有继母,也没有黑心肠的父亲,家人都很宠爱我,我还变得白了,和你一样白。”   “就是没有你和弟弟,我好想你们。”   ……   以前阿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羡慕她的皮肤,盼着也能像她一样白皙细腻起来,现在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一定很高兴吧?在她的新生活里,再也没有了继母、父亲的虐待,也没有了三妻四妾间的勾心斗角,以她千回百转的聪慧心思,一定能过得很好。   萧阮原本想好了,在梦里多问问阿卓的事情,说不定两人日后有缘还能相见,但可惜的是,入梦只不过短短几次,几天后,就算萧阮再努力多睡,阿卓也不再出现了。   几天之后,这一次的兵乱终于水落石出。   那日在王府最后执意进攻一共有三十多人,查了军籍,都是骁骑营校尉郑铎招募进来的,在他的手下;开弓射死阿卓的,正是郑铎,他原本是想要射伤萧阮,逼出商易仁的下落,随后便杀死商易仁,在西南和朝廷之间制造一场彻底的大混乱。   罗云罡雄心勃勃,并不甘心被限制在西南这方寸之地,被郑铎看穿了心思,而罗蔺氏、罗云裳他们和萧阮的数次冲突,更是加剧了这权欲之心的膨胀,彻底被郑铎利用。   “郑铎……难道是……”萧阮猜测道,“和那个被你处死的郑平有关的?”   “是,”蔺北行点了点头,“是郑平的儿子,也是云罡的表弟,云罡想要照顾他,便禀明了我,把他收到了军中,没想到却成了祸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萧阮觉得不对劲。   蔺北行森然道:“你说得对,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你猜,是谁在他背后支持?”   萧阮悚然一惊,在脑中把可能的人物都搜罗了一遍,最后迟疑着问:“难道是……太子?”   “对,”蔺北行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来,“那郑铎还不肯承认,栽赃陷害三殿下,说是三殿下一直喜欢你,恨我把你抢走,便要趁乱杀了你泄恨,让我痛悔终生。”   萧阮倒吸了一口凉气。   “贺平宁审了几日,最后安排了一场劫狱把郑铎救走,陪他兜了两圈,这才让郑铎吐露了幕后元凶。”蔺北行道,“周卫熹他一直暗中查探西南的动向,知道我杀了郑平后,便遣人潜入西南,拉拢郑铎许以厚利,郑铎也一心要复仇重振家威,便效忠了周卫熹。”   这一次,周卫熹的阴谋不可谓不毒,若是成了,那西南和朝廷之间势必势同水火,蔺北行和萧阮也必定会心生龃龉、渐行渐远。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萧阮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周卫熹这样一个□□太子,为什么要妄图搅乱朝廷和西南的关系?对他有什么好处?   “郑铎说,他这次并没有想要射死你,只是想把你射伤,最好能趁乱掳走,”蔺北行的脸色铁青,“看来,周卫熹一直觊觎你,这份贼心一直没有死,伺机还想把你占为己有。”   萧阮气得浑身发抖:“他真的是疯了。”   “还有,我琢磨着他这是一石二鸟,”蔺北行分析道,“你和三殿下素来交好,他怕我帮三殿下,便先下手为强让我和朝廷彻底交恶,然后下一步应该就是让三殿下出兵讨伐我,让我们俩斗个你死我活,然后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萧阮半晌说不出话来。   人心的歹毒,可见一斑。   “周卫熹,你等着,”蔺北行的目光阴沉,从敞开的窗户中看了出去,看向京城所在遥远的东北,“我势必要让你尝一尝被以牙还牙的滋味。”   不得不说,周卫熹这样的阴狠手段一旦暴露,简直就是自掘坟墓。以蔺北行的手段,萧阮相信,用不了多久,周卫熹必定会在夺嫡之争中败下阵来,阿卓的血仇必定得报。   头七过后,蔺北行以厚礼重葬了阿卓,萧阮的胎像已稳,也得以送了阿卓一程。   葬礼上,萧阮见到了阿卓的父亲和弟弟。这位诺罗部洞主并没有太大的悲伤,只是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把眼泪,便一直和蔺北行、萧阮套近乎,提了很多要求,让蔺北行帮他稳固势力范围,唯有弟弟阿诺,虽然没有眼泪,但眼神悲戚,看得出来十分伤心。   阿诺才刚刚十一二岁,个头不高,身形也很瘦小,他的五官长得和阿卓有几分相像,看得出来以后必定会是个俊朗的少年。蔺北行已经把他接到了南昭,安顿在了原来阿卓住的房子里,替他请了先生和武师,并允他随时可以出入靖安王府。   萧阮抱住了阿诺,刚一出声,泪水便滚滚而下:“你别怕,以后有我,我就是你的姐姐。”   阿诺懂事地替她擦眼泪:“王妃,你别难过了,我姐姐很喜欢你,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说她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喜欢她了,她特别难过,现在你又重新喜欢她了,她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姐姐她也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萧阮哽咽着道,“阿诺,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是你姐姐对你的期望。”   阿诺郑重地点了点头。   细雨绵绵,灵柩一路送往墓地,落下安葬。   祭拜完毕,蔺北行扶着萧阮正要回去,台阶上有人缓步走了上来,正是罗云罡。   他的头发披散着,神情憔悴,眼神茫然,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阿卓的墓碑上。   萧阮看着这个男人,心里不知道该是憎恶还是同情。   这场兵变,被罗云罡拉拢的将军有十来位,但那日一起参与围攻王府的并不多,萧阮那日说了,“胁从者都不被追究”,蔺北行一一查实后,便严厉训诫了一番,将他们平调了职位,唯有几个为首的,革职入狱,听候发落,罗云罡是主谋,自然也难逃法网。   但阿卓生前,曾替罗云罡求过情,萧阮不得不顾念阿卓的遗言,向蔺北行求了情。昨日,蔺北行就把罗云罡从牢里放了出来,但是所有的军中职务已经被一并撤除,他现在只是一个戴罪之身的平民了。   所有的野心勃勃,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最心爱的宠妾惨死,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王爷……我来看看阿卓。”罗云罡喃喃地道。   蔺北行沉默了片刻,拉着萧阮让开了一条路。   罗云罡没有动,定定地看向萧阮,忽然问道:“王妃,你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汤?为什么她宁愿背叛我也要救你?我什么地方对她不好?”   “因为我和阿卓相交,贵在以心,我就算再恨你,也愿意看在阿卓的份上原谅你,”萧阮缓缓地道,“而你对阿卓,只是主子对妾的恩宠,若是阿卓劝你放弃这场兵变,你会仔细斟酌还是固执己见?你会好言解释还是将她囚禁斩杀?结果不言而喻,是你的品性和贪欲,将阿卓推到了背叛你的境地。罗云罡,你若是还要记恨阿卓,倒不如记恨你自己,她最后临死替你求了宽赦,你对她的好,她已经彻底还给你了,你们两不相欠,不要再去打扰她了。”   罗云罡呆滞了片刻,眼中掠过一道痛苦之色。   “两不相欠?”他低声笑了起来,“没那么容易……她死了也是我的人,我要和她算清楚这笔账。”   “你什么意思?”萧阮的眉头皱了起来。   罗云罡充耳不闻,踉跄着往上走去,在阿卓的墓碑前坐了下来。   雨丝打在了他的身上,从他的发梢滴落,那身影萧瑟,为这墓地平添了几分凄凉。   “走吧。”蔺北行搂住了萧阮,“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他可能才发现他是真心喜欢阿卓的。现在他痛不欲生,也算是对他这次兵变的最好惩罚了。”   兵变之祸,消弭于无形,除了那一晚的惊心动魄,南昭城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和繁华。   老王妃那日被哄骗出城,回来后才得知这场惊变,对罗蔺氏彻底失望,再也不想管他们的闲事了,罗家人在王府算是彻底销声匿迹,再也不会来骚扰萧阮了。   萧阮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露出肚皮,有时候能瞧见孩子拳打脚踢在肚皮上拱起来的模样,若是正好蔺北行有空,萧阮便会握着蔺北行的手和孩子玩上一阵。   日子过得温馨而甜蜜。   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两人依偎着情热时,不得不因为孩子的缘故而克制。萧阮还好,蔺北行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有些难熬。   每逢这个时候,蔺北行便会咬牙切齿地说上一句,“真是上了大舅子的当了。”   萧阮纳闷,这怎么和萧亦珩扯上了关联?   “还不是他说,生孩子只是嬷嬷、奶娘的事,压根儿烦不到我们俩,”蔺北行一想起这个就来气,“瞧瞧他现在还没出来,就把你我都轮番折腾了一遍,只怕出来后这事也少不了,大舅子这不是存了心坑我吗?”   萧阮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   “还笑?”蔺北行威胁地逼近了,“再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萧阮轻抚了一下紧皱的眉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蔺大哥,你就不想有个长得和我一样的粉嫩嫩的孩子朝你叫一声爹爹吗?那藕节一样的手臂抱着你、亲着你,只怕你的心都要化了。”   蔺北行想象了一下这样的画面。   算了,继续忍吧。   这一日休沐,不过蔺北行也没歇着,在书房里接见了几位外地过来的将官,午膳也只是匆匆吃了两口。   萧阮担心蔺北行饿着,便让人做了点心,她亲自端了进去。   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瞧见贺平宁和陈碑之两人一起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王妃。”两人齐齐上前见礼。   萧阮应了一声,正要离开,贺平宁却叫住了她,有些尴尬地道:“王妃,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阮愣了一下。   那晚惊变之后,蔺北行十分恼火,要不是有阿卓的事先预警,要不是萧阮使计拖延了时间,不仅商易仁要被杀,萧阮也难逃被杀或者被掳的下场。   贺平宁作为受命镇守南昭军府的主将,被罗云罡诳出城外,耽误了一两个时辰,虽然后来及时赶到,也难逃其咎,被打了二十军棍,足足休养了大半月才好。   萧阮一直以为贺平宁心里只怕要更恨她了。   幸好,贺平宁没有表现出对她的怨恨,反倒好像对她彬彬有礼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来王府的次数也比从前要多了。   不过,像今天这样郑重其事地要和她说话,还是第一次。   “贺大人客气了。”萧阮往旁边走了两步,示意身旁跟着的婢女们退开一些。   贺平宁欲言又止,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萧阮越发纳闷了,从前贺平宁就连教训她的话都说得头头是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贺大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她忍不住鼓励了一句。   贺平宁松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王妃,我今日是想来和你提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敬请期待贺大人的高光打脸时刻!   **感谢金主Ting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 第104章   此语一出,可真把萧阮吓了一跳。   贺平宁现在是蔺北行跟前的红人,在军府中担任要职,欠缺的只是从家臣上来的,没有显赫的身世。这些年他跟随蔺北行南征北战,亲事被耽误了,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没定亲,自从回到南昭以来,这提亲的媒婆据说络绎不绝,都快把他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今天居然要来和萧阮提亲?他这是看上谁了?   “贺大人这是看中了哪家闺秀了?”萧阮收了惊诧的心思,纳闷地问,“你的事,我可做不了主,不如我们去找王爷商量一下……”   贺平宁的耳根颇有些可疑地红了:“王妃,我……我和禾蕙两情相悦,还请王妃成全。”   萧阮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身后的婢女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左右扶住了她,把她搀到了走廊两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你说什么?”萧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挥了挥手,再次让婢女们退开了。   因为贺平宁对她的敌意,禾蕙和木琉几乎是同仇敌忾,禾蕙内敛些,但有时候和木琉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说上几句贺平宁的闲话,怎么就忽然和贺平宁两情相悦了?她和禾蕙天天在一起,没有听禾蕙提起过一字半句啊,这丫头,怎么嘴这么严实?   “我和禾蕙两情相悦,还请王妃成全。”贺平宁恳切地重复了一句。   “两情相悦?”萧阮重复了一句。   贺平宁有些不悦:“难道我还能骗王妃不成?”   萧阮抚了抚额,转头对着不远处的婢女示意:“去,把禾蕙叫到书房去,就说我有要事找她。”   婢女应声去了,她转头对贺平宁道:“贺大人,劳烦你移步和我去书房吧,若是你们俩真的两情相悦,我自然是乐见其成。”   一路上,贺平宁很是精神抖擞,颇有几分喜上眉梢的感觉。   萧阮也不好意思多问,只是心里有些喜忧参半。   忧的是,她总觉得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这一阵子禾蕙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女子怀春的模样,更何况,她知道禾蕙家里有个青梅竹马,虽然没有婚约,但那男人老实本分,一直说是要等她的。男人家里开着一家小绸缎铺,不是大富大贵,也算是衣食无忧,前世禾蕙就是到了二十便含泪拜别了她和木琉,嫁给了这个竹马。   这一世,原本萧阮想把禾蕙留在京城的,可禾蕙不肯,说是不放心萧阮,晚几年再嫁也不碍事,硬是跟着她到了西南。今年禾蕙已经到了二十了,她原本想好了,等孩子出世了就张罗禾蕙和木琉的亲事,要备足厚厚的嫁妆,把这两个情同姐妹的婢女风光大嫁。   喜的是,如果贺平宁和禾蕙真的成了,那主仆二人就不用分开了,以后可以常来常往。   到了书房,没一会儿,禾蕙匆匆来了,一见贺平宁便上前问了好。   “贺大人你来了?正好,我和木琉刚刚做了几笼新点心,”她热情地道,“我让厨娘打包一份你带回去,晚上饿了可当宵夜垫垫肚子。”   “多谢禾蕙姑娘。”贺平宁一边答应,一边朝着萧阮矜持地笑了笑。   萧阮品出了这笑容中的言下之意:看吧?我说了你还不信,   “禾蕙,你过来。”她朝着禾蕙招了招手,“贺大人来向我提亲,说是你和他两情相悦想把你娶回家去,你呀,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还瞒着我?”   禾蕙掩着唇笑了起来:“王妃你可真逗,和我开玩笑吗?我和他两情相悦?怎么可能?贺大人他……”   她的笑声越来越轻,终于在眼前二人精彩纷呈的表情中消失无踪了。   房间里是几近难堪的沉默,就算萧阮再蕙质兰心,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打破这几近窒息的尴尬气氛,只想最好能化作青烟消失在房间里,可以不用去看贺平宁那张快要崩裂的脸。   “你……那你为什么送药膏给我……”贺平宁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我被王爷杖责那日……还有……你还送了我你做的衣裳……”   “我那不是想要讨好你吗?”禾蕙快要哭了,“你总是针对王妃,可我觉得你那日还是来救王妃了,还不算是无可救药的坏人,便想着帮王妃拉拢你一下……”   贺平宁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又道:“可是,那天我都已经抓着你共乘一骑了,我……我要对你负责的……”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禾蕙恍然大悟,“事急从权,你别把这个放在心上,反正我是换了男装的,没人知道我是谁,那晚黑灯瞎火的,也没几个人瞧见了……”   一口气闷在喉咙里,贺平宁差点没晕过去。   弄了半天,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僵硬地道:“王妃,那是我弄错了,今日之语,就当你从来没听到过吧,我告辞了。”   萧阮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好含糊着说了一句:“贺大人慢走。”   禾蕙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眼看着贺平宁就要走出门外了,她脱口而出:“贺大人,那你……你会不会又要讨厌王妃和我们了?”   贺平宁的脚步一顿,后背倏地一下挺直了。   良久,他冷冷地道:“禾蕙姑娘你多心了。从前是我眼拙,对王妃多有得罪,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王妃和王爷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你该满意了吧?”   禾蕙呐呐地道:“满……满意……那点心……你还要吗?”   贺平宁的心口既酸又痛,恨不得把从前那个捧着药膏和衣裳沾沾自喜的自己揍上一顿,一句“不要了”刚要脱口而出,可不知怎么了,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卡在喉咙出不来了。   他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禾蕙,面无表情地道:“有劳禾蕙姑娘了。”   晚上,萧阮把这件乌龙和蔺北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末了有些发愁:“蔺大哥,我看平宁好像很难过的样子,这件事不会伤害到他吧?这可怎么办?”   蔺北行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位心腹爱将的言行,安慰道:“这一下午他都在我这里,就是走了几次神,别的也没见什么异常。不过,平宁这条件很不错,禾蕙怎么就不同意呢?”   萧阮有点不高兴了:“平宁的条件的确不错,可我们禾蕙也不差啊,她长得漂亮,又聪慧温柔,待人处事进退有度,并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   “好好好,”蔺北行赶紧纠正自己的语误,“禾蕙的确很好,不能和平宁配成一对太可惜了,不如你再撮合撮合?”   萧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禾蕙有前世的这段姻缘横亘着,她不能贸贸然插手。   “那不行,这男婚女嫁,要讲个两情相愿,我若是撮合,禾蕙一定会听我的,若是到时候她心里不喜欢却勉强应了,对她、对平宁都不是一件好事。”萧阮叹了一口气,“还是看今后的缘分吧。”   “也是,平宁要是真的非她不可,一定也会继续努力的,”蔺北行安慰道,“说不准禾蕙就喜欢上他了。”   萧阮细心观察了几日,贺平宁的确看起来一切如常,平常在院子里碰到了,淡淡地点头招呼一声,半点都看不出那日的失态,也没有那种非卿不娶的架势。   萧阮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只是听说有好几户家世不错的人家去贺平宁那里探口风,都被他回绝了,说是一心公务、无心婚娶,也不知道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了。   天气日渐变冷,十月的时候,罗家传来了消息,罗李氏生了一个女儿,老王妃很高兴,这是她第一个四世同堂的重外孙女,亲自去探望了一趟,萧阮虽然没有亲去,但也包了一份厚厚的红包和礼品。   只是罗家再也太平不了了,听说出了月子后,罗云罡和罗李氏大吵了一架。   罗李氏要他去蔺北行那里再磨个官职,罗云罡不愿意,罗李氏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小住,罗云罡居然也没去接,遣散了小妾,留下了一份和离书,和蔺北行告辞,说是去云游天下了。   这样的变故让人唏嘘不已。   到了十二月的时候,京城那里来了消息,何茗之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只是过程有些惊险,生了足足一天一夜,产妇大出血,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母子平安。   蔺北行拿着信笺,看得惊心动魄,末了盯着萧阮那鼓得高高的肚子,胆战心惊地问:“这可如何是好?”   “不会有事的,有段大夫在呢。”萧阮倒是很淡然。   蔺北行当即出门去找段琪安聊天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回来了,拉着萧阮就要往外走:“段大夫说了,你临产前要多走路,让身体强健些,能生得快点。”   萧阮靠在贵妃榻上不肯起身:“蔺大哥,我下午已经走过了,明日再走也不迟,我累了。”   “不成,”蔺北行十分坚持,“一定要去走一走,我陪着你一起去。”   现在月份大了,萧阮大着肚子,坐卧都不舒服,蔺北行这样霸道,她的小脾气也有点上来了:“蔺大哥,你怎么听风就是雨的?我都说了我走过了,多走这么一趟难道就能平安顺产了?你不讲理,我不想理你了。”   她赌气站了起来,扭头就往床边走:“我要休息了。”   后背被抱住了,蔺北行的手拢了过来,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摩挲着。   “轻轻,我很害怕,”蔺北行在她耳边低声道,声音中隐隐有着几分惧意,“我做了好几次梦,梦见你……遭遇了不测……”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贺大人…… 第105章   萧阮愣住了。   蔺北行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又遇见了什么?   她试探着问:“你梦见了什么?”   蔺北行想了片刻:“就梦见了一大片的火光,好像哪里着了火了,然后有人告诉我你死了……别的我也记不清了。”   萧阮越发怔愣了,难道蔺北行也会梦见他们俩的前世吗?前世她和蔺北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渊源,后来她死了以后,蔺北行又是怎么样的结局呢?   “轻轻,我不能承受这样一丝一毫的风险,要是你有个万一,我怕我会克制不住,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蔺北行摩挲着她的脖颈,喃喃地低语着。   萧阮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站在眼前的,是武力堪称睥睨天下的靖安王,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常胜将军,这天底下,没有他怕的东西。然而,此刻,他却在耳边倾诉着他心头隐藏了的恐惧。   萧阮转过身来,迎视着蔺北行的目光,抬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蔺大哥,你放心,”她低声承诺,“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和你过长长的一辈子呢,要给你添茶递水,为你生儿育女,等我们都发白齿摇了,还要一起踏遍这山山水水,看儿孙满堂,你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   纤软的手指带来了柔软的触感,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萧阮的话,更好像掺了蜜的汤水,从耳朵一直甜到了心底。   这些日子来,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的莫名惶恐一扫而空。   “阮妹妹说的对,”蔺北行顿时豪气千干,“我这是杞人忧天,你能有什么事?肚子里的这小子要是敢捣乱,出来我就揍他屁股。”   “那我可以休息了没?”萧阮嗔了他一眼。   蔺北行的豪气千干顿时迟疑了一下。   萧阮心里好笑,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走吧,你要是还担心,我们就在外面多走几圈,走到你放心了为止。”   幸好,南昭的冬日并不冷,一件大氅足以抵御。两个人沿着长廊从东面走到西面,累了便在长椅上休息一下,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卧房。   躺在床上,萧阮忍不住便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腰和大腿,轻声抱怨:“这下你总该心满意足了吧?”   脚被握住了,蔺北行替她除去了袜子,指尖用力,在她的脚底穴道上按摩。   萧阮羞涩地想要抽出来:“别,不用了……”   若是在从前,这可能是夫妻间在床笫之间的一种乐趣,可现在她的脚因为怀孕而肿胀丑陋,再也不复从前的莹白娇小,怎么能让蔺北行这样握着呢?   “躺下,”蔺北行扣住了她的手,很威严地命令,“日后便这样,你走得累了,我替你按摩消乏,这样便两下相抵了。”   萧阮只好乖乖地躺下了。   不得不说,蔺北行的手法娴熟,力道恰到好处,萧阮很是受用,刚才走路带来的疲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懒洋洋的舒适,睡意很快袭来。   蔺北行躺到她身旁的时候,她已经快要睡着了。   蔺北行却还没有睡,抱着她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替她翻了个身,又拿了个软垫垫在了她的肚子下,让她好舒服一点。   “别吵……”萧阮嘟囔了一句。   蔺北行盯着她的侧颜看了片刻,俯身亲了亲她的耳垂。   萧阮觉得有点痒,勉强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轻轻,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蔺北行哑声道。   “什么?”萧阮已经有些迷糊了,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   “不仅这一辈子要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蔺北行咬着她的耳垂,一字一句地道。   睡意朦胧间,萧阮就这样被蔺北行许下了三生。   等醒过来时萧阮才想起昨晚应承了什么,心中既是好笑,又是警醒。这三生之说,虚无缥缈,蔺北行这是痴了,才会把它当真;而蔺北行如此深情,她的确要为了他而好好保重自己,都说女子生头胎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她不能因为惫懒而掉以轻心。   此后的一个月,萧阮一丝不苟地遵照段琪安的计划强健身体。怀胎九月,自然是做不了什么劳累的举动,也就是早中晚三次的健步,中间配以段琪安特意为她编制的孕期五禽戏舒展身体、吐纳气息,以帮助萧阮在日后生产时能全力配合产婆。   蔺北行就算再忙,这晚上一次的健步他都风雨无阻地陪着萧阮,每晚的按摩也从来都没有间断。   这一日,蔺北行正在军府听下属汇报京城的局势,王府的管家急匆匆地来了,一路跑一路喊:“王爷,王妃她……她要生了!”   “什么!”蔺北行霍地站了起来,脸色发白,“怎么早了这么多?”   “是啊,怎么就早了……早了半月……”管家一路跑过来,早就气喘吁吁,“这可不太合……合常理……不……不过……”   话还没说完,蔺北行的人影疾步出了门外,眼看着就要不见了。   管家张口结舌,在后面急急追了两步,大口大口喘着气:“王爷我……我还没说完呢……”   可怜他跑了一路,怎么是蔺北行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蔺北行的人影消失在眼前,徒劳地大喊着:“王爷你别担心!段大夫说没事!”   蔺北行一路策马疾行,一颗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把所有知道的神明都从脑子里拉出来挨个求了一遍,只求萧阮不要吃太多的苦,能够一切顺利地生产。   产房前,嬷嬷们训练有素地进进出出,段琪安老神在在地在门外踱步,时不时地听着稳婆出来汇报萧阮的情形。   一见蔺北行,段琪安迎了上来:“王爷稍安勿躁,照我的推算……”   蔺北行一把把他扒拉开去,大步往产房里冲了进去。   几个嬷嬷死命地拽住了他:“王爷,万万不可!”   “不可进去,这不吉利啊。”   只是这几个嬷嬷怎么可能拦得住蔺北行,听着萧阮在里面强制忍耐却又无法抑制的呼痛声,蔺北行只觉得魂飞魄散,梦里的场景在这一刻再现,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抱着了无生息的萧阮,凄怆地伫立在火场中,那种天地俱灭的痛苦、想要毁灭一切的**仿佛海啸般汹涌而至……   “北行!”一声厉喝从身后响起。   蔺北行回头一看,老王妃神色严厉地看着他:“瞧瞧你,怎么就乱了章法?你进去了岂不是分散了阮儿的注意力?她此刻正是需要全神贯注使力生产的时候,你这一打扰,反倒容易让她泄了气。”   “对对对,”段琪安连忙附和,“我都已经替王妃检查过了,虽然早了半月,但王妃的胎像稳固、胎位正常,王妃又身康体健,城里最好的稳婆都被王爷搜罗在这里了,我看,过不了多久,王妃就能顺产了。”   蔺北行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总算有了几分清醒。   “好,那我再等等,”他指着刚刚出来和段琪安说话的稳婆,“你进去和那几个人都说清楚了,王妃没事,你们个个都有重赏,但凡有一点点差池,你们统统都要给王妃陪葬!”   萧阮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疼,实在是太疼了。   她自幼便被娇宠着长大,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全凭着一口气撑着,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模模糊糊中,她的魂魄仿佛从体内漂浮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产床上痛苦□□的自己。   “走吧,别待在这里了……”有个声音诱惑着她,“你已经白白捡了这么几年的好时光,也该够了,人不能太贪心了,是不是……”   萧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太疼了,何必受这份罪?”那声音细细的,锲而不舍,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萦绕着,“你的心愿都已经了了,何不快去投胎另寻良缘?你们俩本来便是强求的缘分……”   “不!”萧阮嘶声叫道,“我就要蔺大哥一个!”   一股大力袭来,魂魄骤然下沉,小腹一阵用力,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流动。   “出来了!出来了!”   “恭喜王妃,恭喜王妃,是个小王爷!”   ……   萧阮提着的那一口气一松,顿时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身上收拾得一干二净,耳边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哭声,奶娘抱着襁褓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哄着:“哎呦我的小王爷,别吵你母妃,你母妃还在睡呢……”   “让我看看他。”萧阮轻声道。   旁边坐着的人立刻起了身,紧张地看着她:“阮妹妹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还好……”   浑身虚脱了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困难,可是,在看到那个抱过来的小小身影时,萧阮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小娃娃的脸红扑扑的,皮肤都皱了起来,闭着眼睛嚎了两声,却忽然累了,砸吧了两下嘴睡了过去。   萧阮看得有趣,忍不住摸了摸娃娃的脸。   旁边一声轻咳传来,萧阮终于记起了陪在身旁的蔺北行,侧脸朝他笑了笑。   “你还看他,把你折腾得那么惨,”蔺北行恼火地瞪了熟睡的娃娃一眼,“我刚才要揍他几下屁股,祖母也不让,把他护走了。”   萧阮盯着他看了片刻,张嘴说了一句,却没有声音。   蔺北行狐疑地俯下身去,把耳朵贴近萧阮的嘴边:“你说什么?”   “蔺大哥,”萧阮轻声道,“你吃醋的模样真好看。”   蔺北行的耳根有点烧,瞪了她一眼:“胡说,我哪有吃醋,我只是……”他哼了一声,示意奶娘,“去,把孩子抱走,别打扰了王妃休息。”   刚出生的小世子被请了八字,取名蔺汝臻,小名则是蔺北行随口叫的,蔺北行见他长得胖嘟嘟的,便喊了他一声小团儿,这一声朗朗上口、简单易记,从此便被按在了小世子的身上。   养了一阵,蔺北行算是明白了,萧亦珩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他的。   什么有奶娘和嬷嬷照看,什么不会来烦他,这小娃娃简直就是天底下最烦人的小东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子天性,小团儿特别喜欢往萧阮身旁凑,一见萧阮就手舞足蹈,萧阮又特别心软,小团儿一哭便要哄他,没过几天小团儿便聪明地掌握了规律,一嚎起来震天响,奶娘抱走都没用,隔着两三间屋子都能听得到。   这架势,十分强势地宣告要和蔺北行争夺萧阮,偏偏萧阮和老王妃都被这小家伙迷惑,一见到他哭得喘不上气的模样就心疼得什么都顾不得了。   照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越哭越要好好教训才行。   眨眼间,这春节就在小团儿的哭闹声和蔺北行的气恼中一晃而过,到了两月的时候,萧阮出了双月子,身体彻底恢复了,唯一的变化就是身体丰腴了几分,肤色越发白皙滑腻了。   这一日,萧阮正把小团儿放在床上逗弄呢,蔺北行急匆匆地进来了,一脸的凝重,吩咐奶娘把孩子抱走。   萧阮还当他又要和小团儿吃醋,嗔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蔺北行沉声道:“京里来了消息了,有好的也有坏的。”   萧阮一下子坐挺了身子,紧张地问:“什么?”   “好消息是,周卫熹被捋夺了太子之位,圈禁于原东宫之中,再也不能威胁到你和萧家了,”蔺北行。   “那……坏消息呢?”萧阮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紧张地问。   “三殿下被周卫熹下毒毒害,昏迷不醒,只怕有危险。”蔺北行低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周卫旻:生气.jpg   周卫旻:我在京城出生入死,靖安王却娇妻稚子如此快活。   周卫旻:说书的这是收了什么贿赂吗?!   醋哥:……   醋哥:柿子救命! 第106章   萧阮的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她抓住了蔺北行的手,颤声道:“那怎么办?宫里的太医怎么说的?段大夫……快让段大夫想想办法……”   “段琪安这时候赶过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蔺北行皱着眉头道,“而且,我们身为藩王,也不能表露出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意向,只能等陛下的命令。”   “就说给祖母看病!”萧阮灵机一动,“让段大夫先走,到时候再想办法送入宫中。”   “也行,”蔺北行点了点头,“我这里安排一下,你别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只要三殿下能闯过这一关,日后就是一片坦途。”   “嗯,一定不会有事的。”萧阮喃喃地道。   话虽这么说,两个人还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二皇子周卫冀前阵子已经因病去世,如果周卫旻有了什么不测,那就算周卫熹已经被圈禁,也是启元帝唯一的骨肉了,说不定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坐上这把龙椅。   这必定是蔺北行万万不能容忍的,对萧阮和萧家也是一场祸事,西南和朝廷已经彻底缓和下来的关系又起了变数。   萧阮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既担心周卫旻的生死,又担心大乾的未来,只盼着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让周卫旻挺过这场劫难。   然而,期盼的好消息没有来,坏消息倒是又来了一个。   启元帝病重卧床,已经到了不能理政的程度了。   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萧阮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回京城去瞧瞧现在的情形,只是她身为藩王的妻子,未奉召不得出西南的封地,只能干着急。   又过了几日,京城的圣旨到了,传旨的居然就是启元帝身旁的亲信云珛,他一路披星戴月,快二十天的路程被他缩短了将近一半,看上起疲惫不堪,眼神憔悴,下马的时候人都在晃了,看来是凭着一口气吊着精神气。   “靖安王、靖安王妃接旨,”他提起了精神,声音嘶哑中还听得出几分从前的清朗,“今封靖安王为天下兵马大将军,大乾兵马归靖安王统一调度统帅,赐虎符一枚,见之如见朕亲至,即日起,靖安王携家眷即刻入京,若朕有何不测,靖安王蔺北行和太傅萧钊、平王周明德摄政辅佐三皇子周卫旻登基。”   蔺北行大吃一惊:“这……这如何使得?”   大乾建朝百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让藩王辅政之事,他坐拥西南,若是再掌管天下兵马,启元帝就不怕他野心膨胀,对大乾取而代之吗?   “靖安王,”云珛恳切地看着他,“陛下对你一片赤诚,特意命我前来宣旨,以消除你的顾虑。王妃,你该知道,大乾此刻危机四伏,京中武将老的老,少的少,都不足以服众威慑四海,你莫要迟疑,赶紧和王爷一起入京吧,迟了……只怕就见不到陛下最后一面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微微哽咽了起来。   事已至此,再推辞也无益。   若是放在从前,蔺北行必定还要怀疑一下启元帝此举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现在,启元帝病重、周卫旻中毒,西南的稳固对朝廷至关重要,朝廷已经没有了要对付他的动机。   更何况传旨的云珛是周卫旻的心腹,和萧阮也有旧,这些日子来,为了对付周卫熹,蔺北行和周卫旻暗中协同作战、互通有无,已经结成了可靠的联盟。   从南昭到京城,并不能说走就走,云珛被请到了王府中歇息了下来,等一切收拾停当,再一起奉旨入京。   翌日,蔺北行去军府安排西南军务,幸好,西南经过这两年的修生养息,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现在各州郡的军府都尉都是跟着蔺北行一起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足以震慑四方,而协理的郡府以商易仁为首,把地方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不用蔺北行操心。   唯一担心的,就是要独自一人留在南昭的老王妃了。   老王妃年岁大了,又在南昭住惯了,自然不愿跟随蔺北行去京城,这让蔺北行和萧阮愧疚不已。   “行了,你们放心吧,”老王妃乐呵呵地道,“我又不是没在南昭一个人呆过,身子也硬朗着,小宇也在,你们不用愁。若是我一个人寂寞的话,便把阿诺这个孩子叫进府来陪着,我看他聪明得很,是个可造之才,我费心教养一些时日,也算是对得起阿卓这个姑娘了。”   老王妃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萧阮半跪在老王妃的身旁,心里越发难过了:“祖母,我们不能在你膝下照顾,实在是不孝。”   老王妃正色道:“阮儿,北行,你们不必愧疚,人生在世,有大义也有小节,总要有所取舍。你们此去,便是背负着大乾的兴亡盛衰,好好地尽好你们为人臣子的本分,祖母在南昭等你们归来。”   三日之后,一切准备妥当,蔺北行亲点了两千精锐随行,而萧阮这里,因为小团儿才不到三个月不能疏忽,奶娘、嬷嬷跟了好几个,还带了几个随行的大夫以防不测。   幸好,小团儿好像天生继承了他父亲戎马生涯的本事,对坐马车适应得很,被萧阮抱着往外看时还很兴奋地对着骑马的蔺北行手舞足蹈。   蔺北行十分高兴,破天荒地对自己的儿子刮目相看了起来,甚至兴致勃勃地想带着小团儿骑马,被萧阮慌忙制止。   蔺北行索性策马到了马车旁,一边走一边逗弄起小团儿来了。   萧阮朝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问:“这次怎么是平宁跟着你来了?碑之呢?”   这件事情蔺北行也有些纳闷:“原本我定的是平宁留守,他做事心细一些,但他特意来找我,说是想和我一起去京城。”   居然还是贺平宁主动提出来的。   萧阮心中一动:“难道……他还对禾蕙有心,想要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地朝着前面看了过去,禾蕙和木琉的马车就在萧阮的前面,两个丫头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说笑声时不时地传了过来;再一看,贺平宁骑着马走在前面,离萧阮的车队足足有二三十丈远,他的后背笔挺、目视前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过来一分。   “好像不太像。”蔺北行不太相信。   萧阮也有点不确定了起来:“那可能是我猜错了。”   “到底他们俩还有没有机会?”身为靖安王的蔺北行居然也忍不住八卦了一回,“禾蕙是什么心思?我倒是不信了,难道她的那个竹马会比贺平宁好?若是他们俩能玉成好事,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成了一家人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萧阮嗔了他一眼:“这男女之间的缘分,岂是好不好就能决定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禾蕙又不是势利眼,岂会因为贺平宁位高权重而移情别恋?”   蔺北行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   萧阮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蔺北行的目光炯炯有神,盯着萧阮半点都不肯移开,好像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怀里的小团儿“嗯嗯啊啊”叫着,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朝着蔺北行看过来,嘴巴里吐起了小泡泡,好像在鄙夷地嘲笑他的父王:丢死人了,居然强迫母妃夸奖……   萧阮连忙擦了擦小团儿的嘴角:“哎呀,小团儿是不是肚子饿了?王爷,外面有人在叫你了……”   蔺北行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萧阮的脸一红,用手捂住了小团儿的耳朵,低头轻声道:“蔺大哥,在我眼里,你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是所向披靡的一方霸主,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人……”   这一整天,蔺北行的嘴都是咧着的,以至于他的手下都很惶恐,不知道这位素来冷面的王爷是吃错了什么药,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磨练他们的大招,才会这么得意不已,纷纷向贺平宁打探消息。   贺平宁就淡然多了。   他跟在蔺北行身旁日久,早就对蔺北行了若指掌。   王爷这副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必定是和王妃有关的,也不知道是王妃哄了他什么。   放在以前,他说不定还要忿忿一下,觉得萧阮拿捏王爷的手段真是变化多端、防不胜防,现在,他已经安之若素了。   相比两年前从京城嫁去西南,这一次回京辛苦了很多,车队几乎每日都星夜兼程。幸好,一家人相伴左右,这辛苦中也带了甜味,甘之若饴。   过了十几日,京城终于就在眼前了。   阔别两年,重新见到这绵延的巍峨城墙,萧阮止不住地就热泪盈眶。   在这城墙中,有她最牵挂的亲人,也有相知莫逆的好友。   离开的时候,她以为这一辈子可能都难以再见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有机会重聚,她恨不得立刻飞进京城,和祖母、家人抱在一起,倾诉这两年来的思念。   只可惜,藩王入京并没有那么简单,要在外安顿兵马、等候圣旨,此刻天色已晚,只怕要等第二天才能入城了。   萧阮在城郊的归于庄中暂时歇息了下来,这些日子赶路,大家都很疲乏,就连最爱吵闹的小团儿也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眼看早早就要睡着了。   忽然,大门外响起了一阵喧哗声,不一会儿,下人急匆匆地前来禀告:“王妃,萧亦珩萧大人过来接你了,说是陛下传了口谕,命你和王爷即刻入城面圣。”   作者有话要说:回京啦,最后一个大副本!   亲爱的小天使们,六一儿童节快乐啊,愿你们永远是个有人疼有人宠的快乐儿童! 第107章   星光和月色都被阴云遮蔽了,夜色中,黑彤彤的皇城仿佛一头巨兽,吞噬着所有的一切。   乾元宫中,厚重的帘子把整个寝殿都遮得死死的,一股浓重的药味袭来,夹杂着几丝几近腐朽的颓败气息。   萧阮和蔺北行在云珛的指引下匆匆步入了寝殿,萧钊、周明德、周荇宜等皇亲、重臣都在,一个个面色哀凄、形容憔悴。   萧阮的心忍不住一沉。   启元帝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了,难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这一刻了吗?   云珛快步上前,扑在了启元帝的床前,低声叫道:“陛下,我把靖安王和王妃带回来了,你睁眼看看吧。”   萧阮上前,在床前跪了下来,只见启元帝双目紧闭、双颊凹陷,瘦得已经皮包骨头了。   远去西南前那个精神矍铄的帝王,居然病成了这副模样,萧阮心中悲痛,忍不住哽咽着叫道:“陛下!是我,我来晚了……”   启元帝的眼皮颤了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茫然了片刻,这才聚焦在了萧阮的脸上。   “阮儿……”他的嘴唇微翕,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片刻之后,才往旁边瞧了瞧,看到了蔺北行。   “陛下。”蔺北行沉声叫道,跟着萧阮跪在了他的床前。   启元帝陡然精神一振,手一撑想要起来。   旁边的内侍慌忙扶住了他。   “北行,”启元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胸口处传来拉风箱一般的声音,“你很好,从前……是我错看你……和西南了……”   蔺北行怔了一下。   自从他懂事以来,西南一直是启元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猜忌、打压不断,甚至快要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没想到在这一刻,他能听到启元帝对从前的忏悔,心中不由得一阵心潮起伏。   “从前的事情,陛下不必再提,也用不着再放在心上,”蔺北行哑声道,“我是陛下的臣子,愿为陛下和大乾牵马坠蹬,竭尽所能。”   “好……”启元帝的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断断续续地道,“日后,大乾的军备就交给你了……必不能让那些宵小异族长了威风,辱我大乾……”   “陛下放心,只要有我蔺北行一口气在,大乾国门便固若金汤,绝不可能有半点闪失。”蔺北行的语声铮铮,仿佛力有千钧。   启元帝身子往后一倒,仿佛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室内其余众人都双目含泪,几个内侍哽咽出声。   “阮儿……”启元帝叫了一声,枯爪般的手微微颤抖,双目却已经无法聚焦了。   “陛下,我在这里。”萧阮泣不成声。   “你……你做得很好,”启元帝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多亏了你……朕很欣慰……没有看错你……朕这一生……最高兴的就是没有……没有看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半晌过后,云珛颤抖着探了探启元帝的鼻息,悲声道:“陛下……薨了!”   天子离世,举国同悲。   启元帝生前便下了罪己诏,言明他一生虽然殚精竭虑想要治理好大乾,却因力有不逮而错漏百出,实在愧对先祖和子民。他死后不愿扰民,大乾子民守丧以日代月,三十六日后便可婚嫁自便,除了皇后殉葬之外,所有后宫嫔妃可出宫入庙修行,去留随意。他唯一的心愿便是以此为大乾祈福,求上苍护佑周氏一族,让三皇子周卫旻尽快清醒康复。   启元帝的灵柩在宫中停留七日,所有嫔妃皇亲、重臣命妇都要为天子守灵,萧阮身为天子的亲眷、靖安王妃自然也不能例外,陪着周荇宜跪在灵堂中为逝去的天子诵经祈福。   祖孙俩刚刚重逢,便碰到了这样的国丧,许多话只能暂时憋在了肚子里,萧阮悲恸之余,也有些担心,毕竟周荇宜年纪大了,又有病在身,这样整日整夜地陪着只怕身体吃不消。   这一日,她好不容易把周荇宜劝去了裕太妃的慈安宫小憩片刻,刚刚回到灵堂门前,便见一位披麻戴孝的女子迎面而来。   两个人几乎同时怔了一下。   “萧阮……是你。”那女子的眼神变幻,最后化成了一道妒恨的利剑,定定地落在了萧阮的脸上。   “原来是大皇子妃娘娘。”萧阮淡淡地朝她躬了躬身。   这一声“大皇子妃娘娘”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打在了崔茱儿的脸上。   曾几何时,她身为太子妃,万众瞩目何等得荣宠,全京城的女子都要仰头看她,就连萧阮也不得不在她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而现在,她成了朝不保夕的废太子妃,人人都嘲笑她刻薄她,恨不得离她远远的,而萧阮却以临危摄政的靖安王妃身份荣归京城,受人追捧,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萧阮,你用不着得意,”她咬着牙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且等着看,看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我有什么好得意的?”萧阮一脸的惊诧,“倒是娘娘你要保重身体,我看你发色枯黄、印堂发黑,若是万一有了什么不测,岂不是等不到这三十年了?改日我送些补品到废东宫中,娘娘多补补吧。”   崔茱儿气得用手指着她,指尖发抖,好像下一刻就要扑过去撕了她似的。旁边的宫女慌忙把她扯住了,惶急地道:“娘娘,你别闹事了,这是陛下的灵堂,你又是戴罪之身,好不容易能出来几天……”   崔茱儿终于回过神来,将自己脸上几近狰狞的表情收敛住了,挤出了一丝笑容:“好,我不与她一般见识,走,我去替父皇守灵。”   萧阮看着她昂首而去的背影,心头不由得有些郁郁。   周卫熹和崔茱儿虽然已经被圈禁,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消除这个隐患。   她不想和崔茱儿一起进去,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忽然,她只觉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好像有一条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在一旁窥视她似的。   她强忍这不适回过头去,一张熟悉的脸庞落入眼眸:废太子周卫熹站在廊檐的转角,眼神阴鸷落在她的身上。   “阮妹妹,好久不见了,”周卫熹朝着她一步步地走了过来,“阮妹妹风姿不减当年,看来,你在西南过得很好啊。”   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灼烧似的,周卫熹即妒又恨。   眼前的萧阮,身量好像比两年前又高了些许,皮肤白皙柔嫩、吹弹得破,腰身虽然略显丰腴,但胸前的柔软越发挺翘了,整个人就好像盛放的牡丹,令人垂涎欲滴。   这样一个美人儿,却落入了蔺北行那个粗莽武夫的手中,硬生生地和他擦肩而过。   都怪他的母后!   若是当时萧阮成了他的太子妃,那萧家就会和他不分你我,启元帝也会对他愈加器重,那个贱种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他何至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恨不得此刻就把萧阮掳回宫中,让这个女人臣服于他的脚下,然后助他东山再起……   “大殿下!”一声呼唤把他从狂想中拽了回来。   两名内侍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伸手把他拦住了,神情恭谨,语气却有些严厉,“大殿下,陛下新丧,还请殿下尽快进灵堂尽人子的本分。”   周卫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恼羞成怒:“退下!我和阮妹妹说两句话罢了,花不了多少时间,用得着你们多嘴?”   “大殿下,”萧阮冷冷地看着他,“你若是还懂些廉耻,便不要在这里纠缠我了,快去陛下面前真心悔过,恳请陛下在天之灵宽宥你的过错吧。”   周卫熹死死地看着她,嘴角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上前一步,和萧阮面对着面,压低声音道:“你如此有恃无恐,是觉得那贱种一定能醒过来吗?放心吧,他醒不了了,我将是父皇唯一的亲生骨肉,日后这天下,还是我的。”   “做梦!”萧阮从齿缝中蹦出两个字来。   “老三他已经濒死,你的丈夫却一直坚持要让他这样一个毫无知觉的活死人登基,你猜,他是不是有不臣之心,想要夺取这大乾天下?”   萧阮的心口猛地升起了一丝寒意。   周卫熹的话,不可谓不毒。他这是想挑拨蔺北行和朝廷大臣之间的关系,朝中不乏有资历的老臣和勋贵,原本就对靖安王府抱有成见,很容易就会中了周卫熹的计。   “大殿下!”旁边的内侍再次催促了他一声。   周卫熹见她脸色变了,心中得意,放缓了声调:“阮妹妹,不如你赶紧和靖安王说一声,只要他能效忠于我,我必定摒弃前嫌,你看如何?”   萧阮的脸色铁青:“痴心妄想。”   周卫熹凑了过去,语声阴柔:“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和阮妹妹渊源如此深厚,还望阮妹妹多和靖安王吹吹枕边风才好。”   看着周卫熹扬长而去的背影,萧阮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半晌之后,才神思不属地进了灵堂。   当晚,萧阮回到靖安王府,累得能沾头就睡的身体十分疲乏,脑子却还清醒得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蔺北行很晚才回来,他现在身为辅政大臣,有很多事情要做,几乎每晚都忙到深夜才回。   “怎么还没睡?”蔺北行心疼地问,“明日陛下出殡,你有得累呢,快休息了。”   “蔺大哥,”萧阮凝视着他,满脸忧郁,“你和我说实话,朝中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周卫熹他还有没有可能翻身?”   蔺北行怔了一下,正色道:“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我今天碰到周卫熹了。”萧阮低声道。   蔺北行恍然大悟,嗤笑了一声:“原来是他,看来,他还不死心,这两天让他出来替陛下送终,便得意得忘乎所以了,以为有了可乘之机,妄图翻身。来,我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的确,朝中现在分歧很大。   按照启元帝的旨意,周卫旻继位,然而周卫旻至今昏迷不醒,难以承担天子的责任,就连登基大典都可能出席不了,朝中几位老臣便提出异议,有原本的太.子党便隐晦地替周卫熹说好话,说他天性良善,只是被身旁的小人撺掇才做出了残害胞弟之事,若是他诚心悔过,念在他是启元帝唯一骨肉的份上,应当给个机会,这样的话,就算周卫旻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于落到无人承托这天下的地步。   萧阮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他们疯了吗?周卫熹他怎么可能诚心悔过?”   “放心,祖父和平王清醒得很,”蔺北行安慰道,“我们已经商议好了,登基大典时,若是三殿下还醒不了,就让安王的小孙子代替三殿下受礼,若是三殿下真的遭了不测……”   萧阮的心中一凛:“那怎么办?”   “陛下有这么多血亲,总有一个扶得上墙的,辅佐旁支继位也比让一个阴险狠毒卑鄙的人继位强,”蔺北行坦然道,“陛下在天之灵,想必也能原谅我们。”   “那……那周卫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蔺北行森然一笑:“他的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他要是敢再闹腾,我就送他一程,给三殿下偿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威武~~ 第108章   蔺北行的语气森然、眼神凌厉,这一刻,萧阮仿佛看到了那个传说中心狠手辣、横扫西南的靖安王。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蔺北行对她呵护备至、娇宠异常,她都已经忘了曾经的传言,一直把蔺北行当成了那个会吃醋、会耍赖、温柔体贴的丈夫,却忘了他隐藏在皮下的狠辣本性。   “怎么了?”蔺北行见她不说话,心里“咯噔”了一下。   在萧阮面前说打打杀杀,总是不太妥当,不会把人给吓到了吧?   他赶紧亡羊补牢,俯身在萧阮脸颊上轻啄了两下,安慰道:“你别管这些,放心,周卫熹那里有我,翻不了天。这两天是因为陛下新丧,总要有个皇子出来送终,这才把他和崔茱儿放出来的,等丧事一过,他就得乖乖滚回去。”   萧阮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蔺大哥,”她正色道,“我现在才明白,对付无耻之人就要有非常的手段,周卫熹他没有半分悔改之心,和他讲道理一点用都没有,还是你的雷霆手段能确保没有后顾之忧。”   蔺北行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矜持地道:“阮妹妹真是我的知己。我这样为陛下和三殿下殚精竭虑,不知道阮妹妹有没有什么奖励?”   前面两句还一本正经,后一句就跑了偏了。   萧阮瞪了他一眼:“你还要什么奖励?都是兵马大元帅和辅政……”   声音被堵住了。   蔺北行噙住了她的唇,来来回回亲吻了个够。   自从萧阮怀孕以来,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亲热过了,原本想着出了月子总可以肆意了,没想到变故迭出,一直到了现在还不能亲热。   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蔺北行这才克制住了自己,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萧阮,哑声道:“这是利息,等替陛下守丧完毕,再要本金。”   翌日,启元帝出殡,全城缟素。   启元帝在位二十多年,虽然疑心甚重又优柔寡断,但注重民生、律己甚严,深得百官和子民爱戴,一路上都可见到为天子送行的百姓。   萧阮陪在周荇宜身旁,远远看去,偶尔能瞧见周卫熹的身影。   他披麻戴孝、涕泪交加,好几次都以头撞棺,恨不得跟着启元帝一起走了的孝子模样,旁边几个哭得不能自已的老臣们慌忙拉住了他,连声劝慰。   萧阮冷眼旁观,只能在心中感慨,周卫熹真的太会做戏了。   这几日把他放出来,只怕朝中各种心怀叵测的魑魅魍魉都要蠢蠢欲动了。   大丧过后,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礼眼看着就迫在眉睫,礼部和钦天监定下了黄道吉日,就在五月十八。   然而,周卫旻却还没有醒。   与此同时,朝中各种传言尘嚣甚上,有的对周卫旻这样一个昏迷了几个月的天子如何治理大乾表示怀疑;有的则暗示要拿出个章法来,万一天子有了不测该如何是好,免得到时候太仓促了,倒是被那些虎视眈眈在大乾边境的异族们有了可趁之机;更有几位资历老、脾气直的大臣,旁敲侧击另外两位辅政大臣,让他们要擦亮眼睛,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萧阮气得发抖,卑鄙如周卫熹,真的利用前几日出来的机会,开始兴风作浪了,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蔺北行坐镇京城,以现在朝中一片大乱的情形,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新罗和叛贼李玉和能这么太平地按兵不动吗?   周荇宜倒是很淡然,拉着萧阮一起去园子里散心,手里拿着拨浪鼓,逗着奶娘抱着的小团儿:“瞧瞧,这孩子眉眼长得都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那眼乌珠滴溜溜的,都快占了半张脸了。”   小团儿好像知道太婆婆在夸奖他,裂开嘴“咯咯”直笑,胖嘟嘟的小手下意识地去抓周荇宜逗他的拨浪鼓,可惜那小手颤巍巍的,根本瞄不准方向,一下就扑了个空。他锲而不舍地努力了几回,周荇宜却一直逗他不让他抓到,他终于放弃,扁了扁嘴,眼看着就要哭了。   “好好好,给你,给你抓。”周荇宜慌忙把拨浪鼓的木棒塞进了他的拳头里。   小团儿顿时开心得手舞足蹈。   “这脾气也像你小时候,”周荇宜的眼里是满满的回忆,“一不如意就要哭,非得让人捧着哄着才行。”   萧阮失笑,忍不住握了握小团儿的另一只手:“你父王说了,你是男子汉,可不能太娇气了,知道吗?”   小团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把拨浪鼓一丢,往萧阮的怀里蹭了过去。   萧阮哭笑不得,只好把他接了过来。   “小团儿还小呢,可别拿北行那一套来折腾他,”周荇宜不放心地道,“要不然我可不答应。”   萧阮忍不住替蔺北行捏了一把冷汗。   蔺北行可是雄心勃勃地要把小团儿培养成为和他一样的“男子汉”呢,必定不能让他从小养成骄娇二气,现在看来,西南有老王妃,京城有大长公主,只怕蔺北行的计划开展起来阻力不是一般的大。   抱着小团儿走了一会儿,小家伙躺在母妃怀里睡着了,旁边的嬷嬷接了过去,周荇宜示意下人们离开一段距离,拉着萧阮继续往前走去。   “朝中的事情,你不必担忧,”她叮嘱道,“你祖父三朝为官,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有他在,那些流言蜚语不足为惧,让北行尽管照自己的方法整顿军备就好。”   “祖父他……不会怀疑蔺大哥吗?”萧阮有些迟疑着问。这阵子萧钊一直在朝中忙碌,萧阮都见不到人影,也无从得知祖父的心中所想,毕竟以萧钊从前对蔺北行的偏见,很难保证萧钊能全心信任蔺北行。   周荇宜笑了,揉了揉萧阮的脑袋:“傻孩子,你嫁到西南,你以为你祖父能放心得下?早就在暗中观察北行的一言一行了,还定下了计划,万一不对要如何护你周全。不过,这些年来,北行重用了南昭刺史商易仁,丝毫没有向外扩张的野心,对你更是百依百顺、体贴有加,你祖父的计划半点都没派上用场,现在他对这个孙女婿满意得很呢。”   萧阮恍然大悟。   蔺北行能在京城埋有眼线,萧钊也并没有闲着。   “阮儿,从北行对你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不可能有任何异心,但朝中那些老顽固可不懂,由得他们瞎折腾,然后再一击即中,”周荇宜的脸色凝重了起来,“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陛下他能尽快醒过来,不要让大乾再有什么劫难了。”   可惜,周卫旻却一直没能清醒。   萧钊他们不得不做了最坏的打算,将安王的小孙子接入了宫中。眼看着登基大典再过几日就要到了,萧阮递牌子入了一趟皇宫,想去看看周卫旻,顺便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早前,段琪安已经由周荇宜带入了西宸宫中,负责替周卫旻治病。一见萧阮来了,他简直气得不打一处来:“王妃,这次我可上了你们的当了,这皇宫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你来得正好,我要走了,快把我一起带出去,要是下次再入宫来救人,我就……我就不姓段!”   给皇子看病,又在深宫中,没人顾念着段琪安神医的脾气,这些皇宫中的大爷们软硬兼施,也不放心让他单独和周卫旻呆在一起,总而言之,他行医的癖好被打破了,走又走不成、留又不甘心,心气十分不顺。   萧阮哭笑不得,赶紧哄他:“段大夫,你别生气,这一次全靠你了,快和我说说,这毒是不是很难解?你是不是也束手无策了?”   段琪安更生气了:“谁说我束手无策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我星夜兼程提早几天到了这里,他早就一命呜呼了,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把命吊上!走,我带你去看看他。”   段琪安最自信的便是他的医术,埋汰他什么都没关系,就是不能说他的医术差,萧阮这一问,立刻把他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进了寝殿,里面有三四个人伺候着,有人半跪在床前替周卫旻擦手。   一听到动静,那人站了起来,对萧阮笑了笑:“王妃,你来了。”   “云公公,你怎么亲自过来伺候陛下?”萧阮愣了一下。   “我是大内总管,伺候陛下,是我的本分。”云珛轻叹了一声,“只盼着陛下能快点好起来。”   这才半个月没见,云珛的身形又瘦弱了几分,看起来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他的面相原本就嫩,这样一看,居然好像也就是十**岁的青年似的,纤弱清秀得让人怜惜。   “云公公,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萧阮劝道,“陛下日后还要仰仗你呢。”   云珛赶紧拱了拱手:“多谢王妃挂牵,我心里明白的。”   萧阮再往床上一看,终于看见了阔别了两年多的周卫旻,   周卫旻此时应该已经有十八了,他的身躯骨骼已经完全长成了成人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英挺颀长,只是脸颊却因为这几个月的不见天日而青白,颧骨微微凸起,脑袋上插了十来根银针,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   不过,身旁的人把他照顾得很好,虽然几个月没有起来活动,但骨肉还能撑得起衣衫,并没有太过变形。   萧阮的鼻子一阵发酸。   这个从一生下来就背负了旁人难以想象的重压的皇子,一路跌跌撞撞闯过了无数血雨腥风,这一次,能挺得过来吗?   “三殿下……不,陛下,”萧阮轻声道,“我来看你了,你快醒过来看看我啊……”   床上毫无动静,青年闭着眼睛,半点生气皆无。   萧阮心里难过,定定的看了片刻,不甘心地问:“段大夫,他迟迟不醒,就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段琪安恼火地道:“王妃,这可不是我医术的问题,他身体里的毒素我已经都拔除干净了,身体的各项机能也完好无损,可他就是不愿意醒过来,我有什么办法?现在只能用银针刺激一下他的脑部,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吧。”   “不愿意醒过来?”萧阮困惑地问。   “是,只怕他出事前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刺激,令他无法面对,所以索性还是这样躺着不闻不问算了。”段琪安皱着眉头道,“现在我一日两次对他的脑部进行针灸,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改善。”   萧阮愕然,转头看向云珛:“云公公,你知道陛下出事前有什么异状吗?”   云珛青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异样之色,好半天才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陛下那日喝了点酒,然后……一时大意,就被废太子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下了毒。”   萧阮呆怔了片刻,一丝怒意猛然从心底升起。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周卫旻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这么多人为了大乾天下殚精竭虑,蔺北行甚至为了他背负了谋朝篡位的嫌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而他却躺在这里甩手不管了?   “陛下,你还记得吗?你我告别时,我曾经说过,以你之能,必定会一飞冲天。”她的声音顿了顿,陡然严厉了起来,“可现在,你就要一飞冲天,成为这天下之主了,你却躺在这里一动不动,让别人替你收拾残局,你还有半分周家儿郎的血性吗?”   旁边的内侍大骇,慌忙上前劝阻:“王妃慎言……云公公,快劝劝王妃……”   云珛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这些日子以来的悲痛忧思彷徨仿佛潮水一般涌来,萧阮难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猝然拉住了周卫旻的龙袍用力往外拽去,语声中带了几分哽咽。   “陛下,你快起来啊!可知道,再不睁开眼来,你所有的努力就要白费了!废太子还在对你虎视眈眈,只等你咽下最后一口气,你难道甘心让他坐在那把龙椅上清算你这些忠心耿耿一路陪伴你过来的手下?你的老对手李玉和正和倭寇勾结,蠢蠢欲动,你难道要让他们涂炭你的子民,让他们哀鸿遍野、流离失所?”   “王妃,万万不可!”内侍们一拥而上去,试图阻止萧阮的拉扯。   一番拉扯之后,周卫旻半边身子跌落在了床沿上,差点翻滚落地。   “陛下,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萧阮失望地看着他,“你再这样下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倏地瞪大了眼睛。   “你们……你们瞧见了没?陛下的手指会动了!”一个内侍发现了什么,狂喜地惊呼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王妃威武! 第109章   萧阮歪打正着,一阵痛斥之后,周卫旻醒了。   不过,他的神智并不是十分清晰,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还需要段琪安的进一步治疗。段琪安把人都轰了出去,只留下了太医院的一个院判和两个药童。   萧阮刚才一时激愤不顾君臣之礼,此刻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又担心醒过来的周卫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些焦灼了起来。   云珛倒是有条不紊,先是遣人去前朝议事厅送了信,然后又让人上了茶水和点心,招呼萧阮坐下:“王妃,快坐下歇息一下。”   萧阮定了定神,坐了下来,她刚才长篇大论了一通,此时还真的渴了,也顾不得礼仪,拿起茶盅喝了好几口。   云珛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轻笑了一声:“果然,陛下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王妃。”   萧阮愣了一下,连连摇头:“不,只是碰巧罢了,你们都把陛下当成宝贝一样护着,我这一拉扯,刚好碰到了什么机关,咔嚓一下,陛下就醒了,对,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她有些懊恼,压低声音道,“云公公,我这是一时情急,日后要是陛下怪罪我的无礼,你千万要替我说话啊。”   “王妃多虑了,”云珛正色道,“陛下一直将王妃放在心里,就算再无礼,也不可能会怪罪,更何况,王妃这是救驾有功,陛下一定会重重封赏,这才不辜负王妃的一片忠君之心。”   “云公公谬赞了,”萧阮笑着道,“若论忠君之心,这里还有谁能比得过云公公你?这些年来,陛下要不是有云公公在背后扶持,只怕早就被人陷害丢了性命,现在云公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云珛苦笑了一声:“万万不敢居功,只盼着陛下能稍稍念着我的微末之功,日后能让我平安出宫颐养天年,去见一见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风景,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萧阮有些纳闷了起来。   照理说云珛是周卫旻得以继位的大功臣,他这样一个二十上下的宦官,在宫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辈子必定是荣宠无双了,怎么说话听起来如此丧气?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钊他们来了。   在门外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寝殿的门终于开了,重臣们抢步而入,一个个热泪盈眶:“陛下!”   “陛下你总算醒了!”   周卫旻躺在床上,身下垫了几个圆垫,稍稍欠着身,他的眉头微皱、薄唇紧抿着,阴沉的目光从他们几个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最后面的萧阮身上。   他的脸上一喜:“阮姐姐,是你。”   萧阮赶紧上前见礼,欣喜地道:“陛下醒了就好,我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了……”   旁边段琪安朝她眨了眨眼。   萧阮顿时狐疑了起来。   “阮姐姐,你怎么梳着这个发髻?”周卫旻困惑地问。   萧阮的心一沉。   段琪安立刻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这下总算是把陛下治好了醒了,陛下他刚刚苏醒,还需要卧床休息几日,你们都不能来打扰他,以免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谁都担当不起。”   萧钊转头示意诸大臣:“既然如此,大家就都先告退了吧,北行、平王爷,我们几个留下,和陛下说上几句再走。”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段琪安让赵院判和药童也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位辅政大臣、云珛和萧阮。   周卫旻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来回游移了片刻,示意萧阮到他身旁来:“阮姐姐,我只相信你,那两个大夫也不知道胡说些什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你梳着妇人的发髻?为什么你们都叫我陛下?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仿佛一声惊雷平地响起,所有的人都僵住了。   唯有段琪安,早就察觉到了端倪,他知道这件事□□关重大,所以刚才人多眼杂不敢多说。   “诸位大人,”他拱了拱手道,“陛下虽然醒了,只怕是缺失了部分记忆,他此刻脑中,还停留在三年前王妃待字闺中的时刻。”   五月二十八,周卫旻登基大典,取年号为正安,大赦天下。   朝中的暗潮涌动,在这一刻尽数平息,周卫旻是先帝遗诏上白纸黑字写着的继位者,名正言顺,没有人会有半点质疑。   唯一让朝臣担忧的,是周卫旻醒过来后身体还不是很好,依然在后宫静养,前朝由三位辅政大臣摄政。   萧阮入宫了几趟,和云珛一起,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一灌输给周卫旻,萧钊、平王和蔺北行一有空了也过来,查漏补缺,过了十来天,周卫旻把这三年的事情几乎倒背如流,就算出去也不会有什么纰漏了。   只是,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好。这几个月的卧床,让他原本常年习武的健硕身体变得十分虚弱,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复原的,只能在太医们的调理下徐徐图之。   周卫旻完全不能接受一觉醒来萧阮已经嫁人的事实,消沉了好几天之后便频繁宣萧阮入宫,说是他只信任萧阮一个,旁人说的话他一概不信。   他忘了这三年和他一起如履薄冰的云珛、忘了这三年协助他对付周卫熹的蔺北行,甚至对成为天子理政都提不起兴趣来,借着身体还未复原的借口,成日把自己关在寝宫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日,萧阮再次奉召入宫。   周卫旻正在练剑,看起来,他这三年的勤学苦练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并没有因为记忆的消失而忘记,这剑法比起从前精进了不少,剑光凛凛、寒气逼人。   像是故意卖弄似的,周卫旻挽了个剑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翻了个身,手中剑迅疾地刺出,最后落在了萧阮的身前。   “阮姐姐,我这一套剑法比起靖安王来如何?”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傲然,颇有些矜持地抬了抬下巴。   萧阮想了一下,柔声道:“陛下的剑法胜在精奇飘逸,蔺大哥的剑法却是务实杀敌,两者各有千秋。”   周卫旻悻然:“我知道,你就是帮他说话。他好便他好,为什么还要虚伪地夸上我一句?”   萧阮尴尬地道:“你是陛下,更何况你的剑法的确很漂亮,这世上已经鲜少有人能够相提并论了。”   周卫旻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把手中的剑一丢:“不练了,没意思。”   内侍们慌忙过来取走了剑,又送上了一盆水替周卫旻净手。   发了一顿小脾气,周卫旻的心情稍稍好了些:“阮姐姐,我们去书房,我昨晚写了一幅字,你替我品评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进步。”   萧阮哪有心情和他去品字论画,正色道:“陛下,我此来是有要事和你说的,不如我们……”   周卫旻摆了摆手:“有什么要事?不就是太傅让你来劝我早日上朝吗?可我身子还没好,上了朝也是个木头人一样的摆设,过阵子再说吧。走,先去书房,等会再说正事。”   他不等萧阮说话,便径自往前走去,萧阮只好跟着小跑了几步:“陛下,虽然你身子还没好全,可你在朝堂上,臣子们的心就定了。”   “他们定不定心关我何事?”周卫旻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从前我被扔在西宸宫受尽欺辱的时候,他们可个个都巴不得看我的笑话。”   萧阮愕然,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书房。   这些日子以来,她听着云珛、萧钊讲着周卫旻这几年来的行事,心中十分高兴。经过了这几年的历练和磨难,周卫旻已经从一个偏执阴狠的冷宫皇子渐渐蜕变成一个有着远见卓识的青年,性情中的戾气也渐渐被取代,从前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的温情一点一点地外露了出来,和萧钊、云珛之间相处日益融洽,如师如友。   然而此刻,周卫旻的言行举止好像又变回了刚刚从西宸宫出来的那个愤世嫉俗、狠戾残忍的三皇子,唯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能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   萧阮心中忧虑不已,不得不追了上去。   云珛正和几名内侍在整理堆放在旁边的奏折,见他们俩进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萧阮和他打了个招呼。   环顾四周,南书房中墨香阵阵,书案上摆着一幅刚刚写完没多久的字,上面的墨迹未干;原本启元帝的一些痕迹已经被周卫旻的喜好所取代,左侧墙面上挂着几柄名剑,右侧墙上则挂着几幅书法。   萧阮瞟了几眼,眼神不由得一滞。   中间的簪花小楷不正是从前周卫旻从她那里拿去的那一副写废了的字吗?上面的字大大小小,虽然颇有情趣,但却难登大雅之堂,怎么被周卫旻挂在了这里?   “陛下,”萧阮急急地道,“这幅字怎么在这里?快取下来吧,被人瞧见了可真要笑掉大牙了!”   “我喜欢。”周卫旻浑不在意地道,“怎么,身为天子,连挂一副喜欢的字都不行吗?”   “这……”萧阮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周卫旻兴致勃勃地到了书桌边上,示意萧阮过来:“阮姐姐你看,我这横折弯钩力透纸背,太傅说我颇有颜筋柳骨之相,你觉得呢?比起靖安王又如何?”   萧阮有些恼了,怎么处处和蔺北行比?   她顾念着周卫旻身子还没好全,一直不敢说什么重话,可再这样下去,只怕周卫旻会生了不好的心思,到时候徒增烦恼。   “既然陛下不愿我胡乱吹捧,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她沉着脸道,“陛下的字虽然好,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中,蔺大哥的字铁画银钩、遒劲有力,比陛下的略胜一筹。”   周卫旻的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阮姐姐说是就是吧,下次我向蔺大哥多请教请教如何讨阮姐姐欢心就是了。”   他把桌上的字胡乱一推,恼火地道:“不写了,把它们都收了。”   云珛一直默默地候在一旁,此时大步走了过来,猛然将桌上的字幅揉捏了起来,用力地丢在了旁边的纸篓里。   “你干什么?”周卫旻恼怒地问。   云珛苍白的脸色猛然泛起了一丝带着怒意的绯色,原本总是不疾不徐的声音一下子尖细了起来:“陛下,你醒醒吧,站在你眼前的,是靖安王妃,是靖安王最心爱的女人,他们俩琴瑟和鸣、恩爱异常,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周卫旻的眼中阴晴不定,“我没想做什么,就想和阮姐姐说说话不行吗?你对我指手画脚的,还乱发脾气,我倒还想问你,你要做什么?”   云珛的胸脯急剧起伏了起来,好半天才道:“很好,陛下,你就让外面的风言风语更厉害一些,让靖安王忍无可忍,让废太子得偿所愿,这样你就心满意足了。”   “云珛,你如此胡言乱语,胆子可真不小,”周卫旻森然道,“闭门思过几日,再出来当差吧。”   云珛呆了一呆,撩袍跪倒磕了一个头响头:“是,谢陛下恩典。”   两个人你来我往了几句,还没等萧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云珛黯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陛下,”她气得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可以如此对云公公?云公公他为了你呕心沥血,刚才说的话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思感激,反倒这样处罚他,岂不是要让人寒心?”   周卫旻在原地呆了半晌,忽然颓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支在了膝盖上抱住了头。   这幅模样有些可怜,萧阮一下子就有些心软了起来,好像看见了那个孤身一人坐在假山上捏着猫脖子吓唬她的少年。   “陛下,你到底怎么了?”她柔声问,“我不相信,你还会因为年少时对我的一点情意执迷不悟,要为了这个去伤害你一直以来崇拜仰慕的蔺大哥,甚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什么有损人伦纲常之事,可你现在的一言一行,的确让人担忧,你和我说说心里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周卫旻仰起头来,眼神有些迷茫:“一觉醒来,身旁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阮姐姐,你知道吗?我现在心里很惶恐。总觉得我是在做一个稀奇古怪的梦,你们说破了嘴,把这三年的事情都让我倒背如流了,可我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事情,我半点都不想占了别人的功绩,坐在他拼死抢来的皇位上。”   萧阮愕然:“可……可这些明明都是你做的事啊……”   “可能要等我自己记起来了,才算吧。”周卫旻叹了一口气,难过地道,“阮姐姐,我知道你现在是靖安王妃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要是你和蔺大哥介意,我就少宣你几次,成不成?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宫里,这宫里的人,我一个人都不愿意相信。”   “难道你真的连云公公都不信了吗?”萧阮不可思议地问。   周卫旻的眼神阴沉了起来,好半天才压低声音道:“阮姐姐,我就是因为他,才有一种日夜不宁的感觉。一见到他,我就觉得他骗了我一件天大的事情,让我无法饶恕,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什么事。而且,我一去想从前和他有关的事情,脑袋就会像裂开一样的疼。所以刚才我是故意的,故意把云珛赶出去,我一见到他就要想,一想就头疼,他必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实在是不能看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大大大肥章呢,求表扬~~ 第110章   萧阮瞠目结舌。   云珛前一世为了周卫旻惨死,这一世也是为了周卫旻如履薄冰、殚精竭虑,谁都有可能背叛周卫旻,但是云珛不可能会。   那到底周卫旻和云珛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失忆后的周卫旻会对云珛起了这样的抗拒和反感呢?   萧阮不肯放弃,再三向周卫旻担保云珛不可能会害他,还和周卫旻一起设想了一些云珛有可能会欺骗他的事情,盼着能帮助周卫旻想起两个人之间的往事,可惜,一无所获。   周卫旻的头疼得厉害,到了后来几乎是为了萧阮在强忍了,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角滴下,脸色煞白。萧阮慌忙停了下来,让内侍上了茶水和安神汤,又要命人去请段琪安。   “不用。”周卫旻苦笑了一声,“只要不想就不会疼了,阮姐姐,你别担心了,我听你的话,明天就去上朝,就算在上面坐着不出声也好,让你们都心安点。”   萧阮也一筹莫展,只好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呢。”   周卫旻歇了片刻,看看天色已晚,不由得精神一振:“阮姐姐,都这么晚了,不如你留下来陪我吃顿饭吧,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吃无趣得很,胃口都没——”   话音未落,有内侍急匆匆地进来禀告:“陛下,靖安王求见。”   周卫旻整个人都泄了气,沉默了片刻道:“宣。”   蔺北行急匆匆地进来了,上前向周卫旻见了礼。   周卫旻打起了精神:“蔺大哥,来接阮姐姐吗?”   蔺北行点了点头:“陛下身子好些了吗?”   “好些了,”周卫旻还有些不甘心,“蔺大哥,正要用晚膳了,不如你也留下来和朕一起用膳吧,多个人也热闹一点。”   蔺北行正要答应,眼角的余光忽然瞟见了挂在墙上的书画,眼神顿时僵了僵。   萧阮心里暗暗叫苦,连忙婉拒:“陛下,今日我出来得匆忙,又在宫中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怕我家的小团儿要吵闹不休了,我心里记挂得很,还请陛下见谅。”   周卫旻只好应了,一路恋恋不舍地把萧阮和蔺北行送出了殿门外,目送着他们离开。   回到王府,小团儿果然在闹了,小家伙哭起来中气十足,嚎得刚进大门的萧阮心都颤了颤,立刻扔下蔺北行去哄孩子去了。   小团儿一见母妃,像是会变脸似的,一下子就从眼泪鼻涕的嚎哭变成了咧着嘴的笑脸,藕节似的手臂挥舞着,兴奋得很。   禾蕙笑着道:“小世子他今儿个会扶着坐了呢,别家孩子可没这么快。”   “真的吗?”萧阮高兴地捏了捏小团儿的手心,把他放在了软榻上,双手虚扶在他的身侧。小团儿“啊啊”叫了两声,胖嘟嘟的身子晃了晃,坐稳了一瞬,随后便一个前滚翻,像个小肉球似的往前倒去,刚好扎进了萧阮的前胸。   “小团儿真厉害,不愧是你父王的儿子。”萧阮一边夸赞着,一边往后寻找蔺北行的身影,“蔺大哥,你看,小团儿厉害……”   她看了一圈,没看到蔺北行,不由得纳闷地问,“王爷人呢?”   木琉小声道:“王爷没进来,转头去书房了。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萧阮快步进了书房,只见蔺北行背门而立,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上前,从后背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了他宽阔的后背:“想什么呢?”   蔺北行转过身来,两人脸对着脸。   “想回西南。”蔺北行闷声道。   一抹受伤之色从萧阮眼中一掠而过:“蔺大哥,你不相信我吗?”   蔺北行摇了摇头。   “那你是不相信陛下?”萧阮轻声问。   蔺北行也摇了摇头:“我虽然和陛下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当时和你定亲时,他曾经来找过我,和我说了一番话,字字恳切,我相信他那时候就已经接受了现实,所以才会闹都没闹,就让我们俩离开了京城。”   “他来找过你?”萧阮倒是吃了一惊。   “是,他让我一定要好好对你,他日后会一飞冲天,会做你最硬的靠山,要是我敢对你不好,就让我走着瞧。”想起前事,蔺北行轻笑了起来,“少年人的狂妄,有时候听起来也很玄妙,现在他做到了。”   萧阮怔愣了片刻,鼻子有些发酸。   “可就算我知道他不会对你怎么样,我还是心里闷得慌,”蔺北行酸溜溜地问,“墙上那幅字是你送给他的吧?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居然还找出来挂在那里,真是对你痴心一片。”   萧阮仰脸看着他,眉眼间笑意盈盈。   蔺北行恼火地在她眼睫上亲了一下:“还笑。”   “蔺大哥……”萧阮软软地叫了他一声,旋即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吃醋的模样……好可爱……”   蔺北行的眸色一深,就着这个姿势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脖颈,唇瓣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却故意避开了她的嘴角,一点一点地画着圈。   “说什么……”他低声呢喃。   温热的气息在脸颊上流淌,萧阮的心也随之热了起来,侧脸想要吻他的唇,   蔺北行却不让,两人的唇瓣一擦而过。   “蔺大哥……”萧阮不依地撒娇,“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那你说,我和陛下,哪个更得你心意?”蔺北行诱惑着问。   萧阮嗔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蔺北行的心一烫,却还忍着没亲。   “还能是谁?”萧阮呢喃着道,“自然是你。”   蔺北行终于忍不住了,衔住了那娇嫩的唇瓣咬了一口,又狠狠地亲了下去。   两人缠绵了一会儿,下人们来请用晚膳了。   萧阮这才得了空,把下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蔺北行说了一遍:“蔺大哥,你别怪他,他现在缠着我,真的也不是想要做什么,他实在一个人太孤单了。他现在连云公公都不肯信了,你说他还能怎么办?”   蔺北行的眉头皱了起来,狐疑地道:“照他这么说,他和云珛之间一定是出了大问题,但我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这有点不合常理。”   “你说,我要不要去问问云公公?”萧阮担忧地问。   蔺北行摇了摇头:“不可,我先查一查,然后再做打算。”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便端午了。   这一段时间来,周卫旻已经按照他对萧阮的承诺开始上朝,在三位辅政大臣的协助下开始处理朝务,因为他就不出现而隐隐不安的朝堂暂时稳定了下来。   身为靖安王妃,萧阮在京城中的各种邀约日渐频繁,除了自己家里亲眷的往来,从前姐妹好友的邀约也纷沓而至,萧阮忙忙碌碌了这么久,终于可有抽出空来了,便索性在端午这一日,叫齐了亲朋好友到靖安王府一叙。   何茗之和小萧亦珩早就见过了,小萧亦珩因为母亲生他时难产,看起来瘦弱一些,而小团儿吃得白白胖胖,虽然小了几个月,却更有气势,两位母亲把两个小娃娃抱在一起,你“咿呀”一句,我“嗷呜”一句,煞是热闹。   平王妃如愿生了个女儿,已经两岁了,长得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灵动无比,走起路来还有些蹒跚摇摆,十分可爱,萧阮忍不住就抱着她亲了好几口。   周卫哲也跟着来了,一进门就嚷嚷了起来:“阮妹妹,快让我瞧瞧你,那靖安王对你好不好,要是少了一根寒毛,我可得找他算账去。”   他身旁的秦六姑娘啐了他一口:“就你能耐。”   萧阮笑着迎了上去:“周大哥、六妹妹,你们俩凑一对去了,我可真没想到啊。”   去年,周卫哲终于抵不住家人的车轮战,娶了秦家的六姑娘秦芸,原本娇憨可人的秦六姑娘,成了平王府家的世子妃。   京城的人都不太看好这桩亲事,觉得秦六姑娘天真没手段,拿捏不住这个曾经算得上花花公子的纨绔。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成亲后没几个月,周卫哲便一改从前的纨绔,日日准时归家,风月之所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就是,”秦六姑娘嘟起了嘴,“你瞧,连阮姐姐都不看好我们俩,必定是你从前太坏了。”   周卫哲朝着萧阮挤眉弄眼,连连拱手。   萧阮赶紧挽住了秦六姑娘的胳膊往里走去:“云妹妹,我带了好些西南的特产来,有麻脆儿,还有酸甜角……”   果不其然,秦六姑娘还和以前一样,听到好吃的便把别的都丢到脑后跟去了,高高兴兴地跟着萧阮往里走去:“麻脆儿是什么?听起来就很好吃……”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大家说说笑笑,聊着别后这些年的趣事,一直到未时才陆续散去。   平王妃和周卫哲一家留在最后才走,临行前,周卫哲把萧阮叫到一旁,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个……阮妹妹,你见过呈青了吗?”   萧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周卫哲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唉,算了,没见过也好,就这样吧。”   他转头走了。   萧阮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站在门外思忖了片刻。   这些年,一来为了让慕呈青彻底断了在她身上的情缘,二来为了让蔺北行安心,萧阮并没有刻意去打听慕呈青的事情,听周卫哲这样一说,好像慕呈青出了什么事情。   等晚上蔺北行回来,还是问一问吧。   她一边琢磨一边进了房间,正要喝茶润润嗓子,外面有人前来禀告:“王妃,慕夫人求见。”   慕夫人?   萧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慕夫人,难道是慕呈青的那个嫡母吗?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慕崽崽,你有醋妈疼! 第111章   萧阮和慕王氏并无交情,这次的聚会自然就没有邀约;再加上慕王氏从前和她的母亲萧陈氏素有罅隙,她实在想不出来慕王氏为何会特意登门拜访。   不一会儿,慕王氏在下人的陪同下远远地过来了,经历了家族败落、疾病困扰的慕王氏,再也不复从前那种骄傲的模样,眉眼的棱角都磨平了几分,人也苍老了好多。   萧阮迎了上去,慕王氏慌忙见礼。   两人寒暄了几句,萧阮请慕王氏坐下,下人奉了茶。   慕王氏带了些礼物过来,诚心致谢:“王妃,我从前言行无状,对令慈多有得罪,你却能不计前嫌,特意命段大夫千里迢迢过来替我看病,我心里万分感激,只恨京城和西南路途太远,无法亲去道谢,今日总算有了机会了。”   “夫人客气了。”萧阮连忙谦辞,“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慕师兄对我助益良多,你是他的母亲,也是我的长辈,我自然是不能看着你受病痛的折磨。”   眼前的萧阮笑语晏晏、神色温柔,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气若幽兰、文雅从容的气质,和慕呈青何其得相像。   无尽的后悔从慕王氏心头泛起。   当初她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听从了梅贵妃的话,拒绝让慕呈青去提亲呢?这样一个好姑娘,却因为她的偏见和固执,和慕呈青擦肩而过,成了别人的王妃。   若是这世上有后悔药,她定要去买上个十几二十瓶,统统灌倒肚子里去。   见她的神色恍惚,没有应答,萧阮不得不再次开口:“慕夫人,这阵子身体好些了吗?这消渴症平日里不能大意,要定时服药、控制饮食,我祖母也是如此,若是日后还有什么不适,尽管到我府里来说一声,我让段大夫再过去瞧瞧。”   “多谢王妃了,”慕王氏回过神来,“我这身子骨也就这样了,侥幸能再苟活几年就好。只是我唯一遗憾的便是呈青了……他……他被我们家拖累了……我算是把他害惨了……”   慕王氏掩着脸,忍不住便哽咽了起来。   萧阮的心猛地狂跳了几下,一时之间手足冰凉。   慕王氏居然也和周卫哲一样说出这样的话来,慕呈青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可萧钊和萧亦珩并没有提起啊!   以慕呈青的性格,若是有了难处必定不会向她开口求援,而她则一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忽略了慕呈青的消息,难道在这个空挡里,慕呈青出了意外?要是这样的话,她必定是要痛悔终生了!   “慕师兄他……他到底怎么了?”萧阮的脸色泛白,颤声问。   慕王氏抹了抹眼泪:“王妃,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搅你,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从萧阮走后,慕呈青埋首公务,早出晚归,仕途上晋升很快,不到一年便已经在吏部站稳了脚跟,并频频被启元帝委派重任,去地方审查官员。   去年年初,慕呈青以初过弱冠之龄和几名老臣一起主持春闱,在朝臣和学子们的心中声望日隆。   今年年初,吏部的赵尚书告老,慕呈青升任吏部尚书,成为青年文臣中的翘楚,更成了大乾朝堂的中流砥柱。   然而,和这步步高升的仕途相比,他的感情生活却犹如枯井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一开始,慕王氏也不敢和他提成亲娶妻之事,只想着等萧阮另嫁的伤心事过去之后再徐徐图之。过了一年之后,上门探口风的媒婆络绎不绝,慕王氏琢磨着差不多了,便开始替慕呈青相看亲事。   哪知道,所有替他相看的女子都被他婉拒了,只说是要心无旁骛地潜心公务,并不想再牵涉什么儿女私情。   这怎么行?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慕呈青身为慕家的一根独苗,若是不肯娶妻生子,这慕家的香火就要断了。这下不仅慕王氏着急了起来,连慕呈青的父亲和他那六七个姐姐都急了,轮番上阵劝说,慕呈青却犟得很,不仅没答应,还放下话来,他们要是再逼他,他就挂印辞官回江南去了。   慕家的荣耀,此时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家人不敢逼得太紧,便又拖过了一年。   今年年初慕呈青一升任吏部尚书,不仅慕家的人来劝,同僚、上司、好友也来劝了,使出了各种花样,甚至连启元帝也关切起他的亲事来,慕王氏还当是他总能开了窍了,没想到转头慕呈青搬去了龙潜寺,一有空就和念空禅师讨论佛法、诵经焚香,一副要剃度出家的模样,把慕府上下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成亲”二字。   “我这一年来,夜夜都难以安眠,”慕王氏啜泣着道,“都怪我从前目光短浅,把呈青就这样害了。现在我也不求他能替慕家传宗接代,只盼着他日后身旁能有个伴,以后等他老了,我们也都不在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怎么办?谁替他端茶送水?谁帮他养老送终?”   萧阮呆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勉强替慕呈青分辨了一句:“这……可能是慕师兄的缘分还没到吧……”   “我也盼着是,可若说这缘分,也得他和姑娘见了面才能有吧?”慕王氏有些绝望地道,“他连瞧都不瞧姑娘一眼,这还怎么能等来他的缘分?”   萧阮的心里酸涩难忍,久久说不出话来。   “王妃,你若是得便,帮我们劝劝他吧,”慕王氏抹着眼泪道,“你从前和他交好,和他晓之以理,他想必是能听进一两句的。”   送走了慕王氏,萧阮一个人在王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京城已经入夏,几株老槐树树冠浓密,将刺目的阳光挡在了外面。   那个光风霁月一般的状元郎,当年是何等得风流蕴藉,诗词歌赋被京城贵女、歌馆舞榭争相传阅收藏,可现在,他心如枯槁,身旁的这些好友们一个个都成亲生子、和和美美,只有他一个人,每日与公文奏折相伴,形只影单。   怪不得连周卫哲今天一直欲言又止。   可是,以她这尴尬的身份,怎么样才能帮到慕呈青呢?   走着走着,萧阮便到了书房。   京城中的靖安王府并没有西南的大,加上蔺北行并不喜文,书房也就只是普通大小,书架上放着一些蔺北行喜欢的兵书,还有萧阮到了这里后,周荇宜从公主府中帮她整理出来的一些书籍和字画。   这一段时间忙,萧阮也还没来得及整理,几只樟木箱子摆在了窗下。   萧阮定定地看了片刻,恍然回过神来,吩咐禾蕙:“把箱子打开。”   箱子打开了,一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摞的书,一箱里面则是一卷一卷的字画,当时出嫁时因为要带的东西太多,她挑挑捡捡,便剩下了一些留在公主府中。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多了,可一看到这些东西,曾经的往事便清晰在脑海中浮起。   这几本白底蓝封的,是当时在一霄书院读了几天书,白先生给她的古籍;那几本则是慕呈青给她搜罗来的话本,里面的插画特别有趣……   指尖在书脊上一下下点过,她抽出了其中一本诗集,盯着封面看了片刻,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说起来,这本慕呈青的诗集还是她嫂嫂何茗之的,当时初次见面时顺手捡了便忘了还了,一直留在身边,里面的诗句瑰丽旖旎,她曾经一首一首地抄誊过好几遍,品味学习、反复推敲,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   拿着诗集翻阅了几首,尽管过了这么多年,慕呈青的诗句读起来依旧齿颊生香,令人掩卷惊叹。   把诗集放在身旁,萧阮又去看另一个箱子。那一卷卷字画几乎都是亲朋好友的赠品,有从前江南柳先生的,也有启元帝、萧钊的,其中一卷的卷轴略长,上面撒着几点金粉,在一众卷轴中分外显眼。   萧阮怔了一下,抽出来一看,是一卷用特制的金墨誊写的金刚经,那字迹飘逸潇洒、矫若惊龙,正是慕呈青的笔迹。   她想了起来,那是第一次去龙潜寺时念空禅师送她的,说她和慕呈青有着难解的缘分,说不定能化解慕呈青的厄运。   可现在想想,慕呈青虽然免去了曾经落魄流放、叛逆谋反的下场,却陷在了“情”之一字中走不出来,也不知道遇上她是幸还是不幸。   ……   不知道看了多久,萧阮有些神思恍惚,直到身畔响起了脚步声。   “在看什么呢?”蔺北行的声音传来。   萧阮吓了一跳,慌忙把卷轴往箱子里一放,惊跳了起来:“没……没什么。”   蔺北行扶住了她:“小心,别踩了旁边的书。”   他一边说一边弯腰捡起书来,随手翻了两页,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萧阮心里暗暗叫苦,这个醋坛子,以前看到一封慕呈青的信便要偷偷生闷气喝酒,这下也不知道要酸成什么样子了。   “我在整理祖母送过来的旧物,这本诗集说起来是我嫂嫂的,总是忘了还,哪日得空了我得还给她。”萧阮解释道。   蔺北行的眼神有些阴郁,目光从诗集挪到了卷轴上。   虽然萧阮把它扔进了箱子,但打开的卷轴还是能看到底下的几个字。   蔺北行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蔺大哥……”萧阮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撒娇道,“你干什么呢?这是慕师兄送给念空大师的金刚经,念空大师转送给给我的,连慕师兄自己都不知道呢,我今天闲着无聊,就打开来瞧了一瞧,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蔺北行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今日他母亲来找过你了?”   萧阮心里“咯噔”了一下,解释道:“她来登门致谢治病的事情,还找我说了一会话……”   “是让你去劝劝慕呈青吧?”蔺北行凝视着她,眼神复杂。   萧阮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圈渐渐地红了。半晌,她轻声道:“蔺大哥,我心里难过。慕师兄他……这样孤苦伶仃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别生气好不好?你要是再生气,我就更难过了……”   蔺北行憋不住了,慌忙将萧阮揽进了怀里:“我没生气,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慕呈青这事的,琢磨了两天,今天刚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他母亲居然找上门来了。”   “什么惊喜?”萧阮愣了一下。   “我请了你慕师兄今晚来家里做客,”蔺北行在她耳畔低声道,“大家都敞开来谈一谈,若是他能听你的劝,那是最好不过了。”   萧阮彻底愣住了。   半晌之后,她猛然清醒过来,抱住了蔺北行猛地亲了一口。   “蔺大哥,”她激动地道,“你太好了,你是这世上最好的蔺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就算心里醋坛子打翻了被酸死了,也要让阮妹妹高兴一下。 第112章   夕阳西下,晚霞四起。   一天中最美的黄昏时分来临了。   慕呈青站在靖安王府的门口,一时之间有些惘然,不知道该欣然赴约,还是该扭头就走。   收到蔺北行的邀约时,他一脸的惊愕。   他和蔺北行,年少时互相看不惯,中间又横插了萧阮这个人,两人几乎可以说形同陌路,就算蔺北行已经贵为辅政大臣,有无数勋贵拍马奉承,他也不屑于去多说上一句话。   可是,一想到可以看到萧阮,他这拒绝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距离和萧阮的最后一面,已经过去了两年多,而距离上一次和萧阮的品茗论文,已经足足过去了近四年,恍如隔世。   那个曾经在紫薇花树下翩然起舞的女子,终究已经嫁为人妇,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他,却从此心无所寄,仿佛水中浮萍,随波逐流。   若是能瞧上一眼,亲眼看看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也算是了结了他心底残存的一丝执念了。   “慕公子,你来了。”   有人脆脆地叫了一声。   这称呼久远中透着亲切,慕呈青定睛一看,是木琉,萧阮身旁的婢女。   再要走好像有些刻意了,慕呈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迈上了台阶:“木琉姑娘,有劳你前来迎候了。”   “慕公子说话还是这么客气,”木琉笑着道,“快些进来吧,王爷和王妃都在里面等着了。”   口中略略有些苦涩。   慕呈青飞快地敛了心神,跟着木琉往里走去,两人一问一答,说了几句在西南的事情,不一会儿,备膳的厅堂就在眼前了。   门敞开着,远远地看去,萧阮正替蔺北行斟茶,可能是茶斟得有些满了,蔺北行托住了萧阮的手,示意她不用了。旋即,蔺北行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两人对视着,萧阮笑了。   慕呈青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萧阮的笑颜。   英雄美人,看起来是如此得相配。   举手投足,两人是如此得默契自如。   一时之间,他有些恍惚。   这些年过去了,他的心中早就没有了从前铺天盖地而来的愤懑和痛苦,仅余在心头的,是淡淡的苦涩和忧伤。   “王爷、王妃,慕公子来了。”木琉叫了一声。   萧阮猛地转过身,惊喜地叫了一声:“慕师兄!”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慕呈青的身上,那一身白衣的颀长身影,和从前一样隽秀风流,眉眼间的温柔、嘴角的笑意也一如从前,只是那脸颊略略清瘦了一些,眉心也有了浅浅的川字。   不知道是朝务辛劳,还是郁结难消。   萧阮的鼻子一酸,几步便迎出门外:“慕师兄,你瘦了好多。我听蔺大哥说,你现在已经官拜吏部尚书了,吏部事务繁杂,又常常要做些得罪人的事情,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慕呈青的心中激荡,许多想要说的话纷沓而至,却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还好,”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呢,你在西南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萧阮笑着道,“蔺大哥对我很好,西南那边的风土人情也十分有趣,你快进来,我一件一件地和你说。”   “慕师兄,里面请。”蔺北行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跟着萧阮的称呼叫了一声,还颇为斯文地做了一个手势。   慕呈青眼神复杂地瞧了他一眼,也彬彬有礼地回了一句:“王爷客气了,请。”   三人到了里面落了座,下人们备好的菜肴一一上来了。菜肴很是丰富,有地道的京城美食,也有开胃的江南酸甜小菜,还有一两个西南那边的特色菜肴。   萧阮一边介绍,一边聊着在西南的趣事,蔺北行则一边替她布菜,一边补充上一两句,两人看起来默契得很。   和商易仁之间的矛盾和妥协、阿讫部和西南军府的冲突、在西南陆续开办的书院……一桩桩一件件,跌宕起伏。   许多事情,慕呈青曾经在同僚、师长、启元帝的口中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但听当事人讲起来,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事情便一下子变得具体了起来,更令他敬佩的是,让西南和朝堂从暗潮涌动到互信互谅的这些事情中,少不了萧阮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这也明明白白地在暗示着一点,蔺北行对萧阮的确是宠如珍宝、信任有加,为了她彻底摒弃了从前的所有恩怨,把西南所有的冷枪暗箭都挡在了身下。从前萧阮出嫁时,他们这几个好友的担忧,全都是杞人忧天。   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   扪心自问,若是他娶了萧阮,只怕都做不到这样肆无忌惮的宠爱。   眼看着饭菜吃得差不多了,下人来请蔺北行,说是靖安军的副帅有要事禀告,蔺北行歉然一笑:“慕师兄,公务要紧,你和内子先聊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还没等慕呈青回过神来,他便急匆匆地出了厅门。   除了伺候着的两名婢女,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下了萧阮和慕呈青两个人。   慕呈青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中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慕师兄,”萧阮替他斟了一杯茶,“前几日,我和我嫂嫂闲谈时聊起你来,我嫂嫂觉得分外可惜,这些年来你再也没有诗集版印,她闲来无聊,偶尔想要拨弦弄曲,却再也没了让她惊为天人的诗句。”   慕呈青有些不敢看她。   其实,他写过很多,但都在自己的书房。特别是萧阮刚走的那一年,他满腹思念无处安放,只好将它都倾诉在笔尖,随后,这些诗句丢的丢、烧的烧,都被埋在了他的记忆里。   “都是年少时的一些轻狂罢了,”他佯做一脸的云淡风轻,“这些年公务繁忙,也就没在这上面花心思了。”   “那倒也是,”萧阮轻声道,“日后师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能有个红颜知己能在身边替你磨墨添香、聊天解乏那就更好了。”   慕呈青的眼神一滞,好一会儿才问:“是不是我母亲来找过你了?”   萧阮也不隐瞒:“慕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忧心忡忡,我劝慰了她几句,慕师兄必定是不肯将就,想等到命定之人再同结良缘,这缘分一事,谁也强求不来。”   慕呈青沉默了片刻道:“多谢师妹替我在母亲面前美言。不瞒你说,我和念空禅师这几年探讨佛理,深受启发,佛家以天下苍生为信念,贪嗔妄念皆是虚空,我现在这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很好,只盼着自己能多为陛下、为苍生多做些事情,以赎我前世的罪过。”   萧阮愕然:“师兄为什么会这样说?你若是能有一段好姻缘、有儿女绕膝,和你为国效力、为民谋福并不冲突,为何要如此孑然一身才是赎罪呢?佛祖也没有这样的要求吧?难道是念空禅师和师兄机辩时说起的吗?”   慕呈青狼狈地道:“不,和念空禅师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的。师妹,此时你就不要再管了,我……他们一个个都要逼我,难道你也要和他们一样,非得要我弄一场虚伪的幸福圆满给你看吗?”   萧阮怔了一下,眼圈骤然红了。   慕呈青有些后悔,慌忙亡羊补牢:“师妹你别难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蔺北行走了进来,眉头深锁,“你只是想要用自己的孤苦去惩罚曾经做出错误抉择的自己,是不是?”   慕呈青的脸色泛白,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蔺王爷,你何必用这样胜利者的姿态来揣测我的想法?”   蔺北行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朝着他深鞠了一躬。   慕呈青正要牟足精神和蔺北行舌辩一番,就好比曾经在一霄书院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一样,就算现在蔺北行成了靖安王,又掌领天下兵马、权势滔天,他也并不怵他,反倒有一种即将酣畅淋漓地痛出一场恶气的快感。   这一鞠躬,把他憋足了的劲打散了一半,他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呈青,今日我并不是什么胜利者的姿态,”蔺北行诚恳地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道歉?”慕呈青张口结舌,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论是年少时的嚣张跋扈,还是平定西南时的修罗狠戾,蔺北行都和这样做小伏低扯不上任何关系。   “我一早就知道了你心系阮妹妹,就算远在秦中为官,心里也没有一天放下过她,我更知道,你呕心沥血、出生入死,只是为了尽快能回到京师,用配得上她的身份再次求娶,”蔺北行坦然看着他,“可是,我却横刀夺爱,利用你们都不在的时机,以从前的恩情相挟,将阮妹妹娶走了。呈青,我明白失去挚爱的痛苦,我行事的确不够光明磊落,是我欠你一句道歉。”   慕呈青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原来你也知道!”   “是,我知道,可我不后悔,”蔺北行哂然一笑,“呈青,再来一次,就算于德行有亏、有损于公平,我也还会这么做,尽早娶了阮妹妹才是正理。”   “你……”慕呈青气得说不出话来,有心想骂上一句“无耻”,可是看看旁边的萧阮,这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其实,他早就明白了,他会输给蔺北行,少的就是这么几分不要脸的劲,顾忌太多,最终自己束缚了自己,错失了心上人。   一碗酒出现在他面前,蔺北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拍开了一壶酒,咕嘟嘟地倒上了一碗,“来,这碗酒是我的赔罪,揍上我两拳,让你消消气,你怎么埋汰我都行,可是,别让阮妹妹伤心了。”   “怕你不成!”慕呈青忿然端过碗来,大口大口地都灌进了肚子里。   “慕师兄,”萧阮惊呼了起来,“你别喝这么多,你要醉了!”   一股热意从喉咙一直烧到了心口,慕呈青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猛然间豪气千干:“师妹,别担心,我能喝,今日靖安王向我赔罪,我说什么都要奉陪到底。”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谅解和友谊,来得往往就是那么突如其来。   蔺北行和慕呈青你一碗我一碗,互不认输,等一坛酒下去,两个人的眼睛都有点直了,说话的舌头都打起卷来。   “呈青……你可得好好……的!”蔺北行拍着他的肩膀诉苦,“你要是有个……有个不对劲……阮妹妹她……她都不想理我了……”   “活……活该!”慕呈青挖苦道,“想不到……堂堂靖安王……是个老……老婆奴……”   蔺北行“嘿嘿”一笑,笑得有些荡漾:“羡……羡慕吗……其中滋味妙……妙不可言……你找一个就……就知道了……”   慕呈青捶了他一拳:“等……等着……急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和……和美美……我怎么就不能找……找到呢……”   萧阮在一旁陪着,用手支着下巴听着他们的醉语。   她很快活。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丈夫,是她相伴一生的良人;另一个是她的知己,才华横溢得令人钦佩。   如此握手言和、再无猜忌,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场面。   她心里默默念叨着:慕师兄啊慕师兄,我不想要你演一场虚伪的幸福圆满,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心结,不要把自己困囿于曾经的樊笼,就算你是孤身一人,也应该像从前那个骄傲的状元郎一样,肆意潇洒、傲气无边。   作者有话要说:最大的心结解开啦~希望慕师兄日后也有心爱的人相陪~ 第113章   这一场酒,一直喝到了戌时。   最后萧阮眼看着他们都酩酊大醉了,只好让下人们夺下了他们手中的酒碗,替他们灌了醒酒汤,让下人们备了马车把慕呈青送回了慕府。   蔺北行的酒量比慕呈青稍好些,喝了醒酒汤之后便睡着了,几个人把他抬到了床上,他的眼睛半开半闭了一瞬,抬手一撸,几个下人猝不及防,差点跌个倒栽葱摔倒。   “去……”蔺北行赶他们走,“阮……阮妹妹……来……”   这么沉一个人,萧阮怎么搬得动,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床边上挪了一点到了中间,又打了水来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身子,忙得气喘吁吁,这才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许是萧阮身上熟悉的气息,蔺北行睡得很香,嘴唇微翕着,呼吸声有些粗重。   萧阮半支着脑袋,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脸庞,俯身在他鼻尖亲了一下。   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萦绕在她的四周,是如此得让人迷恋。   这个男人,知道她心中所想,愿意为了她想尽一切办法,求得她的一生圆满。   她何其有幸,得到了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   心中的柔情蜜意,在这一刻仿佛要满溢了出来,萧阮把脸贴在了他的脸颊,轻轻摩挲了起来。   “蔺大哥,你对我真好。”萧阮喃喃地低语着,“我心里真的太高兴了,我……我……”   她“我”了半天,却还是羞于说出藏在心头的爱语,刚要钻进被子里一起睡了,猛然之间,她的身上一沉。   蔺北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萧阮轻呼了一声,捶着他的肩头:“好啊,原来你刚才是在装醉!”   “刚才是真的醉了大半,想不到……慕呈青这么一个文弱书生,也有点酒量,”蔺北行轻哼了一声,“不过,还是没有我厉害,他只怕要醉到明天早上才能醒了。”   连这个也要比一比,真是幼稚得可以了。   萧阮嗔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和他比写诗作赋?”   蔺北行语塞,低头在她鼻尖上咬了一口:“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刚才在我耳边念念叨叨的,是在说什么?欺负我喝醉了听不清楚吗?”   萧阮的脸有点烫:“谁念叨了?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蔺北行眯起了眼:“好啊,学会撒谎了,这可不行。”   带着酒气的吻落了下来,在她的耳根脖颈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印记。许是酒意还没有完全褪去,蔺北行的吻和往常不太一样,带着一股不知轻重的粗暴感,萧阮整个人都被桎梏住了,躲也没处躲,只好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亲吻。   “轻轻……”耳边响起了蔺北行低哑的声音,“从前的本金,该收一收了……”   一晌贪欢,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蔺北行早早地就上朝去了,以往萧阮都会起来替他整理仪表,这一次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昨晚蔺北行喝了酒,连带着把她也染上了几分醉意,两人颇有些忘情。   萧阮躺在床上想了片刻,脸上不自觉地便红了起来,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中午的时候下了一场雷阵雨,酷暑随之减轻了很多,萧阮忽然想了起来,自从她回来之后诸事忙碌,倒是忘了去拜访念空禅师了,昨日慕王氏这一提,她便惦记着这件事情,趁着天气凉快,正好带着小团儿去一趟龙潜寺探望一下念空禅师,顺便也好替小团儿祈福。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带着给念空禅师的礼物,正要出门,在府门口刚好碰到了贺平宁。   贺平宁也是住在王府里的,不过,他在禁军中领了职,负责整编、训练南衙禁军,公务繁忙,几乎天天都是早出晚归,和萧阮她们很少碰得上面。   “贺大人今天这么早回来了?”萧阮打了声招呼。   贺平宁上前见了礼,把手中的一个篮子递了上去:“王妃,底下有人送来了蜜瓜,挺甜的,我拿回来给你们尝尝鲜。”   萧阮有些吃惊。   自从那日提亲未果之后,贺平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绕着她和禾蕙走,最近才稍好了一些,今天居然特意送瓜过来,实在是有点稀奇。   “多谢贺大人了。”萧阮示意身后的人收了起来。   “王妃这是要出去吗?”贺平宁问了一句。   “是,我们去龙潜寺礼佛。”萧阮笑着道。   “小王爷在,还是小心为上,”贺平宁正色道,“左右我也没事,就陪王妃一起过去吧。”   凭空多了一个侍卫,还是个原来有些龃龉的贺平宁,一路上,禾蕙他们都有些拘束了起来。还好,靖安王府离龙潜寺并不远,下了马车之后,沿途一路往里走去,萧阮和几个嬷嬷抱着孩子走在中间,木琉则兴冲冲地和杨泽冲一起看着沿街的新鲜玩意儿,两个人时不时地交头接耳,很是亲密。   萧阮早就发现了,最近木琉和杨泽冲有些异于平常的亲密,木琉做双鞋子给杨泽冲,杨泽冲买个镯子给木琉……大家都瞧出来了,偏偏他们两个人还自以为瞒得很好。   若是两个人真的能成一对,萧阮乐见其成。   再往旁边一看,贺平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禾蕙身旁去了,禾蕙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贺平宁却亦步亦趋紧跟其后。   “禾蕙姑娘,这糖葫芦酸酸甜甜的,你要不要尝一串?”   禾蕙摇头。   “那边的糖人呢?”   “小孩子才喜欢这玩意儿吧。”   “那你喜欢什么?我送给你。”   “我没什么喜欢的,劳烦贺大人了。”   禾蕙客气地敷衍着,快步到了萧阮旁边:“秦嬷嬷,我来抱小团儿吧。”   这下贺平宁没法凑过来了,只好跟在了后面,眼神略略有些沮丧。   萧阮心里真纳了闷了。   这贺平宁是什么意思?前一阵子已经和禾蕙差不多形同陌路了,怎么今天忽然就又献起了殷勤?这好好坏坏的,怎么有点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这一段路并不长,很快,龙潜寺便到了。   故地重游,一草一木都透着一股亲切、梵音钟声都听起来分外悦耳。   萧阮上了香、添了香油,为自己的亲朋好友挨个祈祷了个遍,末了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她这么贪心,佛祖会不会责怪她的贪念?   到了最后的药王殿时,念空禅师的徒弟了悟在殿门口等着她,递上了一封信笺。   “念空禅师呢?”萧阮迫不及待地问,“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她想问问前世和蔺北行的因果、想知道阿卓最后的去向、更想请念空禅师指点一下将来的迷津。   “师父他去云游了,”了悟笑着道,“这是师父留给王妃的。”   萧阮打开信笺,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缘。”   “师父还让我给王妃留了一句话,他说,此生王妃福缘深厚,是天下苍生之幸。”了悟双掌合十,悬了一声佛号。   萧阮轻吁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那个字半晌,好像隐隐明白了什么。   佛家最讲究个缘法,她要做的,就做好自己,不要再刻意去追寻什么了,或者在将来的某一天,所有的答案都会不期而至,给她一个惊喜。   回到王府已经时近黄昏,萧阮把禾蕙和木琉都叫到了前厅。   今天这一外出,倒是让她想起了以前一直记挂在心的事情来,禾蕙和木琉的亲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这两人打小就跟着她,现在已经二十出头了,最好的年华都在公主府和王府度过,不能再蹉跎下去了。到京城的这两个月,她一直忙碌不已,这件事拖了又拖,现在国丧已过,手头上的事也都办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抽出时间了把这桩心事了一了了。   木琉一听萧阮的话,脸颊上飞起了红云,小声道:“我才不想嫁人呢,我要一直陪着王妃。”   萧阮哑然失笑:“瞧你说得嘴硬,真要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只怕你就要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   旁边的几个嬷嬷都笑了起来,打趣道:“是啊,木琉,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木琉跺脚:“才不是呢。”   “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吗?”萧阮故意问,“要是没有,我就替你张罗一下,王爷手下的黑甲军中有个姓张的校尉托人来问过我,说是很喜欢你,还有,从前给萧府送药材的那家少东家……”   话音未落,杨泽冲在门外憋不住了,快步走了进来,脸憋得通红:“王妃……你看……我怎么样?”   “你?我怕木琉不喜欢你呀。”萧阮一脸为难地道,“你成天舞枪弄剑的,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   “不是的,”木琉心直口快,连忙接过了话茬帮杨泽冲说话,“杨侍卫他人很好啊,武艺高强,为人正派,比很多会甜言蜜语的男子都好多——”   她倏然停了口,看着一脸促狭的萧阮,一下子捂住了脸。   “好好好,知道你们俩个心心相印了,”萧阮笑着道,“那就这样定了,泽冲,你就赶紧准备提亲吧。”   杨泽冲大喜,连忙叩谢萧阮,众人都上前恭喜,禾蕙和木琉的感情最深,木琉立刻拉着禾蕙的手,央求道:“王妃,那禾蕙的亲事呢?你也帮她找个如意郎君吧。”   “我不用。”禾蕙连忙道,“你若是不在了,我也走了,王妃跟前都没个可心的人伺候了。”   “好了,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萧阮笑着道,“木琉和泽冲成了亲,这不还是在王府里吗?倒是你,你的那个竹马等了你那么久了,不能再让他等了,赶明儿我让人去他那里提个醒,把你们俩的婚事办了,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   禾蕙愣了一下,迟疑着道:“王妃……其实……”   “王妃,万万不可!”有人在门口急促地叫了一声,快步走了进来。   萧阮一看,居然是贺平宁。   她的头有点疼。   这位贺大人是要干什么?总不能要当场抢亲吧?这也要看禾蕙愿不愿意才行啊。   “贺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禾蕙那个有婚约的男人,早就已经成亲了!”贺平宁一脸恼怒地道,“这种负心薄幸的男人不值得牵挂,还是赶紧忘了。”   萧阮整个人都愣住了:“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我今天早上刚刚查到的,”贺平宁矜持地邀功,“放心,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他只怕要一两个月都下不了——”   “你……你疯了吗?打他干吗!”禾蕙倏地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装逼的贺大人,终于忍不住露馅了。 第114章   贺平宁愣住了,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情略有些垮。   女人心,海底针。   他这是在帮这个傻丫头啊,怎么禾蕙还半点都不念着他的好?   枉费他蛰伏了好几个月,千里迢迢地跟着王爷到了京城,这才探听到了这个男人的详细信息,又为了替禾蕙出气,亲自上门教训了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一顿。   若是禾蕙再执迷不悟,他都要想不出什么招数来破坏了。   饶他再聪明,也一时想不出怎么接话,只好勉强强撑着寻找着最后的尊严:“你怎么还要帮他说话……他都负了你了……”   “我去西南之前就已经和他断了,”禾蕙的眼底闪起了泪光,“他母亲要他成亲,他让我别去西南,我……我就让他别耽误了自己……你好端端地为了这个去打他……这不是丢我的脸吗?”   “去西南前就断了?”萧阮大吃一惊,禾蕙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   贺平宁也懵了,呆滞了片刻,一时之间有些气急败坏:“什么?断了?那……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提亲?”   “我……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禾蕙委屈极了,“你根本就是说着玩玩的,堂堂一个军府高官,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个小丫头?我一拒绝你不就再也不理我了吗?”   “我……你都说了不要嫁给我了,难道我还死缠着你不放吗?”贺平宁又羞又恼,“你不知道我整一个月都没好好睡过一次觉,就想着怎么让你答应嫁给我,谁说我是说着玩玩的?”   “那你为什么说,是因为和我骑在一匹马上才要娶我?”禾蕙哽咽了起来,“谁稀罕你这样的提亲!”   “那我不是……那我前面说的两情相悦你怎么就没听见呢?”贺平宁急了眼,“我后来不搭理你了,当然是因为你不答应我的提亲,我就觉得很丢脸,想着无论如何要万无一失了再开口,你……你就不能给我个暗示吗?”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情急之下,什么都不藏着掖着了,连珠炮似的往外蹦。   萧阮左看右看,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两位都是深藏不露的,心里喜欢,面上却都半分不显,这样你猜我猜的,要不是今天漏了陷,只怕要猜上一辈子了。   “谁要给你暗示……”禾蕙恨恨地道,“我讨厌死你了……”   “对,讨厌死他了。”木琉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帮腔。   杨泽冲倒是有点同情贺平宁了,这些日子下来,贺平宁对萧阮的敌意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和他们这些从公主府出来的侍卫也很谈得来,现在看他这样狼狈,实在不忍心再落井下石了。   “这……贺大人其实……很挺不错的……”   木琉瞪了他一眼,他噤声了。   “禾蕙,”贺平宁慌忙道,“那现在我再说还来得及吧?我自然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提亲的,自从知道你有桩亲事之后,我每日都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它搅黄了……”   禾蕙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终于抵不过这样被当众表白的羞耻,捂着脸跑了。   贺平宁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求援似的看向萧阮。   “贺大人,”萧阮轻咳了一声,“看来你是不懂女子的心,这女子若是说讨厌死你了,只怕……”   “心里是喜欢死你了。”木琉脱口而出。   贺平宁怔了一瞬,恍然大悟,拱手道:“多谢王妃,多谢木琉姑娘!”   他转头飞一样地追了出去。   等晚上蔺北行回来,木琉和禾蕙的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萧阮津津有味地和他说起了贺平宁和禾蕙这一对一波三折的乌龙,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两人都是能忍的,这么长时间我们俩居然都没有看出端倪来,真是眼拙了。”   “我这人粗枝大叶,不懂女孩子家的心思,不过,王妃也有眼拙的时候,倒是让我吃了一惊了。”蔺北行取笑道。   萧阮一提起这个就生气:“禾蕙也真是的,受了委屈也不和我说。她那个竹马的家里咬死了不肯让她去西南,说是那荒蛮之地去了之后,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都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的回来,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求个恩典,不能跟我走了,提前一年嫁过来,禾蕙不答应,就和他们家里闹掰了。”   “什么?”蔺北行恼火地问,“我们西南怎么在他们眼里成了洪水猛兽了?”   “是啊,”萧阮一想到禾蕙自己一个人独自忍了两年就心疼,“他们家和禾蕙断了之后,没过一年就娶了媳妇了,这阵子铺子经营不善,听隔壁邻居说,那个婆婆还撺掇着儿子再来找禾蕙帮忙呢,真是不要脸,还以为我们禾蕙没人要吗?这多的是人要抢呢。贺平宁打得好,若是让我碰到,我也要让杨泽冲找找他们的麻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蔺北行安慰道,“你就别生气了,幸好那时候他们和禾蕙没有成,要不然哪里来这么好的一段姻缘。”   这倒也是。   阴差阳错换来了一辈子的好姻缘,贺平宁如此锲而不舍地记挂了禾蕙这么长时间,日后一定会对禾蕙如珠似宝。   -   一连几天,京城都是酷暑,烈日高照,热得人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萧阮便分外想念在南昭的夏日,就算是在最热的六七月,早晚也是和风习习,十分舒适。   一想起南昭,萧阮便记挂起远在南昭的老王妃来。来京城已经快三个月了,老王妃和他们通了几封书信,说是自己在王府过得很好。她一个人闲着无聊,便把阿卓的弟弟阿诺接进了王府亲自教导。阿诺很听话,脑子也好使,学东西进步很快。他从前在诺罗部的时候被父亲忽视、继母苛待,现在有老王妃这样疼爱,十分珍惜感恩,一有空就去陪伴老王妃,祖孙二人过得其乐融融。   这让萧阮和蔺北行放心了不少。   萧阮正要去书房给老王妃写回信呢,外头有人前来禀告了:“王妃,宫里遣人送来了冰块,还有,郑公公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让你入宫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一阵子,周卫旻宣萧阮入宫的次数少了很多,听蔺北行说,周卫旻虽然还未亲政,但萧钊每日抓着周卫旻一起处理朝政,十分严格;而蔺北行这里因为整顿军务也有很多事情要找周卫旻相商,周卫旻再也没法像从前一样借病逍遥了。   今天前来宣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什么要事。   萧阮不敢耽搁,换好了衣衫出了门。   从前,这宣旨的事情都是云珛过来的,今天换了一个人,名叫郑铭,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长得很是喜气,一张好人缘的嘴唇,不笑嘴角也微微上挑着。   这位郑公公萧阮认得,是从小跟在周卫旻身旁的,算得上是周卫旻的心腹之一。   “云公公呢?”萧阮顺口问了一句。   “云公公这几日又被陛下责罚了。”郑铭恭谨地道,“所以就由小的代替他过来传口谕。”   萧阮愣了一下。   自从那一次云珛被罚闭门思过之后,她三不五时地就听到云珛被责罚的消息,以至于她每次入宫都没瞧见过云珛的身影。这后宫向来就是捧高踩低的地方,云珛这样不得圣宠,就算身在高位,也难免要被旁人挤兑。   周卫旻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妥当。   毕竟云珛是一路扶持他登位的有功之臣,周卫旻仅凭尚未恢复记忆中的一点猜疑就对云珛这样骨头里挑刺,是不是太过苛责了?   萧阮琢磨了一路,打算等会和周卫旻好好谈谈,以免他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   刚到南书房门口,里面就传来了“哐啷”一声巨响,萧阮吓了一跳,疾步进门一看,一名宫女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上打碎了一个茶盅,周卫旻的面色森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吩咐:“来人呐,把她拖到去打十个板子,然后罚入浣衣局做苦役。”   宫女连连哀求,听得萧阮都心生不忍,周卫旻却半点都没有动容。   人被拖走了,东西也收拾干净了。   萧阮上前见了礼,站在旁边一语不发。   周卫旻瞟了她一眼,眉眼间有些压抑的暴躁:“阮姐姐,你怎么这副表情?是不是在心里责怪朕太过粗暴了?”   萧阮忍了忍,却没忍住:“陛下,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惹得你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她假借送茶的机会勾引朕,朕一时不察,被她钻到了怀里,”周卫旻气得脸色发白,“要不是看在你来的份上,朕说不定当场就把她打个皮开肉绽!”   萧阮愣了一下,不禁有些汗颜。   她先入为主,还以为周卫旻为了打碎茶盅这样的小事大发雷霆呢。“陛下,是我误会了,”萧阮赶紧道歉,“我还以为你又在乱发脾气呢,是我不对。”   周卫旻的脸色稍霁,轻哼了一声:“算了,也就是阮姐姐你,朕不忍心罚你,要是旁人胆敢这样腹诽朕,朕一定不会轻饶。”   “多谢陛下恩典。”萧阮笑着谢恩。   内侍们重新上了茶,周卫旻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忽然就没了声音,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萧阮莫名有些紧张,看起来,周卫旻好像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陛下,到底出什么事了?”   “阮姐姐,”周卫旻压低了声音道,“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了云珛的事情。我发现,云珛他在故意惹我生气。”   萧阮怔住了,好半天才问:“怎么可能?”   “真的。”周卫旻正色道,“那次你在,我就不说了,半个月前,他在我临睡前点了龙涎香,可我早就告诉过内侍,我讨厌这香味,他却偏偏和我争辩,龙涎香向来就是天子专属,这也是父王最喜欢的熏香,我身为父皇的儿子,不能如此忤逆不孝。我一恼火,就让他闭门思过了五日。”   萧阮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云珛就为了龙涎香和周卫旻吵了一架?这的确不像是云珛的脾气。   “五日前,他在御前伺候,”周卫旻的神色古怪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说起了后宫空虚的事情,他劝我尽快立后纳妃,最不济也得赶紧选秀充盈后宫。”   萧阮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实话,这话现在连她都不敢和周卫旻提。   周卫旻从前是皇子的时候,据说启元帝就要替他挑选皇子妃,周卫旻不肯,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步启元帝的后尘,若是有护不住妻儿的可能,绝不会娶妻生子,也绝不会三妻四妾,让自己的孩子遭受一遍他曾经受过的苦。   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以至于朝臣都以为三皇子再次失了圣心,难以翻身。   现在云珛居然敢在还没痊愈的周卫旻面前提这件事情,不可谓不大胆。而且,周卫旻的后宫如何,自然有宗室和朝臣操心,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大内总管啊。   “那陛下如何处罚他的?”   周卫旻的脸色有点难看:“朕自然是大发雷霆,重重地处罚了了他。”   “处罚了什么?”萧阮的心提了起来。   “罚他闭门思过十日。”周卫旻恼火地道。   “又是闭门思过?”萧阮愕然。   “那还能罚什么?”周卫旻反问,“今天是第六日了,朕思来想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琢磨,就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阮姐姐,你觉得他是不是故意的?这要是故意的,他到底有何图谋?”   萧阮也想不明白了。   但无论如何,她都明白一件事情,云珛是不可能害周卫旻的,要不然,前世他也不会因为周卫旻而惨死。   “陛下,我们这样瞎猜也不是办法,”她有些头疼,“不如这样,我找云公公谈谈,看看能不能探出点什么口风来,你看如何?”   周卫旻的眉头深锁,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好,不过,你可不用对他太客气,他要是再这样,这大内总管的位置也不用呆了,直接给朕去内侍局养老算了。”   萧阮心里暗自好笑。   和从前一样,周卫旻还是那副嘴硬心软的模样。   要是他真能对云珛下得了狠心,云珛这么几次三番地触怒他,怎么可能一直就是个“闭门思过”的处罚?看来,刚才她为云珛担心,是杞人忧天。   周卫旻唤了人进来,吩咐郑铭去叫云珛出来,随后便让人上了点心,和萧阮聊起天来。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郑铭迟迟未至,周卫旻恼了,又叫了一名内侍过去催促。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郑铭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神色惶恐、脸色惨白:“陛陛陛下!云公公他……他他……”   “他怎么了!”周卫旻霍地站了起来。   “他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o(* ̄︶ ̄*)o三殿下也需要虐一虐~   今天大肥章,快来表扬一下醋哥! 第115章   曾经深得启元帝信任、掌控内宫事务、权势滔天的大内总管云珛,住的只不过是一个小院,院子里两间房,东边的是云珛住的卧房。   卧房中,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被子也是叠好的模样,书架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书桌上还有摊开的宣纸,一支狼毫放在旁边,就好像主人马上要回来似的。   周卫旻抢步进了房间,不敢置信地打量着这一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人呢?伺候云珛的人呢?御膳房里送饭的人呢?都是眼瞎的吗?人不见了都不知道?”   郑铭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伺候云公公的只有一个小太监,前几日被云公公调去了尚乘局帮忙,御膳房的人说了,就头一天送了饭菜进来,然后……然后云公公说……”   “说什么?”周卫旻的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得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说他被陛下责罚,要认真思过,不配享用这些饭菜,让他们送点馒头之类的放在门口就好。”郑铭颤抖着道,“御膳房一听……就怠慢了……送了两天干粮……后来就忘了没来……”   “这帮趋炎附势的狗奴才!”周卫旻伸手一撸,把桌上的茶盅、笔架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哐啷啷”的巨响,伺候的内侍们跪倒了一大片。   萧阮心焦不已:“陛下,会不会有人把云公公掳走了?宫中门禁森严,会不会云公公还滞留在宫中?还是赶快找人要紧。”   “不,不可能……”周卫旻喃喃地道,“他早就预谋好了的……”   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说话,可等他仔细去听,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中有零碎的片段闪过,有笑意盈盈朝他伸出手来的云珛,也有眉眼惊愕、醉意朦胧的自己……   脑中一阵剧痛袭来,他踉跄了两步,身子往前一扑,一头栽倒在地。   云珛消失得很彻底。   负责守卫的羽林卫中郎将秦城把整个皇宫都翻了个遍,就连圈禁废太子的府邸也去搜了,都没有找到云珛的人影,也没有查找出云珛消失的蛛丝马迹。   从守卫森严的皇宫,悄无声息地把人截走,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加上事发前云珛言行的异样,几乎可以断定,云珛是自己逃出宫外,为了这次出逃,他谋划了很久。   周卫旻醒来之后,把人全都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南书房中关了整整一天,萧钊、蔺北行、平王闻讯赶来相劝,却无果而返,最后还是不得不请萧阮出马,把周卫旻劝了出来。   经此一事,周卫旻猛地好像清醒了很多,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言谈举止都日趋缜密稳妥,整个后宫也被他用雷厉风行的手段清扫整治了一番。萧钊对此很是欣慰,私底下和萧阮说起,觉得周卫旻的病应当已经好了十之**,有了从前和周卫熹对峙、夺嫡时的谋略和风采。   唯一的异样,便是从此无人可以在他面前提及云珛二字。   所有和云珛有关的东西都被整理了出来,封存在了他住的小院里,那个小院更是成了禁区,无人可以出入。伺候在他身边的有两个姓云的内侍,一个被远远地调往了尚药局,另一个则被改了姓。   有一次在南书房,周卫旻和三位辅政大臣一起商讨军务,天气炎热,几名内侍抬进了冰块降暑,放在了周卫旻身旁,郑铭瞧见了训斥了他们一顿,脱口而出了一句,“云公公没告诉你们吗?陛下受不得寒?”   周卫旻顿时变了脸色,把郑铭和几名内侍通通拖了下去,内侍吃了十个板子,郑铭挨了五下,一个个都躺在床上两天没能起身。   自此“云珛”和“云公公”都成了禁词。   皇宫中凭空丢了一个人,还是位高权重的大内总管,又是辅佐新帝登基的有功之臣,虽然宫中下了严令三缄其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有一些流言悄无声息地流传了开来。   有的说,云珛是功高震主,藐视新帝,被周卫旻杀了,尸骨无存。   有的说,新帝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从前云珛在启元帝面前得罪过他,登基之后便算了总账,把云珛彻底从世上抹除。   还有的说,云珛看出了新帝没有容人的雅量,为了避免兔死狐烹的下场,跑了。   ……   “祖母,你说,这是不是有人在暗中策划?”萧阮和周荇宜坐在前厅中,仔细推敲了几遍这些不明出处的市井流言,越品越觉得遍体生寒。   周荇宜的眉头深锁,轻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外面传来了孩子们的嬉戏声。   萧亦鸣和萧茹带着已经快一岁的侄子在草坪上玩耍,萧珏的女儿已经两岁了,趁着萧珏不备,偷偷摘了一朵金黄的菊花,一边扯着上面的花瓣,一边得意地拿起来向弟弟妹妹炫耀,引来了萧珏的一阵轻呼:“天哪,这是太婆婆最喜欢的品种,快住手!”   还被奶娘抱在手中的小团儿兴奋不已,半边身子朝前倾着,朝着那朵菊花挥舞着小手,一双小脚丫还不停地乱蹬着,奶娘差点要抱不住他了,叫了一声,“哎呦我的小祖宗!可别摔了!”   萧珏的女儿“蹬蹬”地跑了过来,把那朵被她□□了一半的菊花放在了小团儿的手上,慷慨地道:“弟弟,送给你。”   小团儿开心得一把揪了过来,花瓣洒了一地,菊花快要秃了。   多温馨和睦的场景。   可惜,这样的场景,若是放在皇家,那便是难以肉眼瞧不见的争斗厮杀。   启元帝三个儿子,到了最后,一死一囚,另一个差点也丢了性命。   难道,周卫熹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居然还不死心,想要再掀出什么惊涛骇浪来吗?   “以他的所作所为,就是百死也难辞其咎,先帝顾念着父子之情,留了他的性命,难道他还不知悔改吗?”周荇宜心里难过,轻叹了一声。   萧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听说他在里面写了很多悔过的信,托人带出来去先帝陵寝烧了,有几位大人看了之后都感动得涕泪交加,说是他已经真心悔过了,盼着陛下能顾念兄弟之情,法外开恩。”   周荇宜苦笑了一声:“我这里也送过来了两封。虽然我知道他的脾性,但看着那些话,心里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总盼着他能真的像信中所写一样,真心悔过了。”   周卫熹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也曾天真可爱、乖巧听话,也会像院子里的这些孩童一样,拉着她的手亲昵地叫上一声“姑婆”。   这些年来,皇家的利欲熏心、旁人的撺掇挑拨,最终把白纸一样的孩童,薰染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祖母,别难过了,”萧阮安慰道,“现在陛下的病已经好了大半,朝政军务也开始崭露头角,他再蹦跶也翻不了天了。先帝在天之灵,必定会欣慰无比。”   周荇宜点了点头:“这些流言都不可轻待,你什么时候得空,和北行一起去和你祖父商量一下,若是真的查出和废太子有关,决不能轻饶,以免乱了朝廷的根基。”   两人正说着,外面孩童的嬉戏声一下子轻了下来。   萧阮心里纳闷,抬眼一看,只见蔺北行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扫了孩子们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小团儿的手上,皱着眉头问:“怎么把好好的花扯成这样?”   小团儿虽然听不懂,但显然明白父王不太高兴,扁了扁嘴,一头扎进了奶娘的怀里,开始见了蔺北行的例行一哭。   萧珏的女儿眼眶里顿时也含满了泪水,一脸的害怕,却还是抽抽搭搭地承认了错误:“是珍儿先撕的花,不怪弟弟……”   一见姐姐弟弟哭了,萧亦珩的儿子也凑起了热闹,“哇哇”大哭了起来:“怕……饭蛋……”   外面一阵鸡飞狗跳,萧阮慌忙跑了出去,把蔺北行拉到一边假意打了两下,赶紧一个个地去哄孩子了。   蔺北行站在一旁,神情颇有几分悻然。   他不就是这么问了一句,这一个个的怎么就把他当成了凶神恶煞?   好不容易把孩子们都哄好了,萧钊、萧翊等家里的男丁都回来了,一家人老老小小四世同堂,十多个人欢聚一堂。   蔺北行还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很不甘心地悄声问:“我看起来就这么凶吗?”   萧阮忍着笑:“只怕是的,日后你要多笑一笑才行,我家小团儿也就算了,珍儿可是个女娃,要哄着才行。”   蔺北行思忖了片刻,觉得有点道理。   日后要是生一个像萧阮一样的女儿,他可万万舍不得这样把人吓哭了,还是得多练练才行。   正好,珍儿就坐在他的对面,嘴里吮着一块鸡肉吃得正香。   蔺北行盯着珍儿看了片刻,抬手夹了一个鸡腿,长臂一伸,把鸡腿递到了珍儿的面前,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和善的笑容:“喏,多吃点。”   珍儿看着这僵硬的笑容,眼里迅速地又包起了一层眼泪,连连摇头。   蔺北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还是忍了忍,继续和善地笑着:“拿着,这个好吃。”   珍儿“哇”的一声哭了,把脸埋进了萧珏的胸口。   桌旁坐着的人都哈哈大笑。   “北行,看来你没有小孩缘啊。”   “姐夫,我家珍儿胆小,你别生气。”   “北行,这你可要学大哥我了,哄小孩子我在行,改日叫声师傅,传你一两招。”   ……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柿子,还是赶紧生个二胎女儿吧,一定能治好你的凶脸。 第116章   这么多年来,一家人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错过,一早是萧涵在秦中当差,后来周荇宜和萧钊和离,再后来萧阮又远嫁西南。   回到京城后,因为启元帝的丧事和周卫旻的病情忙忙碌碌,今日才得空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这一顿饭说说笑笑的,一直到了月上柳梢了才酒足饭饱,各自散去。   周荇宜亲自把孩子们送到了门口,目送着上了各府的马车,回头一看,萧阮还在府门口,蔺北行也还在门内和萧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周荇宜忍不住催促:“孩子们都要睡了,马车也都套好了,有什么事明天上朝再说也行。”   萧钊一脸严肃地道:“让他们先走,我和北行说正事呢。”   还没等周荇宜回过神来,萧钊的亲随便去车夫那里招呼了一声,马车走了。   马车这一走,萧钊的神色顿时轻松了下来,没一会儿就拍了拍蔺北行的肩膀:“好了,今天就不多说了,你和阮儿也要休息,快带着小团儿走吧。”   蔺北行悻然。   不愧是老狐狸,过河拆桥玩得真溜。   算了,看在他是长辈的份上,就不拆穿他了。   他和萧阮向周荇宜道了别,往自己的马车走去,两人走到一半,忍不住都转头往回一看,只见周荇宜快步往里走着,萧钊在后面亦步亦趋,对话声隐隐传来。   “你走回去罢。”   “我老寒腿了,走不动。”   “想不到堂堂太傅……不要脸……”   “……入赘了就是……荇宜……”   ……   那两个人身影入了公主府,府门关上了。   这两年来,萧阮知道祖父母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萧钊白日出入公主府也不再被拒之门外,可是,周荇宜也一直没有回到萧家。   看来,这一次萧钊是铁了心要赖在公主府了,连入赘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人生苦短,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候可以潇洒,这面子值多少钱一斤?萧钊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萧阮很高兴,一路都哼着小曲。   回到家里,小团儿已经睡得很香了,小嘴微翕着,还时不时地咂咂嘴,可能是在回味祖母用筷子蘸给他吃的糖水。   看着小团儿被奶娘安顿好了,萧阮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蔺北行已经躺在床上了,双手交叉垫在后脑勺上,目光看着床顶的雕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阮倒是有点纳闷,蔺北行鲜少这样不缠着她。   不过正好,她也的确有正事要和蔺北行说。   她在蔺北行身旁躺了下来,把今天和周荇宜说的有关流言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有些忧心地问:“你那里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吗?这些是市井里传的,若是当真去查处吧,好像有些小题大做,可若是置之不理,只怕会让陛下被人诟病。”   蔺北行笑了笑:“你听到的这些,还是小事。”   “还有什么大的流言不成?”萧阮怔了一下。   “是,有人在传,你屡屡被陛下召入宫中,其中必有玄机,只怕我的头上已经绿云罩顶。”蔺北行的眼神森然,缓缓地道。   萧阮愕然,半晌之后倏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胸口急剧地喘息着:“太无耻了!”   蔺北行把她拉进了怀里,手掌顺着她的后背抚了抚,安慰道:“别生气,你若是生气,便是中了那幕后黑手的计策。”   萧阮哪里能不气?   她的确奉召入宫频繁,但一直抱着让周卫旻尽快痊愈、让大乾朝堂尽早恢复正常的心思,无暇顾及其他;而周卫旻虽然一开始因为失去记忆对她报了一点暧昧的心思,但自从那次说开之后,周卫旻一直对她尊敬有加,并无半分越轨之举,两人相见时四周也都有内侍作陪。   身为女子,名节最为重要,这样被人污蔑,若是蔺北行有了一丝半毫的怀疑,不仅两人之间的感情要起了裂痕,就连蔺北行和周卫旻之间的君臣情谊也要岌岌可危。   她伏在蔺北行的胸前,鼻子一酸,说话声都有些发颤:“蔺大哥,这些胡言乱语,你……你信吗?”   蔺北行一个侧身,两个人脸对着脸,下一刻,蔺北行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阮妹妹,”蔺北行的脸色沉了下来,“你问我这句话,便是在侮辱我。我就算不相信陛下,难道我还能不相信你?若是我心里有一丝一毫怀疑你的念头,让我天打——”   唇被堵住了。   萧阮扑进了蔺北行的怀里,急促地吻上了他的唇。   两人气息交缠着,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在身体里叫嚣着往上涌去。   蔺北行忍耐不住,反客为主,俯身把萧阮压住了,重重地吸吮了起来,气息仿佛被吞噬殆尽。   ……   余韵渐渐褪去,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等着体内的滚烫渐渐平息。   蔺北行一下一下轻啄着萧阮的眉梢眼角,轻声道:“这些事情我都已经心里有数了。这流言最终会是谁得利,那谁便是这流言的源头,源头一日不消,这流言便一日不会消除。”   “那怎么办?”萧阮有些担忧地问,“现在我们也不能对他怎么样,他现在做戏做足了全套,好多老臣都被他迷惑了,要是他现在有个不测,全天下都会认为是你或陛下下的手,都会觉得你们心狠手辣,要将先帝的骨肉斩尽杀绝……”   蔺北行嗤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对策,到时候你看好戏就是了。”   既然蔺北行这样说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萧阮安下心来,再也不去管那些流言蜚语了。   酷暑渐渐散去,京城的秋日来临了。今年的秋天天气不错,从前时常光顾的绵绵秋雨不见了踪影,一派秋高气爽的怡人景象,尤其是龙亭山上,那红枫似火、月桂飘香,引来了游人如织。   萧阮又被邀去了皇宫几次,周卫旻并没什么异样,只是请萧阮喝喝茶说说话,萧阮敏感地感受到了,周卫旻对她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如果说刚刚苏醒后的周卫旻对她还有那么几丝暧昧,现在的周卫旻,对她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心思,取而代之的是十分坦然的姐弟之情。   萧阮很是欣慰。   没过几天,九九重阳就要到了。皇家在这个日子向来有祭祖祈福的传统,今年先帝新丧,周卫旻便和礼部、宗室一起商议这一日去先帝陵寝祭拜。   只是不知道周卫熹从哪里得知了这一个消息,让宫人带出了一封血书来呈给了周卫旻,在信中恸哭流涕,忏悔了自己的罪孽,表达了对先帝的思念之情,盼望陛下能法外开恩,让他出来一日同去陵寝祭祖并祭拜先帝,以全他的一片孝心。   几名老臣都是看着周卫熹长大的,一看这血书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恳请周卫旻顾念兄弟之情,让周卫熹同去祭祖。   周卫旻和三位辅政大臣商议后,同意了周卫熹的请求。   但翌日散朝之后,隐隐有流言传出,为了这件事情,蔺北行和周卫旻、萧钊、平王大吵了一架,最后蔺北行无视天子之威,摔门而出。   随即,祭祖的防卫护驾之事,周卫旻交给了羽林卫的秦城和北衙禁军的李平洛。   要知道帝陵建在西郊,从前祭祖的防卫重任都是由设在西郊大营的南衙禁军担任,羽林卫只不过是负责天子的贴身侍卫而已。   朝臣们都从其中嗅出了几分不对劲来:现今的南衙禁军已经由蔺北行接手整治,在蔺北行的掌控之下,周卫旻舍弃了南衙禁军,其中深意令人玩味。   紧接着,蔺北行便上朝请命,说是要去西郊大营亲自主持南衙禁军的秋季大比,和天子的祭祖之行刚好冲突,恳请圣上恩准。   周卫旻准了。   一时之间,朝中颇有些风起云涌的感觉。   萧阮自然也听到了这些传闻。   虽然知道这是蔺北行和周卫旻定下的引蛇出洞的计策,可萧阮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先不提周卫熹会不会上当,单说这些流言蜚语,对蔺北行声誉的伤害太大了,要是以后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只怕得不偿失。   她一边替蔺北行收拾行李,一边忧心忡忡地问:“你这法子也太冒进了,就没其他折衷的办法了吗?左右他已经被圈禁了,慢慢收拾他也行。”   蔺北行的眼神森然:“慢慢收拾?我可等不及了。一想到他居然还敢觊觎你、污蔑你,我就恨不得把他——”   他倏然住了口,敛去了眼中的暴戾。   可不能把萧阮吓坏了。   他低头在萧阮的额间印下了一吻,声音瞬间柔和了下来:“放心吧,这一次,我要彻底让他现出原形,取了他那条龌龊的狗命,这样你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怕有什么背后射过来的冷枪暗箭了。”   萧阮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不过你也要小心,你的安全最重要,千万不要为了收拾他而把自己置于险地。”   蔺北行在她额间印下了一吻:“怎么会?我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你就在京里等我的好消息。”   蔺北行走了,为了迷惑周卫熹还留在城中的密探,他要去南衙禁军几日,等到重阳过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才能回来。   这是两人自成亲以来的第二次分别,又是这样暗潮涌动的时候,就算是再信任蔺北行之能,萧阮的心也有些七上八下。   幸好,和上次的形只影单相比,这一次不仅有小团儿这个宝贝陪着她,还有亲朋好友可以邀约,时间过得很快。   这一天快黄昏的时候,有个小沙弥过来拜见萧阮,说是从北栖山的育王寺过来的,受念空禅师之托,带了一封信过来。   萧阮拆开来一看,果然是念空禅师的笔迹,上面寥寥几句,提起他外出云游已归,在育王寺中主持重阳法会,听说萧阮找他有事,便邀请萧阮重阳前来育王寺一聚,凌晨卯时会有高僧齐聚诵经烧高香的佛事,机会十分难得,萧阮可以前来替亲人祈福。   作者有话要说:\(^o^)/~ 第117章   北栖山育王寺坐落在京城的北面,和京城相距约莫半日的路程。   怕小团儿舟车劳顿小身板吃不消,萧阮便把孩子留给了祖母,自己则带着杨泽冲、木琉他们一起,点了几十名侍卫出发了。   既是念空禅师的邀约,又是在前世死去的育王寺,冥冥中好像在暗示着什么,萧阮动了前往的念头。   她希望这育王寺一行,能解开前世的迷惑,也希望佛祖能够保佑蔺北行和周卫旻的这一次行动,最终能让周卫熹原形毕露,从此永绝后患。   这一路上,难得身旁没有了小团儿的吵闹,萧阮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马车里一边观赏着沿路宜人的秋景,一边听着木琉他们讲着家长里短,杨泽冲还一直策马骑在前面,时不时地从野地里拗些小花过来逗他们开心,半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快黄昏的时候,一行人到了萧家位于北北栖山下的一处别庄。   说来也巧了,前阵子萧陈氏刚刚提起过这座别庄,说是庄里的管事托人来递了话,别庄外的柿子林成熟了,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挂在树梢,红红火火的十分喜人,让主人家可以过来游玩。   管事早早地就迎候在了门口,把萧阮一行人请到了里面,庄子里备了可口的农家菜,萧阮吃完之后又去了柿子林转了一圈,亲手摘了一箩筐柿子,打算明日带回去给蔺北行尝个鲜。   翌日,萧阮寅正便起了床,洗漱停当,匆匆吃了一口早饭垫了垫肚子,便往育王寺赶了过去。   寅末的天空还是黑黝黝的,就连月亮也藏进了云朵里,石阶两旁的树木幽深,风一吹过簌簌作响,无端端地有些吓人。   萧阮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了起来。   “王妃别怕,”木琉自告奋勇地搀住了她的胳膊,“有杨大哥在呢。”   是啊,不用怕。   前世杨泽冲早早地就离开了京城,而这一世却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一起经历了无数的风波,此刻正凝神走在前方。   而且,她的身前身后有几十个侍卫开路断后,这些侍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就算来了几百号人也能抵挡一阵,别说是在京畿这向来太平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山匪路霸。   萧阮稍稍心安了一点。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育王寺的飞檐翘角便在眼前了,萧阮紧走了几步,上前叩响了山门。   门“吱呀”一声,缓缓地被推开了,一个和尚从里面探出头来,笑着问:“敢问是靖安王妃吗?”   “是,”萧阮应了一声,“念空禅师在吗?”   “在,等王妃很久了,”和尚双掌合十,往旁边让了一下,“王妃里面请,这些侍卫,不如就留在外面稍候,要不然只怕这么多人冲撞了佛祖。”   杨泽冲皱了皱眉头:“不行,我们奉命护卫王妃,不能擅离王妃半步。”   萧阮歉然道:“这位师父,他们职责所在,还望你行个方便。”   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那这样吧,你们就止步于大雄宝殿,王妃若是愿意,叫上几个人入殿内旁观法会,若是不愿意的话,在大雄宝殿外聆听梵音也是一样的。”   “多谢师父。”萧阮赶紧双掌合十致谢。   两人一路往里进了金刚殿,闲聊中得知这位师父法号“法安”,是念空禅师的弟子之一,萧阮又问了两句关于法会的事情,忽然想了起来:“对了,贵寺中还有一位法宁禅师,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师兄弟?”   法安师父怔了一下,笑着道:“王妃只怕是听错了,我们寺里有法德、法平、法静,却没有法宁。”   萧阮愕然:“难道是我记错了?”   她记得前一世来这育王寺时,是一位名叫法宁的师父接待的,陪着她去了那座撞破周卫熹和崔茱儿奸情的禅楼。   “想必是王妃记错了。”法安很是坦然地道。   说话间,大雄宝殿前的长明灯就在眼前了,殿门外左右分列着二三十位品阶稍低的弟子,而殿门内,长长的经幡林立,经幡间有十多位身披袈裟的高僧盘腿坐在蒲团上诵经。   取了香烛,萧阮在法安的陪同下往里走去,木琉和禾蕙随侍左右,杨泽冲和另一名亲卫紧随其后,其余侍卫们则被留在了长明灯处。   刚刚跨进门槛,萧阮的脚步顿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法空在前面招呼了一声:“王妃,里面请,念空大师就在最里面。”   萧阮的手心一下子渗出汗来。   走得近了,她忽然发现,前面几个坐在蒲团上的僧人,头顶上没有戒疤。   其中只怕有诈。   电光火石之间,她神情自若地笑了笑:“瞧我这记性,我给念空禅师带来的礼物拉在了马车上,我去取来,有劳师父稍候片刻。泽冲,你这一路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她在“身后”两个字上咬了重音,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往外走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唿哨声响起,最前面坐在蒲团上的僧人一跃而起,朝着萧阮扑了过来;几乎就在同时,杨泽冲领会了萧阮的暗示,抬手一挡,将萧阮护在身后,同时双臂一探,抓住了法安的胳膊一拧,只听得“咯”的一声,法安的一条胳膊顿时卸了,闷哼了一声,脸色惨白。   杨泽冲拔剑横在了法安的咽喉处,手一用劲,鲜血顿时从法安的咽喉处流了下来,他厉声喝道:“谁敢过来!我就先宰了他!”   瞬息之间,原本一片祥和的大雄宝殿变成了剑拔弩张的所在。   坐着的僧人们都从蒲团下抽出到来,脱去了袈裟,露出了里面穿着的劲装,围成一个半圆,训练有素地结集成了两层半圆,朝着萧阮和杨泽冲一步步逼近;外面的侍卫察觉到了不对,立刻也飞快地朝着他们跑了过来,然而却被殿门外的僧人阻住了去路。   萧阮他们则被困在了靠门的墙边,进不去出不来,萧阮背靠着墙壁,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护在她身旁,再旁边则是另一个亲卫和抓着法空作为人盾的杨泽冲。   “放开他,留你们一个全尸。”僧人中有一个领头的生硬地开了口,说话一字一顿的,口音十分奇怪。   萧阮的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些什么,忽然脱口而出:“倭人!你们是东瀛来的!是周卫熹让你们来抓我的是不是?”   一阵击掌声从里面传来,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居然是此刻应该在京城废东宫被圈禁着的周卫熹。   他笑吟吟地道:“阮妹妹,你可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可真是越看你越喜欢。”   萧阮的脸色惨白:“你……你今天不是要去皇家陵寝祭祖吗?怎么会在这里?”   周卫熹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也没想到吧?你们都以为我会抓住这个机会去陵寝,然后在那里变出什么花样,可我偏偏却反其道而行之,在你们把陵寝防护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昨天半夜就从京城逃了出来,什么百战百胜的靖安王,什么算无遗策的太傅,都被我耍得团团转,到时候一声雷响,便把他们都送上西天去见我那个愚蠢、凉薄的父王!”   萧阮的双腿发软,手指用力地在墙壁上扣紧了,这才勉强没有让自己露出惊恐之色。   蔺北行他们完全猜测错了。   周卫熹用了暗度陈仓之策,把他们的力量都引去了陵寝,祭祖之事事关重大,周卫旻不可能不去,而蔺北行也一定已经暗中潜去陵寝,这样的话,他们俩个会不会有危险?   然而情势紧急,容不得萧阮再顾及其他。   她厉声道:“周卫熹,你真是丧心病狂,你残害手足、目无先帝,是先帝和陛下心怀宽仁才留了你一条性命,你不仅不思回报,还变本加厉,居然和倭人勾结在了一起,你这是要将大乾送给倭人不成?你也不怕被万民唾骂、遗臭万年吗?”   周卫熹的脸色渐渐狰狞了起来:“都是你们逼我的!要不是你们拥立那个贱种登位,我用得着如此下场?聪明点就赶紧把人放了,乖乖地跟我走,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萧阮心中稍定。   看来杨泽冲抓的这个法安,在他们中间还是个有用的角色,能拖一会便是一会儿。   “大殿下,”萧阮的语气稍稍放软了些,“你为什么要走这样一条不归路呢?你以为跟了这些倭人走了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吗?他们凶狠残忍,能利用你的时候对你百般奉承,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便会杀人不眨眼地把你杀了。”   “笑话,我和东瀛的将军已经达成了协议,只要他能助我登位,这江南沿海一带的鱼米之乡便交由他统治,他们全心辅助我,绝不可能有什么二心,”周卫熹的眼神有些疯狂,“还有李玉和李将军,他也会从海上全力配合我的行动,过些日子,我还会派使臣前往新罗,到时候三面夹击,我看你的蔺大哥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哦对了,说不定你的蔺大哥今天就会被炸上天了……”   他顿了顿,带着十足的恶意笑了起来,“就算这次他们不被炸上天,你以为你的蔺大哥和那个贱种还能好吗?我只是稍稍挑拨一二,蔺北行便忍不了这顶绿帽了,再过些时日,那贱种对你觊觎已久,你当他真的会对你没有什么龌龊的心思?到时候蔺北行功高震主,被那贱种随便拿个错处,只怕下场会比我更惨。啧啧,阮妹妹,你何苦要守着他呢?跟我一起去东瀛享福吧……”   不,不可能。   蔺北行绝不会中他的毒计的。   不能乱了阵脚。   萧阮在心里默念。   “太子殿下说得没错,”被杨泽冲抓着的法安开了口,他的手臂被折断了,脖子上也不断有鲜血渗出,神情萎顿,“王妃,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只有两个亲卫,在外面的侍卫进来之前,绝不可能逃脱得了这些东瀛忍者的屠杀,只要你肯乖乖地跟着我们走,我们绝不会对你无礼,我父亲也会待你以上宾之礼。”   萧阮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了。   这位可能是李玉和的儿子,怪不得这些倭人看起来投鼠忌器,却又并不是太过担心。   “你是谁?你父亲又是谁?”她故意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法安精神一振:“我父亲便是李玉和李将军,他向来仰慕王妃之名——”   “你们不要上了这个狡妇的当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法安的话,“她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你们居然还想劝服她,再拖延下去,你们还想走得脱吗?”   萧阮心中一凛,转头一看,从大殿的门外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粗布僧袍,蓬头垢面,扮做了一副烧火沙弥的模样,居然就是从前每日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废太子妃崔茱儿。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你家媳妇儿有危险! 第118章   崔茱儿的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这一刻,所有新仇旧恨全都涌上心头,她恨不得立刻划花萧阮这张狐媚的脸,在她那纤细的脖颈上割上一刀,亲眼看着她在血泊中抽搐着断了气息。   周卫熹的这个计划,谋划了好几个月,从流言到逃脱,她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可临到末了,这个没种的男人居然想抛下她一个人自己逃走,花言巧语哄骗她,等他在东瀛和江南站稳脚跟了再来接她。   狗男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她留在这里,蔺北行和周卫旻能饶了她性命?一条白绫赐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是她指天誓日答应绝不会误他的事,又因为她手中还握着一些从前父亲留下来的资源,周卫熹这才不得不把她带着一起逃走。   可现在,周卫熹不赶紧沿着既定的计划逃走,反而费尽了心思把萧阮诳到了这里,想要把人掳走,美其名曰是怕路上危险,把萧阮当做人质。   当她是个傻子吗?分明就是觊觎萧阮都疯魔了!这要是让周卫熹把人带走了,日后她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这个贱人!   仗着一张楚楚可怜的娇软面容,勾引了多少男人的心!   在萧阮没回京城之前,她崔茱儿是何等得风光?满城贵女唯有她笑傲群芳。可萧阮从江南一回来,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费尽心机成了太子妃也没能压上萧阮一头,启元帝待她比儿媳妇还要好;等嫁了人,萧阮成了靖安王妃,一方霸主的妻子,比起她这个太子妃也不遑多让;再后来,她在京城为了太子殚精竭虑,葬送了崔家满门,而萧阮呢?被靖安王娇宠着,无忧无虑地在西南快活自在,萧家依然在京城稳如泰山……   这萧阮,简直就是她命中的克星,决不能让这个贱人再有翻身的机会!   她捏了捏握在手中的匕首,眼神有些狂乱:“殿下,追兵马上就要到了,你还在迟疑什么?是要为了她葬送你最后翻身的机会吗?快杀了她立刻撤离!”   一股浓重的硝石味道传来,外面骤然亮起了火光。   周卫熹猛然回过神来,又惊又怒:“你……你怎么让人点火了?”   “再不点火烧了这里,我们这些人都要葬送在你手里了,”崔茱儿冷笑了一声,对着那领头的僧人厉声叫道:“别迟疑了,快杀了这个女人,立刻走!”   这些东瀛来的僧人都是狠戾的角色,法安被挟做人质,只能让他们投鼠忌器片刻,却无法真正要挟到他们,原本对峙的平衡瞬间被崔茱儿打破,几名僧人终于痛下决心,不再顾忌法安,挥动着手中的□□,朝着杨泽冲杀了过来。   外面的侍卫和门前的僧人也短兵相接,场面瞬息便混乱成一片。   崔茱儿顾不得其他了。   眼看着护着萧阮的那两个侍卫正在厮杀,萧阮和两名婢女正神情紧张地看着前方,没有留意站在侧方的她。   机会终于来了。   她一步一步地沿着墙往里摸去,离萧阮只有三四步远了。   猛地抽出匕首,崔茱儿目露凶光,朝着萧阮扑了过去。   -   尖利的呼啸声破空而至,几乎就在同时,“扑”的一声,崔茱儿整个人都定住了。   萧阮猛地转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崔茱儿。   这个女人的脸扭曲着,手上的匕首闪着寒光,维持着一个用力的姿势,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匕首划在她的脸上;然而,她的脖颈从后到前被一支利箭贯穿,尖锐的箭镞染上了血色,汩汩的鲜血从箭镞处飞快地涌了出来,前胸处也插上了一把匕首。   “萧……阮……”崔茱儿瞪大了眼睛,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手指仿如枯爪,努力往萧阮那里伸了一伸,终于力竭,扑倒在了地上。   萧阮呆了一瞬,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蔺大哥!蔺大哥你来了吗?”   “靖安王在此!黑甲军在此!谁敢负隅顽抗,就地格杀勿论!”   整齐划一的声音骤然响起,无数黑影从黑黝黝的密林中蹿了出来,在寺庙围墙的火光中往里冲了过来;与此同时,大雄宝殿中的如来佛像一下子裂开了,从里面杀出了四五道身影来,由贺平宁带领着,迅速地绞入了猝不及防的东瀛武士中,切瓜割菜似的将这些人斩于刀下。   “王妃小心,站在门口不要动!禾蕙,小心侧面!”贺平宁厉声喊道。   周卫熹站在裂开的佛像前,看着神兵天降,浑身抖筛糠似的,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走,快走!”几名护卫他的死士嘶声喊道。   “走?走去哪里?”   一个森然的声音在殿门前响起。   蔺北行一身黑色劲装,腰悬宝剑,背后一张穿云弓,仿佛一枚定海神针一般,傲然立在了他们面前,朝着萧阮伸出手来。   “阮妹妹,过来!”   萧阮定定地看着他。   前世的一切,仿佛和这一刻重叠了起来。   背后是火光冲天的育王寺,而她,则站在几乎相同的地方,左边是想要把她抓住人质的周卫熹,右边则是凭空冒出来的蔺北行,赶来救她。   而和前世的迷茫完全不同的是,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归属在哪里,谁将是和她相伴一生的爱人。   萧阮朝着蔺北行走了两步,握住了那双宽厚有力的手。   前世,想必蔺北行也是和这一世一样,默默地喜欢了她很久,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潜入京城来救她。可惜,阴差阳错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蔺北行的感情,更因为各种权衡之后的利弊,把自己许给了周卫熹,斩断了她和蔺北行的可能。   前世的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够抓住这一世的幸福。   “蔺大哥……”她轻声道,眼底闪动着泪光,“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也一定会过来把我平安带走……”   蔺北行盯着她看了片刻,猝然将她拉进了怀里,用力地抱紧了她。   一阵狂笑声传来,两人转头一看,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被刺激了,周卫熹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他们身上,神情有些癫狂地笑着。   “你们……你们高兴得太早了!”他语无伦次地道,“胆敢以下犯上……我是先帝的骨血!你想杀我……必定有不臣之心!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功高震主……我看你日后也会这样对付那个贱种!”   “一派胡言!”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厉喝。   周卫熹猛地回过头去,狂笑声僵在了嘴角。   敞开的如来佛像中,几名老臣艰难地从莲台上爬了下来,其中安王周明飞已经快七十了,手脚不太灵活,差点一头栽下,幸好,旁边的礼部尚书程允抓住了他。   萧阮愣住了。   她知道,这几个人都是看着周卫熹长大的,也是力主周卫旻要顾念这仅剩的骨肉亲情、善待周卫熹的几名老臣。   他们怎么也会藏在这如来的肚子里?难道是蔺北行未卜先知了吗?   周明飞气得浑身发抖,第一个到了周卫熹面前,抬手扇了他一个巴掌:“你……你这个孽障!亏我还真以为你诚心悔过了,居然胆敢和倭寇勾结卖国求荣、辱骂先帝……你这是包藏祸心,想要遗臭万年啊!我们周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大伯……”周卫熹面若死灰。   程允朝他吐了一口口水:“呸!我们这几个人也是活该被你骗,居然会相信你这种人!你居然散布流言,毁坏陛下和靖安王妃的清誉,挑拨陛下和靖安王的关系,妄图撼动我大乾根基,此等狼子野心,今日总算我们都看清了。”   “王爷,是我们糊涂了。”   “此人罪该万死,陛下英明、王爷英明!”   老臣们一个个都义愤填膺,痛斥周卫熹起来。   殿内的厮杀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贺平宁和杨泽冲领着人,将那些东瀛武士杀得落花流水,周卫熹的几名死士也被尽数擒获;而外面的黑甲军几乎以碾压式的力量,把二十几个僧人尽数抓了起来。   搏杀声、刀剑声渐渐平息了,但熊熊的火光在山风的助威下,越来越猛烈,从左边的禅房开始,往大雄宝殿烧了过来。   “蔺大哥,我们快走吧。”萧阮有点害怕,她前世葬身火场,对火光有着天生的惧意。   蔺北行拔出剑来,指向周卫熹。   周卫熹终于感到了来自死亡的恐惧,他的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你不能杀我……蔺北行……不不……靖安王……你饶了我!”他哀求着,往前膝行了两步,“阮妹妹,你救救我……我是你表哥啊……看在你母亲的份上……”   萧阮摇了摇头,冷冷地转开脸去:“你咎由自取,死不足惜,谁都救不了你。”   蔺北行用力一掷,手中宝剑朝着香案上的烛火飞了过去,烛台打翻了,点着了经幡,刹那间,火光四起。   “杀你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蔺北行的眼神狠戾,“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享受你给自己点燃的坟墓,要是怕了,就用这把宝剑自行了断吧。”   火舌吞噬着一切,眨眼之间,便把这座寺庙彻底点燃,天空被火光映得绚烂无比。   所有的人员都有序地撤了出来,一部分黑甲军守在寺庙旁看有无漏网之鱼,其余的则护着几位老臣一起到了半山腰处暂时歇息。   萧阮和蔺北行站在山腰的亭子边,互相依偎在一起,定定的看向山顶。   所有的罪恶,都随着这火光化为了灰烬;而他们俩,则会永远手牵着手,一起走到发白齿摇。   作者有话要说:欢庆废太子终于挂了~~   顺便,要完结倒计时啦~~ 第119章   废太子周卫熹,勾结倭寇和逆贼李玉和,妄图谋害天子,事迹败漏,在育王寺纵火自尽,其余党尽数被查处。   重阳节后的早朝,几位耳闻了周卫熹叛乱全程的老臣们,在天子和朝臣面前历陈周卫熹的丧心病狂之举,不仅清除了所有有关周卫旻、蔺北行、萧阮的种种流言,更是让朝臣们对蔺北行和周卫旻二人运筹帷幄、雷厉风行之举钦佩无比。   萧阮事后也好奇得很,缠着蔺北行问东问西。   蔺北行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萧阮交代了一遍。   周卫熹和倭寇、逆贼有勾结,蔺北行在周卫熹还未被废前就隐隐察觉到了,当年周卫旻奇袭江南围魏救赵,最后有能力可以彻底追剿倭寇和李玉和的老巢,结果却是周卫熹在最后搅合了一下,让这些人有了喘息之机,便引起了他的怀疑。   回到京城后,蔺北行抽丝剥茧,终于查到了周卫熹通敌的蛛丝马迹,再三推敲之后,认定北栖山的育王寺最有可能是周卫熹和倭寇汇合的地点。   北栖山的北面,虽然是一片悬崖、人迹罕至,但是山下便是湍急的北栖江,顺着江面往下,约莫一两天的时间便会到达龙头湾出海口,这样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脱离大乾追兵的势力范围,往南而行,去倭寇和李玉和的老巢。   为此,蔺北行除了在陵寝和其他几个地点都布下了兵力防备之外,将重头戏放在了此处,定下了这个请君入瓮的计策。   即便是如此周密的布局,事情的走向还是稍稍偏离了蔺北行的预料,一是周卫熹并没有在去祭祖的时候外逃,而是提前到了重阳凌晨,二是周卫熹居然还贼心不死,在逃亡的途中还用计把萧阮骗到了育王寺。   蔺北行的人马原本就埋伏在北栖山的北边山脚,就等周卫熹从北面悬崖下山时一击得手,育王寺的火光一起,他猛然觉察出了不对,带了一半人马往山上赶来,刚好在危急关头射杀了崔茱儿。   不过,就算蔺北行没到,贺平宁在如来佛的肚子里也已经蓄势待发,那些东瀛武士一朝着杨泽冲动手,他便按下了机关,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出击,也能护住萧阮,就是过程会艰辛了一些。   “蔺大哥,你怎么会这么厉害?”萧阮几近崇拜地看着蔺北行,“居然能知道育王寺的佛像里有机关?”   蔺北行被这眼神看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努力压了压嘴角的弧度,让自己显得矜持一些:“说出来也没什么玄妙的,我和育王寺的法宁禅师有旧,为了彻底堵上那几个老顽固的嘴,我特意跑到这里来查探了一番,原本想要找个密室之类的让他们呆着,可以亲眼目睹周卫熹和倭寇的勾结,彻底他的狼子野心,没想到法宁禅师告诉我,大雄宝殿的如来佛像中有这么一个秘密。”   几个月前,蔺北行便已经在为这次最后的伏击做准备了,布下的密探从江南沿线到京畿地区,将倭寇和李玉和的动静都一一纳入布防。   这些东瀛武士化妆成僧人,在重阳前一晚进入了京畿地区,隐藏在北栖山脚下,酉末到了育王寺,以开法会探讨佛理的理由诳开了寺门,在庙中住下之后,半夜里把育王寺的僧人都绑了起来,关在了最上面的药王殿中。   而蔺北行将计就计,让贺平宁挟持着那几位老臣在如来佛的肚子里过了一夜,而萧阮的出现更让此行有了意外的收获,周卫熹散布流言挑拨蔺北行和周卫熹君臣关系的险恶用心也一并被揭穿了,那些关于萧阮名声的流言不攻自破。   “真的有法宁禅师……”萧阮怔了一下,原来她没有记错,“他们人呢?没什么事吧?”   “有几个人被东瀛武士打伤了,其余都平安,现在我把他们安顿去了京畿的各座寺庙挂单修行,等育王寺重建好了,再请回来。”蔺北行说着,忽然有点狐疑了起来,“你难道也认识法宁禅师?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萧阮嫣然一笑:“原来这世上也有蔺大哥你不知道的事情啊?”   蔺北行盯着她看了片刻,欺身而上,将她困在了贵妃榻上,威胁着道:“阮妹妹,我可把所有的家底都交代给你了,你若是瞒着我,我就……”   他一脸的凶恶状,呲着牙仿佛要朝着萧阮咬下来。   萧阮忍着笑,往旁边躲避着:“我偏不说,你就怎么样?”   “我就……磨到你说为止。”蔺北行俯身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轻咬了一口。   几步开外,小团儿被禾蕙抱着玩拨浪鼓,一双小手正拽着上边的线使劲扯呢,忽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小脑袋倏地转了过来。   “哐”的一声,拨浪鼓被他丢了,“嗷嗷”叫了两声,双臂前伸,猛地朝着萧阮扑了过来。   禾蕙猝不及防,差点没站住,惊呼了一声,木琉赶紧扶住了她:“小世子你怎么了?”   “酿……酿凉……”小团儿嘴里叫了几声,着急地看着贵妃榻上被蔺北行压住的萧阮,手用力地拍打着。   萧阮又惊又喜,再也顾不得咬她的蔺北行了,用手推了他一下:“快,快起来,小团儿会叫娘了!”   蔺北行悻然。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隐患都彻底清除了,正是和萧阮亲热的好时机,这次他劳苦功高,萧阮怎么都得好好犒劳他一番,这夫妻间的情趣就在眼前,偏偏小家伙又来捣乱。   他不想起来,偏过头来朝着小团儿瞪了一眼:小笨蛋,你爹这是在和你娘闹着玩呢,别瞎凑热闹。   可惜,小团儿却没有领会到父王的深意,见父王依然压着母妃,还一副恶狠狠要咬人的模样,“嗷”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萧阮恼了:“蔺大哥!”   蔺北行只好起了身,把手一伸,禾蕙连忙把小团儿抱到了蔺北行的面前,小团儿却不理他,转头一下子扑进了萧阮的怀里。   “小团儿,再叫一声娘听听。”萧阮惊喜地哄着。   小团儿被萧阮抱着,心满意足,震天响的哭声一下子就收住了,比变脸还快。   听着萧阮的要求,小团儿把小拳头放在嘴里砸吧了两下,眼里有些困惑,张了张嘴:“凉……酿……娘……”   三个发声,口齿越来越清晰。   萧阮心花怒放,抱住了小团儿的脸,用力地亲了好几下:“对对,娘,就叫这个,小团儿会叫娘了。”   小团儿高兴极了,一口气叫了好几声,快活得手舞足蹈。   可怜的蔺北行,被丢在一旁,没人理他了。   这一折腾,萧阮一直陪着小团儿玩到了午睡才得以脱身。   再一看,蔺北行已经不在前厅了,给萧阮留了话,说是去了书房。   进门一看,蔺北行正在写字,桌上铺着一张大大的横幅,几张写得不满意的被揉成一团,丢在了旁边。   “你今天怎么起了雅兴?”萧阮奇了。   “没什么,”蔺北行轻描淡写地道,“过阵子就是祖母的生辰了,我想写一幅福寿满堂送给祖母做寿礼。”   萧阮心中狐疑,不由得看了一眼墙上挂的书法。   上面有几幅是名家所作,最旁边一副则是上次翻出来的慕呈青写的金刚经,蔺北行和慕呈青一醉解恩怨之后,他非得说自己已经丝毫不介怀了,把这幅金刚经挂在了墙上。   是真的不介怀了,还是挂着以激励自己在书法上也要超越慕呈青?   萧阮以前以为是前者,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后者的可能。   “对了,念空大师那里有消息了吗?”萧阮岔开了话题。   蔺北行放下笔来,暂时把练字的念头丢在了一旁,从桌上的废纸中找出了一封信来递给了她:“找到他了,他现在在秦中的正华寺中传经布道,没有什么意外,等过了冬就能回来了。他听说了这件事情,震惊得很,写了一封信给你。”   萧阮是接到了念空禅师的信,这才会上了周卫熹的当去了育王寺,这让萧阮一度很担心念空禅师的安危。   现在念空禅师平安无事,她松了一口气,拆开信读了起来。   信中念空禅师问候了她的平安,对周卫熹这样的下场也并没有感到意外,天理昭昭、因果循环,最后葬身火海实在是他咎由自取。   那封邀约萧阮去育王寺的信还留着,笔迹十分相像,但仔细对比,弯钩、撇捺处还是能看出稍微的不同,显然,是周卫熹找人刻意模仿了念空的字迹,萧阮一时大意上了当。   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吧。   萧阮阴差阳错被引到了育王寺,亲眼目睹了周卫熹的覆灭,也真正摆脱了前世在火场中死去的阴影。   “蔺大哥,”萧阮轻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知道法宁禅师的吗?”   “难道和念空禅师有关?”蔺北行纳闷了。   萧阮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是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人,也有这个名叫法宁的师父。”   依偎在蔺北行的怀里,萧阮把前世的一切当成了一场梦境,徐徐向蔺北行道来。   那被背叛的愤怒、那至亲一一离开的痛苦、那生逢乱世的彷徨无依……所有前世的晦涩和灰暗,此刻都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就是这样,法宁禅师领我去撞见了周卫熹和崔茱儿的苟且,你来救我,我却不认识你,不敢跟你走,然后我便葬身了火海,后来我就醒了,也不知道你和他们那些人都怎么样了。”萧阮靠在了蔺北行的胸口,心满意足地道,“幸好我醒了,蔺大哥,我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   蔺北行没有说话。   萧阮有些纳闷,仰脸朝他看去。   蔺北行的脸色有些阴沉,好一会儿才道:“轻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在你的梦里亲眼看着你死去,一定会疯了。我一定会让所有害你的人都生不如死,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就算和天下一起沉沦,也在所不惜。”   萧阮定定地看着他,猝然掩住了他的唇,轻声道:“嘘,别胡说了,让菩萨听见了可不好。那都是梦,都是虚幻的,我们俩现在在一起的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   蔺北行低头吻住了她。   这一次,蔺北行的吻分外温柔,从唇角开始,一点一点地摩挲着,仿佛身下的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轻轻……”他低声喃喃地道,“这个梦,和我的有点像……幸好,幸好那只是梦……”   萧阮享受了片刻的温存,忽然警惕了起来:“蔺大哥……你……你等一等……”   “轻轻,”蔺北行啃噬着她的脖颈,低声诱哄,“这些日子我殚精竭虑的,今日又被你这梦吓了一跳,你是不是要好好犒劳我一下……”   萧阮又羞又急,忍不住捶了他几拳:“你别胡闹,这是在书房,等晚上……”   蔺北行心中一喜,一俯身,将萧阮拦腰抱起:“那我们提前过晚上就好了,我抱你去卧房。”   刚刚踢开门,外面管家急匆匆地跑过来了,身旁跟着宫里头的郑铭。   萧阮满脸通红,从蔺北行的怀里跳了下来,用力地踩了蔺北行一脚,飞一样地跑了。   郑铭没眼看了,硬着头皮忽略蔺北行那铁青的脸色,结结巴巴地道:“靖……靖安王……陛……陛下有旨请你入宫……”   蔺北行恼火极了。   小团儿、周卫旻,这一个个的都是存了心和他做对吗?   是时候给周卫旻选秀纳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蔺北行:说书的安排一下,我要和轻轻二人世界。   醋哥:……   蔺北行:王府的宝贝随你挑。   醋哥:必须安排!谁不安排我和谁急! 第120章   以前周卫旻总爱宣萧阮入宫,和萧阮聊聊从前的旧事,这一阵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改了性了,动不动就宣召蔺北行入宫。   蔺北行这一去,便去了好几个时辰,连晚膳都直接在宫里头一起用了。   这下轮到萧阮记挂蔺北行了,小团儿叫的“娘”也不再悦耳动听,反倒是无意识得捏着小团儿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教了“爹爹”。   眼看着戌时都快过了,萧阮有点着急,借着散步消食的名头到门口去张望了几眼,正好,蔺北行策马回来了。   翻身下马,蔺北行将缰绳递给了下人,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握住了萧阮的手,戏谑地问:“王妃这是想我了不成?特意到门口来迎我?”   萧阮嘴硬没有承认:“怎么会,是小团儿想爹爹了,快,小团儿,喊声爹爹给他听听。”   小团儿很不配合,瞥了蔺北行一眼,张了张嘴,学了半天的“得得”声变成了嘟着嘴调皮地吐泡泡,吐了一会儿“咯咯”地笑了起来,转头从奶娘的怀里朝着萧阮扑了过去,抱住了萧阮的脖子。   蔺北行把他接了过来,拍了一下他肉嘟嘟的小屁股:“顽皮。”   小团儿扁了扁嘴,酝酿了力气,眼看着就要开始他最拿手的嚎哭表演了,蔺北行见势不妙,立刻双手在他的腋下一挟往上举了起来,威胁道:“不许哭,哭了我就把你丢了。”   小团儿被举得高高的,居然真的没有哭,反倒往四下看了看,一脸兴奋的模样。   蔺北行愣了愣,试探着脱手往上轻轻送了一下。   小团儿叫了一声,兴奋得手舞足蹈。   这下蔺北行明白了,原来小家伙喜欢这种刺激的游戏。   唔,虽然爱哭了点,但还算是个男子汉,有胆识。   他把小团儿往上一抛,随后接住了,一连三下,小团儿“咯咯”的笑声在半空中回荡,口中还不停地发出了无意识的声音:“要……要……”   蔺北行还要再抛,旁边的人全都被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上前阻拦,“王爷,太危险了……”“王爷别扔了,吓死我了!”   萧阮也赶紧拉住了他的手:“蔺大哥,不要再扔了。”   蔺北行颇有些意犹未尽,抱着小团儿遗憾地问:“怎么办?你母妃不让你玩了。”   小团儿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在蔺北行和萧阮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破天荒地抱住了蔺北行的脖子,“嗯嗯啊啊”地叫了起来,最后突然冒出了一连串的“嘚嘚”声。   儿子被蔺北行扔了几下就变了心,投进了父王的怀抱,还叫出了“爹爹”。   萧阮哭笑不得。   一家三口在园子里玩了一阵,小团儿终于困了,被奶娘抱走睡觉去了。夫妻二人手挽着手,在园子里散起步来。夜色迷人、月桂飘香,靖安王府里一派静谧之色。   “陛下找你什么事?怎么留了这么久?”萧阮好奇地问。   蔺北行也有些纳闷:“陛下忽然对追踪之术有了兴趣,拉着我推演了好几遍,还和我说,他在宫里呆着甚是无趣,想要出宫去微服巡防,看看那些地方官员和将领们有没有懈怠。”   萧阮哑然失笑:“这怎么行?他还当他是从前的三殿下吗?他现在是天子之身,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举一动都不是儿戏了。”   蔺北行点头:“我劝了他几句,他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最近的心情如何?”萧阮想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我听说礼部和宗正寺分别上书请陛下选秀纳妃,都被陛下扔了回去,祖母知道了很担心,说是择日一起进宫去劝劝陛下。”   “陛下可能有自己的主意,”蔺北行也有些拿捏不准,“说不定是有了喜欢的人了?”   “有了喜欢的人,怎么不和我们说一说?”萧阮发愁地念叨了起来,“陛下都十八了,明年便是十九,这后宫依然空无一人,也的确让人忧心……”   蔺北行停住了脚步,微微使了一把巧劲,把萧阮按在了一棵老槐树干上。   萧阮住了口,困惑地看着他。   “阮妹妹,”蔺北行一脸的不满,“你左一个陛下右一个陛下的,我可要吃醋了。”   萧阮哑然失笑:“哪有这么多醋好吃的?陛下现在只把我当成了姐姐,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再说了,我操心陛下的婚事,一来是盼着陛下不要再孤单一人,二来不还是为了……为了……”   “为了什么?”蔺北行狐疑地看着她。   “不想告诉你了。”萧阮不想说了,瞪了他一眼。   蔺北行在心里琢磨了片刻,恍然大悟。   周卫旻已经十八了,只要大婚,便可以亲政,这样他就能卸下这辅政的重任,和萧阮一起潇洒快活去了。   “好主意,我得想法子去好好探听一下,陛下这心里头的人到底是谁,好让陛下早日大婚,”蔺北行煞有介事地问,“阮妹妹你看,我这样为了陛下殚精竭虑,你可有什么奖赏吗?”   此语一出,萧阮立刻就明白蔺北行想要做什么了,她一矮身,想从他的胳膊下逃出去,只可惜,谁能逃得过靖安王的手心?身子被抓住了打横抱起,萧阮惊呼了一声,只能抓住了蔺北行的衣衫。   月色被云朵遮住了,月桂的香气越发馥郁了。   房间里的烛火摇曳着,片刻之后,忽的一下熄灭了。   ……   金秋十月,在一波寒流过去之后,一连几日阳光明媚,把前几日的阴雨一扫而空。   周荇宜的寿辰正好赶上了这一波好天气。   五十五岁并不是什么隆重的整寿,周荇宜也不想大张旗鼓,只是叫了一些亲朋子侄到公主府吃一顿便饭,就算是为她祝寿了。   公主府里宾客满堂,老的少的三五成群,笑声融融。   那边,明乐县主、德宁候世子郑晋伟在和周荇宜、萧钊说话,郑晋伟原本总是和萧钊针锋相对,现在两人的关系明显变好,说说笑笑的,萧钊不再一脸清高淡然,郑晋伟不再一脸不屑鄙夷。   这边,周卫哲、萧亦珩等小辈送上了贺礼之后,便围在一起聊天,慕呈青也到了,将亲手写的一幅字献给了周荇宜,祝她身康体健、福寿延绵。   周荇宜得了这幅字,十分高兴,当即便让人挂在了寿堂的侧墙上,又叫来了萧阮一起品评了一番,这才把人放走。   萧亦珩和周卫哲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悄悄话,又瞧了瞧慕呈青和蔺北行,“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慕呈青纳闷了。   “阮妹妹,还记得吗?”周卫哲忍着笑问,“从前他们俩在龙潜寺里争论一幅字的好坏,都快吵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副字是你写的。北行那时候非得说不好,是在吃呈青的醋吧?”   陈年旧事,这么一提大家都想起来了。   慕呈青笑了:“北行,你现在敢再把从前说的那些话再在师妹面前再说一遍吗?”   蔺北行傲然道:“有什么不敢的?”   萧亦珩和周卫哲跟着起哄:“那你再说一遍看?”   “阮妹妹的字,一看就绵软无力,就好像习武之人下盘虚浮,随便一挑就能挑出个十处八处的不好来,”蔺北行回忆着从前,缓缓地道。   萧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那你还缠着我,非得让我和你一起写?”   蔺北行话锋一转:“只不过,她遇上了我,不是我吹嘘,我写的字,力透纸背、笔锋犀利,刚好和阮妹妹的互补,我们俩的字放在一起,简直就是天造的一双、地设的一对。”   四周传来了吸气声,众人都被他这无耻的吹嘘给惊呆了。   慕呈青率先回过神来,感慨着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师妹会被你抢了走,原来你如此大言不惭,脸皮都不要了。”   “佩服佩服,”周卫哲也惊了,“北行,怪不得你是靖安王,而我只是一名小小的京兆府尹而已。”   “我可没在吹牛,”蔺北行正色道,“你们抬头看看,我祖母那里挂的一幅字,就是我和阮妹妹一起写给祖母的寿礼,这难道不是珠联璧合、天下无双吗?”   众人转头一看,果然,寿堂的正中间挂着一幅“福寿满堂”的横幅,“福、堂”二字遒劲凌厉,“寿、满”二字温婉秀挺,虽然是不同的两种字迹,却有一种异样的和谐。   “北行兄,我还真没看到过这样的写法。”   “师妹,看起来还真的不错。”   “二妹,这是不是北行逼你和他一起写的?”   ……   萧阮在一旁哭笑不得。   可不是吗?这一阵子蔺北行每日都抓着她一起练书法,也不知道写坏了多少张纸,才得了这么满意的一幅。   幸好,挂起来的效果还不错,不算是贻笑大方,也算是满足了蔺北行想要和慕呈青一较高下的小心思。   这边正热闹着,眼看着快开席了,周卫旻也来了,他穿着便服,手里拎着一盒糕饼,一派随和的模样。   众人都上前见礼,他摆了摆手,示意平身:“今日朕只是微服出行,大家都不要拘谨,就把我当成皇姑婆的一个侄孙就好了。”   众人齐声应了。   “阮姐姐,”周卫旻叫道,“朕的小外甥呢,快抱过来让朕瞧瞧。”   萧阮赶紧把小团儿抱了过去。   今天的小团儿被打扮得分外可爱,虎头鞋、虎头帽,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一见到周卫旻,小团儿一点儿也不怯场,盯着周卫旻看了看,裂开嘴笑了,伸手要他抱。   周卫旻又惊又喜:“阮姐姐,他长得很像你啊,看来朕和他有缘分。”   萧阮扶额:“陛下,他这是嘴馋你手里的糕饼呢,是从杏林酒楼里买过来的吧?上次蔺大哥给他吃过一回,他这就记住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卫旻也乐了,打开了盒子,掰了一小块递到了小团儿的嘴边:“喜欢吃,朕以后让人天天给你送来。”   ……   寿宴觥筹交错,一派其乐融融,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才各自散去。   周荇宜年岁大了,把人送出了寿宴大厅便回去休息了,萧家人代替大长公主一一送客,萧阮正陪在父母和兄长身旁呢,斜后方伸出一双手来,把她拉到了旁边。   “做什么呢?”萧阮压低声音问。   “走,我们去后院。”蔺北行悄声道。   萧阮深怕被别人看了笑话,见客人也不多了,就由着蔺北行了。   一路被蔺北行拉着到了后院的那棵紫薇树下,萧阮不由得愣了一下,原本在盛夏中绿荫满目、紫云朵朵的紫薇树,此刻已经结果了,一颗颗深色的蒴果呈小小的扁球状,有的已经成熟了,背部裂开了口子。   蔺北行摘下了几颗,递给了萧阮。   “这果子是做什么用的?”萧阮好奇地问,“能吃吗?”   “自然不能,”蔺北行示意她看裂开的口子,“看,里面有紫薇树的种子。”   萧阮翻过来一看,果然,里面有好几粒。   “阮妹妹,”蔺北行兴致勃勃地解释,“我已经请教了花匠,这果子摘下来以后把种子取出来,晾晒后储存着,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便可种下,如果照顾得好,说不定当年就能开花,我们在靖安王府后院也种上一排,日后不在西南,也可看到一片紫薇花林。”   萧阮好半天没说话。   蔺北行狐疑地捧住了她的脸:“怎么了?”   萧阮凝视着他,嘴角漾出了一丝笑意,轻声道:“蔺大哥,你处处都想着我、宠着我,把我宠得无法无天了怎么办?”   蔺北行傲然一笑:“无法无天了也有我顶着。”   胸口被什么涨满了。   萧阮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和蔺北行依偎着,看着这一株果实累累的紫薇花树。   还有什么能比她现在的日子更幸福的呢?   有知己二三,有兄妹和睦,有爱人在侧。   或许,前世的苦难,就是为了这一世这一刻的圆满。   她和蔺北行,将会把这一刻定格,幸福地生活到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接下来是几篇番外,计划有前世,还有甜蜜日常,会继续日更完的。   **庆祝正文完结,本章留言的小天使们都发红包一个,顺便,求个作者专栏收藏和预收文收藏,么么哒~~   古言存稿《顾家有宝》求个预收藏,app小天使在文章页面右上角作者专栏进入可见\(^o^)/~ 第121章 番外:前世(上)   今年的倒春寒特别冷,萧阮一不留神就中了招,喉咙哑了,脑袋好像有千斤重,昏沉沉了起来。   段琪安过来替她把了脉,熬了药汤,让她务必好好睡上一觉,“等王爷晚上回来,应当就能好得差不多了,省得他又要大惊小怪,吵得全府上下都不得安生。”   小团儿已经一岁多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一见萧阮躺在床上的萎靡模样,急得不得了,短手短脚并用,想要爬到床上去。   “小世子乖,你母妃病了,要好好休息。”奶娘赶紧想去抱他。   “是啊,小世子可别过了病气。”嬷嬷也慌忙过来,想把他哄出去。   小团儿却板着脸,小手一挥,把奶娘、嬷嬷伸过来的手都打开了:“娘……陪着娘……睡觉觉……”   要不是这说话声还带着奶音,这架势,还颇有几分他父王的气势呢。   萧阮迷糊中睁开眼来,刚要让小团儿回去,小团儿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胖嘟嘟的小手掌在她的胸口轻拍着,嘴里还像模像样地哼着萧阮从前哄他入睡的小曲。   可真是个贴心的宝贝。   萧阮心中慰贴,连头疼都好了几分。不过,可不能真的让小团儿陪着,到时候也跟着生了病,那可就糟了。   “小团儿。”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了,小团儿一听愣住了,眼睛眨巴眨巴,眼圈红了。   “等娘亲睡着了,小团儿就和嬷嬷们出去玩好不好?”   小团儿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要……要陪……陪娘亲……”   “段大夫说了,娘亲要一个人睡,不能让小团儿陪着,要不然娘亲就不能快点好了,”萧阮柔声道,“小团儿想不想娘亲快点好,然后陪你出去放风筝玩?”   小团儿迟疑了片刻,让娘亲快点好终于战胜了陪娘亲睡觉的念头:“娘亲睡觉觉,小团儿走了。”   萧阮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许是头实在太晕了,萧阮很快就迷糊了起来,依稀仿佛中,小团儿被奶娘抱走了,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萧阮刚刚安下心来,耳边忽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她心头一震,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而来的,不再是靖安王府的卧房,她也不再躺在那张拔步床上,而是漂浮在了半空中,底下是残缺的城墙和无数浴血奋战的士兵;那“砰”的一声巨响,并不是小团儿出去的关门声,而是攻城的撞木撞击在城门上的声音。   萧阮的心头大骇,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身体,想要从这诡异的状态中清醒,然而,她的手脚好像并没有什么实体,在身体中一穿而过。   看来,她这是成了魂魄的状态了。   应当是在做梦吧,既来之则安之。   萧阮安慰了自己片刻,再往下一看,整颗心都仿佛被抽紧了。   城墙外是一片尸山血海,冲锋陷阵和守城顽抗的绞杀在一起,不时有人从高高的城墙上摔下、死去。   萧阮不敢再看,正要离开这人间炼狱,忽然眼神一凝:远处那高高飘扬的黑色军旗,上面绣着一只振翅高飞的鹰隼。   那不就是蔺北行的靖安军吗?   难道这是蔺北行在攻打城池?这城池是谁的?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萧阮急得不行,在城墙上团团打转,四下搜寻着蔺北行的身影。   只可惜,这支靖安军看起来不像是蔺北行亲自率领的,浴血奋战了一夜之后,翌日凌晨,城墙被攻破了,所有负隅顽抗者,被就地斩杀,靖安军迅速接掌了郡府,贴出了安民告示。   此时此刻,萧阮才发现,这是位于京师南侧的平州,是京城和秦中通往江南的要塞,前世她从江南回京时在这里停留过一晚,那时候的平州堪称繁华,街道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可现在,却已经百业凋敝,人影稀疏,再也没了从前那种热闹的人间烟火味道。   萧阮在城中飘荡了几日,去了靖安军驻扎的郡府、去了关押战俘的牢房,还是没有发现一个熟人。她只好去了城中曾经最热闹的酒楼,盼着能听到一点消息。   原本宾客盈门的酒楼此时已经门可罗雀,前几日酒楼一直关着,昨日被几个军爷砸开了门,老板这才战战兢兢地出来了,烧了几个菜招待军爷,今日索性也不躲了,把店面开了起来。   没有食客,几个街坊邻居一起坐着聊了起来。   “听说了没?靖安王在沣州又和李玉和打起来了。”   “谁赢了?”   “自然是靖安王赢了,李玉和把他最得力的手下都卖了,这才逃走了。”   “这靖安王怎么就这么厉害?”   “能不厉害吗?天子的京城,在他面前也才守了三天,我们平州一天就被攻陷了。”   “我听说,京城破了之后,太子和太子妃来不及逃走被他抓了,身上的肉被一片一片剐了下来,足足嚎叫了三天三夜才断了气。”   听着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能吧?”   “这么凶残?”   “那当然,此人长得凶神恶煞,面如修罗、杀人不眨眼,谁得罪他了,都会被五马分尸,那太子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唉,我们小老百姓,只盼着赶紧平息战事,乱世如蝼蚁啊。”   ……   萧阮漂浮在酒楼中,好半天才梳理出了事情的走向。   她这是在梦中回到了前世吗?   听这些人的话,现在离她在育王寺中被烧死已经过去几年了,在这几年里,蔺北行仿佛修罗一般,攻陷了京城、杀了周卫熹,又转头对付秦中叛乱的李玉和,将李玉和赶出了秦中狼狈地退守了江南,而蔺北行并没有给他喘息之机,穷追猛打,又在同时向江南开战。   整个大乾处处都是战火,处处都有人间炼狱。   萧阮正要再听,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的魂魄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瞬息之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抚摸着,从头一直到脚。   萧阮心中骇然。   她不是魂魄吗?怎么忽然能感受到别人的抚摸了?谁在摸她?   头顶上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以为你还能逃得脱吗?”   这声音是如此得熟悉,萧阮惊喜不已,拼命叫了起来:“蔺大哥,蔺大哥是你吗?我在这里,你快看看我!”   眼前猛地一亮,她从黑暗中挣脱了出来,定睛一看,自己整个魂魄变小了,被一双宽大的手握在掌心,那指腹宽厚,指根处有着一层薄茧,和从前蔺北行的一模一样。   原来,她的魂魄进了一块玉佩,而这块玉佩挂在了蔺北行的腰间,蔺北行手指的指腹正在慢慢地抚摸着她。   再往上一看,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落入了她的眼眸,正是育王寺中那个虬髯汉子。   此时再看,蔺北行的这张脸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陌生,甚至透着一股重见后的亲切感,只是,这张脸并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前方。   前方是一道悬崖,悬崖边上站着几个人,一个个都形容狼狈,提着剑将一个身穿白衫的清隽青年护在中心。   萧阮的心头一震。   那清隽青年居然就是慕呈青。   此刻的慕呈青,已经没有了从前的从容清傲,衣衫上都是斑斑血迹,形容狼狈,原本清澈的眼神也看起来十分疲惫,眼底都是血丝。   “蔺北行,你给我一个明白把,”慕呈青退无可退,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像疯狗一样咬着我干什么?李玉和逃去了江南,他才是你称霸天下的障碍,你花了这么大力气追杀我,是疯了吗?”   “蔺大哥,是我,快看看我!”萧阮急急地叫了起来,“那是慕师兄啊,你们以后会成为好友,你别杀他!”   然而,她的声音却没有人能听到。   “慕呈青,你后不后悔……”蔺北行的声音森然响起。   “后悔什么?后悔谋逆吗?后悔投靠了李玉和又让他卖了吗?”慕呈青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把太子杀了,把天子气死了,难道你不称帝就不算谋逆了吗?蔺北行,你也太可笑了!”   “不,”蔺北行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两年半前,在北栖山育王寺,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慕呈青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你说那一次啊,我放火烧了育王寺,想暗杀周卫熹,结果一时没有拿捏好火候还是让他逃走了,怎么?难道这也得罪你了?”   萧阮愣住了。   原来,前世那场大火,居然也有慕呈青的手笔。   蔺北行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萧阮就算在玉佩里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痛苦。   “慕呈青,你要杀周卫熹,我自然不会管你,但你为什么要挑在那一日?”蔺北行哑声道,“那一日萧阮也在,你为什么要在那一日放火烧寺?害得她无辜丢了性命……”   慕呈青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怅然之色:“萧阮……原来你也喜欢她。”   “是,我喜欢她,”蔺北行毫不避讳,“我费尽心机,谋划了两年,在那一日把她引到了育王寺想要揭穿周卫熹的真面目,没想到……居然害了她……”   萧阮恍然大悟。   原来,那一日她撞破周卫熹和崔茱儿的密谋,是蔺北行在暗中策划的,怪不得会这么凑巧,法宁禅师带着她去了那两人幽会的禅房。   慕呈青的脸色有些扭曲了起来:“那分明是你和周卫熹害死了她!你还有脸来怪我?萧二姑娘的确是个好姑娘,我也很是仰慕,当年我流放出京,朝中众人都避我如蛇蝎,是她托人送了一包银两来送我上路,她心善貌美,也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中了周卫熹这个伪君子,又被你这种疯子惦记,才会害了性命!”   “胡说八道!”蔺北行怒喝了一声,“要不是你从中横插一脚,萧阮她早就看清了周卫熹的真面目,以她的性情,必定不会再嫁给周卫熹,我再施以援手,援驰秦中,灭了你们这些贼寇,替她救出她的二叔,我和她说不定就能在一起了,都是你,都是你这阴险毒辣的小人!所有害死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劳你动手,我自行了断就是,”慕呈青直勾勾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可惜,就算你杀了所有人,萧阮也活不过来了,你不如把你自己也杀了吧,那样才算是你真的没放过所有害死她的人……”   话音刚落,慕呈青嘴角的鲜血流了出来,委顿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前世没有了轻轻,柿子真的成了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