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的婚后生活》 作者:奶油泡芙酱   作品简评:   四十岁的李教授魂穿到人品不怎么好的书生身上,一睁眼正是成亲当天,有头无脑不受宠的嫡女妻子可劲造作,李教授一个淡淡的眼神过去突然就怯了……养成系半种田文,家长里短,相公教妻。全文行文流畅,文笔自然。 第1章   坐落在城西一阙,有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   这宅院经久,已经有了三十多个年头。   李家一户,最普通不过的人家,往上数三辈儿都是都是皇城人,住在这座四合院里。   老宅子,四四方方,并不很大,二进二出的规矩格局,青瓦白墙。   外院也是前院,地方没内院大,除去大门,倒座房有四间,正厅居中,都是爷们儿进出会友待客的地方,人丁兴旺的人家一般都住的满满当当。   不过这会儿李家子嗣不丰,人口稀少,他家又没个下人奴仆,住处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过了垂花门就是内宅,女眷居住的地方,正房五间大屋子,正当中的一间充作堂屋,或闲来无事做些针线活,或待女客的地方,余下四间是歇息的寝房,另左右各带一小耳房。   从连接着的走廊过去,是东西两厢,其各有三间房,东厢住着人,西厢还空着。   李家从上到下祖孙三代人住在一处,人口不多,甚至在别人看来恐怕还有些凋零。   李太爷前几年去了,如今家里李老太太孙氏辈分最大。   孙氏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男丁却只有一个,余下三个皆是闺女。   好在孙氏运道很不错,进门开怀,怀胎十月瓜熟蒂落这头一个生的就是个儿子。因喜得麒麟儿故而就没受到婆婆的磨搓,后面几年虽接连生了三个闺女,但也只吃过几次口头上的落挂埋怨。   再待上头公公婆婆都过了身,这家就是孙氏当家做主了。   那唯一的儿子取名李保德,长到十七岁时娶妻白氏。   下面三个女儿也是一年隔一年嫁了出去。   又说白氏嫁进李家,头一个生的也是儿子,这自然是大喜事一件,白氏原想着多少再添一个儿子才好,未料这事像是有定数似的,几年过去,后面也只生得两个女儿来。   虽则多少有些失望,但李家有了几代单传的先例在,时日长了倒也能想得开。   只是叫外人瞧着,就是这李家的香火不旺盛,子嗣稀薄,多少缺了点福气。   时下不少人家结亲都爱挑选人丁兴旺的人家。   孙氏五十出头的年纪,两鬓些许夹了几根银丝,活到这个岁数,老太太最满意得意的事有两件,一是自家是京城人,二个是孙子辈儿出了个会读书的小子。   李家唯一的孙子,取名叫李成则,如今已二十岁足,早到了该娶亲的年龄,孙氏从他十六岁时就开始留意相看,来来去去暗地看了不下数十家,但一直到现在未定下来。   却原来是李成则自小被送去读书,不知什么时候起渐渐自视甚高起来,如今很有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味道,眼睛朝天看,看不起一般人。   他心里有着自己的心思,便是异常不耐烦孙氏白氏给他相看的女子,直说都是些粗鄙人,不堪配为妻。   因是家中独子,打小被宠着,李成则惯是以自我为中心,是个主意极大的人。二个又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故而在家的很有地位。   待他渐大,家中各一应大事小事也都同他商量,经年下来,话语权不可谓不大。   他瞧不上普通人家的姑娘,不欲结亲,孙氏和白氏就是急的满嘴起燎泡也不敢擅自做主将孙子儿子的亲事给定下来。   于是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岁。   去岁冬,白氏再次试探般提起李成则的亲事,道是孙氏看中了一个姑娘,是个顶顶好的姑娘,家中在东阙开了一家酒楼,家里足有兄弟六人,人丁兴旺,那姑娘瞧着就是个有福气好生养的。   李家就一根独苗,是以对子嗣方面尤为看中,就爱那些兄弟多的人家,觉得那样人家的姑娘差不了,不愁不生儿子。   同以往一样,李成则一听就先皱了眉,脸色不怎么好看起来。   心中鄙夷,觉得祖母亲娘实在是目光短浅,他是读书人,那些个匠人小商之家怎么配得上他。   不过心中虽不满,但因一直自持读书人的身份和体面,倒不至于直喇喇对家人撂狠话。   只是装模作样解释道:“祖母,孙儿明年开春就要下场一试,届时若考中秀才,提了身份,再谈婚事岂不更好?”   李成则甭管内里学识如何,有几斤几两,只他自己外面表现出来的,功课学识是很不错的。   多年下来,李家众人自然都认为儿子孙子是个极优秀的人,明年的童生试必定能考上。   这会儿孙子大了,见同龄人大都娶妻生子,自家这个还拖着没个着落,老早就想抱孙子的李老太可不得上火。   李成则不配合,拿了许多借口来搪塞家人,其实不用他多哄,只肖自己摆出不高兴的脸色,又说要先考中秀,最后再画个大饼,言及将来有了功名,什么样的官家小姐不能聘,到那时,他李家才是真真正正的改换门庭,不再是小门小户的平民之家。   李成则别的本事没有,夸起这些不要钱的海口之言简直一套一套,把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太太听的晕晕乎乎,眼睛发直,信毒了他这大孙子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文曲星。   孙氏直拍胸脯,心道是了,她这是叫什么糊了眼,怎么能随便给孙儿配一个小户人家之女,这不是断了孙儿的前程吗!   李老太被孙子说服了,如今再想着之前那些相看的姑娘,哪儿哪儿都不满意。   再抬眼去瞧孙子,脸上就笑眯眯的了,完全改了口,“祖母的心肝肉哟,是祖母想得不周到,差点耽误了你!你放心,这事回头我就让你娘推了,你只管安心读书,待你中了秀才再说!”   李成则满意了,又说了些话哄老太太开心,随后才借口温书离开了。   老太太在孙子面前是一万个慈爱好模样,李成则一走,屋里剩下儿媳白氏,她便是对着白氏撒气。   “眼力浅薄的蠢妇!成日介儿在我耳旁说七道八,害得我差点耽误了则儿,你个没见识的,亏得我的乖孙自己心中有杆秤,不然就叫你害了,你还是当娘的呢!”   碎碎叨叨念了好几句,摆着个黑脸,全然忘记了当初最想给李成则娶亲的就是自己。   白氏性子柔弱,哪敢顶撞婆婆,乖乖听了训,又认了错,这事就过去了。   李家这独孙白日里自然不在家,是要去上私塾的。   林先生在城西颇得名声,是位举人老爷,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家中儿孙都已长大,他便歇了再考的心思,只在家中开了馆,收些学生。   时下各自在家开馆私塾的读书人不少,单城西就有好几个,不过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秀才,科考多次不中,心头明白自己在功名场上不能更进一步,遂干脆放弃另谋出路。   再说那位举人夫子,收的束脩不算便宜,一年十两,其中还不包括三节两礼的敬孝。   不提将来考试结户作保要等用的钱,只说其中要用的笔墨纸砚几项,以及在外吃穿交友往来的开支等等,对一般人家而言,供一个学子,也不是那般轻松的事。   就拿李家来看,他家是本地人,住着个普通人眼里还不错的宅子,算是很舒服了的,且他家在乡下还有两百亩水田,一百亩的林地,是李家几辈攒下来的家底,如今主要也是靠这个过活,土地年年赁出去,收些租子,够一家的嚼用。   若于一般穷苦人家相比,李家算是颇有家资,但因为家里养了个读书人,又住在京中,一年到头的人情往来少不了,处处都要花销,故而也就勉强够用。   只看李家连个浆洗洒扫的丫鬟婆子都不请就知道了。   李家并非什么耕读人家,日子过得也算富足,从未奢望过家中能出个读书人,更遑论是出个官老爷。   远的不提,就说前几年去世的老太爷和现在家里当家的男主人李保德,小时都只是上过两年学,识字算账不在话下,更多的就没有了,当初进学时候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同来。   到了李成则这里,他是八岁进的学馆,当初拜的也并不是林举人,而是位秀才,束脩堪堪二两角银。   学了三载后,李家人觉得可以了,李保德也打算将儿子接回来,带在身边教他管管田地的事。   然这李成则就不依了,他心眼多,彼时年岁虽不很大,却已然被那心思颇大的酸儒秀才教坏了根,一味认为读书做官才是上上等人,渐渐养成了一双势利眼。   李家几辈子都没出过会读书的人,连想都没往那方面多想,送去读书也只为儿孙不做睁眼瞎,能管好祖辈留下的这点家业。   李成则哭闹要求的继续上学的行为就让大家诧异,随后小儿说自己想读书想考功名,那才是惊着了祖父祖母。   家中就这一根独苗,还自己主动要求要读书,可是一件好事,当时的李太爷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让孙子继续读书,一年后,还给李成则换了个更好的先生,就是现在的林举人。   李成则打小就会哄家里的大人,眼里有事儿,性子精,对自己想要什么想干什么,早有打算,所以,在自己的婚事上,他是慎之又慎,丝毫不肯妥协。   劝服了祖母,会了几次友后,李成则倒也认真静下来温了几次书,他这样的人,最是好面子,惯爱在外头吹嘘,然胸中也并非真一点墨水都无,毕竟也上了多年学,且还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地指着科举考试出人头地做官呢!   埋头学了数月,翻过了一个年头,迎来了开春。   李成则要下场,考前的准备自是丁点不用他操心,孙氏白氏婆媳一应安排得妥妥贴贴,生怕他受了这些琐事的干扰。   稳稳当当把李成则送进了考场。   一考数日,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自然几家欢喜几家愁。   却没想李成则运气当真不错,公布成绩的红榜一放,他名字也赫然在其中!   顺利通过了县试,府试,院试,真成了一名秀才!   虽然名次靠后,但这对李家而言已经是大喜!   祖宗保佑!   一时间李家门庭若市,热闹极了,坊间邻里上门道喜,待又过了几日,李家三位出了嫁的姑太太都先后回了娘家。   娘家出了大喜事,她们脸上也有光,在夫家面前更有底气。   只有一件,李家大姑太太见着侄儿看中秀才,欣喜的同时不免生出了些小心思来,不为别的,她有两个没出阁的女儿,大姑娘十六,二姑娘十五,都正当年,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原本大姑太太已经在给女儿议亲,心里也有了人选只差定下来。   这一番陡然收到消息侄儿中了秀才,她这才有了别的想头。   大姑太太以前就听老娘说过侄儿是个会读书的,只是那时她没怎么听进心里,甚至有些不以为意,功名哪里是那么好考的,且看着不知多少人从总角稚儿考到耄耋之龄依旧是白身,白白浪费许多钱财不说,更是带累父母妻儿跟着吃了一辈子苦。   再说李家几辈子都没出过读书人,从根上就没有这个说法,她心道恐是老娘吹嘘,又或是被那小子哄骗。上学的花销就是个无底洞,最后可别把李家那点家底给耗尽了。   心里想法很多,但大姑太太不是傻子,自不会真说这些话去讨嫌,凭白得罪老娘和白氏。   而眼下却是情况大变,她那侄儿果真中了秀才!由此大姑太太心思瞬间活泛起来,侄儿未曾说亲,自家两个女儿也没嫁人,若是能说动母亲来个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若侄儿以后能更进一步,就算是个举人老爷,那自家都是走了大运!   越想越兴奋,大姑太太旋即收拾了一番,带着两个女儿,雇了辆牛车就回了娘家。   李家有大喜,择了个好日子,摆了两桌酒,请了亲友邻里吃酒,热闹过后,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天,抽着晌午的空闲,大姑太太陪着李老太在屋里说话,趁机把那事儿提了提。   李老太听后没出声儿,半耷拉着眼皮,半晌后张嘴,道:“这事儿不成,不是娘故意不答应,只是这事,你侄儿心里早有章程,他是读书人,不定在外头先生同窗或要与他保媒,却不能我们胡乱做得主的,免得坏了则儿自己的打算。”   李老太虎声虎气,说得直白,她自然不怕落了女儿的面子。   且大女儿家是个什么人家,开着一家油纸铺罢了,怎么配得上孙儿?   大姑太太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好在很快就调整回来,不过到底心中不痛快,觉得娘家看不起人,侄儿不过才考上个秀才,那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   大姑太太同李老太说了些什么,二姑太太面上装作不知,其实心里早猜到了个大概,很是嘲讽,觉得他这大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识相。   不止大姑太太,从李成则中了秀才后,媒婆都上门了好几波,最后都叫孙氏一一婉拒了。   白氏站在一旁没说话,心头却多少有些可惜。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孙氏亦有些坐不住了,正准备把孙子叫过来,问问他心中可有什么章程,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自家也好去提亲。   然而还没等去问,李成则却先回了家,并且说了一个让全家都震惊不已的消息。   “祖母,爹,娘,我们家要与明德侯府结亲了!” 第2章   一句话无异于一道惊雷,把大家都说蒙了。   具都怀疑是不是自个儿耳背?   他们一个小户贫家要同侯府结亲?莫不是青天白日在发大梦呢?   别说李家一家人被这一句话震得回不过神,就连说出这句话的主人,其实心里还在晃荡,不过眼中却露出压不住的狂喜之色。   虽然想做出个读书人的淡然的态度来,却到底心性不正装得不到位面上早露出了形迹。好在此时没人注意到,因大家完全沉浸在同侯府结亲那句话里,还没反应过来。   稍许的呆愣过后,李老太太孙氏最先醒过神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随后用手掌大力锤了几下桌子,张口急急问:“乖孙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可是我耳聋发聩听错了什么?”   李成则心中异常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明德侯府女婿后的好日子。   这人虚伪,一向是到哪儿都端着,就连在家里都不例外,所以即使兴奋到了极点,他也克制住了,将一早想好的说辞在舌尖过了一遍,脑中又润色一番,才缓慢地说了出来。   当然他现在说的和事实相去甚远。   李成则将大致内容删减,只说了个大概,大意是大半个月前,他与同窗去参加明德侯府四少爷的举办的文会,侯府六小姐同家中姊妹在园内游玩,不小心失足跌落入荷花池塘中,恰巧被自己看见,因怕顾小姐出事,便也顾不得许多,直填入水中将人救了起来。   好在最后小姐无事,他就离开了。   而就在方才,侯府里的顾老太太派人来寻了自己叫去,言顾念他的救命之情,决定将孙女许予自己为妻。   他这番话说完,李家人才总算知道缘由,面上很是唏嘘叹了几声,后又来来回回品了好几遍。   孙氏和白氏都不是傻子,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虽场面上话说的是感念救命之恩,实则怕不是因为则儿同人家小姐有了肌肤之亲,那侯府当时正举办着宴会,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看了去,姑娘家失了清白,哪家还愿意聘去做媳妇,如此就只有嫁给孙儿/儿子这一条出路了。   一转眼的功夫,孙氏和白氏猜到了关键。   白氏是又惊又怕又喜,有些不知所措,说高兴也不尽然,总归还是不敢相信多一些,凭的他们这样的人家真的攀上了这样一门显赫的人家?   但很快他们就不用怀疑了。   半个月后,明德侯府就派遣媒人来议亲了。   直至这一刻,李家人才终于肯相信,悬了许久不上不下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地。   紧接着,就真是狂喜。   不过高兴还没高兴两天,就迎来了问题,头一个是宅子的事。   媒人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就提点了几句,说侯府小姐聘给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低嫁,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就跟把皇上的闺女嫁给街头穷货郎差不多。   “老太太,其他都先不提,那千金小姐嫁来你们家后住在哪儿?”媒婆把手中帕子一甩,眼睛瞥了瞥孙氏,嘴中飞快说道。   白氏虽然没插话,心里头却在嘀咕,怎么叫住哪儿,他们家未必还没有空房不成?整个西厢房都空着呢,她侯府小姐就是再金贵还能霸占整个宅子?   白氏有心没胆,这话自然只想想,但脸上却是露出些不以为意和不满来。   媒婆人精一样的人物,焉能老不出才氏心里在想什么,心中一片冷笑,暗道这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家,眼皮子浅至如此,丁点见识都无,呸!   更有,这家小儿长的人模人样,却是品行不端,使手段毁了顾六小姐的清白,如今一家子做这个模样,真真是可怜了侯府的姑娘!   心里把人咒了个遍,面上依旧笑眯眯,一派和气样子,她一早得了二夫人的二吩咐,有些事自然要办妥帖。   于是转过头看着白氏,似笑非笑开口:“太太是没去过侯府,不知道他们高门大户的情况情有可原,他们家六姑娘住的是什么样的屋子?单就姑娘一个,她的院子比你家这宅子的两倍还大呢,您家这点小地方,一般人也就罢了,但您也瞧瞧,您家将要娶的这个,那可是个富贵窝出来的娇贵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家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才能攀上这样的显贵之家!   到时候人家嫁过来,光是嫁妆,怕这点小院子都放不下呢!”媒婆最后有一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白氏先听得头两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只差没说一句女子哪个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听说敢挑剔夫家的!   就算是侯府小姐那也得讲究三从四德,出了门子与人为妇,理当谨守妇德,克己复礼,温顺娴熟才对。   再者,自家这个宅子怎么就住不得了,旁人想住且都没有呢!   不过待听了人最后一句话,火气就熄下去些。   孙氏倒还是一张笑脸,你来我往跟那媒人说了许多话。   之后又要留人吃饭,人家推托婉拒有事忙才离开了。   等屋里没了外人,孙氏的脸才放下来,额头上的褶子险些没皱成个川字,媒人那意思是这宅子不行,新妇人过门家里住不开,需另置新宅。   老太太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得罪不起侯府。   李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晚间吃饭的时候又说了这个事,主要是孙氏和儿子李保德商量。   新宅子说来容易,但李家哪里买得起,京中的地价房价贵的很,且好的宅子不好寻,只一桩没钱就是千难万难。   李成则看在眼里,生怕孙氏想不通犯糊涂,得罪了侯府,毕竟那小姐可还没娶回来,别临到头鸡飞蛋打。   于是他又私下去见了老太太,说了一番话,总而言之就是新宅子一定要买,他暗示孙氏,先舍出一点不要紧,侯府的小姐出价必定会带来大笔的嫁妆。   孙氏一向最疼孙子,别人说一百句也抵不上他的一句,于是答应下来。   隔日老太太就叫来儿子,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这日过后李保德就日日往外面跑,半个月后终于说动李家宅子隔壁那户人家将房子转卖给他们。   旁边的屋子规格和李家的宅子一样,面积也差不多,也是二进的格局。   原本人家不愿意卖,还是李保德故意提出明德侯府来,那人怕得罪权贵,最终妥协了,不过价格要高了些,一千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给足了,他们立马签契搬走。   李保德心里算了算,这样的宅子如今价格应该在八百两左右,不会超过九百两。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原是人家没打算卖,他们主动求着买,必定会吃点亏。   李家根本没这么多钱,最后只能咬牙卖了乡下的一百亩水田,因为是上等水田,一亩卖九两的价格,一百亩得了九百两。还差一百两只能从账上抽出来。   凑齐了钱,李保德也不耽搁,赶紧去将那宅子买下来。   这是孙氏的主意,李家现在住的宅子都住了几十年自然不可能卖掉,换个大宅子实在是没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李家旁边的宅子买下来,然后两户都开个侧门,连在一起就不算小了。   到时再把屋子重新修正漆刷一遍,旁边的就给新妇住,怎么都使得了。   为了这屋,李家卖了一百亩水田,孙氏心疼得几天吃不下饭,胸口闷疼。   那可是祖宗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家底啊,一大家子都靠这个吃饭,如今陡然没了一半,谁能好受!   心疼归心疼,若能娶回一个侯门小姐回来,就不算亏。   宅子置下,过户签契后,孙氏也不耽搁,请了人去明德侯府送了信,过了几日,那边才来了两个嬷嬷似的人物,后面还跟着四五个鬟,规行矩步,穿着体面的新缎衣裳,绛红深绿,瞧着很是不凡。   李家几个女眷第一次见这样阵仗这样的人,皆有些被镇住了,免不了露出小家子气来,有些慌张。   好在,最终是要说亲的,侯府就是再高贵,他家的女儿还是要嫁到李家来。   这一点,孙氏看得最为明白,毕竟,那小姐已经同孙子有了肌肤之亲,不嫁也得了嫁了。   侯府觉得姑娘丢了大丑,让自家成为圈中笑柄,终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着牙想尽快把这桩婚事给办好,风光大办是没必要了,只能照着古礼,一项一项走。   但饶是这样也费了不少功夫。   最后,终于把成亲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五。 第3章   再说另一头,明德侯府。   自从发生了那日的事,二房的天都要变了。   二夫人抱着六小姐几乎没哭昏过去,那日六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全部受了责罚,打的打卖的卖,全发落个遍。   可到底是没法挽回了。   青天白日,六姑娘被个男子从湖里捞出来,身上湿了个透,被男人抱了个满怀,肌肤相亲,闺誉早没了。   为着府里的名声,六姑娘除了嫁给那个男人再没别的办法。   老太太黑着脸,将大夫人二夫人全骂了一遍。   虽说她不见得多喜欢疼爱六丫头,但那也是她的孙女,府里娇养长大的姑娘,等到了年纪结一门好亲,对府里也是一个助力,偏偏临了出这样一桩糟心的事!   生气归生气,但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六姑娘算是废了,老太太心中明白得很。   府里未出嫁的姑娘还有好几个,绝不能让六姑娘带累。   老太太开了口,一锤定音,这事再连一丝回旋的机会都没。   二夫人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依旧没能改变什么,只能认命,末了拼着一口气,打起精神宽慰女儿。   只是说着说着自己又伤心起来。   “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   二夫人看着躺在床上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的女儿,眼睛一下子红了,扑过去抱住女儿。   六姑娘原就闹了好些天,整个院子都不安宁,她自来不是什么好性儿人,心高气傲的,怎么接受得了这个。   那日顶了老太太的话,被罚在屋子里头思过,也是想叫她自己想通认命的意思。   只没想到这六姑娘不但没想通越发没个消停。   她心中怨恨极,恨老太太心狠无情,怪二夫人没本事,而最恨的,自然是五姑娘。   “娘,我不嫁!我死也不嫁!”六姑娘趴在二夫人怀里大哭,她是真怕了,眼泪直往下流,忽而又发狠一般推开二夫人,从床上跑了下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在屋子里乱窜,见什么摔什么。   二夫人又气又急,生怕惊动了顾老太太那,连忙跑过去将六姑娘拉了回来,按在床沿上坐好,低声斥道:“我的儿!娘的心肝,你这是要让娘担心死啊!”   四月的天还寒着,六姑娘鞋子都没穿就下了地,屋里丫头嬷嬷一早都给打发了出去,二夫人便自个给她扯了被子盖上。原是为了好好跟女儿说会儿话,这会儿心疼得直骂她。   六姑娘还是呜呜呜的哭,这几天闹下来嗓子都哑了。   没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厉声说道:   “叫女儿去嫁给那样的破落户,倒不如一根白绫吊死了干净!娘若是真的心疼我就不该应了老太太的话!”   “你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二夫人心疼又心酸,也舍不得骂,最后只搂着人哭:“我苦命的女儿啊!”   “都是顾青婉那个贱人!是她害我,是她推我下水的,你们让她去嫁!让她去!低贱庶女配穷酸破落户最合适!让她去嫁!”   姑六姑娘睚眦欲裂,歇斯底里地吼着叫着。   二夫人又怎能不恨那一对狐媚子母女!只是那两个是二老爷心尖儿上的肉,护得紧,连她都动不得。   那日落水之事,五姑娘也在场,不定就是那小贱蹄子下的黑手!但二老爷只骂六姑娘自己不庄重惹出事来,然后轻飘飘让五姑娘在屋子里思过就了了事。   二夫人恨的只差亲手去活剐了那对母女。   母女二人想着这些就忍不住抱头痛哭。   事情拖不得,尽快办才能熄了风声,老太太头疼,挥手打发房里一个二等嬷嬷去李家“议亲”去了。   二太太知道她女儿是没了别的出路,整个侯府,以后数出来怕只有她女儿嫁得这样差。   将一包子难受压了下去,二夫人强打起精神,旁人都明着暗着看笑话,她再怎么着也得撑着。二夫人自己只生得一子一女,如今女儿吃了这么大的亏,下半辈子都算毁了,她便想卯足了劲给女儿置办嫁妆,只为补偿。   府里公中有章程规矩,嫁妆上嫡女是两千两银子,庶女是一千两,自然,这都是明面上的,私下里各方各家补贴女儿多少就各凭本事。   六姑娘是二房嫡出女儿,公中出两千两,顾老太太多少心有怜悯,府中众多姑娘,唯独六姑娘嫁得这般低贱,以后怕是没机会再见着,遂私下补贴了一千两银子,一套蝴蝶戏花的金头面,一匣子东珠,另并一处庄子和二百亩田地。   二夫人见此忍不住红了眼,顾老太太素日就是个不关心孙女的人,前头嫁出去的三个姑娘也未见老太太补贴分毫,如今给了六姑娘这些,不过是可怜罢了。   既是板上钉钉,改不了这门亲事,二夫人少不得再派人去将那李家从头到尾仔细打听一遍。   当真是越听越肝肠寸断,就那么一个穷酸破落户,她女儿上辈子事造了什么孽啊。   “连个整齐屋子都无!可叫我儿怎么活!”   几个亲信嬷嬷在一旁劝慰,说了好些话,也没能让二夫人脸上好看些。   二夫人自己倒是能买一座宅子让女儿陪嫁过去,可那边也是一大家子,难道都要浩浩荡荡跟去住女儿的不成?   她就是憋的慌,没有用女儿的嫁妆养那一家子的道理。   二一个又想着,若是一开头就这般补贴,这般好说话,仔细喂大了人家的胃口,养出一窝子豺狼虎豹出来。真那样,才那是害了自己女儿。   所以,她就只派人去李家从中“提点”,其一就是,必要置办下能住的屋子。   二夫人心中有数,把这些事一条条记在心里,便是准备要好好说给女儿听。   二老爷虽是失望浪费了一个女儿,别的什么怜惜之情倒是少了些,面上也没见伤心,还比不上一向冷情的顾老太太,也就拿出干巴巴的一千两银票,旁的什么都没有,还尤不自觉恬不知耻地说给姑娘添妆这种话。   二夫人怄得心里绞着疼,生生把指甲给捏断了!   她顾不得体面,又闹将了一场,从二老爷手里抠出一个铺面出来才算了事。   二夫人当年出嫁时家中过得好,陪嫁丰厚,别的不说,旺铺就有八个,田产也有千百亩。   以前是打算女儿出嫁给二个铺子,另几个留给儿子,毕竟女儿是嫁予别人家,养老还要靠儿子,不过现在却改了主意。   她将其中在城东的四间铺面,小燕儿胡同里的一处三进宅子,加上一处庄子,二百亩水田的地契找出来,单独放一个红木匣子里,又把老太太给的田契银票和从二老爷那里拿来的房契银钱都放进去,另又再从自己私房里取出两千两银票放进去。   这样一来,一共是四千两银票,五间铺面,四百亩水田,两户庄子。   点好后锁了起来放好,这就是压箱底的东西。   公中出的两千两用来办嫁妆,大到婚床装太衣橱大柜,小到碗碟茶杯等等。   好在女儿家出嫁的床都是从八九岁就开始准备的,倒是不用赶。   紧跟着,那头也有人同李家交涉,三书六礼按着流程走。   哪个公府侯门的姑娘说亲不要个三年五载的,从相看到定下日子,都是一项一项慢慢来,那杨才显得贵重。   只有顾六姑娘这门亲,因她给顾家丢了丑,没颜面慢慢筹备,整一个仓促了得。   ……   李家卖了半数田产,又动了存了好些年才存下的一笔银子,才买下了旁边的宅子,请了人来修整装潢。   原先的李宅不变,两边都开了侧门,这边出走两步那边进。   从李家这边加盖的外围墙,一直建到后另一边,现两户院子的外围墙建在一起,修成了一户,整体大约成了个倒侧着的“吕”字形的格局。   等都弄好了,刷漆粉饰完,顾府就派了一干下人来量房。   六姑娘被几乎是被按着头认了命,二夫人拼了命的替女儿规整嫁妆,除了压箱底的银钱和一应物件,还有出嫁要带去的人。   原本若无意外顾家这样人家的嫡女,嫁的应当也是门当户对的公侯伯爵之家,那样要带去的丫鬟陪房可大有讲究,门门道道有很多。   而现如今,那养着的两个美貌丫鬟也用不上了。   须得带上的,有姑娘的奶嬷嬷,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再配上两个针线丫头,两个灶上娘子,两个粗使婆子。   数一数,这就是九个,因是单数不吉利,便再添了一个跑腿丫头,凑足十人。   这还是迁就李家穷门小户一减再减的结果,那些陪房嬷嬷是用不上了。   日子过得飞快,有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九月份。   顾六姑娘年岁不大,未满十五,她的生辰在年尾,腊月,因为要赶着出嫁,便只能择了日子往前挪,请了相熟女眷过来,简单地办了个及笄礼。   李家买了宅子,家资早耗得已所剩无几,便也是不能够打肿脸充胖子,聘礼是白氏亲自操持的,白氏亦埋怨侯府行事霸道,心中怄了一口气,就只勉强依着寻常寻常人家的规格送了聘礼。   有礼饼一担,三牲是鸡鸭各两只猪半边,鱼两尾,海味两包,其中包括有鲍鱼元贝海参虾米。   四色糕点,生果,喜糖各两屉,茶叶芝麻各两斤。   两对帖盒,里头装着满满的莲子百合青缕红豆,花生瓜子红枣桂圆干核桃仁儿。   斗二米,线面六斤,酒六坛。   龙凤烛一对,排香一对,祖纸一对,龙凤鞭炮一对。   最后再是一对活大雁。   聘金则是李老太太定下的,却是为了孙儿之故,加之没白氏那般目光短浅,咬着牙办,贴了自己许多东西进去。   老太太将自己出嫁时得的一支金步摇拿去融了,打成了京中最近流行的款式,又定了一对龙凤镯,一对银镯子,一把银梳子,一对翠玉耳坠,最后是一小箱压箱银,十两一锭,雪白雪白的,足一百两。   对于一般人家,这聘礼已是很能看得了。 第4章   侯府里没人在乎六姑娘那破落夫家会送过来什么样的聘礼,左右肯定是上不了台面的。   事实也是如此,那一点子东西送过来,起了些波澜。   府里人是头一次见着寒碜成这样的聘礼。   之后,个个都在心里叹一句六姑娘命苦。   好好的千金小姐,摊上这样的事。   当真世事难料。   谁能料到,向来心高气傲飞扬跋扈的六姑娘最后竟会嫁给这样的人家,还是因为那般不光彩的原因。   这还是嫡出女儿,瞧瞧前头大房里,庶出的三姑娘,人家嫁的都是大理寺卿家的幼子,六姑娘这个,只提起来都嫌污了自己嘴巴呢。   自然,幸灾乐祸看笑话的人也不少。   二夫人之前眼泪都哭干了,眼下见着这些聘礼已经太大的反应,只是脸色冷冰冰的。   她拼了命给女儿塞嫁妆,除了压箱底的东西和大件儿小件儿。   单首饰头面就打了八套,各色钗环镯子耳珰更是装了满满几匣。   又请了人来裁衣,四季衣服各四套,上好的云锦绸缎料子装了两箱,缀着珠子的绣鞋六双。   另还有其他许多东西不提。   姑娘家讲究,爱美爱俏,她那夫家以后怕是买不起的。   顾六姑娘的嫁妆满满当当塞进六十四抬。   大红色的大木箱子上绑着大红色绸绳,失足的喜庆。   到了出嫁这一日,抬着这副嫁妆绕着街上走一圈,羡慕的人不知凡几。   六姑娘上花轿前又哭闹了一通,知道内情的看了心知肚明。   大夫人好涵养,脸上带着笑,和气地同旁人说说姑娘重情,这是舍不得父母家人呢。   几位夫人太太听了附和着说几句顾小姐孝顺。   喇叭唢呐吹吹打打一路到了城西,嫁妆流水似得一抬一抬进了李家新院子。   整个院子都被占满了,李家的一干亲戚围在,看得心中直咋舌,眼中满是羡慕嫉妒。   暗道我的个乖乖!李家这是娶回来一个金菩萨啊!   跟着顾六姑娘一同陪嫁过来的张嬷嬷盯得紧紧,眼睛不错一下,生怕哪里磕了碰了或忙乱中少了什么。   晒完了嫁妆,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人把东西抬进了西房,拿单子对好了数,等人全部出来了,才拿出一把鎏金大铜锁将门给锁上。   新娘在那边拜完堂就被送了这边的正房里。   新郎挑了喜帕,夫妇二人喝了交杯酒后,新郎就被拥着出去了。   李家的那些个女眷亲友闹了一会儿,正好外头敲了锣,正要开席上桌,人才都被请了出去。   喜酒全摆在原李宅那边,那头人声鼎沸的,这边都能听得到。   宅子各处贴着大红喜字,门口还挂着红灯笼,新娘屋子红色龙凤烛已经烧了起来,新床上挂的也是大红帐子,被子是红色的龙凤被。   客人亲眷都走了,三姑太太没忘送些吃的过来,她们过来人有经验,知道这会儿新娘必是饿着肚子的。   顾六姑娘贴身伺候的两个大丫鬟,一个叫玉珠,一个叫玉钏,最是妥帖不过的人,接了三姑太太手上的食盒,又客客气气替主子道了谢,把人送了出去。   张嬷嬷回了正房,把西房的钥匙交给了玉珠让她放好。   玉钏正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伺候姑娘用膳。   那食盒里放着的是一碗米饭,一碗鸡汤,一碗红烧肉,一叠什锦豆腐,一叠清蒸萝卜丝,另并一盅银耳莲子桂圆羹。   李家今日办席,厨下自是不缺吃的,三姑太太随意挑了几样拿过来,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妥。   这吃食普通粗糙得很,同顾六姑娘从前吃的精致饭食没法比。   顾青瓷只看了一眼就发了脾气,抬手就要去掀桌子,好歹被张嬷嬷劝住了,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醒过神来自己已嫁了人,这里不再是侯府。   这就是以后要住的地方了。   张嬷嬷早就抽空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暗道小是小了些,好歹和那边是分开的,虽开了侧门连成一宅,也没几脚路,但平日自己住着,跟单独一户也差不了什么。   她们这些下人倒能适应,不过对姑娘来说,就太寒碜了些。   玉珠将那盅银耳羹端起来哄顾六姑娘吃了些。   张嬷嬷在一旁开口道:“这边院子里也有厨房,我让她们去收拾开,明儿个就能用,以后姑娘想吃什么都方便。”   若今日顾青瓷嫁的是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张嬷嬷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没规矩,也不成样子。   没有说新媳妇一进夫家门就私下弄小厨房的,新媳妇进门头一阵,谁不是小心翼翼本本分分伺候公婆,只等站稳脚跟再说,谁会上赶着去戳婆婆的脸,寻不痛快。   也就是李家,真真切切的贫门,她们姑娘就是做的出格些,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么一想,张嬷嬷倒觉出低嫁的一个好处来,起码姑娘不用受婆家的气,不用委屈自己。   顾青瓷脸色好了些,张嬷嬷又安排了别的事。   顾青瓷陪嫁过来的人不多,那也有十号人。   正房有两个耳房,张嬷嬷自己住一间,玉珠玉钏住一间,剩下就只能安排到南房去住,那边有五间,让她们两人住一处正好。   玉钏一一听了,出了正房,嘱咐小满谷雨两人领着他们过去,收拾好再过来,这边先不需要她们伺候。   张嬷嬷早发觉李家这边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寒酸是一回事,却是对她们姑娘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边院子没外人,就能由得姑娘安排了,也不怕顶着谁,没冲突,更没哪家混进来的耳报神。   天渐渐黑了,顾六姑娘没那么好的脾气坐着等夫君来。   她自始自终没把这个她嫁的人看在眼里,甚至想一下都觉得恶心厌恶。   觉得那种人如何配得上自己!   玉钏替姑娘拆了头饰,两个厨娘有眼热,早去灶下烧了水,打好热水送去澡房,顾六小姐就被大丫鬟伺候着去沐浴。   洗好后穿好衣裳,顾青瓷入了内室,玉珠已经把床上的东西整理好。   正这时,外头有脚步声音传来。   原来是酒宴散了,李成则过来了。   脚步声渐渐清晰,两个玉字的丫鬟都不自觉攥紧了手心,不知道这位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头没有丫鬟,自然就没人帮着打帘子。   倏地一下,藏青色的门帘被一道力气掀起。   随后,一个穿着大红锦服的男子走了进来,顺便带进来一身酒气。   张嬷嬷便先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笑,行了个礼,然后开口,说让人伺候大爷沐浴。   李成则吃多了酒,心中很有些燥意,眯着眼睛像有些不耐烦,一一看过去,打量屋子里的几人。   然后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不用伺候,都出去!”   张嬷嬷有些担心,但也不能不听主的话,这又是洞房花烛夜,就只能领着玉珠玉钏出去了。   门一关上,看不见里头的动静,张嬷嬷和两丫鬟守在门外。   就这么提着心,胆战心惊的守着,生怕李成则喝了酒没个轻重,伤了自家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响,是什么摔在地上的东西,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尖叫。   “啊——!”   玉珠一慌,“是小姐!”   张嬷嬷也唬得一跳,顾不得礼数了,对着里头喊了两声“姑娘,姑娘。”   没听见应声儿,便咬牙推了门进去。   等进了内室,一看里头的景象,就吓傻了。   只见方才还醉醺醺的新郎官,不省人事地躺在了地上,再仔细一看,竟是满脸的血!   顾六姑娘手里抱着个破了的青瓷枕头,脸色卡白。   见张嬷嬷进来,才颤抖着声音叫,“嬷嬷,嬷嬷……”   ……   ……   李成则隐约听见说人在说话,挺小声的,听不明白。   他头疼,疼得厉害,眼睛还没睁开,手就本能先往脑袋上摸了过去。   然后就是一手湿黏的触觉,十分不舒服。   他又使劲儿睁了睁眼,还是没睁开,倒是脑袋一阵儿一阵儿的更疼了。   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股脑的,大力往里倒腾,撞来撞去。   李成则疼得险些送了命。   等那些奇怪的信息一点点在他脑袋里晃荡,等来去自如像自己的东西一样,他才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不知道又过去多长时间,李成则心里已经有了很不好的猜测,即使他不愿意相信。   于是,他睁开眼睛。   坐在地上半天,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   须臾,他把右手送到眼前。   入目是满手的血红。   黏湿,腥气。   再抬手往上摸一下,脸上也都是血,伤口在额头。   李成则慢慢站了起来,模样冷静又陌生,一眼都没看房间里的主仆二人。   他只按着额上伤口,掀门帘,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李嬷嬷有些慌,拉着顾青瓷的手,苦着脸道:“我的姑娘!您怎么能和姑爷动手呢!”方才真是吓死人了,姑爷一脸血的躺在地上,像没了气儿一样。   好在姑爷又醒了,不然真出了事可就麻烦了!   不过方才李成则醒来后,张嬷嬷真是怕他会动手打顾青瓷,好在没动手。   只是,那模样那气势仿佛变了。   一语不发的,无端让人心头打怵。   顾青瓷也没想到,她会把人打成那样,枕头都碎了,上头还有血渍,她看了一眼,像是撇清什么一样,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张嬷嬷叫玉珠进来收拾屋子,又让玉钏赶紧去看看,大爷去哪儿了,别去了那边惊动了人才好。   玉钏脚步飞快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飞快道:“没走,人在东厢呢。”   张嬷嬷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叫来谷雨,让她悄悄去外头请个大夫回来。   大爷额上一个口子,明天见了人还不知要惹出什么来。   一屋子下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又怕大爷会恶了她们姑娘,以后不知会如何。 第5章   新买下宅子虽和这边一起两户并做了一户,但李老太太口里却爱叫那边为西院,也好区分。   宾客都送走了之后,白氏和李家的三位姑太太手脚麻利地收拾院子,剩菜分予一些人带走。   桌椅板凳碗筷盆碟这些自是明日再去还。   孙氏受累了一天,现下歇下来,就靠在炕上的枕头上养神。   老太太久未吃过大荤,今日办着喜事,多贪了几口,胃里不免有些胀得慌。   白氏给泡她了一杯浓浓的茶端过去,孙氏端着喝了几口,倒解了不少腻。   过了半晌,孙氏想起来似的问:“西院那边怎么样了?”   大姑太太正要开口,不妨被三姑太太抢了话。   只听见一个利索爽朗的声音回道:“好着呢,我方才送了些吃的过去,那小姐身边的丫鬟还谢我来着,一副懂事好说话的模样!”   大姑太太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随后转过头来看着孙氏,撇撇嘴,语气有些不阴不阳:“我可瞧着了,侯府里出来的小姐那派头就是大!我可数了数,跟着嫁过来的下人都有十来个,倒比咱家主子还多,且那些可都是伺候她一个的。”   这是明着拱火挑唆呢。   听了这话,果真见李老太太和白氏的脸都不那么好看了。   三姑太太可不怕她大姐,随即反刺了一句:“人家身边就是伺候的人多又怎么了,又不让大姐养,大姐单看见人家奴仆多,却没看见那满一院子的嫁妆,人家小姐不缺那几个钱,咱们要巴巴跑去说她不该,才显得眼皮子浅,没得叫人笑话呢!”   大姑太太叫三姑太太讽刺眼皮子浅,气得差点跳起来骂人。   白氏听了几个来回,这才施施然出来插个话,打断她们,笑说道:“什么小姐姑娘的,既嫁到我们家来了那便是一家人,是你们的侄儿媳妇,大妹小妹叫她的名儿就行。”依旧是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   话头一断,两位姑太太也不好再吵。   孙氏却是在想,不知那位侯府小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日后好不好管教,若以后仗着身份骑在则儿头上可就不好。   看来明儿个得好好看看,也得压她一压,别叫她仗着家世嚣张了。   明日新人要见长辈敬茶,孙氏就没留三个女儿在家留宿,挥手让李保德送三个妹妹出去。   几位姑太太都住得不远,套个车左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家,方便得很。   白氏给三人都装了些干净没动过的肉菜,叫她们带着。   人都有了,白氏又伺候了孙氏洗漱,等老太太歇下了才自回房。   熄了灯后,旁边躺着的李保德不到一刻钟就鼾声如雷,白氏却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心中总想着西院那个刚进门的侯门小姐。   这么些日子了,白氏虽一直耳里听着口里说着侯门两个字,知道那是贵门,高不可攀,但到底怎样个高不可攀怎样个金贵却没有具体概念。   若不是有了个意外,她们这等人恐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那样的人家的。   有句话可是说得死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话很不假。   系着红绸绳,一抬抬流水似的嫁妆,当打开了给众人看的时候,白氏眼珠子都不会动,移不开了,只睁得大大的。   她从未见过那么多宝贝。   玉器花瓶,各种摆件儿,各色首饰,红色翡翠绿的玛瑙白的珍珠……那些东西,闪闪的光晃着人的眼睛疼。   更有整箱整箱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   再看坐在床上的人,穿着一身华贵夺目的喜服,亦是白氏从来没见过的料子,嘴里只说得出一个好字。   好东西,不识货的也能知道。   盖头揭开的时候,是白氏第一次看见顾青瓷的相貌。   那时白氏竟有些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白氏住在城西几十年了,市井坊间的姑娘她见得太多,大多数是普通的,也有个别出挑俏丽的,不管长得如何,十来岁的姑娘总归都是鲜嫩的。但是,那些女子再如何出色,如今看来,就是千百个加起来,怕都比不得眼前这位分毫。   单单一眼,终于叫白氏品出了些侯门贵族和普通人家之间天堑般的差距。   人坐在那里,脸蛋冷冷,满身的金贵矜骄之气。   那是金银富贵窝才能养出来的娇贵人。   明媚的脸蛋,即使没全然长开,都可预见将来的绝色姿容。   白氏看得心惊。   白氏何尝不虚荣,她心底也得意于儿子攀附上一门显贵岳家,因为这会给家里带来无数好处。   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担心了,那位顾小姐看起来不是好性子的人,若是管不住她,别说占便宜,可要叫人反骑到头上。   白氏自己是当媳妇的,是服侍婆婆过来的,心中自然认为顾青瓷也当恭顺服侍自己,理应听话,受自己的调教。   在李成则还没娶妻的时候,白氏就是如此认为的,就算后来得知侯门千金要嫁过来,她也从没改变过这种想法,不觉得自己不对。   她甚至已经想了很多遍,觉得大户里出来的小姐,应当更懂规矩才是,侯府里肯定有一套规矩,媳妇子是哪时哪刻起床去给婆婆请安的,该怎样伺候穿衣洗漱,端茶递水,伺候吃饭?   听说大户人家儿媳每日都要立规矩,这些条条框框她必要都记下来,弄出一个章程,以后儿媳妇自得按照那个来,恪守规矩规行矩步,这才是为人媳的本分。   还有那嫁妆自然也该是由她代管,以后她就立一本帐,取用钱财物件时,才都能有个数,也是管着顾青瓷不可大手大脚乱用钱财。   需知嫁了人,不止你,连带你所有东西都是夫家的才对。   此时的白氏已经忘了,她嫁人时的那点陪嫁可从来没拿出来一点,都是自己捂的紧紧,慢慢用掉的。   自打李成则考中秀才之后,白氏其实就开始有了些变化。   她说话时,刻意添了一丝大方贤惠,也不再总往外头去买东西,孙氏是个坐不住的,白氏使了点心眼子,更多的揽了家里的活儿,又夸孙氏更会人情往来会说话,孙氏眯着眼睛受吹捧,日后买菜便由她去了,顺道同那些老姐妹唠叨。   白氏坚信自己儿子日后肯定会更进一步,会做得大官。   到时自己自是官家太太,那官宦人家规矩做派少不得要一一学起来,莫以后出去见人丢了儿子的颜面。   所以对于能娶到一位贵族小姐白氏很赞成,其中最大的一个一个原因是,侯门出身的小姐,有自己的规矩做派,这些正好是自家需要的,且她还有两个女儿,也应当开始学规矩了。   脑子里想着许多事,直熬到半夜,白氏才迷迷糊糊呼呼睡了过去。   ……   而西院,旁人眼里该是洞房花烛夜的美好时刻,而此时却并不太平。   谁也不知道此刻的新郎官芯子早已经换了一人。   李成则是位大学教授,因为这个身份,在人前,他总是惯于维持着那一股劲儿。   李成则曾经自己都嘲讽过,那副面孔过于道貌岸然。   那是一副非常严肃自持的表相,仿佛腹内有很深的学问,很有学者的派头与讲究。   这八成要归功于李成则长了一张好脸,略带禁欲,清高,再加上一开口又有满腹经纶。   当他穿着刻板的西装,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半边框的眼镜,足以把一些女人迷得七晕八素。   等他年龄再长些,到了四十岁,身上又添了几分岁月带来的成熟优雅,这更是让许多女人趋之若鹜。   爱慕表白李教授的人中不乏女大学生。   好在李成则基本的道德修养和职业操守都在,不可能做出越界的事。   然而他皱着眉,带着严肃的神情拒绝那些女人时,反使得他更受欢迎。   每当这时,李成则内心就觉得很无趣,他深知那些年幼冲动的学生只是被他刻意营造的副面孔迷惑住了而已。   穿越前,李成则和一位朋友去了另一位朋友私人开的一家酒吧里喝酒,因为在假期,不担心会被学生看到,他就多喝了几杯,   之后被人送回家,李成则晕晕乎乎,脱了衣服,准备去浴室冲个澡。   只记得当时有些头晕,别的没注意,不知怎么的,突然一阵电流过到了身上,然后就晕倒了。   等李成则再睁眼醒来,一切就都变了。   脑子里凭空多出一个人的记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景象。   至此,他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他可能是被电死了,却不知道是什么因缘际会,得了个大造化,魂魄穿越到了一个时空,在一个刚咽气的男人身上醒过来。   他白捡一条命,那个和他同名同姓的男人,却死在了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上。   ——   老郎中给李成则清理好了伤口,上了伤药包扎起来。   一边嘱咐伤口长好之前不要沾水,外用药膏每日涂两次,内服的汤药计每日服一碗。   小满领了药方跟着人抓药去,李嬷嬷也过来了,她看着李成则眼眸深沉不发一语的模样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但为着自家姑娘,就只能硬着头皮请李成则回正房,又替顾青瓷说了许多好话,言道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心中惶恐一时失手才伤了他,万望大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姑娘这一回。   李成则收回思绪,抬头,凤眼微微挑起,眸中却是一片冷意。   他看了眼张嬷嬷,并不说话,目光随之转到后头,对着那丫头说道:“去打桶水来。”   谷雨不敢违逆,得了话飞快跑了出去。   张嬷嬷尴尬了会儿,也不再多留,告了声罪就退下了。   李成则换下一身深红色的喜袍,踏进木桶中洗了澡。   换了干净内衫,回到了东厢。   他盯着自己那出来的一头墨色长发,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   旋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叹了一口气。 第6章   正屋里那位小姐会怎么样,怕不怕,哭没哭,李成则暂时还没空去想。   自己尚且一身麻烦,光是穿越这一件事就够他头疼半宿,他几乎一夜没睡,头上又带着伤,精神状态自然不能有多好。   不可置信,但事实是由不得他不信。   他的确是来到了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异时空。   心里有躁意,李成则其实挺想抽根烟的。   只不过这里没有。   李成则在这间他眼里老古董似的屋子开会走了半天,有看了几圈。   房间东西不多,一个大木柜,两把椅子夹一个桌几,一张他未见过的红木头式样的大床,有床顶,像个小屋子似的,还安了蚊帐,真个是见古色古香的屋子,就像是在拍古代电视剧似的。   李成则嗤嘲一声,无聊拿手指在那床围的镂空雕花处敲了两下。   实心的木头。   “大邺朝……”李成则低声自语说了三个字,脸色带着漫不经心。   他脑子里有这具身体完整的记忆,从中调取些记忆并不难。   至于原身自己,在李成则这里也成了透明的。就跟他自己似的,原身做过的想过的事他全知道。   不奇怪,毕竟他现在就是“李成则”了,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事。   这个姓李的家庭并不复杂,三代人住在一起,在李成则眼里这是个大家族,而在这个世界李家却被人们认为是子嗣不丰人丁不旺的人家。   说起来现代已经少有三世同堂的情况。   别说三代,李成则自己是上了大学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刚工作的时候租房,等过几年后就自己买了房,偶尔回下父母家。   他这种例子稀疏寻常不稀奇。   这里却完全不一样,有依宗而建,聚族而居,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   很明显,这里是个落后的古代世界,文化差异经济差异跟李成则生活的现代化社会没法比。   古今差异之大,更是能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李成则甚至不无调侃地想,如果一定要他换个时空过日子,怎么不让他去个高度文明高度发达的星球?   然而却也知道这事强求不来,只能自我安慰地想,好歹他还还活着,有条命在。   而眼下,李成则需要面对一件事。   刚醒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就是原身今日结婚了。   老婆就是刚才那屋里那个,穿大红色衣服的丫头片子。   无怪李成则这么称呼顾青瓷,谁叫人年纪小。他醒来后虽然没细瞧,但脑子里的记忆还在。   那姑娘才多大,十五岁。   真真实实的一个小姑娘,未成年。   李成则低头骂了句脏话。   现在,那小丫头是他名义上的老婆了。   太特么操蛋!   先别说李成则没心思没闲情跟个古人谈情说爱,就是他有那意思了,想捞个调情的女伴,姓顾那姑娘也不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   且还有个事,那顾青瓷恐怕性格脾气不多好。   新婚夜就敢拿东西往自己夫君男人脑袋上砸。   这到底年幼不知事还是拿人命不屑一顾,在李成则这里还有待商榷。   即使她可能是失手,是过失,但是到底闯下祸,让原身李成则没了命。   不过提起顾青瓷来,就必要说下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荒唐的婚事。   说起来,原身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于在李成则看来,他是个伪君子。   他之所以能求得这样一门贵亲,皆是因为他使了不光彩的手段,坏了那顾姑娘的名节,如此,才能把人家娶回来。   娶顾青瓷,自然是为了人家显贵的家世,高高在上的门第,以及大笔的嫁妆。   用一句现代人的话来说,那位李成则就是个凤凰男。   一个古代的酸书生,明明家境普通却十分自命不凡,内心对富贵荣华、官场极度渴望向往。   他心安理得受着李家一家人的宠爱,心底却不太看得上这些人,包括他的父母。   只是原身却是个非常能伪装的人,又有些小精明,他并没在家人面前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反而时常哄得他们开心,从而让他们对自己有求必应。   这件婚事起始的因由要从一个宴会说是。   是有一日,明德侯府的公子要办一个文会,下帖宴请了许多人。   请的人,要么家世不菲,要么才情卓绝,名声不小。   似原身这等身份的,自然不会有机会结交到明德侯府的公子,更不会被邀请。   只是巧的很,原身认识的一个人,正好得了帖子能去赴宴,于是那李成则就厚脸皮蹭着人家的帖子跟了进去。   李成则最喜攀附权贵,来了这里就四处钻营,试图发展些人脉。   结果当然不尽如人意。   正当李成则心里难堪愤怒之际,他蹭帖子进来的那个友人便邀他退了出来,解了他的围,约他四处走走,赏赏侯府的美景。   有意无意的,两人走到了一处园子,不妨远远看见有两位小姐在争执,不一会儿还相互推搡了起来,两人身边的丫鬟也上前劝说,   忽而,竟不知怎么的,其中一位小姐脚下一滑,竟噗通一下掉进了水中。   两个丫鬟吓傻了,连忙大声呼救,一边跑去叫人,可是掉入湖水中的小姐眼看就要沉了下去。   这时,李成则身边的友人推了李成则一把把,凑近他耳边,低声飞速说道:“李兄,那位小姐似要溺水了,那可是一条人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兄可会浮水?说来惭愧,家中母亲已为弟定下未婚妻子,如此弟实在不便下水救人!”   原本李成则听那友人一叫,就回过神,已准备下水救人,那时他心里也没多想,只觉得若自己救了这小姐一命,侯府定会把自己视作恩人,将来总能得些好处。   不过等再听得那人的后几句话,李成则心里一下子冒出来一个念头。   是了,他下水救人可不是天赐的大好时机,若趁机褪下那小姐的外衫,只要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再被人看见,那小姐不是必须要嫁给自己了!   这个念头一出,便再也遏制不住。   李成则当即向湖边跑了过去,然后一下子跳入水中,游去了小姐身边,他借着水的掩饰,悄无声息扯松了对方的腰带,然后把人家衣领往外扒开,露出半个肩膀。   之后再把人从水里救了出来。   等丫鬟下人找来了人,大家见到的就是顾青瓷衣衫不整,全身湿透,露着肩膀被个陌生男子抱在怀中的模样。   闺阁小姐失了清誉,便只有嫁人一途。   原身动用龌龊心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李教授就好死不死穿到了两人的新婚之夜。   接了这个烂摊子。   越想越头疼,李成则觉得自己烟瘾犯了。   此时很想抽一根。   他先想了想离婚的可能性,一搜脑中的记忆,只能非常无奈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离对时下女子非常不友好,和她离婚也就跟杀了她差不多了。   一个男人要不是对一个女人有大仇,就不会去休妻或和离。   且女子没犯下天杀的大错也不能随意被休被离。   再者还有看女方的家庭,女方家厉害的,你敢离一个看看。   李成则心不在焉,半敞着白色的内衫,一条腿支着,手肘放在膝盖处,另一只手把玩着他新得的,陌生的,及腰得长发,一边出神。   李家新娶回来的那个顾丫头,高门大户出生,他欺不了。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原身先把用无耻手段把人娶来,毁了人家半辈子。现在自己继承了这个身体,真做不出离婚害人的事。   太不道德了!做法不上档次。   眼下只能先这样,走一步算一步了。李成则摇摇头,想想先怎么和那丫头片子相打交道再说其他吧。   或许,把人当女儿养着?   李成则皱着眉胡思乱想,旋即又仰头嘲讽,他这里倒好,正好的单身年纪,换了个地方,平白摊上个能当女儿的老婆。   活了几十年,从没想过要结婚李教授满眼的冷漠。   坐在榻上干熬了一夜。   天光既白,露水云雾散去。   远处渐渐明朗了起来。   李成则还没动静,倒先有人敲了他的门。   咚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力道极轻。   没听见回应,那外边才颤巍出声叫道:“大爷,大爷可醒来了?”   李成则挑了挑眉,冷淡地回道:“进来。”   开了门,打了帘子,进来两个小丫头。   昨日见过的,好像是一个叫谷雨,一个叫小满。   她们一个人端着热水盆及其他洗漱要用的东西,一个人拿着干净衣裳。   李成则自然不会让像个残废似的让两个小丫头搭着伺候。   他推开准备替他擦脸的人,挥了挥手,道:“让开,我自来。”   之后也没管两人,自顾自循着身体的自己,刷牙漱口,洗脸。   事事都不喜欢,没一个合乎自己多年的生活习惯,李成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想着以后怕要渐渐改了。   他衣衫大开着,露出一大片胸膛。   李成则没弄过这种里里外外几层又不贴身的衣服,只能让丫鬟过来帮忙。   他看上去面容冷淡,轻描淡写般的不在意。   小满脸有点红了,连忙低下头,专心伺候大爷穿衣。   李成则低头瞧了几眼,差不多就会了这些衣服的穿搭之法。   俩丫头见姑爷脸色冷淡严肃,一早上都没说两句话,有些害怕。   但还是小声开口说道:“大爷,我们奶奶也起了,正在屋里呢,这会儿该一起去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他们敬茶了。”   李成则手一顿,然后了然,心道这些丫头却是忠心,护主得很。   便随意一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他也是初来乍到,环境还没摸熟,没准备弄点热闹出来。   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或者说,没准备为难屋里那个未成年。 第7章   头上顶着一个明晃晃的伤,遮满是遮瞒不住的,但既然不能让李家一干人知道是顾青瓷给砸的,那就只能说个谎话。   李成则走在前面,顾青瓷跟在后面,两人没说话,径直往东院走去。   顾青瓷身后带着玉珠玉钏两个丫鬟。   果然,才一进得那边正厅,李老太太看见李成则头包着纱布,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脸紧张,走下去拉着李成则,急急问:   “怎么了这是,怎么伤着头了?昨儿个还好好的,我看看,疼不疼,可上药了没!”   不岔气说了一连串的话。   李成则把眼前人和记忆中的对上,不动声色承受老太太的热情,面色自如,俨然就是原身那个乖孙。   并且李成则比对方还强些,他若不想让别人看出点什么人家就真看不出什么。   耐心听完孙氏的话,方才一路都没表情的李成则笑了笑,十分坦然地开口说道:“不妨事,昨天席上喝多了酒,过去那边的时候头晕晃了一下,这才跌到墙上撞了,已经涂了药,并不多疼。却是孙儿不孝,反扰得祖母担心了。”   孙氏最疼爱关心的就是这个孙子,将才一见他带伤着,就先生了气,只觉得孙儿打那边过来必是那边没伺候好,故而就直接沉了脸色,有些教训新媳的意思在。   现下听了解释,知道孙儿自己不小心,才没继续发火。   只笑着说:“不怪你,咱家新添了院子,还不熟路才会被绊了跟头,原是我和你娘没考虑周到,没先给你买个伺候的下人回来,你自己总有不经心的时候,身边缺个得用的人多有不便。且你如今已考中秀才,算得是个有脸面的人了,平日出门,身边需有个机灵的小子搭手跑腿才好。   等得空了我叫你娘去找牙婆来,给你挑一个好的。”   孙氏中气十足,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说了这许多话,一时倒把个新进门的娇娘子冷生生撂在了一边。   白氏洋装没看见,不插话,端着茶杯喝茶掩饰。   顾青瓷气的很,怒气瞬间就到了脸上,正要冷笑说话,被身边的玉珠及时拉了一把袖子。   昨日才闯祸,张嬷嬷晚上已是劝了半宿,让姑娘要收敛脾气。且看大爷脑门上豁大一个口子,顶着伤还愿意给姑娘圆谎话,姑娘再闹就不像样了。   玉珠带着求饶的神色看着自家姑娘,心里着急。   顾青瓷脸色变来变去,最终还是忍下了。   李成则那里应付着老太太,听孙氏说要买个下人来服侍他,本能就要皱眉,然转念又一想,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学里的李教授了,如今身处不知名的陌生朝代,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事业也没,完全两眼一抹黑。   若身边能有个人,的确可以帮着做很多事,起码跑腿打听消息不在话下。   于是李成则把快要说出口的拒绝果断咽了回去,温润说道:“还是祖母疼我。”   随后很是自然地扶着孙氏去位上坐好。   末了侧身回转头来看了顾青瓷一眼,开口道:“且过来。”   他声音有些散漫,带着一些磁性味道,听着有些舒服耳麻。   分明是普通的语气,配着那冷淡的面孔该让人心慌或不安才是。但实际却恰恰相反。   顾青瓷反应过来,就慢慢向前挪了两步,身下裙摆翩跹。   两人依次跪好。   玉钏见状立即把茶水奉了上来。   李成则眉峰略略一挑,抬手执起一杯,顾青瓷也跟着接过茶。   先敬给孙氏,然后是李保德,再是白氏。   三人相继喝过,都赐下东西。玉珠旋即代小姐送上礼物表明孝心,李家两位姑娘的一概都没落下。   李保德是公爹,便只意思勉励了两句,孙氏多说了几句倒也还正常,白氏却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不知什么时候买的两本女戒女训,拿出来,当面就给了顾青瓷。   要知道普通人家可不兴这个,再说时下女子能识字的少,敬茶时做婆婆的压根不会塞几本书过去。   孙氏瞥了白氏一眼,不知白氏何时学了这幅做派。   顾青瓷立刻红了眼眶,当然是愤怒的!   她是侯府出身的小姐,纵使性子骄纵,但也是打自小跟着女先生学过来的,什么不懂?   送女戒女训的意思不言而喻,白氏这般,简直欺人太甚!   她哪里还能忍不住。   “太太的东西恕我受用不起,您便自个儿留着用吧!”   话落,顾青瓷一下子从蒲团上站起来,丢下白氏给的书,将眼泪憋回去,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玉珠玉钏两个急了眼,匆匆福了个礼,也跟着追了出去。   好歹茶是敬完了的。   而白氏完全被顾青瓷的反应弄得懵愣了,她想不明白顾青瓷怎么敢就这样跑了?   她难道不怕么,不怕得罪婆家,不怕失去夫君的喜爱?   但这话她没法说出来,最后只能生气道:“这,这也太没礼数了!”   孙氏却没先管顾青瓷,而是啐了白氏一口,手重重拍了桌子几下。   张嘴就骂道:“叫你弄的什么幺蛾子!好好的你偏拿本破书来磕碜人,大喜日子都叫你搅坏了,你这谱倒摆得比我还大!”   孙氏并非为了顾青瓷而发脾气,只是老人都迷信,好日子里讲究一个顺当,觉得是好兆头,这样日后日子必定也过得美满和顺,白氏倒好,头一天就要摆那婆婆的谱,送本女戒上去。   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身份,还能由得你拿捏?   好了,这下反叫人顶到头上。   白氏在儿女面前被骂了个没脸,脸色不好看。   李保德劝了孙氏让她莫气坏身体,又不赞同地看了白氏几眼。   李成则没把这点小风波看在眼里。他不会真像这个时代男子,觉得妻子顶个嘴就是大逆不道是不孝。   再说就算依着这里的想法来看,顾青瓷是受了委屈。   白氏做法过分了。   白氏这人,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温柔贤惠。   不过只一打交道,李成则就发觉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白氏不是多和善的人。   于是此时不免多看了对方几眼。心头想到了些别的事。   白氏被责骂得喏喏不敢应声,坐在她旁边两个李姑娘都纷纷低下头,有些害怕。   这两人都是李成则的妹妹,年纪不大,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性格有点内向,平时对着李成则这个亲兄长也不太敢说话。   李成则觉得这样挺好,若太亲近,他心里反倒会不适应。   他这里就已经有了个要负责么小孩儿要,再多真会受不了。   孙氏瞧着孙儿脸上分毫不见怒气,并不生气,心中有了数,知道他这是对那顾丫头满意,又想到了有侯府,权大势大,轻易得罪不起,这可关乎孙子的前程。   想明白了,心里也就息了要教训那丫头的几句的想法。   李成则又同孙氏说了几句话后,才离开回了西院。   进了二门,过了院子,他径直往正屋走去。   一走进,就听见里头一阵娇娇的哭闹声。   李成则脚步一顿,停了几秒,然后又继续往里走。   心里却在叹气,心道果然是个孩子。又恍惚想着自己有有多少年没哄过孩子了?   自己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自然就没有侄子侄女,平时来往的也都是些单身人士,几乎没怎么个小孩子相处过。   他学校的那些学生虽然年纪也都不大,但至少是成年了的。   会哭会闹还摔东西的……李成则无奈摇了摇头。   李成则进来了。   在旁人眼里看着,他脸色有些冷。   “怎么了这是?”   李成则抬眼扫视了一圈,冷静开口。   对面哭的人瞬间停了,不过很快又转过头去。   显然是还没闹好。   李嬷嬷真是愁坏了,心里暗骂谷雨小满没规矩,木头人一样,大爷来了也不知道叫一声儿。   不见回答,李成则倒是又笑了下,笑过之后还是一张平淡表情。   “你若想哭只管哭就是,一边哭一边摔东西是什么毛病,这次就罢了。我今天教你一回,以后就得改了。”   说完,李成则习惯性去摸口袋,想掏出纸巾出来给人擦眼泪,手一动才想起来这里可没有纸巾,愣了一秒,就从善如流收回手。   视线转移,落到一个类似妆台的地方。   李成则往前走了几步,一边看了一个匣子,用手指轻轻拨开,是个放手帕的夹层,便动作自如地抽出一条,回身递给顾青瓷,一边看着她:“刚才说的都记住了么?”   顾青瓷睁着眼睛,木愣愣的。   脑子乱糟糟,皆因李成则的反应完全不再她的预想之内,她以为经过昨天那一遭,他应该跟她势同水火才是。   其实今天早上李成则帮她说谎,她就非常奇怪且想不通。   不过顾青瓷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会心软感激,感恩戴德。   她从这门亲事落地起就对李成则心怀恶感,恨得不行。   短时间这念头也很难转变。   等敬茶的时候被刁难,就彻底激起了顾青瓷的火,她没法忍受,于是拂袖而去。   顾青瓷从来没打算和李成则好好过日子,更别谈会放下身段去讨好他,她巴不得闹得人家家宅不宁才好。   反正李家不敢得罪侯府,不敢对她怎么样。   可哪料李成则的反应和她以为的完全不同,从昨天到现在,这人一直是一副平淡的样子,没发脾气,且看着也不似装的。   出嫁前,二夫人曾教导过顾青瓷,说男人骨子里都一个样,大体最喜爱女人小意温柔伺候着,恭维着。所以叫她以后切不能同夫君顶撞争吵,下人面子,那样绝对会叫人恼恨喜欢,也得不到宠爱。   并且二夫人自比其身,嘲讽说道:“你看娘和那边院子的周姨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顾青瓷肆意妄为,那些话一分都没听。昨天晚那个男人来扒她衣服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拿起枕头砸了人。   她自有自知之明,不怕人家厌恶她。   只是没想到设想的情形统统没发生。   顾青瓷手中被塞了一条粉帕子,心里在发愣。   没怎么回神,就又听李成则说了一句话,问她记住没有。   记住什么?顾青瓷一阵恍惚,早忘了先头的话。   遂抬头去看对方。   李成则见顾青瓷捏着帕子却不动,表情还带着丝倔强和愤懑。   心中好笑,便挑眉道:“你委屈什么?你又会打人又会摔东西的。”   说起来,李成则觉得这小姑娘确实需要管教。   他暂时同人和离不得,瞧着是要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一段日子的,要是以后也是这样三五天就闹一次,他真吃不消。   两人虽说已经有了夫妻之名,但也的的确确跟陌生人没两样。   李成则说这几句已经是耐着性子,总算对方没再闹,他就也转身离开了。   倒李嬷嬷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姑爷这性情却很有些看不透。   方才那是在哄着姑娘了? 第8章   白氏被孙氏骂了一顿之后,收敛了许多,接下来几日都老老实实的,没什么存在感,带着两个女儿躲在屋子里做针线,轻易也不去西屋那边。   顾青瓷虽然没有已经成为别人家媳妇的自觉,但有张嬷嬷在身边时时软语教导提点诫劝,多少也听进去了些。   敬茶那天发了火后,也乖乖安静了两日。   息了声,而后抽了个空还去孙氏那里认了个低。   虽然知道她并不是真心实意,但好歹人家肯搭梯子了,大家也只能借机下了。说话时,老太太从头到尾眯着一张笑脸,乐呵呵的模样,不知内情的外人看了还真以为这家多和谐呢。   李成则看得叹为观止,暗道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这么一看他那小妻子功夫还是差了些,不过毕竟年纪还小。也难怪人府里要给陪嫁个嬷嬷过来了,不然碰上黑心肝的人家,要被欺负死。   一日两餐也都按时去东院子吃饭。   李家为李成则娶妻后,家底花光,现在生活条件自然赶不上以前。   桌上荤腥几日不见一次,大多是一个干巴巴的炖菜,再或配个炒鸡蛋,炒青菜。   顾青瓷头一次上饭桌的时候,从头到脚都写着嫌弃,真真哪儿哪儿都不能习惯。   吃的粗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贵族和平民生活饮食上的巨大差异。   顾青瓷是在侯府女公子,娇娇儿,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养大。   她生活的环境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李家人不可能知道,恐怕连想象都想不出来。   李成则类比了一下小说红楼梦里的荣国府,觉得大抵就是那样子的了。   只看红楼梦里林妹妹进贾府的那段,一大家子吃饭,规规矩矩,老太太下首坐着各位姑娘。从没吃起先就是一大串丫头捧着帕子端着盆子送过来伺候小姐们洗手,等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暖上来,又有伺菜的丫鬟在一旁帮忙夹菜,吃完了一串丫鬟再次出现,端盆端水,让主子们掩面漱口饮茶,一连的动作反应,那都是经久养成的习惯。   那是靠几代的富贵和底蕴堆着养出来的。   每家有每家的习惯,林妹妹同样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呢,但她去了外祖母家因那里的习惯规矩和自己家的不同,还想着日后少不得要一一改过来。   顾青瓷呢,她这还不止是生活习惯不同的问题,还有生活水平直线下降,大幅度跳水。   几乎等同于从豪门家庭下降到赤贫家庭。   说句大实话,对古代的女人来说,嫁人就相当于她们的第二次投胎,直接决定了她们下半辈子的生活水平和幸福指数。   用现代一点的话说,顾青瓷入的就是个垃圾股。   所以她怎么能不绝望?因为绝望才会无所顾忌作天作地。   这么想着,李成则倒有点同情这小朋友了。   李家人不多,一家人关了门吃饭也不会分什么男桌女桌,都坐在一处吃。   七八号人的筷子在那菜里夹来夹去,再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有时候不太讲究,喜欢在饭桌上说话,又不怎么注意,偶尔不免会飞漏出去一星半点唾沫星子。   顾青瓷没尖叫着当场掀了真是李嬷嬷这几天反复叮嘱的功劳。   然虽没吵架,但她那脸色也更没掩饰,红红白白的变换,十分难看。   说句公道话,其实别说顾青瓷无法忍受,李成则也并非一点感觉没有。   只不过是环境逼人忍,他又不能跟小姑娘一样任性,那像什么样子。   这种顾青瓷眼里的粗鄙饭食她根本不可能下口,碗几小半碗饭被反复戳了很多下,还一口都没送去嘴里。   那一盆炖菜,一个炒鸡蛋,一个油渣炒白菜更没去碰一下。   李成则看了顾青瓷两眼并没说什么,只是李家人脸色也都不好,他也头疼。   忽然有那么点体会到夹在母亲和媳妇之间是什么感觉了。   眼桌上有一盆没人动过的米汤,这东西日日都有,李家没人爱喝。   顾青瓷低着头戳饭粒的样子在李成则眼和挑食不吃饭的小朋友没什么差别。   顾青瓷一肚子气,只想着快点熬过这顿饭回自个屋去吃好吃的。   却突然,眼前伸过来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   顾青瓷一怔。   李成则淡定自如地将顾青瓷的碗拿了起来,给她的饭里舀了两勺米汤,把米汤和饭泡在一起,然后又放在她面前。   语气有点温和,道:“吃吧。”   李家众人都愣了一下。   李青瓷飞快抬了下头又低下去,好似在自我犹豫和挣扎,半晌,终于端起碗,张嘴,小心翼翼吃了一口泡饭。   原本,像这种当众给妻子添菜的行为绝对会让家中长辈不满,从而会更加迁怒新媳妇。   但眼下的情况又有些不同,因为在李家人看来,李成则竟然只给顾青瓷弄了些在他们眼里完全不值当个什么的米汤,这实在让不能让他们联想到有了媳妇忘了娘这之类的话。   反而,孙氏和白氏还以为李成则是看不惯顾青瓷给他们家下脸,故意教训她呢。   如果李成则知道这些人的想法真要哭笑不得了。   不过他敢肯定,如果自己真给顾青瓷夹被大家筷子戳烂了的炖菜,他保准顾青瓷一口都不会吃,还要对自己发脾气。   不得不说,李成则把顾青瓷看得明白。   之后勉强又过去两次之后,顾青瓷再不肯过去了,谁劝都没用。   孙氏他们心知肚明早,只冷眼看着,那话头却不能他她们提。   最后还是要李成则出面来圆话,只说顾青瓷年纪小,身体娇弱,这几日害了些胃病吃不下东西。   替她说了话后,顾青瓷就更加理所当然了。   ——   这日,孙氏想起先头说要给李成则买人的事,吃过早饭,原本想让白氏去请牙婆家来,但其实孙氏也不懂如何怎么买人挑人,更不知道像她这种只买一个下人的,牙婆也不会上门。   还是李成则说不必这么麻烦,他可以自己去牙舍。   孙氏也就就由得他了。   李成则这几天都没出门,之前陪小姑娘回门,那侯府里头又是许多复杂官司,让他很是费了些心力应付。   等要回来的时候,顾青瓷硬是拉着二夫人的衣服,满脸不情愿,不肯回,最后二夫人狠心把女儿骂了一顿才算完。   就因这个,顾青瓷从上马车一直到回了屋还在冷着一张脸生气。   李成则自然不会同她计较,只当她闹别扭。   他自己心里还有一大堆事没处理,眼下也没空去管教顾青瓷,只偶尔抽着空才会哄她两句。   李成则有记忆,出了门先不着急去私牙舍,而是边走边看,熟悉一下路线和这里风土人情。   出了门白才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不同世界的差异。这里的房租建筑,大道小路,马车牛车,人们的衣着打扮……这些,跟他所处的现代完全不同。   李成则叹气,在城西逛了许久,直到快要中午了才去了私牙舍。   牙舍后面一条街都是买卖奴仆的,李成则一路走来冷眼看了许多,最后选了一家,让人带他挑,最后买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子。   这时候人口买卖虽是合法化,到底让人心情复杂。   然方才一路上竟然还有人跪下来对李成则磕头求他买自己,李成则都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了。   新买来的小子因为年纪正好又有些机灵,不算很便宜,花了五两银子。   李成则很穷,他这几天轻点过自己身上的财产,一共就只有十两银子,这还是原身自己存了许久存下来的。他每个月从都从家里拿着读书的经费花销,所以才才攒些。   买了人,现下全身上下就剩五两银子了。   李家一直是靠着乡下那两百亩田的田租子过活,并没有在经营其他的营生行当。   家里没什么大事的时候,日子也还过得不错,甚至可以供李成则读书。   当然也因为家里有个读书人,李家这些年并没存下什么钱来。   今年又为了卖掉了一百亩田,赖以生存的家底一下子削去一半,短时间内还缓不过来。   李成则一个大男人,现在还算是成了亲的,自然不可能和原身一样朝李保德或者孙氏伸手要钱。   又想到顾青瓷那一屋子十来个人,若不是顾青瓷自己有嫁妆能给人发月例,他是完全养不起的。   这样算起来,他已经是连老婆都养不起的人。   李教授哪里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心想必须得赶紧想出个挣钱的法子出来,不然别说养老婆就是自己都要养不起了。   李成则不怎么会取名,把买来的小子带回去,让孙氏帮着取了个名儿,叫元宝。   老太太觉得意图好又好叫。   李成则先让元宝熟悉了下环境,主要是在东院这边,西院全是顾青瓷身边带的人,婆子丫头都是女眷,除了东厢房被李成则睡了,其余的屋子都有了安排。不用猜就知道顾青瓷规矩很大,可能不会让外男进二门,于是他把元宝安排在东苑这边的南房住,这边屋子空,住得开。   “小封建。”李成则忍不住摇头低声笑骂了一句。   元宝听话又机灵,李成则对他观感不错,这两日出门都带着他。   关在家里想不出生钱的法子,自然要多出去转转。   这天,李成则在家翻看李家的账本,查看往年田地的出息和租子。   种田完全是看天吃饭,老天爷赏脸,年成好,地里丰收,租子就能多收些,若不好运碰上个灾面荒年,颗粒无收,农民吃不上饭了,租子自然收不上来。   靠这点田地吃饭实在是很不稳当,李家又不是什么大地主,有良田千顷万亩的。一百亩说出来都不够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断粮了。   随后,李成则又发现了李家还有一百亩林地,据说因为那地不好,种不了什么东西,租不出去,于是就一直闲在那里,几年都没管它了。   那么大一块地竟然就那么浪费了,李成则想去看一看那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果能利用起来,种点果树之类的,也是一项收入啊。   他把这事跟李保德提了提,说自己准备去过去看一看。   李保德点点头,道:“也好,今年下半年还没去田里看看,你过去了,顺便见见那些佃户,把今年的租子收了。”这些事往年都是李保德做的。   李成则做事不喜欢拖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叫元宝去雇了辆牛车回来,两个人就简装出门了。   李家的水田金地都是河口村,出了城坐车去大概要一个半时辰,其实不算很远,最起码这是属于京郊附近的村落。   李成则出门的时候是辰时两刻。   小满悄悄从侧门回来,跟着去了正屋。   张嬷嬷在外间等着呢,见她来了连忙问:“知道大爷去哪儿了?”   “回嬷嬷,大爷去乡下了,说是河口村,好像是去收田租子去了。”   张嬷嬷听着点点头,然后抬脚回了内间。 第9章   别怪张嬷嬷总盯着李成则,看他出门了,就赶紧让丫鬟去打听。   到底还是因为李成则和顾青瓷两人现在还没圆房。   张嬷嬷一边要捂着这事不能让李家人知道,一边又宴操心这夫妻二人是不是有了嫌隙。   她自己吓自己,心道这样下去可不成,姑娘这才嫁人,新婚燕尔的,同姑爷闹成这样,以后的日子要怎么熬。   其实张嬷嬷更多的是被李成则的举动弄得心慌了。   李成则自从洞房花烛夜那天被砸伤离开后,之后就一直没再回过正房。   他已经把东厢收拾开,这些日子也是一直睡在那里。   且冷眼瞧着,李成则似乎并没有再回正房睡的念头。   如此张嬷嬷哪能不着急,她急得嘴角都长了一串燎泡。   李成则这几日频繁出门,前两天还买了个小子回来。   身边有人跑腿干活了,更是方便了许多事。   男人就是那回事,张嬷嬷心里门清。她担心或是大爷因家里的妻子吃不到嘴,心里存了气,在外面置了相好的女人可就不好了。   这会儿子听了小满的回话,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去那些地方胡来就好。   转身回了屋,把这话说给顾青瓷听了。   顾青瓷无聊,在炕上摆了棋,让玉珠玉钏陪她玩。   手里拿着颗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张嬷嬷说的话压根没放在心上,眼睛都不抬一下,随口就道:“嬷嬷管他做什么,人家出门了我倒更自在些。”   张嬷嬷心里叹气,姑娘这是没开窍呢,一团孩子气的。   但想着那些男人可没几个有耐心的,不趁着刚成亲还热乎着把人笼络住,等晚了人指不定就在外头养起小的来。   真到那会儿找谁哭去,且哭也没用,怕反让人笑话,觉得你没本事!   故而,张嬷嬷就只能拿话来激顾青瓷,她道:“我的好姑娘,可别再说这些孩子话,叫旁人听了去没得笑话你。   如今姑娘成了亲,合该对大爷软些脾气才对,哪个男人会喜欢妻子日日对自己横眉冷对,冷言冷语的?是男人都喜欢听好话,姑娘再这样下去,哪天大爷没了耐性,冷了心肠,可怎生是好。   他是个男子,素日是在外头跑的,不定哪天就叫外面的狐媚子笼了去,到时候小姐可就没脸了,还要叫人暗地笑话。”   “他敢!他敢在外面养人!”顾青瓷一听这话,果然一下子生气了。   棋都没劲下了,盒子里的白子拿起来一把就扔了出去,散的到处都是。   “哎哟,何苦那这些个物什出气。”张嬷嬷上前拉着顾青瓷去那边软塌上坐好,又对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   玉珠玉钏连忙收拾去了。   顾青瓷年纪小,能生气肯定不是因为喜欢李成则,而是顾嬷嬷那句没脸、叫人暗里笑话戳了她的心窝子。   有几个小姑娘是不虚荣不爱面子的,顾青瓷打小叫二夫人纵容得心高气傲,更是极要面子的人,从前同人相比,样样不肯输。   只一想到要叫自己讨厌、跟自己有仇的人看自己笑话,那真真是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顾青瓷下嫁贫门,已经是把脸丢到了底。   不用别人说,她早知道自己如今成了圈中笑柄,成了那些小姐们聚会时,嘴里有趣的谈资。   出嫁前夕,顾青瓷那位庶出五姐来她院子里看过她,假惺惺同她话别。   对方说的那些话,她句句记得清楚。   当时,顾青婉脸上就带着虚伪的笑,一声一声说得极慢,她道:“六妹妹,我真舍不得你,等你嫁入了李家,日后就不大方便同我们来往了,如此也就再见不了几面了,虽说我们也不舍,但到底,哎,你别怪姐姐说话不好听,咱们这样的门庭这样的出生,哪能跟李家那样的人家来往呢,你说是不是?”   顾青婉心狠嘴毒,故意去戳顾青瓷的心。   话里话外嘲笑她是凤凰落了鸡窝,这辈子没法翻身了。   而她们这些高贵小姐,自然是不能自降身份再同她这等不上档次的人来往的。   顾青瓷那天差点挠花了顾青婉的脸。   当天晚上,顾青婉的姨娘就在他爹耳边吹了枕头风。   果然,第二日一早,二老爷就气势汹汹来正院,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把二夫人教训了一顿,说她不会教女儿。   二夫人气炸了肺。   只一想那些事,顾青瓷眼眶就忍不住红了。   却还要假装凶狠,厉声道:“他怎么敢那些下流事,他就不怕我回府里吗!”   张嬷嬷见姑娘这副模样心有不忍,但还要咬牙,再下一剂猛然药。   她眼睛直直盯着顾青瓷,道:“姑娘回府里去又能如何?跟二夫人诉苦?还是让二老爷给你出气?”   顾青瓷脸一白。   跟她娘诉苦,除了让娘担心还能有什么用?让二老爷出气就更不可能了。   顾青瓷心中冷笑,他爹心里哪还有自己这个女儿!   如此看来,他们侯府,外人看来花团锦簇高不可攀,可实则,自己就是真受了委屈,也没处诉说没人能帮。   这一瞬间,顾青瓷突然就想明白了。   她原以为自己身后的坚固靠山其实并不存在。   就算存在,却不是给自己依靠的。   张嬷嬷见顾青瓷似乎是懂了,没放过这个机会,再接再厉道:“且再说句不好听的,这世上,还没有听说哪家的女人能管着男人不让纳妾的,咱睁眼瞧瞧,就是皇宫出身的公主,嫁了人,日后也没有说能不让驸马纳妾。   所以就算说破天去,大爷若真做的这种事,我们也没法。那时候再去闹也晚了,姑娘听嬷嬷一句劝,往后不要再这样冷着大爷,有什么事不能两人好好说的,您仔细看看,大爷生得一副俊朗风流相貌,身材也是高大挺拔,一点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姑娘别被五姑娘几句似是而非挑唆的话就乱了心破罐破摔了,她是等着看您笑话呢!”   “她一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叫人看着恶心!”顾青瓷冷哼一声。   至于张嬷嬷说李成则生的好,顾青瓷却是真没注意过,从成亲以来,她就带恨意看人,那样能看出什么好印象来。   张嬷嬷见顾青瓷这态度软了,心情也总算明朗了不少。   又搂着顾青瓷夸她:“姑娘生的好看,仙女似的的模样,京中再没谁能比得过,若姑娘肯亲近人,哪个给能忍得住不来喜欢您呢。”   顾青瓷听得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   另一边,李成则可不知道他不过出了一趟门,家里顾青瓷就听了一场深刻的谈话。   此刻,牛车正缓缓走在官道上。   城外的路不比城内平坦,没那么好走,牛车速度虽然不快,但人坐在里头依旧舒服不到哪里去。   李成则坐的这种牛车并不是像现代拍的电视剧里放的那种,王爷公子或者夫人小姐出行坐的豪华马车。   这个真是再简朴不过,一头牛,套上套子,后边的车棚是几块木板铺订而成的。   木板车里面,除了地上有几个干草做成的蒲团,别的再什么都都没有。   车内空间狭窄,有些憋遮,李成则和元宝两个人进去后,就再没多余的位置。   干草蒲团自然是用来坐的,李成则乍看时愣了一下,倒没挑剔。   车子左右有窗,但没帘,门帘同样也没有。   眼下虽只是九月,但早晚以有了些凉意。   好在李成则穿的衣服不算单薄。   他心道看来果然是价钱便宜的东西,真就是个单纯赶路工具了。   这便是没钱的坏处,人一穷,口袋空空,就是这再怎么讲究娇贵的人,也只能妥协认栽。   越是这等落后的地方越是如此。   几十年没为钱发愁过的李教授坐在车里,认真地在心里盘算起了能赚钱各种方法。   相较许李成则这种流于表面的平淡,元宝倒是真的没一点不适应,还挺开心,时不时从窗户往外看,遇见有田地或有人的地方,偶尔会问一问李成则,这是哪里。   李成则正需要点事情分下心,就也寻摸着记忆里知道的,跟元宝一一讲来。   元宝心里感恩戴德,越发觉得自己好命,遇上了良主。   主子从买下他来起,不止从未打骂过一下,且还十分宽容随和,愿意带自己出门,还愿意教自己认路。   李成则见着小子又露出一副激动感恩的模样,眼皮忍不住跳了几跳。   不由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两下响。   元宝登时一脸无措,随后又摸摸脑袋傻笑了起来。   元宝不是京中人,是从别处逃荒过来的,原本一起的还有个他老爹,只是元宝爹后来生病死了。   元宝也是因为没钱替他爹看病,才把自己给卖了。   这些李成则买他的那天起就知道。   本来李成则没准备给人起名字,让他叫自己的名,但元宝却说自己没有名字,以前他爹都是老大老大的浑叫,并不算个正经的名字。   现在给人当下人了,更不能叫老大。   于是李成则才给他起了名字。   京城是皇城,天子住的地方。这里是最看不见贫穷的地方,但依旧有许多元宝这样外地讨生活或者逃难来的人。   活不下去吃不上饭了,就只能卖给别人当下人。   而一个国家如此之大,更不止有多少活不下去的人和家庭。   这样一比,原身其实能算是在蜜罐子中长大的。   李成则不是多么善良的性格,人性大多偏自私,他也不例外。   只是通过元宝这件事给他提了个醒儿,让李成则有了更明确的的认知。   这个地方,穷人活不下去。 第10章   “李公子,地方到了。”   将近午时,河口村终于到了。赶车的老汉拉了拉绳子让牛停下,自己再从车辙上跳下来,转身。对里头喊了一声。   元宝见牛车停稳,也一股脑爬了下去,李成则随后下来。   这一路,当真是坐得腰板儿都僵了。   理了理衣服,让元宝付了车钱,李成则才抬眼看四周。   这村落不小,方才一路过来,也附近也有村庄,都不及河口村的规模。   河口村据说有百来户人口,因临着一条小河,就起了这个名字。   有河有水有山,更因挨着官道,进城的路不远又方便。   水田肥沃,林子山地也多,所以这里的日子过得不错。   至少看着没有面黄肌瘦的。   河口村是杂姓聚居,七八种姓氏,不过超过泰半姓李,故而以村以李姓为首。   李家祖上就是河口村人,一直到李保德的太爷爷那辈,因有幸娶了个城里姑娘,一家人才在皇城里落了根,往后几代就定居在城里。   只李家的宗祠和老宅还是在这里,每年过年,李家你家人依旧是要回来祭祖的。   李家现任族长,论起辈分李成则要称他一声三爷爷,对方是李成则爷爷的堂兄弟。   古代对氏族宗祠看得非常重。族亲之间一般不会断了来往。   平日不说,年节都是要走礼的。   河口村一百多户人家,算人口数量,应该在七八百左右。   因为李姓占了一半,如今河口村担任村长也是李姓人,就是李成则三爷爷的儿子。   因为这个,李姓人在河口村方便很多,更没人敢来欺负,要办个什么事也能方便点。   这就是氏族的力量。   李家在这里的祖宅,是个大三进的大宅院,要比京中住的地方面积要大上许多。   毕竟是乡里,地没那么值钱。   李家这宅院虽然看上去有点旧,但并不破,里头东西都齐整。   屋子里也不脏,是隔三差五收拾的。   这里因为李家雇的佃户住在这里帮忙看房。   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儿子。   这佃户以前是外地人,后来才落户在河口村。   两人没屋没地,便只能给人当佃农。后来老太太孙氏看人可怜,就把人招来看宅子,让他们住在最外头一进,平日就打扫打扫屋子。   李成则过来也这儿没事先托人送了口信来,兀地就来了,眼下不免害的那对夫妻慌手慌脚。   那二人虽知道这是主家的少爷,但往年过来得多的都是李老太太和大老爷。李成则这一头乍来,着实让人手忙脚乱。   他们都知道这位李少爷是个有大出息的,年头春天的时候,就听说考中了秀才。有了功名在身,这月又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为妻,真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这种人在他们眼里已经是高高在上,不敢高攀,更不敢得罪。   日子久了,李成则已经适应了古人这一套磕头跪地行礼的行为。   这夫妻二人突如其来的磕头再不能让李成则头痛。他淡定地吩咐元宝叫人起来,接着问了些这里的事。   当然主要是问李家那慌着的一百亩山地。   这夫妻二人,男人叫王虎,女的旁人就喊她王虎家的。   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非常老实,说话带着一股别样口音。   在李成则面前回话很是小心翼翼。   不过总算不糊涂,问什么答什么。   这会儿到了晌午,到了用饭的时辰。   这两人大约也是回来吃午饭的,不然就该在田里忙活。   出门前诸多琐事孙氏都一一交代过,元宝也很机灵,看着情况就从兜里摸出手腕大小的一串儿大钱出来,给了王虎家的,让她去割点猪肉或杀只鸡,整些齐整的吃食过来。   他家少爷早上起赶路过来,正饿着累着呢。   王虎家的搓了搓手,嘴里连连哎哎了几声,又说,“这会儿就去。”   应了话,一边小心接过钱,又给李成则上了一壶茶水,才脚步匆忙往灶下去了。   这人手脚利索,干活快,半个时辰不到,就上了一桌菜上来。   有一锅子鸡汤,一碗腊肉蒸干菜,一盘青豆,一盘炒嫩笋,一盘炒鸡蛋。   李成则就一个人,这一桌怎么看都只有多的。   他让元宝坐下一处吃,元宝头摇得飞快,怎么都不肯,王家的自家也要吃饭,自然准备了元宝的一口,元宝笑嘻嘻说他过去吃。   但让李成则叫住了,他道:“莫要去蹭人家的,你且观他们家贫,日子必然过得紧巴,如此怎好再去吃,即便一口粮食也是粮食。罢,你便等我吃完了再捡剩下的吃就是,这么一桌,你可是觉得我能吃得完不成?”   这话语气并不重,且李成则还是淡淡的神色,但他一旦开口发话,元宝就完全不敢做声了。   心中只觉得少爷虽脾气好,看着也温和,但那周身气势只肖放出一丁点来也吓人。   若再放下脸色来,恐更会让人腿软。   元宝乖乖在屋子外,等李成则吃好了,他果真跟着吃了顿好的。   放下碗筷后嘴里还忍不住回味,觉得嘴里有油的滋味真好。   用过午饭后,李成则叫元宝跟上,带上从城里买的东西去了一趟族长三爷爷那边。   如果回来的是李保德,倒是不用亲自去,只李成则毕竟是小辈,又很少来乡下,去一趟也是应该的。   李成则坐牛车过来时路上已是有不少人看见,三爷爷那边自然都听说了。   果然李成则过来,三大爷很高兴,但并不惊讶。   陪着人说了会儿话,家中近况都问了一遍,李成才起身告辞。   他过来一趟就是要察看田地的事,人家就没多留。   李家现在的水田只有一百亩,不很多,田租上就还是寻着往年来的一户一户收上来就成。这几年年成好,粮食收成不错,眼下正式秋收季节,田里的谷子都收割打好,一担一担放在粮仓里。   不用很操心。   再去看了片地,李成则才发现自己之前似乎想错了,他先前一直从李保德嘴里听着林地山地的,便误以为那块地是地势高,又或是层斜坡状,又或土硬结实带石子的那种地。   现在一看,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大片大片的土地其实都是平整的,既不是黑土也不是硬土。蹲下来用手捻了捻,才发现是一种沙质地,土质很疏松,土层还深厚。   那土壤触手的时候,李成则心里就想到了一种东西。   西瓜。   这样软沙深厚的土质似乎很适合种西瓜?   西瓜……李成则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遍,然后就发现,这个朝代没有西瓜这种水果!   他又想,是不是叫西瓜这个名字,便按照西瓜的样子再想了一遍,最后确定,这个地方,是真的没有西瓜这个品种。   原身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也没吃过。   李成则皱了皱眉,回忆自己的国家,西瓜是什么时候引进过来的?似乎是五代?还是明?大概是先从西域引进新疆,再传到内陆的。   但是这个朝代不同自己那边的历史,李成则有些为难,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西瓜秧苗这种东西。   但是这里也有西域,或许,什么时候寻个西域商人打听打听。   若是这一大片地真的能种成西瓜,以后就是一大比收入啊,最重要的是,这是个新品种水果,铁定能受欢迎。   不过目下想这些有点远了,西瓜秧苗都没影的事。   不过好歹这块地的情况他是知道了。以后不管是种西瓜还是别的,总归不能荒着浪费掉。   西瓜苗培育的时候是在春夏季,今年是不成了,要真能找到瓜苗,明年就可以种上,三月份七月份两季都可以培苗,早春一批还得弄几个中小棚。   不过就算有了成算,但不是立即就能生钱的项目。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即是如此。   李成则在河口观察查看了一番,下午就做牛车返回了京城。   进了城,仿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李成则心思早就想远了。   想要来钱快的项目那也要本钱投资才行,本钱李成则没有,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积累资本,赚第一桶金。   有一句话不是说了么,你若有钱,千百个项目会自动送到你面前让你赚钱。若没钱,就算你有千万个想法和项目,钱也不会来找你。   这话说绝了。   李成则没忘记自己是读书人,是个大学教授,或许他可以做点老本行的事。   当然他说的老本行不是指教书,就是自己想教书,这里也收不到合格的学生。   他是指笔杆子。   读书人,不管是哪类读书人,拿笔总能写点什么。   李成则早些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还待考察一下市场。   或许能写点话本儿小说之类的,娱乐性质的读物应该在哪个朝代都不缺市场。   真决定动笔的话,还得研究一下本土的此类读物的风格特色才行。   这一想着事儿时间也过得快,眨眼就到了家。   结了车资后。李成则跟元宝先涂去了东院。   没想到才一进去,白氏就过来了,拉着李成则道:“则儿回来了,今日有个姓苏的人来了我们家,他说是你的好友,给你送了一张帖子,邀你后日去参加什么诗会呢。”说罢把帖子拿出来递给了李成则。   姓苏?   李成则眯着眼睛想了想,随后把那花帖打开,扫了一遍。   “原来是他。”   落款人的名字,正是苏子彦。   这是就是当初那个让原身蹭他的帖子去明德侯府的那个人。   李成则神色略带嗤笑,心道,侯府那件事诸多巧合未必没有阴谋,有可能连原身都是其中被设计的一环。   原身自身心思不纯,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李成则却不是蠢人,早在穿越过来当天就猜到,原身被撺掇下水救人那一出不单纯。只是当时没时间去理会。   这倒好,他不去寻究,人家反先找上门来。   如此,他真要去好好会一会对方了 第11章   晚点的时候李成则回了西院,一进院子就见张嬷嬷迎了过来。   端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先福了个礼,然后才说道:“请大爷安,太太说大爷今日乡下去了,眼下想是累了,可曾用饭了不曾?奶奶这边也没吃呢,才传的饭,大爷陪着奶奶一起用些吧。”   张嬷嬷声音和蔼可亲,话听着舒服。   李成则怔愣了下,随即张口就道:“这么晚了她还没吃?”   张嬷嬷话回得更是妥帖,“奶奶一个人,说是要等着大爷呢。”   李成则闻言挑了挑眉,顾青瓷可不像会等人吃饭的人。   他已经在东院那边吃过,原本是打算回房找些书来看看,不过现在……   算了,去看一看无妨,几天没管那丫头,今天出门也忘了说一声,是他粗心了。   于是就道:“走吧。”   李嬷嬷一喜,连忙哎了一声,高兴地领着人往屋子里去。   外屋的小满见李成则过来,手下利索地打了帘子。   李成则抬脚进去。   顾青瓷正坐在炕上。   这间屋子给顾青瓷辟成了暖隔,平日就是活动看书玩闹的地方。   收拾很漂亮,里头亮堂堂的。   最里面的墙摆着一面小多宝阁柜,上头摆了几样玉器物件儿,旁边一角有个立架,放着一个长颈的花纹瓷瓶,墙壁上挂了几幅画儿,地上铺了深墨绿色的地毯。   顾青瓷自来了李家就没怎么出过门,平日就在这边玩儿,李成则几次见她,一次在和丫头玩棋,一次在用纱娟堆花扎花。   其实想想,这时候人们的娱乐节目真的挺少,特别是对女子而言,几乎没有。富贵人家还好点,多少还能在家逛逛园子,偶尔举办个花会诗会也不错,听戏倒也能打发时间,但问题是这时候的女子,没嫁人的不能总出门,嫁了人的就更没了当姑娘时的轻松自由。   而就算富裕到能在自家养一个戏班子的人,但那也只能在家里有喜事才会特意摆台子出来唱戏热闹一下。   比起现代的女孩,这事儿能玩的少之又少。   古代对女子束缚厉害,故而她们的生活也就相当匮乏。   顾青瓷现在才十五岁,照理应该在上学的年纪,但在这里,她不止没上学,更还嫁了人。   整天的困在家里没事干,这样一想,李李成则也有点儿心疼人了。   顾青瓷上身穿一见嫩黄色的交领斜襟短袄,领子一段是白色的,下面配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裙,上面并没有绣花,很是简单。   梳的是垂髫髻,隆起半边头发束成髻顶在脑后,簪上一枚青玉小簪,左右两边各留一小簇扎起来垂着耳旁,后面剩下的一捧发再又打成一个粗辫,缀在背后。   这是时下的一种发髻,很适合年龄小的人。   顾青瓷这样的扮相,越发显得年幼稚龄。   多添了几分可爱。   小姑娘没形没象,软骨头似的歪坐在炕上,一双粉色的绣鞋被她脱下随意踢在炕脚上。   一边支楞着下巴,在发呆。   不过等发现李成则进来后,立马收起了那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小腰也挺直了,合着手,做的端正。   李成则心里蓦地就软了一下。   还是个小姑娘呢。   再开口时,声音就温和了很多,“怎么不先吃?”   一旁的玉珠见状低头福了个礼,退下了,紧跟着谷雨小满两人抬着饭送了进来,放在小炕桌上,也快步走了出去。   屋内就剩下两人。   李成则撩起衣摆,自然而然地在另一头坐下。 第12章   李成则随手给顾青瓷舀了碗汤,放在她面前。   一边道:“快些吃吧,免得凉了。”他自己饮食习惯上是晚间少食,且方才又吃过,这会儿就没怎么动筷。   只不过因为张嬷嬷找亲自请他过来,不能说一点脸面不给。   陪顾青瓷吃饭只是个借口,这不难想。   自己用不下,不妨碍他给面前小姑娘夹夹菜。   顾青瓷脸色很是别扭,估计是不习惯这样子和李成则坐在一处。   不过好歹没像之前那么甩脸色,横眉怒目。脸色是正常的,只是没有笑而已。   见李成则好像不打算先开口说点什么,顾青瓷心里也不知道起泄气还是松了口气。   肚子却是真饿了,也不再管别他,勉强勉强把碗端起来,小口小口喝了几口,然后开始吃饭。   她一直安安静静的,吃的过程中并不说话,李成则怕她尴尬,时而就帮着添一筷子菜。   西院的小厨房做的东西,做的肯定都是顾青瓷爱吃的,所以不用担心夹到她不喜欢吃的菜。   然而顾青瓷端着碗,心中却在震惊。就因为李成则的行为。   道他怎么帮自己夹菜舀汤?还如此坦然自若的?   顾青瓷是从没见过有这样的男子,在侯府里她爹同她娘势同水火,一年里两人都没在一起用过几次饭,更别说做出这样有些亲昵的行为。   故而就很是受了些震撼,不过真论起来,其实也觉得不排斥,反而有一种被人疼着的感觉。   一边吃饭一边心里胡思乱想,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李成则。   然后顾青瓷就发现,张嬷嬷说的竟真一点都不错,李成则的确是生得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好看得紧。   她多看了几眼。   李成则察觉到人的视线,便低头看了过去。   视线一接触,一挨着,顾青瓷就立马低下头去,转移注意力一样大口大口扒饭。   心下暗道,这人不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瞧着竟有些怵人。   心不在焉的,一不小心忘了克制,就吃多了。   竟然还回了一道饭!   是李成则看顾青瓷吃着吃的欢快,帮她添的。   李成则看来,十几岁的人,正长着身体,吃多少都正常。   顾青瓷可就在意了,心里恼得很,也不顾扭羞怯什么的,直抬了头,带着些不忿,直挺挺盯着李成则的脸看。   看他有没有鄙夷,有没有嫌弃和不屑。   倒把李成则弄得莫不清楚头脑,片刻后,笑说:“怎么了这是?”吃饭的时候不是挺乖的,怎么又生气了。   难怪都说小孩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一点儿猜不着。   “没事。”顾青瓷郁闷的,于是把炕桌往前推了一把,趿着鞋子就下了炕,一下子就跑了出去。   她是不想在李成则面前净手漱口,便就没叫玉钏进来伺候,自己去了偏房整理。   九月底,傍晚虽然有些凉,但顾青瓷身上穿了薄薄的夹袄,方才饭又吃得急,额上就起了一层细汗。   洗了一把脸,她才回了暖阁。   桌上的饭菜已经撤了下去,收拾干净。   顾青瓷拉了拉袖子,抬头,对李成则说道:“嬷嬷说了,你以后不许再去西屋睡。”   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一点羞怯,直白,且理所当然的很。   也有点摆不正自己已然嫁人了的身份,语气是吩咐是命令。   李成则有一瞬间的讶然,旋即又归于平静,只是道:“张嬷嬷说的?你呢,还是这也是你想的?”   李成则一个成年男人,不会不知道张嬷嬷提这话是什么意思。   至于顾青瓷那股总是高高在上的态度……   李成则眯了眯眼睛。   顾青瓷继续高傲说道:“左右你的事我不爱管,但就是不能让我失了脸面!”   然后还哼了一声   李成则深深看了顾青瓷一眼。   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他脸色淡淡的,慢慢开口道:“你说如何便如何,依你。”   李成则走后不久。   顾青瓷沉默了许久,忽然又发起狠来,站起来,拿起一个茶杯哐当一下子摔在地上。   主子一闹脾气,一屋子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起来,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玉珠过来劝慰,“奶奶这是怎么了,哪个又惹您生气,伤肝伤神的,快别气了。仔细大爷那屋子听见,大爷上次就不爱您摔东西。”   顾青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一提李成则,更加尖言厉语:“他算什么东西,凭他也敢做我的主,我就是把这一屋子东西摔了,那也是个我自个儿的东西,没动他李家一分一厘!”   玉珠吓要去捂住顾青瓷的嘴,低声急急道:“奶奶,可不兴这样说的,叫人听见不好!”   顾青瓷依旧冷笑,“我怕什么听见,这可都是大实话,这家里有什么?值得我惦念?谁没眼睛看不见,穷得这副模样,只别以后还要用我的嫁妆去养活!”   “奶奶求您了,快别说了!嬷嬷要来又要骂我了。”玉的跺了跺脚。   且却不知李成则几时站在了门坎处,这一人一番话尽皆入了耳。   玉珠发现李成则的时候,一下子,骇得脸色全白了。   “大、大爷。”她嗫喏喊了一声。   李成则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并没有恼羞成怒,他反而低低笑了两声。   温和似涓流的声音响起,并配合着点了下头:“顾小姐说的是,此内皆是你之物,旁人并没有置喙的余地。再有,顾小姐也毋须担心,李某便是日后如何穷困潦倒,也不会沾用顾小姐一分一厘的便宜。”   顾青瓷呆在那里,完全不会说话了,脸色乍红乍白。   而李成则却仿佛自己说的只是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见她们没再说话,又自顾自继续道:“方才我已让元宝将我的贴身衣物收拾好,交予玉钏姑娘放进寝间,便再多问一回,顾小姐不会再改主意了吧?”   “随你。”顾青瓷难堪,嘴里吐出两个字,便转过背去。   李成则不会在乎,才真的走了。   玉珠并没将这一出告诉张嬷嬷。   张嬷嬷还在高兴两人和好了。不过她从厨房回来后发现顾青瓷好像又闹了脾气,有些莫名其妙。   李成则虽然答应了回正屋,但还要很多事要忙,不可能早早就去休息。   东屋差不多是他的一个小书房了,从顾青瓷那里出来之后,回房就看书去了。   原本有些怜惜小姑娘,却又发现顾青瓷不止头脑简单脾气不好,而是,她实在被养的歪了,嘴还毒得厉害。   这样的人并不讨人喜欢,尽管她年岁不大。   李成则因为职业关系,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学生,早深有体会,人的性格,最复杂也最多变,有一部分本性更是天生带来。   他从来不敢小看人的恶意。   恶意这东西,有时候与年龄并没有多大干系。   性格好的孩子肯定招人疼。   如果不是一来就被这桩婚事给绑定,李成则未必会多看顾青瓷这样的人一眼。   脑子不清楚,还爱主动招惹麻烦。   但是既然已经无法解决掉这门婚事,李成则自然得为以后好好打算。   其实分开睡确实不是长久之计,顾青瓷有一句话的意思对了,这是要是被人发现了又是有得麻烦,李家那边不好交代。   想了一会儿杂事过后,李成则才沉下心来,老老实实看了一个小时的书。   洗完澡过后才去了那屋子。   不意外,里面安静得很,顾青已经躺在床上睡了。   真睡没睡着不知道,不过她方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被李成则听了个正着,只要是还有一点脸皮、心虚,此时怕也不敢面对他。   李成则泰然自若进了内间,里头只留了一盏油灯,光线偏暗,他也不在意,脱了衣裳扔在屏风上挂好,褪下鞋子便上了床。   顾青瓷缩成小小一团,睡在最里面,只占了一点位置。   这床又大,挺宽敞,并不会挤人。   兴许是张嬷嬷的主意,床上并没放两床被子,李成则自然只有掀起顾青瓷身上盖在的那条,只身躺了下去,盖好。   鼻间有一股暖香味传来,被子上也沾着许多。似是闻着就觉得娇软的,是属于身边女孩的。   李成则有一瞬间的不适应,毕竟单身多年,少有与人同床共枕的经历。   大约一直到半夜,李成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睁眼。   李成则怀里多了什么。   顾青瓷抱着他的腰,睡的香,脸蛋红扑扑的,粉嫩粉嫩。   他倒没一把将人撂开再扔去旁边,没动,有闲心等着对方睡醒过来。   果然没多久,顾青瓷醒来,随即满脸的惊慌失措,飞快往旁边退到一边。   李成则却忽然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顾小姐日后可别再朝我脑袋上砸东西,我也经不起再来一回了。”   不待去看人反应,他反身起床,捞起衣服一一穿好。   打理妥帖后回头,发现顾青瓷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禁挑了挑眉,道:“可是要我帮忙?”   这自然是玩笑话。   好在听到房里的动静,玉珠玉钏端着东西就进来伺候了。   李成则没留在这里吃早饭,很快就又出了门。   顾青瓷一人安静用了早饭,一句话也没说。   ——   东院那边也是早就起了。   白氏在饭桌上又忍不住嘀咕了几句顾青瓷,无非是对她不来请安或是自己开火的不满。   翻来覆去是那几句话,“竟不像个做人媳妇孙媳的。”“架子大脾气大,需得好好管教。”“纵得她眼里没人了都。”   只是这次,孙氏却由得她说完了,然后才缓缓开口:“总得过上一两个月才好,这新婚燕尔的,也让他们香亲香亲再说。”   白氏眼睛倏然一亮!   孙氏这话的意思她懂了,不是不管,而是要冷一冷时间。不管是侯府还是自己儿子,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但只等这新妇不再是新妇,她们再来管教也顺手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婆婆比她强多了,白氏心里想。 第13章   李成则既准备写些话本儿小说来练手,他就去书肆买了许多最近流行的热本回来,打算研究一番。另一面,那西瓜地的事也惦记着并没落下。   这时候,他真有些庆幸自己是投在了这经济最为发达的京城里。   若是个偏远地区,在穷困的小村庄里,麻烦还要更多,想做点什么也更不容易。   至少在京城,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这里有,外地来的人也最先来京城。   在茶馆了里听书吃了几次茶,又查了些资料,转头李成则就吩咐元宝出去打听西域那边的情况,或是找个虽是本地的货商,但常年往返两地做生意的那种人。   元宝得了话就去了,他对京城内也挺熟的,没被卖之前到处给人做短工,见的杂七杂八的人不知凡几,码头抗麻袋的活儿也做过,寻个知事儿的人不算难事儿。   这天,李成则自己也收拾了下,没忘了自己应了那位苏子彦约的事,于是就去赴了约。   时间实在下午。   去的路上,李成则又翻了翻记忆,然后发现,原身上学的时候,最开始时,其实同那些苏子彦并没什么交情,关系就只是一般。   苏子彦家庭情况比李成则要好很多,听说他父亲自己就是一位同进士,如今被外放鲁地做着一方父母官,母亲也是某小官之女。   因开私塾的林举人和苏子彦的爹是当年同一科的举子,有些交情在,于是苏父就把苏子彦送去了林举人那里读书。   苏子彦向来不怎么搭理那些穷门陋户出生的学生,并且在心里看不上那些人。   李成则自然也是他看不上中的一员,只是碍于面子和名声,他没太愚蠢地表现出来,所以别人都以为他是性格有些冷清,才不怎么跟人交流。   事情的转变就发生在明德侯府举办文会的差不多前两个月。   那时候,苏子彦突然开始有意无意地和李成则套起了近乎,之后更是在和他自己一伙朋友相约出去吃酒时约了李成则。   李成则知道苏子彦结交的那几个人身份都不错,至少那些人从前可不会搭理自己。   有了苏子彦的引荐,自能多结交些不错的人,李成则心里高兴,自此也开始和苏子彦频繁来往。   就连明德厚度的那次宴会,也是苏子彦自己故意在李成则面前透露出来,说他从表兄那里得来一张侯府请帖,便是主动让李成则蹭。   后面的事就不用再说,明德侯府嫡出姑娘意外落水又恰被李成则救起,其中一直都有苏子彦在,甚至他还意无意了一些引导的话。   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是无辜的。   李成则心里门清。   ——   苏子彦宴会的地方定在了城东最大的一家樊楼。   三楼被他包下一个大间。   李成则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四五个人。   欢声笑语不断传来。   屋子里,左右两边各摆着三台小桌几,上又放着各色酒菜。   凭着记忆,那几人,李成则都算眼熟。   四个人,包括苏子彦再内,身边都有一两位坦露着肩膀束紧小腰的女娘在伺候。   更有人已经同女娘相互喂起酒来,有或已经半解了人家的衣服,手下伸进细软的腰腹内大行其事,任由那些女娘倒在自己身上娇喘不已,眼神迷离。   前头还有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正抚着琴弦咿咿呀呀唱着。   好一副奢靡画面。   李成则一脚踏进去,苏子彦就发现了他。对方立即眯起一双眼睛,看着像酒气上头,一手撑在地板上,一边把贴在他身边的人推了开去。   朗声道:“李兄来了,快过来坐,可等你许久了!”   屋内只剩苏子彦边上有一个位子,是以李成则也没说什么,淡定走过去,撩起衣袍,跪坐而下。   旁边有伺候的女娘很有眼色,见着李成则,一左一右扭着腰身,款款上前,一人倒酒,一人直往他身上贴。   但被李成则面无表情地撕开了。   口中不急不慢道:“毋须伺候,都远着些。”   苏子彦看见着一幕,目光微闪了闪,然后又是一派大笑:“李兄俊朗非凡,又年龄轻轻考中秀才,莫怪这些女娘一见李兄就黏了上来。”   李成则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然而道:“苏兄谬赞,在下愧不敢当,苏兄才是真高才,我等万不能比。”   苏子彦和李成则都参加的今年的考试,而且苏子彦的成绩比李成则好太多了,榜上十名至内。李成则这话也是随口就来。   不过,苏子彦方才说起考上秀才时,李成则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却现在不是回想的好时机,李成则面上八风不动。   苏子彦大约是个善谈的人,一直都在说话,没冷落任何人。   只听得他又道:“自今年开春以来,两湖部分地区就再未曾下过一滴雨水,气候大旱,粮食颗粒无收。连月来,旱情不见缓解反而越发严重,到六月底,圣上派官员去地方赈灾,可最后消息传过来,还是饿死了数万人。巴蜀那边更有小股乱民趁势揭竿而起犯上作乱,虽很快被镇压下去,但听说朝堂上圣上还是震怒,一口气处置了不少人,因着这些,今年的乡试都推到了十月下旬,哎,往年可都是八月下旬的。”   对面一人听了这话点点头,“谁说不是,不过好在是没取消,不然得多少人痛苦不已。”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三年才一次的秋闱,若真取消了,那些发奋了三年的举人搞不好哭都哭不过来。   这时候,苏子彦却又转头问李成则:“李兄可否参加今年的乡试?依兄的高才,定然是回去的吧。”说完他又笑了几声。   李成则没正面回答,反而连连道:“实在惭愧,苏兄才乃真有学之士。”   说罢,又拉着其他几人一同吹嘘起苏子彦来。   所谓的文会一直玩到傍晚才散去,那几位还要继续留宿,直直暗示晚上的活动才更有趣。   李成则不欲跟在这里私混,找了个借口就告辞了。   直到出来吹了冷风,才感觉鼻间的脂粉味散去,舒服了许多。   回去洗了澡,元宝尽职尽责拿着干帕子帮主子擦头发。   李成则逼着眼睛想事,突然脑子一个灵光,终于想起下午在樊楼里没想起来的事了!   是原身考中秀才的事,其实这内里并不简单!   有一段时间,苏子彦日日约原身一起探讨功课,忽有一天,他拿出一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给李成则,然后偷偷告诉他,这是他家中花钱请人押的题,可用来一看。   苏子彦这么神神秘秘又郑重其事的样子,果然引得原身动了心思。   苏子彦走后,李成则就把那些题一道一道细看。   然后全记在心里,想着反正不管这题最后押不押得中他都不吃亏。   好在他也没有蠢到家,虽然苏子彦给的题上都写好了答案,但原身并不打算就用人家的,除了有固定答案的题,其他或诗或赋或要自己理解解答的,原身花了许多功夫,翻了许多书,自己耐心着做了一遍。   万万没想法,最后那些题,竟然大部分都考到了!   李成则是又惊讶又惊喜!   所以最后,没有意外的,原身也捞得一个秀才。   李成则把这些事都想起来后,当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也皱着眉想,这个苏子彦,比他想像的还要不简单。   而且,他接近原身,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14章   没想到过了几天,苏子彦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元宝给李成则拿了过来,是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李成则心里一动,打开,拿出来一看,里面是一叠纸。   写满了东西的白纸。   情况和当初简直一模一样。   最上面一张放的是苏子彦写的亲笔信。   苏子彦说这里面放的一份今次乡试的押题。   连说辞都不带换。   傻子才会相信这种拙劣的借口。   如果是原身,再经过一次天上掉馅饼的好处,就算能知道里头不简单,但肯定更还是不能经受得住诱惑。   一个秀才的身份就能让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拔高一大截,更别提举人了,举人是可以被人称作老爷自己可以做官的。   李成则在心中冷笑,苏子彦估计真的把他当做傻子了。   思索了一番,想着既然人家心思不纯地给他设套,索性不如将计就计。   于是招了元宝过来,让他去苏子彦家传个话,就说劳兄惦念,这次秋闱自己已决定下场一试。   元宝得令当天就跑了一趟。   既传了话要备考,李成则就真打算这段日子闭门少出,考试嘛,总要“潜心认真”复习几个月不是。   这一不出门,李成则就发现,家里似乎又闹了矛盾了。   起因是一件小事。   白氏说她这两天身子有些不舒服,让顾青瓷过来侍疾。   孙氏没管这些,只说自己是做太婆婆的,有些事不该她说,她年纪大了也管不着。   顾青瓷那个脾气能来给人侍疾?她当然不能。   白氏才说得这话,次日,顾青瓷就叫小满出去找了个大夫回来,还抬着下巴一一脸笑意,当着白氏的面儿就说:“烦劳大夫给好好儿看看,母亲说这两日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不拘用什么药材,您只管开出来,我那里没有药总还能出些银子,孝敬婆婆是应该的。”   白氏脸色乍然就黑了,没想到顾青瓷这么能耐。   老大夫不明所以,认认真真把了脉,然却并没摸出什么大病来,心思来回间,才猜到这恐又是这内宅妇人之间的一些小把戏。   于是就说了句,秋干气燥,略有些上火,喝两贴降火茶也就不妨事了。   顾青瓷让丫鬟送走了大夫后,对着白氏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场面话:“想来您是自个儿吓自个儿,这不没毛病不是,若是平日受累了,多歇歇便是,免得让人担心,好在这次是真没事儿,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遭罪呢。”   说完一笑,甩着帕子就走了。   白氏气的当天晚饭都没吃,转头拉着李成则哭诉,说他娶了一个“好”媳妇,竟是无法无天了!   李成则头疼,哄了白氏一会儿,直说回去定会教训对方。   但还没等他“教训”,第二天一早,孙氏就让元宝去把顾青瓷请了过来。   老太太在屋里不紧不慢喝了一种茶,晾了人顾青瓷半天功夫,才把人叫进来。   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则儿说你身子不好,我便允了你单独开火,既过了这么些天,昨儿个在你娘跟前看着也挺好,想是病痛痊愈了,如此便是最好,从今儿个起,你就继续过来吃饭,一家子在一处才热闹,也不至于生分了。”   孙氏年纪在那里,是顾青瓷的太婆婆,之前能看在李成则的面子上认了那个借口叫她单独吃一口,现下不高兴了,也能仗着辈分再把人叫过来。   不是商量,而是直接通知。   这下子换到顾青瓷气得要上了天。   接着又是老一套,回了自己屋后,操起东西就要摔,不过被玉珠玉珠联手拉住了,张嬷嬷也苦口婆心地劝着,“姑娘消消气儿吧。”   这时,李成则突然过来了。   冷脸命令道:“你们几个都出去。”   说的自然是张嬷嬷她们。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都行礼退下了。   李成则大步走到顾青瓷身边,挨她挨得极近。   脸上表情有些琢磨不透。   男人身上传来很大的压迫感,顾青瓷心里产生些惧意思,她悄悄退了一步。   李成则却不允许,忽然一把抓住顾青瓷的手。   顾青瓷一抖。   李成则却笑得极温和,他甚至一下一下捏着顾青瓷的手,放在眼前来了看。   继而还用指尖捻了捻那细嫩白软的皮肤,然后慢悠悠道:“你喜欢这样玩?也好,我便带你玩玩。”   顾青瓷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李成则轻握着顾青瓷的手,像是在把玩什么一样,牵着她走到茶水几旁。下一秒,他控制着人,抓起一个茶杯,然后往地上重重一扔!   “哐!”一声脆响,茶杯四分五裂。   顾青瓷懵了。   而李成则只低声一笑,靠近顾青瓷耳旁,轻笑说:“这响儿果然好听,难怪顾小姐爱呢。”   话落,他继续带引着她,手下不停,一个接一个茶杯往地上扔去。   “砰!”   “砰!”   “砰!”   一套茶杯尽数碎成碎片,就连茶壶也没落下。   脆响连连,声声入耳。   顾青瓷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想要挣脱李成则的手,却发现自己挣不开。   李成则已经把她压在怀里了,笑:“这还没够,我们接着来。”   随后,屋子里一对儿青花瓶也遭了殃。   “哐当!”“哐当!”   再接着,砚台遭了殃,洗笔遭了殃。   “砰!砰!砰!”   ……   顾青瓷完全受不住了,这情形让人绷不住!   就在李成则还要压着她继续的时候,终于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等他哭了好几分钟。   李成则才轻飘飘松了手。   外面张嬷嬷几个听见动静也是慌头慌闹,不知屋子里在弄什么。   但是一听顾青瓷竟然哭了,连忙焦急喊道,“奶奶你怎么?大爷!我们奶奶还小,她不懂事,若真惹了您,也请您怜惜些,饶了奶奶这一次吧!”   李成则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声音淡淡:“退下,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顾青瓷被他这冷淡模样和声音再次吓得抽了个调子。   还在呜咽。   过了会儿,李成则把她的脸抬起来,看着人泪眼朦胧的样子,问:“以后还要这样玩吗?”   顾青瓷一边呜呜哭一边拼命摇头。   李成则轻浅地哼笑了下,手指温柔地给人拭泪,口里道:“说话,还要这样玩儿吗,我知道顾小姐嫁妆多,想必也是玩得起的,嗯?”   “不,呜呜呜……不玩了。”   李成则眼神深邃犀利,一直盯着顾青瓷看了一分多钟,才忽而柔和一笑,揉了揉顾青瓷的脑袋,道:“乖孩子。”   顾青瓷渐渐止了哭声,她看李成则恢复正常,又一下子温柔起来,心头没来由一阵委屈,瘪了瘪嘴巴,几颗泪珠就从眼眶滚落下来。   李成则挑挑眉,弯腰一把将人抱起,往前走了几步,将人放到矮塌上坐好,又熟门熟路在顾青瓷的妆台上拿出一条手帕出来,替她好好擦了泪。   “莫哭了,你昨日那样顶撞了母亲,母亲都拿你无可奈何,今日祖母说两句你就要哭?好了,是我之前考虑不周,既祖母发了话,日后你便同我一起去那边吃饭,若是不喜,只管少用些就是,回来再让张嬷嬷给你置自己爱吃的可好?”   相较于方才李成则的可怕,捉摸不定,现在他这般温和跟人说话,方才还抱了她。顾青瓷只觉得都好,哪里会不答应,连忙点头。   安慰好了顾青瓷,李成则才离开了。他一走,张嬷嬷几个马上跑了进来,一眼见满屋子的狼藉,自己姑娘眼睛也红着。   慌得称呼都忘了,道:“我的好姑娘!你没事吧,姑爷他,他可是对你动手了!”   顾青瓷这会儿安静极了,听了张嬷嬷的话,才抬头,摇摇头:“没有,他没有打我。”   张嬷嬷也是情急之下才胡乱说了话,这会儿仔细看了顾青瓷一遍,发现她身上的确没伤,嘘出一口气。   “那就好,如果大爷真敢动手,我们侯府不是吃素的!”   顾青瓷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听张嬷嬷说什么,只嘴里胡乱应答。   玉珠打了水来给顾青瓷擦脸,玉钏收拾地上的碎片。   她们都以为这些是自己小姐弄的,就什么都没问。   顾青瓷方才精神又是紧张又是惊吓,还哭了一场,洗过脸后一松懈下来,很快就有了睡意,让丫鬟伺候着休息了。 第15章   顾青瓷到底年幼,李成则想治住她心里有的是法子,只取决于他到底会用个什么样的方式。   这回一吓,真叫人老实安静下来。   几天没有打打闹闹。   一同睡觉时也不吵不别扭了,头天晚上乖乖躺下,次日早晨就算又不小心趴到李成则怀李去也没有现出一脸戒备自己讨厌的神色,反而有些心虚,眼睛乱瞟。   这天晨起穿戴洗漱好后,李成则便牵着顾青瓷去东院,没让丫头跟着。   李成则早上胃口一般,不吃重油,所以李家就一直是以清淡为主。   早饭是白氏整治的,白米熬成的清粥,外蒸了馒头,烙了些鸡蛋饼,配几碟自家腌制的小菜,还算爽口。   顾青瓷跟着李成则给几人问了安,后一同坐下,安生吃了一顿饭,两人才回了西院。   进了侧门,顾青瓷才忍不住开口,道:“李……不是,相公,若不然,我让我们这边两个厨娘去东屋帮忙好了,省得母亲……劳累了。”顾青瓷当然不是真关心白氏,只是那边院子一个下人都没有,一日三餐的饭食都要白氏来准备,现在自己日日都要过去吃,她是儿媳,自己坐着干等,倒让婆婆做事。恐就算旁人不说,怕过不得两日,家里也要不安生了。   李成则让顾青瓷一声“相公”叫得愣了好一下,随后听完她的话,回神。   皱了皱眉,道:“不妥,你的人总不好总叫到那边去,原是我疏忽,我们家虽则不富裕,到两个下人好歹是使得起的。回头我叫元宝去我牙婆过来,买两个就是。”   他不蠢,不会听不出顾青瓷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索性替她解决这桩麻烦。   不用自己的人过去更好,顾青瓷高兴,脸上就露出个笑模样。   漂亮又可爱。   正早上,李成则不打算出门,便带顾青瓷去自己的书房。   他是觉得不能一直让这人就这么清闲下去,每日无所事事,七思八想的更容易生出事端来。   更可况顾青瓷年纪小,不读书,成天听些丫鬟婆子说闲话恐也会移了性情。   李成则带着她进来,随口问:“在家中常看些什么书,可请了女夫子来上课?”   顾青瓷一进来,先是将这书房看了一圈,坐的略有些矜持点,一听他问的这话,正了正首,眼中略带骄傲,道:“家中自是从小为我们姐妹请了夫子来上课的,虽比不得男儿考科举,却四书也读过几本,再有女儿家学的琴棋书画一概都是学了些,不过我蠢笨,只习的琴能勉强见人,不至于污人耳朵。”   顾青瓷一边口里假作谦虚,一边忍不住偏头偷看李成则是什么反应表情。   李成则如了她的愿,作侧耳认真听的样子,时而又夸上几句。   于是顾青瓷面上就越发显出眉飞色舞的高兴来。   一眼就能看穿。   “今日天气不错,便弹上一曲也是可的。”她自顾自说着,话落就脆声吩咐玉珠去将她的琴拿过来。   玉珠动作也是快,一刻钟都不大,就架上琴架,摆上长琴。   顾青瓷端坐好,素手拨弄,顷刻,一阵悠扬的乐曲就流淌倾出来。   曲调欢快。   李成则眯着眼睛听完一曲,不由心想,这就和现代那些从小在少年宫补习培养一门才艺的少年差不多了。   只是这时候这些东西是有钱有门第人家的孩子才学起的。   顽了这半日,忽然,外面那个叫秋菊的跑腿丫头来回话,说是元宝哥哥过来了,有话要回主子。   顾青瓷闻言就只有领着玉珠回了正屋。   暖隔里,张嬷嬷放下手里的活儿,叫顾青瓷坐下。   她见两人相处得好,笑得合不拢嘴,主子坐好,她又倒了茶上去,口里说道:“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姑爷真真是不错,对奶奶好,常哄着。那日破了头脸色黑成那样,第二日也还是替奶奶遮掩过去,可见是个面冷心热的。更没说帮着公婆欺负咱们奶奶,还一味回护,我高兴啊,都说咱们房六姑娘嫁的差,后半辈子算是毁了,可不走到那一步是福是祸谁又能真知道。如今我瞧着姑娘这未必就不是福!且说不准更大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只看大爷如何对我们姑娘的就知道呢。”   顾青瓷罕见地没反驳,低头自己绞着手帕玩。   玉钏听了跟着附和道:“嬷嬷说的对,咱们大爷好着呢,眼下已经是秀才出身,年纪尚还不大,将来能为官作宰相也未可知。我看五姑娘的眼皮才是真短了些。”   玉珠急忙瞪了玉钏一眼,又伸手假作去揪她的耳朵,骂:“好好的你提她做什么,你这口舌笨拙的样,就只咱们奶奶好心才继续留你在屋里伺候,换个别人不定早一气儿就打发出去了。”   顾青瓷一听人提顾青婉就不高兴,鼻头哼了几声,嘴里嘲讽:“如今府里没了我她不知道多高兴呢,再没谁挣得过她,她肯定让她姨娘扒着爹吹枕头风,要给自己说个好人家呢。”   张嬷嬷心想,凭她五姑娘心气儿再高,也不想想,顾家虽是侯府,可承爵的到底是大老爷,二老爷现也不过领着衙门里的一个五品虚职,没权没势的。   说句不好听的,再等老太太两腿一蹬闭了眼,二房定然是要分出去,就这么二房的一个庶女,即便是受宠些,但想嫁入高门侯府作正室,身份上还是差了。   五姑娘以后能有什么造化可是玄着,反倒是自家姑娘这里,比当初以为的要好得多。   果然这女子嫁人也不能光盯着门第家世看,这男子的品行也是一等一的重要。   顾青瓷还不知道,她嘴里正说着的五姑娘,那院子里正宴着客。   若李成则在顾府,就能认出,周姨娘正招待着的人,正是苏子彦。   却原来苏子彦是周姨娘的亲侄儿,是五姑娘顾青婉的姨表兄。   这关系细论起来其实也不复杂,就是周姨娘和苏子彦的母亲是姐妹。   不过是苏母是嫡出,周姨娘是庶出。两人长成后,苏母嫁给了当年的同进士,另一个就做了侯府的妾室。   苏子彦今日过来,是替他们送些消息过来。   顺便又提起了顾青瓷。   顾青瓷之所以落水一事,的确是周姨娘他们一步步设计的。   只不过这计划稍微有些偏差,原本周姨娘的计划是让苏子彦在顾青瓷落水的时候将她救起,再毁掉她的闺誉,到时候就由他来娶顾青瓷。   周姨娘现在还在遗憾,口中不免埋怨:“你当时怎么让一个不知哪来的穷秀才抢了先,若机灵着些,现在娶了六姑娘的就是你,虽然那丫头是粗鄙野蛮不堪,可你看看二夫人给她准备了多少陪嫁,整整六十四抬,抬抬压得沉甸甸满当当,比当年大姑娘出嫁时也不差什么了。要没出岔子,那些东西都是你的了。”   苏子彦面上笑着,只说是侄儿蠢笨,又说定是六姑娘福气大苏家养不起。   这就是讽刺人了。   周姨娘被逗笑了,才道:“也罢,六姑娘那性子别把你祸害了,如今叫她配破落户正好。”   苏子彦听到祸害两个字,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眼底飞快划过一道光,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顾青婉旁边坐着,听到她姨娘那句话也忍不住掩着帕子低声笑了。   嫡出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自己踩在脚下没法翻身,怕是要穷一辈子了。   ——   穷当然是不可能穷的,毕竟李教授不会饿着自己老婆。   元宝整天往外跑,终于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他找到了一队经常两地跑商的人,一问,正都走过西域波斯大食等偏隅之地。   “他们明日正好有空,我便自作主张替主子把人约在了酒楼,主子明日边可过去见见。”   李成则点头,夸了他一句:“聪明。”而后又道,“这事你就不用再管,等吃过午饭去私牙舍一趟,物色两个人回来,要老实话少的,会做饭,能干洗衣扫地这些活。”这种最低等的仆人价钱不会很贵,一个一两银子顶了天。   李成则多给了元宝些,剩下的就是赏他辛苦钱。   至于添了两人下人这事,也还要去跟孙氏他们说一声,好在李家大部分事儿李成则是做的了主,且他说的话提的意见,老太太也都听,很少会驳他。 第16章   次日李成则就去见了元宝找来的,据说是经常走商的人。   那人自己介绍说他叫钱九,走商有三年了   约人谈事,李成则先让酒楼的小二上了一桌好酒菜,边吃边谈事情最好。   一顿饭的功夫,足够李成则对人有了些大致的了解。   这钱九是个沉稳的人,估计是常年跑商的缘故,说话不卑不亢。   并不难打交道。   而另一头坐着的钱九就想得多得多了,先前他在元宝那里得知要见自己的是位秀才公时,心里还诧异不已,那些读书人一向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并不怎么看的起他们这些商贾之人。   原本钱九也不太想接触读书人,只是元宝说话还算中听,他又恐自己这番拒绝会得罪人生事,对方若是个心胸狭隘小肚鸡肠的,不定之后会给自己使些绊子什么的。   他只是个跑商糊口的,手下还有几十个兄弟要活命,平素就十分谨言慎行尽量不得罪人。   等那下人走了,他就去打听了一遍,得知那位李公子似乎还是明德侯府里的姻亲时,登时吓出了一头冷汗,那样的人家岂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幸好自己是应下了。   昨夜忐忑半日,眼下一见,却见这李公子不止生的容貌英俊,身材高大,举止更是谦和有礼,气质温和,谈吐亦很是得宜。   于之相处,十分的舒坦。   几杯酒下肚,不知不觉间,钱九竟也被问去好些话,等反应过来时,才有些无奈。   他本身其实并不是什么善谈的人,面对陌生人不会说很多话,今日着实有些意外,也实在是这李公子好心思。   李成则自然而然问了西瓜种秧苗之类的问题。   但钱九的反应很茫然,他沉吟了片刻,实话实说:“实在抱歉李公子,在下虽到过多地,却并没有听过西瓜这种东西。然或也是在下孤陋寡闻,毕竟这天下之大,物种何其丰富,哪能尽皆我等知晓,然则虽不曾听过见过,但可帮忙打听一二,公子连那水果的形貌都形容得出,若我碰见了必会识得。过些时日我们兄弟又要出远门,这次准备去更远些的地方,到时候定会帮公子仔细问问。”   李成则听罢,双手抱起交拢,作了个礼,朗声而笑,“如此那就多谢钱公子了,名字或许也不叫西瓜,但样子应该是差不离的,果真遇见的话,只管帮我买些秧苗回来,多少都要。”   钱九连忙躬身回了一礼,嘴里直道:“很不敢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事情解决之后,两人相互告辞,李成则也回了家。   东院如今添了两个婆子,做饭扫地洗衣的人有了,白氏轻松许多。   没事儿的时候,就带着两个女儿做针线。   但他们这样的人家,做也做不出复杂的东西,只一些简单的缝补,针法也不值一提。   李家两个女儿,一个叫李芝,一个叫李蝉,都是内向腼腆的性格,李家对女儿不苛待,但要格外疼爱也不存在。   孙氏眼里只有孙儿就不说了,连白氏都是大部分心思花在李成则身上,女儿们并没读过书,不识字,一直就是跟在白氏身边做事的。   像平日家里的缝补衣裳,做饭浆洗都会跟着打下手。   两个姑娘也没什么不满,毕竟家里能让吃饱穿暖又不打骂,一些轻省的活计不算什么。   两姐妹不是万事不知的人,就这近旁的人家,不知有多少过苦日子的人呢。   李芝以前就有个一处玩到大的小姐妹,前两年她母亲生病去世了,不过半年功夫父亲就续弦娶了继室进门,待那后娘生下儿子,她的命就苦了,成日介受着后娘的打骂算计,饭都吃不饱,她只比李芝大一岁,今年一及笄,就被后娘半卖半嫁撵出家门,嫁的人家,是个年纪能当爹的四十多岁男子。   李芝自从见识了这一遭,整个人就更懂事了。心底不由庆幸自己没有生在那样糟污的人家,而且大哥考上了秀才,她家更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   李成则见这两个妹妹的不多,大概只有吃饭的时候,再有这两人特别安静,存在感极低,不说话就很容易让人忽视。   他心里叹了叹,想着这两姑娘跟顾青瓷是完全相反的性子了。   顾青瓷闹天闹地,霸道得很,小性子使不完。   问了安后,李成则又问白氏家里两个人可都使得惯,白氏说都好,做事利索,没闹幺蛾子。   说了会儿话,李成则才去那边。   今天在酒楼同钱九吃饭时,那家有一味点心还不错,李成则想着日前教育了顾青瓷一场,方法是有些不得当,看这两日顾青瓷表现看,恐怕是有些吓着了。   于是便吩咐小二打包了两份,命元宝送回去,一份给孙氏那里,一份拿去哄小丫头。   这会儿子李成则一进内院,秋菊就脚步飞快去说了。   这院子不大,但里里外外都是丫头,俱是规规矩矩的。   像秋菊这样的跑腿丫头,以及院里打扫的两个粗使婆子,是连正房的门都不能进的。   秋菊在门口窗下喊一声,偏房外屋有谷雨小满两人进一步通传。   至于顾青瓷和李成则睡觉的寝房,就只有贴身伺候的玉珠玉珠和张嬷嬷能进了。   李成则一脚才迈进院子,内屋子人就知道了,茶水点心都准备着。   丫鬟听着脚步声打起帘子。   一个个蹲了蹲身,脆声道:“请大爷安。”   顾青瓷没什么事儿,在看书。   穿得简单,粉色的斜襟短袄配月白色的长裙,梳着简单的双髻。   李成则靠她对面坐下,一脸温和问:“在看什么书?”   顾青瓷抬头去看他,然后把书递了过去。   两人一说话,丫头就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李成则接过书,一看,是一本诗词雅傅集,心里就不免想到,十四五岁的人爱看这个么?又回忆自己幼时,肯定绝对看不进这种东西。   也对,这里不是现代,不能上网没有游戏,漫画没有小说没有,娱乐消遣的东西压根没几样。   噢错了,小说倒有,他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话本子,像以男性为受众的风流艳俗的话本儿,以女性为受众的,类似于风流求生俏小姐的,都不少。   看小说没什么,但看那些三观不正,容易诱导小姑娘爱情观的就不那么好了。   这样一想,诗词虽然是乏味了一点,但总比看“别样”的才子佳人那种话本要好得多。   不是李成则对姑娘看话本有成见,实在是他有幸拜读过几本,里面男女主人公的三观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他眼前坐着的这个,本来就不大聪明,又是个爱作闹的性格,回头再看多那些被影响了脾性,就有得人头疼了。   于是李成则硬生生转了个话题,问她:“今日给你买的那桂花糯米糕可还吃得惯?”   顾青瓷努了努嘴,说话刁钻,“从前家里多少好吃的金贵的东西没吃过,这点子小吃食,就是我那两个小厨房也做得出来,哪用得着你巴巴送过来,不过也还算不错,只是我尝着略淡了些味儿,再甜点就更好了。”   李成则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低叹着摇摇头,随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再看顾青瓷,开口说道:“你过来。”   顾青瓷一听他这语气动作,就先本能有点怯。   但她还是站起来小步小步走了过去,问:“甚事?”   李成则让人坐在身边后,挑挑眉,先问:“你在侯府时,平日也是这般的?”   顾青瓷一脸茫然,不知道李成则说的“这般”是指哪般。   但又一想,管在哪儿她都是一个样,还能变不成。   于是答:“自是。”   李成则听了再问:“岳母不曾教过你?”   不是都说高门大族里,水深人精,人人都有一万道心眼子心窟窿,规矩好教养好。   怎么他家这个这么缺心眼?   这回顾青瓷更加理直气壮的了,道:“我是嫡女,自然是从小在母亲跟前教养长大的。”   李成则愈加无声叹气,然后轻言细语教她:“顾小姐,我今天再教你一回,方才我问你的话,以后若再有类似的情况,就不可那样说了,可知?”   他一边说话时,一边伸出手指,将顾青瓷脸蛋往外揪了一下,全作惩罚。   顾青瓷眼睛瞬间瞪得猫儿一样圆,像受了惊一般。   还傻不愣登问:“那、那我要如何说?”   李成则被逗笑了,曲指轻敲一下她的额头,朗声道:“傻,就是再不会夸赞之词,只说一句好吃得很,那也是错不了的,偏生你话多,却又说不对,平白招人生气。”   顾着小姑娘的颜面李成则才没说出个蠢字。   顾青瓷听完,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其实她说完话后也觉出来那么说似乎不太好。   只是她打小就冲惯了,从没迁就过旁人,一说话就带着刺,就是在二老爷跟前儿偶尔都能顶几句嘴。   从来没人像李成则这样的,当着她的面直接说出来。   旁人听了不爱听的,大部分就是面上掩了过去,照旧笑呵呵,心里却把她记恨上。   而父亲呢,一生气,向来只会骂她没规矩没教养的,哪会说她哪里不对。   哪能像眼下,这样、这样教导……   李成则要是知道顾青瓷心里在想什么又该叹气,这位被人算计真是不委屈她了。   怎么这样傻,难道她还指望着别人被她怼了,还能好生好气笑眯眯告诉她这样做不好? 第17章   李成则在说顾青瓷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两个妹妹来。   那两个小姑娘论起来可比顾青瓷聪明多了,性子内敛,小心谨慎,不招人惦记,这里的性格在这种年代反而好。   她们那些女儿家,大多都是及笄过后就要嫁人,年纪小,低调谦才能在别人家平稳度过。   当然并不是叫人一味软弱当受气包,李家两个姑娘能自信些更好。   顾青瓷没长脑子,又叫人养歪了,她要是嫁了高门显贵之地怕是要被人连肉带皮啃的骨头都不剩。   就算不嫁高门,找了一个夫家身份地位低的穷的,只要碰上些厉害的长辈,估计顾青瓷照样玩不转。   古代女子嫁了人被教导要以夫为天,男人也是从小听这种话中长大的。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下,不奇怪会滋生男人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自大,他们自然而言要求女人敬着爱着自己,万事听话不反抗,这就是所谓的贤德。   顾青瓷性格莽撞冲动,又蠢,周全的话都不会说,一开口就刺人,恐怕不会讨人喜欢。   在夫家不得丈夫喜欢,还身带着万贯嫁妆,这就如稚儿抱金砖行于闹市,身怀财物偏又没本事守得住,只有白白被人惦记算计的命,且人家算计了你还不会有一点内疚。   不得不说她顾青瓷嫁了李成则其实也是她的造化。   李成则如果没来这个世界,很多事情怕就不同了。   再有一点,李成则也明白过来,两人现在是绑在一起的,在别人眼里,夫妻自是一体。从另一方面来说,有时候顾青瓷的言行就代表了李成则。   如此,倒不好叫她这么一直无知无畏下去。   能拘一拘那尖锐的性子是最好。   李成则心里有了主意。   顾青瓷还横着脖子在那不说话了。   李成则悠悠站了起来,走到顾青瓷平素写字的书桌上旁看了看。   随手捡起一本练过了的旧字帖,翻了两页,张嘴就夸了一句:“这字也算有形有状,软绵可爱,看着不错。”   不懂的人瞧着那字是花团锦簇,绝微懂些的人就能看出不妥来。   见字如见人这话一点不假,这字帖一看就透着一股子闺阁的娇气,没筋没骨,李成则又怎么会不懂,他就是找个话头来说。   顾青瓷素日惫懒,从没花心思练字,她学的最好的是琴,有熟人在时也就这一项能拿出来卖弄了。   故而听着李成则的夸赞多少心虚,也有点不大高兴,往日在府里,大家从来都是夸顾青婉的字写得好,说她竟有些不输男儿的气概,言她是扫眉才子。   顾青瓷每听一回,就气得少吃一碗饭。   现下李成则兀地提起写字的事,她便有些疑心他和旁人一样,欣赏什么才女之类的。   若真是这样,她能把自己恶心死。   心气不顺,但李成则又不让她发脾气砸东西,顾六姑娘一下子就憋得眼眶发红。   李成则再见识了一次小姑娘的变脸。   猜他是猜不到原因的。   好在顾青瓷现在正有些怵他,再者她也不是和能得住藏话的性格。   只肃脸问上几句,就什么都说了。   顾青瓷气狠狠道:“我却是写不来那些个有骨气的字,你是在讽刺我呢,还是说你心里也喜欢那些又会吟诗又会作画的才女,就像我五姐姐那样的,是也不是?”   李成则还真没想到顾青瓷长的这么多,他忽而低头看着她,沉吟了许久。   从本质上来讲,李成则是顾青瓷的相公,顾青瓷要怎么吃飞醋其实都不奇怪。   但让李成则意外的点是,他和顾青瓷之间并没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顾青瓷本能就说出这种赌气的话,以及她拈酸吃醋的反应,这就值得深思了。   李成则有些诧异。   想了一会儿,李成则大约有点想明白了。   是他一直弄混了,把顾青瓷当成个小孩。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顾青瓷性格上的缺陷和她为人处事的情商证明她的确是个不成熟的小孩子,甚至来说她完全没有生活经验,处处要人照顾。   但有矛盾的一点在于,顾青瓷即便是年岁小,没长大,不成熟,但事实是她已经嫁人了。   她所处的年代,这里的教育,其中的一些东西和观念早就渗透进了她的骨子里。   比如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能仰仗依赖的就是自己丈夫,你要让他宠爱你喜欢你,才能得一世衣食无忧。   以及一些为如何人媳为人妻的私话,必是出阁前由家中女性长辈教予。   所以即便是顾青瓷对自己这门亲事不讨厌到了极点,甚至由着自己的性子作天作地,想闹的所有人不安生,但这之后,她本能还是想自己丈夫能喜欢自己,若丈夫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也定然会生气。   她这样做,或许潜意识里的反应,一是渴望得到关注,想让人来哄她宠她,另一个可能就是到了嫁到陌生环境后下意识竖起防备,试图用尖锐的一面来立威。   这一点大概和顾青瓷成长的经历有关。   顾青瓷傻,若是聪明一点的人就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人了。   这些心思或许现在顾青瓷自己都还不知道,却被李成则看了个穿。   哄小朋友跟哄情人自然不一样,李成则自忖自己还是个有道德有责任的人。   娶了顾青瓷,这人就是他的责任,他倒也能换种方式对她。   思绪不过瞬间,一晃而过,李成则眯了眯眼,然后招着顾青瓷,将她抱在自己膝上坐着,一边低沉开口:   “你嫌自己字写的不好,又嫌我是讽刺你,扯出什么才女不才女的话,那却同我们两个不相干,只说点相干的——”李成则话一顿,随后挑眉嗤嗤而笑,“小姑娘,你若想写得好字,尽可寻你相公来教你,是也不是?”   顾青瓷闺阁养大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子都不曾见过几个,又何曾听过这样亲昵缠绵又叫人昏头的话。   霎时就害臊得没脸,满面通红。   两手拿帕子捧着脸捂得紧紧的。低头不愿意见人,嘴里还低低娇斥道:“你快别说了!”   说罢就从李成则腿上跳下去,帕子捂着脸就要跑。   让李成则一下子拉住,拖了回来,咳了咳才道:“好了不逗你了,莫跑,我正经有事与你说。”   顾青瓷这才安静下来。   李成则是真有事要说,想了想开口道:“你是侯府长大的千金,学识规矩自然是一概不错的。你也知道,咱家中有两个妹妹,年纪比你还小一二岁,她两人没读过书,我想着,你平时一个人待着也冷清,不如替我教导下两位妹妹,教她们识些字如何?”   顾青瓷没想到李成则会一下子说到李家两个姑娘的事,很愣了一会儿。   其实她对李家两个姑娘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们好似是不大爱说话的。   脸上就有点迟疑,“让我教妹妹们读书认字?”   李成则笑说:“也不需你教她们考状元,能写自己名字儿,读些简单的书就成,莫不是你没信心?”   “这有何难!”这人一句话都受不得激,听人质疑立马就打了包票,“行,我答应了,你去同妹妹们说,以后没事的话,每日上午来这里,我教她们半个时辰。”   李成则点点头,心想最好能让那两个妹妹和顾青瓷能相互影响下。   这边个顾青瓷说定了。   转头李成则去东院跟白氏提了这事。   没想到白氏却有些犹豫,她推脱道:“娘知你是一片好心替你妹妹们着想,可是,可她们都这般大了,再过得两年就该出门子了,我平日里都是拘着她们要娴静,针织女红灶上手艺一项没落下的。且女儿家家的,德言容功,以德为最,读书倒不那么紧要了。”   自从儿子考了秀才又娶了高门媳妇,往李家来往的各色人也多了不少,很有些假模假样的“太太们”寻白氏说话。   白氏其实是个无知妇孺,没见识没学识,但她现在急着充门面了,便日日紧着自己,四处去打听,想学那富贵官宦家人的做派。   最后倒尽把一些污油糟粕弄进了自个肚子里,偏她还不知道,很当成个正经东西。   李成则看了一眼坐在另一头绣花的两个姑娘,心中叹气。   只能去掐白氏的七寸,他道:“娘也替儿子想想,如今儿子是秀才,我们家也成了读书人家,日后与人交往,叫人知晓两个妹妹竟目不识丁,岂非让旁人闲话。”   别的白氏不在乎,但只要是儿子的事她是最放在心上。   果然一听李成则这么说,立马就正色起来,急道:“那哪里能成,你以后是要做官的,可不能污了名声!”   再看着两个女儿时,就松口了,“罢了,你真心实意为她们好,就让她们去吧,左右你媳妇平日里也无事,教就教吧。”   随后又把李芝李蝉俩姐妹叫过来,道:“你们大哥这般为你们着想,还不快过来谢谢他,就是日后嫁了人也别忘了他待你们的恩情。”   “谢谢大哥。”两个姑娘细声细气道。   李成则对白氏的行为很无奈,不过没去辩驳,只对两个小姑娘温声勉励了几句,然后就叫她们出去玩了。 第18章   李芝李蝉两人得了李成则的允诺,知道可以跟着顾青瓷学认字,内心便很是欣喜。   现如今东院这边一应做饭洗衣的杂活也都有人做了,白氏都得了空闲,就更无需俩姐妹插手。   吃过早饭,孙氏出了门,去找她的那些老姐妹唠嗑。白氏原本应了一位地主太太的约准备出去,不过见婆婆先出去了,家中若没主子只放两个下人在,她不很放心,于是就指着一个婆子,让人干脆去把那位吴太太请到家中来说话。   李家姐妹两人就趁这个空档就去了西院。   只是二人心中有些尴尬,她们过去是要劳烦嫂嫂教学,可自己娘却连一刀纸一支笔都没有给准备,两手空空,很不成样子。   李芝到底大一岁,头一天晚上就同白氏提起了这话头,只没料白氏反训了她一顿。   白氏沉着眉眼,斥责道:“竟是说的什么话!我缘何生了你这两个蠢笨的女儿,倒来找娘要纸笔,你何时见过我屋里有那些东西。顾氏是哪个?那是侯门出身的小姐,如今你们的嫂嫂,你大哥吩咐了让她教你们认字,她难道还能不给你们准备东西不成?木鱼脑袋,她那屋子什么珍稀物件没有,只你这蠢材却小家小气来管我拿纸笔。”说着还揪了一把人耳朵。   李芝给白氏骂得抬不起头,咬着嘴唇再不敢说话。   白氏在外人面前自是温柔贤惠的好性儿好模样,屋内关起门来教女儿却很有些严厉刻薄。   她年轻时经过一桩事,是还没嫁人在娘家的时候。   那时白家隔壁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一个独女,年龄比白氏大两三岁。   白家人口多,女孩子更多,那时住在一起的,除了白氏自己,还有她两个胞姐,一个堂姐,两位堂妹。   女儿本来就不比男儿受重视,所以她们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不谈其他,只说吃穿,白家饭桌上几月见不到一次荤腥是常事,衣服都是小的捡着大的穿,一年到头都未必能置办一身新的。   而白家隔壁那家人就完全不同了,那家独一个女儿,自小全家捧着疼得什么似的,倒还比过了几个儿子孙子。   那女孩寻常手里不缺零花钱,时常能见她跑出去买些头花戴零嘴儿吃。这般宠着养大的,养成的性子也是娇憨可爱又活泼的。   平日里,白家姐妹心里眼里是一千个一万个妒忌那姑娘。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个姑娘,后来却嫁了一个坡脚的男人。   据说还是那姑娘自己先认识了人,哭着喊着要嫁的。   父母谁都拗不过她去。   这事当初在附近成一桩笑谈,街头巷尾的妇女谁不那私下说两嘴,嗤笑那姑娘不知廉耻,又说她眼睛瞎,叫男人哄得丢了魂。   因着这个,那年白氏的娘特特把三个女儿抓进屋子,挨个一通训诫,告诉她们,这就是宠溺女儿的后果,说女人本就眼皮子浅心窟窿浅的货色,如再那般松散放纵着养,更是要养的不张事,容易失了廉耻心,所以要想让女孩贤惠懂事,就必要苦着些,吃苦吃得多了才知道克已,以后不犯错。   白氏的娘是个极刻寡的人,她中年丧夫守寡,长年累月绷着面皮,外人面前从来不笑一声,很是严肃。   她把那些歪话一字一句深深灌进女儿的耳朵里,一面让她们多干活少说话,要温驯守礼,一面却把唯一的小儿子拢在手心,走哪儿都带着,一下不错眼,生怕出了一点事。   白氏自小被这样养大,也没觉着哪里不好,更认同了她母亲那套,生了女儿后,只管对女儿严厉,从不和颜悦色。   李芝李蝉被教训一顿后出了房门,等白氏离开不见了身影,李蝉才松了一口气,拉着李芝的手,说:“姐姐,日后这些事我看也不必再同娘讲了,她哪里会管。”   李芝先是迟疑,后也点点头,低声道:“算了,我们……先过去那边吧,也不知大哥出门没有。”   李蝉道:“定是没有的,方才我还瞧见了元宝呢。”   两人一边说这话,一边往西院走去。   两姐妹只在顾青瓷嫁过来晒嫁妆那天去西院瞧过热闹。   毕竟是兄嫂住的院子,无事怎好过去。   小门自是关着的,敲了敲,一会儿就有人来开。   一看是元宝,两人就笑了笑。   元宝估计是得了李成则吩咐,知道二人上午要过来的,所以才一直注意着。   元宝先请了安,他脸上笑眯眯的,说:“两位姑娘过来了,快进来,我带你们去见大爷和少奶奶。”   李芝李蝉微低着头,被人行礼显得很不适应。   不过听说兄长在家倒松了一口气。   虽说她们同李成则也不大亲近,但那到底是大哥,有一份血缘关系在。同顾青瓷那真是比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没说过几次话,只晓得嫂嫂出身尊贵,脾气好像不太好,连祖母都敢顶撞。   两姐妹心里嘘唏,一边跟在元宝身后进了内院,等到了走廊,又有一丫鬟秋菊过来,接着领着两人走。   才进得正房,李芝李蝉就听见屋里头有阵阵说话声传来。   进了外屋,又再换了个人领着她们,两人内心微动,这些都是以往从不曾领教过的,给人一种规矩严谨各司其职的感觉。   脑子里各种念头一闪而过,脚下不停,到了里头一间,又有个丫鬟帮着打了帘子,一面小声通传:“大爷奶奶,两位姑娘过来了。”   顾青瓷清脆软绵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快请进来。”   李芝李蝉进去了。   一抬首,屋内,李成则和顾青瓷两人面对面侧坐在塌上,中间摆着一张深色的正方矮脚桌几,几上摆着棋盘,两人正在下棋。   顾青瓷穿着一身华贵的浅金杏黄二色织花锦缎面料做成的上衣,内衬桃红色马面裙。   她肤色极白,这身衣服就衬得人明艳动人。   因是知道今日有人来,自然是穿得正式一些。   那执着棋子的手,只见那皓白的手腕上戴着一枚玉白的手镯,另一只手戴的是一对儿细细的雕花金镯。   通身的气派,好个贵人模样。   还更别提这间叫人挪不开眼的屋子,亮堂堂,摆放了多少稀奇罕见的珍宝玩意儿。   地上铺了毯子,李家二位姑娘几乎不敢下脚走了。   面上露出胆怯的表情。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屋子,到过这样的地方。   再有,顾青瓷李成则两人亲密相处的情形,让人羞得满脸通红。   两姐妹先后见礼,口里叫了大哥嫂嫂。   李成则一抬头,见两人,就道:“我与你二人各准备了书本纸笔,日后就好生同你们嫂嫂学字。”话落,玉珠就上前几步把一早准备好的两个竹编匣子拿了出来,分别给二人。   这会儿也不好再下棋,李成则便站了起来,对着顾青瓷笑说:“改日再同你下,你先教她们,我先过去了。”说完才抬脚大步离开。 第19章   李成则中了秀才后就再没去林举人那里上学听课,之前是忙于成亲,而成亲后,此李成则就非彼李成则了,生活上更添了许多杂乱琐事,需时间去处理。   李成则抽空去见过那位举人老师,略说了自己之后不得空过来的话,又听人训诫勉励一番后才回来。   士农工商士为首,其社会地位更是远非其他三种能比。李成则早就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点,所以科举路肯定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只是恐怕今年十月下旬这次秋闱是参加不了。   一来是李成则并非原装,半路出家,没学过这个时代的正经科考课本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同样不行,肯定是考不上。虽说有原主的记忆在,但原主自己就是个半桶水的货色,之前的秀才功名都考来得不明不白。   再有,李家现在穷得什么似的,李成则两袖清风,囊中羞涩,考科举那也是要花钱的,各处的花销加起来不是小数目,所以还是得想法先赚钱,不然照着李家这个趋势,白氏怕就要开始打顾青瓷嫁妆的主意了,就是孙氏,心里虽没那么多花花头子,但也是觉得顾青瓷的钱给李成则用是再名正言顺不过。   又有苏子彦不知道安了什么居心,竟然能抄了一份试题给李成则,前一次原身得了题后没蠢笨得去找别人买答案,而是自己做了一份,最后勉强取得一个中下游的成绩,但这反而是好事,至少不会引人注意。   只若是李成则没有穿过来,秋闱这一套考题,以原身的水平肯定做不出来,如此一来他必定会动心思请人捉刀。   试题一旦流传,后果不堪设想。   苏子彦现在是李成则重点关注对象。很明显,苏子彦的做法,要么是想在李成则身上图谋什么,要么就是要陷害他。先不说苏子彦怎么弄到试题,李成则觉得他第一次抛出试题,像个引子,目的是想钓李成则上钩,真正出手的,应该是这一次的乡试。   毕竟上一次的童生试,苏子彦自己也是参加了。   按李成则的猜测,苏子彦是在酝酿一个阴谋,或许他想把李成则折在这次考试中。   如果那份试题是真的,那就证明试题泄露。泄露试题科场舞弊是重罪,而买了题的人同样有罪,一旦被发现查明,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倒霉,抄家问斩都不稀奇。   李成则假意告诉苏子彦他要参加此秋闱自然是骗他的。这个月他都故意少出家门了,就为了让苏子彦信他那话。   不过虽然不准备考试,但李成则在家也没闲着,他在准备要写的小说。   不同于经世治世的正经文学晦涩难懂又拗口,普通能认字的人大也多是读不明白的,更何谈理解。流传在坊间民众中的话本小说,大体都是白话文,属于那种认得字就能看的。   这很正常,不然本意是用来放松心情的课外读物硬要写成复杂的文学形式,怕是也没人会来买了。   李成则快速翻看了不少书,然后总结了下,现而今,市面上的小说类型大致分为四类,有公案小说、鬼怪小说、传奇小说以及连环小说。   当然这里不包括一些行文不长的、只写情情爱爱的小话本。情爱小话本在某些人口里一向被斥为低俗,上不了台面,但其实李成则是没有一点意见的,毕竟市场决定方向不是?要真的个个都不屑看,这类本子也不会卖得那么畅销了。   李成则捋了一遍思路后,就打算拿公案小说试水,公案小说其实是一个大概念,姑且先这么叫,其中又能细分许多项,能写的故事类型也多,市面上此类小说短篇的很多,长篇的有,但少。   李成则即是为了赚钱,第一,小说立意肯定是不能有讽刺官场贪污腐败之类的指向和情节的;第二,文中思想可大偏向于褒扬官吏明敏断案、平反冤狱类,以清官断案折狱为主,最好把主角以及过里面的正派人物,都树立成刚正不阿、清明廉洁、执法如山等形象。   在此基调上,再加入一些苏爽文的基调和元素,比如增加着主角人设上的亮点,性格上的亮点。   准备了一段时间,李成则动笔写了。   他给自己这第一篇小说取名叫“崔氏三郎”,很普通的题目,一听就知道是人名。   故事的主要内容也简单,说的是主人公崔三郎从一位落魄贵公子经历各种苦难磨练最后变成手握重职的指挥使的故事。   在这个过程中,主角因为心思缜密,智慧过人,又能巧断奇案,被襄王赏识,后就顺势投于人手下,之后他各种助襄王巧断奇案,处理重要事情,渐渐成了襄王心腹。   襄阳最后登基为帝,崔三郎自然成了股肱之臣。   崔三郎原本是一位侯门嫡出公子,但他自小生活在继母的把控之下,又遭父亲厌弃,在偌大的府宅中度日艰难。   却有一日晚,崔三郎归家途中被三名刺客所暗杀,随后被抛尸荒野。   故事剧情由此展开。   被丢在乱葬岗的主角其实没有死,还尚有一口气在,只是昏死了过去。   十分幸运的是,当时有一个“扒死财”的乞丐正进行着每日的工作,当乞丐搜刮到主角崔三郎身上的时候,崔三郎突然一下挺身而起,猛地睁开眼睛,随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那乞丐的小腿。   “诈尸了!”乞丐吓得魂不附体,尖叫着喊出这句话。   崔三郎为人所救活了下来。他不是蠢人,立即推断出自己被害这事同继母脱不了干系,不过也知道自己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就算是回去同父亲声泪陈情,父亲也未必会相信,反而会打草惊蛇,使那阴毒妇人再次对自己痛下杀手。   他自知势单力薄,必定斗不过蛇蝎心肠的继母。   于是,年方十四岁的崔三郎做了一个决定,他假作次此已被杀而亡,准备趁此机会离开京城,且先韬光养晦,只等自己长大些,再回来报仇不迟。   养好伤口的崔三郎,乔装打扮一番去了码头,乘坐了一艘南下的客船,就此离开了京城。   ……   李成则开头就用了五千字,算是交代清楚主人公的身世和故事背景。   很明显,李成则写的是一个成长型主角,一开始十四岁的主角还只能算一个少年,且非常势弱,虽然身份尊贵,却命运坎坷,生而丧母,为父不喜,俨然一个小可怜形象。   故事到后面,崔三郎必要高调重返京城后,到那时,他的身份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无依无靠的崔三郎一跃变成了都察院总指挥使崔督查,直接受命于皇上,乃天子宠臣。   虽然是个俗套故事,但只要写得好,就不愁没人看。   从主角的人设来看,他就典型是一个苏的人物。   苏爽好啊,这时候的人不像后世,没有被各类网络小说全方面洗脑,就更容易被这类故事所吸引。   李成则打好故事大纲脉络,又写完了三万字,准备去书肆问问,把小说推销出去。   他在书房里将小说稿润色修改了下,不知不觉就过去半个多时辰。   那边,在顾青瓷这里学认字的李家两姐妹也刚走。   李成则回了正房,见顾青瓷还坐在案桌上看什么,眉头蹙得紧紧的。   旁边丫头行礼,李成则挥了挥手,一边走过去,出声问:“在看什么,难道是两个妹妹给你出了难题?”   顾青瓷一分心,顺道就把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嘟囔道:“她们能给我出什么难题,不过是方才给妹妹布置了作业让她们自己练习,我闲得无聊就让玉珠将日前掌柜送来的铺子账本拿来看,如此才越看越烦。”   李成则一听就明白顾青瓷说的是自己陪嫁铺子的账本,这事现在不该他问,更不能插手去管去出主意,哪样都不妥。   于是便只点点头,掠过这茬儿话,挑挑眉道:“既然心烦,不看就是。不如我带你出去逛逛如何?”   这话一出,顾青瓷眼睛立刻瞪圆了,随后就是一脸惊喜。   “我,要出去吗!可以么?”   她这副表现实在像个孩子,惹的李成则笑了下,道:“怎么不能,我家并无那么大的规矩,况,小姐今日是同你相公一起出门,怕什么。”   顾青瓷叫他说的满脸通红,大眼睛亮润润的。   然后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那那我得去去换套衣服。”   李成则拉住了她,摇头,“不必,这套就挺好看,走吧,早些出门,午饭也在外头吃。”   顾青瓷这一身的确不用去换,本来就是头一次上身,颜色鲜亮的料子,很衬她明媚俏丽的长相。   顾青瓷听他夸赞,自是高兴,面上自得骄傲。   今日出门本就是计划好了的,李成则早让元宝去租了马车。   这会儿带上顾青瓷,顾青瓷又带了个玉钏,留玉珠守屋子,这就一起出门了。   说起来顾青瓷已经有许久不曾出门,先前匆忙定下婚事,怕人笑话,哪里有心情。   这是嫁人后第一次出门,心情非常不错,所以在看到租来的马车不那么满意后,也罕见地没抱怨。   “想去哪儿逛逛?”李成则先问顾青瓷。   顾青瓷还真不是没有想法的,听到这话,立刻开口道:“当然是玉珍轩!”玉珍轩是京城开得最大名气最大的一家首饰珍宝古玩店,京里就没有哪家太太小姐不知道它的,顾青瓷以前也隔三差五跟二太太一道来。   李成则自然依她,马车慢悠悠晃荡着驶了过去。   玉珍轩地方果然大,更是有上下两层。   屋内装修得很不错。   玉珠最先下车,然后在一边打着车帘,李成则下来后,伸手去扶顾青瓷。   见她踩着脚凳后就往下一跳,连忙去牵住了人。   这么长的裙子还真怕她踩了摔着。   扶稳了人后,才无奈看了她一眼道:“莫要莽撞,若摔了有你罪受。”说着,又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腮边。   顾青瓷兔子一样瞪人,小声道:“好不要脸,仔细别人瞧见了。”   李成则失笑,随后温声道:“让玉珠陪你逛着,我去书肆一趟,待会儿再过来接你,可行?”   顾青瓷点点头,里头大多都是女眷,李成则不跟着不奇怪。   李成则把人送到门口,又嘱咐了迎上来的店伙计几句话,才离开了。   他们马车对面不远处也正停了一辆马车,里头一早下来两个年轻姑娘,正将顾青瓷和李成则方才那一幕看了个正着。   其实一个穿着藕粉色衣服的人跟身边人说道:“前面那个不是顾六?”   宝蓝色衣服的小姐嗤了下,面有不屑,讥道:“可不就是,她倒心大,也敢出门了,听说嫁了个贫门穷户,怎么还来得起玉珍轩?”   旁边人跟着笑,“怎么说都是公侯家小姐,不是还有嫁妆嘛,走,我们也去看看。” 第20章   说话的两个姑娘乃是成国公府的女眷,藕粉色衣服的人是自小养在成国公府老太太膝下的外孙女,宝蓝色衣服则是府中嫡出的二姑娘。   要论起权势来,眼下成国公府比明德侯府要强太多了。   明德侯府别看面上尊贵,是正儿八经的侯门,但如今也只尽吃着祖宗当年挣下的基业。   外头瞧着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其实内囊早已耗得半尽,余下个花架子。就剩先祖那点名声在了。   府里儿孙一代不如一代,这辈儿的男丁,掰着指头数,竟是一个出息的都无。   大房嫡出大少爷虽没什么大毛病,但就是平庸了些,没甚才干,庶出的二少爷更不用提,性子过于维诺。   二房嫡出三少爷更是提起来就让人摇头叹气,半点本事没有,是个成日介斗鸡走狗的纨绔货色,那庶出受宠的四少爷倒听说是个有学识,略得了些名声,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成国公府就不同了,他家如今正受着圣上重用,大老爷在京畿巡防营领着要职,三老爷外放江南一代做些知州,孙儿辈的也多有出息。   成二姑娘同顾青瓷自然是认识,只是两人脾性不和,见面就有些不大对付。   这头,顾青瓷被伙计领着往二楼去,正走在木楼梯上。   她们这些常来的小姐自然懂这里的规矩。   玉珍轩一楼接待的是散客,二楼是贵客,这些个门第尊贵家世不菲的太太小姐多是这里的熟客,一来二去的,伙计们都已熟识,谁家来了都是直接带去二楼。   成月英将将一进来,一眼就瞧见顾青瓷,见她正走在楼梯拐弯处,便理都没理店伙计恭维问候的话,直接拉着身边姜韵飞快往前走。   一边出声道:“我说怎的看着这般眼熟,原来是顾六小姐,今日倒巧的很,这都有许久没见了,想来是,六小姐如今出了阁,比不得在闺中时清闲,人忙事多也未可知。”   顾青瓷乍一听这声音就认出人来,脚步一滞,转过身去一看,果然是成月英。   不过眨眼的功夫,成月英和姜韵两人就上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丫头。   顾青瓷对成月英没好脸,高抬下巴,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   成月英摆着款款的姿势又走近了几步,扫了顾青瓷一眼,嗤嗤一笑,而后对着那带路的伙计说道:“谁不知道玉珍轩的二楼是招待贵客的,你莫不是新来的?却怎的什么人都往上头引,也不怕冲撞了真贵人,回头赏你一顿好板子吃。”   店伙计心里暗暗叫苦,他怎么会看不出这二位小姐怕是有些不对付,却无缘拿了他当枪使。   二人都是店里的熟客,顾六小姐月前嫁人的事他们这里自也有所耳闻,然则不管她嫁的是什么人,顾六小姐也都是明德侯府的小姐,他们哪里会上赶着去得罪怠慢。   伙计正要躬身赔罪。   顾青瓷早已气得眼睛发红,怒目而视,指着成月英冷冷骂道:“你满嘴喷的什么粪,难不成以为整个京城就你一个高贵人物不成?你比天皇老子还厉害!是了,你家如今势大,仗势欺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不是!”   想她也有些骂人天赋,脑筋一闪光,竟聪明了一回,能说出叫人憋气的话来了。   果真成月英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正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姜韵及时拉住。   姜韵上前一步,她冷静许多,看着顾青瓷,不缓不慢开口:“顾六小姐莫要胡言乱语,这话却是不能浑说,叫人听见误会,怕是小姐也脱不了干系。”   顾青瓷认得这位成国公府里的表小姐,不过她一向看不惯人家,“莫不是当我傻子,就只许你们府里欺负人,旁人倒是不能回嘴说不得了?真个好大的派头呢。”   姜韵皱着眉:“顾小姐慎言。”   顾青瓷见她这模样就来气,正待再羞辱她两句,却被玉钏死死拉住,小声道:“奶奶,咱还是去看首饰吧,这在外头,闹将起来难看,且待会大爷就要过来了……”   玉钏虽说的小声,但还是被成月英听见,成月英也不是什么好性人,眼珠子一转,然后一脸幸灾乐祸,故意对姜韵说道:“那嫁了人的果然跟咱们不同。”接着又转向顾青瓷,“噢,看我,记性差,顾小姐,你之前成亲得匆忙,我竟忘了去贺喜,既今日碰见了,那就顺道恭喜顾小姐觅得如意郎君了。”   她这话说的诛心,语气嘲讽不加掩饰,满京城富贵圈儿谁不知道顾六是凤凰变成鸡,低价穷户,丢尽了脸。   顾青瓷虽知道自己嫁到李家后并未受过丁点委屈,可低嫁这件事已经成了她心里一块疙瘩,谁都提不得。   眼下成月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三番两次挑衅,故意说这样的话,摆明了就是要羞辱于她,这还如何忍得!   顾青瓷又一向是个泼皮不怕闹事的性子,于是就一下冲到前头,扬起手,一个巴甩了过去。   “啪!”清脆的一声,格外清晰。   在场几个小姐连着身后跟着伺候的丫头都懵了。   片刻,成月英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又厉声对着丫鬟喊:“你们都是死人啊!快按住她,给我打!”   这几位可都是有身份有地位小姐,店伙计一看就急了,这要闹起来,再出点儿什么意外,谁担待得起。   于是赶紧上前去拦着。   玉钏只管护着自家小姐,脸都被那边几个丫头抓了好几下。   顾青瓷一下不让,很快同成月英扭打成一团。   场面彻底乱了。   丫鬟主子倒在地上撕打在一起。   直到店里伙计请来了掌事娘子,带来一群婆子将几人分开,不然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玉珍轩能来在京城立足,且名气这般大,自是不可能一点背景都没有。   来的这位掌事娘子一点不心虚,垂着眼皮,端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先给几人小姐“赔了罪”,后又将她们分开在两处,各看各的各买各的。   离开之前还说了一番话,道:“咱们也是小店,盼着各位小姐能体谅些,且不说出了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难办,不好跟主子交代,只一条,若这事传开了,坏了几位小姐的名声却是大罪过。”   这玉珍轩,之前私下里有传说是大皇子名下的产业,纵使再是那个高门贵门,那也不敢跟皇家人作对,触霉头。   如此两方才都息了声。   只是成月英把一巴掌的仇记下了,心里咒了顾青瓷千万遍。   闹成这样,彻底搅了顾青瓷出门时的好心情。   玉钏陪着,一声声哄着劝着,也没能让她露出个好脸。   直到不久后,李成则过来了。   一眼就看出了顾青瓷的不对。   外头多人,他就没第一时间问,只带着顾青瓷出了店铺,往停马车的地方走去。   还未上车,就见之前他嘱托过话的伙计直往这边走,一边道:“公子且留步——”   李成则稍微一愣,让玉钏扶顾青瓷先上车。   他这才侧转身道:“未知小哥可是有什么事?”   店伙计躬了躬身,连忙道:“不敢当,只,今日怠慢了顾小姐,掌柜叫小的送一样东西过来,说是给顾小姐赔罪。”说完,他就将手中的一个小木长盒塞到李成则手里,然后飞快退下。   李成则心里一动,随后看了一眼立在马车旁的玉钏一眼,玉钏低下了头,李成则才撩袍上了马车。   马车内,顾青瓷不说话,在那扯绞着手帕。   李成则看了她一眼,没问她怎么了,只道:“可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没有?”   哪里还有心思买东西,气都气死了。顾青瓷没吃够教训,有眼没脑地把气撒在了李成则身上。   她心里埋怨愤恨,觉得因为李成则自己才沦为别人笑柄。   于是抬头,对着李成则道,“你且管不着呢!”   李成则正拿着东西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淡淡看了顾青瓷一眼,片刻,竟是笑了下。   只没再同顾青瓷说话。   气氛有些僵,但于李成则没什么影响,他坦然自如,面色如常,还有闲情逸致自顾自将手里的木长小盒打开。   一看,里头放了一根血红色头簪,缀着两粒石榴籽大小的圆珠,瞧着有趣可爱。   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回,才又放回小盒子里,根本没准备把这个给顾青瓷。   顾青瓷见李成则这样的反应,心里陡然涌出一阵委屈。   于是干脆转个身,看也不看他,发脾气大喊:“还吃什么饭我要回家!”   李成则挑挑眉,视线扫过,随后如了她的意,朝外头开口:“依顾小姐的,回去。”   外面马车慢慢调转了头。   到了家,顾青瓷就跑到屋子里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张嬷嬷过来连声安慰,好歹才慢慢将人哄住了。   哭出了细嗝,玉珠给泡了一盏蜂蜜莲子茶来喂她喝了下去。   闹了一阵,顾青瓷才算收了气性,开始有点儿坐不住,眼神不时往外头飘去。   玉珠心下有数,一边端了水过来伺候顾青瓷净手,一面轻声细语说:“大爷在东厢,我方才问了元宝,说是在看书呢。”   顾青瓷嘴硬,“哪个问他了。”   张嬷嬷从玉钏嘴里问出了今日的事,知道这一出又是自家姑娘先挑起来的,不免又去劝。   “我的小姑奶奶,大爷就是十足的好性子你经不住你这样闹腾的,好容易相香亲了,这才几日又别了苗头。   听嬷嬷一句,瞧着晌午都快过了,你们也没在外头吃,想是还饿着肚子,灶上做了上好的席面来,奶奶就去大爷书房,请大爷一道用膳,到时认个错儿,说些软话,这事才能过去了。”   张嬷嬷给足了台阶,顾青瓷才扭扭捏捏答应了。 第21章   李成则倒还不至于为点儿小事真跟顾青瓷生气,不过是因为那丫头脾气太坏,他少不得要做出个样子来,否则恐要把人养得更糟。   这会儿其实在书房里整理信息,今日去了书肆一趟,收获不少。   李成则的小说稿子的确写得不错,只叫那家掌柜看了一万字就看出了些门道,接着,就将他请入了内室详谈。   京城中书肆书馆不知凡几,规模更是有大有小,李成则先事先打听比较过,最后寻了一家有名声做得也大的。   时下哪家书肆都会有卖一些热门话本小说,类型不少,写得好的、普通的都有。   一些有名气的先生,通常是写一本小说出来,同时在许多家出版印售。而更多的,是每家书馆各自有私下合作的先生,专供自己一家的书稿。   而润笔费的高低,则是根据小说卖得好不好以及作者名气大不大有直接的关系。   书肆的掌柜不认识李成则,自然先问他以前有没有写过书,笔名为何,李成则没有扯谎,自言是新人,从未写过。   掌柜老板点点头,眼睛就亮了亮。他观那万字的内容,故事写法新颖,文笔老练,框架脉络清晰,很是不俗,倒不像是个新手写出来的东西。   再一听李成则的回答,心道此人的确有些才气。   掌柜内心已经有了同李成则合作的意向,于是便又问他这本书如今写了多少字,一共准备写多长,如果字数够,就可以着手先印发第一册 ,这样就能早点面世售卖。   却原来这个时代还没有连载小说这种概念和说法,几乎所有的话本小说都是完成后才卖与书肆发行出售的。采用的最多就是掌柜口中说的这种形式,字数到一定数量,或十万或十五万字,也可以先印第一册 出来。   李成则差点忽略了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没急着回答老板的话,半晌后,他转而问道:“掌柜这里可有售卖邸报?”   掌柜有点奇怪李成则问这个问题做什么,但还是详尽回答:“自然是有,如今在京中售卖的邸报有两种,一种是朝报,也叫京报,里头的内容大体是写一些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偶尔各地州府衙门发生的大事;另外还有一种是民报,也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小报,这类报里面写的通常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琐碎谣言事,又或小道消息和民间传闻。不过朝报且由官家把控自是一直都在的,当官的读书的乃至侯门勋爵的人也常看。而小报就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时常是今日有明天无的,倒不值一提。却不知公子问这个是何故?”   李成则脑子里已经有了具体想法,只需要一个合作的人。   于是他朗声笑了笑,而后对掌柜说道:“在下这里或有一条不错的主意,不知掌柜可愿听上一二?”   掌柜眼睛一闪,盯着李成则看了几秒,随后跟着一笑,“洗耳恭听。”   待小二再添了一壶热茶过来,退下,两人面上都正经了些。   李成则想寻求的合作很简单。   由小说的连载模式衍生出来的,他想要发一份周报,也可以说是一种相互作用,日报就是为了能顺利推出连载小说模式。   一种新颖模式诞生,里面的商机不可小觑,是商人就会逐利,想赚钱就有合作的可能。   李成则一席简单精辟的话,就将自己想表达的全部说清楚。   这份报纸就用他现在手上这篇小说开路试水,采取一周发一次的模式,既是推小说,也是推这份邸报。   掌柜是聪明人,李成则把这其中利益的皮浅浅剥开一层,他就能迅速发现里面的嫩肉。   譬如说,如果这样一份报纸果真发行了,一份报纸可不止只能刊登一篇小说,同时刊登三四篇都行,且不止小说,别的文章也都可以。   再往下深想,能带出的就更多。   更有掌柜基于一些限制想不到的东西,李成则都能帮他一一补充想到。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掌柜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不,可以说,整个京城都没有这样的。   从李成则提出这个点子开始,掌柜就陷入了沉思,不可否认,越是深想分析,他眼睛里就越冒出精光。   生意人,你只要让他看见里面的利益就不愁他不来合作。   掌柜实际上已经心动,但却也没有贸然一口答应下来,毕竟里头还有许多细枝末节还有待深思。   李成则并不意外,一个谨慎聪明的人比一个鲁莽的蠢人更适合合作。   于是,两人约了三天后再见,到时候掌柜会给李成则一个答复。   李成则心中了然,从掌柜的态度就能看出其实这事已经成了大半。   这次交谈算得上非常愉快。   只是没想到他这头顺利了,那位小妻子就不太平了。   这么点点功夫,也能弄出事来。   但李成则眼下整个时间和心思被写小说办报纸这事占去了大半,所以顾青瓷那边他也就没多问。   原本李成则是打算囫囵哄顾青瓷几句,让她安生下来就好,实在是他接下来没太多闲工夫。   偏偏顾青瓷没眼色至极,来冲他发气,显然是吃不够教训忘了形。   李成则干脆借机晾一晾她。   马车上那点空都被他用来想怎么合作赚钱的事去了,但是顾青瓷年纪小心眼浅看不透李成则,就被他一路上不发一言冷静严肃的样子怵得心里难受。   顾青瓷一到家就跑去房里哭也不敢来闹他,李成则顺势回房处理事,在纸上做了备忘录,接下来的条条道道也一一捋顺。   写完一段,搁下手中毛笔,才发觉肚子竟有些饿了。   刚想出声叫元宝去弄些吃的过来,这么巧,就听见那小子在窗下喊:“主子,少奶奶过来了。”   话头才落,就见顾青瓷自己掀了门帘,抬脚进门。   后面跟着谷雨小满,两个丫头抬着一大盘热腾腾的饭菜,一面小心放在炕桌上。   李成有些讶然。   顾青瓷还是郁闷,挥挥手让丫头退下了,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她想了下张嬷嬷刚才说的话,到底开了口,呐呐说:“厨下整了一桌好席面来,我想着相公晌午还未曾用饭,定然饿了,便请一处来吃些。”   吃个饭当然没什么不行,李成则挑挑眉,然后撩袍坐下。   只是一下子,又想起刚才的事来。   顾青瓷在外头闹将了什么,他没问当事人,更没问玉钏那丫头。   但当时他们出了店铺,玉珍轩的掌柜又让伙计追出来,送了礼,还直言强调是给顾小姐“赔罪”的。   既知道李成则是顾青瓷的什么人,却还借机把这事告诉他,这事办得就有点儿深意了。   难不成是想让他们两人闹矛盾生嫌隙?   李成则心中好笑暗暗摇头,觉得这个想法太扯。   一边无意识敲着桌子,思索。   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指节敲出来的响声,却让顾青瓷有些坐立不安。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喜欢这些吗?”   李成则一愣,随后低笑,道:“并无,吃吧。”凭良心讲,顾青瓷小厨房做的菜要比东院那边好吃不少。   李成则是真饿了,连吃了两碗饭。   李成则不会看不出顾青瓷那点小心思,上一次把人教训得狠了,估计心里还有阴影,吓着了,所以怕惹怒他。   今天这桩,顾青瓷主动自己给自己铺个台阶下,算是服软。   李成则却打算趁此机会把事情一并处理了,免得再来二回或拖拉几天,烦不过。   他捏着顾青瓷的手腕带她去了里间,让人坐好。   发问前,先把玉珍轩送的那根红玉石榴簪拿了出来,在顾青瓷眼前晃了晃,才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顾青瓷咬了咬唇。   李成则嗤笑,捏着她的下场将脸抬起来,“知道是吧,玉珍轩掌柜送你的,给你赔礼的,说说吧小姑娘,人家店铺是怎么样‘怠慢’你的,竟需让伙计巴巴追到咱们脚跟儿前来,送了这东西。”   顾青瓷涨红了脸。   李成则不为所动,语气轻描淡写:“我不欺负你,你自己将上午发生的事给我好生说一遍。” 第22章   顾青瓷见李成则似笑非笑的,本能就不敢跟他横,忐忐忑忑的,不情不愿把事情说了一遍。   到底是她来说,当然是把错处都归咎别人身上。顾青瓷小声愤恨道:“是那成月英先来挑衅我的,她骄横跋扈,骂我,嘲笑我,我岂能忍得住。”   李成则挑着眉梢:“她骂你嘲你什么了?”   顾青瓷撇着嘴不肯说。   不说李成则也能猜到,无非就是笑她低嫁。   遂也没继续逼问,只说:“所以你就给她一巴掌?”   “她也打了我,还把我抓伤了呢。”顾青瓷小声反驳,语气有些委屈。   “伤着哪儿了,我看看。”李成则视线落在她身上上下看了一遍。   顾青瓷才把自己的手送到李成业面前,只见那白生生的手背上果然有几条鲜红的抓痕,一直蜒至手臂。   李成则捏起来看了看,见上面已经涂了一层白色软膏之类的药,就没再说其他。   这些零零碎碎的事顾青瓷自己都抓不住重点、弄不明白,讲出来就是女孩吵架的事。   李成则尚抽不出心思管这个,索性只给顾青瓷讲一个道理,难得认真道:“你和人拌嘴吵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须教你一个道理,日后你不管做什么,切记一点,万莫把柄递过去让人捉住,否则你便是落了下层,若遇上个狠的可有你亏吃的,记住了?”   打架没什么,你能打得让人有口难言说不出话来才是本事,顾青瓷倒好,青天白日还是别人的地盘,她就能先动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有人铁了心整你,怕都只能认栽。   这个礼教森严的社会,于女子来说尤甚,顾青瓷本该比李成则更明白才是。   “没脑子的蠢姑娘。”李成则心里叹道。   顾青瓷人小不定性,有些事你说得再细都没有,她转眼就能忘。就这会儿,只看她点头,到底有没有走心去也不知道。   到底她已做出了个乖巧模样,李成则没再为难,把话又叮嘱一遍,才唤来丫鬟,将顾青瓷领走了。   随后叫来元宝,让他去打听一下玉珍轩的事。   ——   这段时日,白氏和一位姓吴的太太走得近,不知是建立起了什么友谊。   每日都红光满面的,像遇见了什么开心事儿一样。   连带对李芝李蝉都宽容了不少,不再和前两天似的,只要两姐妹一从西院回来,就拉着问顾青瓷的事。   问顾青瓷那里有什么好东西,屋子里摆了多少珠宝首饰,有没有送些她们姐妹。   待见她们只是闷声摇头,几棍子下去都问不出一句话,便拿指头戳着二人脑门儿低声骂:“没有的东西,都进她的屋了也不知机灵些,顾青瓷房里的首饰,摆件儿,名贵书画,还有那些钗环首饰,你就只拿起来,口称喜欢,她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人,都要脸,还能不给你?”   李芝听到这些话,一张脸羞臊得通红,有些无地自容。   又怨她娘根本什么都不懂,更不晓得顾青瓷那样小姐屋里的规矩,还总妄想拿捏住人家,尽是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若她们姐妹真在顾青瓷面前摆弄这一套,可不尽是让人冷眼看了笑话,到时就是想挖个洞跳下去也晚了。   李芝长大一岁后越发有些大姑娘的样子,懂的事更多,也更知道廉耻。   但也知道心中这话不能对白氏说,便只能呐呐道:“我们姐妹原就蠢笨,单单认着字就花了嫂嫂好些功夫,去了怎好再多话。若眼皮子浅光顾着要东西,嫂嫂人好就算她不说什么,但那里丫鬟下人一堆,十只八只眼睛,见着了,私下该怎么笑话我们家?笑话哥哥?”   即使是这样说白氏依然黑了脸,不过好歹再没说先前的话。   白氏和那吴太太熟识起来,三五不时去人家做客,或也邀人来李家。   于是她管着李家两姐妹的时间就少了。   吴太太是吴家屯的人,比河口村离京城还近些。吴太太夫家是个小地主,家中良田千亩,在乡下日子过得很是富裕阔绰,吴老爷在那周围三镇五乡也是个人物。   今日李蝉李芝照例过来西院学习,顾青瓷有时无聊,会同她们说会儿话,偶尔也问几句东院那边的事。   姐妹二人对顾青瓷尊敬,一听她问,李蝉嘴巴快,一下子就说:“没什么别的事,只是那位吴太太又过来了,她最近来咱家来得勤,我都瞧见三回了。”   顾青瓷只是随口一问,对家里来了什么客不大在意。   手中捏着花穗子转着玩儿,抬了抬眼皮,懒懒道:“哪个吴太太,可是我们家亲戚?”   李蝉小声道:“哪里就是亲戚,听说是吴家屯那边的,我原先都没见过这人。”   顾青瓷点点头不说话了,谁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晚间一处吃饭,李保德和李成则都不在,前儿来河口村来人说村里有事,父子二人便一同下乡了,今日不回,故而就不用等饭。   桌上就坐着几个女眷,大家各自干巴巴吃完一顿饭,孙氏回了自己屋子,两个李姑娘也被打发走。   白氏独独留了顾青瓷说话。   白氏端着一张温柔笑脸,眼睛看着顾青瓷,缓缓开口:“你是勋贵侯门里养出来的姑娘,金尊玉贵养大,我家小门小户可委屈了你,方才瞧着没用几口饭,想必是吃不惯这些粗糙食物,不合胃口。你是个娇贵人,不知道我们这种人家的难处,不过如今你既嫁过来了,就是一家人,我也不怕没面子,则儿娶了你,大半家资产都耗了进去,眼下家中样样都吃紧,什么都短,则儿读书花销更一大笔,折腾着,竟连一文闲钱都难拿得出了……”   顾青瓷乍然听了这样一番话,一时有些茫然,没反应过来。   白氏却觉得这小姐也不是很难摆弄,于是继续道:“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说的这些,意思你也听明白了,你家富贵,陪嫁也多,如今成了一家人,上头老太太还在,没得你锦衣玉食长辈吃糠咽菜的道理,外人知晓不定怎么说嘴,故而,让你拿着银钱出来补贴家用。”   李成则不在,白氏没个忌讳,更没有拐弯抹角,话说得尤其直白。   顾青瓷是真惊了。   第一反应是这白氏好生脸大,怎么这般没廉耻,竟当着自己面要钱!   她当了十几年闺门小姐,哪里听过这样的话,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打小养到大,规矩严,不会说这些污耳糟心的话去带坏姑娘们。   管家的太太倒是什么没见过,但关键是,顾青瓷可没跟在二太太身边学过一天管家手段。   世家大族里,谁人不是说一句话都要拐上七八个弯的,个个都要脸面,就是对着仇人脸上还能和和气气。从前顾青瓷极讨厌这样的人,因她性子冲动的原因,被人算计过好几次。   却现在看来,虚假的有礼有度也比不要脸的好太多了。   顾青瓷虽没经过事儿,但她就不是能吃亏的性子,白氏让她拿着银钱贴补家用,她心中鄙视,更不情愿,就道:“好没道理,要钱要到我身上来,我且还不曾用你家一分一厘,如今竟是要反过来养着你们一家了?旁人要笑话也是笑话你们李家不要脸。”   “住口!”白氏瞬间沉下脸,“什么侯门闺秀,教出来的好规矩!这般忤逆不敬婆母,看来是我平日待你太过宽和,纵得你尊卑不分眼里没人,好得很,怕不叫你吃一次亏,都不能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歹!”   话才一说完,白氏便朝外喊了一声,很快,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走进来。   这人却是吴太太今日送给白氏的,连着身契一同给了,吴太太更是隐晦表明,这个婆子最是会调教人,凭你多厉害的女子,在她手上过几遭,保管日后服服帖帖。   顾青瓷意识到有些不对,往后退了两步,但已经来不及,那婆子一下子上前将她制住,拿出绳子捆了手脚,嘴巴也塞了起来。   白氏侧过身去,对婆子道:“头一次你且收着手些,只叫她懂得道理,知道该怎么敬着婆母,学着些眉眼高低,再弄到耳房去关一宿,杀一杀性子。”   婆子没甚表情,木板板应了一声,拖着顾青瓷下去了。   白氏也跟着出了屋子,避着人,悄悄出了小门,一把大铜锁,将西院的大门和侧门尽数锁了。   然后若无其事回了东院。   慕色缓缓而至,长夜漫漫。 第23章   吴太太是什么样门户出来的人?不过小地主家而已,倒是在乡下那一亩三分地上猖狂惯了,很有些自大,手里肮脏心思有段不知多少,又很不讲规矩脸面。   她送来的那个婆子,一向是在吴家里帮着吴太太对付整治后院小妾的,并不是个好东西。   吴家屯的吴老爷贪花好色,院子里养着一堆莺莺燕燕,今儿一个明儿一个,又喜新厌旧,吴太太是个厉害人,心狠手毒,别看那么多女人扒着吴老爷,但冷眼瞧着没一个是能讨着好的,不止这样,吴家除了吴太太自己,旁的再没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这要说里头一点猫腻没有都没人信。   吴老爷也不傻,浪荡归浪荡,内宅之事还是凭吴太太做主的。   吴家后院里那些被受用过的女人,没名没分,连个正经的妾都算不上。在乡下,被主人受用却没生下孩子的,就跟丫鬟奴仆一样的地位,太太一句话就能打发了或提脚卖了。   白氏跟这样的人来往,家中诸多事竟也一一跟人说起,时时抱怨。   吴太太心里觉得白氏没用连个新媳妇都收拾不了,嘴上却不说,而是慢慢给人出主意,讲自己是如何管家的,把那这个黑心肝不入流的手段尽数说给人听。   “你就是太好性了,什么身份高门第贵的那都面子上的话,外人谁管你这个,只听过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进了你家门就是你家人,怕什么?打骂都不为过,哪家新妇不是服服帖帖恭恭敬敬伺候公婆?”吴太太这样说过。   话听得多了,白氏就越来越觉得有道理,几个晚上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都在琢磨此事。   她对顾青瓷一直都有成见,并且这种成见还日益加深,白氏总想着把人拿捏住,叫她不敢同自己说一个不字,只能在自己手下讨生活,看自己脸色行事。   李保德和李成则都下了乡,白氏就觉得机会来了。   有吴太太送来的人作帮手,简直不费一点功夫。   白氏的娘以前跟她们说过,说越是穷的地方、乡下地方,人越是野蛮霸道。   他们想要管教家中媳妇简单得很,有的是法子,比如说,凡举他们认为不听话的,或捆起来罚跪,或打手板,或打嘴巴子,干重活等等。   更有那泼皮人家,厌了媳妇的丈夫提脚卖了媳妇的都有,这些都不是稀罕事。   白母同几个女儿讲这些的本意是要她们心里知道好歹,将来嫁人不止要勤快能干,还要会笼络男人的喜欢。   而白氏从那话里领悟到了些别的,知道有时候说多少话没用,不抵手里有钱有人能叫人安生。   她对顾青瓷的嫁妆眼馋觊觎也有几分这个原因,所以从人家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就惦记上了。   ——   婆子在耳房怎样对付顾青瓷白氏不管,只将西院的门都锁严实了后,才回了自个儿屋子睡下了。   一夜好眠。   西院那边却急疯了!   在顾青瓷久久没有回来之后,张嬷嬷打发秋菊过去看看。   谁知秋菊去了院子,将门一拉,却怎么都拉不开。   于是立马回去告诉了张嬷嬷,“嬷嬷,门不知怎的打不开,好像是,从外头锁住了。”   张嬷嬷不信,好好的门怎会从外头被锁住了,便亲自过去一看究竟,结果真的打不开,且不止小门,大门也都给锁上了!   来来去去跑了几趟,她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几个丫鬟急的在院子里打转,又试着去撞门,但都没用。   院墙高高,家里连个梯子都没,一屋子女人,想爬上去也是不能。   张嬷嬷虽担心,但还有冷着脸把几个下人训了一顿,未免她们自乱阵脚,坏了规矩。   她心里安慰自己,道姑娘定是没事的,李家人绝不敢对姑娘做什么,不然侯府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他们!况这几日都好好的,并没什么要出事的苗头,今儿上午姑娘还正常教了李家两位姑娘认字读书呢。   细细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白氏将姑娘留下伺候或者立规矩了,兴许是怕她们找了过去所以干脆将这么门锁住。   这是张嬷嬷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猜测,只是这样她心里就恼恨得不行,将白氏咒骂了千万遍,她们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竟给个无知妇人这般糟践!   此时已经夜深,张嬷嬷只盼着快些熬过一晚,白氏总不能一直锁着她们的。   主子未归,下人个个都不敢睡,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推门撞门。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很快,天光既白,露雾消散。   西院几个婆子就开始对着门外轮番叫喊,试图让人听见。   ——   李成则之前又约了书肆的方掌柜,准备谈出报纸的一些细节。   河口村的事不大,是有一片村里共有的果子山征求丁户们的意见表决一些事。李成则肯定没意见,只让李保德留在那里跟进处理。   他这人有点择床的毛病,在陌生地方不大休息得好,四更天时就醒了,天一亮就要元宝套车回了城。   原是打算回来梳洗换身衣服,中午好出去见客。   怎知的,下了马车,一眼就见着西院大门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黄铜锁。   李成则奇怪,眉头皱了皱,转身就拐去了窄巷,去看侧门,竟也锁了。   正这时,从院子里头传来阵阵叫喊声。   李成则听了几声后才出声:“怎么了这是?”   张嬷嬷乍然听到外头传来话,又识出了是李成则的声音,登时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立马同他哭诉了起来:“大爷救救我们家姑娘吧,姑娘昨儿去了东院一直没回,咱们这院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锁上了,老奴担心啊!”   李成则听完脸色就一沉,转身抬脚就进了东院。   院子里粗使婆子在水开边洗衣服,见到突然出现的大爷愣了愣,然后赶紧搓了搓手福了个礼。   李成则直问:“你们奶奶在何处?”   婆子脸色讷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白氏却突然从厢房出来了,她脸色有瞬间的不自然,片刻又恢复过来,走近几步,温和道:“则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耽搁两日功夫的?”   李成则表情淡淡,不置可否。   他自从来了这里后,即使知道自己同白氏这些人没半点关系,但也尽量扮演好自身角色,尽到这身体该尽的责任。   但是,这却并不代表,白氏的手能伸到他头上来。   李成则深深看了白氏一眼,开口:“顾青瓷人呢。”   白氏心里兀地打了个突,顿了下,才慢慢道:“怎一回来就问这话,还怕娘吃了她不成,不过是昨天留她在这说了会儿话,见天晚了也就让她在这边歇着了,担心什么,你先回去,待会她醒了自会过去的。”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平日李成则顾青瓷两人早食都是这边用的,白氏要不是心虚,不会说出让李成则现下回西院的话。   李成则没耐性了,不想再听白氏的废话,转而去看那粗使婆子,眼中意思很明显。   那婆子倒乖觉,伸手指向耳房。   李成则几个大步走了过去,一手推开门。   就见,不大的屋子里,顾青瓷被粗麻绳捆着。   她身上只穿着白色中衣,外衣裙子全被扒了扔在地上。   李成则心里头一次升起一股怒意。   平复再三,暂且忍下心火,上前,蹲身,抚着顾青瓷的脸,一边解绳子,一边小声唤她名字。   顾青瓷起了烧,额上滚烫,身体却在抖。   绳子解开,他又检查顾青瓷身上有没有外伤。   脱下自己外袍,将人包着抱起来,出了耳房。   李成则脚下飞快,一眼没看白氏,边走边对元宝说道:“去请大夫。”   话才落,人已出了门。 第24章   大夫来之前,李成则先吩咐了人去烧了来热水,进了浴房,关严实的门窗,让丫鬟帮顾青瓷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后,才抱回房。   期间,顾青瓷还说了胡话,挣扎动作,直到李成则低声在她耳边说话,哄她,才安静下来睡了过去。   也没忘记问玉珠,“你们奶奶身上可有伤?”   玉珠答:“看着没有,但奶奶嘴里喊冷喊疼。”这是不知道有没有吃暗亏的意思。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早晚寒凉,顾青瓷被那样去了外裳捆着扔在地上冻一晚上,她就是铁人也熬不住。   大夫很快过来,替着顾青瓷把了脉,一刻钟后提笔开了方子,又连声嘱咐李成则好生照看病人,这热起得险,来势汹汹,要看着人退下去了才行。   李成则一一点头,谢过大夫,送人出门。   转头命人速速去取药来熬,要赶紧让顾青瓷退烧才行。   心里渐渐回过味来,古代的医疗条件可比不上现代,是连个风寒都要要人命的时代,发烧可又怎么凶险,这里可没有退烧药。   安排好这边,又叫张嬷嬷好生招呼着顾青瓷,等人醒了去叫他。   张嬷嬷只管应下,见李成则面沉如水,知他是要去处理这事。   李成则出了内屋,院子外元宝见看见,立即上前,附在他耳旁一阵嘀咕,将顾青瓷遭这事儿的原委说了个干净。   李成则听完冷笑一声:“这么不大点地方竟然也玩出阴谋诡计来了,那老东西呢?”   “哪用主子吩咐,小的一早就收拾了,捆起来扔在厨房,不过就是吃了太太一顿骂。”元宝挠挠头。   “走吧,去见一见我那好母亲。”李成则又去了东院。   从大早上起就一阵儿兵荒马乱的,方掌柜的约是赴不成了,李成则只能使人过去说一声,只能改日再约。   孙氏平日起得迟,但今日院子动静大,闹腾的声音重,就也醒了。   才一穿好衣裳出门,就得知,家里起了事。   昨夜白氏做得隐蔽,把人都支开才对顾青瓷下的手,孙氏和李家两姐妹没一点察觉。   只那位粗使婆子因是当惯了下人,向来警醒,她在院子伺候,做的扫地做完洗洗刷刷之类的事,故而比较张事,昨日用过饭后她不曾见到顾青瓷离开,当时就奇怪,等到夜晚起夜时听到动静,是耳房那边传来的,那间屋子一直没人住,倒哪来的声音,这婆子心里便猜到了些,只是她也管不了主子们的事,便只有装作不知道回了屋子。   东院的厅房里,孙氏坐在上首,听着这粗使婆子的回话,整个人气得直发抖,手下拍桌子好几下,指着白氏大骂:“反了天了!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弄这些鬼魅,我李家还没怎样,你倒先抖起来,使的这些龌龊手段,家中名声都叫你败坏了去!”   越说越来火,孙氏干脆站了起来,飞快走到白氏面前,抬手“啪”地一声,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   如此还尤觉不解气,继续道:“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却原来是我看走眼,你且藏了一心窝子的毒计呢!你莫不是真以为那侯府是个空摆设不成?有胆让个俺攒婆子去作贱他家姑娘,有头无脑的蠢货,你这是在给李家招祸,给则儿招祸!”   白氏生生受了一巴掌,脸色乍青乍白,难看非常,跪在一边不敢顶嘴。   李成则就在这时候进来了,嘴上叫了人请安。   到底是李成则的亲母,落了她的脸李成则面上也不好看,孙氏冷哼一声叫人起来了。   李成则扶着孙氏坐下后,才把视线移向白氏,他脸上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道:“瓷儿犯了什么大错,以至母亲要下那样的狠手,她才多大,比大妹妹大不了两个月,纵然是性子骄纵些,平素惹了母亲的恼,母亲训她骂她都无妨,却如何将人作贱如斯,扒了衣裳捆着丢在冰冷的小房里,莫说她是个侯门小姐,就是个丫鬟恐也受不得这样的辱。现而今,人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李成则顿一下后嗤嗤一笑,“母亲是出了气,儿子就是去立刻顾府负荆请罪也不定能全须全尾的把李家保下来。”   白氏没想到李成则会这么直白地指责逼问她,半晌没回神。   而李成则会这样,是他想通了点事。   他明白了,这个家,只有是自己做主了,以后才不会发生这样莫名其妙不可控制的事。   对白氏,奉养可以,但让他当个任由人摆弄的“纯孝子”,绝不可能。   “怎么母亲认为我说的过分了?还是怪我不该驳了您?又或是。以为您拿家事当故事说予让人听,让别家的婆子插手咱家内帏之事,这些,不足以让我动怒?”李成则每说一句,白氏的脸就难看一分。   李成则说完,就甩袍子走了。   孙氏原本在听到李成则说自己要上顾家请罪顾家人恐会报复之后心中着急,有些心慌意乱,正要拉着他问一问,就又听见下面一番话。   老太太气的直抚胸口,指着白氏,“你!你好得很!个屎糊了脑子的东西,若真连累我孙儿让李家有个好歹,我立刻叫我儿一封休书送你回娘家!”   “娘!”白氏惊恐得大叫一声。   孙氏不为所动,冷声道:“你既然这么喜欢教训人,我便也叫你尝尝滋味,今日,你且在这儿跪着,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李成则既跟白氏撂了明话,也就不用再在这儿装母慈子孝。   只吩咐元宝一句:“柴房那个,就照着她喜欢的,扒了外衣捆着,再浇桶凉水下去,关上一夜,挨不挨得过,看她的命。”   回了西院正房,打了帘子进去,李成则见两个丫头和张嬷嬷都围在床边。   “人醒了?”他边说边往里走。   张嬷嬷连忙让了个位置,一脸愁容道:“看样子是醒了,就是一直在哭,说什么都不肯喝药,额上还滚烫着,热都退下,这可怎么是好。”   李成则一看,心道躺着怎么喝药,于是顺势在床边坐下,伸手将顾青瓷半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才开口:“再喂。”   玉珠愣了下又马上用勺子舀起黑乎乎的汤药子,送到顾青瓷嘴边。   顾青瓷只知道哭,推开了去一口不吃。   她整张脸都烧得红通通的。   李成则皱眉,过了会儿,他把药碗从玉珠手里接了过来,也不用勺子。   想了想,哄顾青瓷道:“不吃病好不了,乖乖听话,我喂你,喝完了我允你一个要求。”   顾青瓷哭的声音小了些,不大会儿,睁开没精神的眼睛看着李成则,抽抽噎噎停不下来。   李成则端着药,送到她嘴边,喂着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第25章   喂完了一碗药,玉珠连忙送了一颗蜜枣进主子嘴里,顾青瓷歪歪斜斜趴在李成则身上,抱着他腰。   幼猫一样可怜,软绵无力。   张嬷嬷人精似的往旁边使了个眼色,两个玉字丫头福了个礼,轻手轻脚跟着退下。   屋内安静,针尖落地可闻。   须臾,李成则又抬手摸了摸顾青瓷额头,低声问:“还难受?”   顾青瓷神色低迷没劲,愈加把脸往李成则怀里埋,拱了一会儿,才出声,一把嫩嗓子此时都哑了,她道:“你将那奴才打杀了么?”   李成则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一下一下给她顺背,知道小姑娘受了委屈,眼下便是什么都由着她。   “打了也教训了,尚留着一口气,等你好了亲自处置可好?”   顾青瓷却突然抬头,手握成拳,眼睛通红,语气发狠,“你知道是谁这般作贱我?是你母亲!因我不给钱她就要打要杀,手段下作,我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这一桩事,我定不会就此轻饶了你们李家去,李家没一个好东西!”   不止要骂,顾青瓷更拳脚并用朝李成则身上踢打,但她病着哪有力气,打也打不疼,倒是又哭起来,天崩地裂的。   李成则心头叹息,病了的孩子更不好管,打不得骂不得,只剩下一个哄字。   终于那点精力折腾没了,顾青瓷才又昏昏睡了过去。   李成则没忘记用物理降温法,让人拿来一坛烈酒,倒出来沾帕子,给顾青瓷擦身体。   这一屋子的下人个个都为主子不平,想着姑娘吃了这样大的亏必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张嬷嬷虽知道这事怨不上李成则,但李李家胆都敢这样对小姐了,她们怎么还能忍气吞声一句话不说,或将事情掩了下去?   真这样恐怕白氏立马就要猖狂起来。   所以张嬷嬷已经决定回一趟侯府,好好同二太太说道一番。   次日,秋菊得了吩咐出门叫了个脚力轿夫在西院小门外候着,张嬷嬷用过早饭就出了门。   为着方便听吩咐,元宝如今已挪到东院这边来。顾青瓷的几个丫鬟脾性倒都好,时常摸些点子果子予他吃,院里碰了头也是有说有笑。   元宝性子活络又知机,早晨院子里同小满说了几句话,得了张嬷嬷今日要回侯府的事。   他眨巴眨巴眼把话头记下了,回头去书房伺候的时候就跟李成则提了一嘴。   “主子,我听小满姐姐说,张嬷嬷今日要回侯府,该不会是要去说奶奶这事儿吧。”元宝还有些担忧。   李成则每日起得早,早饭前会在书房写半个时辰的小说稿。   这会儿刚完成,放下笔。   听到元宝的话并不意外,一边整理稿子一边笑说:“她们回顾府才正常。”   元宝茫然,“啊?主子不担心吗?”   李成则摇摇头,“你不懂,不用担心,出不了事儿。”最多是白氏有可能吃点亏。   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李成则没说假话,他是真不担心,更甚者,他更希望这事能传到顾府去,如果张嬷嬷要劝顾青瓷把这委屈忍下,李成则说不得都要私下帮她们一把了。   有些事情,向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若让白氏吃了一回甜头日后还岂能安生?本来顾青瓷那大笔嫁妆就无时不刻不诱惑着白氏,让她得了滋味,怕日日都要盯着这边,妄图插手这边的事。   李成则怎么可能让别人插手自己的生活,指手划脚。   顾青瓷年纪小没心眼炮仗脾气也不全是坏事,单纯有单纯的好,心思全在脸上,教人一眼就能看明白,教起来也好教,且不用防备人起歹毒心思背后捅刀子。   有些事情说不好,就像是注定的。   想想原身当时娶回来的,要是个精明的、有心机的女子,两人就不一定会是眼下这种相处方式了。   李成则自己就不是个简单人,社会上活了几十年,骨子里带着自私利己的性子,心智手段哪一样也不缺,若碰上个同类,那从一开始,他眼睛里必是会存着谨慎审度疏远。   倒比不上眼下养着个小姑娘简单容易。   跟李成则料想的差不多,张嬷嬷早上出门,下午就回来了。   不同的是,出门时是一个人,回来时身后却跟着一大帮人。   四个妈妈,四个粗使婆子,外加两个壮实的小子。   这是人,更显眼的还有后头跟着的一辆大马车。   马车停在李家西院的门前,惹来了近旁门户的人家缩头缩脑的看。   十来个下人,有条不紊二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一箱子一盒子的,什么都有,不拘鲍参翅肚锦缎绸衣各色药材,以及许多瓜果蔬菜……一趟趟的往顾青瓷的院子里送。   这还没进门,就已经是一个下马威了。   既是姻亲之家,登门自得先去孙氏住的主院东院,送来的东西也该是大半给孙氏哪里,借着这个机会可给顾青瓷这边塞上些许。   这是礼节,娘家上婆家们,大都这样做。   偏偏侯府的人,完全没有这一套。   一个穿着体面的妈妈,在见四下有人瞧热闹张望的时候,故意放大了声音,假做愁苦和张嬷嬷说话:“姑娘自来是个好身体,这才嫁过来几日,竟缘何突然就病倒了,还烧得人事不知?二太太哭得什么似的,这才赶紧打发了我们来瞧,也送些姑娘爱吃的东西过来,老姐姐,快领我们去给姑娘请个安。”   两个对了个眼色,边使唤这人快些搬东西进去。   侯府来人,东院那边后知后觉才知道。   来了李家先去了那边,是什么意思孙氏哪儿能不明白。   尽管脸色黑如锅底一样,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谁叫他们家理亏在先,不止不能挑理,还得舍了面子赔罪说软化。   孙氏气的心肝儿疼,又去把白氏骂了一顿。   ——   西院正房里,顾青瓷靠在床上喝药,等见着母亲身边的得力妈妈过来,先是高兴,而后就抱着人哭了一场。   屋子里都是自己人,说贴心话也不怕人听见,周妈妈代二太太问了许多话,自都是些在李家过得好不好,受没受委屈之类的。   顾青瓷可是终于有了发泄的人,一开口就将李家从内到外贬低数落了一遍,没一处好的,说自己日子过得多么苦闷,又受那恶婆婆百般刁难……   周妈妈是看着顾青瓷长大的,六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她自然再清楚不过,一边听,嘴里还不忘安慰人。   实则李家的实况张嬷嬷去府里时二太太早过问了一遍,周妈妈跟着听了,知道姑爷还是极不错的。   于是又特特问:“姑爷待姑娘可好,你二人可还和顺?”   岂料顾青瓷听了脸色更坏了些,蔫巴巴道:“有甚好,他一向是冷着一张脸的,待我也从不曾亲热,妈妈,我的命怎这般苦。”   刚进了外门的李成则把这句话听了个正着,忍不住挑了下眉。   谷雨正打着内帘,也吓得一跳,赶紧又通传了一声:“姑爷来了——”   几个妈妈都站起来给李成则行了礼,略略说了几句话,道还要去给孙老太太请个安,这便退下了。   屋内一时没了声儿。   李成则看了眼炕桌上的空药碗和一碟蜜枣。   走过去,挑着手指慢吞吞捡了一粒,放进嘴里。   嚼开后,一股甜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内散开。   李成则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里喝了几口。   一边撩起衣袍,在床边的高凳上坐下,这才掀起眼皮去看顾青瓷,面上似笑非笑:   “顾小姐想我待你如何亲热?嗯?” 第26章   这话可是孟浪, 顾青瓷瞬间脸红了个透底,脖子更是缩了缩。   不过她就是个别样机灵的, 只心虚了半晌。   知晓李家包括李成则在内眼下对自己心有愧疚,正是要讨好自己、什么都依着自己的时候。   且今日府里才派了一大群人来,她自觉底气足了,该并不怕李成则才是。   把那点害臊撇了过去,顾青瓷抬了抬下巴,只差没叉着腰。   故作阴阳怪气道:“说什么混话呢, 谁谁说要与你亲热了,还有, 莫要以为你对周妈妈露个好脸, 我父亲母亲就能不追究你们家了,做梦!”   骂人的情绪倒激烈。   李成则却依旧心平气和, 面上半点不见怒。   待这小姑娘说够了, 他才不紧不慢开口, “烧退了?身子好了?”   顾青瓷气一口气呼出来,软了腰背, 随即靠在靠枕上,声音哼哼起来:“你难道想让我病死?我都遭了这么大罪了,苦药汁都不知道喝了几碗。”眼骨碌转了转, 最后还是落在李成则身上,“就算没发热了, 病也还是没好的, 你看, 我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呢。”   李成则看她不像没劲的样子,顶撞人的那精神头多好,以及扒着周妈妈哭的时候多厉害。   然嘴里却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既然没好,就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喝什么吩咐你那丫头一声就行。”   顾青瓷换了个姿势,改成趴卧在床上,有点无聊地去巴拉床头里面的宝阁,抽出一个匣子,从里拿出来一套金子打成十二生肖动物。   个个憨态可掬,可爱非常。   她拿在手里把玩,数一个就扔一个在床上,最后又给它们码成一排站着。   手里不空,嘴中还不忘说话。   听她得意道:“这些自不必你说的,我母亲疼我得很,你方才可瞧见了,周妈妈给我送来多少好东西。”   “我是从小吃到大的并不怎么稀罕,相公可是不一定都见过的,不过我并非那等小气之人,不会吝啬一口吃的,自然是相公若想吃什么了只管吩咐厨下便是。”顾青瓷越说越起劲。   这人很有一手得寸进尺和招人妒恨的本事。   李成则淡淡,“你自个儿吃去吧。”   顾青瓷被堵了一下,朝他身上扔过去一个小金猪。   很不待见道:“好心当作驴肝肺,不吃拉倒谁稀罕你,都是我的东西我还不爱分给别人呢,哼!”   李成则突然阴阴道:“小丫头真不错,这么快学会蹬鼻子上脸了。再闹,再闹信不信我让大夫多抓一剂苦药来让你吃他个十日。”   顾青瓷才不怕,呲一下笑出声,飞快盘腿坐起来,把排在床上的小生肖抓起来,一个接一个往李成则身上扔。   秀气的眉毛一挑,模样骄纵极了:“就闹就闹,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成则接得不及时,金兔子金老虎骨碌碌从身上滚落到了地上。   顾青瓷拍手笑得越发大声。   李成则哭笑不得,然后站了起来,面对着床,上身压下去,双手用力把顾青瓷摁住,接着手下探入腰际,给人挠痒痒。   顾青瓷笑得停不下来,身体蜷成一知虾子似的模样。   眼泪都笑了出来,说出的话都岔了气:“哎哟哈哈哈……你、你快住手,哈哈…快些停下,我没力气了,哈哈。”   李成则就势坐在床沿,手里不停,也闷笑了一声,道:“叫谁停下?”   “你你你啊……”顾青瓷急促喘了气几口气,见李成则还是那样,忙改口:“啊不是,是相公,相公你快饶了我吧呜呜…”   李成则一挑眉,才把人抱在床边坐好,手没动了,问:“听话吗。”   顾青瓷乖乖点头,“听话。”   大病还没全愈呢,比不上精力十足的时候。   歇了一会儿,顾青瓷想起个事,连忙抬头去看李成则,说:“昨天你说答应我一件事,不许忘记不许赖掉!”   李成则笑:“就想好了?说说看,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儿。”   顾青瓷绞玩着自己头发,想了会儿,抬头道:“等我病好全乎了,我要回府里小住一段日子。”她语气其实是有些试探的,毕竟不能肯定李成则是不是真的会应下这要求。   李成则愣了一下,有一瞬间的讶然,看着她说:“不换个其他要求?”   在李成则看来,顾青瓷说的这实在算不上什么要求,想回娘家就回啊,他又不会拦着。   好容易允她一次诺,就胡乱用掉,果然是个蠢姑娘。   顾青瓷却误会了他话里的意思,急了,横眉竖挑,“你自己答应了的,君子当重信守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可轻易反悔?”   李成则轻笑,又捏了捏她的脸蛋,掀了掀眼皮道:“不识好歹的姑娘,行吧,都答应你。”   顾青瓷立马露出笑来。   李成则怕她精神不济有碍身体恢复,让她睡下再休息会儿,替她掖了被子才离去。   ——   而那边,周妈妈正陪着孙氏说话。   她这次过来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一则,自替自己小姐撑腰,讨一个公道;二则,给李家一个警告。   高门府邸出身的嬷嬷,哪个不是一万个心眼子,一辈子的老人精了。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里头兴许都带着深意。   偏偏还能让人无拿不到话头,无可指摘。   周妈妈并没有一进门就急不可耐提起顾青瓷的事。   而是和和气气同孙氏坐在一出说了会儿话。   眯着一张笑脸,不知怎么的就提起了一桩事儿。   周妈妈道:“听闻李家往上几辈儿是注在河口村的?那便是李家原籍也在那里?”   孙氏笑了笑,“可不正是,家中祠堂老宅都在那,眼下虽也住在京城里,但根儿却还在河口村的,好在那里离着京城并不多远,一天一个来回是尽够的。”   周妈妈拍了下腿,跟着道:“是这个理儿,不过——”她话头一转,又顿了顿。   等见孙氏面色打了个突,才继续说 ,“老太太最近可曾听到些外头的消息?”   孙氏忙问:“倒是没有,都是些什么消息,难道有什么不好的?”   周妈妈摆了摆手,“倒论不上什么好与不好,只或些许同您家也有些关系。”   孙氏打从侯府人上门起就心绪不宁,见了这些妈妈们心里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别看这位周妈妈笑得跟菩萨似的,一副温和好人的模样,实则说话滴水不漏。   孙氏原就担心那边不肯罢休,心里绷着,却不料周妈妈突然引出一番别有所指的话来,还说同李家有些关系。   心里急,面上尽量稳着,孙氏道:“我是个不爱出门的,耳聋眼瞎得很,消息不灵通,且要烦劳周妈妈说来老身听一听。”   周妈妈把人的胃口吊足了,这才开口:“没甚大不了的,那河口村在远郊,原是算作京城的地界。只是前段时间朝廷将各地区域都做了些调整,月前有文书下来,听说河口村连同附近另外两个村镇,被一同划分并入了稗县。”   孙氏听完就愣住了,脑子有些懵。   怎么河口村就要被并到稗县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妈妈见人一时还没领会到这话的意思,免不得就多提醒了一句,她笑,“稗县其实并无什么不好,离着咱们京城千里地而已算不得远,骑快马也就半日功夫。只是,与姑爷的确有些为难,姑爷是要考科举的人,好容易中了秀才,听说起是正准备着这一科的秋闱,细数已是没几日功夫,这个关节眼,李家的户籍什么的怕已经移交到了稗县,那就是说,姑爷考试要去原籍稗县考。”   孙氏一个激灵,回过神。   竟是将这些都忘了!   眼下再也端不住,急急道:“这可怎么是好。”稗县人生地不熟,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住的地方更没有,再奔波过去考试,孙儿定会受影响。   上头也真是的,怎么弄这么一出。   周妈妈见人上钩了,继续不急不缓开口:“前日,头听二太太说起过,说是稗县现任的知县,同我家却还有亲呢,你说巧不巧?咱身边几个伺候就凑趣儿问太太是个什么亲,太太这才道自己有个庶姐,原先在闺中时姐妹二人关系不错,后来我们太太嫁了侯府,姨太太就嫁了京中清流一派的一位小官,后生了个女儿,长大后许的就是稗县那位知县大人。   当然了,那时候知县还不是知县,不过一个穷举子,因姨奶奶看中了那人家世简单本身又有才华,故而才把娇养的女儿许了去,原是为了让女儿日后能过上些舒坦日子,不用跟嫁进高门去同人争富贵,可你猜后来怎么着?”   周妈妈话一停,一双眼睛看着孙氏。   孙氏觉得不对劲,然没等她出一句话,周妈妈就冷冷一笑,讥讽:“姨太太是鹰被捉瞎了眼,想不到挑来选去,最后竟然择了个中山狼当女婿。那举子是有两分本事果真考中进士,可这人的心啊却是黑透的,他借着我们太太娘家的势往上爬,我们太太的父亲又上下给他弄了个江南的缺,这么一个肥差多少人眼馋不得,竟哪想,那丁点毫不知感恩,去了江南后渐渐抖起来,全然不把我家表小姐放在眼里,还由得他那寡母作贱人,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往屋里抬人,完全没把正室放在眼里。”   “那,再后来呢。”孙氏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嘴快问了一句。   周妈妈听了嗤嗤一笑,然后道:“再后来……表姑爷就从江南肥缺上下来了,一任都没坐满,只待了一年就被调走,调来的正是这稗县,算一算,如今都快在这位置上坐十年了呢。”   孙氏听完背后一身冷汗。   这这话,是特特说给她听的,敲打她呢!   她就说这些人浩浩荡荡过来了,却一句话不提顾青瓷,只陪着自己絮叨起家常,却原来一早等在这儿。   说她们一万个心窟窿都少了,这暗里讽刺明里震慑的本事,谁敢小看。   当真是好手段。   这些富贵显贵门庭势力到底有多大,既能让一个人乍然富贵,更能让一个人在一个冷灶上待上十年!   只想想身上都发冷。   周妈妈口中那男子尚且是录了进士的人,照样是肥缺是说撸就撸。   可见权利大了的人家端的是能手眼通天,而他们李家只是最最普通不过门户,拿什么跟人抗衡?   李家孙辈就一根独苗,可经不起折腾。   直到此刻,孙氏才算彻彻底底明白,高门侯府到底是一个怎么的存在。才知道,他们之前又是怎样的浅薄无知。   “好个白氏,真真是丧门妇!丧门妇!”孙氏无法不把这些事归咎到白氏身上,心里的怒气越发汹涌起来。 第27章   侯府一行人离开后, 孙氏火急火燎使唤了一个婆子让去西院将李成则叫过来。   孙氏方才一个人又冷静了许久,将周妈妈的话从头到尾细细回想了一遍。   虽则人家这个下马威给得实, 却也真的漏出一条消息来,只是孙氏没得见识,不知真假,便只能叫来孙儿好生问上一问。   李成则知是孙氏叫她,没多耽搁就过来了。   孙氏把人拉在身旁坐下,将之前周妈妈说的河口村要并入稗县之事说了一遍, 随即就问:“我的乖孙,这事可是真的?”   李成则没防孙氏知道了这茬儿, 心下一转便是了然, 无外乎是周妈妈他们传出来的,孙氏也没哪去知道这种事。   是以李成则点了点头, “却是真事, 正经文书上月已经下达。”   李成则是个读书人, 不比女子关在内宅消息不通,他接触消息的渠道来源多得是, 而且此事邸报上早已刊登,他最近添了看朝报的习惯,自然能知。   孙氏一听是真, 立马就愁苦了一张脸,说:“这这可怎么好, 我们家祖籍在何口村, 如今这般划分, 那你考试岂非真早跑去稗县?”   李成则料想她是误会了,于是解释道:“考生当返回原籍考试是这规定,自当遵守,但此次秋闱却不包括在内,乃是从明年开始执行,祖母很不用担心。想来是周妈妈自己了解得一知半解,故而才会传错了话。”   至于李成则要去考试的事,李家人似乎是默认的。   孙氏听了稍微好受了些,又拉着李成则说了好些别话。   一开始孙氏还对侯府的人把一车子好东西都运到顾青瓷那边去又埋怨不满,可被周妈妈敲打一番后,就什么心思都生不出了。   她只盼望着李成则能好好的,日后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仕途顺达,如此就算让她每日把顾青瓷供着都没什么。   想到此,孙氏不免问了一句:“你媳妇的病可好些了?”   “已是好多了,劳祖母挂心。”李成则答。   “我这得了些脆梨,等会你带过去,秋日里干燥,炖些梨汤润润喉甜甜嘴。”   祖母自己留着吃吧,哪有晚辈抢长辈东西吃的道理。”   一句话把孙氏逗得乐呵呵,她道:“可又是浑说,我知她那里不缺一口吃的,你如何不懂我的意思,且要让人都看着,算是表个态。到底先前是你母亲犯了混。”   李成则心中叹气,这位祖母是个能看明白事儿的,也不曾犯过糊涂。   “如此我就代瓷儿多谢祖母厚爱了。”   然后像是起什么一样,李成则道:“对了,还有一事需要麻烦祖母,乃是关于吴家屯那位吴太太的事,我观她接近母亲并往咱们家送婆子这事并不单纯,祖母可去审一审那婆子,母亲她心眼浅,叫人糊弄挑唆两句就昏了头,还得劳祖母看着时时点拨。”   “倒尽往我头上戴高帽,哄我这个老婆子开心。行了我都知道,下次吴太太再登咱家门我亲自见一见她,看是哪路的牛鬼蛇神,手且伸得这般长!”   闲话过后,李成则拎着一筐梨回了西院。   玉钏见他过来,笑盈盈上前,说:“呀大爷这是打哪儿来,怎么提着一筐梨。”说着,一边把东西接过来放在桌上玉珠也沏了茶送过去。   顾青瓷靠在暖炕上,手里拿一副九连环解着玩,见她的两个丫头对着李成则服侍周到,又都是一副好脸,就哼了哼:“玉珠越发爱大惊小怪了,不过几个梨,值当什么,偏跟没见过东西似的。”   李成则听了好笑,就说:“老太太那儿得的,她偏要我拿来给你,我说你不要,你那多少东西吃不完,但老太太不听。”   顾青瓷竖着耳朵听完,嘴角就飞快翘了翘。   “谁说我不要了,我现在就要喝冰糖雪梨汤,玉珠——”   “知道了奶奶,我这就拿去厨房,让人煮了过来。”玉珠莞尔。   玉钏也笑嘻嘻退出去了。   李成则对着顾青瓷道:“现下高兴了吧?”   顾青瓷偏着头,将解不开的九连环塞到李成则手里,咕哝道:“什么高兴不高兴。”   这是不知道自己想什么都在脸上了。   也不傻了,知道老太太这是在对她示弱。   李成则没拆穿她,几下子把手上的九连环解开。   顾青瓷立马瞪圆了眼睛,他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我解了好久,看这一个物件都会欺负人,我不要了!”   李成则抬眼:“哪有顾小姐会欺负人。”   顾青瓷撅着嘴将玉环一下子磕在炕桌上,忍了下没忍住,说:“你怎么老是叫我顾小姐。”   李成则叹,“脾气怎么这般大。”咋咋呼呼的。   “我没同你说这个!”顾青瓷霸道得要命,掀了身上的软被,几下爬到李成则这边,用手去推搡他,“你说啊。”   李成则只能把人箍在身边,一只手从脖子处揽过去,捏了捏耳垂,语气无奈:“又淘气。”   “是你不跟我好好说话。”顾青瓷倒打一把,耳朵痒痒,有点红。   “好吧,我来问你,你可有小字?”   顾青瓷听他这样问,声音就是一阵气闷,“并无表字,我生辰在腊月,十五未满,虽提前办了及笄礼,但父亲并未给我取小字。”   李成则挑了下眉,但见她一副郁闷的样子,就哄了哄,“不妨事,你父亲没给取,相公自是愿意代劳,回头我与你择上一字。”   顾青瓷别别扭扭默认了。   李成则打个眼似看见顾青那边瓷脚下压了一本书,便下意识伸手去抽了出来。   没想到顾青瓷一下就露出个慌张心虚脸,还结结巴巴道:“相,相公,那是我的。”   李成则奇怪看了她一眼,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是我的。”   顾青瓷脸红红,解释,“方才,无聊得紧,故而想看看书打发时间,我这便拿回去放着吧。”说着想将那书接过去,李成则纳罕,嘴上说:“不急,正好我也看看,反正眼下没事。”   顾青瓷更急了,“相公要看书我让玉珠去你书房拿些过来!”   李成则不理她,竟自翻开了这本书。   一刻钟后。   李成则气笑了,“你倒是会找东西打发时间,还跟我这儿玩心眼,我让你好生养病,你就偷着看这个?”   顾青瓷也知道羞愧,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   李成则不为所动,语气凉凉:“好看么。”   顾青瓷拼命摇头。   李成则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我看不见得,难怪今日周妈妈来看你时,你对她说我待你不亲热,顾小姐好大的志气,来,我给你念念上头写的,‘…却道那柳书生引着月娘进了梅林,虽天上飘着雪,外头风极大,但月娘的心竟是热乎滚烫的,她穿着白色的衣裙,在一片红梅的映衬下更显温柔可亲,柳书生一时情动,顾不得孟浪,一把抱住月娘…’。”   顾青瓷整个人都想要炸开了,捂住耳朵,“不许念了,你不要脸!”   李成则笑道:“我只念一念小姐就那骂我不要脸,那看得人岂非更是……”他故意不说全,话留一半,但意思很明显。   顾青瓷跪坐对着李成则,这下子就要伸手捂人嘴巴。   李成则一把捉住她的手,摁下去,一边道:“你看书里人亲热一百遍也没有,不如我亲自教教你?”   顾青瓷她不会说话了。   李成则心中冷笑,小小年纪就敢偷看黄书了。   这都写的是些什么,他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更让人不敢相信还在后头。   李成则差点找不回自己声音,他指着书页里一个一个用笔圈出的圆圈,脸上表情一言难尽:“你居然还做了笔记?”   顾青瓷垂着脑袋,已经破罐子破摔,“那…就是看不懂的地方才圈出来的。”   李成则看着标出来尽是些弄玉吹箫好物那话此类代指的淫词秽语,只觉眼皮子直跳。   而后面无表情把书本收了起来,看了顾青瓷一眼,意味深长道:“急什么,你日后自然会懂得。” 第28章   顾青瓷养病这段日子几乎要过上了无人无人管束的神仙日子。   不用每日去东院那边吃饭请安, 不用听白氏阴阳怪气的话,两个李姑娘最近乖觉没过来学字, 说是怕扰了嫂嫂养病。   孙氏现在对顾青瓷几乎没什么要求了,更是为了做给顾府看,等李保德从河口村回来了后,把这事一字不漏说了一遍与他知道,让李保德将白氏送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让她好好反省一次。   李保德是个孝子自是听孙氏的话, 再说这的确是白氏惹下的事,所以并没替白氏求情, 反而很快将人送走。   李成则由着顾青瓷, 她病好之前重话不曾说过一句,几乎没纵容到天上去。   如此养了六七日功夫, 就是个天大的伤寒也该好痊了。   可顾青瓷还赖在床上, 屋子轻易不出。   李成则瞧着她几日功夫小脸都养胖了一圈, 白里透红,气色极好, 不像是个刚生过病的。   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模样招人喜爱。   李成则问她总赖在屋子里做什么,顾青瓷只管说现下天气越发冷起来,她不乐意出去。   李成则就没再问, 他这几日着实在这丫头身上费了不少功夫。   这人病既好了,他就又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事业中。   周报的事已经提上日程, 方掌柜到底不肯舍了这个诱惑, 认定这是块大肥肉, 选择了和李成则合作。   李成则手里的稿子已经有了五万字稿,他们已经决定好,这第一周就只单单推他这一篇,放上三万字内容,之后再视情况而定,无意外情况就是一次两万字的篇幅。   先前掌柜听得糊涂,还问李成则何为“周”,李成则才意识到这里大概是没有礼拜的概念,于是解释,一周乃为七日,故而周报就是七日发一次的邸报。   掌柜的眼神一亮,赞道:“这个好,妙得很,时日掐得不常也不短。就用这个,‘周报’。”   小说稿拿去了,不日就要印成报纸发卖。   李成则这里已经提前拿到了一本分润笔费,方掌柜人不错,给他算的是眼下比较有名气的作者“千山先生”同等级的价钱。   只待后面周报若办得红火了,李成则能得的分润白才是大头。   这些先不提,李成则得了银钱,抽空拐去了首饰店一趟,仔细选了一对镯儿,他是瞧见顾青瓷手上爱戴东西才选了这个。   李成则拿回教育小姑娘,摔了人不少东西,既然挣了钱,免不了得一件件买来来补偿人家。   时间如流水,日子过得快,转瞬就到了十月下旬,乡试的日子就在这几天。   李成则是真真切切递了资料报了名的,考试考不上,但他决把这个过场走了。   苏子彦的狐狸尾巴怕也快就要露出来。   考试前几日李成则去领了考牌,果然次日苏子彦就遣家奴送了封信过来,说是预祝李成则榜上有名得中举人,又暗暗引导了几句那押题之事,是生怕人不上当。   李成则亦是言笑晏晏回了一封信。   秋闱既至,李成则运气不错,按照顺序,他是第三批进场的举子,天已亮,搜身进场,关贡院大门,上锁,士兵守在外头。   李成则一早打算,只当是提前适应一下乡试的环境,试卷题目会不会做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是以与其他大部分精神紧绷满脸严肃的人不同,李成则毫无心理压力,极为放送,不知情的人嫉妒死了,只以为这是个心态极好之人。   然纵使在这等放松的状态下,九天之后考试结束,李成则觉得自己和个废人没什么区别了,贡院里面环境实非常人可以忍受,吃喝拉撒睡全在一个几平米的小屋子里。   回了李家,李成则自动换成一脸失落神色,只差明说我这次看不上你们不要有期待。好在孙氏对李成则那是无条件包容的,甚至反过来安慰他,说功名哪里那么简单就能考上的,须知有人考一辈子到死还是个老童生,这才考一次,没中正常。   并勒令儿子和白氏都不许乱说话。   半个月后,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乃是乡试阅卷考官再批改学生卷子的时候,竟发现了一百多份答案大致相同的卷子。   举座震惊!   几人不敢自专,立即遣人上报天子。   天子得知此事后龙颜震怒,随即派官员调查,头一个就是将那一百多名考卷雷同的人通通捉拿,打进刑部大牢,再行审问!   案情很快水落石出,却原来是四个监考副考官中的一人泄露了试题。   一场秋闱案轰轰烈烈闹了大半个月,终于落下帷幕,斩杀的斩杀,收监的收监,那一百个买考题的人算彻底废了,根据律法,剥夺秀才身份,另本人永世不得再考科举,子孙三代亦不能考。   而此次秋闱也是作废,所有人成绩全部不作数。   苏家。   苏子彦气得眼珠发红,咬牙切齿。   心道竟然叫李成则逃过一劫,他竟然没有去买答案!   枉费他精心为他设了一个套,这人竟然没入局。   如此苏子彦焉能不恨。   好在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那个姓朱的是死了。   苏子彦口里说的姓朱的人,就是那位被查出来泄露考题的副主考官。   这人实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苏子彦。   朱大人有一位非常宠爱的妾室,原是青楼楚馆出身,后被苏子彦买下,换了个良人身份,偶有一次撞在了朱大人马车之下,不久后就成了朱府的妾室。考题就是通过她的手转而到了朱大人贴身伺候的小厮之手,再被小厮拿去售卖,所以,这个罪名最后就实实地压在了朱大人的身上。   ——   李成则冷眼旁观了这一桩事,心里更加警惕苏子彦其人。   想不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来路,能设这么大一个局。   不过人若犯他他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就是。   这段心慌慌的日子过去,顾青瓷开始吵着要回顾府。   “我们一早说好了的,你可不能反悔。”顾青瓷歪缠。   李成则无奈:“没说不答应你,明日我就送你过去。”   顾青瓷终于满意了。 第29章   李成则一点不认为答应顾青瓷让她回娘家小住这事有什么过分, 或者值得特地拿出来说。   但别人却完全不这么认为,就连顾青瓷自己也是这样觉得。   这跟时下大环境及风气有关, 一般来说,女子嫁了人,除了过年过节或娘家有喜事等,寻常是轻易不回门的。   所以自古就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说法。   偶尔丈夫陪着回去一两次已是格外体贴的,且这种情况还都是当天去当天回。   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小住这种情况实在少得很,若婆家李还有婆母公爹在, 更不会同意。   所以李成则应下这事,顾青瓷才如此眉飞色舞。   即刻把这消息告诉了张嬷嬷和玉珠玉钏, 让她们快些收拾东西。   张嬷嬷很是惊讶, 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嘴:“大爷当真是答应奶奶?别是玩笑话哄着奶奶玩的。”   顾青瓷嘴角翘了翘,“嬷嬷, 相公亲口答应的, 当然是真的, 我怎么骗你们。”   “哎哟哎哟,那可真是大好事!大爷当真疼我们家奶奶。”张嬷嬷高兴得蹬了蹬脚, 回头一想,接着又问:“那老太太可也知道?光大爷一个允了怕也不成。”   玉朱走过去,拉着张嬷嬷的手说道:“嬷嬷别担心了, 大爷做事哪一次不周全的?况如今老太太对咱奶奶有求必应,都不特特拿规矩压着我们奶奶过去吃饭请安了, 省了许多麻烦。这事想来老太太必是知道的。”   玉钏跟着说了句:“可奶奶不也将先前二太送来的海味腊味果子蔬菜各色糕点逗分了大半送过去。这样一看, 还是他们占了许多便宜。”   玉珠听后抿唇一笑, 伸手点了点玉钏的脑袋,“你个笨丫头,伺候小姐这么多年也没学聪明些,那些个吃的东西值什么,这一提起倒显得我们小气。且莫说二太太送来这些东西原就是要给李家的,之所以那日一气儿让人搬进咱们这边院子,实是为了给奶奶出头,让李家人再不敢怠慢欺辱。   再有,二太太送来的东西中,那些人参鹿茸和药材才是正经好东西,你眼里就瞧见吃食了。”   张嬷嬷边听边点头,觉得玉珠丫头果真聪慧,玲珑剔透,一边说道:“很是这个理儿,玉钏要多学着点。”   玉钏道,“你们竟是都生了十副八副心肝不成。”   几人瞬间都笑出声来。   顾青瓷要回娘家这事儿李成则自然是告诉孙氏了的,孙氏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你亲自送她过去,定好日子,回头再亲去接。”   李成则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也就点点头。   翌日,顾青瓷没有贪睡,早早起梳妆打扮,从衣柜里选了一身没上过身的新衣裳,都是今年时兴的新料子。   鞋子穿的是缀了珠子的粉红色绣鞋,玉珠在给梳发髻。   弄好后,跟着又戴了项圈,耳坠,一只手腕上是白玉镯,另一只玉珠刚要帮着戴上顾青瓷素日偏爱的那对细金雕花镯。   顾青瓷就出声阻止了:“等会儿,今天不戴这个,给我拿那个。”她伸手往首饰盒指了指。   玉珠一看,就笑了:“好的奶奶,我也觉着大爷买的这副镯子好看。”话说完手镯也戴好了。   顾青瓷站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又转了一圈,自觉满意。   开口说:“好了,去吃饭,吃饱了就出门。”   “哎,我去叫姑爷。”   李成则一抬头照面,见顾青瓷今日打扮得光彩照人,漂亮娇俏,没吝啬话,夸了几句。   说得顾青瓷脸红红,旁的几个丫头各自低头闷笑。   二人用过早饭,整顿一番,方出了门。   玉珠玉钏两个丫头也都一起去,马车已经等在外面,小满谷雨几个正往车上搬东西。   天气虽好,但外头有风。眼下已经十一月份,冷得很,李成则给顾青瓷系了披风。   两人上去坐好,马车缓缓驶开,车轮一圈圈嘎吱嘎吱响着。   两个丫头跟在车旁边走。   街上人来人往,酒楼店铺林立,小摊小贩也各处都有,吆喝声不断,十分热闹。   顾青瓷心情极好,小心掀了帘子一角去瞧外头。   一面同李成则说话:“从前听三哥哥说,福满楼的一道烤乳鸽最是好吃,可惜我没吃过。”   李成则一听,抬眉:“没去过福满楼?”   顾青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怎么能去过那里,都是爷们吃饭的地方,哪个小姐会往里头钻,让人见了说闲话。”   出了嫁的妇人略好些,若是自家男人定个楼上的包房带着去,那就是夫妻感情甚笃恩爱无双,更无人会说嘴。   未嫁的姑娘就没那么自由。   李成则讶然,“那你从前出门时,都去些什么地方玩。”   顾青瓷努努嘴,说:“也并不能经常出门,大夫人管家也严,除去别家下帖宴客赏花这些,大抵一个月能出门一次都是好的,这还得是母亲带着才行,像我五姐姐那样的庶女,她姨娘不过是个妾,一步出不得府,只要我母亲不带五姐姐,她便连二门都踏步不出去。   我跟着母亲出门,惯常就是去几家熟悉的首饰铺子绸缎铺子买东西,要不就是初一或十五那两日去寺庙上香。”   李成则听顾青瓷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误会大了。   他自以为的其实和现实有很大区别。   像顾青瓷这种贵族小姐,就是出去了,也不得任意玩耍,规矩很不少。   如这些生活中的点滴琐事,一一听来,处处都体现出身为女子的不易,纵然是公侯官宦之家,同样被森严的礼教所束缚。   李成则心里叹了叹,面上却是笑着的:“好姑娘,什么样的好东西值得你惦记这么久,回头我带你去就是。”   “那可说好了的!”顾青瓷眼神亮晶晶。   两人在车内说话,不知不觉间,明德侯府到了。   二太太一早命了人在门口等着,小厮远远见一辆马车朝这边过来,赶紧叫了里头人。   几个嬷嬷和丫鬟就出来了,将两人领了进去。   李成则由小厮带着去见见二老爷,顾青瓷直接去了内院。   六小姐同那位李姑爷来了府里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往各府各院。   有想看热闹的有想瞧笑话的。   这不年不节,府里也没出什么大事,这位低嫁的怎么就回了?莫不是来打秋风的?   三两个别院的丫鬟躲在一处议论主子,不无恶意地猜测。   真正盼着顾青瓷家来的大概就只有二太太一人。   李成则依着规矩见了二老爷,他现在的岳父,但人家对他不太热情,说了几句话就挥了挥手,让他自去给二太太请安。   李成则不是什么自尊心强的酸儒书生,这就跟见一个陌生人差不多,所以更谈不上有被瞧不起怠慢侮辱这些感觉。   面上十分淡然,从善如流离开。   这般表现,倒让二老爷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对比起来,二太太对李成则那就要热情太多了,一见面,就一口一个女婿叫着。   却是位好母亲,比那父亲尽责多了。   二太太身为女子如何能不知晓嫁人之后的艰辛,若再不得丈夫的心,后半辈子的日子就像是在苦水里泡着,一日一日熬。   故而她这般行为可以说皆是为着女儿。   二太太问的都是家里好不好,亲家老太太身体可安康这些问题。   李成则一一答了。   约莫坐了一刻钟的功夫,茶也喝了一盏,李成则起身准备告辞。   二太太自然是不肯,非要留人用午膳。   李成则温声说外头还有事,约了人不好迟到。   二太太要做面上功夫自然又多留了两句。   李成则还没说什么,顾青瓷却听得不耐烦了,她开口:“母亲做甚留来留去的,相公平日里就是这般忙,既是约了人如何能同我们一齐吃饭。”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呢。”二太太笑着低声斥了顾青瓷一句,转头暗暗去看李成则的脸色,怕女儿这话惹人生气,连忙解释了一句,“这丫头叫我宠坏了,心眼子直,说话不好听,女婿莫怪才是。”   李成则忙说:“岳母多虑了,瓷儿天真单纯,没甚不好。”   这话二太太听了高兴,面带笑容,这才让身边丫鬟领着李成则出去了。   之后二太太同顾青瓷一起进了内室说话。   二太太拉着顾青瓷的手,将她从上到下好生看了一遍。   见女儿面色红润,脸颊圆润,眼神清亮有神,同来出嫁养在闺中时并无多大差别。   才信了女儿在李家没吃苦更没受委屈。   心中宽慰了些,长长吁出一口气。   不过又想到方才女儿鲁莽说话的样子,轻轻点了下她的脑袋,道:“嫁人了怎还这般不晓事,就直喇喇的顶女婿的话也不怕他生气恶了你。”   顾青瓷不以为意,“母亲想多了,他才不是那样小气的人。”端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的模样,还摆摆手,娇声笑着说,“总说他做什么,我好容易才回来一次,母亲难道不想我?”   二太太绷不住也笑开了,母女两人坐在一处,亲亲密密说起话来。   ——   那头周姨娘五姑娘母女一早就得了丫头传来的话,说六姑娘和那位姑爷来了府里。   五姑娘捏着帕子,满脸不屑,道:“她来做什么?我看她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越发不要脸面,不好好在她那儿穷家待着,有事无事回府里不怕人笑!”   周姨娘差了小丫头去打听,回头对五姑娘说:“六姑娘如今不值一提,再碍不着你的路,以后是怎么都赶不上你的,不过你在外面口舌注意些,别叫人听见。”   五姑娘笑了笑,“姨娘哪用担心这些,我可不是顾青瓷那蠢货。她这次回来,说不准就是在那穷家吃了苦头过不下去,来找二太太哭诉也未可知。”   周姨娘也忍不住捂着帕子笑话,“又蠢又笨没脑子,谁会喜欢顾青瓷那样的?在别人家有她罪受。   她手里又握着丰厚嫁妆,怕是早晚也得给别人惦记上,到时兴许就是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母女二人越想脑补顾青瓷的惨状越是高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第30章   五姑娘向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同她姨娘一样,惯会使些挑唆手段。   内宅里嫡庶不和不是什么稀罕事, 顾青瓷吃亏在性子上,最容易被人几句话激怒,顾青婉心机颇深,外人面前总是端着一副温顺柔弱模样,她给顾青瓷下套,似是而非说一句, 顾青瓷就能傻呼呼张牙舞爪冲上去怒骂,最后错处就全在顾青瓷身上。   从小到大六姑娘不知吃了多少次亏, 越就惹得二老爷不喜, 只去心疼哄宠娇弱的五姑娘去了。   二房这边,院内院外都不少丫鬟都私下说小话, 言五姑娘学识好, 性子温柔和气, 六姑娘就任性难伺候,怪道二老爷独偏爱五姑娘。   顾青婉一听顾青瓷回来, 有心要去奚落嘲笑,想着她肯定要发脾气失态,正好让大家都看见她的泼妇蛮横样, 自己又能去父亲面前博个可怜,父亲就会愈加怜爱她们母女。   去换了身衣裳, 就带着丫鬟去了二太太院子。   二太太那边正吃完午饭, 刚撤了下去, 漱过口,丫鬟给沏茶水吃着,顾青瓷就歪腻在一旁。   母女二人有说有笑。   二太太道:“之前母亲心疼你叫李成则毁了后半生,真个眼睛都要哭瞎了,恨不得打杀了那一家才好。今日仔细一瞧,他倒也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相貌亦是俊朗出众。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个拎不清的娘,好在眼下叫我们拿了错处,也抖不起来了。”   提起白氏顾青瓷就不高兴,冷冷道:“虽说是穷了一辈子的人,但那心比天都要大,规矩都不讲,没脸得很。”   二太太嗔了她几句:“你在我跟前说两句也就算了左右传不出去。可千万别在女婿那里兜底露了眼色,倘叫人或听见个一句半句,容易生出嫌隙,毁了夫妻感情,到时哭都没地方哭去。”   顾青瓷翻了个白眼:“女儿又不傻,何故会去相公面前说。”   二太太摇摇头,“还不是恐你松散惯了嘴上没把门,一时不察说了出去,总之,你且记着就是了。”   正说到这,有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禀告:“太太,五姑娘过来了。”   二太太眉略一皱,很快恢复,淡淡道:“请进来吧。”   话落,丫鬟退出去,片刻,顾青婉就莲步轻移,携着丫鬟款款走了进来。   先给二太太福了个安,然后才看着顾青瓷,道:“呀六妹妹回来了,方才听丫鬟们说起,我来以为是她们看错了呢,多日不见,姐姐甚是想念,不知六妹妹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顾青瓷呵呵一笑:“五姐姐真奇怪,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想念母亲便回来了,难不成五姐姐有什么指教?”   顾青婉也笑了笑,一双眼睛却不离顾青瓷,想从她脸上看出着什么。   待见顾青瓷神采飞扬,五官明媚,眉眼活泼,鲜嫩漂亮得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眼中不仅没有一点郁郁苦闷尖酸刻薄之气,反比以前多了些许娇憨感觉。   顾青婉几乎不相信,怎么可能?   顾青瓷嫁了那样不堪的人,怎么还能得意矜骄得起来!   她定是装的,顾青婉自顾自认为。   手中却无意识捏紧了帕子。   心里涌起一股烦闷,只顾青瓷有一点好,她就难受,顾青瓷就该被自己踩得永远翻不了身才对。   心思不过眨眼之间,面上依旧一团温柔和气,“六妹妹误会我了,我只是担心妹妹受欺负,你回来了我不知道多高兴,只是怕六妹妹待会就要回去,咱们没机会多说几句话了,真是可惜。”   顾青瓷听着这些假惺惺的话,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二太太在也黑了脸,心道这小贱人安的什么心,明知自己瓷儿介意什么还非要拿话来激。   她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回来了又如何,不还是马上就要走,府里的日子再富贵舒坦,也不是你的了。   二太太眯起了眼睛,活菩萨一样道:“五姑娘有心了,难得惦记你妹妹,她自是心领的,不过你很不用遗憾,六姑爷怜惜你妹妹想家,送她回来小住半月,所以你们姊妹有的是时候相处说话。”   顾青婉真愣了。   惊讶得忘了掩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   脸色一白,连忙站起来对二太太福礼认错。   “母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儿口笨舌拙不会说话,还望母原谅,妹妹莫要生气。”   二太太慢悠悠呷了一口茶,垂着眼皮看不清神色,半晌,才开口:“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吧,叫人看见我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五姑娘是老爷都亲口夸过聪慧的人,又怎么会蠢笨,你六妹妹才是个真憨货,从小到大吃了别人多少暗亏,竟是教也教不过来,你们常一处玩,五姑娘是最清楚的。”   这话讽的是谁,屋里没一个人听不出来。   顾青婉脸色红白交加,捏着拳头,手心都给自己掐红了。   却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二太太既没指明又没道姓,她若慌巴巴去顶嘴,岂不是承认了自己陷害欺负顾青瓷了。   二太太可不是顾青瓷,顾青婉在她这里弄不了那些鬼蜮伎俩。   顾青婉只有老实低头认了错。   这么好的日子二太太也不耐这庶女杵在自己跟前碍眼,训。诫几句后便也挥手打发了出去。   晚间,二太太这边就得了消息,说是五姑娘屋里的丫鬟摔了几个茶碗。   二太太只冷笑,“她素日里惯是会装腔作势,旁人嘴里只道样样儿是个好,两房的嫡女都要被她比下去,殊不知私底下就和她那个姨娘一样上的两面货色,我呸。”   周妈妈正给二太太捏着肩膀,跟着说道:“太太犯不着生气,五姑娘那点心思怎么能瞒得住人,不过平素拿钱哄人,小丫头们想吃点好处罢了。   她今日下午巴巴赶来,就是想看我们姑娘笑话,登见姑娘哪哪都好可不就绷不住了么。”   “忒的恶毒心肠早晚遭报应,一个庶女心比天高,整天痴心妄想,咱们就睁大眼眼看着,她以后能嫁得什么样的人家。”   “谁说不是,五姑娘端的好手段,去了普通人家没得埋没了她去。”   周妈妈这话完全就是讽刺了。   翌日,大房那边大太太请了赵国公府夫人来做客。   赵夫人身边带着两个女儿,大太太就让四姑娘顾青锦领二人去逛逛。   “你五妹妹和七妹妹,还有青瓷那丫头,你使几个丫鬟都去请来,大家一处也热闹些。”大太太道。   四姑娘是大太太生的,大房的嫡女,七姑娘是庶出三房的嫡女。   顾青锦温声应下了。   牵着赵家两个女儿,有说有笑过去了。   顾青瓷睡了个饱饱的觉,精神十足,脸蛋红扑扑。   早上玉珠过来叫了早饭,又软软哄了半天才肯起来。   二太太向来对女儿宠得没有边儿的,不是太出格的都由着她,不然也不会把顾青瓷养成这副样子。   再一个,姑娘嫁了人再回娘家是客,二太太哪里舍得拘着。   二太太去偏厅见完了一趟管事婆子回来,顾青瓷才将将用完早饭。   正这会儿,丫鬟领了四姑娘身边的丫头过来。   二太太问有什么事儿。   传话丫头脆生生说道:“今日赵国公府家的夫人上门做客,一同来的还有两位赵小姐,大太太让几位姑娘都过去一处玩。”   二太太略点头,叫嬷嬷给了赏钱,让人回去回话了。   转头将顾青瓷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我儿容貌出色,府里哪个能比得上,叫人看着就心生喜欢。”   顾青瓷听了得意非常,眉目飞扬,这才带着丫鬟过去了。   一到花厅,顾青婉和三房的七姑娘顾青妙也都已经到了。   几个人相互见礼,问了安。   顾青锦同她们介绍了赵家的两位小姐。   姐姐叫赵宝安,妹妹叫赵宝宁,年纪同顾家姐妹差不多大。   赵宝宁性子活泼些,想是也听过顾青瓷的事,一来就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嘴角挑着笑。   “这位便是六姑娘了?果然长得好看,听闻已经嫁了人,家住哪里?改日我下帖子请顾姐姐家玩。”   顾青婉低头抿了一口茶,拿帕子拭了拭,遮掩住唇边的笑意。   赵家大小姐赵宝安飞快拉了妹妹袖子一把,瞪了她一眼睛。   又转头一脸歉意看着顾青瓷说:“宝宁年纪小,心直口快,还望六姑娘不要介意。”   顾青瓷脸上要要笑不笑,没接赵宝安的话,反而对赵宝宁道:“未知赵小姐是哪一年生的,又是几月份的生辰?”   几人都一愣,不知顾青瓷怎么问这个。   赵宝宁觉得顾青瓷装神弄鬼,撇了撇嘴,也不在意,就说了。   顾青瓷听完,挑着眉:“看来赵小姐比我虚大上几个月,我是腊月里生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方才赵宝宁嘴里看似叫顾青瓷姐姐,实则说出的话暗含嘲笑。   顾青瓷不是个能受欺负的,故而先问她年龄,再这般说。   博了人面子叫人下不来台。   旁人还来不及开口,顾青瓷就转头对丫鬟道:“玉钏你去拿副纸笔过来。”   玉钏立马去了,很快过来。   将东西递给顾青瓷。   顾青瓷将雪白的纸铺在桌上,提起笔唰唰唰写了一行字。   然后呲地一笑,将纸叠起来丢过去给赵宝宁,道:“我家住这里,我等着赵小姐的帖子呢。”   赵宝宁脸色就更不好看了些。   顾青锦头疼,自己这位堂妹不是什么好性子,然赵家上门是客怎好得罪,于是立马开口打了圆场,转了个话头,道:“干坐着没趣儿,不若咱们来玩射覆,正好我那里新得了个坛梅子酒,喝着极是爽口却不醉人,正正合适。”   七姑娘应和了几句说好,赵宝安也说好。   顾青锦就让丫鬟去拿梅子酒了。   所谓射覆其实是行酒令的一种,射就是猜的意思,覆便是覆盖。   这游戏不论男女,都是常玩的,早先还有书就记载了分曹射覆的典故。   最早的射覆机人简单,乃取一物至于盆中或瓮下,着人来猜。   后渐渐花样多了起来,不过也不算复杂,就是变得文雅诗意了些而已。   众人分成几组,覆者用一句诗文成语或典故来隐寓一样东西,射者来猜,然后也用隐寓该事物的另一诗文成语和典故等揭谜底。   猜中了,覆者罚酒,错了自然是射者。   如此大家都玩了起来,几位姑娘身边的丫鬟也都来凑了个趣。   又都压了彩头,顾青瓷丢了个玉镯子过去。   有女客在,不好让人多吃太多酒,遂丫鬟取的都是最小的杯子,又端来了各色点心和小菜。   姑娘们在花厅热热闹闹玩了起来。   顾青瓷今日运气不错,连赢好几次。   顾青婉向来自诩才女,骄傲的跟什么似的,今日奇了,接连在赵家小姐那里输了好几把,且她输了还没一点不愉快,反而还跟赵姑娘更要好了。   竟一点都不像她的性子。顾青瓷心中嘀咕,回来就把这事告诉了二太太。   二太太丝毫不奇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道:“我的傻姑娘,你道赵夫人今日上门做甚,人是来给家中儿子想看媳妇的,你四姐姐比你大一岁,大太太老早开始私下看人家,赵夫人非第一次登咱家的门,什么意思各自心知肚明,只是没定下前不好戳破。顾青婉只比四丫头小两个月份,你说她为何对赵家姑娘热络?不就是瞧上了赵国公府的门庭,想着高攀呢。”   顾青瓷这才恍然,道:“我说她今日怎这般不对劲,原来是想嫁人了。”   二太太失笑摇头,“你好歹都嫁了人,怎还这么不张事,那个倒是满心满眼都是心窟窿,你啊,却是个缺心眼。”   顾青瓷娇声在二夫人身上闹了一阵。   果然就如二夫人说的那样,大太太和赵夫人的确是在相互考察。   三天后,赵家给顾府下了帖子,邀人去赵府别院赏梅。   大夫人也不好独带自己的四姑娘,家中没嫁的几位以及顾青瓷都带上了。   顾青瓷私下对二太太说:“怎么梅花就开了啊?天又冷,昨天还下雪了,倒不如窝在家中舒服。”   二太太哭笑不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憨货!”眼下赶上这个机会,二太太是一千一万个愿意让女儿去,女儿嫁的不好,来了娘家才能得见几位贵客,在那李家,真就不会有人邀她玩。   两日后,一大早,大太太带着四姑娘五姑娘七姑娘和顾青瓷坐马车去了赵府别院。   原就是去看个雪赏个梅的事儿,到了别院,果然景致极好。   赵家自然不是单独请了顾家,另有许多别家的太太小姐们,连带赵家的几位少爷都在。   是以热闹极了。   因着有大人在,年轻人就没那么多计较,相互见了礼。   只顾青锦看了赵家公子一眼,两颊有些微微的薄红。   顾青瓷心道果然是在相看。   玩得好的找玩得好的说话,京城就这么大地方,又时常这家诗会那家文会的,都是熟面孔,少有谁不认识谁的。   顾青瓷跟着顾青锦顾青妙在一起,顾青婉去了别人那里。   姑娘们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就多了。   顾青瓷就听她们近旁的几位小姐在讨论着什么“周报”。   她一头雾水,于是就问顾青锦。   顾青锦低声跟她解释:“周报是最近新出来的一种邸报,上面登了一篇笔名叫‘黄粱一梦’的人写的小说,很是好看,眼下刚出来两期,卖的很好,六妹妹回头若得空,可买来看看。”   顾青瓷听完心里更加好奇,她也是爱看话本的,以前都是偷着看,上次不小心被李成则发现,人就不许她看了。   早梅虽开了,但毕竟没有晚梅那样郁簇鲜艳。   顾青瓷看了一阵就没了兴致,在席上吃了些热茶点心,就四处溜达。   一会儿到了别院外头,见着一位穿着大红色的姑娘和几匹枣红色的马儿在玩。   她就上前与人答话,说着说着,那姑娘就邀顾青瓷一同去溜马顾青瓷一想,左右都是出来玩,院子里也没她什么事儿,就答应了,只让玉珠回去跟大太太说一声,就同那红衣服姑娘一人骑着一匹马,高高兴兴走了。   却怎料,这就出了事。   消息传回顾府,二太太差点没晕过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小子结结巴巴又说了一遍:“六姑娘从马上摔下来了,摔断了腿。”   ——   顾青瓷被送回来的时候,人是晕过去的,腿上打了板子包着。   二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太太亲自过来赔罪,拿了许多药材补品。   随后同二太太进了内屋,大太太才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是顾青瓷和赵夫人的侄女一同骑马,却撞见赵三少爷同顾青婉私下见面。   那三少爷会些功夫,听见些动静,恐是心中有鬼,随手摘了随身玉佩飞过去,惊了顾青瓷的马,马儿狂奔,后将顾青瓷摔了下来。   “那个贱蹄子,寡廉鲜耻的东西!”二太太睚眦欲裂,又是顾青婉害她女儿。   大太太只比二太太更恨,那赵三少爷原是替自己女儿相看的。   看今日那情形,两人怕不是第一次见面。   同二太太说了许久话,大太太才离开。   当时,顾青婉慌了一下后就镇定下来,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   不承认自己同赵公子有什么,只说是赏景中无意遇见的。   都是有脸面的人家,真说出男女私会可是阖家丢脸的丑事,故而当时大太太和赵夫人把这一茬略过,只说马儿意外受惊。   只是这说辞不堪多想,那二人若心中没鬼,只单纯意外碰上,赵三少爷何故会那般紧张,竟慌得出手打伤顾青瓷的马。   大夫来包扎好顾青瓷的伤后,大太太就带着姑娘们丫鬟小厮离开了。   生了一肚子气。   知道顾家和赵家这亲是结不成了。   而李成则那里,是到了第二天才收到消息。   他的小妻子,出门玩一趟,摔断了腿。   问明白无大碍之后,也顾不得其他,立即跟着顾府的下人一起过去了。   李成则有些头疼,心里叹气,怎么这般能闹腾。   又想着,骨头折了,那丫头肯定又哭疯了。 第31章   顾青瓷的确哭闹了, 一来是折了骨头真的疼,二个是气的, 她恨死了那个赵家三少爷。   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哪还能心平气和。   其实那俩人私下幽会时,顾青瓷和赵家的侄女只是恰好路过,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前面人有些眼熟才走近了些去看。   只是没想到那赵三少爷先慌了神,一下子出手将顾青瓷的马给打中了。   想想就来气。   “母亲我腿疼, 我不会成瘸子吧?”顾青瓷呜呜噎噎问。   “傻孩子不许胡说,昨儿个大太太拿了侯爷的帖子请太医过来看的, 说仔细养着不会有事, 正了骨上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不怕。”二太太坐在床头温和安慰。   然心里却想, 女儿今年像是犯太岁, 端的诸事不利,这都已经遭了第几回罪了, 改日定要去庙里拜拜菩萨,给女儿求个护身符回来。   顾青婉那里,虽然事情没闹开, 但老太太动了怒,让嬷嬷过来传话, 让她跪三天祠堂思过。   赵国公府那边, 更不可能装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夫人一路上气得不行, 嬷嬷在她身后直顺气。一到家她就把赵三少爷拉到跟前训了一顿。   她在那边给儿子相看明德侯府的嫡女,人倒好自己跟明德侯府二房的庶女搭上了。   “不知廉耻的东西,我看你是脑子是叫驴踢了!”   赵三少爷脸涨得通红,很是难看,但自知理亏就没有顶嘴。   “你慌手慌脚惊了顾六姑娘的马,让人一个姑娘摔断了腿,说破天去也是个错,怕是要叫人说嘴上一段日子,只先跟娘一起去顾府赔礼吧,好歹把姿态摆出来。”   翌日,赵夫人备了一车子的重礼,带着自己儿子很快去了明德侯府。   原先赵夫人看上了顾青锦,可现下发生了这事,赵家理亏,这桩亲事怕已是不能再提。   这次见了大夫人,人态度也已经有了些许细微变化,不似之前那般亲密热络,倒真是个侯夫人的派头,脸上端着笑,语气却是有些淡。   赵家三少爷也是个读书人,然他却不顾礼法,招惹德侯府的姑娘,又伤了回娘家小住的姑奶奶。   这般,大夫人若是还赵夫人浑笑亲热,那才真是丢了府里的面子。   不冷不热的姿态反倒显得贵重,叫人不敢小觑。   大夫人呷了一茶水,半垂着眼眸,慢声开口道:“虽说是无心之失,但赵公子却着实过了些,何至于就要摘了贴身的玉佩去打那马儿,可怜我家六姑娘自小娇养着长大的小姐,哪里见过那等阵仗,被马儿拖着跑了几里,后路摔下来,身上四处是伤,腿下更是给折了,昨天醒来后疼得哭了一晚上,又是做噩梦的,她娘也跟着哭了一场,我一旁瞧着都心疼。”   赵夫人能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儿的表达歉意。   片刻后,大夫人接着道:“夫人歉疚我亦知,只是青瓷到底是我侄女儿,二弟妹那里恐怕心里难受,一时有怨,我也不敢越过她去应承些什么。”   “应该的。”赵夫人苦笑着敛了下眉,道:“我那不孝子惹出来的祸,就是打杀都该他受着,二太太是做娘的,心疼儿女乃人之常情,我也没脸为那孽子求情,只是很该去给二夫人陪个不是才好。”   这话没错,于是大夫人就领着赵夫人去二太太的院子。   至于那赵三公子,自是赵夫人嘱咐去向顾二老爷请罪去了。   二太太正把顾青瓷抱在怀里心疼,就见大夫人和赵夫人过来了。   换谁女儿被人伤着见那罪魁祸首都高兴不起来。   二太太扯了扯嘴角也没能摆出个好模样出来。   干巴巴让人坐下,吩咐丫鬟沏茶。   赵夫人既是来赔罪的,让人给脸色瞧也有心里准备。   她倒是好素养,拉着二太太的手说了好些道歉的话。   又早料到今日恐要出点血,是备了大礼来的,外面马车的那些药材补品不算,又给准备了两个庄子一个铺子并三千两银票,说都是给六姑娘压惊用的。   没办法,她家儿子伤人女眷,让人腿骨都折了。还是在外面,当时多上双眼睛看见,多少双耳朵听见,若不亲自携礼上门赔罪可是丢人,更要和顾府结仇。   同二太太说了一场话,赵夫人又跟着进了内屋看顾青瓷。   一见人就坐在床边,握着顾青瓷的手,好姑娘好心肝地叫了起来,说是我没教好儿子,害得你受了苦。   甚至还红了眼眶,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顾青瓷精神不太好,蔫蔫地应了几声,又去看二太太,猫崽子一样有气无力叫了一声母亲。   又把个二太太心疼得不行。   正这时,外头一小丫头进来回话,周妈妈看见了,走出去问什么事。   丫鬟说:“六姑爷来了。”   周妈妈一听,没敢耽搁,脚步轻轻进了里间,温声回道:“二太太,六姑爷过来了。”   二太太一抬眼,站了起来,“还不快些请进来。”   赵夫人略有些尴尬,她只知道顾家这位嫁了人的就姑娘回娘家小住,只是没想到能碰见对方的丈夫。   不多时,李成则就过来了。   他生得高大,宽肩窄腰,身材略作清瘦,双腿修长,相貌更是风流俊朗。   此时,脸上无笑,眉目深沉,但也并不是愤怒生气。   说不出的感觉,只叫人难看出深浅。   周身气质有些冷峻。   赵夫人是第一次见顾家这位姑爷,一照面,心中很是诧异了下。   看着竟很是个出色人物。   之前只听说顾六小姐委身低价穷人门户,那男子亦是个深沉阴险小人。   目下对比眼前男子,只觉跟那谣言不很真实。   李成则先向大夫人二太太温声问了安,虽不认识赵夫人,但见人衣着打扮知道或许是客,也淡淡然见了个礼。   旁的话也没多问,目光就落在了床上。   顾青瓷好多日没见着李成则,之前没觉得如何,眼下人乍然出现,这姑娘心里突然觉得委屈起来。   抽了抽鼻子,可怜兮兮喊了一声:“相公。”   大夫人见状笑了笑,和二太太对视一眼,赵夫人也是一脸什么都懂的表情,一同招呼着丫鬟们出去了。   李成则无奈叹了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先看了看她的腿,见左腿果然夹着夹板。   问:“还疼么?”   顾青瓷躺着难受,伸手让李成则抱她起来。   李成则摸了摸她的脸蛋:“莫要乱动。”   但还是把她抱起来了些,顾青瓷一下子霸道地抱着人的腰,要人哄她一样埋头在人家怀里拱。   过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始跟李成则说她怎么受的伤。   怕外面的赵夫人听见,只能伸手去捏着李成则左耳朵,然后凑近,把嘴巴贴挨着,声音很小,口中还不时骂人,骂赵三少爷没廉耻,心肠恶毒。   李成则眯了眯眼,将赵三公子这个人记下,“好了,以后莫学那些浑话。”一边把人按着躺下,道,“今日便跟我回去吧,你的腿很要养些时日,总在这里恐叫人议论说是非。”   顾青瓷知道好歹,况在顾府也住了这么多天,就乖乖点了头。   晌午用过饭后,二太太命丫鬟收拾好东西,很是不舍地把两人送走了。   赵夫人送的那些东西,也叫人一马车一起送了过去。   ——   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折了虽不流血没伤口,却最是要精细护养着。   过了头几日就不疼了,但也依旧不能乱跑乱跳。   张嬷嬷陡然变得严厉,对顾青瓷拘得紧,床也不让下,白天不是在软榻就是在外面炕床上躺着坐着。   顾青瓷无聊,把李芝李蝉两姐妹招了过来,继续教二人认字读书。   这一晃眼,一个月时间就匆匆过去。   到了腊月里,离过年也只有二十来天了。   顾青瓷腿上的夹板早就拆下,她在屋里头养着这段日子,李成则忙得什么一样。   这几天尤甚,日日早出晚归,顾青瓷没醒他就起了,顾青瓷睡下了他才回。   故而这顾六姑娘显见地生起了闷气,这几日都肃着一张脸,也不矜骄了,也不笑闹了。   玉钏犯了些小错处,顾青瓷一股火就窜了起来,直直将人好骂了一顿,把气全撒在人身上。   一屋子下人,连日吓得轻手轻脚,不敢做声。   顾青瓷这么生气的原因,不单单是李成则对她的疏忽和冷淡。   而是,她的生辰就快到了,可对方分明是没放在心上,像不记得了。   上次明明问过,还说了要帮她取一小字的。   心中有期待,但期待要落空了,自然会难受。   顾青瓷猜得没错,李成则他,还真就是忙忘了。   周报刚办起来,势头正好,他和方掌柜天天忙得前脚掌打后脚跟,半刻不得闲。   之前随口哄顾青瓷的一句话早就忘到了天边。   张嬷嬷看出苗头来想去说和一番,但问题是这两日李成则没怎么着家,她心里急也没办法。   很快到了顾青瓷生辰这天,但是西院竟是一点喜气都没有。   因为昨晚上大爷都没回来。   张嬷嬷只能扯着一张笑脸,在顾青瓷跟前凑趣儿哄她,玉珠玉钏也旁说好听的。   厨房里做好了长寿面送来,张嬷嬷亲自端着,笑着说了一串贺诞的吉祥话,然后把碗筷放在顾青瓷面前,道:“奶奶快吃些,可要尽吃完才好呢。”   谁知,顾青瓷眼睛盯着拿在长寿面,旋即突然端起来,哐当一声,连碗带筷一起掀翻摔到了地上。   “奶奶!”   “奶奶使不得啊!”   身边几人吓了一跳,纷纷出声相劝。   顾青瓷却故而双手捂脸,哭了起来,转身跑回了房间里。   再不肯见人。   ……   李成则与方掌柜谈完一轮新合作,刚从樊楼里出来,元就见宝一下就跑了过来,脸上有些不对劲。   心里一动,就问:“有事?”   元宝说:“少奶奶跟前的小满姑娘方才找了过来,告诉小的一些事,让我赶紧告诉主子。”   李成则一边走一边开口:“说。”   元宝赶紧跟着,嘴里飞快将事情说了。   李成则脚下一顿,敲了自己脑袋一下,低声自语,“我竟然忘了……顾青瓷得生气成什么样子。”   说罢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元宝忙说道:“主子你去哪儿,那边不是回家的路。”   李成则脚下越来越快,带点无奈的声音传进了元宝耳朵里。   “去买些东西,哄你们家少奶奶开心。”   李成则到了家,院子里安静极了。   张嬷嬷她们看见李成则,俱是眼睛一亮,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李成则打断她们的行礼,自顾自进了屋子。   顾青瓷趴在床上,枕着自己双臂。   李成则脚步不算轻,但她也没回头。   李成业走近了,弯腰伸手,将人抱了起来。   然后,就看见了一双瞪得极大的兔子眼。   一时有些想笑,好歹忍住了,李成则低咳了一声,伸手揉了揉顾青瓷的脑袋,在她耳旁低语道:“都是我的错,没早些回来陪你过生辰,姑娘饶了你家相公这回可好?”   顾青瓷一听,不知是气还是恼,伸手去推人,“我不要,你走,你出去!”   这话谁真信了就是傻。   李成则自然不傻。   女人别管大多,生气闹性子的时候大概都有些口是心非的毛病。   这是李成则以前一个女性朋友对他说的。   李成则挑挑眉,捏了捏顾青瓷的腮边,道:“小姑娘,我若真走了,怕你又要哭。好了,乖乖,来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一个男人只要耐心十足,愿意去哄一个人,不定多少姑娘招架不住,更不用说,眼前这个,还是个小姑娘。   三言两语,心里就消得差不多了,只是面子上不承认,鼓着脸故作凶狠。   待李成则牵着顾青瓷的手带她走到书桌,又让她研墨,随后沾笔在纸上落下两个大字。   “官官?”顾青瓷念出声来。   李成则眉梢带笑,很是风流俊朗,他道:“便是给你取的表字,如何?” 第32章   顾青瓷怔愣了一会儿后, 才茫然反应过来,一对水汪的眸子就是一亮, 立马又去瞟那张纸上笔力锋劲的两个大字。   “给我取的小字?官官?”顾青瓷自己小声念了出来,心里开始想着,这个字能有哪些典故或美好的象征意喻。   然她正经书看很没看过几本,此刻就是拼命搜肠刮肚想破脑袋,但奈何肚子里没墨水。   但顾青瓷又很想知道取此字的由来,于是眨巴眼睛, 开口问:“相公,这是哪里的出处?有何寓意没有?”   李成则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笑, 笑够了才说道:“并无特别典故, 亦不是取自某句诗词,只是这字甚配你, 故而才择来与你用。”   顾青瓷急了, 抬头看着他, 说:“为何官官二字就与我相配,总要有个说法吧。”   李成则满脸无奈, 看人真急了,将她摁在椅子上坐好,解释:“小姑娘你是不是忘了, 你名字取的是青瓷二字,青瓷乃是只能出在官窑中的最珍贵的一种瓷器, 是旁人口里说的‘官瓷’, 所以才说你用这‘官’字是正相配。”   顾青瓷听完, 再细细琢磨了一遍,也高兴起来,“原是这个意思!听来果真不错。”   有了这样的解释,顾青瓷就越觉得官官这小字尤其好听。   她甚为满意。   既已取了小字,又得了礼物,纵然是有天大的气性此刻都消了。   顾青瓷眉眼弯弯,哪还有一点刚才的怒火模样。   李成则起了兴致,要给她戴上刚买的步摇。   顾青瓷年纪还尚幼,除了嫁人那天满头金饰外,平日里发上几乎不大戴太复杂的头饰,都是简单簪上一枚花簪或者玉簪。   她长相属于极明艳娇丽一类,贵重张扬的发饰,以及颜色鲜艳的衣服都很能压得住。   且恐日后越是长大越是如此。   她就像一副色彩浓烈鲜明夺目的油画,浓墨重彩的外物抵不过本身颜色,过分素雅寡淡的东西反不适应她。   李成则买的是一对木兰花花盘嵌白玉流苏金步摇,正好顾青瓷今天盘的是半包发,李成则伸手将她头上的翡翠玉簪摘下,拿起流苏步摇,一左一右,对称插。进两边的包发里。   顾青瓷娇媚活泼的面容里,难得能看一两分腼腆文静来。   李成则看了看,接着又在顾青瓷的梳妆盒里翻了翻,找出一枚式样简单的古朴斜带链镶蓝宝石的眉心坠,给她戴上。   眼前就出现了一位穿着华贵衣裳,十足明艳动人的贵族少女。   李成则心里不禁感概,这是个天生要富养的丫头。   如此多金贵的东西都能压得住,且越发增添了几分娇色。   顾青瓷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得意神色怎么都藏不住。   “好了小寿星,可以出去了,你躲在这里半日,你的那些丫鬟都要急死了。”   说罢,牵着顾青瓷的手走出了房。   张嬷嬷见顾青瓷脸上有笑了,喜得什么一样,很快又让端了一碗长寿面过来,这次顾青瓷就乖乖吃了。   晚上还有一桌席面,顾青瓷的生辰席同一般人家的规矩一样,备有十道大菜。因她是小辈,孙氏她们不可能过来贺她,反而是顾青瓷这里,需要在开席之前择六道菜送过去。   一来表孝心,二是生辰之喜自是要分传长辈。   赵嬷嬷亲自领着谷雨小满抬着菜柜过去以表尊重,孙氏和白氏都赐了福气袋予顾青瓷。   这边吃饭的就顾青瓷和李成则两个,另其他一干丫鬟婆子们,顾青瓷早吩咐另赏一桌席面,又让玉珠开了箱子,一人再赏一吊铜钱。   到这会儿,院子才终于热闹起来。   顾青瓷这里还有果酒,是上次二太太让她带来的。   她平时不怎么喝,不过今日日子好,眼下暖屋热炕,喝上几杯,很快,脸颊就渐渐起了一层薄哄。   添得相貌更加靡丽,目含水光。   李成则这段时间忙,许久不像今日这般好好吃过一顿饭,难得闲下来,便也没克制自己,白酒上了桌,一杯接着一杯饮酌。   渐渐,眼尾微微挑起,神色也散漫起来。   男人盘坐在炕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   是平常从未见过的一种姿态。   没了白日里的端方模样,反而有些出挑的浪荡。   顾青瓷咽了几下口水,手心不知什么什么时候起了些湿汗。   她有些心不在焉拿帕子擦了擦。   身下坐着的炕烧得热热的,屋角还摆了两盆火炉,顾青瓷一点不冷,还有点热。   她一直盯着李成则看,对方发现后,就嗤笑了下。   “你看什么?”   可能是多了酒的原因,李成则今日声音教之平常沙哑低沉了很多。   但无疑,性感得对小姑娘们有致命的吸引力。   再加上李成则现在看人的眼神,一点都不清正,就像带着数枚小钩子,勾得人主动靠近。   顾青瓷放下了筷子,吃不下去东西了,几分钟后,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相公——”   李成则估计也是热了,往后挪了挪,然后靠在墙上,听见顾青瓷声音,懒懒散散应了道:“嗯?”   顾青瓷脑子乱七八糟想了些东西,舔了舔唇,说:“相公你喝醉了么?”   李成则从喉咙溢出几声低笑,“并未。”   “哦。”顾青瓷不说话了。   又过了片刻,她突然动了动,绕过炕桌,从看着墙那边的位置,慢慢爬到了几成则那边。   挨近李成则,还是跪坐的方式,只是挺直了上身,然后,脸忽地凑上去。   吧嗒一下,在李成则脸上亲了一口。   见李成则没反应,又低下头,在另一边啜吻了一口。   湿漉漉。   她上身略略前倾,两手也慢慢搭在人的肩膀上,像小动物一样将男人脸一一亲过。   还咬了李成则耳朵一口。   李成则一下子伸手捏住,指头钳住她光洁白腻的下颌,挑着抬了起来。   李成则声音散漫,眼神迷离,慢悠悠道:“官官,亲人可不是这样亲的……”   话落,一把将人抱压在怀里,低头,覆上了身下软软的唇。   身体力行地教她,要如何吻,才能将一个人吻得身体发软,吻得泣不成声。   ……   李成则在自己身体飞快变化的过程中迅速清醒过来。   然后一低头,恍然意识到自己教了这小姑娘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乍地一阵头疼,李成则按了按太阳血,心道酒果然能生事端,男人的生理冲动可比心理冲动来的快得太多。   顾青瓷还躺在他怀里,脸蛋绯红,细声呼吸喘气,眼睛水亮亮。   李成则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艹!”,随即翻身站起来,又回身将顾青瓷抱起来,大步往里面房间走,然后将人放在床上,一把拉了被子盖住。   道:“好好睡觉。”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第33章   李成则这身体二十岁, 年轻气盛精力血气十足受不得半点撩拨。   几杯黄汤下肚不知道是真昏头还是假昏头,搂着人就……   李成则闭了闭眼, 一手按按头,随即招来元宝,让他去打些热水过来。   还是洗个澡清醒一下好。   而寝屋里的顾青瓷,也正蒙着头,裹着蝉蛹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   不大一会儿功夫,玉珠玉钏她们吃完下了席, 拾掇好后就回了正院。   先去暖阁瞧了瞧,里头已经没了人, 满桌的酒菜倒还散着, 玉珠让小满过来把吃剩的撤了下去。   抬脚又出了院子往东厢房看去,见里头果然亮着灯, 知道李成则是去了那边, 才敢轻手轻脚进了内屋。   床幔一撩开, 就看见顾青瓷躺着,没睡着, 身子在扭被子呢。   玉珠温柔喊了声奶奶,一边弯下腰,伸手, 轻轻将顾青瓷盖着头的被子拉下来一些,温声说着:“奶奶怎么先歇下了, 怪我和玉钏闹得忘了时辰, 您别把自己捂坏了。”   靠近了就能闻到一股酒味儿, 此刻又见顾青瓷脸红红的,就随口说,“奶奶是喝了酒么,我让玉钏去厨房端些解酒茶来。”   顾青瓷还想着刚才的事,心里害臊得厉害,听了话,有心不在焉的说:“你让她们备水过来,我要沐浴,吃一场饭我身上起了汗不舒服。”   玉珠不疑有他,嘴里应下,往外吩咐去了。   灶下火没熄过,热水很快抬进了浴房。   玉珠赶紧拿了干净衣裳搭在屏风上,伺候顾青瓷进去,玉钏在房间里换被套。一时间,脚步声不断,各自忙里忙外的。   顾青瓷洗澡出来已过去快半个时辰,她穿着白色中衣,披着湿漉漉滴水的头发,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这样子看着是,吃了酒后沐浴,叫热水蒸得,困顿上了头。   玉珠拿着棉布站在顾青瓷身边给她绞头发。   玉钏端来解酒汤喂着吃了两口,等弄的半干的时候顾青瓷就渐渐阖起了眼睛,囫囵睡了过去。   李成则写了一页大字,静下心来后,才回了房。   走近了拨开床幔一看,顾青瓷已经躺在里头睡着了。   于是便也脱了衣裳,吹灯上去躺好,睡觉。   翌日,顾青瓷还睡的迷糊娇憨,李成则就已经醒来,准备起床。   他动作虽轻,但身边的还是迷茫着要睁眼。   李成则穿好衣服,俯身压了压顾青瓷身上的被子,给她盖严实了,亲了亲她的耳骨,低声说:“无事,睡吧。”   玉珠玉珠两个已经习惯,有条不紊端了洗漱的东西过来。   打理妥贴之后,用了些简单的早饭,李成则就出门了。   现在周报办开,卖的极好,喜欢那上面小说的人也越来越多。   随着内容的展开,少年主角诈死离开京城,南下而去,然外面的世道也不太平,主角开始遇见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经历各种困难挫折,在夹缝中生存,进而逐渐成长,习得一身本事,变得越来越冷冽厉害。   现在故事正行进到第一个小高潮,主角被人冤枉嫁祸他偷钱至杀人,被关进大牢,受了许多刑法,但主角并不认命,等提审公堂那日,他冷静自我陈述辩驳,提出各种疑点证据,分析各种证据,言之确确,最后,才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而男主不知道,他的这一翻表现,被隐匿在公堂外旁听人群中的一人全部看见听见。   那人却是二十年前江南赫赫有名的一位刑部提刑官,他看中主角的资质,暗暗留了个心眼……   上一回的报纸就登到此处,留下个悬念断在此处。   李成则自律,每次都会多空出一期的稿子出来以防备一些突发的状况。   手头上又写满了四万字,整理好就准备带过去交给方掌柜。   李成则一过去,方掌柜就笑眯眯走上来,随口吩咐伙计看好店铺,自己邀了李成则去后院。   先没说别的,而是直接开口道:“勉之弟,快些过来,有件事要同你说,眼下你的小说写了已有十来万字,等再出个一两期,有了十五余万字,就可以印第一册 书了,你觉得怎么样。”   勉之是李成则的表字,在外头,同他认识或亲近的人都会称呼其表字。   他和方掌柜现在既是朋友也是合作人,方掌柜年长李成则十岁有余,自然可以叫他一声弟。   李成则没意见,书是肯定要出的,毕竟有大部分人还是习惯看书,现周报名气已经打出去,等刊印书籍后,看这本书的人只会更多,“黄粱一梦”这个笔名也会被更多人知道。   “那就劳烦子归兄了。”李成则朗声道,接着把今日带来的小说稿交给了方掌柜。   方掌柜一边收下,一边说起:“自从这周报出来后,三皇子府的小厮可是每期都会过来买,昨日人又过来,却不是买报纸,而是拿出两封帖子给我我,说是三皇子几日后会在京郊的一处温泉庄办文会,勉之弟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与我一同前去。”   李成则也是在和方掌柜的认识了、合作后,才知道这位方掌柜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当初他特意选的这家书肆就是因为它挺大挺有名,更重要的这还是一家连锁性质的书肆,不止在京城有,在其他州府也都开有。   只是那时李成则不知的事这书肆三皇子占了一半股份。   还是后来和方掌柜的合作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才慢慢了解。   而同样,三皇子也知道了李成则这么号人。   且,人家似乎还正在追周报上的小说呢。   李成则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沉吟了下道:“明日再给子归兄答复。”   方掌柜道:“无妨。”   ——   刚吃过早饭,玉钏从外头进来,手中拿了一张烫金的簪花请帖还有一封信,送到顾青瓷手上。   “奶奶,方才小门外头有人敲门,秋菊过去看,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递过来了这东西,说是柳尚书府她们家三小姐叫送给奶奶的,秋菊不识人,叫了人进来,但那丫头直摇头,然后飞快跑了。”   顾青瓷讶然抬头:“柳家的?是叔玥吧,拿来我看看。”   柳叔玥是顾青瓷的闺中密友,打小交好,两人都是爱玩儿爱闹的性子,凑在一起那就是乌龟见了王八,亲得跟上辈子的亲姐妹似的。   顾青瓷看了一眼请帖,又把那信纸打开,一溜扫下来,看了一遍。   看完就努了努嘴,哼了哼,说道:“我说她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原是叔玥的叔叔要调回京城来,而家里内眷已经提前过来,叔玥的几个堂妹没怎么在京城待过,不认识几个人。柳夫人才准备举办个诗会,让叔玥姐妹几个邀些人来,带着堂妹认认。   叔玥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们还不清楚,作诗写词的比我还不如呢,她这是想着要丢人干脆就把我捎带上,俩人一起丢脸好有个伴。”   顾青瓷虽然这样打趣,但嘴角都是翘起来的。   随即又扒开花帖来看,看是在哪日。   “十二,便是大后天。”   玉钏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九九消寒图,说:“后日是大寒,大后日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下雪有什么,她们不定还要赞一声好,觉得诗意呢。”顾青瓷忍不住刺了一句。   以往顾青婉就是这样,明里暗里嘲笑自己,见天装得自己是清高才女一样。   玉珠跟着说:“要真下雪,奶奶那天可要多穿件儿衣裳,别冻着了。”   顾青瓷点头,想了想,让玉珠去她嫁妆里翻一翻。   “我记得母亲给我准备了好几件儿氅衣,领子上有白色狐狸毛的,到时候穿着出门正好,对了,还有没上过身的冬衣呢也有七八套,你都一一找出来,穿着出门见客,今冬不穿放到明天就旧了,式样也不时兴了。”   “哎知道了奶奶,”玉珠笑着应声,还说:“干是各色料子也还有不少,有一箱子都是深颜色的,怕是给大爷准备的,要不要一并找了出来?小满谷雨两个原先及时针线丫头,裁剪衣裳绣花都是会的。”   要是以前,顾青瓷肯定是不愿意,她哪里会管李成则穿什么,但是现在不这么想了,只会觉得,几匹布算得了什么。   遂点了点头,“都拿出来,天冷也没事儿,就让谷雨她们猫屋子里头做,旁的事儿就别叫她们做了。”   玉钏笑说:“咱们院可没苛待着谁的。”   顾青瓷嗔了句:“玉钏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晌午的时候,东院的婆子过来请顾青瓷过去一趟,说是家里来客,老太太让奶奶去见一见。   顾青瓷一愣,随即就问:“客人?可是我认识的。”   婆子笑眯眯回答:“不是远客,是大姑太太过来了。”   顾青瓷知道了,说:“你且先过去回话吧,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是奶奶。” 第34章   昨天晚上, 顾青瓷在床上睡不着,就闹着李成则陪自己说话。   她住在李家, 生活上很多事不自觉就绕不开李家。   说了一大摞,不知觉就说到了孙氏。   顾青瓷嘟囔说孙氏不很待见自己,虽说没要求过她什么,但自己一去那边请安,老太太就冷冷淡淡,那笑也假得很, 让人瞧着就不舒服。   说完这些,她拉着李成则的衣袖软语娇声撒娇道:“相公, 我能不能以后不过去请安啊, 反正老太太也不愿意见着我。”   李成则听到这话后,有一会儿愣住了。   然后开始反思, 哪里出了错。   对李成则来说, 如今, 只要顾青瓷没惹出什么选择性错误,他很少管她, 甚至对她是很有些宠溺放纵。   特别是在顾青瓷遭了白氏那一桩事情,因那生了一场病,后面回了顾府又意外摔骨折了腿, 接二连三的吃了不少亏。   李成则不奈对她狠心,小姑娘使性子闹脾气泰半都是抱着哄着顺过去。   这样过了一段日子, 顾青瓷看着倒也乖觉。   只是李成则怎么女没想到, 这哪里是乖, 她这是忘了形。   竟还有点小聪明歪心思,知道怎么对男人说话,软语撒娇一套一套。   李成则心里一嗤,还是在床上,从古至今都是枕头风最好吹。   自己要是真让这丫头糊弄了,那可就是白活了几十年。   顾青瓷有些无措,没想到李成则变脸变得这么快。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好。   李成则瞬间翻身坐起,一双眼睛鹰隼一样犀利地盯着顾青瓷,整个人面上冷淡。   好像神色在陡然之间就变了。   丝毫不像之前那个会任由顾青瓷胡闹还能反揉一下她脑袋的人。   面上冷静凝重。   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川,盯着顾青瓷,盯得她害怕,身体要发抖,李成则才开口,声音异常冷淡:“顾青瓷,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顾青瓷身上一抽,又抖了下,眼睛倏地睁得大大的。   但李成则没有再心软半分,而是接着道:“有些道理我没教过你,原以为你心中多少该明白些才是。   好,既是不懂,那我今日就说一遍与你听。   你如今在外人眼睛里就是李家的媳妇、李家的人,我且不会管你心里有没有真正把李家人当一家人,但,这绝不是说你可以把李家的人直接当成一个对立面当成一个敌人。   顾青瓷,你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社会么,四书五经没读过孝经却有没有读过?三纲五常那些话听人说过么?知道当今天子推行孝道么?不知道亦无妨,无甚紧要,旦且记住一点就行,你可以在心中可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但表面一定要当个乖顺孩子,行么。”李成则一句接一句连声发问,越说越快,声音愈加淡淡,到最后一句虽然是问句但已经是命令式语气了。   这样严肃冷静的李成则……   然而话还没结束。   “你来告诉我,是不是我的某些行为误导了你?是我对母亲的态度是吗?”李成则自顾自猜测,“她是我母亲,那次做了错事,我就能让祖母压住她,让她再不能对你怎么样,所以你以为,我对亲人感情是薄淡的,你看不上他们,渐渐就想到或者能不能干脆少见,不接触,只当作自己别院而住就行。所以,你今天故意拿话试探我,是也不是?”   李成则边说边低声笑了出来。   然后,他将顾青瓷抱过来,一下一下轻抚她僵硬了的脊背。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官官,你记住,你已然和母亲不能相合,不可能再得她的喜欢,如果再让祖母都对你失去好感置之不理,日后你的处境会艰难许多,你还小,可能不明白有些事情也也帮不了你。反之,你若能让祖母疼爱你,就算将来哪天我不在,也不会受欺负。”   顾青瓷躺在他怀里没有出声音,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半是惊半是吓。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知道她心里起过的念头。   李成则轻轻给她擦眼泪,但为了让人深刻的记住这话,并没有再出言安慰。   ……   今天东院那边突然来人让顾青瓷过去,想到孙氏顾青瓷就想起昨晚上的事,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简单收拾了下,很快带着丫鬟过去了。   李家的大姑太太顾青瓷只在成亲那日见过她。   对方生的副大骨架,身材高瘦,长形脸,单眼皮,一副精明相,有些势力眼。   正厅上老太太首座,旁边挨着大姑太太,大姑太太身边是白氏,另有两个年轻姑娘坐在另一头,是大姑太太的女儿。   孙氏对顾青瓷淡淡,但也挥手不叫她行礼直吩咐坐下。   其他人则有些奇怪,白氏不提,自从被孙氏罚过,常常板着木菩萨似的表情。   余下那两个姑娘都埋着脑袋,顾青瓷进来了都没叫人,没见礼。   大姑太太更是从顾青瓷一进来,一张脸就拉得老长。   白氏如今不爱说话,规规矩矩,喝着茶,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大姑太太却不是个能憋住事的,不过晃眼功夫,她就冷笑着哼了一声,看着顾青瓷,道:“娘,侄儿媳妇过来了。你既然不相信秀梅说的话,就直接问她便是,正好当面对质。”   顾青瓷听得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这位大姑太太在说什么。   于是干脆直接看着孙氏,问:“祖母,大姑姑在说什么?”   大姑太太激动得都站了起来,声音尖利:“娘,我都现在她眼前了,她还敢狡辩,秀梅你过来——”说着就去把自己女儿拉了过来。   秀梅开始是一直低着头的,等被大姑太太拉到身边,才抬起,露出一脸委屈模样。   不过这人相貌长得像她娘,刻薄尖利的类型,装可怜也并不让人可怜。   顾青瓷紧紧拧了下眉。   秀梅一早就准备着了,只待她娘一发问,就立马顺溜道:“前儿我上街,远远见了表嫂,原想是都是一家子骨肉,怎么都该上前打声招呼,就走了过去,谁知表嫂很快就上了马车,我在外头叫她,表嫂先是不予理会,我又叫了几声,她却似有不耐烦,开口骂起人来,那话叫人没脸!明晃晃对着丫鬟讽刺我,表嫂当时说‘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我车前撞,你们几个眼瞎了还是手断了,也不知道把人赶走!’,外祖母你来评评理,我纵然比不得表嫂身份高贵,可也是我娘正正经经养大的姑娘,竟要被别人这样指着鼻子吗,外孙女都没脸见人了!”说完,她还扯着嗓子嚎了几声,不过干擦眼角没有眼泪。   大姑太太赶热闹似的,女儿一说完,她立马又接上话头,完全不带空歇的。   她声音比秀梅还要更刮耳朵一些,就像瓷片儿划拉在墙上的尖锐声音。   “娘你听听,顾青瓷这是仗的什么势?就这么作贱秀梅,想来更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这哪里是亲啊,恐怕比陌生人都不如,娘一定要给女儿个说法啊!”   顾青瓷看这母女二人跟唱大戏似的跳来跳去,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提着裙子,往旁边走了两步,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心里瞧不上大姑太太和秀梅这样的人,脸上都是高高在上的表情。   压根没把人当个人物,没事人一样偏头对玉珠说:“去给我斟杯茶过来,渴了。”   玉钏先前已经忍得火大,只是碍于规矩,不好插话,现主子叫她了,就连忙福福身去准备茶水。   顾青瓷还有心思想,说李家到底是普通人家,既没养过奴仆下人,家中更没有规矩,乱糟糟。   别的先不说,只这待客的连些茶水点头都无,有些不像话。   不过顾青瓷学聪明了些,不当面嘲笑人家。   又有上次回顾府,二太太又仔细教了她许多,告诉她李家那位老太太是个明白人,叫她平素莫要在老太太面前张扬,最好能哄着笼络着,这可比不咸不谈的相处着好上太多。   原本没当回事左耳进右耳出,但昨天晚上对顾青瓷来说是真深刻,她满脑子都是昨天李成则说得那些话,忘也忘不掉。   心中咚咚,有了想法。   目下压根没急哄哄去辩驳大姑太太那些话,只看着孙氏,脸上忽而就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声音有些清浅而慢,软声说道:“祖母,我母亲前几日让人送来些阿胶给我,说是上好的东西,我年纪小不亏血气,想着祖母吃倒正适合,问了相公,相公也夸我懂事呢。”说着,一边把放在几桌上的一个黑木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码放好的阿胶,都是切成指节厚,巴掌心大小的四方块。   “喏,您看,”顾青瓷站起来,连带盖子一起拿在手上,走到了孙氏面前,又嗔了一句道,“相公可是说了的,让您每日都要吃的。”   她这模样又任性又娇憨,却一点不叫人讨厌。   孙氏开始还神色淡淡,到听到顾青瓷说出这样一番话,还提到了李成则,面色就绷不住,立刻笑了出来。   嘴里说道:“那好东西你留着自个儿吃就是了,我一个老太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何必糟蹋好东西。”   顾青瓷将阿胶膏盒推放在手孙氏手边,眨了眨眼睛,故意鼓着脸颊:“哎呀,祖母说什么呢,您肯定是长命百岁千岁的,您要不吃这东西,回去相公该骂我了,骂我蠢笨不会办事。”   孙氏听了越发笑得大声,道:“你这孩子,今日嘴怎么这么甜,好好好,都依你,可不能叫则儿骂你!”后面一句显然就是打趣了。   顾青瓷哄了老太太一会儿,挑着眉眼带笑,继续回位子上坐着。   这阿胶的确是上好的补血东西,也是二太太送过来的,不过顾青瓷不喜欢,觉得阿胶有股腥膻的臭味,从来不爱,倒是转送给孙氏最好不过。   玉钏提了茶壶过来,也不用说,知道先去给老太太斟茶。虽不喜欢大姑太太但不能给主子招事儿,故而面上一丝不错,没失礼了人。   顾青瓷慢慢呷了一口茶,品了几口,才把目光转向大姑太太那里。   而大姑太太她完全气懵了!   不是在对质,声讨教训顾青瓷么?怎么突然就被打断变成眼下这样了?   这事就半中腰地堵着喉咙,七上八下。   狠狠地喘了两口气后,大姑太太还是难以置信,忍不住再出声:“她都让秀梅受了那么大委屈,更没把我放在眼里,娘就不准备教训一顿,给我们母女一个说法吗!”   然话却让孙氏打断了。   “好了,这么大个人了,做什么一点事就咋咋呼呼的,没得让人笑话。”孙氏见这大女儿半点眼色都没有,面色就有些不好。   她自己生养的女儿哪里能不明白,一大早问罪一样跑过来,在自己面前哭诉顾青瓷的不好。   要说大姑太太心里没点什么小心思孙氏都不信。   但是人既上门又比顾青瓷长了一辈,见面是要见的。   但孙氏没有一开始替顾青瓷出头,多少是因为心里确实存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坦。   顾青瓷身份高,娘家能轻而易举拿捏住自家,所以他们也只能捧着。白氏让顾青瓷吃了那一次亏,这把柄就一直握在人手里。   孙氏虽然认命似的对顾青瓷不要求什么了,样样随着她,但未必就是真丝毫不介怀。   故而,大姑太太训顾青瓷,他就没有第一时间拦住,想着就叫她吃些教训不算什么,左右最后自己不会叫事情闹大。   只是老太太没想到顾青瓷在被大女儿当面阴阳怪气说教一番后,竟然没有斥眼白眉怒气冲天冷天甩骂顶撞。   反而亲昵同自己说起话来,还拿了补品给自己。   那一套做法说法叫人心里舒服,她活了大半辈子,自然能看出人是真心实意还是假模假样,顾青瓷眼睛里了没有不舍那些东西,给出去时也是落落大方。   孙氏那一下子就领悟了些顾青瓷的好来,虽脾气坏了点,但起码简单直白,心里没那么多花肠子,两面三刀。   顾青瓷懂得让一分,孙氏不是个恶的,自然也不在意做一回体贴人。   遂在知道她是故意岔开大姑太太的话,不理人,也由着她了。   更是直接开口,替她把这个事出头了。   “说不准是秀梅记岔了,瓷儿从不是这样的人,你非黄口小儿,岂不知说话要过脑子的道理。”孙氏训斥大姑太太。   大姑太太完全没想到她娘会是这样的反应。 第35章   孙氏眼里, 女儿已经算是外人,顾青瓷再不好却是自家孙媳妇, 今日瞧着似是懂事不少,她不能叫大女儿太过分了。   于是就眯着眼睛说了一句:“想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听听瓷儿怎么说的,怎么好就听秀梅一人之词。”   顾青瓷也知激得很,孙氏话一落,她就作了个恍然大悟状, 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脸上讶然, 然后道:“我说呢, 方才大姑太太讲‘我’做的那些事我自己怎么一点影儿都没想起,只等又一仔细看秀梅表妹, 倒有点印象了, 你们莫不是说的我在秋芳斋买东西的那日?”   秀梅几乎立刻抢着回答:“可不正是那日, 看,你自己都承认了!”   顾青瓷老傻子一样看着秀梅, 诧异道:“我之前又不认识秀梅表妹,只忽然见一个冲过来又拦着车,都这样了不赶紧打发走难道还留着让人上车?”他这语气再正常不过, 仿佛这件小事根本没放在心上不值一提,连带着解释也是因为别人先问了, 所以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青瓷这样平静淡定的态度更反衬得先前大姑太太张牙舞爪上蹿下跳的难看德行, 很不成个样子。   谁挑事谁无辜, 一看就知。   这事的发展方向完全不在大姑太太和秀梅的意料之中,按照她们之前猜想的,顾青瓷怎么都得吃一顿排头,她是新妇无人撑腰,越是辩白得多,解释得多,越是让人觉得她好口舌争是非。   再者自己女儿受了委屈,肯定是要补偿赔礼道歉的。   想的都挺美的。   只不过是现实没跟着她们自己定的路线走。   孙氏态度放在这里,别说顾青瓷只是不疼不痒解释了两句,她就是不解释,事情也闹不大。   顾青瓷脑子一激灵,突然就琢磨出了点昨晚上李成则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只看孙氏只需偏帮她一点,她就省了许多口舌去作那些无畏证明就能明白。   顾青瓷想到了一缕,这事就像抽丝剥茧似的,拉一根带出一串儿,脑子里东西越来越多。   以前从没意识到的一些事,今天通通蹦了出来。   是了,顾青瓷想,内宅里并不是公堂衙门要事事讲究个清白,让你去一一辩驳。   公堂上能说话断案的人自是那里最大的官,而一家里或者说内在里能说话主事的人就是老爷和太太。   就拿李家来说,西院李成则和顾青瓷能说一不二,而东院身份最大的就是老太太孙氏。   像眼下这样的事,压根不需要什么证据理由,端只看老太太心向着谁罢了。   她如果向着顾青瓷,顾青瓷就算那天真的侮辱秀梅了,只要孙氏偏袒不想追究,大姑太太就是猴儿一样扯来扯去也没用。   反之,要是孙氏压根不准备帮顾青瓷说一句话,依着方才那种情形,她就势必要去解释澄清,然而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最后可能免不了要吃些亏。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亏我这么多年都没想通,傻的很。”顾青瓷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既然没事了,顾青瓷不想和大姑太太多待,就软语同孙氏说了声,回了西院。   李成则今日回来得早,本来以为因着昨天那个,顾青瓷可能会心情不好闹脾气,毕竟几天他出门的时候那丫头还是一副蔫蔫的表情。   谁知回来就听玉珠说顾青瓷去那边了。   “老太太说家里来了客,让奶奶去见一见。”   李成则问:“谁来了?”   “大姑太太和两位表姑娘。”玉珠回答说。   李成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刚准备自己也过去看看,回头顾青瓷就带着玉钏回来了。   顾青瓷一见李成则,眼睛一亮,然后飞快向他跑了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李成则不妨让顾青瓷撞得后退了一小步,条件反射搂住顾青瓷的腰,控制着稳住,没让人摔了愣了半秒后,哭笑不得开口:“怎么了这是?”   一边说一遍将人一把打横抱着大步往屋子里走去。没看满院子的下人脸都要埋到地里去了,个个恨不得都装成壁花。   顾青瓷眼神亮晶晶,有些兴奋。   进了屋子,李成则把顾青瓷放在桌子上坐着。   顾青瓷脑子许多事,她都来不及屡清楚,只是迫切想跟李成则说话,乱七八糟道:“……我以前还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五姐姐拌嘴吵架,有时候明明是她的错,委屈的是我,为什么到最后被父亲训斥受惩罚的还是我,我总怨五姐姐会装相有心机,当然这也是真的,现而今才想明白,其实都是父亲偏宠她罢了,父亲喜欢五姐姐不喜欢我,所以只纵容她,就算是五姐姐的错又怎么样,只要她得了父亲喜欢,她的错就不是错了。因为在父亲那里,重要的不是事情的真相对错,重要的是他更爱哪一个。   顾家二房院子里那些下人都不傻,尽管内院是我母亲管家,那些人还依旧私下奉承巴结讨好周姨娘和五姐姐,不就是因为他们看明白了父亲的态度么。”顾青瓷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任谁知道自己父亲不在意自己,怕是都不能好受。   一开始没头没尾的一番话,弄的李成则的诧异了片刻,听完后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叹了叹,又抚了抚她的后背。   李成则怕她难受,就故意问:“怎么突然就想起这些来了?你不是去祖母那边了?”言外之意是,见个客人回来为何会突然联想到顾府的事情去的。   顾青瓷呐呐道:“还不是大姑太太不知为何要找我麻烦,没怎么理,祖母帮我应对了,没叫我让人欺负。我就想到了……”然后又把大姑太太凶神恶煞骂她的事给李成则细说了一遍。   李成则挑了挑眉,依旧看着顾青瓷,“就这?”   顾青瓷手挂在他脖子上,脸往前一靠就埋在人胸前。   过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传来:“相、相公昨天自己说的啊,我后来仔细想了几遍,就有些明白了。”   李成则真笑了,“都明白了?”   顾青瓷眼珠子飘来飘去,最后落在他的喉结上,垂着眼皮不敢直接去看人。   声音轻轻软软,“有些懂了,有些不懂。”还有她一句没好意思说出来,心想我不懂的相公肯定懂,怕什么。   李成则简直有一种老怀安慰的感觉,这丫头总算有些懂事了。   不像一开始那会儿,完全就是个不听话的小蠢蛋。 第36章   孙氏并没留大女儿宿一晚的想法, 大姑太太估计自己也是没脸,晚饭都不得吃了, 推说家里有事就匆匆走了。   她女儿秀梅还有些不甘心,出了门还在说:“娘,做什么急着走,表兄还没回,很该再见一面才是。”   大姑太太怒火上头,骂道:“见什么见, 没瞧这里看不起我们呢,高攀他不起!李成则这才哪儿到哪儿, 就敢端就拿鼻孔看人了。既是这般我我也不沾这个光, 热脸去贴冷屁股,回头娘在给你挑个好的, 这么大一个京城里, 凭他富贵人家多了去, 先前我只想着李家是我娘家,搭了个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 这才愿意把你给则儿做二房,但眼下你外祖母似是不愿,我话才开个头, 透出丁点意思出来就被顶了回去,压着不让提。   再看哪个姓顾的新妇, 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霸道得很, 虽她手里有钱有东西,但终究不是李家的,你就算嫁了过来,估计也沾不上半分便宜。”   “那就这么算了?”秀梅咬着唇,还有些不甘心。   她自从见过李成则,一颗心就有些摇曳晃荡,之前从不知道自己这位表兄竟然生的那样的好相貌,风流俊朗,身材高大挺拔。   大姑太太的大女儿秀丽在一旁,蹙着眉看着妹妹,忍不住说道:“你是个女儿家,这些话怎好意思说出口。”婚姻之事由父母拿主意几天,哪有大姑娘自己跟着掺和的。   秀梅听了恼火,张嘴愤愤讽刺:“知道姐姐内秀端庄,又定了个好亲,何必还要来踩妹妹两脚!”她嘴上说秀丽定了个好亲,话里的语气却带着一股轻嘲,显见的很看不上眼那人家。   秀丽也气了,干脆甩手不管,“不识好人心!”愿意做小就做去吧。   大姑太太烦心得大吼一句:“吵嚷什么,大街上也不怕丢人,上车。”   随即拉着两个女儿上了牛车。   大姑太太这事只是个短暂的插曲,过了也就过了,无人放在心上。   倒是李成则手里钱宽裕了,就把心里寻思依旧的事做了。   他买了一辆马车回来,还是下午吩咐元宝去办的。   李成则日日外出是个忙碌的人,顾青瓷出门更一出门是少不了车,李成则从不拘着顾青瓷,要去哪里只要她说了就能同意。   两人用车的时候并不少。   经常雇外人的车还是不如自家备一辆方便。   顾青瓷还在侯府当姑娘的时候哪里会缺马车坐,如今出门却要去车行租着用,刚到李家那阵儿,她要让张嬷嬷开箱拿了钱去置车,张嬷嬷好言相劝许久才让顾青瓷歇了这个念头。   不是钱的问题,是这做法容易招得夫家人的不喜。   这日下午两人都呆在书房,李成则教顾青瓷练字。   元宝回来把这事儿一说。   顾青瓷听了就弯着眼睛笑:“相公让元宝去置办马车了啊,怎么会想起来这茬来,之前我张嬷嬷去买,她劝我不让,倒让我不方便了许久,回回出门都是麻烦。”   李成则捏了一下她鼻子,“娇气劲。”   说罢带着顾青瓷一起去前院看。   马是一匹年轻的一岁母马,脾性温和乖顺不怕人。马车内空间不算大,整体简单但不简陋,车辙车辕都是新的,旁边还放着脚凳,青色的门帘帷幔,车内能坐得下三五个人,李家这样人口简的用着正适合。   买了马车就自然少不了赶车的车夫,车夫是在私牙舍买来的,是个有熟功夫经验的中年人,赶过十几年车。   只是那人一只左脚去年摔断了,没好好治如今瘸了,原先的主人家不耐烦,就卖了他另买了新的仆人回来。   有些瘸并不影响赶车,元宝仔细问过,又让试了试。   这人四十多岁,是个老实头,车驾得稳当。   有点缺陷卖身银子要得不高,元宝想着平素主子教自己怎么做事说话,两相一结合,忖度着还行就买下了。   果然李成则并没有在意对方无伤大雅的跛足问题。   问了几句话后,就先留下了。   顾青瓷在那边掀开青色的布帘看了看,嘴里一边说:“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待会儿让玉珠找条毯子来铺上,要不要再放个矮茶几?”最后一句是问李成则的。   李成则道:“想放便放吧,左右这车恐也只有你我二人会经常使,一两个人坐着再加个小几还还过得去,不过莫要将茶壶托盘杯碟之类放进来,毕竟这不是防震马车,京里的路平坦些还好,要是出了城就是个麻烦事,你若要些点心零嘴儿倒是没问题。”   “知道知道。”顾青瓷连忙答。   翌日要去柳府赴文会,顾青瓷一早起来打扮,穿一身大红撒花石榴裙,梳的是朝云近香髻,发间并了两枚小巧的金玉兰花。   早饭吃了一碗暖汤,并一小屉子虾饺。   天虽然冷,好歹没下雪,出门前又裹身了披风。   这回坐的自家马车,里头一应布置都是自己的东西,虽不奢华但也舒坦。因为李成则的不在,玉珠玉钏两个跟在车内坐。   顾青瓷手里握着一个巴掌大的暖手鎏金铜炉,同两个丫头说话:“刚才出门的时候好像相公说今日要去东郊,没来得及问,我记得那边都是些园林别院庄子之类啊。”   玉珠想了想,道:“我记得东郊有一阙都是三皇子的地方,三皇子那边有个温泉别院,前几日就听说三皇子要在那里宴会请客,莫不就是今日?”   “不能吧?就算宴客又怎么会下帖请相公?”这不是顾青瓷贬低看不起李成则,事实就是如此,李成则不可能认识三皇子。   好在顾青瓷只是随口问一句,并没过心,很快又同他们说起了别的。   李家在城西,到柳家有些距离,顾青瓷耳朵听着街上过往来去沸沸扬扬嘈杂的各种声音,道:“年里就是热闹,往年我们不许常出门,不曾体会过,更没来过城西这边。”   玉钏笑了笑说,“城西人的确多些。嫁了人这点好,不比当姑娘时苛刻规矩繁多。”   玉珠瞪了玉珠一眼,道:“虽是好了些,但又能哪里真正松快到哪里去,你又不是没见过,还是要嫁的人家好才是高,就像大爷对奶奶那般,贴心又宠爱。”   嫁了人却不得丈夫宠爱的哪个能宽心得起来,私下苦楚只往肚子里咽。   似玉珠玉钏这等高门侯府内宅出来的丫鬟,心思更是要通透些,年纪虽然不大,但打小见到听到的事不知凡几。   一路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柳府。   顾青瓷来得算早,她同李叔玥交好,不是第一次来柳府,来接她的丫鬟也是认识的。   直把她带到柳叔玥的院子里。   顾青瓷熟门熟路进去,才一见着人,扬着眉娇声道:“你家文会都要开始了,你怎么还躲在这不出去?”   一个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杏黄织花锦缎裙的姑娘闻声回了头。   一张鹅蛋脸,一双柳叶眉,红口粉腮,相貌却是温婉,不识得这姑娘的人通常都误会她的性格。   柳叔玥一阵哼笑声出口,朗朗道:“我娘同我大姐都在,哪用的找我急巴巴的,你又不知道我是个凑数的。”说罢眼睛直直落在顾青瓷身上,继续道:“快过来我瞧瞧,佛似长高了好些?”   一边自己也迎了过去,一把拉住顾青瓷的手。   顾青瓷脸上满是矜娇,得意道:“我自然是长高了的,也不想想你多久没找我玩了。”   柳叔玥嘻嘻笑,两人打趣了会儿,也不会去提顾青瓷那会儿又是突然定亲又是嫁了人,顾府那样乱,她娘拘着她不让她往外跑,更不好下帖子。   前事不再提,柳叔玥知道顾青瓷这边安稳下来了,才终于松了口气,也借这次机会把人请过来玩。   两人在房里闲话了一阵,柳夫人那边派了丫鬟来请,柳叔玥才挽着顾青瓷的手,嘴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走吧走吧,咱们去花园,那边来了许多姑娘,还挺热闹的,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八卦听。”   她这样一说,顾青瓷都有些兴奋起来。 第37章   柳家这次宴会主要是为柳家二房的两位姑娘多认识些京城的官宦女眷内人。   由柳夫人也就是柳叔玥的母亲领着, 见着别府的太太们就笑着介绍两句。   柳家大房有三个姑娘,大姑娘柳孟彤和三姑娘柳叔玥都是嫡出, 二姑娘柳仲昕是庶出。   除了柳叔玥躲懒不耐烦应酬,其余两人一早就跟在柳夫人身边,等柳夫人在另一边招待那些太太。   二房姑娘就由柳孟彤和柳仲昕领着和各家姑娘玩。   顾青瓷和柳叔玥过去的时候,园子里已经很热闹了,三三两两的姑娘们聚在一处有说有笑。   顾青瓷四处瞧了一瞧,对柳叔玥说:“你家的花又多了好些盆。”柳家夫人除了名的爱养花, 养的好,园子里普通花草多, 名贵品种也不少, 顾青瓷那话指的自然是名贵品种。   “还不止这些,花房里还有, 我带你去看看。”柳叔玥回答。   顾青瓷就跟着去了, 拢共没几步路, 从这边走到另一边,两人也不急脚下慢吞吞的。   原是许多名贵花盆大都放在花房里, 不过今日因宴客,柳夫人就命下人搬了不少出去给客人欣赏。   还有些是花受不住低温或者温度低嫁又损害,才没有往外搬。   一进花房, 里面暖暖和和的,温度适宜, 极为舒适。   顾青瓷目之所及, 都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花朵儿, 就忍不住感慨,“你家的花种得真好,满京城怕都再找不出一家能像你家这样的,怪道你娘一给那些夫人太太下帖子,人家都愿意过来。不说别的,就这样大寒的冬日,别人哪家的园子不是光秃秃不好看,剩些着枯树枝儿,还是你家的好。”   柳叔玥听着顾青瓷夸,一脸的与有荣焉,下巴抬着高高的,道:“你过来看看这个。”   她俩站在一个盆栽前面。   这盆花没有开,结满了花骨朵儿,亭亭玉立挂在枝头,像个含羞带怯的少女。   顾青瓷左看看又看看,愣是没认出来,于是道:“还没开呢。”   柳叔玥解释说:“要等一二月份才能开,这是十八学士。”   “什么?十八学士!你家连那个都有啦。”顾府里是真诧异了,马上又迟疑了下,“应当很不好养活吧?”   “多少花不好养,能在冬天日开得也少,你看看园子里都少开得好的,只要有会养花的人,又肯花功夫心思,冬日自然也能见着花。这盆新得的十八学士是我爹的心头好,轻易不许人碰的,怕叫人弄坏了。等开春开花了,你来我家看。”   顾青瓷点头,她也没见过十八学士,稀奇些呢。   柳家花房特别大,一条长路进去,前半阙里正中间围起来一点面积,有泥土石头,又种了矮矮的常青树。   靠着两面墙壁的位置就暗距离放着一盆盆一束束的盆景花朵。   两人在最里面正讨论着十八学士开花后的样子,没想这时就有人进来了。   柳叔玥侧着耳朵一听有好几个声音,她们还在外头一处看,一时间并未很往里头走。   因为又往右拐个弯才能到最里面的半间,所以外头来的人一是也是看不见顾青瓷他们的。   顾青瓷和柳叔玥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憋着坏,完全不说话了。   还悄摸悄走到了拐弯的墙角那块,趴着偷看。   “我大姐和两个堂妹,还有闵家小姐,贺家小姐,岑家小姐。”柳叔玥压低声音说道。   顾青瓷:“出去不?”柳叔玥大姐也在,听人家壁角不怎么好。   柳叔玥发出的声音像被鬼掐了喉咙,“等会儿,听听,我大姐不会说我们的,况且不一定能发现。”她一眨眼就知道顾青瓷在想什么。   那边几人已经在说话了。   是闵家小姐在问柳叔玥的堂妹们:“我听说江南那边时兴的衣服首饰都跟京城里不一样,看两位妹妹身上穿戴的,果真是有不同,你头上那蝴蝶步摇好看,西一走动那蝶儿的双翅就一颤一颤的,栩栩如生。”   柳思佳抿了抿嘴唇,笑着说道:“这簪子日江南一代最负盛名的大师做出的东西,这样式的一共才三件,我头上件是及笄生辰时外祖母送的,若非是长辈所送,姐姐喜欢理该当送予姐姐才是。”   闵家小姐听完,却嘴角若有似无轻轻撇了撇,道:“可不敢当,江南的东西好,大师们技艺高超,做出来都不是凡品,我一个粗手粗脚惯了的,哪堪用那种精细物件儿,用咱们京城里的东西就使得。”   这位闵小姐分明是心里介怀了,才会说着几句意有所指的话。   二房的柳思佳看着一派温柔可人,说话却是一套一套。   偏偏闵小姐性子直,最不喜欢这样的人。   柳思佳不傻,见人面色有异,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不过几句话怎么就让闵小姐不痛快了?   还是柳孟彤见势不对,连忙插话把气氛圆回来。   “闵妹妹要是都粗手粗脚,我们怕也是烧火丫头了。”   她话一出,旁边几个都笑开了。   众人一边看着一边说着话,气氛也还算好。   不知过了多久,贺小姐忽然神秘一笑,说道:“哎你们都听说过‘黄粱一梦’吗?”   岑小姐显然是同道中人,闻言眼睛一亮,像是遇见知己一样,立马兴奋接话,“知道,怎么不知道,周报啊,我现在每一期都要看的,黄粱一梦先生写的小说就登在上面,真是写得太好了,崔三郎真是太聪慧了,上次正写到崔三郎被小人陷害,都不知道他会如何化解危机,会不会转危为安,我可急死了,恨不得立刻看了才好。”岑小姐显然是周报和黄粱一梦的忠实支持者。   从她激动得表情和语气就能看出来。   显然,这里喜欢黄粱一梦的不止她们俩。   方才还有些气性的闵小姐也不生气了,加进去讨论:“现在许多人都看呢,上次我兄长买了一份周报回来,放在书房无意被我看见,拿起来不知不觉看得入了迷,后来我让兄长期期都要买来。黄粱一梦不止文采好,写的故事不拘一格,十分有新意,一点也不吊书脑袋晦涩拗口!”   “可不就是,我现在每天也都盼着呢,希望报纸快些出来,”贺小姐满脸的笑容,顿了一下又道:“前几天我去了一趟书肆,没买到报纸,店伙计却告诉我一个消息,说崔氏三郎不多久就要印书出上册了!”   “这是真的么?”一直在一旁听得认真的柳叔同一听要出书的消息,也坐不住了,顾不得其他,出声问。   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   “真真儿的,我又去问过书肆掌柜。”贺小姐肯定道。   几个人瞬间叽叽喳喳讨论起来,不得不说有共同喜好的时候,这些小姐们都格外和谐。   只有就柳家二房两位姐妹面面相觑,有些接不上话。   好在柳孟彤是个靠谱的,也没真的忽略两人,转头问:“四妹五妹在江南时可喜欢看什么闲书?”原看闲书这事儿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因为许多规矩大管得严的人家是不许姑娘们看这些东西的,觉得上不了台面,又怕看多了杂了容易移了性情。   在某些人眼里,懂规矩的好姑娘是不应该接触这些东西的。倘或叫家中主母知道,连带伺候小姐们的丫鬟都要一并受罚。   但眼下花房里就这么几人,还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大家都看了周报,喜欢黄粱一梦,说出来就没什么了,这东西也不必那些言语描写出格的风流才子和贵族小姐的风流话本。   听说周报许多男子也喜欢看呢。   闵小姐不就是最开始在她兄长那里发现周报的。   柳思佳听了柳孟彤的话后说:“看过些许,母亲管的严并不很允许我与妹妹看这些,江南那边有个叫文山的先生,写得一手好词,众位姐姐以后若闲来无事了可以多翻翻。”   这下子,连柳孟彤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一时间大家都愣在了那里,特别安静。 第38章   过了会儿, 闵小姐不客气对着柳思佳翻了一个白眼,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想必柳小姐定是才高八斗文采斐然了,我们几个拍马不及 ,闲暇时也就能看看那些柳小姐眼中‘不入流’的话本子作消遣,你这样的,却去与明德侯府家的五小姐或成国公府的表小姐一处玩最最好,你们定能引为知己相谈甚欢。”   闵小姐是个炮仗脾气, 嘴又毒,谁要不给她面子她当场就能讽刺回去, 半点情面不给人留。   柳思佳这样的, 不知她本身如此,还是在江南养成了这样说话一句话七弯八拐的性子。   就是让人听着就来气。   柳思佳虽然不知道闵小姐嘴里说的两位是谁, 但也明白对方是在挤兑她, 瞬间脸就白了白, 多少有些难堪。   柳思佳的妹妹柳思瑶便有些不忿,忍不住出言相帮, 她挑着眼睛,语气骄傲:“我姐姐在江南自是得旁人口里赞扬,就算看些通俗读物那也是非大家不读, 倒是你们说的什么‘黄粱一梦’,才真是一概没听说过, 许是个不入流的人物。”   “妹妹, 莫要说了。”柳思佳状似为难, 又像尴尬,拉了拉柳思瑶的衣袖。   贺小姐却都不高兴了,冷笑:“你喜欢谁便喜欢罢了,做什么偏要踩一脚还黄粱一梦先生,只这一言便可观品行。都道江南文风鼎盛,男女间有才者甚多,眼下看来亦不过如此,倒是不少妒贤嫉能之辈,端叫我大开眼界!”   柳思佳咬唇一脸委屈,“贺小姐骂我便罢了,何须扯及让人。”   贺小姐哼道:“柳小姐少作这等娇状,这话,你且先去与你妹妹说才是。”   讲完了,她便对柳孟彤说:“孟彤,听闻你家有一株长青不老松,这花房里闷了些,不如出去逛逛。”   柳孟彤哪有不答应的,连声招呼着众人一同出去了。   柳思佳柳思瑶姐妹二人暗暗皱了皱眉头,跟了出去。   别看这些小姐嘴上都是一等一的厉害,实际没一个是傻子。   虽说柳思佳她们是柳孟彤的堂妹,但堂上柳家老太爷早已经去世,柳家两房早年就分了家。   柳大人如今是刑部尚书,天子手下得用之能臣,甚受器重。   柳二老爷十多年前就一直外放,各地调来调去,直到今朝才有了回京的苗头,但猜不错的话,这人以后最多就是五品官,想再往上升迁也难了,毕竟柳家已经有一个高位在朝。   所以就算和柳思佳不对付,也不妨碍闵小姐贺小姐她们继续和柳孟彤继续交好。   这个圈子里,别以为谁和谁都能随意玩在一处,还要看着前朝的男人们是同哪一派关系好,后院外交亦是不简单。   一群人呼呼啦啦就出了花房。   里头的顾青瓷和柳叔玥两人双双抚着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   柳叔玥道:“我这两个堂妹都挺厉害。”   顾青瓷翘了翘嘴角哼:“闵小姐有句话真没没错,估计你家堂妹和我那五姐姐不定能玩在一起呢。”   “你也是个促狭的。”柳叔玥伸手挠了挠顾青瓷的腰。   惹得顾青瓷一阵笑,喘匀了气,又听柳叔玥说:“我看柳思佳确实是一副心气儿高的模样,难不成是在江南叫人捧惯了?”   “那你该叫她趁早改改,京城里这么些贵门小姐,哪一个不比她心高气傲,还想人捧着她,不给她脸色看就谢天谢地了。”   柳叔玥对这话很是认同。   随即感慨了两句:“你说她是不是有问题?大家都喜欢黄粱一梦,她就算不知道没听过黄粱一梦,且跟着听或笑就是了,更能让人介绍周报给她看,这多少好话不能说,偏偏去提那什么山…的先生,平素家里还不够她显摆,非要上赶着触人眉头。”   柳叔玥也是黄粱一梦的忠实粉丝,提起来脸上就是笑,忍不住和顾青瓷嘀咕:“你也看过吧,哇故事写的真好,跟我们往常看过的那些都不一样,你说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顾青瓷撅了撅嘴,“原我四姐姐也同我说过,不过——”她压低声音,挨着人耳边嘀咕,“先前我在家偷看话本子被我相公发现了,他就把小书给没收了,还嘱诫我不许再偷看,我就一直没找着机会。”   柳叔玥一听,连忙道:“不妨事,我手里收集了两份周报,我送你一份,你家相公白日不能总在家吧,摸着个空就能看完,我可告诉你,现在周报一共出了六回,之前几次的都买不到了,还好我每次都是买两份的。不过刚才听贺小姐说要出书了,这可好,我得盯着点不能错过了。”   “真这么好看啊?”顾青略有怀疑,她觉得之前看得话本就挺好看,黄粱一梦的还能更好看?   “谁奈骗你,你没见刚才那几个都喜欢呢,你再不看,回头大家说话说道一处,就你甚事不知,不得让人笑话你嫁了人就愈发蠢笨,就和那浑鱼眼珠子似的。”   “她们敢。”嘴上这样说,手里一边拉着柳叔玥,“快些走啊。”   丫鬟们都在外等着,这花房贵重,不让一下子挤进去太多人。   一到园子,长亭院里正要行酒令。   柳叔玥低声道:“我们来得有些不巧。”果然话一落,就见柳孟彤身边的大丫鬟朝着她们走过来。   笑眯眯道:“三小姐,顾小姐快去入座吧。”这丫鬟是机灵人,依旧叫顾青瓷顾小姐。   两人在曲水流觞排位的末端坐下。   柳家既是主家,大家便推柳孟彤为令官,行的是飞花雅令。   唯她站在中央,说了些许话活络气氛,总之就是,酒令大于军令,说错或答不上来就要罚酒。   众人都是兴致高昂,时而低语,有说有笑。   有几位很是自信,身子挺得直直的,面露高傲,像一只引颈的天鹅,自行高贵不可一世。   柳孟彤颔首半秒,缓缓开口,头一句起的是:“花时同醉破春愁……”   酒令一开。   气氛一下子就活络起来。   众人竖耳认真听,上一句诗出,下首赶紧接上。   开始几轮无人出错,因为能说的词很多。   但渐渐,头几轮过去,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出错。   一人罚酒,众人一同笑了起来,手机拍掌,口里叫:“快喝,快喝。”   园中娇声嬉闹声一片,好不快活。   最后,顾青瓷喝了不少,柳叔玥也没能好到哪里去,二人脸颊绯红,艳如二月桃花。   虽不是烈酒,却也有些后劲。   席散去后,众人先后散去。顾青瓷同柳叔玥小说几句也就准备离开了,柳叔玥不忘把周报塞到玉珠手里,冲顾青瓷眨眨眼。   两人交换了一个你只我知的神色。   玉钏搀着顾青瓷,小声说:“每次这样的诗会宴会,一行酒令,咱们奶奶和柳三小姐都要喝多,醉猫儿似的。”   顾青瓷用她那氲满水光,透亮朦胧的黑眼珠看着玉钏,软软的声音训人也没气势:“谁是醉猫,好个没大没小的丫鬟,都学会编排起主子来了。”   玉钏哪会不知这是醉话,笑了一下,对玉珠道:“果然是醉了,快些回家吧。”   二人扶着顾青瓷上了马车,赶车的刘大坐上车辕,马鞭轻轻一甩,马儿就抬脚慢慢往回走 。   玉珠见顾青瓷支着下巴,撩起窗子的一角看外头,半晌没说话。   担心主子是方才在柳家园子里听了几句闲话心里不痛快。   于是温声开口说道:“奶奶不必在意那些人的话,一个女子嫁得什么人,过的什么日子,凭外人如何置喙其实都无关紧要,感情这回事想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嫁得高门不一定就是真嫁得好了,周府的大小姐就是现成的例子,她高嫁入越国公府,如今看着外在风光,出入一大帮婆子奴仆跟随,好大的排场,可咱们谁又不知道越国公府那位大爷是什么样德行,娶妻不过三月,小妾就纳了一院子,为着小妾痛斥正房,已然成为笑柄。   那些小姐背后说奶奶的,无非是见奶奶没同她们想的那样,嫁去低门变得糟污不堪,反而气色好精神好,颜色愈发出色,心中憋气罢了。”   顾青瓷别过脸去,过了会儿,冷笑:“我且看那些两面三刀背后说人的以后能有什么样神仙命!”   说完往玉珠身上一靠,呜咽哼哼起来。   玉钏那里却突然扬声道:“那不是姑爷么,奶奶你看,咱们姑爷!”原来玉钏掀着窗帘在看外面。   顾青瓷一下来了精神,直起身子,“在哪儿,停车,我下去看看。”   刘大听见里头传来话,就慢慢拉住缰绳,将车停在路边。   顾青瓷帷帽也不及戴,掀起裙子就跳下车去。   玉钏追了下去。   那头路的一旁站着一个男人,果然是李成则,他正同另外一个男人说话。   顾青瓷放慢了脚步,准备唤人。   突然,就在旁边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很是年轻,大冷天的竟还穿着薄薄的纱裙,身姿窈窕纤瘦。   人袅袅娜娜站在李成则面前,素手欠身福了一个礼。   身边继而向着李成则贴过去,李成则不着痕迹退了一步。   顾青瓷看得火冒三丈,眼睛里瞬间燃起两簇小火苗。   也不等玉珠拿帷帽过来,提着裙角飞快往前走。   正这时,那一直试图挨靠着李成则的女子,她旁边突然冲出一个人,一下子把那女人推倒,正对着李成则身上扑了过去。   李成则避无可避,只能接住了人,然后再推开。   顾青瓷气懵了。   酒气上头,失了理智,飞快冲过去,冲到人面前。   扬起手——   “啪!”   响亮的一耳光甩在那女人脸上。   李成则和旁边的方掌柜都懵愣了瞬间。   还是李成则最先回神,一把拉住顾青瓷,讶然:“官官?”   顾青瓷还要去把李成则,被李成则一下捏住手腕。   看着她,眉头一挑。   顾青瓷嘴巴一瘪,忍着委屈骂道:“你不要脸!”   骂完人就甩开人跑了。   方掌柜茫然。   片刻后,才恍然然试探问:“那位是?”   李成则掀了掀眼皮,淡然道:“乃是内子,让子归兄笑话了,我也不便多留,就先行一步。”   “快些去吧。”方掌柜非常理解。女子醋起来有时候会翻天。   李成则略一点头,飞快大步离去。 第39章   顾青瓷就算跑得快, 但两个丫鬟看见后面李成则过来了,也不可能直接让马车驾走, 也不敢。   玉珠玉钏有眼色机灵得很,不再坐在车里,下来就在马车旁站着。   李成则撩起衣摆直接上去了。   顾青瓷坐侧身坐着,见李成则上来,直接用手去推他,一会儿又双手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你上来做什么, 那外边的人等着你去抱呢!”一边哭一边追究。   李成则在人旁边坐下,叹了口气, 又觉得好笑:“醋劲怎么这么大, 只看了一眼就要哭,也不听人解释, 我同那女子又没什么。”   “狡辩!怎会没什么, 我方才看得一清二楚, 她贴着你,你还去抱了对方一下。”顾青瓷几乎是厉声叫了出来。   这在外面, 马车又不隔音,恐怕外头都要听见。李成则无法,把人抱在自己腿上坐着, 温声安慰道:“我没抱别人,只抱你, 乖啊, 莫闹了, 外面人都听见了要笑话你的。”   他越这样说,顾青瓷越哭,泪珠子流的更多了。   李成则从顾青瓷腰间抽来手帕一点点给她擦,一边哄她:“好好是我错了,下次若有人向我摔过来我就避开,衣袖都不让人碰可好?好孩子,你相公是真的不识得那人。   今日一同吃饭的有位员外郎,他有些事情想求我,我推脱没应下,离席后他人先走了,却不料使人送了一个女人过来说伺候我,我压根都不知道,当时一听了便是即时拒绝了,那样的女子我怎么会收。”   顾青瓷哭声小了,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她听李成则说‘那样的女子’,回想了下刚才见到的,那女人的确不像是个良家女子,行动间能见一股风尘之气,怕是秦楼楚馆里出来的花娘。   故而警惕反问:“你不要那样的女子,若是再来一个好的,你是不是就要了?”   李成则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养你一个都养不起,再有一个不得要磨死人。”   他这时才见顾青瓷双颊眼尾泛着些许桃花似的绯红,不是哭出来的,挑眉问,“你喝酒了?”   可能是水都变成眼泪被顾青瓷哭了出去,这会儿有点口渴了,又有气,低着头就没说真话,瓮瓮道:“没喝。”   “小骗子。”李成则摇摇头,然后在她耳旁轻语,“我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话落,就用手指把顾青瓷下巴挑起来,对着那软唇就吻了下去。   撬开贝齿一探入,扫荡了一圈。   果然满口的酒香醇气。   李成则一手捏着顾青瓷的后脖颈,低低笑:“还喝了不少啊,馋猫。”   顾青瓷只剩下哼哼的力气了,缓了几分钟,才说:“我们玩酒令,输了便要罚酒,我运气不怎么好,总输。”   李成则说:“你今日去的是柳尚书府里?他家小姐给你下的帖子?”   顾青瓷没想太多,点点头,声音还带着软软的鼻音,“是呢,柳家的三姑娘自幼同我交好,她家的诗会自然会邀请我。”   “玩得可开心?”   顾青瓷答:“挺好的,我许久没见叔玥想得很。”   这话题一转移,顾青瓷那点生气的苗头就彻底没了。   等到了家,李成则才跟她说到另一点:“以后不可冲动,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先急了是什么道理,更不能青天白日动手打人,让人见了如何编排你,更不能打你相公,你相公在外头也要脸。”这是想让顾青瓷做事三思而行,为人处事别那么冲动。   但顾青瓷完全没理解,就听见了一句话,“你舍不得我打那人是不是,还是后悔拒绝了,心疼人了?”   越说越离谱。   李成则发现有时候跟小姑娘说不通,也讲不了道理,叹了口气,脸上云淡风轻的,说道:“今日自己好好想想,我去书房待会儿。”   顾青瓷哪能好好想,只知道刚才在马车上还哄着自己的人又变了,他让自己好好想想,想什么?难道要让自己认错?   让顾青瓷认错比登天还难。   丫鬟们原以为是个小事,毕竟在马车上的时候大爷就把奶奶给哄好了。   谁知,接下来两日,两人突然冷战起来。   李成则没来找顾青瓷,顾青瓷也不理他。   李成则还直接宿在了东厢,他是想要掰一掰顾青瓷着看风是雨的脾气。   哪成想才过了两天,第三天中午,玉珠就过来找他了。   “大爷去看看我们奶奶吧,奶奶不听我们劝,非要去看燕子塔冰湖。”   燕子塔冰湖就在城西这边,因为那里有一座燕子塔所以让人就这么叫。   每年一到深冬,湖水就会结冻,变成冰湖,又因为它正对着燕子塔,也就变成一处景,日日都有人来瞧,湖水没结冰的时候,要去对面燕子塔要么乘小船要么绕路,眼下就方便许多,能直接从冰面上踏过去。   不过一般大人们不让小孩儿在冰上玩,就怕哪处的冰结得不严实,若踩碎了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顾青瓷之前日日喊着冷不肯出门,不知怎么今天偏偏起了兴致要去看冰湖。   玉珠急死了,她是怕这么冷的天,主子会冻着,生病了可不好,眼看都快过年了。   李成则问:“已经去了?”   玉珠点头,“是,奴婢劝了也不听,就带着玉钏一同去了。”   李成则想安静写会儿小说的时间是没了。   穿上氅衣,大步出了门。   他直接在不远处院角下叫了一顶轿一,坐着到了燕子塔冰湖。   北方的冬天湖面结冰属再寻常不过的是,由此也衍生出一种冬日运动,就叫冰嬉。   李成则到地方下了小轿,见冰湖里有三三两两的人脚下穿着滑子在冰嬉。   不用多找,一下子就能发现顾青瓷。   她实在太显眼了,一身贵女打扮,全身上下都是华贵,还穿着狐狸毛的披风,戴着金发簪,长的更好看,整个一身的金贵之气。   有几个半大少年冰嬉得好,顾青瓷直拍手,还让玉钏去给人家赏钱。   把两个少年臊得面红耳赤飞快跑走了。   李成则走了过去。   顾青瓷看见人了,面无表情道:“你来做什么。”   李成则道:“你想看人冰嬉,我明日带你去太池湖看,那里有专门的人表演冰嬉,很是热闹。”   顾青瓷大约还在置气,就道:“这里一样可以看。”   李成则正要继续说话,忽然就见顾青瓷身子一歪,一下子倒了下去。   “顾青瓷!”他一下子过去,一把将人接住。   顾青瓷窝在她身上,眉头皱得死紧,脸色一下子褪去血色,变得苍白无比,表情非常难受。   李成则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一边飞快走一边急问:“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   顾青瓷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不过因为实在太难受又卸了力,咬着牙齿轻声说:“肚子疼难受,快些回去吧。”   李成则哪用说,脚下一刻不停,好在轿夫还在这等着,连忙把顾青瓷放上去。   让他脚里直接去医馆,顾青瓷里头听见了,撑着虚弱拒绝,说不要去,自己没事,要回家。   李成则不能跟个病人闹,有些无奈,只能依了她。   到了家,又赶紧抱着人回了房间床上躺着,让玉珠去请大夫,玉珠起先下了一跳,连忙去看顾青瓷。   等顾青瓷同在玉珠耳朵旁边说了几句什么,玉珠就一脸尴尬,再不提去请大夫的话了。   李成则却眉头越皱越紧,因为顾青瓷甚至疼着在床上蜷缩了起来,脸色更是卡白一片。   像是浑身都在发抖打颤。   玉珠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大爷先回避下吧,这事不用请大夫,我们帮奶奶换身衣服。”李成则杵在这里她们什么事都不能做。   李成则刚想问什么事就不用请大夫了,忽然,余光瞥见自己衣裳处有一点红色的血迹,一看就是刚沾上去了。   李成则盯着看了几秒钟后,然后就懂了。   这丫头,是生理期到了……痛成这样还不用找大夫,哪里来的歪理。   但是他也不欲同几个丫头争论,转身直直出去。   随后立即叫来元宝,让他去请个大夫回来,还嘱咐了一句要擅长妇科的。   元宝挠挠头心想大夫还能分几种的吗?   但脚下却不停,飞快跑了出门。   房间里玉珠玉钏已经帮顾青瓷换好了干净衣裳,见顾青瓷难受,又去烫了汤婆子过来。   玉珠免不了说一句:“奶奶就不该这么大冷天出门,害了自个儿身子,白白遭一通罪。”   顾青瓷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出了一额头的冷汗,没过多留,还吐了一回。   两丫鬟急的不行,等张嬷嬷端了生姜红糖水来,才松了一口气。   “奶奶,快把这些喝了。” 第40章   顾青瓷之前落了水, 估摸是身子沾了寒气,今日大冷天又跑外头去冻大半个时辰, 所以月事一上身就受罪了。   更何况她这两日还暗里憋着生了一肚子闷气,说句郁结于胸不为过。   眼下脸色苍白,难看得什么一样,抿着唇,佝着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额头上一层冷汗。   捏着鼻子喝完一碗生姜红糖水, 顾青瓷已经疼得只会喘气的力气了。   没多大功夫,小满在外间回话, 说是大爷过来了, 请了大夫。   张嬷嬷一愣,吓了一跳, 连忙开口说道:“这、这怎么能成!哎哟怎么没跟大爷说清楚, 可是要出洋相的, 玉珠你赶紧的去同大爷解释解释,是不是误会了?不然以为咱们这儿没规矩, 不定要发怒的!”这份脏污邋遢事怎么能污了爷们儿的耳朵,若之后明白了反要来怪罪她们主子就不好了。   别怪张嬷嬷大惊小怪,而是事实如此。   时下就是有这样的怪现象, 女子月事疼痛从来没有请大夫的说法。   万一叫人听就去是要叫笑话说嘴的,且很不上这个, 甚至连带那些得了妇人病月子病的之类的, 也不知为何, 一概不敢明目张胆请大夫来看。   通常一个女人得了那难述诸于口的病,竟只能硬撑着忍过去。那些高门大户的妇人羞于把这事说出口,或是觉得倘若说出来家里丫鬟婆子一大堆人多嘴杂,若透露出去一星半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倒不如闷死了干净。   所以张嬷嬷的想法很正常,不能让李成则听见看见接触这女儿家的事。   玉珠心里为难,她方才已经那样说过,以为大爷懂了,不管怎么都会离开插手不管。   哪里想到人转头就请了大夫回来。   莫非真是没听懂?   还是因为太宠爱心疼她们奶奶了?   玉珠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的。   听了张嬷嬷的刚要抬步往外去,没想到李成则这么快,已经撩帘进来了。   后面跟着一位老大夫和他的药童。   李成则半掀着眼帘,先看了玉珠她们一圈,才淡淡道:“你们忌讳什么,没见主子已经疼成那样了?”   话里责问的意思跟明显。   李成则很少这样沉下脸说话,脸色深沉,叫人看着发怵害怕。   一时间,几人通通禁了声,慌忙低头退到了一边。   李成则朝那大夫示意一番,拱了下手请人,大夫才上前,在凳子坐下。   顾青瓷眼睛看着李成业,神情有些无措,肚子下却兀地又一疼,心思一下子散了。   喉咙发出一丝气若如丝的嘤咛。   她只觉得这滋味真比死了都不如。   李成则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没多解释,只是温言道:“没事的,让大夫诊一诊脉,抓两贴药吃很快就不疼了。”   其实大夫是不会忌讳病人生什么病的,虽许多妇人都认为生那些病是件耻事,很少见有主动来治,但在医者面前病无大小更无贵贱。   顾青瓷犹豫着,但还是慢慢将手腕子伸了出来。   老大夫捋了捋胡子,闭着眼睛开始摸脉。   诊了大约有一刻钟才收回手,然后起身去桌子那边,提笔写方子。   顾青瓷的确是落水导致受寒伤了六腑,血气不畅至行经有碍,才会小腹疼痛难忍,喝两贴药下去就会好上很多。   李成则谢过大夫,付了钱,就让元宝送人离开,顺道去把药抓回来。   顾青瓷躺在床上还是分秒难捱,一阵一阵的,疼得她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手指在床单是扣卡扣去。   身子一时转向墙里,一时转来床边。   李成则曾经听他的一位女性朋友自我调侃过,说女人生理期的疼痛跟死没什么差别了,能让人痛得想以头撞墙,在那几天,女人就算是发了天大的脾气都应该被原谅。   现在李成则见识了顾青瓷这几个时辰内翻天覆地的变化,信了。   将才在外头还生龙活虎能跟你生气的人,现在就虚弱无比躺在床上大概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可见女人的生理期能让她们从精气神十点骤然降到负十点。   不夸大。   “我给你揉一揉肚子?”李成则坐在床边,搜了搜以前自己前世的记忆,试探问。   顾青瓷尽管还在虚弱着,也着实被就李成则的话惊了。   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忍着腹部极度的不舒服:“什、什么?”   李成则又说了一遍,“曾闻言那样会好受一些,倒不知真假,要不要试试?”   顾青瓷呆呆的,看了李成则好一会儿,突然就又哭了,眼泪珠子大颗大颗从眼眶内滑了下来。   李成则叹息一声,掀起被角,手探了进去,碰到人的小肚子,隔着内衫,轻轻给她揉了起来。   顾青瓷吸了吸鼻子,眨巴眨巴眼睛,忍住了哭声,问:“你不嫌弃吗,不觉不不吉利,脏污吗?”   李成则道:“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顾青瓷答:“怎会需要人特意说,自来就是如此,所以人都是这样觉得的啊。”   “胡说,旁人如何觉得是旁人的事,不必介怀,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李成则也不知道怎么跟这小姑娘说,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但这个时代,这里的人,将女性再正常不过的生理期视之为不正常污秽乃至阴邪之物。   更带有厌恶。   所以很多男人会在日子小妻子那几天分房而居,甚至是不见面,以避免沾上霉运。   像是因为这事而请大夫进屋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从刚才到现在,顾青瓷心里就一直有茫然不可置信的感觉。   她的相公,怎么会这样好?   一点未曾嫌弃她,远避着她,衣服上沾上了不干净的血也没有骂她对她发脾气。   她是从来不知道,世上真有这样的男子。   那只宽大干燥的手掌还在自己小腹里缓缓揉着。   顾青瓷心跳的非常快,胸口一阵阵发烫。   半晌,软乎乎地说:“相公,那日我做错了,我不该任性,不该打人。”   李成则诧异了下,不知这姑娘怎么突然就认错了。   “乖乖,我原谅你,现在不说这个,好好休息。”随后低下头亲了一下顾青瓷的发顶。   “嗯。”顾青瓷从鼻头哼出一个音节。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珠把煎好的汤药送了过来。   李成则亲自端过来,喂给她喝。   顾青瓷乖的很,一口一口往下吞咽,一声都不叫苦。   喝完李成则捏了一粒梅子送进她嘴巴里,解解苦味。   “再睡一会儿,醒来应该就该好了。”李成则给她掖了掖被子。   很快的,顾青瓷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玉珠玉钏守在外间,看着李成则对顾青瓷这般宠爱,又是请大夫又是亲自喂着喝药,丝毫没有像其他男子那样,见着女子这等事就皱着眉头避得远远的。   玉钏小声说:“我们大爷真好,心疼珍惜奶奶呢。”   玉珠何尝不是这样认为,就今日这一遭,她打心底里觉得,她们姑娘嫁了个好人,嫁了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第41章   顾青瓷闹了一次, 又认错了算是和好了,因着李成则那一番行为, 对他越发有了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依赖。   喝了两贴药后,小腹上剧烈得无法忍受的痛意渐渐退了去,不再一张小脸卡白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煎饼。   翌日精神头就恢复了大半,但顾青瓷依旧懒倦着,不想动一下。   想起柳叔玥送给她的那一沓邸报,趁着李成则出了门就让玉珠拿来予她看。   邸报上有标注有日期, 一期接着一期并不会显得乱,顾青瓷拿了最上面一份, 就是第一份。   她窝在暖阁的火炕上, 炕上架着小桌,桌几上放着点心零嘴。   顾青瓷摊开报纸, 开始看了起来。   刚开始还是一副打发时间的样子, 神情懒散。   但不知不觉地, 就越看越投入。很快,第一份就看完了, 顾青瓷顺手就拿起了第而份,摊开继续看。   大半个上午的时间,完全看入了迷, 玉钏端了药过来,她眼皮都不抬, 嘴里飞快说了一句, “先放在那儿, 我待会儿喝。”   鉴于顾青瓷这两天比较乖,玉珠就没多劝,放下药碗就出去了。   但是,没想到顾青瓷的这一会儿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接连这几份报纸全看完了,她还意犹未尽没回神,在那翻来翻去,嘀咕:“怎么就没了,哎呀,就这么点啊。”   一脸的失望,心里痒痒,挠心挠肺想看下面的故事,担心崔三郎能不能化险为夷。   这边,玉珠玉钏手里拿着不少衣服料子掀了帘子走进来,原是想让顾青瓷选一选。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得拿一些给东院东院那边老太太白氏还有两个姑娘做一身衣裳。   哪知一进来,就看桌几上的药还好好放在那,一口没喝。   “哎哟我的奶奶,药怎么忘了喝?”用手一摸都凉透了,“得再去热热。”玉珠忙把手上成堆的衣服料子放在炕床的另一头,一边急声说。   顾青瓷还在盘弄几张周报,一脸意没回神的样子。   她肚子疼一好转,喝药自然而然就没那么上心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并不在意,只是终于听到人说话,才抬起头,伸着脖子问一句:“怎么拿了这么多料子出来。”   玉钏手上的是做好了的衣服,她道:“我手里这些是奶奶和大爷的新衣裳,都是小满谷雨做的,她俩手艺好,从小跟着绣娘学过来的,一点不输给锦绣坊里卖的,奶奶自己看看。”   说罢玉珠玉钏牵着把衣裳一件件儿抖开,给顾青瓷看。   顾青瓷直起身上手摸了摸,她这料子自是没话说的,全是二太太给准备的上等衣料。   倒是小满和谷雨的手艺真是头一次见。在府里做姑娘时,她所有东西都是二太太给准备,甭管是吃穿戴用一应俱是一等的好东西,顾青瓷从没操心过什么,更不会管什么东西是从哪来的。   只知道家里有针线房,到了要出嫁,二太太就从房里选拨了两个针线丫头给顾青瓷当陪嫁。   顾青瓷不熟悉这二人,她原先身边伺候的丫鬟,一等的二等的三等的加起来都有十几个,最后只带了性子好忠心从伺候自己大的玉珠玉钏二人。   “母亲心疼我,竟把这么两个手巧给了我。”顾青瓷笑着说。   她眼光自来挑剔,对这新衣裳是十分满意,挑不出一点不好来。   若不是现在身子不干净,她还想立刻上身试试才好。   “哎,把相公的也拿来看看。”顾青瓷又说。   两个玉丫头抿唇一笑,然后把那两身男子的衣裳展开,给主子看。   顾青瓷从这面看到那边,最后满意点头:“做得好,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回头相公回来了我让他试一试。”   玉钏一下子笑出声来:“奶奶可是糊涂了,大爷的身量一早就记下,当初下聘的时候就带过来的,一一在本子上,小满她们都是按着上面做的,哪里会有不合身的。”   顾青瓷敲了敲自己脑门,娇笑:“是我糊涂,忘记了还有这事。玉珠,你去开我的箱子,拿两吊钱出来赏给谷雨和小满,说她们两个辛苦了,拿些钱去买零嘴吃。”   玉珠应下了。   顾青瓷又说:“怎么没做中衣?”   玉钏答:“嬷嬷的意思是大爷的内衫让奶奶自己动手,好歹显些诚意。”   顾青瓷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哪里会这个。”   玉珠笑着解释:“也不多做,我和玉珠帮着裁剪,奶奶再动上几针,想是不难的。”   顾青瓷放心下来,点头答应了。   她们府里有女红师傅教针线,但是顾青瓷学的不好,做衣服不成,勉强能动几针,也就绣个荷包手绢什么的,不过这些一般该都有丫鬟打下手。   “另剩下的是要给东院主子准备的,但咱们这人手不多,奶奶拿个主意,是直接送了锦缎过去,还是做好衣裳再送过去?”玉珠问。   顾青瓷沉吟片刻,想着只送锦缎过去的话,那边估计最后也是白氏带着李芝李蝉做衣服。   于是道:“年里两个妹妹被婆婆拘在那边学做事,好几天没过来了,等会你就去把两个妹妹请过来,同我吃顿饭,再说请她们帮个忙,这几日让她们过来帮来裁裁料子。”   玉珠听了也觉得行,两个李姑娘都是好性子,每次见了她们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的。   晌午顾青瓷就让厨房做了一桌席面上来。   李芝李蝉还是腼腆,但已经没当初的生疏,同顾青瓷说话也不那么害臊了。   她们年纪其实差不多大,见得多了该没那么多拘束才是。   顾青瓷在这边没甚认识的人,有两个说话的妹妹也不排斥。   一边吃饭一边说两句话,一家子小姑娘没那么多规矩。   就是李芝有些担心,小心说道:“嫂嫂,我和妹妹粗手粗脚,怕弄坏了嫂嫂的好东西。”   顾青瓷学着李成则的样子,挑起眉眼,笑着打趣:“妹妹,我让你们来帮忙,做的是祖母和母亲还有你两个的衣裳,你要做坏了,我可不管的,还要去同祖母跟前说不能赖我。”   李芝脸上哄一下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想到嫂嫂让她们来帮忙,是给一家人做衣裳的。   这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嫂嫂太破费了,我们不用的。”   李蝉和李芝一样初来时看着也腼腆,但是相处久了就知道,这两姑娘还是不同的。   李蝉性子里有些活泼,和人熟识了后才会渐渐显露出来。   眼下她和李芝的反应就不一样,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道:“谢谢嫂嫂,嫂嫂真好!”这事真心话,她们李家虽没穷得吃不上饭,但亲娘却很少给她们做新衣裳,往前过年祖母会分一匹布下来,今年家里卖了田地置了宅子,应是手头紧,这茬就没了。   白氏手里有些闲钱,但不会花在女儿身上,再者这一段时间她私下总阴沉着,两姐妹很不敢惹。   李芝无奈看了妹妹一眼。   顾青瓷这边吃得好,两姐妹平素荤腥吃的少,顾青瓷就让两人别拘束多用些。   她说话随心又直白,有时候噎人,但从来不拐弯抹角,这点两姐妹是早领教过的。   相处多了,知道这位嫂嫂虽然脾气大,但其实待人很不错。   西厢房原本的右边两间房,打成了一个大开间,充作顾青瓷的库房,素日是锁着的,里面全是她的嫁妆。   从中厅进去的左边两间,布置成了花厅,现下里头烧了两盆炭盆,李芝李蝉从外头一进来,就觉热气扑面而来,暖烘烘的舒服。   同方才在顾青瓷那暖阁里一样,一点都不觉得冷。   顾青瓷让大家在这里做活,这边地方大宽敞,也亮堂,小满谷雨已经在了,盘腿坐在炕头上,手上拿着料子低头在缝。   见着李芝李蝉进来还要起来行礼,李芝忙说不用,给按住了。   玉钏领她们过来的,一边让二位姑娘也去火炕上坐。   笑嘻嘻说:“两位姑娘赶快上去暖暖,我们奶奶是太忙,不然也能来陪着一起热闹热闹。只是年里底下庄子管事都送东西送账本过来了,一箩筐要费神的事,奶奶这两日头都大了,实在抽不出空来,就是能厚着脸皮求着姑娘搭把手呢。”   “哪里,嫂嫂这是带我们亲厚不当外人,能帮上点忙才好。”李蝉抿着嘴笑说。   玉钏陪着说了会儿话,让秋菊端了茶水点心果子过来,才走了。   她没说假话,前两日底下人送了年礼和账本账册过来。   顾青瓷身子泛拖了两日,但拖又拖不过去,需得慢慢看来,她正头疼呢。   这会儿,玉珠帮着清点送过来的东西,最多的是鸡鸭鱼肉,腊味野味也不缺,蔬菜果子更不少,都是整车的往这边送。   顾青瓷这小厨房从来不缺吃的,这边就两个主子,怎么造都造不完,更不说二太太总隔三差五让人送些过来。   如今家里是堆都堆不下。   顾青瓷便道:“东西就别留了,我们这儿还堆着母亲送的不知要吃到哪年哪月,通通送到东院祖母那边去,正好过年省得老太太再去置办年货。那四筐炭,留下两筐我们自己使,另两筐也一并送过去。方才你听俩丫头说冷,想是那边屋里没烧炭,我这里用着,那边却冷冰冰的也不好。”   玉珠点点头应下,又一一在纸上记着。   除了年礼,送来的还有账本和庄子一年产出的银钱。   这些账都要一一对过,防着下面的人贪墨,期满主子。   顾青瓷第一次处理这些东西,账本都有些看不明白,里头有没有花花虚账更是不晓得。   不仅看得慢,更觉得一头线缠着理不清楚,没个头绪。   下午李成则回来了,玉珠就叫元宝帮忙,和赶车的刘大一起,把庄子下送过来的三车年货一并都送去了东院里。   玉珠说话好听,都不用顾青瓷多嘱咐一句,就好话连篇把孙氏哄得眉开眼笑,对顾青瓷的好感又多了些。   顾青瓷这里就没这么高兴了,一见李成则过来了,连忙从炕上下来,跑过来拉着李成则的衣服袖子,可怜道:“相公你快来帮帮我吧。”   李成则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失笑:“鞋子也不穿好,去坐好,什么事儿就这么急?”   两人一同坐过去了,顾青瓷才拧着眉说:“你看这些,都是田地庄子送过来账目,相公,我却是不太看得懂。”   李成则讶然,一挑眉,说:“岳母一点不曾教过你管家?”   顾青瓷呐呐然:“母亲原怕是寻思着慢慢教来着,但我这不是忽然就嫁来你家了么,账本我见过,但不曾细细学过,眼下完全是一头雾水。”   李成则没急着回答,先自顾自到了一杯茶呷。   半晌,才缓缓道:“给你相公看就不怕?”   顾青瓷奇怪眨眨眼,“怕什么。”   李成则一愣,随后笑了,伸手捏捏她的脸窝。   叹道:“我教你看账本,不急。”   顾青瓷立刻就笑开了。 第42章   这丫头实在是不妨人得很, 李成业心里摇头。   他从顾青瓷面前的账本随手拿了一本, 翻开来看。   带眼扫过,一目十行。   顾青瓷这些产业, 几处庄子都是京郊的, 田地半数十在周边村落, 其余的都在稗县, 比较分散。   价值最大的还是城东和城西的几处铺子。   李成则略略全翻过了一遍,就大体知道顾青瓷有多少资产田产。   田归田地归地, 铺子是铺子,这些自然都是分开的。   将一本账册粗粗过了一遍后,李成业抬眼,先问顾青瓷知不知道她手里的产业哪些最赚钱出息最多。   顾青瓷点点头:“母亲给的四个铺子都是临街的旺铺, 还有父亲和祖母各给的一个也都不错,年底送来的银票是最多的, 乡下田地送来的说是固定租子, 有往年的例可寻,庄子没什么, 送来的都是吃用的。掌柜和管事也都各自回过话。”   这里就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   那些掌柜管事送来的银子包括庄子上拿来的年货, 在顾青瓷看来这就是进项出息,所以她就不明白还要查什么。   虽然从母亲那里知道要管账要查账, 事实上却毫无头绪,因为就连一个铺子到底是亏是损她都不大清楚, 又怎么能查得出下人有没有中饱私囊, 贪墨银钱。   说简单点, 就是顾青瓷对自己现有的产业内在情况不明不白。   让她看账,这就相当于让一个外行人突然去做一家公司会计的工作。   她能看得明白什么?自然只会两眼蚊香圈,一头雾水。   有一种没处下手的感觉。   如果没人教她,接下来的走向可能就是,装模作样翻一翻账本,等下回掌柜管事来了,再口头上不论七八胡乱训诫几句,然后叫人离开,铺子具体的事一概不知。   只知道一年两次,掌柜们会送些钱过来。   这其实也怪不了顾青瓷,毕竟她年纪还小,长了十几年,在家学的都是养性子小姐们该学的东西,诗词歌赋陶冶情操。   从没为银钱的是发愁操心过,但突然嫁人了,嫁人了,就瞬间被迫上岗,接手管自己的嫁妆。   管自己的产业基本上跟现代里管一家小公司差不多。   问题是顾青瓷是个空降老板,她甚至连自己的铺子是做什么的都是才知道的。   别的什么通通一抹黑,铺子基本全由掌柜把控。   李成则又问顾青瓷:“这些铺子,做事干活的都是你的人么?”   顾青瓷点头:“自然是的,铺子里的人都是一起给的,就像母亲这个,铺子连带掌柜的身契一并在我这里,如今就放在我屋里的箱子里头呢。”   李成则心里有了数,心想这样的话就简单多了。   李成则先挑了其中一间店铺作为例子给顾青瓷讲。   他眼睛看着顾青瓷,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你之所以不会看账,是因为你心里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和数字,你不知道一间店铺一年该盈利多少,也不知道往些年是盈利多少,人家只把银子往你跟前送,你却不清楚这到底是赚还是亏损,更不能知道他们有没有从中昧下。   所以,想要看懂账本,你不止要看今年的,还须把往年的账一并找出来,然后再行对比,这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他说得简单,但顾青瓷眼睛都睁大了,有点窒息的模样,“怎么看个账本会那么麻烦?”   李成则敲敲她的脑袋,笑:“傻姑娘,看账就是要查账,查了你心里才会清楚,又不是用来好玩的。”   “但是这一条条一项项的,鸡零狗碎般复杂,我方才瞧上一页就眼睛疼,看了后面就忘了前面,怎么查得清楚。”   李成则看顾青瓷苦恼得抓耳挠腮的样子,都不好意思不帮她一下了。   遂说道:“其实也并不难,那些掌柜都是人精,欺你年幼不知事,账本就故意给你弄得麻烦了些。你若真的被糊弄过去,怕是以后都管不上那些店铺了。”   人都是为利息驱使,若驱使不动,也是利息不够大。   不是有本书上写过一句话吗,大概意思是,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家们就能为之挺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两百的利润,资本家们会藐视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冒上上绞刑架的危险。   这话李成则深以为然。   利息总能诱使人做下许多你以为并不会的事情。   账本上这点小麻烦不是问题,没学过统计学也没事,只要会做表格,把数据罗列上去自然就会一目了然。   桌上有纸有笔,李成业随手就划出一个表格出来。   按照月份一到十二月,左侧竖排一一展开,收入支出登记上。   看似复杂的账本,两刻钟的时间,数字全部对号入座填了进去。   如此再来一看,就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本账看似无比复杂,但你一把它弄规整,就能发现里面有用信息不多。   从另一角度来看,没有往年数据比对和市场调查参考,这账本目前来说不全然可信。   顾青瓷亲眼看见李成则将一本不薄不厚的册子,飞快变成了一张纸上画的什么,真是惊得眼睛都忘了眨。   李成则把账本扔在一边,将纸上的数据表放在顾青瓷眼前。   道:“你再看,是不是明白了许多,可还会看得头疼?”   一本册变成了一张纸,可不就是化繁为简了!   其实若用阿拉伯数字会更加直观,可这里还没有出现阿拉伯数字,用的乃是算筹计数,不过也不复杂。   顾青瓷拼命摇头,看着李成则,满眼都是崇拜。   道:“相公你好厉害啊!”   李成则心道这丫头太知道怎么撩拨男人了,再给她看下去怕是要吃不消,于是轻声咳了一下,说:“你这几间铺子的账就先如此列出来,等年后再让掌把往年的账本给你送过来,一一绘册,填好数字就清楚。田产那边更简单些,往年怎么租先照旧例……”   被李成则这样分条缕析一点一点教来。   这些开始一头雾水无从下手的项目仿佛全顺从服帖起来,处处都清楚了明白。   愁眉苦脸也变成了满脸笑容。   李成则陪着顾青瓷弄了半日的账,不知不觉天色黑透。   玉珠什么时候来点的油灯两人都没注意到。   直到两人肚子饿了。   顾青瓷才朝外面喊了一声:“玉珠传饭。”   两人吃过了晚饭,天气冷不好出去散饭消食。   顾青瓷想起白日里给李成则做好的衣裳,眼睛一亮,趿着鞋子下了炕拉着李成则的手去了寝间。   翻开柜子把新衣裳都拿了出来,得意说道:“相公来看看,好看吗。”   一眼就看出是男人的衣裳,李成则挑眉,道:“给我的?”   顾青瓷点头,“嗯!”   “难道是官官亲手做的?”   顾青瓷一听,脸红了一下,才软糯糯道:“不是……是我屋里的谷雨和小满做的,她们两个是针线丫头,手上功夫好。”   李成则故意长长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我却以为是官官亲手做的呢。”   顾青瓷不好意思,眼睛四处瞟了瞟,然后拉着李成则坐在椅子上,她弯腰凑过去,贴着李成则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说完就立刻低垂着眼眸,不再去看人。   李成则听清楚了,以拳抵在唇边闷笑了一会儿。   顾青瓷说的是,相公,我会再给你做一身内衫的。   ——   顾青瓷小日子过去后,李成则就说要带她去太池看嬉冰,之前承诺过的。   顾青瓷高兴得不得了,天天在家里都要闷坏了。   就是张嬷嬷有点担心,怕顾青瓷冻着,毕竟那次落水伤了些底子。   李成则不这么认为,之前顾青瓷能冻着,有一部分原因真是这姑娘自己跟自己赌气过不去,故意不穿厚衣服暖鞋子,干巴巴在外面吹风。   这次有李成则看着端的不会再出问题。   太池那边越到年底越热闹,顾青瓷兴奋地说:“上次我听叔玥说,太池那里新开了一个嬉冰的女班子,表演的十来个人全是七八岁的女娃娃,可好看,相公我们今日就点那出嬉冰好不好?”   李成则低低笑:“都依你。”   顾青瓷今日穿的是一身斜襟盘扣的红底绣黑竹纹的长袄裙,袖口有一圈绒绒的白毛。没有梳高髻,挑起半数束起来,两边各编了两条小辫子垂在耳边,戴一对玉耳坠,没戴金饰,只簪了一根山茶花样式的白玉簪,两只手腕倒是铃铃铛铛戴了一连串东西。   整个瞧着就活泼可爱。   出门前还披上了大红猩猩毡斗篷。   这次没带丫鬟小子,就两个人出门,刘大套了车在门口等着。   过去太池,做马车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眼下城内各处都热闹,人多车多。马车在街上只能慢慢走,故而多花了些功夫。   不过本来就是出来玩的,李成业不在意顾青瓷更不会计较了。   到了太池旁,两人从车上下来,让刘大自去找个地方停车,或吃些热茶,晚些再过来。   太池这里人满为患,人一多形成一个闹区,摆摊挑担走货的小商小贩自然很多,卖蒸糕小面惹点心的很多,另有炒糖豆炒板栗一些果子。   顾青瓷急了,拉着李成则飞快道:“相公咱们快去点节目,不然等会儿就被别人点走了!”   这时候看嬉冰很有趣,特别是太池这里,一到冬日特别有名的。   这种项目由来已久,到如今,都形成了许多嬉冰班子,每个嬉冰班子都有自己的特色节目,有独人表演的,也有多人表演的。   现今大家看得多的是多人表演,一般来说一个节目有三到六个人不等,称为多人嬉冰。   太池旁的台子上,有许多嬉冰班子的班主在,就等着客人过来点节目。   顾青瓷怕自己想看的那个女童班子被人点,所以跑得飞快。   看嬉冰的座位看台一共只有三十个。   点班子的规则是这样的,分为包场和不包场。   包场的价格贵,就是你点了一出冰戏,看台位置全被包了下来,旁人就不能加钱进去坐了。   不包场的就是,你点了一出嬉冰,只选自己要的几个座位,价钱比包场便宜,不过剩下的位置班主可以继续售卖完为止。   只是点冰的价钱还是要比只买位置价钱高些。   等顾青瓷找到女童班过去的时候,才知道这出冰已经被人点开了。   顾青瓷急忙问:“可有没有包场?”   班主笑眯眯地说并未,还有许多位置,李成则便选了两个比较好位置,付了钱拿了票根,又问了班主开场时间,才先离开了。   嬉冰就跟现代的花样滑冰差不多,看这种表演挺有趣,并且这里花样更为繁多,更为靠近冰上杂技一点,难度也高。   开戏前,李成则估摸着女孩子的喜好,买了许多零嘴给顾青瓷拿着,炒板栗糯米粘糕之类的。   顾青瓷开心得不得了。 第43章   到了时辰, 那边就有人拿着梆子敲了一下锣鼓提示开戏。   李成则护着顾青瓷身旁,怕她被人挤散了。   要付钱的三十个位置自然是离着太池最近的地方。   座位四排摆好, 再用围栏隔了起来, 就在最里层。而外层其他所有地方都是随便别人看的,只是没有坐的地方而已, 加上距离稍微远一点。   这会儿锣鼓一响嬉冰开戏,栏杆旁边立即挤满了大人小孩,都趴再那里看。   因为进来太池的时候是会收过门费的, 不过那个钱也不多,只三个铜板, 许多小孩子手中买零嘴的钱都不止这个。   顾青瓷自小在这京中长大,对嬉冰这样的活动不会不知道。   更是从小听到大的,每年都有。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像她们这样的大家小姐是很少能出来抛头露脸玩耍的。   顾青瓷上一次看嬉冰还是两年前,而且她可不是能直接进到这里面来,包场或者坐最好的位置和这么多人一起看。   在离着太池冰场更远的地方, 有一座楼台, 远离这边的热闹, 上面清静, 通常都是贵人贵客定的位置。   以前来,顾青瓷同顾家其他几位姑娘都在那上面远着人看嬉冰的。   两人落座后,身旁都是不认识的人, 顾青瓷就挨着李成则紧紧的, 兴奋但也有些紧张。   李成则一下子看出来了, 伸手去捏了捏她的手腕子,又揉了揉头顶,低声缓缓说:“以前在这里看过么?”   在外头被李成则触碰顾青瓷十分不好意思,双颊升起些微微的薄红。   她下意识歪歪头去看左右,又转过来回,慢慢说:“来过,只是都是坐在那边高台上坐着的。”边说边伸手往后头指了指。   李成则了然。   没过几秒,顾青瓷又忍不住小声说:“相公我没戴帷帽……”   的确是有不少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毕竟一个英姿俊朗,一个漂亮俏丽。   顾青瓷不大习惯让那些不认识的这样看自己。   李成则没有丝毫影响,依旧神色如常,她看着顾青瓷,一下子笑了,“小姑娘,带你出来看嬉冰,若是你戴着帷帽还看什么,你看看太池这里,还有我们身边,同样有不少姑娘女郎,她们一样都没戴帷帽,你却还是跟着你相公来的,有甚担心……”这句说完,李成则停顿了会儿,然后再凑过去顾青瓷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大概只有顾青瓷一个人能听清楚的话。   李成则附在她耳旁说的是自你生的漂亮貌美旁人才忍不住看你。   顾青瓷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这般孟浪的话,这侯府长大的千金听得少,此时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不过,不多时,果真也不再扭捏了。   嬉冰一开始,只见十几个梳着双啾穿着大红棉袄的七八岁女脚踏滑子一个接一个滑了上来。   后面一个拉着前面一个的衣服,连成一罗串,就这样热热闹闹上去了。   女童们在冰面上如履平地来去自如,脚下非常的自然灵活。   旁边的台子上,鼓手已经开始击点,鼓声渐次变大,也越来越有韵律感。   女童们动作整齐划一,从一竖排变为一横排,接着又变成三排。   伴随着鼓声的还有突然而起的长琴的声音,优雅温柔舒缓。   几个女童变换位置,开始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在那光滑的冰面上,或是转圈抬腿或是下腰劈叉,更有几个人玩起了叠罗汉。   总之各种动作一个接一个,目不暇接。   台下也是掌声笑闹声一片。   等快到了高潮,几道鼓的鼓点声一下子密集起来。   接着,乐声高亢激昂,声音雄浑。   女童那里,方才还柔软得像一节花绸绳的身体瞬间变得坚硬起来。   …   顾青瓷看得兴奋,巴掌都拍红了。   一面还时时和李成则交流:“相公,她们嬉冰嬉得太好了!”   话才落,顾青瓷把从身上系着的荷包摘下来拿在手上,倒了几粒碎银子出来。   抓在手里,然后一把向冰池里头扔去。   这也是看嬉冰戏的特色,许多了客人看得满意,可以朝里面扔银子,就算作打赏了。   顾青瓷当惯了小姐主子的人,自然有打赏人的习惯,再说这群女童们的表演的确无可指摘,特别精彩。   赏了亦不过分。   顾青瓷坐的位置是第二排,本来就醒目,她自己又是这样漂亮的长相,穿戴无一不精致,且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说不准该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娇儿,现下人又眼睛都不眨,往下扔了一把碎银子,故而引得不少目光。   包下这场嬉冰的是个年轻的男子,他身边明目张胆搂着一个长相娇媚,腰身水蛇似的的女人,大冷天竟没穿厚袄子。   有眼力的人一瞧就能知道那该不是正经人家的妇人,瞧着那股子劲,约莫是花堂里的人。   这事也见怪不怪了,太池这里一到冬天就热闹,日日摆台,什么人都能来看。   那些风流公子揽着个把花堂里的女娘,带人出来玩耍,你也不能阻止。   但是眼下那个长了一双狐狸眼的男人,却是盯着顾青瓷看了有许久,那眼神的一些东西旁人看着不喜。   李成则十分敏感,几乎很快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一侧头,眼神锐利地扫视了过去。   那人却又平平淡淡移开了眼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成则若有所思,嬉冰结束后,带着顾青瓷离开了。   却说那个眼神不正经的男人,等人群去,搂着那花娘亲了几口,扔了人一锭银子,便打发小厮送人回楼里了。   这人叫王隽之,原是约了人谈事情,未料对方耽搁了,是以他这才邀了花娘来太池这里乐乐。   没想到在这里却碰见了……明德侯府里的姑娘王隽之心下微动,旋即骑马离开,转眼到了一处地方。   下人都是识人的,王隽之进了府邸,直奔外院。   外院小厮连忙去回禀主人,随后小厮就眯着笑脸,将人请了进去。   王隽之步子走得快,很快就到了,掀门帘,顾不得什么,大声直直说道:“子彦兄当初却是何故非要那般自谦,去推脱掉明德侯府那门亲事?”他语气里有着很明显的可惜。   房间那人闻言抬起头来。   却正是苏子彦。 第44章   果然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   苏子彦听到顾青瓷的名字, 唇边忍不住溢出一个阴冷厌恶的笑来, 像是恨不能将对方千刀万剐。   不过因着王隽之进来了, 却又只能立马收敛起神色, 换了副朗朗温和的面孔。   听了人说那话,只能做出一副苦笑的样子,摇头道:“隽之休要再提这话,侯府的小姐哪里是我能高攀得上了, 且如今六姑娘已然嫁了人, 再让人听了这些恐要生出事端,怕是不妥。”   王隽之同苏子彦有些私交,风月场所没有一同玩乐。   更有苏子彦还有一庶妹乃许了王隽之做小妾。   之前苏子彦有意无意同王隽之提起说过自家姨母要给他做一门亲的事, 说的自然是指顾青瓷,王隽之亦是个心机深沉之辈,闻得此话乃是大为赞同。   只是后来这事没成,苏子彦自己的说法是自忖配不上那位小姐,又推说自家母亲正在自己说亲。   王隽之对苏子彦有没有说亲知道得一清二楚,故而越发认定是苏子彦那是一句台面假话。   苏家虽然远远比不上侯府,但是……   王隽之嗤嗤一笑:“子彦兄难道不知道那顾姑娘现在许的那户人家, 那就是个穷酸门户,家境连子彦兄的十之一二都及不上。如今, 竟是带着那位娇娇小姐挤在那等小地方看嬉冰,身边全是粗鄙低等人。当真四可惜了那位姿容绝色的好姑娘。”   王隽之啧啧两声, 眼里露出些淫邪之意来。   王隽不可能见过顾青瓷, 但他见过李成则一回, 今日远远看着就觉得有些眼熟,后人一靠近,就立即认了出来,顺带见到了顾青瓷。   这人有几分色性,见顾青瓷活泼可爱,相貌明艳动人少见,非一般人能比,再一看身边搂着的花娘立刻成了庸脂俗粉,顿觉索然无味,歪腻得紧。   苏子彦哪里看不出王隽之心里在想什么,他心头一阵冷笑。   当初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昏了头,为那毒妇的美色所迷,最终付出了惨痛代价。   苏子彦闭眼平息了心里怨恨之气。   上辈子差不多这个时候,顾青瓷也去看了嬉冰戏,只是当时没有那李成则什么事,自己同样没陪着。   顾青瓷当时是央了她嫡亲兄长同去。   却正是这天,太池的嬉冰场出了岔子犯乱,有几个拐子拐了一位官员家的小女儿,但被当初发现了,那家一群家丁立刻追捕,闹得一团混乱,拐子见势不妙,恐慌中掏出匕首在人群中胡乱砍杀。   就是这么不幸,顾青瓷的兄长为了拉住妹妹,替她挡身挨了一刀。   刀子插中要害,又被抽了出来,鲜血喷了一地。   顾家少爷被送去医馆没多久,就因为止不住血。   咽了气,死了。   那可是明德侯府二房唯一的嫡出哥儿,就被人在太池湖这里刺杀,人没了。   当时事情闹得惊天动地   也就是从这次,明德侯府二房里渐渐没了声息。   二太太大病一场,再不愿意见自己女儿,大概是心里有怨愤,然而那是亲生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舍不得去恨去怨,这样内心两边折磨,便干脆选择不再见面。   从这以后,二太太身体再没恢复过,一直缠绵病榻,拖了半年的功夫,忽然有一天夜里,二太太上吊自缢了。   顾青瓷已然没了靠山,苏子彦心中得意。   他早就看不惯顾青瓷高傲不近人情的模样,成亲了却不让自己沾身。   是他亲口把二太太自杀的消息笑着说给顾青瓷听的,他特地选择在这一日,是想给顾青瓷一个教训,让她知道,没了靠山,她什么都是,只配任他玩弄。   只是苏子彦没想到,顾青瓷精神早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就像一根弹簧拉扯到了极致,之差一个人去轻轻一披,她就能放出千百倍的力量将人反伤。   她亲手把苏子彦给阉割了,手起刀落。   脸上带着十殿阎王的狠厉,仿若不是个活人。   阴冷阴冷的笑容淌在她的嘴角边。   衣衫不整,大片胸脯敞露,手里沾了一手的脏污之血,恶心至极。   苏子彦当时就疼的几乎昏了过去,且身体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里来的恐慌震怒不可思议。   苏子彦疯了。   苏家乱了,更可笑的是,苏子彦因那处感染,十几日后死了。   谁知眼睛一睁,又回到了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他还没有伙同姨母设计顾青瓷落水让她委身嫁给自己。   知道自己重活了一世之后,苏子彦简直要仰天大笑。   心里有一股扭曲的快意,他要报仇,他要让明德侯府倒下,要让顾青瓷那毒妇不得好死。   这辈子,他依旧同姨母周姨娘一起设计坑害了顾青瓷,但是这一回,他并没有准备娶顾青瓷,而是将她推给了李成则。   脑子思绪纷飞,只一回想起这些事,他下身神经性地跟着痛了下。   苏子彦压下心中的恶意,缓缓开口:“顾小姐同她丈夫一起去了太池看嬉冰?”   他皱了皱眉头,顾青瓷的兄长难道没去? 第45章   王隽之眯了眯眼睛, 慢悠悠说道:“的确是巧的很, 当时我们正好在看一处般子的嬉冰。”这意思就是说自己不可能看错。   苏子彦眼神沉了沉,心道莫不是事情有变?顾煊难道能逃过这一劫?   他可不愿意事情变成这样,这于他的计划有碍。   顾煊就是顾青瓷的嫡亲兄长。   苏子彦完全不想顾家的任何一个人们能过得好。   上辈子顾家二房是从顾煊死就变了天,所以在苏子彦心里顾煊不得不死。   且苏子彦心里还不满于此。   一个二房毁了不算什么, 顾二夫人死了后, 顾家二房几句全被他那好姨母攥在手里,但最重要的顾家大房还好端端的。   苏子彦不忿周姨娘和顾青婉二人过得滋润, 自己却被利用到惨死。   那时候, 姨母母女二人怕是眼泪都没掉一滴吧,苏子彦心里轻嘲,周姨娘好手段好打算,从来做事情受罪的是别人,最后只自己坐收渔利。   它分明不过一个庶女, 只因给侯府二老爷做了妾室倒抖了起来,在自己面前也时常端着架子。   说到底上辈子要不是她们要把顾青瓷弄给自己作妻, 自己何至于回遭遇后面那些惨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苏子彦都记得清楚。   所以,苏子彦恨的绝不只有顾青瓷一个人。   如今他心里一早有了计划, 姨母这么想让自己娶了顾家女儿, 那么, 他便娶了自己的嫡亲表妹, 可不是最好?   以现在自己的身份门第, 要想娶个高门贵女很难。   若是娶自家表妹, 就是不同了, 虽然顾青婉从来清高气傲不曾看得上自己。但现在的苏子彦不在意这些,他和对方占着亲戚的名头,叫那边院子里的人递个话,想见顾青婉他们还是能见到的,只要能见到,就有使手段的余地。   苏子彦一直觉得是老天可怜自己看不过眼了,才给了自己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   不认又怎么解释,他原本是死在明年夏,但他醒来后脑子里仿佛多了些一年后的记忆,知道了似乎是大皇子最后成事了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当时真是又狂又喜,认为这是自己的造化,这一世,他必定可以让苏家挤上一流世家,变成一等一的富贵门庭。   想起这些事,苏子彦不期然就想到李成则,他嗤笑,李成则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贫穷出身上不得台面的人物,上辈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攀上大皇子,得了大皇子重用,很风光了一段时日,只是后来和大皇子府后院的一个小妾沾染上,不清不楚,终究被大皇子给清算了。   苏子彦之所以记恨着他,是因为当初李成则阴了他一把,那时候顾青婉已经有意嫁给五皇子做小,他就也暗地早就投了五皇子,替对方做事,但就是一直当不了五皇子的内部亲信心腹。   有一回好不容易领了一件重要差事,但没想到会碰上李成则,更是没防备叫人下了黑手,导致最后功亏一篑。从那之后五皇子就再也不让他办事,苏子彦完完全全坐了冷灶冷板凳。   这事还和之前那位监考官大人有些关系,所以苏子彦才会找着机会把人害了。   苏子彦这世甫一睁眼,干脆设计让李成则娶了顾青瓷,让他们二人蛇鼠闹到一窝去,最好能相互折磨。   这两人他是必然不会放过的。   有着重生的先优势,他甚至都不需要费太多的力,只需要在后面做个推手,关键时刻不吝啬推人家一把,就能把这家人送上死无葬身之地。   苏子彦脑子里一边想着,嘴边就露出了恶毒的笑意。   这次顾青瓷去太池看嬉冰就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不可忽视。   这次,只要顾煊一死,顾家二房就要开始大乱。   这一次,他不止不会怨恨那位姨母,他甚至能帮着对方一把,让姨母早些在拿下二房的内宅权利,到时借机渗透些自己的势力进去。   那边,王隽之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说:“说起来你也算和那位顾小姐有亲,她称你一声表兄不为过,子彦你就是太端方守礼了些,所以才让这样的姑娘嫁给了别人。”   苏子彦只笑笑:“哪里就算得上表兄了,我姨母只是顾家妾室,很不敢自称他们的正紧亲戚,隽之你是知道的,我一年也会去那侯府拜访一两回,但是那府里的老爷太太从没叫我去说过一回话,并不把我当回事。他们冷着不戳破脸,我若还上赶着去,却真是落了下乘。我苏家再不如何,我也不敢丢了父母长辈的颜面。”   王隽之叹气摇头。不再同他说起这个事,反正他也不是真正关心苏子彦,只是因那一眼惦记了顾青瓷,心痒痒的才说了这些。   “太池那边今日如何?”苏子彦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王隽之没多想,顺嘴就道:“子彦不知么?太池不久前新开了一个嬉冰班子,很有些趣味,嬉冰的是十来个女童,身上功夫很是不错,去看得人不知多少,现在都还十分热闹,日日都有人点那嬉冰。”   苏子彦点点头。   是了,上辈子也那伙女童嬉冰班子出彩,惹了许多人去看,太池那边红火热闹了一阵。   这些上辈子发生了的是这辈子依旧都是发生了,不可能顾煊那么走运能逃过一劫捡回一条命!   这辈子顾煊没陪自己妹妹去,说不准自己也会去太池。   苏子彦沉下心来,然后约了王隽之去樊楼喝酒,一面暗地吩咐小厮去太池那天听听消息,若有什么事立刻来办禀报。   ——   太池附近。   顾青瓷吓得脸色发白,被李成则按怀抱里。   远离了那伙一贼人,他才问:“官官可有受伤?”   顾青瓷心有余悸,脸色一是还没缓和过来,听到李成则的话心里安心许多,抬起头回道:“没、没有受伤,相公你怎么样?”   嘴里问,顾青瓷一边动了动,一旁站着一直没说话的顾煊才终于插了句嘴,语气有些急有些无奈:“小妹你快点起来吧,姐夫手臂伤着了,得快点找个大夫看一看。”   顾青瓷叫兄长这话一惊立刻直了身子,对着李成则上下一看,才发现李成左边臂膀上一道长长的刀伤,手袖上的衣服早破了全被染红了血,因为来不及包扎,血都顺着手掌流下去滴在了地上。   估计是方才救顾青瓷的时候被人划伤的。   顾青瓷好险没叫出来,但已然眼眶红红,一副要哭的模样。   顾煊没顾得上去安抚自家小妹,撩开内衬衣摆用力一撕开,扯出长长一条,先把李成则把手臂缠上几圈,包上止血。   弄好了赶紧往外头走去,那边已经有官差过来了,想来那一伙拐子也跑不掉。   顾煊的马车就在外头,刚才走散的随从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见到顾煊差点没崩溃得哭出来,“少爷你去哪儿了,小的吓死了,刚才那些人跟疯了一样,见人就挥刀子。少爷您要是出事了,小的也不活了!”   顾煊没空理人,拧眉道:“嚎什么,还不快点来帮忙,去医馆。”   那随从这才有有空看了看旁边,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赶紧行了一礼,“给六小姐请安,姑爷安好!”   又眼尖看见李成则手受了伤,赶紧扶了人上马车坐好,飞快扬鞭赶车去医馆了。   顾青瓷一直盯着李成则的手,问他疼不疼。   刚被划伤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心里绷着就怕顾青瓷有点事,现在心神放松了,疼是疼,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叫和个小姑娘似的掉眼泪珠子。   还要反过来安慰安慰小姑娘。   顾青瓷好了些,才问顾煊,“哥哥怎么也来太池了,哥哥没事吧。”   顾煊摇摇头,“没事,多亏了成则。”   的确其实没想到不过兴致晒来太池逛一逛,就遇见这么危险的事。   好在小妹没事,妹夫没伤到要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到了医馆,大夫重新给李成则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了。   伤口有些深,要好好养一段时间才行。   拿了药,现在没时间好好同顾煊说会儿话,顾煊把两人送回李家,并没有进去,说是改日再登门拜访,才走了。   太池那事儿他还要去问问,怎么都要给李成则一个交代,总不能白白让人挨了一刀。   顾青瓷反应就大多了,虽然没哭,但心里也是没忘记方才那伙歹人,嘴里一直嚷嚷说着定要人好看,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李成则失笑,没伤的那只手摸摸顾青瓷的头顶,“好了,不值得生气,那些人跑不了的,估计过两日就会有结果。”   李成则越是轻声细语顾青瓷更要红着眼眶哭了,他知道李成则这一刀是替自己挨的,愧疚心疼得很。   “相公对不起。”泪眼汪汪软声道歉。   还真是个小姑娘,经的事少,遇着恶事会慌会哭也实属平常。   李成则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跟她计较,压根没有怪她。   但顾青瓷依旧是从回来之后就变得特别乖,闷着脑袋,说什么听什么,一下都不顶嘴。 第46章   李成则为了转移顾青瓷的注意力, 同她说起了顾煊。   顾青瓷道:“哥哥就我一个嫡亲妹妹, 自小待我就好,不过哥哥也同我似的不得父亲的喜欢。被父亲骂得多了,起了邪性,这两年总在外面浪荡, 久而久之传出了许多难听的话, 被许多人说嘴。但我清楚,哥哥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 心里有憋闷发泄不出来而已。”   顾青瓷一直觉得是有人在外头故意坏哥哥的名声,而最大的嫌疑就是后院那位周姨娘。   哥哥不好了,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她的儿子。   “顾煊多大了?”李成则突然问。他私下叫不出兄长,便是直呼其名。   顾青瓷回说:“哥哥大我四岁,如今已经十九岁, 明年就要行弱冠礼了。”   李成则挑了挑眉,顾煊倒比自己现在还小一岁。   但是这个年纪在这里已经不算很小了, 十七十八都成了亲的大有人在。   顾煊是没成亲的,李成则就多问了一句, “顾煊可曾定亲了?”   顾青瓷先是点点头, 然后又摇摇头。   见人似乎听不懂, 只好开口解释道:“哥哥他, 他曾经订婚亲, 但是, 并不顺畅……”   犹豫了半晌午, 顾青瓷还是把这事一点一点地说了。   却原来,顾煊不止订婚亲,还曾订过两门亲。   一门是幼儿时期定下的娃娃亲,但叫人无奈的是,跟顾煊定亲的那个小姑娘在十岁上的时候生病死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在顾煊十六岁的时候,二太太又给他订下一门亲事,然而就是那般邪性,第二位姑娘在同顾煊订亲之后不到半年的功夫,又病死了。   这时候,开始有不好的传言传出来了,说顾三少爷八字硬,克妻。   二太太在事关两个女儿事情上从不肯软弱分毫,手段强行地发卖了两个嘴碎传话的下人,将风头压平了下去,之后又火急火燎的去了静安寺,在寺里待了半个月,让住持给顾煊批了字,那批文的内容是说,顾煊命格富贵无碍,只恐不宜早婚。   二太太得了这道批注,心里信毒了他去,从那以后起再没给顾煊说过亲,只放出话来,说自己儿子须得弱冠过后再谈亲事。   李成则听了会儿,也觉得有些唏嘘。   这人看着是侯府里锦衣玉食长大的,却也远没有外人认为的那般快活顺畅。   谁的生活并不是总都是一帆风顺的,即使生再富贵的人家,也会有困苦。   李成则忍不住想,他那个老丈人很有些没道德,没良心没责任,正经的妻子孩子不放在眼里,反养着小妾,到头来弄的家宅不宁。   顾青瓷要是没个厉害的母亲在,也不能无忧无虑养成这副骄矜脾性。   由此可见二太太是真疼两个子女。   ——   手上受伤多有不便,但好在是左手,吃饭不成问题,只要不沾水,每天不间断搽药应该会好得挺快。   不过怕是瞒不过过东院那边,现离着过年也没几日功夫了,总要日日去那边吃饭的。   但李成则怕孙氏他们知道这伤怎么来的会无故迁怒顾青瓷,故而就没说真话,从太池回来的头一天没声张,还特地叮嘱了元宝他们不让开口。   隐瞒了一两日,才再一次吃饭的时候,无意透露给老太太知道,只说是小伤,没大碍养两日就好。眼下李成则那伤口包扎着纱布,也没流血,和前天刚受伤那日相比大为不同,看着没有那么严重了。   但饶是如此,都把老太太心疼得不行,拉着李成则只心肝肉的叫。   李成则宽慰老人:“这点小伤并不妨事,不疼,况瓷儿那里有一管上好的金疮药,效果很好,想来涂上几日就差不多能好了。”   孙氏听了心里舒服,道:“你媳妇是个疼人的,如今越发知礼长进了。”   如此,受伤的事说明白了也就不用藏着掖着,因着这伤,李成则这几日干脆都没出门。   翌日,顾煊来访。   李成则并不意外,知道他肯定会来李家一次。   顾煊来一个是把太池贼拐伤人事给他说了一下。   拐子已经拿住送去了衙门大牢,只是没料到抓到三人竟会带出来一窝。这完全是一个丧尽天良的拐子团伙,这次已经拐了二十个多小孩个十一个年轻姑娘,都藏在窝点里,审问出来太池这里是他们最后一波行动,干完这一票就要收拾东西乘船南下了,拐来的这些“货”,他们这里都有销路,不愁没人要。   怪只怪拐子眼瞎,动手拐了一位一品大员家中的孩子,叫那家仆从当场发现,追赶着落了网。   “救出来的孩子大部分已经叫人认领回去了,拐子窝点也给一锅端了。”   李成则也是最恨拐卖妇女儿童这等事,行拐卖之事的人简直就是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不,都不能称他们是个人了,畜生都不如。   说起那些人来,李成则眉头就一直皱着。   好歹结果是好的,能弄掉了一伙拐子,他手上这一刀也不算白挨。   这是第一件,第二件当然还道谢。李成则舍身护着顾青瓷,还拉了顾煊一把,让他免于受伤。   顾煊笑了笑:“那日,还是多亏了成则,要不然我也不能好好站在这里了。”他同李成则亦不很熟,之前知道小妹要嫁给对方的时候,心里还非常不满和不爽快。   只是前日他以身相护顾青瓷的事让顾煊对他多少有了些改观,都愿意登门来拜访了。   顾煊从袖口拿出一条黑色的小长匣子,一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管软膏药,专门是治疗外伤的金疮药。   “这个是上供的上等药膏,我厚着脸皮寻了好友讨过来的,药效应当是不错的,你拿回去搽,伤口能好得快些,成则莫要嫌弃就行。”   李成则领了他这份心意,并没有推脱,笑着就收下了。   两人谈了一会儿话,说的越多,顾煊就越觉得李成则这人不错。   不知不觉,就跟对方说了许多事,等反应过来后才有些不尴尬。   而李成则,他是故意引着顾煊放开顾虑与自己说话的,所以面上一直云淡风轻的样子。   顾煊见他这样的反应,就觉得也没什么了。 第47章   李成则同顾煊谈了半日, 觉得这人挺不错,的确不是外头听说的那样, 浪荡浑人。   且不愧与顾青瓷是亲生兄妹,性格内里有些很相似的地方。   太池的事没瞒得过二太太, 是顾煊身边的小厮在被问话的时候无意中说漏了嘴, 再被二太太严厉逼问, 就全部兜底说了出去。   尽管小厮后头已经下意识往轻了去说, 但二太太还是惊吓着了, 当即把顾煊叫了过去,亲自确认他没事, 又反复问过顾青瓷。   顾煊瞒无可瞒,干脆全坦白, 懒得遮来掩去。   道妹妹无事, 是妹夫替她挡了一刀。   “可伤得严不严重?!”   一句话分两截听, 二太太先松了一口气,又瞬间被提起来了, 语气着急, “现下如何了?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了, 无端让人担惊受怕!”   “伤在手臂上,已经看了大夫, 没大危险, 但怕要静静养些时日才能好。”   “好孩子好孩子, 上次看姑爷就知道他是个不错的, 知道疼你妹妹, ”二太太喃喃自语,声音不觉哽咽起来,“我儿嫁予他也不算委屈了……”   随机又转头看向顾煊,继续说道:“你们兄妹这次能平平安安的,是得了姑爷的功劳,你目下若没事就去李家一趟,我这里给准备些东西,你一同带过去,对了,上好的伤药也要多准备几罐。”一边说,一边让身边的妈妈记下来,就怕忘了。   顾煊自然无有不应。   正好还可借着年礼的名头送。   顾煊依着晚辈的礼先去见了见孙氏,再来的西院。   顾青瓷见哥哥过来,自然是高兴得很,三人一处亲亲热热吃了一回饭,顾煊才回去。   顾青瓷心里想念母亲,只是最近也不得空回去,又是年底,各种不方便。   转念一想只等开春李成则的手伤好了,一同回娘家一趟也正好。   ——   打从小年这一日起,家里日日有的忙,今日祭灶神明日扫扬尘的。   又是做米糕,还要炸各种果子。   李家今年较之往年多了几个下仆,弄起来倒不很累,孙氏身子骨硬朗,不肯歇着,跟着忙来忙去,或是自己做或是一边指挥旁人。   热火朝天。   因着顾青瓷手下庄子里送来腊味鸡鸭鱼肉都拿了过来,李家今年少办了一大半东西。   最后你和多买了些时兴糕点糖果回来,预备着客人上门吃。   李芝李蝉到了年后半个月,自发空下学字的功夫,先同顾青瓷也说了,说东院那边要忙。   顾青瓷也没留,两姐妹就没再往西院来,开始同白氏一起忙。   前几日,谷雨小满两人把给孙氏几人的衣裳全做好了,先拿来给顾青瓷看,顾青瓷挑不出毛病,非常满意。   只觉身边有两个针线丫鬟实在方便很多。   暗道果然还是母亲有经验,什么都替自己考虑周全了。   衣服裁剪是李芝李蝉两姐妹动手的,她们常年给孙氏白氏缝补做衣裳,对尺寸拿捏得很准。   料子又都是上等的好料子,做出来的衣服自然不会差。   顾青瓷让玉珠拿着,一通去了那边院子一趟,把衣裳拿出来。   对孙氏说:“祖母先试一试吧,若是不合适可再改。”   李家里,祖母婆婆公公,外加两个妹妹,五口人一个都没落下,人人得了新衣裳。把孙氏高兴得合不拢嘴。   觉得这个孙媳妇不差,会做人了。   过年这日,李成则和顾青瓷一大早就过去了东院那边。   丫鬟倒是一个没带,顾青瓷一早就同她们说好了,让张嬷嬷张罗着,她们自在厨下做一桌年饭一齐吃,既不生疏还更热闹。   顾青瓷到了东院,厨房的事也不让她沾手,白氏带着两个婆子忙得热火朝天。   顾青瓷聪明了,就在孙氏旁边凑趣说话,带着李芝李蝉,满室一堂,瞧着就欢庆喜庆。   不多时,李保德和李成则从前院过来,孙氏越发高兴,拉着李成则在身边细细说话。   李家今年娶了新妇是件大喜事,吃年夜饭之前就照例先祭了祖先牌位。   磕完头之后,一家人才上桌入席,李保德做为家主先说了一通勉励吉祥话,后请孙氏先动筷。   和和乐乐过了一个欢喜年,吃完了年饭,李成则带顾青瓷在院子里看元宝放烟花。   除夕夜自是要守岁,坐在暖炕上烤火,吃完各色杂事点心糖果,有说有笑。   晚上,孙氏又叫白氏煮了角子端上来。包的时候里头放了洗净的铜钱,李成则运气好第一个吃了出来。   吐出来嗑噔一声掉在桌子上,顾青瓷羡慕得不行,连忙伸筷子多夹了几个角子,咬了好几口,直到吃出来,才眉开眼笑的高兴。   两人吃出铜钱来,孙氏比自己吃到了还高兴,嘴里一连串的都是好话,只差明说让诸方神仙来庇佑李家的小辈了。   众人守岁到子时,李保德去院子,插了竹竿放爆竹,这就谓之曰“开财门”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又是迎来新的一年春。孙氏上了年纪,早来了瞌睡,放完爆竹就被两个孙女搀回了房睡觉,她让李成则几个也不用很守,过了子时就是过了大半夜,已是合了规矩。   顾青瓷打了几个呵欠,眼神朦胧,李成则给李保德白氏二人行了礼,就带着顾青回了西院。   玉珠玉钏连忙上来伺候沐浴洗漱。   折腾了半个时辰,从浴桶里出来,顾青瓷还渐渐醒神了。   到了床上一时半会儿没睡着,李成则抚着她的背哄她睡。   “初三咱们一家要回河口村,开宗祠祭祖,你的名字要添到族谱上。明日肯定有许多琐碎事忙,快些睡,不然早上没精神……”   顾青瓷听着李成则低沉的说话声,慢慢也就睡了过去。 第48章   新年头一天,两人自是一大早过来给孙氏他们拜年平安。   家里没有玄孙辈, 孙氏笑眯眯给他们塞了红包压岁, 李成则顾青瓷又给李芝李蝉包了红包。   一家相互拜年之后,顾青瓷才让那她院子里的吸尘都过来, 给孙氏他们拜年纳福磕头。   随机又都给了赏钱。   一贯的传统, 初一不上亲戚门,倒是会有左邻右舍的小孩子成群结队上门拜年讨糖果糕点吃。   李家东西备得多,不小气这些,来的孩童多是好兆头好意喻, 孙氏的见了笑得合不拢嘴,李芝李蝉挨个给排排站在院子里的小孩子一人抓了一大把果子点心放进他们的围兜里。   白氏眼睛盯了那些孩子一阵子, 突然目光又若有似无瞥向顾青瓷肚子,眼神飞快闪了闪。   但是这会儿却没有说什么。   初一这日也不会做活, 痛痛快快在家歇一日, 吃好喝足, 期盼这一整年都能丰裕富足处处顺心。   到了年初二,原是出了嫁的女儿回娘家门的日子,但是一家子亲戚多时又有讲究说法。譬如像李家这样的,因为有三个姑太太先递了话初二这天要来, 白氏就不好回娘家,只能先待客。   顾青瓷私下一想, 他们初三就要回乡下, 初二这么点空自己若赶着回娘家怕是连多坐一会儿都不能, 便也让丫鬟去送了个口信, 告诉二太太说自己等从乡下回来再过去。   男客就是李保德和李成则在招待,三个姑爷还有各家的几个表兄弟。   几位表姐妹就只见过礼就行了,毕竟男女有别,不好一直呆在一处。   往年这些姑表家的孩子多半不会全带回来,李成则也不一定会见他们。只是今年不同,一个是李成则去岁考上了秀才,二个是他攀上了一门极显贵的妻家。   身份不同了,这下子,不得家家都来齐了人。   曾经未见过面的表姐妹都一一上前说话,或有几个见李成则生得这样俊逸非凡还要羞红了脸。   二姑太太三姑太太就另拉着顾青瓷说话,语意有些巴结,大姑太太则不同,她心里一完看不惯顾青瓷,多有不满,扯着一张假笑的脸谁都能看出来不待见。   三太太心里嘲笑她这个大姐从小就是个脑子犯浑拎不清事儿的。   一个出嫁多年的女儿,上门做了竟也管得宽。   顾青瓷不大喜欢这几个人,但好歹收了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只是面上依旧有股高傲劲。   她不怎么同那些人说话。   好在有个白氏在,能陪着三个姑太太说得开心。   但那几个表妹总用一种欣羡又参杂着嫉妒的眼神偷看顾青瓷。   待了一天客。   因李家明日都要回河口村,于是就没有留三个姑太太在家留宿歇上几天。   傍晚送走了一家的客人,李成则才拉着顾青瓷回来了西院。   顾青瓷小性,方才那几个表妹对着李成则红脸,说话声音还都是又轻又细,她心里不舒坦,一路上都哼哼鼓着嘴巴,又去揪李成则的衣袖。   李成则那会儿没得闲,要在席面上陪着那三位姑父,喝了不少酒。   此刻酒头昏脑涨,神情散散,就没太注意到顾青瓷这副样子。   顾青瓷见对方半天没个反应,回了屋子自己就先绷不住了。   拼命扯着李成则的衣服。   李成则眯挑着眼睛,扬起调子“嗯?”了一声。   他坐在椅子上支楞着下巴,顾青瓷几步站到了他身前,咬着牙道:“你那几个表妹不害臊,没规矩,她们,她们……”   顾青瓷说不出口了。   李成则没醉糊涂,这会儿就渐渐明白过来了。   随即低低笑出声。   却还故意问:“她们怎么了?”   今日来李家的三个姑太太都带了女儿,一共来了五位。   “你心里明白。”那些话顾青瓷又怎好说出来。   实则自己也知道是没理的事,李成则没跟那几个女孩儿说几句话。   笑够了,李成则揶揄她:“大姑姑没告诉你她俩两个姑娘都定亲了么,二姑家两个表妹才跟小妹一般大,剩下个小的将将十来岁,你却是吃的哪门子飞醋?再者,小姑娘,我都已经娶了你,旁人谁还会惦记我。你见着她们害羞,不过是因往年我不常见她们的面,生疏罢了。”   顾青瓷心想,同李蝉一样大那也不很小了,不过听到说大姑太太家两个姑娘都订亲过了,她心里气消下去了点。   嘴上却还是说:“你虽娶了我,但人家未必就不想给你做妾。”一说起妾这个字,顾青瓷声音都低沉了。   然而话一出口,就被李成则用手指敲了下脑门,“莫要说胡话,”一边挑眉,嘲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你看哪个人会弄个妾家中摆着,莫不是嫌安生日子过得多了?”   得了想听的话,顾青瓷不胡闹了,但面上仍然是高高傲傲的模样。   有句话老话说了,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真是有点道理的。   李成则桌上多饮了几杯浑酒,眼下胸口就有些燥意,想发泄发泄。她这个小妻子还一点眼色没有,他面前使小性子。   在男人眼里看来,就是活泼又可爱的。   这还是明媒正娶的老婆,撩拨得李成则心里的火更大。   闭了闭眼,忍了又忍。   多了做不了,李成则把人拉在腿上抱着,用一双氤氲朦胧的眼睛看着人,脸上还带着肆意的笑。   他们脸对脸离得非常近。   顾青瓷立刻脸红了。   一喝多了酒的李成则就跟平时不大一样,倒倒和个十分放浪不羁的人似的。顾青瓷虽然觉得这样形容不好,但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词了。   “过来让我抱一下可好?”低低哼笑一声。   话落,李成则就压着她的唇亲了下去。   顾青瓷胸口像是有只小鹿在里头砰砰砰地跳,声音大得她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边脸颊红得滴血,圆润的耳垂也没落下。李成则的发现了,看得有趣,又抬起头,凑过去轻轻啜咬了一口,顾青瓷浑身一颤,腰全软了。   李成则动了动手指,用手勾抬起她下巴,然后深深吻了下去。   ……   翌日是初三,李家一家人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了要带的节礼,准备回河口村了。   西院这边的马车自然坐不下一家人,李成则昨天就让元宝去租了辆大马车。   这会儿就等在外面,分两辆车堪堪坐得下。   上了车,李成则寻思着等开了春能再买匹马回来也不错。   初三街上有人有车,大抵是相互走亲戚串门的多了。   两辆马车出了城,不快不慢地向前驶着,将近快晌午的时候才到了河口村。   进了村子,一路上能看见有小孩子跑来跑去,手中拿着吃的点心果子什么的,个个脸上带笑,开心地玩耍。   乍地见两辆大马车过来,一个个跟过来看,或是小心翼翼的,脸上带着好奇。   李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一次,宅子里一早就收拾好的。   那对夫妻,两个住家的佃户,忙到门口迎人,给孙氏叩头,孙氏赶紧叫人起来了。   一同进了屋。   李成则和顾青瓷安排在东厢住,屋子里虽简陋,但打扫得一尘不染。   顾青瓷心里依旧嫌弃,玉珠玉钏去给床上铺了新被子床罩,脸上也没好看多少。   午饭是一早开始准备的,鸡鸭鱼肉一样不缺,农家的各种腊味野味不缺,做得不错。   孙氏最爱这样的咸口重味,很吃了两碗饭,吃完后给了那对夫妻一吊赏钱。   饭后歇息了会儿,族中的亲戚就三三两两来了。   辈分小的都给孙氏请安纳福道吉祥,顾青瓷作为李家新媳妇,少不得跟着见了许多女眷。   大家都知她的身份,不少人谄媚捧着奉承。   又有言语形态粗鄙不堪者,顾青瓷强忍着才没有甩袖离去。   累了大半日天快黑了才把人都送走。   晚饭顾青瓷都只吃了几口就回了房。   这边老房子什么都没有,连个炭火盆子都没烧,一进来屋子里就是冷冰冰的,别看顾青瓷进来乖了不少,但脾气还是那样,方才显些又要闹将起来。   亏的是玉珠玉钏左右一起拉住了,怕外面人听到了,只能小声劝说:“奶奶莫要冲动,您忘了咱们是过来做什么的?明天李家开祠堂,祭先祖,写您的名字进族谱呢,可不能出纰漏的,最多在这里住上一两日就要走的,奶奶且忍忍吧。”   “玉珠说得没错,咱不兴这个档口闹性子,再说还有大爷还陪着奶奶,明日也不用应付那些人了。屋子虽是冷了些,但也没法,我方才去看了老爷太太那边也都是如此,只一个火炉盆子放在老太太屋子里。我们伺候奶奶洗漱,待会儿就去烫两个汤婆子放在被窝里头就不冷了……”   叫这两人拉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说,顾青瓷终究是没发作起来。   若是聪明点儿的有成算点的人,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端着小姐派头,再多的不满意也要放在心里,面上也要做出一派和和气气的模样,让外人口耳相赞个好。   但顾青瓷偏就学不聪明,从来都是招人恨的一把好手。   心里有任何的气性,就明白地显在脸声,一点藏不住。   李成则中午就和李保德出去,见了几家人。   方一回来,就发现顾青瓷又不对劲了。   他挑了挑眉,没有即时问,先去偏院沐浴和洗了头发。   玉珠见李成则进来,给顾青瓷拆完头发就飞快退了下去。   李成则先没说话,敞着腿坐在榻边,自己给自己擦头发。   擦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抬起头,偏过去,看着顾青瓷。   顾青瓷一愣,半晌说,“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官官过来帮我擦下头发吧。”   顾青瓷左看又看了下,才晃着站起来慢吞吞走了过去,接过帕子,挑起他乌黑的长发,一点一点擦起来。   李成则倒有闲心在哪儿感慨,心说长了一头长发有够麻烦的,只可惜这里不能剪掉。 第49章   这边东厢只点了一盏油灯, 光线有些昏黄, 老房子就只做了打扫抹洗,却是墙面上既没有粉白也没有挂了画, 地上是无有铺软毯,就连矮塌上,都没垫东西。   处处简陋。   屋子冷冰冰没有温度,衬着这一盏暗暗的灯, 顾青瓷受不了不耐烦并不奇怪。   只是李成则进来之后, 气氛变了些。   顾青瓷一时记起来对方多次叮嘱过自己的那些话,突然没那么多底气了。   不得不说之前的一些事,李成则让顾青瓷心里落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既喜欢他的亲近宠溺, 但心底不自觉还是敬他怕他。   方才李成则没说话时,顾青瓷还迟疑绷着,现下见他突然笑了, 就愣愣的, 等李成则唤她过去,她又乖乖的了。   给坐在榻的人擦头发,一双手动作轻又巧,柔柔顺顺。   李成则现在已然自力更生学会了束髻, 但有时候长发打理起来的确让人没耐心。   头发绞了大半干后, 顾青瓷把巾帕放下来。   李成则把人牵到身前说话,不过只是同她话点家常, 并不刻意逼问, 道:“今天人陪祖母见客了?”   顾青瓷有了几步, 在床沿边做下,小声说:“见了。”   李成则又笑了笑,语气缓缓,“都是同宗的一些亲戚,咱们这支人少,父亲那辈就没个亲兄弟,我这辈也是单我一个男丁,祖母是怕若关系生疏了远了,咱们这若有个什么事无人帮衬,不过一年也就见一两次。   你啊你,要我教多少次,这般喜怒形于色的,多余招多少口舌是非,吃亏的还是你。”   他一挑眉,“你说到时候是谁来心疼?”   顾青瓷红着脸咬着嘴唇。   屋里没火,她早拆了发髻脱了袄子,就站了这会子功夫,手就冷了。   李成则边说边去给她握了握手,见她冷了,就将人带到了床上,让上床往里面睡去,自己也顺势躺了上去,靠在软枕上,又拉着被子给人盖严实。   顾青瓷被他几句话撩拨得晕晕乎乎的。   李成则把一个汤婆子塞到她怀里抱着,顾青瓷这才回了点神,仰抬着脸,看着李成则软软说:“我没有惹祖母生气呢,就是来了这里,不,不太习惯……”也不算假话,顾青瓷的确已经是比从前克制了许多。   李成则身上火气天然旺,被子里暖得很快,一下子就热烘烘的了。   顾青瓷就窝在人怀里,手指里捏着李成则的一缕头发玩。   李成则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他眼神比白日里温和许多。   “左右就几日功夫,明天开宗祠祭祖,过了就该没那么多人过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顾青瓷今天会被多少“热情”围满。连他自己都是如此,虽然自己有考上秀才的成分,但怕主要是觉得自己“攀附”上了明德侯府的原因。   李成则不是傻子自然心里门清。   顾青瓷现在哪还有刚才不高兴憋闷的模样,眨巴眨巴浸着水光的眼睛,在被子里悄悄伸手抱住了李成则的腰。   李成则动了动眉。   这小姑娘太胆大了,也是不了解男人。   李成则哄个小姑娘很容易,同顾青瓷住在一起,不会能没察觉她对自己越来越依赖亲近的事,当然也还有些怕他。   吻她两次就能意乱情迷,躺在自己怀里又软又乖。   但她不知道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小姑娘亲亲她就能满足,男人这样被撩拨,吻一吻都是饮鸩止渴。   李成则不想让顾青瓷乱动,让自己失了分寸,只能硬哄她快点睡觉。   一夜无梦。   翌日起了个大早,玉珠玉钏也怕主子们睡过了头,早早过来敲门叫人了。   伺候了洗漱,两带来的新衣服给顾青瓷给穿上,打扮停当,去正厅一同用早饭。   待会还有一系列仪式,复杂的很,顾青瓷没敢吃太多,沾了个肚子不饿就行了。   李家宗祠准点开祭,先放炮竹,再上祭品。   女眷是不能去内祠的。   中堂里并排放了四个长方桌,上面摆着各种祭品。大肉酒水点心水果一样不缺。   当中又有一个香炉插着大炷香。   接下来才是外祠,两边跪着李氏女眷,顾青瓷就在其中。   内祠里,族长请出了族谱,李保德和李成则先行磕头,再念祭悼词,半个时辰后结束。   在李家这一房头,李成则大名的旁边添上顾青瓷的名字。   最后一笔画落下,顾青瓷才算正是成为李家人,代表着死后能入李家坟,能受子孙后辈的香火,才算是个有所归依的人了。   一直弄到中午整个开祠活动才算结束,这时大家又一起去吃大席面。   十分的热闹。   顾青瓷没心思挤在不认识的人堆里,同那些妇人一起吃饭,她跟孙氏耳语了几句,就领着玉珠回了宅子。   跪了整两个时辰,就算膝下有蒲团垫子,大冬天的两条腿也早受不了了。   回屋关门褪下裤子,玉钏拿了活血化瘀的药油来给她涂,上手去慢慢揉开,不然明天肯更是大片大片的骇人淤青。   揉了膝盖又从外头打了热水来泡一泡脚,以防侵了寒气。   李成则比顾青瓷要忙得多,诸事绊脚眼下还在外头没回来。   孙氏在席上,她辈分大倒不用担心,只有旁人陪她说话的份。   谁都没注意到,白氏悄悄没了身影。   她不用和顾青瓷一样在祠堂外跪那么半日等着上族谱。   陪着孙氏一起磕了头就回去了,二堂伯那里有女眷找着人说话。   说了一会儿,白氏就抽着空离开了。   她之前就已经跟吴家屯的吴太太通上了信,吴家屯离着河口村不远,半个时辰就能过来。   白氏就是摸着空去会了吴太太。   吴太太那边自己赶了牛车过来,带了许多婆子下人,停在老树下。   客客气气将白氏请上去说话。   上次那事吴太太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心里只可惜那个好手段婆子。   此刻面上倒没有一分怪怨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点颇为唏嘘的语气,说:“我没想到那侯府养出来的女儿这样的厉害,你没怎么她一分,反倒她害你让自己的婆母给怨上了,我就没听过这样的奇事,莫不是欺你脾气好,能忍。”   白氏听了这话,面容一下子垮了下来,一脸厉气,难看得很。   当初那个婆子孙氏说要放着给顾青瓷处理,要让她消气才行。白氏那会儿心想着,再怎么样厉害左也越不过一顿板子去,至少人还在是能用的就行。   只是没想到顾青瓷那样精明狡猾,她只等着顾府那边来人就将那婆子给了顾家,说是她自己不想看见难受,让那个周妈妈处理了。   人去了顾家还能落得什么好,怎么也要不回来了。   白氏那段日子十分不好过,没脸,她只能缩起来,哪里还像个做婆母的人。   过的这个几个月,她心中运气愤恨只有越来越大的,顾青瓷在她眼里完全成了仇敌,她甚至心里有让儿子休了她的想法,虽然知道这不可能。   白氏实在需要一个人诉说,恰好吴太太就是这个人选。   吴太太那时就同白氏成了“好友”,更是去过许多次李家,早从白氏嘴里已经知道李家基本的情况。   他们两个很谈得来。   头一个对付顾青瓷的法子失败了,孙氏的斥责教训只让白氏面上做小伏低当了几个月的隐形人,但心中对顾青瓷的各种念头和恶意却更大了。   此时,吴太太突然说了一句话:“那位顾小姐,嫁到李家有四五个月功夫了吧,可有没有什么动静?给你家添庄喜事?”   白氏心里猛然一动,双手紧捏了捏。   这个问题她怎么会没想过,甚至老早就冷眼旁观瞧着想着了。   或许别人可能心心念念想让儿媳妇怀上孩子,毕竟李家这辈只有一根独苗。   可现在,白氏不知出去什么心理,她不想让顾青瓷怀上,甚至更恶毒的,她希望顾青瓷不能生!   只要顾青瓷生不了孩子,她就在李家站不稳脚跟,她霸占了不了自己儿子,甚至只要拿捏住无子这一条,休了她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被吴太太一下把这话头提了出来,白氏心中自然咯噔了一下,好在她脸色并没有什么反常。   半晌,垂着眼皮,慢悠悠说:“哪里有没动静,可怜我的儿,似他这个年纪,旁人早当了父亲了,他却膝下连个丫头都没有。如今我一人心里干急也没用。”   说完这话,过了片刻,她又似笑非笑补充了一句:“又或是顾氏那样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身子虚弱,难以怀上也未可知,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喜事。”   吴太太眼神闪了闪,立刻就懂了白氏的心里话。   嘴角边抿了抿,道:“说起来,我家也养了几个丫头,不过她们却是粗惯了的,摔摔打打长大身子骨反倒结实,养了十几年也从未见过生一次灾病,莫不是粗丫头好养活些?”说着说着还捂着帕子笑了起来。   吴太太口中的丫头,却不是她亲闺女,而是吴老爷后院里那些女人生的,有四五个。那些可不是什么小姐姑娘,在吴太太手里,从小就是当丫鬟使唤着长大的,过得还不如吴太太身边那些体面的丫鬟。   主母是这样的态度,下人自然有眼色得很,跟着不把庶出姑娘当回事。   吴太太这话很有些深意。   白氏一愣,没有立即接话。   吴太太这人精明,一双利的眼也会看人。   当即又是一笑,“我今儿出门带了两个丫头过来,还没让他们还给你连个礼呢。”   说罢喊了一声窗外人,那人应了一声,打了车帘架上脚凳扶着两人下了马车。   后面的一辆小车,已经有婆子把车里人“请”了出来。   不肖吴太太说一句话,两人就几步走上来,噗通一声跪下了。   冲白氏行礼,“请太太安,给太太纳福。”   白氏让二人这个大的磕头礼弄了个懵。   一双眼睛直在二人身上打量。   身量都长成了,玲珑有致,估摸着该有了十七八岁。   比顾青瓷看着就大些。   打量完了,白氏才去看吴太太,语气迟疑,“这是……”   吴太太很不以为意,笑着说:“他们虽则是蠢笨了些,但唯一有一条好,就是听话,任打任骂的乖得很,也很不敢弄什么幺蛾子。”   白氏猜到了点什么,嘴角扯出一个笑,说:“都是好孩子,可惜了,我儿早早娶了妻,那媳妇如今婆母都护着呢。”   吴太太自是听得懂,慢吞吞道:“妹妹说的什么,这两个不过伺候人的。也不见你今日就带回去,不用多久,顶多再过上几个月,那顾小姐肚子再没还动静,你婆母恐就要急了。” 第50章   白氏在李家当了几十年的儿媳妇, 自然是对自己婆母,孙氏的性格了解得很清楚, 早已经摸的透透的。   说实在话,孙氏不是什么黑心肝不讲理的人,也未有磨搓过儿媳。   偶尔生气发怒,多也只当面骂两句了事, 从不曾使过什么阴私龌龊手段整治人。   白氏只在年轻时候还吃过几顿排头,现如今也没什么了。   但白氏不觉得别人做婆婆仁慈未, 不庆幸刁难难自己, 只觉孙氏是手段不够狠。   孙氏想不想抱重孙子?她肯定是千万个想。若不是那时白氏做了那事,李李在顾青瓷那里落得了理亏, 孙氏何至于现在问都没当着顾青瓷的面问一句。   顾青瓷算不得是好的脾气人, 孙氏把计较压下, 嘴里没说出一点不满。   当初周妈妈那一番话可是叫孙氏印象深刻,如今还忌惮着明德侯府。   故而这几个月李,也不好急着盘问顾青瓷有没有怀身子的事。   现在顾青瓷在白氏眼里心里就是一根膈应人的刺, 不拔去她永远都不会舒坦。   更莫说顾青瓷从没把她当成婆婆尊敬,一个屋檐下,两人就剩下点面子上的皮没有揭开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白氏心中想了许多,回过神又忍不住朝吴太太带来的那两个庶女看了过去,心里飞快算计什么。   她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蠢, 别人送的下人来历都没有捂严实, 若再要做点什么, 必定会神不知鬼不觉的。   吴太太今日带着两个庶女过来本来就只打算让他们露个脸熟,该说的话都说了后,就上了牛车,告辞离开了。   人走了,白氏左右一看,也就悄悄返回。   并没人察觉。   李保德和李成则两个还在外面没回,孙氏在堂伯家那边,顾青瓷在自个屋子里呆着更没空去关注白氏。   却又说吴太太这人为何这般热衷掺合到李家的事里头?   单就表面这样看,李家的好坏与吴太太丝毫不相干,更关系不到她的益处,她何苦要来出这些主意。   更有顾青瓷是明德侯府的人,怎么就要上赶着给人找不痛快?   这缘由说起来玄乎,还要从一年前论起。   吴太太有个嫡亲女儿,十五岁,去年里突然有一段时间,这姑娘做起怪梦来,且那梦一做就是一个月你说奇怪不奇怪。   更怪的在于,吴姑娘梦的都是别人的事,她从不知道的事。   梦里有一个叫李成则的男人,说这个男人起于市井,后来位极人臣权侵朝野。   一连一个月,吴家姑娘心中忐忑不安,她觉得梦境真实,就像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后来忍不住把这事全告诉了自己母亲吴太太。   原因无他,吴姑娘喜欢上了梦里那个男人,对方冷峻非凡,权势滔天,不是寻常人能及。   吴太太比女儿可精明多了,起初是不信,但后来吴姑娘把能中但凡出现在梦中人物的名字发生事件都一一复述出来,吴太太派人一一去查探,结果竟真的都对上了!   有些还是没发生的事。   自己女儿打小养在房里,没没怎么外出过,更不可能见过外男。   端是不能能凭空编造捏造出这些故事。   想挺白这些后,吴太太脑子里的想法就多了起来。   起于市井微末,却能位极人臣权势滔天的男人,出现了自己女儿的梦中……   吴太太很难不多想,于是很快,吴太太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   忙碌劳累一天,用过晚饭各自李家人就洗漱歇息去了。   翌日上午,就收拾整理好东西,准备返回城里。   到了家堪堪歇了一日功夫,顾青瓷就拉着李成则要他陪自己回娘家了。   李成则自然是无有不可,新年里本就应当陪她回去。   二太太那里虽不会缺什么,但该有的礼不能废,二人准备了一车年礼,领着两个丫鬟就去了明德侯府。   一回生二回熟,李成则相貌好,气宇轩昂有俊逸朗朗之姿,上过两次门,二太太院里的丫头就认识了。   见了他就是昭昭的笑脸,很是恭敬不敢轻慢。   有几个不懂事的跑腿丫头躲在假石后头说小话,道是,“姑爷的相貌可把府里几位少爷都比下去了,只瞧着那副俊逸模样,六姑娘嫁过去都不吃亏呢。”   这话一出,几个丫头立马捂嘴哄笑开,说那说话的丫鬟不知羞。   实则个个心里明白,更有眼色,谁看不出六姑娘如今是个怎样的态度。   当初要嫁过去的时候那是哭得惊天动地,再看这两次回来,哪次不是一副笑逐颜开的脸。   六姑娘都嫁了人,脸上也没添一点愁容恼恨,依旧是往日做姑娘时一派娇贵的神色。   并且大了些,样貌长开了,颜色瞧着更明艳了。   满府的姑娘,先不论脾性如何,只单看容貌,六姑娘能排在一二,等再长几岁想必更是了不得。   李成则去见二老爷,略略交谈几句,倒是顾煊过来了,邀他去书房交谈。   顾青瓷那里一来就去了二太太那里。   二太太打眼一瞧女儿已经这副娇气活泼的样,眉眼就舒展开了。   母女二人一起说了些私话后,然后就说到顾府的事。   二太太说月前大夫人给四姑娘定相看了人家,两边私下已经定下,媒婆也上了门,只等二月份就要过小定。   顾青瓷想了想,该就是相公伤了手臂那会儿,她正是没时间操心着别的事,大概母亲也就没让人来告诉她。   四姑娘顾青锦比顾青瓷大两岁,已说得人家,且大太太一早就在准备,她订亲顾青瓷也就讶了一瞬间。   眼下便好奇问是哪家。   又想到之前大夫人是有意赵国公府的三少爷的,只是出了顾青婉那庄岔子。   于是问了出来:“之前的那赵家……是不成了?”   二夫人摇摇头,“你四姐姐娴静淑敏,心思聪慧,样样都好,那赵三公子却不是什么端方正经人,有了私下幽会庶女的劣迹在,你大伯母怎么还会将推自己姑娘进火坑,赵家自己都再没脸上门了,那没影儿的事还不是一早作罢。”   顾青瓷当然知道这个,她想问的是顾青婉。   “娘,我的意思是,和四姐姐不成了,那三公子看样子是对顾青婉……那什么,难道就没来同她提亲?”   二太太先是叫女儿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噗呲一声笑开了,“我的傻闺女,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呢,先不说顾青婉二房庶女的身份堪不堪配赵家,只说赵夫人她又不是傻子,更不是省油的灯,心里怕是恨顾青婉都来不及,人搅了她儿子一桩好姻缘,怎么还会上我们家来提亲。就是她允了,大太太那里也过不了关,决计是不会答应的。你是不知道,现而今我们家和赵家也就有个面子情在了,很做不成亲家。”   顾青瓷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呐呐道:“娘说顾青婉她会甘心?”   二太太冷哼:“她自己丢人不要脸,我还怕她败坏我们家的脸面,这几个月都叫关在院子里,可不敢带出去丢人。年前周姨娘就忍不住了,在你爹爹那吹耳旁风,说她的五姑娘可怜,个个都有了着落,就她家没人管,把你爹心疼的得什么似的,都去亲自给她挑人家了!”   二太太是越说越气,握着顾青瓷的手:“可怜我的儿白有个嫡女身份,老爷不曾多看过一眼,嫡庶不分,倒把个上不得台面的捧到了天上去!岂不知没有那个命,捧得越高只会摔得越惨。”   好在顾青瓷现在过得不差,二太太看开了也不强求了,高门不一定就是好,女儿的性子去那等水深的地方说不得才真会吃亏。   果真如二太太说的,二月初的好日子,四姑娘顾青锦的婚事定下了,大夫人眉眼带笑。   定下了日子,这之后顾青锦就不怎么出门了,被大夫人拘在家里绣嫁妆,养性子。   开春各种花会诗会踏青的活动都渐渐多了起来,是那些小姐闺秀最喜欢的时候。   顾青瓷也一样,一见天气稍稍好,这些日子就在屋里来来回回试衣裳,一身一身换来换去,也不嫌麻烦。   李成则无奈,提醒了好几次,说离早春都还差着些日,温度变化大,稍不错眼就能变天,故而不许她换上薄衫。   顾青瓷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头等李成则一出门,就换上了新做的鲜嫩的桃红色裙子出了门。   还就是这么不走运,上午还有太阳冒着头,出门不到一刻钟天阴了刮风了。   顾青瓷不甘心回去,硬要撑着,穿得漂漂亮亮去见柳叔玥。   她俩早约好了早一起去书肆买书的。   一见面,柳叔玥也是一身漂亮清爽的春衫。   二人一同去买了黄粱一梦的书,如今这本在京城里可是热销,刚出来那会儿几天就卖断货,她们现在买的,都是后批次的。   买了书,又去逛了别的店铺,两人一直到傍晚才回家。   张嬷嬷把两个丫鬟数落了一遍,立马煮了姜汤来让顾青瓷喝下。   只是等李成则回来,一同吃晚饭的时候,顾青瓷还是起了热。   旁人先还没发觉,是李成则觉得顾青瓷状态不太对。小姑娘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平时顾青瓷胃口都不错,吃饭时都是开开心心,今日桌上几道菜都是她喜欢的,可顾青瓷连筷子都没怎么伸,就单单戳着自己碗里的米粒。   李成则看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叫了她一声:“官官?”   顾青瓷一下子跟着将碗筷推开,抬头,有气无力的说:“相公我不饿,我吃不下了。”   李成则这才发现她脸蛋似乎有点潮红。   眉头一皱,站起来,伸手在人额头一探。   温度较正常的体温灼热很多。   李成则面上一沉,坐过去又摸摸她的脸,轻声说:“你发热了。”   说罢扬声讲丫鬟唤了进来,冷静吩咐:“去请个大夫回来,你们奶奶发热了。”   两人脸色一变,不敢耽搁,连忙出去叫人。   李成则把顾青瓷抱到床上,顾青瓷神色依旧蔫蔫儿的。   “早晨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发热了。”   问了几句就问出了原因。   原是这又讲究又爱美的姑娘非要穿着春衫出门,大冷天的还在外玩了一天。   李成则简直哭笑不得,道:“这几日眼见是要倒春寒,怎么就不听话,眼下病了可是知道难受了?” 第51章   好在只是乍染的风寒, 不是久积在身体里的恶一下子爆发,两者可是有好大区别,自染的风寒,只要认真吃两贴药下去, 把汗发出来, 就应当没什么大碍。   晚上不算,翌日, 顾青瓷又在榻上闷睡了一上午。   李成则书房处理了会儿事情才过去看她。   顾青瓷昨晚上就没吃什么, 早上堪堪用了一碗牛乳奶酪。   这会儿正晌午, 李成则就吩咐丫鬟:“叫厨房做些清淡的吃食来,油腻腻的就免了,不好克化看着堵心。”   玉珠自是应着下去了。   裹了许久被子, 顾青瓷身上汗涔涔不舒服,头发上都有些湿汗。   目下她身上退了热, 感觉好多了, 于是就想沐浴。   李成则不允, 捏捏她的手说:“天还冷着,回头见了风病又会再发。”只哄着叫她忍一忍。   顾青瓷理亏在先就没有很强求,呐呐没再说话。   李成则只能让玉钏打盆水来,给她擦了脸和手。   不多大会儿, 那边就送就吃食过来,一盅燕窝粥并几样新鲜小食, 李成则耐心喂着顾青瓷一口一口吃了。   病来的快去得快, 不像之前似的骇人。   但是孙氏那里也知道了, 还差了婆子来问。   也是白氏昨晚有意无意感慨了一句话进了孙氏的耳朵。   那话意思是说,顾青瓷三日两头的病,身子瞧着娇弱,不知有没有大毛病。   孙氏当时一听,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之后不自觉就要多想。   身子娇弱这事可大可小,说没事也没事,只道姑娘家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很寻常。   但要不好的也是有的,孙氏自然会往顾青瓷是不是不容怀身子上想了去。   顾青瓷年岁小,身子骨定还没有完全长开,她再这么三灾五病的,难保没点什么问题。   孙氏心里就担心上了。   一夜都没怎么睡,第二日一早就把顾青瓷叫了过去。   她也没明说,却是端着话旁敲侧击,脸上还是个笑模样,道:“身子可好全了?怎生得这样娇弱,糟蹋身子,几次下来人也禁受不住。”   顾青瓷起先没听出来,笑吟吟地回答:“劳祖母忧心,已是大好了,并没有大碍,只是那日变天我没回神忘了添衣服,吹了冷风才不小心害了病。”   孙氏饮了一口麦茶,慢慢说:“你们年纪小不精细,自个儿身体不晓得多顾着些,等年纪大了一些小病小痛就全出来了,到时候可有罪受。我这里认识一个看大夫,几十年了惯给妇人瞧病的,最是会调理身体,正好你过来了,让他看上一看,若有哪里不稳妥早知道早好。”   顾青瓷渐渐听出了些明目,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   一茬话的功夫,那大夫就被孙氏请了进来。   果然是位老大夫,怕是年已逾古稀,头发胡须皆是花白。   身上背了个药箱,面目祥和。   顾青瓷勉强压下多余的心思,不管怎么样,孙氏给她请大夫都是一片心意,是为着她着想,肯定是无法推脱的。   顾青瓷动了动嘴角,依言坐下,伸出手腕给人诊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老大夫才收回手。面上有片刻沉吟。   孙氏忙问:“可是有大不妥?”   老大夫回神,一笑,摆摆手:“不是大问题。”又看向顾青瓷,“小夫人之前是否受过凉?像是落水之类的?”   顾青瓷一挑眉,心道这大夫是诊出来了?   嘴里就回说:“确是有此事,去岁意外惊过一场水,莫非是有不好?”   大夫去桌前,沉吟着开方子,一边说:“不算严重,只是夫人到底是女子不比男儿强健,脉象中显出体质偏寒,但也不积深,故而老朽断小夫人约莫是近来遭了水。小病不积,还是早早调养为好,我这里我一张方子,照着开药,喝上一月就没大碍了。”   孙氏听了连忙感谢,把方子拿了又付了诊金,将人恭敬送了出去。   回头捏着方子就交给了顾青瓷,再三叮嘱让她定要抓药来吃。   原孙氏是准备自己让婆子去抓药的,但突然又想着怕顾青那里规矩多,长期入嘴的药过别人的手会不放心吃,别回头给你来个阳奉阴违,那就没得意思了。   索性她也不争那个,直接交给顾青瓷自己。   听说她自己那里都有好药材。   顾青瓷面上没有不答应的,乖乖收了方子,心中却有些咚咚,回了西院,立马叫就张嬷嬷,两人关在房间里嘀咕了大半。   自然说的是白日那一桩事。   张嬷嬷到底是年纪大,活了几十年老嬷嬷,顾青瓷一说完,她就猜到了孙氏怕是急着想抱重孙,疑心顾青瓷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正巧机会在眼前,借着这次顾青瓷生病请个大夫过来。   别人知道也只会说她心慈人善,疼爱小辈。   张嬷嬷看了看顾青瓷手里的方子,问:“那大夫说奶奶身体有些寒凉?”   顾青瓷点点头,她虽从小养得娇,但绝对不是个病秧子,只是这几个月生了几次病,倒弄得像是体弱。   “奶奶别担心,药我亲自去抓,顺带这方子再请个大夫看看是不是有哪里不合适。”入嘴的药不得不谨慎。   张嬷嬷不信顾青瓷身体有大问题,毕竟是她从小奶大的孩子,从小身子骨就好,二太太更是当宝似的捧在手心长大的。   只是那日落水一遭却是事实,伤了什么没养好也未可知,都说不准。   而比这个更让张嬷嬷担心的,还是两个主子没圆房的问题。   她们是屋里伺候的人,自然是心里有数的,两位主子虽睡在一处,可是从来没叫过水。   再者,观奶奶的眉眼分明还是个黄花闺女相,行走之间也像个没破身。   这都是看人的经验,大致能猜个准。   张嬷嬷之所以后来一直没催促这事,是她看李成则对顾青瓷喜爱,忽然觉得不用太着急,毕竟顾青瓷旧冬才十四岁,身量稚嫩得很。   张嬷嬷心疼自家奶奶,大爷已是个成年男子,就怕他开了荤手下没轻重,会伤了自己奶奶,若把身子骨毁了那是一辈子的事。   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李成则宠爱顾青瓷的基础之上。   张嬷嬷聪明得很。   只是她们一概忽略了东院的孙氏着急抱重孙儿的问题了。   这事再拖不得了。   张嬷嬷一咬牙,凑到顾青瓷耳边如此这般耳语一番。   顾青瓷听得耳朵绯红,手里一下下绞着手帕。   但却没有出声反驳拒绝。   ——   另一边李成则还不知道家里这些事。   当初周报他是入了股的,虽然大头还是在方掌柜,但是他手中的三成已然可以源源不断吃红利。   口袋富裕手里不缺钱使唤,但是说就此满足于此也不能够,不再捉襟见肘也不代表成了有钱人。   勉强算是脱贫了,但他现在是拖家带口的,一个娇贵小姐嫁给他现在还是吃自己嫁妆。   要不是李成则是个嚣张自负的人,换成旁人说不定得自卑得心理扭曲。   周报已经上了轨道,发行了几期也越发轨道,有方老板在那镇着更出不了事,李成业现在只要按时交点小说稿件也没别的事了。   前几日正琢磨着用手里这点钱再寻出个钱生前的行当。   没想到去年去西边跑商的钱九回来了,更带来了个好消息。   他找到的李成则说的瓜种,不过在那边并不叫西瓜,而是叫水瓜,只是这种瓜并不普遍,钱九也是运气好路过一个村落准备讨些水喝竟让他问出来了。   那地方的人并不以为意,因为水瓜个头小瓜瓤也不甜,在那里并不是个金贵东西,更是压根没人特地去种。   钱九道:“那些人说,水瓜都是野地里自己生长的,通常小孩子实在嘴馋没东西吃才会去弄一个来吃。”可见不稀罕。   但李成则眼睛还是亮了,心说那肯定是最早时候的西瓜了,还没有经过各种杂交培育,还不能长成那种瓤甜汁多的大西瓜。   但是没关系啊!有这东西存在就行!   大了不慢慢来育苗!   钱九见李成则的神色跟着笑了,才放心全部交代来:“我就知道公子是喜好这水瓜的。只是天冷的时候瓜早没了,我又不通这些,单单去扯弄些秧苗来估计带回来都死了,所以我就请了当地人帮忙,那些人帮我收了水瓜种子,说只要春季培育成苗,再弄适合的土地里种上就成。但我一个跑商的听不明白,怕耽误事,正好那个村落穷,有许多活不下去的人都愿意自卖自身跟我出来,我就买了四个农事上一把好手的小子,水瓜他们也熟得很,李公子若不嫌弃,就把那四人一同领走。”   钱九实在是个会办事又仗义的人。   若是换成别人能找来瓜种瓜苗就了不起了,他却知道另外帮李成则寻了四个本地人过来。   这可是解决了大问题。   说什么嫌不嫌弃,李成则脑子被门挤了才会拒绝,本就是特地给他带来的人,只不过钱九这人会说话。   李成则心情好。   又翻倍给了钱九钱资,包括那四个人的卖身钱。   钱九也没假意推辞不要,大大方方收下了。   李成则在樊楼定了一个包房,请钱九和他另外几个兄弟一起吃酒。   李成则不是那种目高于顶自命不凡看不起走商一类人的酸儒书生。   他不拘一格,待人温和大方,眼睛里未有一点看不起人。   原钱九的兄弟还对钱九帮个书生不辞辛苦做这些事心有疙瘩,只今日一见李成则,叫他这般尊重认真看待,酒才过一巡,几个硬朗大汉几乎没被说得掉眼泪。   只觉得李兄把他们当人看,话里话外眼里神色真当让人舒坦又感动。   钱九也是嘘唏感概,似他们这样的下九流走商之人,寻常都是被人瞧不起,莫说是读书人,就是庄稼户也看不起他们。   虽说该早已习惯,但是谁又能真的释怀,是以李成则这般坦坦荡荡平等对待,可不就让几人心中埋得已久的情绪在胸口汹涌翻滚,激荡难平。   李成则人精一样,这番自然是有意为之。   只能让人感概一句手段好情商高。 第52章   饭毕酒过, 几人相互告辞离开, 李成则带着那四人和东西回了家。   屋子里, 整一个下午顾青瓷都在想心事, 等李成则回来知道他领了四个人回, 就有些奇怪, 免不了问了一句:“相公买了下人回来了?”   李成则摇摇头,挑了挑眉, 道:“并非, 这几人我另有用处, 改天会送到乡下去, 有事让他们做。”   顾青瓷点头, 没再仔细问。   她也不太清楚李成则每日做的什么事,也不耐打听这些。   以前刚对了亲事的时候,大约只听说他是个穷酸书生,身上没甚功名,只去年考中秀才。   之前是在学馆里上学的,但成亲后就知道是没再去了。   晚上两人在内室说话,玉珠禀声缓缓进来, 手里拖着盘子,里头放着一碗药。   李成则看见后一顿,又去看顾青瓷,问她:“怎的是病又复发了么?”   顾青瓷将药碗默默接了过来, 因太烫, 就随手放在描金小炕几上, 听见问话,半晌摇摇头,小声答:“不是……”   李成则下意识眉头一皱:“那这是何故?总不会是你自己愿意多喝这苦汤药汁?”   想也不可能。   顾青瓷使了个眼色让丫鬟退下,磨磨蹭蹭一会儿,想着张嬷嬷那些话,才暗含深意把孙氏请给她大夫的事给说了。   李成则自是一下就听出意思来。   不止如此,只看顾青瓷的神色,她这般无隐瞒把事情讲给自己,当有其意。   于是李成则就笑了,缓声道:“若是真如大夫所说的伤了些底子,尽早吃药调理是最好。祖母那里……”他一顿,捋了捋接着说,“旁的事不用担心,我自会去跟她言明。”   虽然李成则这样说了,但顾青瓷心中却一点高兴不起来,更觉有些羞耻。   她那时极讨厌李成则,才会拼着将打伤也不让他近身碰一下自己。   可现下却是早已……若是那样,也是无妨的。   之前因为别扭从不想这些事,被张嬷嬷提醒了一次,知道男人不会一直素着,且夫妻之间也很该亲密无间水乳交融才对。   后来李成则对她好,顾青瓷渐渐就不排斥了,李成则之前亲她,她内心也是极欢喜。   而李成则眼下这番说辞,分明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顾青瓷就是有心,目下也怄了气,更别说她一个女儿家,肯主动说来点已是不容易。   谁不是端着体面尊贵?   顾青瓷是再不肯低下脸面的了。   心气上来,于是就勉强扯着嘴角淡淡一笑了事。   李成则先是以为她不耐烦喝一个月苦药汤的缘故,并没很劝,免得适得其反故而就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   然而在顾青瓷眼里,就是李成则不喜欢自己不愿意亲近自己,自己说了他都要刻意忽略过去,装作不知道。   霎时间心中就羞愤非常,原她主动说这些话都是舍了面子。没成想千难万难的事做了,却没让人看在眼睛里。   放在以前,顾青瓷该早就发火作妖闹将起来,可这次不知为何,就生生忍了下去,全部憋在心里。   她又知晓李成则聪明,一千万个不愿意让他发现在心里看笑话。   勉强抚了抚额,小声说不舒服想去歇息。   李成则应酬大半日回来,又有新得了瓜种的事,此时精神头异常好,自是睡不着觉的。   外头刚敲过酉时的梆子,对李成则来说不算很晚。   顾青瓷略偏着头,李成则就没看清楚她脸色,一听她困了,低声说了两句让她先去歇息,自己才又转身去了外院。   让元宝领着那四个新来的下仆去外书房等着,自己略略收拾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过去问事。   主要是关系西瓜种培育的问题,那几个知道水瓜也会种地,不过这会儿倒都老实,说那东西没甚味道,没几个人爱吃。   李成则只让他们不用管,并未多解释,未免太麻烦。而后又仔细询问了四人的来历身世一些基本信息。   人家一边答他一边飞快记下,算是给几人都做了一分信息资料表。以后要查阅起来也方便。   写这些的时候李成则突然想到,身边若是有个能说会写的书童也不错,元宝也好,可吃亏在不识字,有些事情做不了。   翌日,李成则让车夫套了车,把那四个人全带上,一道去了河口村。   李家这里也没有专门的庄子,就只能把人带来老宅。   这四人是不用再回城里的了,李成则索性就让他们跟守宅子的那夫妻二人见了面,相互认识。   随后带着四人去了□□地,叫他们瞧了瞧是否能种水瓜,四人用手捻了捻土,纷纷点头。   回了宅子,李成则吩咐他们先用六分只之一的种子用来培苗,将瓜苗先养出来。   交代好后又私下嘱咐了佃户夫妇一些事,当天就回去了。   未免自己记忆或是听来的东西有碍,李成则在这之后又翻了许多农书。   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端是忙碌得很。   几日后总算勉强回忆计算了一套培苗育苗的法子,弄了许多东西过去,又是画图又是描述,造出两个小棚出来。   一直到大半个月后才算清闲下来。   因着有好几日没见顾青瓷了,李成则心里一叹,倒是有些想她了。   刚好回城,路上经过小姑娘之前说过的一家酒楼,说里面一道烤乳鸽好吃,便停了停车,让元宝去跑去买了几只回来,放在食盒里,一同带回去了。   只是没想到,回了家却没见到人。   李成则就叫了张嬷嬷来问,张嬷嬷不敢扯谎。   回说是顾府里下了帖子,二太太专门派了马车来接奶奶去了。   李成则一听,又问:“可有说今日回不回?”   张嬷嬷迟疑一瞬,缓缓回答:“奶奶没说要留宿,但是二太太那边会留奶奶也未可知……”   李成则一笑,“行了知道了,我下午没事,索性过去接一接她。”   张嬷嬷喜不自禁,自然是说好的。   姑爷亲自去接,既有面子,旁人见了都要赞一句他们夫妻恩爱。   李成则说罢挥退众人,自己自去内室换了一身衣裳,打理妥贴后就往明德侯府而去。   ——   顾府里。   二太太是前些日子收到顾青瓷的信,察觉到女儿心情不好,才想着叫她回来一趟。   二太太告诉顾青瓷,说是二老爷私下看重了一户人家,正要说给顾青婉。   “那几日,周姨娘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面上日日来给我请安实则就是炫耀,猖狂得没了边。”   顾青瓷一听,果然一下子就被提起了精神,忙问:“是哪家?”   二太太抿了抿唇,嘴角扯了扯,哼了声说:“端康王府里四房的孙少爷。”   顾青瓷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几秒,有些不知道是个心情。   半晌,才呐呐道:“那不是王府么,怎么就看上顾青婉了,顾青婉她配得上?”   顾青瓷虽对男眷不了解,但那怎么都是宗室王府,同天家是一个姓的!   相比顾青瓷,二太太对这些人事就了解太多了,京城里这些高门大户,各家内宅的妇人大都相互了解。   于是眼下就仔细跟顾青瓷解释:“他们家人丁兴旺,共有五房,哗啦啦的一大家子。因着老王爷还健在就没有分家,如今还都住在王府里。四房是嫡出,但那个孙少爷是四房庶出的,但又有,他虽然是庶出的,奈何四房如今就他一个男嗣,所以也受看重。”   顾青瓷听得哑然,过了好半日,才又问:“那母亲觉得这家是好还是不好的?”   对顾青婉一个庶女来说自然已经是鼎好的亲事了。   二太太也不能违背良心说一个不好,再想想,这亲事是二老爷私下千挑万选远出来了,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料想那位少爷品行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顾青瓷自然也想到了,心里不自觉的气闷了起来。   酸涩嫉妒的情绪一闪而过,忍了忍没忍住,脱口而出:“当初父亲若肯这样为我谋划,我哪能像如今这样,嫁个破落户,被顾青婉那个庶女压过去!”   二太太被她突如其来大声的话吓得一跳,反应过来后立马去捂顾青瓷嘴巴,黑着脸道:“这话可是能混说的!”   随即锐利的目光像周围扫过去,满含警告,几个丫头埋得低低的,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顾青瓷还红了眼眶,一下子偏过去头。   她也不是有心,刚说出那一瞬间其实也后悔了。   只是一想到李成则最近对她不闻不问,心底难受,又听到顾青婉能嫁得好的消息,脑子一乱才口不择言说了那话。   只是依旧委屈,于是面上神色就有些恶狠狠的。   二太太把伺候的下人警告了一遍又挥手叫她们不必伺候都出去了,过来拉着顾青瓷的手细问她话。   问她是不是同李成则吵架了。   吵架是没有吵架,顾青瓷就只能摇摇头,但她心里有了疙瘩,所以心情十分烦躁。   也是李成则这段日子忙得很,忽略了,就没发现问题。   让原本的一点问题就越发积得大了。   二老爷虽私心看好了人家,但是儿女婚事当是由一家主母才能说和。   是以这事才瞒不得二太太,如今正是开春的好日子,二老爷就让她办个诗酒会。只邀些相熟人家的小姐公子过来,借机让王府的孙少爷和顾青婉见上一面。   二太太虽不耐,但她是正房太太推迟不了,且只能忍着恶心应下了。   “我怕你在家闷坏了,又听说女婿这几日有事下乡去了,所以就干脆遣了人去接你过来,明日也好同那些姑娘聚着玩耍。”这就是要留她住一晚了。   顾青瓷刚想说话,不妨外头丫头打了帘子进来回话,脆生生道:“太太姑娘,姑爷过来了。”   两人都一愣,二太太先反应过来,直道:“还不快请进来。”   顾青瓷敛着眉目,声音带着气性,道:“他怎么来了?” 第53章   二太太对李成则这个女婿极热情, 原是为着女儿也要做个样,但前头李成则替顾青瓷挡了刀又护了顾煊一回, 才让二太太真正真心实意感激起来,越发看李成则。   这一对儿女说是二太太的命根子都不为过, 但凡出一点差错那都是在挖二太太的心肝。   李成则才进来就要弯腰行礼, 二太太上前来,就一个一个“我的儿”的叫着。   不许他多礼,又让丫鬟上了好茶来,一边吃茶,仔细说了会儿子话。   “原是看着开春日子好,家几个姑娘一个个冬天过来也是闷着了, 正巧我娘家几个侄儿侄女,你们表兄表姐前儿回了京,如今正住在家里,我这才决定办个宴会大家一处热闹热闹。隐约听说你这几日忙去了乡下,故而派了人去接瓷儿,想她一人在家也是无聊, 过来同姊妹们香亲香亲也是好,哪料你就回来了。”二太太笑着说。   李成则淡淡一笑, “岳母有心了, 日前略忙了些疏忽了瓷儿, 明日倒好叫她痛快玩一玩, 很是无妨。”   二太太闻言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她当真是极喜欢李成则这样的敞亮聪明。   自己说个话头他就能知道意思, 再观其言行也并未发现一丝不满。   且并不似伪装的。   倒难得是个温和的人,不骄不躁,品行极好。   二太太过了这么些年,知道的事见过的人何其多,当初顾青瓷要嫁给李家,她最担心的有两点。   一个怕李家没受教化,会不讲规矩不顾体面,手段狠毒明面上就敢欺负人,是个完全的泼皮人户。   第二个怕李成则本人自卑自负,只面上装成朗朗大方实则内里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自家这样的条件会激起他的怨恨嫉妒之心,以至私下暗使阴私手段。   但如今,二太太放心了,终于能嘘出一口气。   李成则持身自正,目光坦荡清正,绝不是那等硕鼠小人,一身气质温和,处事待人态度沉稳不卑不亢。   这恰恰和自家养的小魔星互补了。   自己今日去接了女儿回来,换做别家那肚量小些的,不定就要存了龃龉埋怨,暗生嫌隙。   二太太是不知道李成则心里的想法,这些在李成则眼里其实算完不是个事,若不是顾忌着孙氏白氏她们,顾青瓷想回娘家住多久他都不会有意见。   二太太话里话外又要留李成则在顾府住一晚。   但李成则并没答应,推说家中有事,再者还未禀过长辈,很便不多留。   二太太不好强留,就只留了一顿饭才让人走。   李成则也抽不着空和顾青瓷说两句亲密话,看了人几眼,只让她好好儿玩。   二太太把一切都看在眼睛里的,等李成则走了就拉着顾青瓷给她:“女婿待你这样好,你这又是闹的哪门子脾气?”   说着说着也有心头疼,她这女儿自来有些劣性,脾气犟得很,轻易说她不得。   顾青瓷歪了歪身,她哪儿好意思说自己和李成则成亲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是表面夫妻这事。   李成则到底是真喜欢她还是哄她都说不准,他端是会表现,外人眼里倒挑不出一丝差错。   见母亲问,就只能呐呐答:“我也没有怎么闹脾气。”   “你少糊我,没见方才女婿都看了你好几眼,你明日可别再黑着脸跟人别苗头,好好的都要叫你弄得冷了心,到时候有你哭的。”   “母亲怎么还帮着他说话了,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无缘无故还能跟人闹不成。”顾青瓷不服气轻声哼了哼。   二太太叫她这样任性的话说得哭笑不得,但也没再揪着这茬,只是问:“女婿手里可有什么事情,所以才这样忙?”   顾青瓷想了想说:“我没细问过不太清楚,”又撇了撇嘴,“他家有什么好忙的,拢共就乡下那百亩地收点租子,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李家两个姑娘一年到头都不见得做了两身衣裳。不过上次相公买了四个下仆回来,也不是留在院里伺候的,都给带去了乡下,不知干什么。”   二太太训顾青瓷正经事不管着,反而是在那些无关小事上作弄费功夫。   “你这也就是仗着女婿疼你。”哪家媳妇是这样的,话虽这样说,二太太语气故意凶狠,但那眉眼也都是笑意。   “他寻常做事你也关心着些,对了,女婿之前是请的什么老师?在哪家学馆上的课,听说女婿秀才也是一次就考过的,想来学识并不差,功课是万不能落下的,日后争气再考个进士那就是造化,到时谁还会说我儿嫁得不好。”   然而顾青瓷这妻子做得不很称职,哪里会特特去了解李成则这些事,被问起了才知道不好意思,于是就只能囫囵含糊过去了。   不过心底好歹听进去了一分。   翌日,府里一堆客人上门,二太太自要去招待,忙得很,顾不上顾青瓷,让他同两个表妹一同出去。   顾青瓷舅家两个姑娘都不错,自是跟顾青瓷亲,对顾青婉就是面子上不错就行。   倒不妨柳叔月也过来了,她是跟着她大嫂来的,一起的还有那两个进京不久的堂妹。   顾青瓷挽着柳叔玥的手去了一边,坐下后,纳罕道:“你家向来管你管得严的,以前这样那样的宴会都少见你,如今是改性了?”   柳叔玥笑:“什么改了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偏疼二房,怜惜我两个堂妹在南边耽搁了,说她们都不小了,所以就急了点。眼下但凡有个府给下家里了帖子,必是要让母亲或嫂子领着人出来逛逛的。”   顾青瓷眼珠子一转,突然凑到柳叔玥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柳叔玥见人凑近便竖着耳朵细听,等听清楚顾青瓷说的是什么,脸色兀地是一红,扑过去抓了两下顾青瓷的腰,在亭子里闹得嘻嘻哈哈的。   顾青瓷却是问的她什么时候许人家。   柳叔玥就羞了。   两人坐在一处,一边说话一边吃些点心。   柳叔玥脸上热度退了下去,才道:“不同你闹了。”说罢又好生看了顾青瓷一圈,说,“你是养得越发好了,颜色好气色好,同那三四月里娇嫩的桃花一样。”   由此可见顾青瓷嫁的人家不错,夫君定是也疼宠,所以才能让她这般自由,想回娘家也就回了。   柳叔玥不禁想着,这各人的命数说不准天注定的,且还有,表面上看着好的不一定是真好,不好的也不一定是真差。   端看自己的造化,又或自己用心去经营罢了。   顾青瓷被夸得得意,面上越发骄傲起来。   柳叔玥又随口问了一句:“你家夫君今日也过来了?”   顾青瓷点点头,“估计在前头园子里呢。”   正要再说,不妨被打了个岔,柳叔玥手指着远处,惊讶出声:“那不是你家五姑娘么?”   顾青瓷一听是顾青婉,连忙看了过去。   果然是顾青婉,他身边站着一位公子。   不过这次不是什么幽会,两人身边都带着丫鬟小厮。   顾青瓷不认识那男人,看了看柳叔玥,柳叔玥也摇摇头。   还是站在身后伺候的二太太房中的丫鬟上前一步,小声回道:“那位公子是端康王府四房的少爷。”   顾青瓷想起二太太昨日跟她说的话,才恍然的明白。   想着叔玥反正都瞧见了,便小声凑过去说了句,说是她爹爹看上的人,怕是想说给顾青婉的人家。   “成不成还不知道,咱也莫要声张。”   柳叔玥哪能不懂这个,忙说:“自然是的。”   她们坐的近脸贴着脸低声说话,一个小丫头上来倒茶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手下一个不稳将茶水给打泼了,全弄在了顾青瓷衣裙上。   顾青瓷当即惊呼了一声,站了起来。   那丫鬟吓得退了两步,直接跪下了,直磕头嘴里喊着:“六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六姑娘恕罪!”   “没事儿吧,可有烫着?”柳叔玥赶紧拉着顾青瓷看。   幸得茶水放这里凉了许久已经不滚烫,虽手上溅着了,也没红没肿,只是一身衣裳废了,湿哒哒的一身茶水渍。   玉钏脾气烈些,不耐烦将那大喊大叫的丫鬟拉到一边训斥。   “……我回去换身衣裳,不然这怎么见人。”顾青瓷蹙着眉,又说,“你也一同出去吧,这处园子僻静,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今日宴客人多,别冲撞了你。”   柳叔玥自是无有不应,顾青瓷还不放心,让她母亲身边的那个丫鬟领着柳叔玥去她嫂嫂那里,自己换身衣服就过去。   自己就带着两个丫鬟往她的院子去。   走到半中途,一处假山不远的地方。   顾青瓷不知道有个人正死死盯着她。   正是苏子彦。   苏子彦此刻的脸色不可谓不阴沉。   一想到上次在太池那群闹乱的拐子竟然没有杀了顾煊,他就心有不甘。   事情出了意外,和上辈子的结局不一样了,顾煊现在好好的,顾府二房更没有闹起来。   苏子彦愤怒的同时无可避免有些慌,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结局为什么会不一样。   但是在慌张了半日后他又渐渐镇定下来。   安慰自己只是一次小失误,就算顾煊没死,他也自有法子对付顾青瓷和李成则,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人。   ——   顾青瓷才换好衣裳,外面过来个丫鬟,躬身回话说:“姑娘,姑爷让您去一趟在回园,说是有些事。”   “相公叫我?”   那丫鬟点点头。   顾青瓷没察觉不妥,自让跑腿丫头先去回话,说自己稍后就去。   今日诗酒茶会,回园里想也是热闹的,那边湖里养着一群天鹅,旁的景致也不错。   打理好后,顾青瓷才带着俩丫鬟往回园去了。 第54章   回园之所以叫回园, 顾名思义,字如其形, 乃是一个回字形的园子。   有里外两园,合起来呈一个回字, 内外两园中间由月亮门通过。   顾青瓷边走边问:“姑爷在内园还是外园?”   丫鬟回答说:“内园。”   她的院子离南门进, 便是直接走得这边。   想着李成则那边应当是在北门处。   回园造型奇特,里头景致是非常不错的。因为有内外两重,所以占的地方极大。   先一进去就是外园,假山怪石,错落嶙峋,水榭长廊, 流觞曲水,端的是眼花缭乱。   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一处环湖,湖中自有木制长廊桥相连。   那湖宽约三四米,有小船与上,可以容人泛舟游玩,里头栽的是满湖的的荷花, 此时未开还一片平静。   只等到了夏季的六七月份,就能欣赏到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了。   环湖当初修的时候就是根据回园的格局位置来的, 首尾相连, 泛一小舟, 人坐舟内观景, 能见整个外园的面貌。   小丫鬟在前面引路。   顾青瓷带过了长廊拱桥, 又穿过月亮门,就到了内园。   内园更秀气精致一些,花花草草姹紫嫣红,更有鸟雀无数,叽叽喳喳好不活泼。   顾青瓷正想着李成则这会儿找她该是有什么事要说。   刹那间不及回神,前面似一阵狂风冲过来两个人。   玉珠玉钏上前一步正要呵斥,是哪处伺候的下人这般作死没规矩。   却未料那二个作小厮打扮的人丝毫不顾她们,直直只冲着顾青瓷扑了过去。   顾青瓷脸色骇然一变,玉珠玉钏两人慌忙喊:“姑娘快跑!”一面连忙去抓那两个小厮,小厮力气岂是两个丫鬟能比的,一脚踢倒一个,又抬手刀手照着后脖颈将人劈晕了过去,转而飞快去追顾青瓷。   顾青瓷慌忙往前跑,嘴里一边喊:“来人啊,快来人!”   然不知怎的,回园里竟一个人都没有了。   今日既是办诗酒会,顾青瓷穿的衣裳就很是繁复,好看是好看,现下跑起来却非常累赘不方便。   顾青瓷将两边裙角提了起来,脚下不敢满,可还是跑不过身后两个像是疯了一样的人。   不过片刻,她让人一把抓住了背后长发,身子后仰,脚步踉跄,绊住裙角呼啦一下侧身摔倒。   “滚开!”顾青瓷尖利出声,拳打脚踢。   那两人脸色却阴沉邪笑,好不可怕。   顾青瓷才发现这两人根本不是顾府里的小厮,面目狰狞,两只膀子异常粗壮,将那身小厮衣裳穿得像个流氓匪盗。   “你们是谁!快些滚开!等我叫人来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顾青瓷心内惊恐万分,脸色乍变,这两人是谁带进来的?   那两个假小厮邪肆一笑,已经将顾青瓷拖到了假山石处,一人剪住她的手,一人按住人她的双腿。   顾青瓷脚下的一只珍珠绣鞋都给蹬掉了。   假小厮恶声恶气道:“小姐还是省省力气吧,把别人都叫过来了,到时丢人的可是小姐,还有你们明德侯府的脸,恐怕外人都要知道侯府的嫡小姐被我兄弟二人压在身下骑了哈哈哈!”   淫邪不堪的话从那一口黄牙的嘴里说出来,顾青瓷吓得大哭大叫。   一只大手已经伸到了她腰间拉扯开那腰带。   顾青瓷挣扎,引颈尖声大叫:“啊啊啊!相公!相公救命!”   那假小厮嘴里道:“你叫天皇老子都没……”   话未说完,就消了音,只一声闷哼声从这人喉头溢出,只几秒钟,这人就眼睛一闭,直直歪倒了过去。   顾青瓷一抬头,只见李成则出现在眼前。   他手里那些手腕粗的一根木棍,见人晕过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将另一个刚想反抗的人给踹飞,再往他后脑勺补了一闷棍。   元宝紧跟着补刀,用手上尖锐的大石头,一下将两人的膝盖骨给敲碎。   李成则动作很快,一系列反应不过是在眨眼之间。   解决了两人,他才几步走过来蹲下,给顾青瓷拢好衣裳,将人给抱了起来。   摸着她的头安慰:“莫怕莫怕,无事了。”   随后,抱着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对元宝道:“将人捆起来找个地方关了去,听候发落,这事也不要声张。”   元宝自是拼命点头,“是,主子。”   顾青瓷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发抖,满脸的眼泪,眼眶通红。   现下回神了,依旧脸色苍白,一直呜咽呜咽的哭,眼泪流不完。   李成则用下巴碰了碰她的脸颊,温声一句一句哄她。   很快就到了顾青瓷的院子。   他抱着人直往内室而去。   院里伺候的下人见姑爷抱着小姐进来,先俱是愣住了,不过瞬间回神,个个躬身行礼,口叫:“姑爷,小姐。”   李成则脚下未停,只道:“你们姑娘方才不小心崴了脚,你们去请太太过来。”   丫鬟即刻点头,也呼了一口气,就说呢青天白日又这么多人,怎的姑爷就这样抱着姑娘。   虽他们二人恩爱,却这番也实在有些叫人脸红害臊。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先是玉珠玉钏被元宝弄醒了过来,告知她们顾青瓷没事,让二人赶紧回了院子。   二太太同两人前后脚到,进了屋子里一看,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一皱赶紧去里间。   李成则将丫鬟都打发去院,不叫再屋子里伺候。   二太太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在门外守着以防有人偷听。   “出了什么事?”二太太皱着眉压低声音问。   玉珠玉钏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你一言我一语将顾青瓷被人弄湿了衣裳到被人偏去回园然后遇见两个癫狂的小厮的事全说了。   说完都红了眼睛:“请太太责罚,奴婢没看顾好小姐。”   二太太眼珠子赤红几乎没突出来,忍得牙齿打颤,直直抬手摔了一个杯子,“砰”地一声脆响。   李成则脸色也是冷冷,“我并未叫人去请瓷儿,谁这么大的胆?”   二太太气得发抖,厉声出口:“查!给我查!那几个传假话的贱蹄子给我抓起来往死里审!”   话落吩咐周妈妈马带几个粗使婆子上去拿人,两人先关起来。   “不要惊动了让人,别让事情传出来,你悄摸的。”   “省得的太太。”周妈妈稳妥得很,不慌不忙答道。   二太太只听着就觉胆战心惊,慌忙去安慰顾青瓷。   在府里自己眼皮底下出事了,二太太怎么能不内疚自责。   心中又十分后怕庆幸,万幸李成则返了一趟回园,不然真全完了。   李成则皱眉想那发生的事,先时他们众人是都在回园里的里头,里头赏景作诗各有所趣。   玩了一阵后,四少爷顾炤请大家去兽园看家里新来的老虎。   众人才一同散了离去。   自己之所以会再回来一趟,是因为他发现挂在腰间的荷包掉了,荷包还是顾青瓷给做的,这种贴身的东西掉了万一再让别人捡到就不好了,所以才会返身回寻找。   故而这会儿才要庆幸,不然就救不了顾青瓷。   是谁要害顾青瓷?   李成则拧着眉思索。   那边二太太头一个想到的怀疑对象就是周姨娘和顾青婉。   这府里心思这般毒辣又将她们母女当做仇人的,除了顾青婉和她那个姨娘,二太太再想不出别人。   偏生今日还有客,二太太已经离了这些时候,顾青瓷平静下来后,也知道母亲脱不开身,让母亲先去照顾客人。   二太太没有更好的办法,勉强扯着笑脸出去周旋了半日,送客人出门的时候,又她让身边得力的一名妈妈去大门处盯着,将那些客人人数包括下人的人数统统核对好,看哪个身边少了人。   差不多申时不到就将客人全送走了。   去核对人数的妈妈回来,回禀,“太太,门房那边的名单老奴亲自盯着核对了,照着册子上记的,只是奇怪,出去的一人不多一人人不少,是正正合适,没有哪家身边丢了小厮。”   二太太脸色黑沉,“难不成竟是凭空冒出来的两人不成!”   若说是门房那边记录的一早故意少记两人也不可能,除非他们是盼着自己被捉住,不然出去的时候多出两人照样回被发现。   李成则眯着眼睛,听了那话,突然说道:“不是外客,那便只有内鬼了。但又说那两人不是府中人,如此就以后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二太太急问。   “使这出计的人,在府中有内应。”李成则说。   二太太尚且还没琢磨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周妈妈急匆匆过来了。   “那两个假小厮咬舌自尽了,什么都没说。”   二太太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重重呼吸几口气,才问:“那个泼茶水的丫头呢。”   “那丫鬟倒是招认了,有人许了她一百两银子,只让她将姑娘的裙子弄脏,她贪财就答应了。”   “谁许她的?”   “是一个扫园子的老婆子,抓起来审问了,那老婆子只说以前有一次她园子没扫干净,姑娘过去脏了新鞋,就罚了她跪了两个时辰,婆子怀恨在心,恰这次姑娘回来了她找着机会,故意让人脏了姑娘裙子,想让姑娘在众人面前出丑。”   这套说辞看起来没破绽,但是二太太一丁点都不相信。   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   于是便冷冷一笑:“好好好,既都是硬骨头,我也不用心软了,先关一宿,明日叫来牙婆,统统发卖了事!”   线索似乎就这样断了。   忽然,李成则心里一动,脑子里闪过点什么。   半晌,他沉了沉声,问:“有一个叫做苏子彦的人,似是顾炤的好友,你们可知道此人?”他是突然想起来,就在回园里,苏子彦和顾青瓷的庶姐,叫做顾青婉的,那么点时间,似乎碰了三回面。   细细想来,两人神色竟不似陌生人。   那时顾青瓷落水让李成则去救人的也是苏子彦,看起来苏子彦只是顾炤的一个朋友,但李成则总觉得不只如此,所以才会意有所指说这句话。   顾青瓷一听,从炕上直起身来,问:“她是几时在的回园?”   李成则略一回忆,道:“约是将近巳时过后。”   顾青瓷哑声说:“我同叔玥在梅亭子里也见到她了,那会儿是午时过后。”   二太太都顾不得李成则在,狠声说道:“她自来不是个安分的,许就是她同人一起弄出来的阴私,就是为了害我儿。”   一面又道:“周妈妈,你赶紧去查查姑爷说得那个叫苏子彦的人。”   这事情一时半刻也弄不明白。   晚上,李成则就带着顾青瓷回去了李家。   又过了两天,二太太那里命人送来消息,说那位苏子彦竟然是周姨娘娘家嫡姐的儿子。   如此,他就是顾青婉顾炤的嫡亲表兄。   可恨周姨娘此前竟从未透露过一星半点,隐瞒得死死的。   要说没有阴谋,谁信! 第55章   之前苏子彦在他的好友王隽之面前也是真话夹杂着假话, 说什么明德侯府的人不屑见妾室家里的亲戚,自己上门侯府二房主子从来不见。   这话说得很假。   明德侯府没分家,如今还都住在一处, 老太爷没了后, 是由嫡出的大老爷承爵, 二老爷同样是嫡出, 还有个被人遗忘存在感低微的庶三房, 三房老爷身体不好膝下又没有儿子的缘故, 很不太出门应酬交际,老太太年纪大了慈善多了, 太爷去世后也并没有把人给三房给打发出去。   如今算是一府住着三房人。   府邸大,一大家子主子加下人多得很,现今是大夫人管着家, 内宅里的事不论大小皆是由她拿主意。   头一个自然是要紧管着后院门户, 这关乎这一家子女眷的名声, 内院住着那么多姑娘呢。   高门大户的,一个当家主母若是连这点子事都料理不清楚,那也不必管家了。   眼下先别的不提,直说探亲这一条,侍妾的娘家人倒也可以往来,只是要进府, 须得先禀了主母, 就是大太太, 再拿二门的管事妈妈回话, 让管事妈妈领进来,给一个屋子,妾室再能过去见面。   一般能得两个时辰功夫,陪着吃顿饭说些私密体己话,留宿是少有,毕竟妾室不是正经亲戚,没这个体面。   譬如说苏子彦,他是二房周姨娘的侄儿,若是想近的府来看周姨娘,必先要让人回禀大夫人,大夫人允了,让二太太自己去处理,二太太在让婆子去请人过来。   处处是规矩,这一番下来很是麻烦。   故而苏子彦就从没以周姨娘侄儿的身份进来过,或许是他们心里一直有着什么打算也未可知。   苏子彦要有什么事要商量,都是直接去外院见顾炤,不用惊动管着内宅的人,所以二太太从来不知道。   周姨娘受宠多年,在府里眼线得用的人都有,顾炤避着人安排苏子彦同自己母亲见面不是难事。   如此苏子彦同周姨娘的关系就一直瞒了下来。   这要不特特遣人去细细打听,肯定不能发现。   李成则听了下人带来的消息,也不过惊讶了一瞬,过后很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之感。   顾青瓷就直接听糊涂了,圆眼睁得大大的,一脸惊讶没回神的样子。   半晌才说话,“相公,这是真的么,那人不是顾炤的好友?而是他表兄?他们,他们……”顾青瓷不可置信地问,话都没说全。   李成则缓缓道:“岳母既让人来说了,肯定是调查清楚准确无误了的。”说完又捏了捏顾青瓷的手。   有着话他不好对顾青瓷说,依现在这结果看来,那当初顾青瓷落水,原身被怂恿去救再趁机毁人名节的事,该也是苏子彦和周姨娘他们一起设计的圈套。   目的自是想让毁顾青瓷一生。   自己要是没有穿过来,顾青子最后会过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李成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算计到自己身上来,若是不报了这个仇对方还真以为自己好脾气能当个软柿子随意捏了呢。   李成则眯了眯眼睛,问那下人前日的事情可找到了证据。   猜测是一回事,但没有证据,面上就奈何不得人。   不过李成则压根没准备用什么正经手段。   人“敬“”他一尺他“还”人一丈,很公平。   下人苦着脸摇头,两个假小厮死了,其他涉事的丫鬟打的打卖的卖,但都没招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这一环套一环,足见那幕后人其心之恶毒。   “二太太几乎没气病了,在自家门前出了这样的事,幸得是姑娘最后没出什么事,不然二太太拼着得罪所有人也闹大讨个公道的。”   虽然没有证据,可这事情最大的嫌疑人是周姨娘和苏子彦无疑了。   这样那两个假小厮也能解释得通了。无外乎是,宾客上门时,苏子彦将二人充作自己的贴身小厮带入,他自己的小厮或是由顾炤安排着混在府里头,只一出了事,假的自然是弃之不顾,再带着真的小厮坦然离开。   再一个,能买通进来的,他必有能威胁人的把柄,这样就算被抓也不怕。   李成则其实有点想不明白,冒着这些风险兜这么大一圈他们就是为了对付顾青瓷,有意思?   莫说顾青瓷只是个女儿家,还已经嫁出去了,且在外人眼里那已经是嫁了个破落门户足够她们笑半辈子了,为何就一定要来这一手,找人再毁顾青瓷清白?   李成则姑且只能猜测,是那位周姨娘同二太太斗了大半辈子,早已经积怨尤深。顾青瓷和顾煊是二太太的心肝肉,弄倒了她们中任何一人二太太都怕要崩溃。   这也算一个原因,李成则猜得不错,只是却不是主要原因。   放一般人看来,顾青瓷已然是一个外嫁女,很没必要花精力再使手段踩几脚,这么做损人不利己。   但他低谷了女人的妒忌心,尤其是心肠早已经坏了的人的妒忌心。   顾青婉陷害顾青瓷低嫁,是想看她痛苦地过后半辈子,好好体会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一个为一点钱财抠唆的低贱贫民。   最好她这大小姐要日日受着恶毒婆婆虚伪丈夫的责打磨搓,这样顾青婉才能痛快。   可没想到最后现实和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顾青瓷是低嫁了,可是压根没有就此枯萎下去,反而越发开得含苞待放。   回娘家来,依旧穿金戴银,依旧神色骄傲,还是一派娇贵小姐模样。   更让顾青婉没想到的是,顾青瓷的夫君竟然长得如此俊逸,谦和温朗,那样子竟是对顾青瓷十足爱护宠溺。   起先顾青婉刚一见到的时候,完全不想相信,她心里对自己说都是假的,定是他们装的。   然而,之后顾青瓷三番两次回府,他那夫君甚至允她在娘家小住。   顾青婉暗地几乎没咬碎了银牙,她都将她踩到泥地了,她凭什么还过得这般舒服。   如此每每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就怄得慌。   这次一个计策其实先是苏子彦无意跟他们提出来的。   顾青婉却是头一个赞成,她就是见不得顾青瓷有一点好,有她帮着亲在耳旁撺掇着,周姨娘很快也同意了。   而苏子彦原本的计划是,让人去毁顾青瓷的清白,等那两个人完事,再引着李成则过去,当场发现顾青瓷同人苟合衣衫不整,这样一来,顾青瓷就算是毁了。   以苏子彦男人的心理看,李成则会认为顾青瓷淫荡不守妇道,心里肯定恨不得打杀了她才好。   顾青瓷解释也于事无补,毕竟那里顾府,哪有外人敢对顾青瓷动手,除非是她自己愿意。   李成则会就此恨上顾青瓷。   那之后可能有两个结果,其一,李成则怒意滔天不肯遮瞒此事,捉住这个把柄狠狠敲顾府一笔,然后一纸休书,休掉顾青瓷,顾青瓷回府的下场只能是凄惨,为了府中未嫁姑娘的名声着想,顾青瓷要么一根白绫了事,要么关进姑子庙了此残生;其二,李成则惧于侯府威势以及李家的颜面,忍气吞声压下此事,为此顾府同样要给李成则许多补偿,但是顾青瓷在李家的日子就绝对不好过了,两夫妻必然是仇人似的水火不容,闹的鸡犬不宁,李成则再纳多少妾室,顾家也没颜面去管了。   所以说,只要事情成了,无论结果是那种,苏子彦都是达到了目的。   算是把上辈子的仇给报了。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又会出了差错。   李成则还不知道的是苏子彦那里,当日一到家就发了一顿狠脾气。   那日在回园时,苏子彦当时是令一个小厮接近李成则用刀片割松了李成则挂在腰间的荷包。   准备到了时辰,他再假作无意发现,提醒李成则去找,正好撞破顾青瓷的事。   只是万万没料到李成则这么警惕,才离开回园没多久,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发现荷包没了。   甚至一点没有声张,没问丫鬟小厮,这才让苏子彦都疏忽了。   接着一晃眼的功夫,李成则就消失了。   李成则带着元宝去了回园。   ……   李成则神思回转,对那回话的人道:“你且先回去,让岳母放宽心,这事我心中有数,定不叫瓷儿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他勾唇挑眉冷冷一笑,算上之前苏子彦阴自己的两次,这是第三回了,自己再回礼一二,很是说不过去。   那下人见姑爷冷沉邪肆的神情,眼皮重重跳了几下。   心道之前却是想错了,这位姑爷断不是个只一位温和待人的角色,怕内里主意大且有手段呢,不然,也不能将她们姑娘笼得这般服帖乖顺的,要知道六姑娘可不是个好说话的性儿,没出阁是就顶霸道,轻易招惹不得。   这人不免悄悄望了炕上的顾青瓷一眼,只见她手里还挑着李成则挂在衣裳外的玉佩玩。   不敢再多看,回完话又行了礼这人就退下回顾府了。   人退下后,李成则拿来药膏,给顾青瓷手上腿上擦破油皮的地方都抹了药。   顾青瓷尚且心有余悸,歪在李成则身边问:“相公可是有什么主意了?既然脱不了于周姨娘有关系,索性不如直接捅到父亲跟前去要一个说法!那等蛇蝎妇人岂还留在家中,不定什么时候走要出幺蛾子。”   李成则叹了一声,一边拢了一边的毯子替顾青瓷搭在腿上,一边摇头说:“很不成,没有证据不说,岳父大人本就偏爱她们,你冲过去一通指责,最后受教训的肯定是你,这些年你还没吃够亏?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不好说出来,于你的名声有碍。”   “这不行那不行,难道就认了栽不成!”顾青瓷憋的一肚子的气和委屈,胸口火气直涌,顺手一下子扯下李成则压衣角的玉玦,往地上扔了出去。   “珰!”一声,摔碎成了四分五裂。 第56章   摔了玉玦之后,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冷了下来,顾青瓷才察觉到自己不该这样。   她是习惯了如此,从小到大养成的脾性难改, 稍微有一点不顺心的地方总要发脾气。   她刚嫁来李家, 第一次摔东西的时候被李成则逮着教育了一通。   后面又再犯, 就吃了一个狠亏。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心里对李成则有了些惧意。   这下子, 李成则还没怎么样, 她心里就先咯噔了一下。   李成则其实没怪顾青瓷, 只愣了一下是真的,没太回神。   这下子, 低头一看顾青瓷,见人一脸委屈又紧张的神色,心里不免好笑。   没去管那玉玦, 反而又记起先头他去顾府接顾青瓷, 却见这姑娘面色不对神色蔫怨。当时没空多问。   眼下却准备翻一翻旧账。   只看着顾青瓷头都快埋到地底下去了, 还是要先哄一哄。   于是便是过去搂她,故意笑说:“怎么了就要这副样子?是你摔的东西又不是我摔的,怎么自己还先委屈上了,嗯?”   边说边抬手用手去拨弄了几下顾青瓷的下巴。   顾青瓷也是个机灵的,一听李成则这语气,似乎是没怪她更没黑脸, 心中登时松下一口气, 随后把脑袋直往李成则怀里直拱。   半晌, 才小声说:“我是气不过了, 不小心才那样的,相公见谅……”   李成则轻笑:“我知,谁先骂你了不成?放心,你相公定会给你报仇出气的。”   现都话里都不说讨公道了,既是人家阴着来,他也不必用多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顾青瓷没听出其中的差别来。   ——   苏子彦还在愤恨事情功亏一篑,恨没有将顾青瓷李成则打进泥里。   顾府里顾青婉也气得绞烂了一条手帕。   只周姨娘心里有些打鼓,这事差点就叫人发现了,太太那边派了婆子查探她是知道的。   等苏子彦一出了府,周姨娘就立马叫来了顾炤告诉他,接下来一段日子不许再带苏子彦进府,又对着顾青婉耳边叮嘱,“姑娘最近好生在屋子里绣花,有事没事别出去,你爹正要叫太太给你议亲,真惹急了太太也不好。”   顾青婉不以为意,太太算个什么,爹爹压根不把她当回事,府里有几个人信服她的。   知子莫若母,周姨娘一看女儿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揪心得头发都要掉了,然还得耐心解释:“不管你父亲喜欢喜欢她,她都是太太,我是个妾,将来你的亲事我是丰点都插不得手的,虽说你爹爹偏宠我们,但到底是个男人,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太太随便在内里使个手段,到时你哭都哭不出来。”   她这么一说,顾青婉心里才凛了一下,事关自身她也怕有个什么差错或不好,便乖乖应下声来。   她们做了恶心事倒想缩起来避祸,但李成则却没那么好脾气。   顾府里不好动作,苏子彦却是住在外头的。   李成则着人盯了苏子彦一段日子就找着机会了。   还真没有费多少劲去调查,苏子彦这人,有一个喜好。   他好美色,一个月有十来天会去秦楼楚馆夜宿。   花楼里可没什么秘密,只要给钱就能套出一般客人的信息。   没成想这苏子彦还真是个有料可挖的。   去青楼当然是为了那档子事,据得来的消息,李成则知道了苏子彦在那事上有些特殊癖好,粗鲁凶狠,凡举伺候过她的姑娘,无一心里没有怨恨。   李成则心道有了差错就更好利用了。   摸准了苏子彦进烟花柳巷的规律,李成则便使了一个计。   他买通了花楼里一个在苏子彦手里吃过亏病了大半个月的女娘,让人在苏子彦的茶里下了专给南风馆里小倌的软骨药,等人昏了之给,再使人将之丢到对面不远处的南风馆去。   苏子彦果然中招,他是这里的常客所以就没多少防备,喝了茶昏了过去,叫人套上麻袋,从窗户丢下运了出去。   那么喜欢毁人清白,就让他自己尝尝滋味儿好了。   苏子彦也算是位公子哥,长的细皮嫩肉的。   如此,在南风馆里叫一位壮年男子给生生睡了一夜。   次日清醒后,浑身青青紫紫,后面那处无法忽略的感觉,都让苏子彦浑身直抖,满眼的红血丝像个恶鬼,几乎当场晕过去,好悬没喷出一口血。   却是因为声张不得,活活吞下了这口气,穿好衣裳偷偷溜了。   回到苏家,才发作起来,一系列天崩地裂的动作。   等几日之后,恢复精力再想去查,早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李成则收到后续消息后,点了点头,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只问了元宝一句:“尾巴扫干净了么,别让人抓到把柄。”   元宝挠了挠头嘿笑,一脸自信:“少爷放心,这事儿咱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同咱们有什么相关的。”   李成则没忍住笑了,夸道 :“聪明。”然后又给了赏钱。   为了办成这一桩事,前后也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元宝一个人来来回回,差点没跑断腿,亏得他机灵,有几分本事。   李成则到底知道没人用的制肘之处。   心里已经寻思着得再买个得用的人回来。   这事情一了,空下时间,李成则又往河口村去了一趟。   西瓜培苗的事总不能不闻不问,过去了才知道那四人果然都是有经验会做事的,瓜苗子在棚子里长势很好。   也是巧了,他刚想寻摸个能干事的人,那边一位堂伯爷就过来,托了他一件事。   原也是族里李姓的一位外嫁姑奶奶,去年同自己丈夫一起出门探亲,未料途中遇见了山贼抢杀富商,二人被殃及池鱼双双死在贼人刀下,这事传了回去,不多几日,他们这房就被叔伯几人给占了去,可连那夫妇二人只余下一个幼子,不到十岁,他的那些伯叔竟是个没有良心的泼皮无赖,占了人家的家财,却不肯给那孩子一口饭吃,每每非打即骂。   堂伯爷叹了一口气,道:“那孩子一身伤,许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有一天偷偷跑来了河口村,找到他舅舅,哭了一顿,讲明白了事情原委。总归是我们李家出去的姑奶奶,没有让人这样作贱的道理,后我让他舅舅领着一伙青年后生去讨说法,那几个泼皮不认这个侄儿,闹得很不成样子,最后那边丢了五两银子出来,言是了了这门亲,以后那孩子就不进他们家门了。”   “再后来如何了?”李成则问。   “孩子只能带回没咱们这里,那孩子的舅舅倒是不介意家里多一张嘴,只是家里有个恶婆娘,自从孩子进了家门,日日骂声不断,弄得鸡犬不宁,他舅舅也撑不住了,这才寻了我想让我讨个主意。   原也没想送到你身边,只是上次发现那孩子难得是个识字的,听说在家上了两年学。我这才动了心思,又见你上次身边买了下仆,身边缺人也未可知。那孩子是个难得的好性,心思清明,又不糊涂,也是陡然遭难十分可怜。”   李家这些族人其实都是不错,不提那些各家的小龃龉,却是很知晓大面不出错,不做损害一族利益的事。   这位堂伯爷更是个善心人,他辈分又大,自然不可能为着别人的事来诓骗李成则。   李成则认真听完,略沉吟几秒,说道:“可能让我先见一见那孩子?”   “自是应当的。”堂伯爷直答应下来,脸上也带了些笑出来。   知晓这事不出意外是八九不离十了。   晌午李成则在堂伯爷家用的饭,吃了饭,才叫儿子将那孩子领来家里。   李成则一见,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心里却想难得是个周正俊秀的模样。   长的瘦瘦弱弱的。   李成则将人招至跟前,温声问:“几岁了,叫什么。”   那孩子细声回:“八岁整,唤作冯如似。”   李成则心里一动,又问:“是哪两个字?”   冯如似向前走了两步,左右看了一看,李成则忽而意会,伸出掌心,道:“写来我看。”   冯如似也不怕,一双通透的眼睛清清白白。   一笔一划在在李成则手心里写了两个字。   “如似……”李成则笑了笑,抬眼看着那小孩,说:“莫不是出自‘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这一句诗?一时我也只能想起这一句来了。”   冯如似这会儿神色才有了些变化,过了会儿,抿了抿唇,说道:“我父亲曾说过,我还未曾出生时,有一日,他正看着一首诗,嘴里念的正是这两句,我母突然掀帘走进,告诉父亲她怀了身子的消息,父亲大喜,心头有感,是以择了如似二字给我作名。”   李成则觉得这孩子很有些不卑不亢的姿态,年岁这般小,已然有些冷沉的样子。   这样的人当成小厮养的确可惜了,带在身旁当个书童吧,有着这样的身世,又尝尽了人情冷暖,怕早已经懂事。   能帮一下就帮一下。   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李成则才缓缓道:“可是愿意跟在我身边,别的不先说,只不会折辱于你,亦有口饱饭吃。”   今日这一出冯如似早就知道,一早就有人跟他说过,李家这位秀才公,住在京城内,一家都是顶善良的人,跟了他一起去,至少有条活路,不会错的。   这会儿,冯如似脸色也很平静,只是在李成则说完这话后,退后了几步,慢慢跪了下去,对着李成则磕了三个响头,尚还童稚的声音透着一股坚定:“谢舅舅活命之恩。”从他娘那边算,叫李成则一声舅舅没有错。 第57章   虽话上是说接回去当个书童来养,可冯如似不过八岁, 站着都不比书桌高多少, 怕是研个墨都费劲, 当然不会真让他跑腿做事。   李成则能答应下来, 一则是看在堂伯爷的面子, 二个,他见到这小孩,也真动了点恻隐之心。   堂伯爷自己心里大概也清楚, 故而多有感概。只觉李家这个子孙错不了,品行心性一样不差,将来前途自不会差的。   要走之前, 冯如似的舅舅过来了, 他给李成则磕了几个头,心中惭愧嘴里说不出什么话,最后只呐呐谢过李成则能收下冯如似。   李成则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带着冯如似上了马车, 走了。   ……   家中无事,顾青瓷正带着李芝李蝉两姐妹读书。   她二人已经认识不少字,能略读些东西了。顾青瓷今日择了几首应景的春游诗出来, 一句一句教她们念来, 读通顺了又让在纸上写了几遍。   字体是勉强端正, 顾青瓷瞧了瞧, 也算过得去。   可见私下是用过心的。   不大一会儿, 玉钏笑着走过来通禀:“大爷回了。”   顾青瓷抬头,道:“今日却是挺早的,这才申时不到。”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前有两回李成则都是酉时才到家,要么就是次日的上午。   才说完话不过片刻,李成则就抬脚进来了。   他见李芝她们在时还有些诧异,因平素二人只在上午过来。   这会儿都晚了。   今日这样是因为顾青瓷留了她们吃晚饭。   顾青瓷见李成则的神情,也懂了,于是就说了句:“我没什么事,就让妹妹多陪了一会儿。”   李成则只略略一扬眉,看了桌上的纸笔一眼,寻了位置坐下。   同李芝李蝉说了会儿话,问她们学到哪儿来了,认了多少字。   顾青瓷是用三百千给人启蒙的,深浅自是看的出来。   两个一一答了,李成则又拿了二人写的字来看过,之后温声勉励了一番。   两姐妹心里感动,谢过大哥嫂嫂之后,才福了个礼离开了。   等两人一走,李成则就笑道,“你这教得好,二位妹妹身上都会规矩了。”   这并不是讽刺的话,而是见两人会纳福蹲姑娘家礼了才有此一说。   顾青瓷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翻,一边道:“可不是我的功劳,都是嬷嬷教的,她们两个也肯学。”   也是李芝李蝉知好歹,若是个脾性差的人,顾青瓷才不愿意废这个劲,说不得人以为你是讥讽嘲笑她们呢。   小家门户没有那诸多规矩讲究,除了过年,就没请安跪安叩首这些礼节。   两姐妹往这边多来了几回,见处处是规矩,自己不免先露了怯,顾青瓷同张嬷嬷提了一句,张嬷嬷才会提点多有提点二人。   要不怎么说三代才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一个贵族家庭绝不是一下子就去能形成的,乍富起来的那叫暴发户,稍微有点底蕴的人家都看不起这个。   李家这连一代富贵都没有,同勋贵顾家何止是天壤之别。   富过三代才开始讲究吃穿,一点一滴一举一动都是规矩。   李成则低声笑了出来,他怎么会看不明白没有顾青瓷吩咐,哪个会多余跟那俩丫头提点什么。   顾青瓷要犟嘴李成则也不拆穿,坐了会儿,才说:“有个事忘了说,”又朝着窗户外喊了一声,“元宝,把人带进来……”   元宝意会,在外头应道:“知道了主子。”很快功夫,元宝就牵着冯如似进来了屋里。   顾青瓷见着半大的孩子就是一愣,不明所以,转头小声问:“这是?”   李成则先没解释,只冲冯如似招了招手,冯如似乖乖走上前。   他聪颖得很,叫了李成则舅舅,目光落在顾青瓷身上,认真喊了一声舅母。   顾青瓷又不傻,冯如似这么一叫,她就知道必是李成则从河口村那边带来了,就不知是哪家的亲,李成则没有亲姊妹,堂姊妹也没有,肯定不是自家这一支亲戚了。   压下疑问,顾青瓷在身上找了找,她今日只在家里每出去,就没戴什么好东西,摸了半日,最后只能面前把陪在腰间的挂祥云纹挂玉扯了下来,唤了声好孩子,就把玉佩塞给冯如似做见面礼。   李成则顿了一下,不免失笑,知道顾青瓷是误会了,但并未阻止,只对冯如似说:“是你舅母的心意,且收着吧。”   冯如似犹豫半晌,才慢慢接过,拿着了。   李成则一边看着,心里想是个谨慎敏感的孩子。   顾青瓷见过了冯如似后,又让元宝领着出他去玩了。   顾青瓷等人走了出去看不见了,立即瞪了李成则一眼,埋怨,“你带了人回来先也不说一声,显些害我出丑,见面礼什么都没准备。”   李成则只道:“是我疏忽了,还望六姑娘海涵一二。”   顾青瓷将自己手帕叠了叠扔过去,有些恼了,“偏要来打趣我!”   她脸颊略有些泛红,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似的。   转而又开口催促,道:“快说说那孩子的事吧,我还糊涂着呢。”   既是姓冯,肯定就不是李家一族的人,况叫他叫人舅舅,若是一族的该称李成则伯叔才是。   李成则也没隐瞒,略理了理话茬,才将冯如似的来历一一说给了顾青瓷听。   “堂伯爷既开了口,我不好一口回绝。也没说让如何,只让这孩子跟在我身边好歹算有个活路,这算是过了明路,那孩子的舅舅自己不养,以后也没脸没立场说话来寻麻烦,生父那边就更莫提,五两银子断了亲。他如今同孑然一身一个样,端是不会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李成则会解释这些,也是担心顾青瓷年纪小不知事,不喜欢冯如似。   毕竟冯如似不是下人奴仆不好管教。   顾青瓷听罢倒是没考虑那么多,左不过一个孩童,她院里也不缺一口饭。   不过想了想还是问:“你要带他在身边么?”   李成则失笑,“他这么小能做什么,怕是要先养在院子里,有你看顾着我也不担心,平素我在家时自会教导……”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冯如似才八岁应该送去学堂才对,堂伯爷说他读过两年书,这就不难想他父母在世是定是极为疼爱又尽力培养他的。   只是现下不合时宜,冯如似这事肯定要去告诉老太太和李保德一声,带回来养活他们不会有意见,但是要当个正经的晚辈还送去学堂估计二人都不会同意。   读书那是最耗钱耗精力的。   冯如似一不姓李,二同李家不沾亲,谁能愿意白白费这些力气。   李成则心里明白,所以暂时不提这个话。   再者冯如似眼下看着不错,也的确只是第一印象,养一年该知道是好是歹了。   若真是个有天分的,李成则也不会让他埋没了。   是故这会儿李成则又挑着说了几句:“如似他上过两年学,等会儿我拿两本字帖与他,让他练练字,我若不时,你也可指导一二。他年纪小,丢下笔怕过不得多久就要忘,好歹别叫辜负了曾经父母的一片心意。”   顾青瓷这才有些惊讶了,原以为就是乡下穷地方带回来的一个小孩呢,竟也上过学,稀奇了。   李成则挑眉,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故意道:“你这性子可的好生克制一下,今日瞧不起这个,明日瞧不起那个,六姑娘,你自家相公也是乡下穷苦出身,你莫不是在心里也是十分嫌弃的?”   顾青瓷被看出心里想法,头顶都要冒烟了,却羞于承认,张嘴反驳:“谁、谁却嫌弃你了,休要赖我。”   这是眼高于顶一身矜骄高傲还不自知,李成则不免叹息,他家这个就是个招麻烦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李成则捏了一下她腮边的软肉,收回手,慢慢道,“如似就安排住在东厢吧,那边还有个空屋子,让人收拾出来。”   顾青瓷点点头,吩咐玉钏,道:“咱们屋里没用过的棉被褥子都有,只管拿过去,现下就去把炕烧起来,那边没住过人怕是有潮气,他一个小孩子别回头病了。”   玉钏一福身忙应了,口里答:“省得的奶奶。”话落就去退下了。   顾青瓷又偏过头,迟疑了下,还是问,“晚上需不需着个丫头给他守夜?”   李成则一下笑了,“你这是把他当成个小姑娘养了?很不必,八岁已经懂事了,你也小看他了,他去岁失去双亲也挺了过来,不是那样娇贵的人。”   冯如似这个情形,不用细想也能知道,父母亡故后的那段日子必定是极难熬的,恐怕都没有多少时间来反应难过,眨眼就亲人霸占了家财然后踢皮球一样扔来丢去。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有半个时辰话,这会儿也晚了,不好带冯如似去东院那边认认人,便只好等明日。   翌日一早,李成则起来后,就发现冯如似已经起了。   心中一叹,终究是个孩子,初来乍到陌生之地,他再如何忍着自己恐怕都会惶惶不安,害怕自己不能被接纳。   李成则没问他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也没问他睡得好不好。   只是带他同去了书房。   准备了一份纸笔给他,问声道:“写两个字我看看。”   冯如似很听话,默默拿起笔写了一行字。   一个小孩的字谈不上好坏之说,端端正正的楷字。   李成则点头,说了句不错,而后拿了一本字帖出来给他,道:“日后你起床后,可来书房临半个时辰的字帖。”   反正他自己也是惯于早起的,清晨脑子思路最清晰的时候,做事效率高,若冯如似坚持得下来,他正可在这个空档教一教小孩子的功课。   冯如似先是呆了呆,后又有些紧张和不敢相信。   抬头去看李成则的神色。   他还可以读书写字么。   幼年的冯如,说不清楚心里是感受,只觉鼻头突然酸涩不已,眼眶蓦地就红了。   他咬着唇忍着,脸上带着倔强。   李成则只作不知,拍了拍他的脑袋,带他在一个小桌前坐下,“这个位置是你的,以后你就在此处读书写字。”随后他又指着另一边,“我在那处看书,你若遇见不懂了,就来问我。”   冯如似拼命点头。   从父母身故后一直惶恐不安的心,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突然就沉静下来了。   两人在书房里呆了大半个时辰,等顾青瓷起来后,一起去那边吃早饭,李成则就将冯如似的事大概同老太太和李保德说了一遍。   二人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左右顾青瓷那里已经养了一屋子丫鬟婆子,多个小子不算什么。   孙氏更是觉得既是李家老太爷那边的人情,驳了反是不好。   之后抱着冯如似也是心肝肉的叫唤。   如此,冯如似算是在李家住下了。 第58章   开春后, 李成则手头上这本小说也快完结, 最后五万字一气写完就直接交给了方掌柜,大约周报上还能连载三期。   他如今名声甚热, 不止周报畅销, 出的上下两册书都卖的很好,就连顾青瓷都偷着收藏了两套。   连那些茶馆茶肆里的说书先生也爱讲崔氏三郎的故事。   方掌柜问李成则可有构思准备下一本书, 李成则并没给他准话, 只说有时间了会再递稿子。   总归他身上还有正经功课不能丢, 科举考试可是他计划里最重要的一条。   既然要在科考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自然要早早做好准备,需距离下一科, 也就两年功夫了。   原身底子本来就不够扎实,学的也不深。   脑子里那点东西倒是让李成则渐渐融会贯通了去。   好歹是当了大学教授的人, 学识眼界学历一概不缺。   缺的只是时间。   李成则不敢自傲, 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世上从来不少天才, 科举考试不啻万人争相过独木桥, 端凭真才实学说话。   寒窗苦读十余载, 可不是一句空头话。   李成则倒也是十年寒窗读书过来的, 只奈何他学的和现在要考的东西大不相同。   不过好在学问多少有相通之处,从新再来一回也没什么排斥的。   李成则的优点在于,成功过的人自有他一套成功的法门, 绝非偶然。   智商、自制力以及学习方法一样不差。   又幸得是继承了原身的全部记忆, 不然还要从零开始。   李成则收集整理资料信息的能力一流, 很快针对自身的情况指定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学习复习计划。   有效利用既有资源来辅助自己提高是最好的方法,但难的是这个时代资料不太好收集,不比现代的大数据时代,互联网能解决几乎所有难题。   但是这一步他没法跳过去。   一连跑了大半个月的书肆滞之后,李成则意识到,他需要一个这时代的老师。   有些东西隔着阶层隔着文化差异他很难真正了解到更为深刻的一些东西,更甚者,再这样闭门造车不与人交流,恐难得到更大的进益。   身而为人,一个男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野心。区别在于,有些人的野心在现实生活的磨搓中渐渐消失,而有些人却反被压制激发得越来越大。   李成则当惯了斯文教授,他在学生和一部分特地人群面前总是惯于维持一副温和绅士的模样。   表象如此却不能代表真实内心也是这样。   若真是这样,陡然魂穿这个时代之后,就不会把目标定在“士”的阶层了。   优秀的老师不是那么好找的。京中倒是有诸多私人学馆学舍,譬如原之前上学的地方,但李成则没把目标放在那里,更没打算回原来的私塾。   他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私塾那些先生绝对不是目前的他所需要的。   最理想的状态是能拜一个对科举考试一途了若指掌,本身又是从科举仕途出身的人作老师。   但这个选项也是李成则最不指望的,从一开始就在心底早早划掉的选项。   无他,他还没有资本让那些人对自己另眼相待,给自己当老师。   思考了半宿后,李成则心里有了想法。   京城里有个奉太书院,乃是举国闻名的三大书院之一,多少勋贵高门达官显贵之族优秀子嗣在其中就读求学,当然亦有学问不凡的寒门子弟。   总之用一句话囊括,就是奉太书院人才济济,才华佼佼者不知凡几。   而在里头教书的,就有许多当世大儒。   而自来这样的书院非普通人想进就能进的。   李成则便是那普通其中人之一了,考中秀才时成绩就是中下游,在别人眼里毫不起眼的一个人。   李成则眯着眼睛想,要想进奉太书院,恐怕要先弄一张引荐帖才听。   如此……   说不得就要靠一靠他的小妻子了。   啧,怪道那么多人嫉妒他结了门好亲事呢。   ——   顾青瓷还不知道自己叫人惦记上了。   临近寒食节,昔日闺中认识的人邀约她出门踏青。   顾青瓷如今有着李成则纵容着,很不拘束她,只需同孙氏说上一声就能出门,比之以前方便许多。   李家院子小,连个花园都无,她一早有些闷得慌,收到帖子两日后,便打扮停当兴高采烈出门了。   只是哪里想到,这一番是有人故意想看她出丑。   说是去踏春,临了变成打秋千。   打秋千很算是寒食节上不可或缺的一项娱乐活动,自来寒食节也有被叫作秋千节的。   姑娘女郎们大多也喜欢这项玩乐节目,但是这大多里却不包括顾青瓷。   稍微熟悉的、同顾青瓷有些交情的谁不知道顾六姑娘最是不会打秋千。   而偏偏这次就有人存了坏心,把她骗出来引她上当。   一群姑娘笑笑闹闹,顾青瓷还来不及拒绝,就被簇拥着加入其中。   众位姑娘各自都押了彩头,顾青瓷木着脸,从发间拔下来一根蝴蝶式样镶嵌石榴红宝石的金步摇。   没人知道她手心里全是汗。   玉珠心里担心得很,正想劝说主子推掉,谁知这时候一位小姐就故意出口激了顾青瓷几句,顾青瓷脑子一热,当即脱口而出,“谁怕了,来就来。”   后来就……   不提也罢。   现在人回来了,且躲在屋里哭呢。   谁也不许叫进去。   输了彩头没什么,问题是脸全丢光了。   顾青瓷扒在秋千上,厉声尖叫涕泗横流的丑模样,又成为圈中女眷的笑谈了。   从玉珠那里了解到整件事情的李成则一脸不可思议。   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娶了个智商为盆地的小妻子?   自顾平复了一下心情,李成则才问:“没摔着吧?”   玉珠连忙回说:“并没有。”主子哭成那样,背后推绳子的丫鬟也不敢多用力推高。   只是到底因心中惧怕露怯,才叫人嘲笑了去。   万幸没受伤,李成则松了一口气。   说罢挥挥手,道:“我进去看看她,你们自去忙。”   玉珠福了福身退下了。   李成则抬脚进里屋,绕过几面屏风,就见着扑趴在软榻上的顾青瓷。   听见脚步声,顾青瓷头也不抬,只厉声道:“都出去,出去!我说了不许进来!”   李成则轻声哼笑,半晌道:“赶是吃了炮仗不成,这么大的火?”见她脊背似是僵硬了一下,心里越发好笑。   知道进来的是谁,顾青瓷就没做声了,但依旧趴在榻上一动不动,脸全埋了起来。   李成则走过去,在旁边坐下,伸手去把顾青瓷拉了起来,半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顺背。   一边道:“听说你今日出去玩了?”   顾青瓷眼下正是羞怒的时候,容不得旁人提一句那个事。   哪里想李成则竟都知道了,简直恨不得立即钻进地洞,心里又委屈得不得了。   面上过不去,掩饰一般大声道:“不要你管,你出去!”   李成则心里轻叹,笑道:“我真走了你怕又要哭了。”   顾青瓷端是个傲娇别扭的性子。   本来要哭的,被他这样一说也哭不出来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硬是给憋住。   李成则还偏要继续撩拨她:“你这是被自己羞愧得不想见人了么,我看看……真难受了?”   顾青瓷扭过头去。   李成则捏着她的下巴给掰了回来。   挑眉:“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明知道自己怕高,旁人说两句话激你你就要上当。可好好记着这次教训,下次再回来哭我也不管你了。”   顾青瓷眼睛红巴巴的,过了会儿,才说:“她们就是故意骗我的,原也没谁说过要打秋千,去了才知道,我若不答应她们还以为我怕了呢!”   李成则哽了一下,很不明白顾青瓷的逻辑。   “你要踏青插柳、赏花作诗又或牵勾射柳哪样不行,偏生最怕的要去玩自己最怕的秋千,幸得是没摔着受伤,不然有得你罪受。”   顾青瓷依旧闷哼着一脸惨样。   李成则笑了,道:“不若我给你指个办法,教你一招来出气如何?”   顾青瓷抬头看着他。   “也不用你玩什么阴法子,更不跟着旁人学,眼下正是好时候,你邀别人一同蹴鞠,且在球场上找回场子就是。”   顾青瓷还以为是什么好法子,就竖着耳朵听,一听他说蹴鞠,脸色又一下子蔫吧了下去,哼道:“哄着我玩呢,不说蹴鞠向来都是男儿玩的,再一个这玩意儿都不时兴了,如今没几个人玩。”   李成则哑然,还是头一次听说运动有时兴不时兴的。   忍不住嘲道:“你日日旁人玩什么你就玩什么就时兴了?蹴鞠古来有之,哪个朝代不兴盛,‘上以弓马为务,家以蹴鞠为学’这话不是假的。你们姑娘这里倒是奇了。再者,前朝女子马球都打得,也没有哪条规定蹴鞠独独男儿能玩,你若先玩,带起风潮来那才是头一份呢。”   顾青瓷听着,不知不觉忘了生气。   片刻后道:“小时候也是常见男儿玩的,只是后来爹爹说这东西粗鲁,娘便也让哥哥少玩了,若是真的……”她不觉在心里思考了起来。   李成则巴不得给她找点事分散下精力,于是慢悠悠道:“人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前你听岳父的,现在可不是得听你相公的?我若许你玩谁还能置喙不成。”   顾青瓷被哄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个气性没过,是故道:“说这个已经晚了,我今日才被那些人笑话,目下哪里还敢出门。”   “这就不敢出门了?她们笑她们的,你又少不了一块肉。”   顾青瓷鼓着脸颊,呐呐,“你说的轻巧,她们又不是笑话你。”   李成则啧了一声,道:“夫人太不讲道理,这事却又与我不相干,你还想让别人来笑我?”   顾青瓷愤愤,“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莫要曲解我的话。”   李成则大笑出声,过了会儿,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不生气了吧?那快出去把,你那嬷嬷和几个丫鬟怕还担心着呢。” 第59章   晚饭的时候顾青瓷算是缓过劲儿来, 索性李成则什么都知道了, 她也用不着觉藏掖什么。   二人一处用膳,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些规矩,顾青瓷用筷子一下一下戳了戳小碗:“还白输了一支点红宝石的步摇。”   倒不是舍不得东西,只是觉得自己既丢了面子还输了东西,心里憋气,不舒服得很。   李成则愣了几秒,才明白她还在想着秋千的事,末了哭笑不得道:“改日买一支补给你。”   如此被被安慰顾青瓷才肯好好吃饭了。   冯如似坐在椅子上安静得很, 听他们说话不插嘴,只是先看了看顾青瓷,接着又转头看李成则。   李成则给他碗里夹了些菜,道:“好好吃饭。”   冯如似点了一下头。   吃过饭, 玉钏带冯如似去外头消食,一面准备将给他新做好的鞋子衣服让他试试。   过了几日,顾青瓷给柳叔玥去了信, 请柳叔玥来家里玩。   柳叔玥是她好友,且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谁人都知道, 没什么捂着的。   计较不了许多,顾青瓷心里有话,一早就想找个人说说。   叫了送了帖子,第二日, 柳叔玥就带着俩丫鬟坐了马车过来。   这姑娘也是极聪慧的, 知道顾青瓷的尿性, 看都没多看这着这院子一眼,表情平淡如常。   进了屋子里,被顾青瓷拉上炕坐好。   玉珠端上来几样糕点,看着就玲珑剔透好吃得紧,又泡了一壶茶过来。   以她同顾青瓷的关系,自然没得讲那些虚礼,捻起一块尝了尝,道:“你这厨娘手艺不错,点心做得极好。”   顾青瓷一笑,转头对玉珠说:“柳小姐都说做得好,该赏。你去拿一吊钱赏给厨娘。”   玉珠笑着应是。   柳叔玥歪在靠枕上,眉清目秀的脸上透着别样的活泼机灵,慢吞吞道:“少拿我打趣,说罢你无缘无故找是有什么事。”   顾青瓷一滞,登时乜了她一眼,“好好的话也不会说,我单单就找你来玩不行?”才说完自己却先笑了出来。   然后摆手让两个丫鬟出去,柳叔玥见状也对自己的丫鬟也使了个眼色,下人便都退下去了。   顾青瓷就将之前李成则跟她说的话全说给了柳叔玥听。   提起了这茬就绕不过顾青瓷跟人打秋千的时。其实这片圈子就这么点大,事情被有心人一传,自然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柳叔玥自然也听闻了。   不过眼下她的关注点不在那里,而是惊讶于李成则让顾青瓷蹴鞠的事。   “这,姑娘家谁会玩这个?”   柳叔玥迟疑说,虽然听上去挺有趣就是了。   平日里小姐姑娘聚会,不是赏花就是作诗,不是射覆就是投壶,也没什么新鲜花样可玩了。   再说顾青瓷和柳叔玥自来对那些吟诗作赋的东西都不很擅长,每次给人当陪衬也不是什么痛快的事。   顾青瓷努努嘴:“我先头也是这么说的,可相公说也没有谁规定姑娘不能玩。还有,他又说一个人玩许会有人说闲话,然蹴鞠就不是一个人玩的运动,如果大家都玩开了,就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有一句话是为‘法不责众’,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柳叔玥边听边点头。   心里越来越觉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句话很有道理。   顾青瓷当初落水被毁清白被多少人暗地嘲笑讥讽,最后几经波折无奈还是嫁人了。   但嫁了也就嫁了,很没旁人想的那样不堪。   从顾青瓷偶尔只透出的言片语中了解到,李成则当真是个很不错的人,对顾青瓷的疼爱怜惜实实在在。   处处依她尊重她,这尤为难得。   如今顾青瓷很不比当姑娘是差什么,别说什么受气,小姐妹这模样完全不像是受过气的样子。   上面公婆且在隔壁住着,不过去一道门一道墙都见不着。小门户不是没可取之处,起码没有大户人家后院那些磨搓媳妇的阴私手段。   一晃眼思绪飞远了,眨眨眼又拉了回来,柳叔玥真心实意地夸:“你家相公对你真好。”至少在她来看是这样。   而其实最让柳叔玥羡慕感慨的一点就是,李成则身边除了顾青瓷一个再没别的女人,别说妾室了,就是伺候的通房都没有。   顾青瓷听得眉梢得意,在柳叔玥面前也不费劲去装想。   紧跟着道:“哎怎么讲起这个来了,你给我说说,相公的主意怎么样啊。”   柳叔玥哪能不明白顾青瓷的心思,直言道:“你是想我跟你一起玩蹴鞠?”   顾青瓷点点头。   柳叔玥却叹了口气,沉吟了会儿,才说:“我先也做不了主,不能给你准话,你也知道我娘管我管的严。”   顾青瓷笑嘻嘻的就拉着她衣服,“这有什么,你母亲那么疼你,你多歪缠她几次,她一准答应你。”   柳叔玥被她弄得噗呲一声笑开了,扒开她的爪子道:“先说好,我不能保证啊。且你说动我一个也没用啊,一场蹴鞠你知道要多少人不?”   “哎呀还不知道,回头请教一下相公就是了……”   晌午柳叔玥在李家用了饭才离开的。   ——   而几天后李,成则这里收到了一张名帖加一份奉太书院的推荐信。   元宝拿过来时,说送东西的人已经走了,不知道是谁。   李成则心里有数,只说了句不必追究,将东西接了过来。   这东西是明德侯府侯爷,顾青瓷的大伯,顾大老爷送来的。   这里头的缘故说来就话就长了。   却道那日顾青瓷打秋千回来,李成则为何要突然提起让顾青瓷学蹴鞠的事?   这并非是灵光一闪的主意,而是他故意为之。   事情还要从大老爷请他过府叙话说起。   当时李成则见来找他的顾家下人也是怔愣了一下。   不过他不担心,且跟着人就去了。   见了面,顾老爷并没拐弯抹角,稍说了几句家常后就直接解释了请他过来的缘由。   李成则听了半日,才总算听明白了。   却是个不大不小的事。   与顾家不相关,然而却关系着皇家的颜面。   与大邺朝相邻的炎国,每隔两年都会来大邺朝来朝拜,以示两国是友邻之邦。   十多二十年前,炎国势力弱小不及大邺朝,为了不被它旁边的黎国欺负,不得不依附于大邺朝,岁岁年年来朝上供。   十年前,炎国的一位皇子和公主还来大邺住了一年,说白了其实就是来当质子质女的。   后来炎国三皇子上位,结束了朝内的党政之争,以铁血手段镇压了反对势力,收回旁落的大权,自此炎国国内渐渐稳定。   堪堪十年年,就讲炎国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国力强盛,比大邺朝也不虚什么了。   两国明面上依旧是友临之邦,但不过不得不承认,对大邺朝的皇帝来说,他内心是很微妙的。   谁能想到夕日扒着自己大腿求保护的小弟如今已经发展成能平起平坐的“兄弟”了。   今次炎国来朝的时间差不多是在六月。   两国的使臣早就来往,今朝开年不久,炎国使臣不反带来朝礼,还带来了皇帝笔下的手信,里头写的自然是场面上一些冠冕堂皇的外交之言。   这个皇帝看看即可,然后对着炎国使臣表达了大邺朝的态度让人将话带到。   然接下来使臣又说了另一番话,却是五公主带的话。   五公主就是当初在大邺朝“住”过一年的那位公主,当然她当初是个顺带的,来的那年这位公主六岁,现在都十七岁了。   五公主以及当初一起为质的二皇子是炎国现任皇帝的同胞兄妹。   公主让使臣带的话是,听说历来大邺朝的姑娘们蹴鞠蹴得好,他们炎国倒也东施效颦组了一支队,十分想和大邺的闺秀小姐们比上一比。   说这炎国五公主不是故意的都没人相信。   那一番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中原史上自来是蹴鞠这项活动不错,可那是男儿们的活动,哪里来的姑娘蹴鞠,这是一。二则,这位公主还心机颇深的特意指明,想和大邺朝的“小姐闺秀”们切磋一二。   若没有这句话,皇上大可招一批身强体壮的女子组一队训练,同炎国人比试比试,很不是个难事。   而现在是人家不但堵了退路,还表明自己夜要上场的。   皇帝心里噎得不行。   好歹是位公主,他不好让一群奴才下人跟公主蹴鞠,不然真要失了礼仪。   炎国明显是有备而来,大邺别说女子从未蹴过鞠,就是男子蹴鞠这几年也少了。   这若是在两国人面前输了,还输得十分难看,大邺朝怕是丢脸丢到天上去了。   为此,皇帝可不得发愁么。   招了几位大臣商量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顾家大老爷闻得此事,心里却是动了动。   自太爷故去后,府里在军中渐渐没了实权,朝上也说不上话,不得重用久已,如今已然成了个普通勋贵人家,若再过得几代,没有皇恩,爵位代代削减下去,明德侯府恐怕要没了。   大老爷没多少本事,但远忧倒还有些。   他想着若是这次替圣上解决了这个难题,说不得就会被再重用。   让侯爵官员家的闺秀小姐去蹴鞠,这话皇帝还真不好开口。   特别是这些年来闺阁礼教日益森严,那些太太夫人人不见得院子让自家姑娘抛头露面玩那粗鲁玩意。   皇上特地开口,反显得尴尬。   大老爷想替圣上分忧,就自然要打头阵,做个表率出来。   先想到的是自家未嫁的嫡女,可再一想就知道女儿不是个适合人选。   一个是性子太娴静端庄了,二个是已经定了亲,不说亲家同不同意,大太太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顾青锦不行,大老爷第二个想到的就是顾青瓷,越想眼神就越亮,很觉得可行。   后宫里有一位先帝的太妃,是明德侯府出去的姑娘,大老爷忘后宫送了封信,太妃看过之后,当天就去见了皇后,二人说了有约莫一个时辰的话,出来后,太妃脸上是带着笑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说到贵人跟前去了,就必定要办妥当才行。   不然不说立功,却反是得罪皇上。   顾家吃不起罪。   所以大老爷直接找来了李成则,把原委给他略说了一遍。   李成则听明白了,沉吟半晌,心里也有底了,这事怕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不答应,整个顾府就要在皇帝那里吃落挂,到时,即使不关顾青瓷的事,这罪怕都要顾青瓷来担。   他家那个傻姑娘,以后回顾府焉还能得一个好脸色。   整个二房也要被带累。   李成则心中冷笑,这不是跟他商量,这分明是做了决定后再来通知自己一声。   若真商量,就不该早早把这事禀到皇后那里。   还是没把自己放在眼中,不然……   李成则敛了敛眉,继而面上依旧挂着笑。   既然利用了他们,他也不是什么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人。   正好,奉太书院的推荐信却很要劳烦这位大伯了。   ……   李成则打开大老爷的名帖和推荐信扫了一遍,嗤笑一声。   倒是省了他许多麻烦。 第60章   手里有了荐帖, 李成则回头自找了时间,去了一趟奉太书院。   明德侯府这些年虽不受重用,在朝堂上也说不上多少话, 但到底是老牌勋贵人家, 有些人脉。大老爷手里的关系就是老侯爷当年留下的。   果然名帖和书信递过去后,没几日, 李成则进书院这事就板上钉钉了。   李成则并不意外。   学业上的事情定下后, 李成则又去见了李保德,同他谈了半日话。   先把将西瓜的事说了。   这事他之前就想过,地上的事让李保德管着最适合,李家田产不多, 弄好了西瓜地算是替家庭增收, 之前李家为了李成则的婚事就伤了元气, 生活水平骤降一节。   李成则手里有钱后, 原本是打算去再买百亩田, 将当初李家卖的那个口子给补上, 只是无奈京城周边的水田并不好买,一直没寻着机会, 就暂时搁下了。   一个家中的经济情况好起来能减少十之八九的矛盾不是假话。   而李保德,乍然听了□□地能种东西的事,实在喜不自禁。来来回回仔细问了, 得知是个新种水果, 目前就自家自家种了, 恨不得立刻去乡下看看才好。   要知道这之前, 李成则可是一星半点都没透露过。   李成则对李保德观感挺好的,他这位父亲性格有些温吞,做事很不紧不慢,脾气却好。虽没有很大野心本事,但守住家业不成问题。   李家田产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打理的,从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如今把种西瓜交他,李保德怕是会三五不时就往乡下去一趟。   这事说完,李成则又将他即将去奉太书院上学的事一并讲了。   且他玩了个心眼,言辞里把他之所以能进奉太书院的原因都归在了顾青瓷头上。   “也是多亏了瓷儿,她那时见我连日似有苦恼,悄悄从元宝处问得原因,知道我求学与门,便背着我偷偷往侯府里去了信,才求的大老爷替我写了书信又拿了名帖过来。”李成则如是道。   李保德听了后,果然神色更温和许多,缓缓道:“青瓷是个好孩子,嫁来我们家原本就委屈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李成则回道:“自当如此。”   李保德这里通了气,顾青瓷那里尚且还不知道,恐要细细解释一番。   虽说这时候自来没有女人不让自家男人求学挣功名的,到李成则却摸不准顾青瓷会不会闹人,毕竟那丫头一直就不是个“贤惠”的。   奉太书院半个月会放两天假,平素是住在书院里不回来。   索性现在有了蹴鞠的事能分一分精力,但也还要李成则先帮着料理妥当。   目下顾青瓷还不知道蹴鞠真正的用意,李成则也没急着跟她说。   顾青瓷那身材体型端的是骨肉云亭,她不是很瘦的那种,更不是走一步路就回喘两下的娇弱姑娘。年龄适合,十五岁,在李成则看来正该是朝气蓬勃精力旺盛的时候。   平日吃饭上胃口也好,李成则不许她挑食,汤汤水水喂着,脸色看着就有红似白。   若顾青瓷是个每日闷在屋子里静坐过头一天到晚不走两步路的姑娘,李成则才真要担心她身体脾胃会虚弱下去。   这个时候没有女子锻炼身体健身一说,反而以娴静娇弱为美。   李成则觉得有句俗语说得对,老人困病病人困死,可见人不动则要出毛病。   翌日李成则就在外面买了几个鞠回来,哄着顾青瓷和丫头玩,屋李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还有个跑腿传话丫鬟,这就是五个,加顾青瓷都有六个了。   让顾青瓷在院子里玩了半日,先熟悉了下竹鞠。   她天性是个活泼好动的,耍弄了这半日功夫,出了一身大汗,却尤觉得不过瘾似的。   不过姑娘家多少有些女儿情态的小心思,优李成则带着陪着她玩,不得不说有点宠溺旖旎意味。   李成则倒先看出问题,顾青瓷穿着顶漂亮层叠的裙子,极是不方便,以后怕还要订做专门的衣裳才行。   顾青瓷一边任由丫鬟给自己擦干,一边说:“就是不知道叔玥能不能让她母亲答应。”   李成则心道人家一定是不会拒绝,炎国使臣来朝不是秘密,柳叔玥她父亲是一品大员,消息怕是比顾侯爷还知道得清楚些。   这事圣上嘴里虽没明说,意思却放在那里,下臣揣摩其只有暗暗配合的道理,哪里还能去阻拦的。   要因这在圣上心里留下疙瘩影响仕途,日后是后悔万分也晚了。   是故李成则并不担心以后蹴鞠球队组织不起来,因为站在背后支持的人是当朝天子。   顾侯爷很是知机,抓个这个机会就出头,在皇上那里挂了个号。   这些想法也只是瞬间一闪而过,李成则看着顾青瓷淡淡一笑,道:“莫担心,她自会答应的。”   顾青瓷只以为他是随口说的安慰之言,并没放在心上。   哪料想两日后,柳叔玥让丫鬟送信过来,说她娘答应她了,且自己这里还能多找两个人来一起参加蹴鞠。   又让顾青瓷拟个章程出来,弄好了回头约她们就是。   顾青瓷还以为是柳叔玥说的是柳家二房的那两个姑娘,于是问了问来传话的丫鬟。   那丫鬟笑了一笑,道:“却都不是,我们家二夫人一早说两位堂小姐自幼就身子娇弱,玩不得这样的东西。”   顾青瓷都听得出话里的推脱之意,寻思着想是江南过来的才女心气高,瞧不上这类“粗鲁”玩意儿。   顾青瓷轻哼了哼,她还不屑与她们一出玩呢。   得了确切消息顾青瓷心里高兴,李成则见她心情颇好,少不得趁此机会将要去奉太书院读书的事与她说了。   顾青瓷愣了好半晌,一副没回神的模样。   李成则心想这丫头不至于依赖自己至此?   面上摆出一个笑来,道:“怪我,没早些跟你说,心里难受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顾青瓷眼泪就扑簌簌曾眼眶里滚落出来。   她又立马双手捂着脸转过背去。   李成则心中叹气,过去搂了搂顾青瓷,从她腰间扯出手帕给她擦泪,哄了又哄。   低声道:“莫哭了,上学后我半月回来一次,你若是想我得紧了也可去书院看我……”这是实话,在书院读书的多得是成过亲的学生,子也有家眷去探望的说法。   倒是顾青瓷一听这话,立刻将眼睛一抹,道:“哪个想你,哪个要去看你,好不害臊。”   “好好好,我不害臊我不知羞,是我想你去看我。”李成则笑道。   哭了会儿,顾青瓷已经冷静下来,没有刚听到消息时的无措难受。   心里开始恼恨自己不争气,怎么听了两句话就要掉眼泪,丢死人了。   也知道读书求学这般紧要的事,别人家的娘子大概还要日日时时规劝丈夫上进,没有像她这样哭哭啼啼的。   可是,顾青瓷心里就是难受。   李成则太了解顾青瓷了,几乎能把她的想法猜个七七八八。   这个时候就只能安慰,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同别人对比,先说自己离得近,就在京城中,每月又有假,想见也就见了。再看有些人,男子不远万里出门求学,与家中妻儿父母相距万里,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那才叫可怜。   如此说了几个例子,顾青瓷可算好多了,慢慢平复下来。   当真是万事只怕与人比对。   比着就知道自己的好了。   想通了后,顾青瓷这才有心思问了,“相公你说的是奉太书院?”   奉太书院的名气名声顾青瓷不可能不知道,就因为知道才觉得不可思议。   李成则一没名二没才三没家世,如今还进了奉太书院,可不是叫人不敢相信。   李成则闻言挑了挑眉,道:“胆子大了,敢打趣你相公了?”   顾青瓷做了个鬼脸。   闹一闹总算揭过了这茬儿。   孙氏白氏那里自是透过李保德知道孙子儿子要去奉太书院上学。   虽也舍不得,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又都被说了是因为顾青瓷和侯府他才能去奉太书院,孙氏再见顾青瓷的时候就更加慈眉善目了。   她现在也不多要求顾青瓷,只要她心里是向着孙子,一切都好说。   更别说顾青瓷现在也越发懂事了。   李成则私下跟老太太提过,顾青瓷年纪还小身子骨没张开,孩子的是且先不着急,再者他如今的精力很要放在读书上面,旁的一众事情多了反而惹他分心,最后别适得其反了。   在孙氏这里,向来日别人十句百句都抵不上李成则一句。   虽然她心底是万分想抱曾孙子,可李成则都开口了,她只能暂时应下,不过却有个底线。   孙氏虎着脸道:“你既说孙媳妇年纪小,最多再许你一年的功夫,十六岁却算不得小了,多少人这个年纪早当了娘,可没你这样讲究的。”   其实孙氏更多的是心疼李成则,不比顾青瓷年纪还小,李成则今年已经二十有一,同他这样大的,许多人的孩子都会跑会跳了,他却膝下尤空,在外会友交际,难免不听人说几句打趣酸话。   要不是李成则突然有了奉太书院上学这一遭,孙氏是无论无何都不会答应这在她看来荒唐的要求。   谁让李成则能去奉太书院,是顾青瓷的功劳呢。   家事解决,再把西瓜地的事同李保德交手,李成则就要去书院报道了。   他还不忘特特去了一趟订做衣裳的绣庄,订做了几套利索适合运动的套服,当然并不是现代这种球衣。   还没这么出格的,李成则主要的目的队服能多少能让她们有些归属感凝聚力。   前朝有女儿家骑马打猎穿的胡服,穿起来最是英姿飒爽精神百倍。胡服不比中原衣裳形式多样且复杂,一般多贴身短衣,长裤和革靴,稍加改良就能用做蹴鞠的队服。   听完李成则的诉求后,店里的绣娘师傅心里有了底,接下了这单生意。 第61章   李成则头天晚上已经收拾装点打理好行李物品, 翌日卯时便起了床。   顾青瓷昨夜睡得晚, 这会儿就没醒, 但李成则起身时, 她动了东,茫然睁了睁眼, 朦胧迷糊叫道:“相公……”   李成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顺了两下,低声说:“没事, 再睡会儿。”   顾青瓷的眼皮才又一下下阖上了。   李成则穿戴好衣裳出了房门, 元宝早已经起来候在外头,给他打水洗漱。   他很少使唤顾青瓷的那几个丫鬟。   另一个起了的还有冯如似,他从来李家起就没贪睡过懒觉, 怕是因为知道李成则今日去上学, 竟是比平日还早起了半个时辰。   李成则到书房时,他已经乖乖在练字了。   因为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所以李成则给他布置了课业, 又温声说冯自己回来却要检查。   冯如似点头应好, 神情认真。   总归是个孩子, 因是李成则带了他回来, 心里必是对李成则最为亲密信赖,故而李成则也不因为他是个小孩就忽略不当一回事。   去书院总不能带个小孩, 就算充作书童那也太小了这, 便只能留在家里。   该说的话都交代后, 眼看时辰已不很早, 李成则这才上了马车,马车扬鞭呼走动,车轮嘎吱嘎吱作响,直往奉太书院而去。   ——   顾青瓷睡到辰时当起,天色大亮,枕边已是无人。   “怎么不叫我一声?”顾青瓷皱着眉自顾自咕哝。   玉珠正给顾青瓷系着腰带,闻言道:“奶奶又说笑了,大爷哪次肯让我们叫您,说是莫要扰了您的好觉,且昨儿个大爷一早先说了,说自己走得早不让奶奶特特起身送,那边老太太都扭不过呢,也只能随了大爷。”   顾青瓷眨眨眼,轻哼,“我说一句你就说了这许多句,越发伶牙俐齿了。”   “奶奶可别打趣了,叫外人听见,还以为奴婢是个张狂没规律的。”玉珠也不怕,笑着说道。   顾青瓷抬了抬下巴,道:“反正你们如今倒都替他说话了,这且还是我的陪嫁丫鬟呢,就都向着别人了。”   这话说得屋子几个人全笑了。   顾青瓷中午去了东院吃饭,带着冯如似一起,冯如似长的灵秀可爱,脸上还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孙氏上了年纪,正是想抱曾孙的时候,然眼下曾孙抱不到,故而看着好看的孩子就很托寄了几分喜爱心思在他身上。   老太太抱冯如似在炕上坐着,细细问他,可睡好了吃好了之类的,在知道他会认字后更觉不得了,笑眯了眼睛道:“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小子,我记得以前,则儿似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如此,学馆先生布置了功课,回来他就先写给我看。”提起李成则,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   吃饭的时候,也是让冯如似坐与自己身旁,见他长得瘦弱,时时让人多吃一些。   顾青瓷偶尔沾一下筷子,不失礼不露想。   不及在自个屋子吃得畅快,但都被李成则教了这么多次,总会坐着面子功夫了。不再同和谁有仇一样,见什么都是冷嘲热讽上去斥几句。   一边分心想带着冯如似真来不错,他听话乖巧,还能让老太太分点注意力去,不用自己去没话找话哄人。   对比而言,白氏心里就是完全高兴不起来了。   先头以为带个小子回来最多是当下人养,然这些天过去她才逐渐看出点明目,这哪是养个奴才,分明就是当少爷一样养着。   八岁在白氏看来也不很小了,什么杂事做不得,又不是什么金贵命,父母双亡,不定就是个形克两亲的命数,端的是膈应人。   再看冯如似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脚下套的鞋子,都是崭新面料做成的好东西。   白氏觉得刺眼刺心,心道也不怕折了寿去。   然面上丁点不敢表现出来的,更不敢说什么。   一来冯如似是养在那边院子里的,没花自己一分一厘,二来他是从河口村带来,李成则已然作了保证,如果现在把人苛待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要知道孙氏是最看中与那边宗亲的关系的,很不许闹矛盾疏远;三则冯如似很孙氏喜欢。   白氏越想心中越不得劲,如今李家的日子起来了,自己儿子也渐出息,可自己反倒没有之前说话管用了。   她明白这是因为家里娶进来一个高门媳,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说的正是这情形,一个家有两个主事的女人会闹得不安生,所以老太太就要弹压着自己,怕自己给顾青瓷小鞋子穿。   白氏心里猖狂地冷笑几声,因想而今机会算是来了,儿子出了门,大半月才能回来一趟,老太太恐也不是真心喜欢那丫头,总能找到机会的!   白氏心里满是恶毒心思顾青瓷是一概不知,吃好了后就带着冯如似回了西院。   李成则在家的时候每日是李成则小孩认字,索性目下顾青瓷无事,就领着他一起看书写字。   先问他学到哪里来了,然后翻开书,教他念一遍,念完再教他写生字。   之后冯如似就在纸上一遍一遍的练习,这还是这两日才养成的习惯。   之前李成则也是布置了字让他写,可是很快李成则发现冯如似不肯用纸,甚至他偷偷去问元宝能不能给他准备一些沙子。   原是打算默默自己弄,后来才发现这里不比在乡下田间,压根难见沙子。   李成则哪里还看不明白,这小孩儿分明是舍不得用纸,他看着纸笔的眼神都像是看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   李成则告诉他只管用,家中不缺这点纸,说了几次,冯如似才慢慢答应了,只不过每次写字的时候都很认真,从不写错一个字。   顾青瓷见小孩自己认真便没再管,歪在炕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周报。   呆在屋子里晃眼就耗过去了大半日功夫,晚间玉珠进来点油灯,观漏壶看了下时辰,然后就让厨娘传了饭上来。   到这会儿顾青瓷就有些不同了,她盯着窗外出神。   寻常晚食向来是李成则同她一起吃的。此刻对面空无一人,她一人坐着,桌子上只摆着一副碗筷。   顾青瓷沉眉许久,心情不很好。   还是张嬷嬷过来后,宽慰了她许久,又引了别的话来说,总算让人肯用饭了。   一边吃一边道:“过几日我打算约叔玥出去玩,京郊那边赛马场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你明日叫个人去问问,若是正空着的你就定下。对了,相公说他找了一位蹴鞠师傅,可有说哪日到?”   张嬷嬷回道:“倒不能掐得很清楚,人是从关外请过来的,若路上不出意外,坐马车过来就大约三四日能到,若是骑马的话,最多两日功夫能到。”   既然要蹴鞠那肯定要找个会事的师傅才行,然京城里这几年不流行蹴鞠,好的师傅难找。   于是李成则就去找钱九打听,别小看那些走马的生意人,正因为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知晓的事情才多。   果然李成则一问,钱九就笑了,朗声道:“这个我却是知,京中人是不大玩蹴鞠了,但在关外那些地,莫说男子热衷各类运动,就连女子蹴起鞠来亦是凶得很,夸一句巾帼不让须眉不为过。除了蹴鞠还有赛马打猎那些,关在人大多都是一把好手。”钱九做脚商这么多年,自然对这些事知知详尽。   李成则眼睛一亮,忙道:“可否详细说说,说出来不怕钱大哥笑话,却是内子近来喜欢上了蹴鞠,我不得空教她,故而想寻一位目目师傅来教授内子一二……”   钱九回听了道:“这有何难,我在那边很认识几个蹴鞠师傅,公子若信得过我,我这便能去信一封,替你请了人过来。”   钱九说的师傅就是专门教人蹴鞠赚钱谋生的职业人。   他们不讲究旁的,只要出得钱请,就会认真教你。   如此,李成则直直作揖感谢对方,好生将事情托给钱九,让他务必将人请过来。   回头又和顾青瓷通了气儿,让到时候人来了安排在南房住下即可,日后怎么玩师傅都会教。   顾青瓷还是有一次有这种经历,这种别人看来不是什么要紧正经事,但李成则都一点不会反对她,且条条框框都替她安排得妥妥贴贴,连专业的师傅都请了来。   可谓十足宠溺妻子,京中再少这样的儿郎。   却也因此顾青瓷的兴致全被提了起来。   两日后,一位身穿利落胡服式样衣裳,小麦色皮肤,长相寡淡的女人,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李家门口。   她递过一封手信,丫鬟送去给顾青瓷看后,顾青瓷就把人请了进来。   这女人身材劲瘦,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顾青瓷招人过来,才发现对方长得极高,约高了自己有大半个头。   对方自己介绍说她叫武遥,让顾青瓷想什么时候开始说一声,她随时可以开始教。   顾青瓷同对方略略说过几句话,对这个叫武遥的颇为满意。   她是第一次知道教蹴鞠的有女师傅,很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武遥的脚下功夫。   武遥在李家住下了,接下来几日,武遥先是在院子手把手跟顾青瓷讲了何为蹴鞠,一场蹴鞠赛事人数几何,人员如何分配,该如何踢如何守如何攻如何防。   讲完之后,开始带着顾青瓷在院子里熟悉脚感。   又过了五六日,顾青瓷开始自信心尤为膨胀,非常想去赛场上跟人一较高下。   正是春日,京郊马场热闹,马场旁边就是蹴鞠场,不过已许多年没人蹴鞠过了,大部分时候全做了别的场地,什么秋千场,牵勾场,射柳场等等。   等了几日总算租定下了位置,顾青瓷邀了柳叔玥,柳叔玥又请了另外两个人,一起来了京郊场地。   人来了顾青瓷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贺小姐和岑小姐。   就是那回在柳府赏花,无意偷听了一场谈话故事中的其中两人。 第62章   顾青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她又想不出来。   都是勋贵世家和官宦人家的小姐, 四个人客客气气相互打了招呼见礼, 顾青瓷和柳叔默默对了一下眼神。   岑溪和贺珞嫣两人玩得好,顾青瓷也同她们都认识, 只是走得没那么近, 往常更没约着一起出来玩过。   心想倒是奇了, 怎么一个冷了几年灶的蹴鞠就能把这两人约出来?   顾青瓷都要忍不住怀疑,这些年蹴鞠真的是不时兴的么, 怎么这般看着, 好像人人都感兴趣一样。   不由得人不纳罕。   不过她不是能纠结的人, 等武遥过来后, 同几人说这位是教蹴鞠的师傅。   武遥虽来了京住在李家,可是顾青瓷不说练习的时候她并不待在李家,大多时候都不见踪影。   今日也是顾青瓷带着丫鬟坐马车先出门, 武遥说自己去买些东西,随后就到,顾青瓷自然是由得她。   知道今日要练习蹴鞠,她们已经是换了最简单的衣裙过来, 可是武遥见了后眉头依旧皱得死死的。   双手被在后背, 一只脚踩在鞠上, 视线在几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 然后慢吞吞问:“你们没有蹴鞠队服?”   几人面面相觑, 几秒后, 顾青瓷张了张嘴, 不确定道:“想来是没有?我们还要另外准备衣裳么?”   以前没蹴过鞠,自然考虑不周到。   武遥眼皮跳了跳,哪里想到,这在关外孩童都知晓的常识,这几位大小姐竟没一个人知道。   一时众人都默了。   只一边不远站着的玉钏听到动静,忙走了过来,先福身行了个礼,才告罪道:“是我忘了告诉奶奶,大爷一早是去成衣绣坊定做了衣裳还有靴子的,只那边还没送过来我也忘了,方才才想起,不过估摸着快了,回头我再去问问,想来下次就能穿上。”   武遥听了这才没计较。   柳叔玥就问:“还有我们的份?”   玉钏笑说:“大爷说既是队服,一处玩自都穿一样的,之后若是跟别人比赛,别人且又是另外一种款式,这样才更好区分,上场了不至于眼花缭乱认错人。”   大伙儿就都懂了。   这几人完全一点基础知识都不知道,武遥只能从头开始讲一遍,顾青瓷之前已经接受的这些内容,于是就很有自信心,好像自己已经是最厉害了一样,是不是插几句话。   今天就正式踢起来显然是不可能的,主要任务是,一个熟悉蹴鞠规则,二个熟悉赛场,三个熟悉怎样得分。   武遥是个非常不错的师傅,从最浅显的层面开始说,然后慢跑着带着她们踢球,尽量激发她们对蹴鞠的喜爱。   尽管都是运动白痴,但好歹有一点武遥还算满意。   包括顾青瓷在内的四个人,体力都不错,至少没出现跑两步就要晕倒,或累出弱柳扶风的惨状。   一早就听说京城中这些官宦人家的小姐大多身娇体弱,自来走个路都是翩翩跹跹、婀娜多姿、一步三晃的。   武遥来之前还担心来着,眼下一看觉得很不尽然,果然流言都是夸大其词的。   如若这番话让岑溪听见,她肯定会翻着白眼告诉武遥,流言未必都是空穴来风,等日后她多见识几个小姐,就能知道了。   然而武遥之所以满意,那也是因为对学生的心理预期一直低逾底线要求,并非几人真的厉害,素质强硬。   故而很快,几人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了。   因算是第一次训练,武遥很不敢将自己的手段使出来,她可是收了李成则的钱的,若是把这帮学生吓跑可没得钱赔。   所以眼下,武遥脸色平和且带着笑的并且甚是体贴,道:“几位小姐都累了吧,快去那头坐着歇息歇息。”   几人才各自被丫鬟扶过去休息了。   这一耗就耗了一上午,直到晌午该吃饭了才将将结束。   大家互相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想快些回去洗澡休息。   当真是又累又饿。   顾青瓷有话想跟柳叔玥说,所以直接上了她的马车,让自己的车就跟后头走。   一上来就问:“你怎么叫上那两个了,她们怎么会答应的?   顾青瓷是真的想不通,而且更没想到今日会是这种情形。   武遥让她们一练就是大半日,开始顾青瓷真以为是来玩乐的,心想蹴鞠要这般正式正经么?   累人得紧,她都差点没撂挑子。   柳叔玥先一愣,然后看了顾青瓷几眼,才迟疑说:“你不知道?”   顾青瓷更茫然了,一脸疑惑,“我知道什么,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柳叔玥才相信她真不知道,于是凑近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通。   “所以说,是因为再过几个月炎国人来朝贺,他们国的公主想同我们比蹴鞠赛?”顾青瓷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柳叔玥连忙长长“嘘——”了一声,道:“小点声,这事不好声张。你想想看,谁不知道我们这多少年不玩蹴鞠了,女子就更不会,炎国焉能不知情,如此他们还要提出和我们比赛,这不是故意是什么?但公主又是个女儿家,说出这话,圣上要是拒绝了可就成笑话了。圣上叫人横摆一道,心里能高兴?更为难的是,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女儿家会蹴鞠,这是不战而退……所以,只能从现在开始找人练习。听说皇后前几日宣了豫和王府的王妃进宫,我猜这是要让她家的女儿做表率了。”   皇上总不能直接下一道圣旨令勋贵官员大臣家的闺秀统统去学习蹴鞠。   这事只能由内宅处下手,不得不说明德侯府做了个正确决定,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这边先透过老太妃在皇后面前进了话,可真是及时搔到了皇上的痒处。   顾青瓷听得一脸惊讶,只觉上半茬话还没消化后半茬又来了。   柳叔玥继续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不然怎么突然邀我玩起蹴鞠来了,我都是后面几日才知道的。”若不是因为这个,恐怕她娘怎么都不会让她学蹴鞠的。   顾青瓷一言难尽,讷讷道:“我知道什么啊,全是相公一时兴才提起来的。”   柳叔玥一脸怀疑,还有这样巧合的事?她还以为顾青瓷是从府那里得了消息。不过转念一想李成则也不可能知道,他又不上朝,从何得知。   “那我们这是要一直练下去了?”顾青瓷问。   原本以为是个消遣娱乐的活动,突然变成郑重其事的比赛兴致了,顾青瓷心里免不得噔了一下。   柳叔玥点了点头,“想是很快就会在皇上皇后留名。”   若一开始就缩着不出头还好,既然开始了却又再后悔,恐要为贵人所不喜。   半晌,顾青瓷突然悠悠说:“我说今日岑溪怎么这样好说话,她以前嘴巴是最毒的。”   柳叔玥一听噗呲一下就笑了,“让她听见肯定要骂你,你说不赢她别胡搅蛮缠才好。”   想了想也不觉得有什么,就算要和炎国人比赛,也没什么好怕的。   两日后,那批订做的蹴鞠队服做好送了过来,顾青瓷赶紧换上试了试,然后又拿三套出来让丫鬟给柳叔玥岑溪贺珞嫣三人送去。   之后她们隔一日就练一回蹴鞠,并不是武遥对她们宽容,只是给她们时间适应,以及眼下才四个人,人数没凑齐,需得缓缓。   顾青瓷忙得都没时间想李成则了,这日,她正趴在软榻上,让玉珠给自己敲背捏肩,张嬷嬷进来,喜气洋洋道:“奶奶快起来,大爷回来了!”   顾青瓷一跳,坐了起来,飞快掰着指头数了数,声音突然提高了,“哎呀!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于是赶紧从榻上起来,往外走,“人呢,到哪儿了?”   玉珠一边拉住了,帮她着把外衫穿好。   张嬷嬷回:“在东院老太太那里呢,想是马上就要过来了。”   顾青瓷穿好衣裳鞋子,出了屋子,往二门走去,恰和刚过来的李成则撞了了对脸。   顾青瓷一高兴,直直扑了上去,兴奋叫:“相公你回来啦!”   李成则被她撞了个满怀,连忙出手抱住,淡笑:“嗯,回来了。”   俩丫鬟嘴角含笑,各自回避退下了。   李成则挑了挑眉,心想他家这个,被养得越“出格大胆”了。   闺中时少被母亲拘束,现在他更不可能斥责。   行动越发赤诚天真。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院子里走,顾青瓷忍不住和李成则说自己的事,说练习蹴鞠的事。   更是直接把李成则拉着坐下,告诉他说她们这蹴鞠几个月后要和炎国的公主玩蹴鞠比赛!   李成则一愣,之前没告诉她是不想她心里想太多有压力,没想到这么快她就知道了。   脑子一转,就道:“柳叔玥告诉你的?”   顾青瓷点头。   李成则观她心态极好,脸上并没有忧思烦恼之类的情绪。   暗道是自己小看她了,顾青瓷心比他想得还大。   沉吟了片刻,说:“侯爷之前同我说过些,我怕乱想就没告诉你。”   谁知顾青瓷听了这话重点反而是,“大伯?大伯竟然找你说这个。”   在顾青瓷眼中,大老爷的印象就是严肃,在家时她都不怎么能见到。   以李家这样的身份,大老爷回特特叫李成则去见,可不是奇怪么。   只可惜,顾青瓷往深处想不了,不然大概就能猜到大老爷是拿她做筏得了好处。   没纠结这点,顾青瓷又说了别的:“泰安郡主前两日给我下了帖子,说知道我们几个人在学蹴鞠,正好她也有兴趣,就准备邀我们一起。”   “泰安郡主?哪家的?”李成则问。   “豫和王府。”   李成则点点头,正常,想组女子蹴鞠队员,由一位身份尊贵的宗室出面是最好的。   “去吧,没人会为难你的。”   李成则这话是真,人家皇帝正愁蹴鞠队人少组织不起来,好不容易有个顾青瓷这样的积极分子加入,谁要没眼色挑事,莫不是嫌在圣上面前没姓名,上赶着找死?   顾青瓷嘚瑟,“谁敢为难我。”   两日后,顾青瓷同柳叔玥一起去了豫和王府。   泰安郡主果然对她们几人很好,也没人嘲讽顾青瓷之前那些事。   豫和王府后头有一大片场地,眼下完全弄成了蹴鞠场。   这可比去京郊租场地好多了。   几人心中有数,想这怕是宫中授意,以后她们便能在这边练习了。   不多时,泰安郡主给她们介绍了另外几个人,大多是熟识的,只有一两个是生脸。   顾青瓷带了一个武遥过来,没想到王府这边也安排有一个师傅。   正好,都是些什么都不懂的,一个人恐教不过来。   泰安郡主没有意见。   勉勉强强人数凑够了十二人。   ……   就在这之后,京城里突然刮了一股风,传出一股流言。说泰安郡主喜欢蹴鞠,好多闺秀小姐们都加入了郡主的蹴鞠队。   顾府里,顾青婉也听说了,她还知道顾青瓷也在里面,更听说那日王妃还给她们都赏了御供的东西。   顾青婉心里嫉妒又不忿,在周姨娘面前哭诉:“她现在那样的低贱身份,哪里得脸能跟郡主一起玩,凭什么!娘,你去求求爹爹,让我也去郡主那边玩吧。”   周姨娘并不赞成,她知道女儿在家中受宠,可郡主是什么人,王妃是何等身份,去了若是叫人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   于是安慰道:“那蹴鞠不是好姑娘玩的东西,粗鲁又脏,男人大多不喜欢,想来是郡主也是一时兴起之故。”   但顾青婉一句都听不进去,周姨娘不肯去说,她便自己去见了二老爷,撒娇歪缠了半天,终于磨得二老爷同意了。   二老爷是个什么人物?平素既不上朝,也不关心时事,自然两眼一抹黑,不晓得京中为什么会挂起这股蹴鞠之风来。   尤为轻松地应下后,第二日,就命身边长随去李家将顾青瓷请回来。 第63章   “你说老爷身边的石头往姑爷家去了?没听错?”二太太皱着眉出声问。   “太太明见, 小的当时就在书房奉茶, 听得真真的,不敢说假话。”   二太太和二老爷早已没什么感情,二太太不是真糊涂的纯人,所以二老爷身边也有她的人。   为着两个孩子, 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收到消息的时候,二太太真是愣了一下, 以为听错了。   二老爷让人去李家, 去做什么?怎的他没知会自己一声?   脑子里一连蹦出几个问题, 吓得二太太紧张起来, 立马追问小厮。   那人又答了一遍:“刚辰时那会儿, 二老爷让石头去李家, 让将六姑娘接回来, 说是有事问。”   “他能有什么事问瓷儿!”二太太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声音有些尖厉。   二老爷从没关心过顾青瓷, 对她更谈不上疼爱。   这平白无故的, 用不会是几十年都没有的慈父心肠突然发作了, 叫女儿回来问问她在李家过得好不好。   打死二太太她都不相信。   二太太这么多年一直没法释怀的一点就是,她是正房太太, 所出子女是嫡子嫡女, 然而二老爷眼睛里却跟从没这两个孩子似的, 只把两个庶出的疼到骨子里, 这怎么能不叫人恨!   所以二太太拼着一口气, 加倍对两个孩子好, 可她知道,两个孩子心中依旧有怨恨。   二太太永远记得女儿八岁那年,有一回,先生给她姑娘们布置了课业,女儿因做得好得了先生夸赞,她便兴高采烈想把功课想给爹爹看,可是等了一天都没等来二老爷,直到晚上丫头递过来消息,说二老爷去了周姨娘的院子。   顾青瓷哭了一晚上,为着女儿,第二日二太太憋着火将二老爷三请四请才请了过来,顾青瓷满含期待将自己作业给对方看,最后却只得了个不咸不淡的“尚可”二字,竟连一句鼓励夸赞之言都没有。   也是从那时起,顾青瓷渐渐不再提起父亲了。   二太太知道女儿性子被自己养得骄纵,可她没办法,她不忍心苛责拘束于女儿,本就没有父亲疼,自己若再严肃苛刻,孩子日子得多难过。   二夫人院里的人,谁不晓得二太太眼里心里早就没了二老爷,关上门,从来没有夫妻模样。   平素相安无事时是还好,一旦二老爷做了威胁到顾煊顾青瓷的事,二太太必会跳炸起来。   小厮见二太太发了火,吓得跪了下去,说:“昨儿个下午,五姑娘去找了二老爷,两人在书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来如此!”二太太冷笑一声,“好得很,果真又是那对母女弄的幺蛾子。那五姑娘可是越发有教养了,这么大的人,没脸没皮就往外院里钻,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种,骨子里的下贱东西。”   屋里没一个人敢说话。   二太太发泄了一通,随即招来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去南侧门处守着,看见姑娘过来了立马截过来,叫姑娘先来见我。”   二人连忙点头答是,自去了。   “太太莫要这般动怒,仔细伤身。”周妈妈一下一下给人顺气,温声安慰。   二太太挥挥手,丫鬟们便都鱼贯退下。   屋里就剩两人时,二太太说:“我是恨老爷有好处就只想着那院子里母女三人,一有个不好就想起我儿。虎毒尚且还不食子,他是丁点慈悲之心都没了,瞧着吧,今日无端端去接瓷儿回来,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时辰后,顾青瓷果然被接了过来,二太太让在侧门里守着的人立马出现,将顾青瓷请走了。   石头面上焦急,却很不敢拦,因两人是太太院子的人,拦也拦不住啊,是以只能跺了跺脚,赶紧跑去通知老爷一声。   顾青瓷进了院子,给二太太行礼问安后,说:“母亲可是有什么急事?怎的突然要见我,之前也没让人捎话带信。”   二太太心里又大骂了二老爷几句,这才拉着顾青瓷坐下,将缘由说了。   顾青瓷听完,恍然大悟,“我说呢,母亲要见我,怎么是叫石头去。”   “但父亲叫我能有什么事?”顾青瓷想了会儿,根本猜不到原因。   二太太道:“怕不能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才叫你过来,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被他诓了话。顾青婉昨日下午歪缠了你爹什么,我估摸着同这事有关,你过去后警醒着些。”   “女儿省得的。”   二太太好生嘱咐了一通,才让周妈妈送顾青瓷去见二老爷的了。   书房里,顾青瓷先给人问了安。   二老爷坐在椅子上,脸色太好,淡淡看了顾青瓷一眼,眉眼耷拉着。   过了会儿,才道:“这嫁了人眼里就没人了,且是我寻你过来都这般推脱,果然是太太教莫好女儿,哼!”   “父亲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推脱不来了。”   二老爷即刻骂,“还敢顶嘴!”   顾青瓷如今对二老爷可没什么孺慕之情。   二老爷只是顾青婉和顾炤的爹爹,在自己和哥哥这里,堪堪白担了个父亲的虚衔罢了。   这人薄凉没人性就算了,却还敢有脸指责母亲说母亲的不是。   顾青瓷一下子就没个好脸,冷声道:“父亲既为尊长,又自来不喜欢女儿,您要打骂女儿,女儿生受就是了,然母亲做错了什么,她替您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几十年,纵然不受宠爱,您好歹也该尊重些,而不是一出口诋毁训斥。原今日父亲找我来是为了骂我和母亲的,恕女儿不孝,这会儿心里不舒坦,想是病了,就先退下了。”   挤兑人谁不会,顾青瓷说完转身提脚就走。   二老爷脸色沉沉,一脸怒容,呵斥,“站住!没规矩的东西,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顾青瓷扯了扯嘴角,脚下一顿,语气轻描淡写道:“父亲还有话要说么?”   二老爷当真恨不得打死这个忤逆顽劣的女儿,胸口气得起伏不定。   顾青瓷不为所动,这人从未把他们母子然看作亲人,她早不稀罕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看着顾青瓷油盐不进的模样,二老爷只能暂时压下火,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听闻你最近在空泰安郡主她们一起玩蹴鞠,豫和王府不是普通人家,你向来性子鲁莽容易得罪人,这样,你将你五姐一同带过去,她性子和顺温柔,诗书词话无一不会,有她在一旁替你周旋你也少惹些祸,需知以那李家的门户可保不得你。”   顾青瓷听着生生给气笑了,竟不知有人能无耻如斯!   好一会儿,才冷眉横目讥讽:“很是呢,如父亲大人所言,五姐姐才高八斗才情卓绝,那父亲就当替她多举办些诗会文会才是,着一群人去捧着她夸她。蹴鞠是个什么不入流的玩意儿,没得侮辱玷污了高贵的顾家五姑娘,也就我这样鲁莽无状的人才堪玩了。   我若惹了祸事,自有母亲母亲和相公在,且劳烦不上五姑娘,父亲觉得,她哪里来的脸替我周旋?难道是凭她庶出的身份?又或者是凭她的柔弱温顺能替我向父亲求求请他拉女儿一把?哈哈哈,父亲这么疼爱你的五姑娘,何不亲自去一趟豫和王府,让泰安郡主带着您的心肝女儿一起玩。”   顾青瓷心里的怒气已然烧到了胸口,又针扎似的疼。   既二老爷一开始就训斥她是个没规矩混不吝的,她还装那一层皮做什么!   二老爷几乎跳了起来,当即抬手摔了一个杯子。   “砰”一声脆响,伴随着他愤怒的吼声:“放肆!你个不孝的东西!给我跪下!”   顾青瓷理都没理,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在顾府多留,去辞别了二太太就离开了,中饭都没吃。   二太太从丫鬟嘴里问出那些话,心头一片发凉,过了好半晌,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闭着眼睛,捏着手里的一串佛珠,缓缓说道:“这些年是我顾虑太太多了,只要没伤碍着瓷儿和炤儿我都一一忍让了去,却没想,那些后东西是会得寸进尺的……”   周妈妈在旁边听得心里咯噔一下,连声安慰,“太太您宽宽心,多想想哥儿姑娘,哥儿还没娶亲呢。”   二太太又闭上了眼睛,口中慢悠悠道:“就是为了他们,我才不能再那么仁慈了。”   ——   顾青瓷带着一股气回到家,关在房里谁都不见,饭也不肯吃。   张嬷嬷纳罕,奶奶回娘家哪一次不是眉开眼笑回来的。   于是拉着玉珠悄声问:“怎么了这是,是太太训姑娘了?”   玉珠轻轻不蹙着眉,摇头。   张嬷嬷急了,“没有?那是什么事儿,你怎么也哑巴上了。”   那些话玉珠实在不好说,最后只模糊讲了一句:“是二老爷。”   张嬷嬷懂了。   二老爷能对顾青瓷说出什么好话,这么多年,老爷见着姑娘不是训就是骂,比对陌生人都不如。   张嬷嬷只想一下都替她们奶奶心疼,哪家的老爷会这般对自己的嫡女,仇人似的,一点脸面都不留。   “算了算了,让奶奶自个静一下,恐这会儿心里正难受,我们过去杵着还不好。”张嬷嬷叹了口气,又说,“要是大爷在就好了,可惜大爷假短,呆上一两日就走了。”   李成则哄顾青瓷一哄一个准,院里伺候的都有眼睛,谁看不出来。   屋里,顾青瓷气过一阵就将二老爷抛开。   不知不觉也想李成则来,之前人回来了,她还有好多话没同他说,转头他又走了。   又想着奉太书院在哪儿来着,她也未曾去过,莫不如等哪日有空让兄长带自己过去玩玩儿? 第64章   顾府里顾青锦的亲事定在月底, 大夫人可算是忙了起来, 今日这事明日那时,忙得前脚跟打后脑勺,脚不沾事。   顾老太太性子一向冷, 早不管事了,家中的事除非是顶重要的否则基本不插手。   好在有二太太这个妯娌能帮着打打下手。   至于大奶奶, 性子太温吞,脾气急的大夫人瞧不太上, 大只是她管着衣料上的事, 在让她陪着顾青锦教教她一些内帏里的私事。   这点大夫人不得不趁人, 儿媳妇性子慢吞吞磨人, 却能管着男人, 顾家大少爷是极尊重大奶奶的,成亲好几年了, 出了之前房里的两个妾, 之后屋里再没进人。   成亲的头一日, 一早得到信的李成则就告假回家了。   翌日,带着顾青瓷一起去了顾府。 第65章   顾青瓷和顾青婉关系一向很不错, 顾青锦性子娴静温和, 自来处事公平对几个妹妹多有包容。以前顾青瓷同姐妹们拌嘴吵架,顾青锦劝, 她也会听两句。   再者因着这喜事,李成则可又是回家了一趟。   顾青瓷心里忍不住高兴得意,一边默默算了算,这又快半月了,加上这次请的假, 相公当是可以再家里多留好几天。   两人收拾停当一起上了马车。   李成则去了奉太书院上学后, 空余时间大大缩减,但学业上的进步也很明显,让他对于以后考试的事有了些底。   不过离家远了也有好处, 比如更方便了些, 能做的事也多了,倒不是之前不能做,只是有时候缺少一个契机。   回来后自然要关注顾青瓷,精力大多分在她身上, 他是怕自己离得远了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会滋一些事,若自己再抛开不管,不闻不问, 可能会让事情扩散变大, 如此不好处理了。   李成则惯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谨慎, 心思细腻,发现不好事情的苗头能及时扼杀,而不是心大,一直等着让矛盾难题达到无可调和的地步。   也可以说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忧患意识,或者说,天生于意识上的警觉。   从回家给孙氏请安开始,李成则就在慢慢了解情况询问家中物事。   旁人嘴里的说辞是一部分,他自己的观察又是一部分。   想到昨天晚上的一些事,李成则不禁眼睛眯了眯,靠在车背上,思索。   顾青瓷在叽叽喳喳说着顾青锦的事,她心情很好。   因是去参加喜宴,顾青瓷今日上身衣裳乃一身簇新,鹅黄色鲜嫩衣裙,斜襟的衣领,绣的是白纹祥云,脚下穿着一双同样暖黄缎面的并蒂莲枝的鞋子。   耳上坠珰,发间钗环,额中还贴了个花钿。她颜色极是明艳夺目,面目张扬带笑,端的是一身贵女风范。   怕是少年郎望她一眼都要怔忪半日。   李成则有一搭没一搭听她说话,偶尔应付两声。   看顾青瓷说得兴致勃勃,李成则低头看了一眼中间小几上的摆放着的桂花酿蜜糕,于是从碟子上捏了一块,喂予顾青瓷吃。   这种酿蜜点心是顾青瓷的最爱,她喜好甜口,愣了一下乖乖吃了。   吃了一两块心思就被带过去,自己还没发觉。   李成则笑了笑,慢慢开口说道:“官官最近蹴鞠练的如何了?”   顾青瓷歪头,将口里的点心咽下去,拿帕子擦了擦指尖,才说:“哎呀挺好的,我们都玩的很好,就是有时候有些累,王府里的女师傅怕要比学堂的先生还严格些。”   那有几日顾青瓷是真想撂挑子走人,心想她一个小姐还要被一个下人辖制了不成,后来还是柳叔玥低声斥她,问她是不是忘了背后是谁要她们来练习这个的,是不是真的想吃罪于人?   顾青瓷乍然清醒过来,后日日乖顺去蹴鞠。   再之后彻底适应了就更没问题了,蹴鞠这个好歹是个玩的,可比让她去吟诗作对强多了。   李成则眉目含笑,挑着眉尾,道:“那岂不是辛苦娘子了?”   他一副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模样,又用调宠般的语气打趣。   顾青瓷脸上一下子红了。   讪笑了两声,不太好意思,遂将头歪倒一边去,假装去看窗户外头。   李成则坐过去了些,拉着她的手捏了两下,笑道:“又无旁人在,你害什么臊。”   他引着顾青瓷说着话,话间不经意说道:“祖母是不是叫你后日她一起去大觉寺上香?”   顾青瓷点点头,回说:“说是祖父的生祭快到了,要去寺里点一盏长明灯,还要请住持念经,祖母说我去年才进门,没有给祖父叩过长头,故而才要带我去。”   李成则面上不动声色,嘴里道:“的确是如此,,母亲去么。”心中却在想,李家之前几年从没有去寺庙去给已过世多年的祖父作法念过往生咒的先例,怎么今年就突然想起这茬来了?   顾青瓷没放在心上,礼个佛而已,大觉寺她也去过好几次。   她道:“且不晓得,母亲好像没有说要同去。”   李成则脑子里许多想法一闪而过,只是现下不合时宜,便都暂且压下。   马车晃晃荡荡就到了明德侯府。   今日府里大喜,自然热闹非凡,宾客盈门,大门口街道两旁一辆一辆停满了马车,人声鼎沸。   二人下得车往里头,随着丫鬟进了府内,男子自往前院,女眷去内宅。   顾青瓷单单跟着二太太,见些女客人,同那些夫人说说话。   到了时辰,众位亲友女眷去新房里看顾青锦,这里又自有一套流程,新娘子开脸描眉贴妆梳高髻,全福喜娘一遍梳头一遍唱福,最后再给盖上大红盖头。   内屋笑声不断,接着,夫人们开始给新嫁娘添妆,一面墙靠墙的方桌上放着一个大红木箱,众人一个接一个,将备好的东西一一往里面送,给一样,旁边就有礼福妈妈唱礼,再身后的小丫鬟提笔记录,这就谓之曰攒福。   新娘子得的添妆多就表示福气大,以后到夫家自然和顺寺庙富贵。   添妆的头一个是新娘子的外家,外婆舅母们添头一道,这个是最重的;第二就是自家伯母婶娘;第三道才是亲朋好友。   顾青锦是侯府的嫡女,添妆自是非常好看,最后满满一箱子都装满了。   顾青瓷当时成亲得仓促,她心里又是不愿意,别说今日这样的百般喜庆,当日她没哭闹就不错了。   所以这些事她都经过,可眼下想起来却没什么印象,只觉得当初自个儿坐在屋子床上,外头也没这么大笑闹声,只有母亲和大夫人在一旁周全。当初别人嘴里说的祝福话,她也只认为是在讽刺自己。   如今想来不觉有些酸,心里遗憾得很。   这时,外面沸反盈天地闹了起来,接着听见一阵喇叭唢呐的声儿传来,约莫吹了一刻钟才将将停下。   全福喜娘笑道:“是新郎官儿进门了。”   大伙又都笑了起来。   外头又有顾家的四位公子在,自古娶媳就有拦门的习俗在,想娶有别人家的娇娇女郎,新姑爷自得使出十八般武艺,吟诗作对,拉弓射箭。   许久才得进门,娶走新娘。   热闹大半日,新妇出门,顾青瓷这才同二太太一起去吃席去了。   二太太还有庶房的三太太还姑太太坐在一桌,还有几个顾青瓷她们几个。   这样的大好日子,作为二房妾室周姨娘是出不得门的。   故而,顾青婉平时就算再得意骄傲,这时候也得老老实实跟在二太太的身后。   她现在见着顾青瓷,完全憋不出好脸色,吃饭的时候视线目光时不时落在顾青瓷身上,瞒含怨恨和恶毒。   只是当人看过去的时候,她又飞快移开了。   顾青瓷叫那阴测测的目光盯得不耐烦,索性直直笑着道:“五姐姐看我作甚,那样莫表情,怪渗人的。”   她可不会顾及顾青婉的脸面。   顾青婉乍然脸色一变,又瞬间恢复自然。   但二太太和姑太太已经看了过来。   二太太是一副警告的表情,姑太太就完全是不满的打量,蹙着眉头,眼中是明晃晃的嫌弃,像是在看什么污秽的东西。   顾青婉心头在滴血,手掌捏着死紧,心中将二太太和顾青瓷咒骂了百遍,她讨厌顾青瓷这嚣张跋扈不顾一切的模样,恨白氏恶毒,知道姑太太向厌恶庶女,却故意要同人坐到一桌来。   是,她顾青瓷是嫡出,身份贵重,所以就算顾青瓷样样不如自己,也能骄傲得什么一样,更有二太太时时护着,连姑太太也只把嫡出当做晚辈,而自己,她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之前顾青瓷同泰安郡主她们结交上,顾青婉已经妒忌得眼睛发红。   她明明去求见二老爷,二老爷头天已经答应了,可是又过了几日,父亲让人来告诉她无事就在家看看书,她体弱蹴鞠本就不合适。   顾青婉当时恨不能冲过去问一句尖声问为什么,拼命克制才忍了下来,最后,她把错处都归咎在顾青瓷身上,认为是她在泰安郡主面前说了自己不好的话。   如此一来,几乎没把人恨上了天去!   姑太太看顾青婉那表情不满意得很,不客气教训道:“你姨娘是怎么教你的?做那一脸怪相给谁看,还有没有点姑娘家的规矩?你嫡母且坐在上首呢!”   尽管这一桌都是顾家的亲眷,但顾青婉仍然是丢尽了脸,恨不得直接甩了手帕离开,但是她不敢,在自家席面上敢闹脾气,她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相反,顾青瓷心中大为痛快,随后就拉着姑太太亲亲热热撒娇说起话来。   再没谁理会顾青婉。   而旁席桌上的女眷,有注意到这一幕的夫人,心中不免想到,常听闻顾府二房嫡出姑娘是个骄横跋扈没规矩的,今日一见全不尽然,那嫡姑娘分明生得好,言行也大方得体,只性子看着是略有些直白,但着反让人觉得真实。倒是旁边那位庶出的,一派娇弱委屈作态,长辈说两句却还敢露出愤恨的脸来,当真是规矩差了许多。   听说顾青婉是姨娘身边长大的,那姨娘受宠霸着要养女儿,那位二老爷竟也依了。   这位夫人心里不屑,又想着,那等妾室养出来的女儿,自己家是万万不允许进门的。   这就是当初周姨娘要养自己女儿,二太太却默不作声不反对,在二老爷过来闹了一场后瞬时就如了他们的愿,多少人都觉得二太太受了天大的侮辱,谁家的姑娘竟是长在妾室身边的?   二太太那时心里就冷笑,你们要养,好啊,我就让你们养。   周姨娘是会献媚邀宠讨男人的喜欢,可是她身份低,于有些事上就丁点不知,她只顾着去踩二太太的脸,却不知自己这一招日后要害了自己女儿。   越是讲究的人家家中越是规矩大,谁愿意聘娶个妾生妾养的女子做家妇。   勋贵世家如此,清流门第更是如此。   二太太端起一杯果酒,拿帕子掩住半脸,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第66章   下了宴席, 宾客散尽, 李成则和顾青瓷也回了家。   因李成则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顾青瓷嚷着要他去看自己蹴鞠。   李成则无奈说:“又说傻话了, 你们都是姑娘家,又是在王府里,我如何好进去?”   顾青瓷立马解释道:“很不用担心这个,明天并不是去王府的马场,而是在京郊的大场上, 相公还不知道吧, 其实是王爷和王妃想看看我们蹴鞠练得如何了。看着眼下时候正好,正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时节,这才打算办这一场, 还给各家发了帖子, 到时候不止相公一个人,怕是许多夫人公子小姐都回去看呢。”   毕竟是豫和王府下的帖子,他家是皇亲,正受着盛宠, 别人只有巴结的份万没有讨嫌得罪的礼。   李成则一听,眉头一挑,道:“哦?是王府给你们准备的蹴鞠赛?”稍微一想,也并不惊讶, 毕竟练了一段日子总要看看成果不是。   “就是这回事。”顾青瓷脸上略有得意之色。   心想她们以后可是要同燕国的公主比赛的。   这样李成只有答应下来。   翌日顾青瓷换了简洁的队服, 头上扎了武遥教的童髻, 同李成则一起坐车去了京郊赛场。   这边很是热闹。   很快, 整个赛场陆陆续续来满了人,人声嘈杂。   场地是提前一天就准备好的,四面准备好了数顶顶帐,每顶各放两桌长,上头摆满各色茶水点心水果。   宾客来后,自有下人领着去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王爷王妃是最后到的。   两人面色轻松平和,叫大家免了礼起身。   王妃一脸温和说道:“今日都只当出门散心,看看这群丫头到底能不能蹴好鞠,我添一个彩头,哪边赢了就让哪边得去。”说罢,将一个长条木匣让侍女放到高台上去。   盒子先没打开,大家都有些好奇王妃娘娘那是什么珍稀宝贝,也却让看比赛更有了趣味。   王爷跟着一笑,道:“王妃既然出了彩头,本王自不能小气,今日哪个队赢了本王这里也自有赏赐。”   气氛活跃了起来,顾青瓷那十二个姑娘统一穿着一样式样的衣裳,只是一队是白夹红色条纹的衣裳,另一队是白夹绿色条纹,很容易区分开。发式也都是一样的,头顶上绑了一个圆髻,清爽干净。   平日里的娇贵小姐,此时都多了几分利落。   她们个个脸上都是自信的神采,以泰安郡主为首,向王爷王妃行礼后,就进去场地上准备了。   武遥和另一位王府的师傅充作裁判,双方做好准备,裁判一示意,那头一个下人“砰”一下击响了锣鼓。   蹴鞠比赛正式开始。   ……   李成则位置在顾煊旁边旁边。   看来顾府也是收到了帖子的,没有帖子说不过去,毕竟顾青瓷还在场上。   顾煊对顾青瓷这个妹妹也极为关心,一开始就与李成则讨论起来,说自己妹妹这队会不会赢。   “妹妹作诗弄画虽不拔尖,这些玩意却不差的。”自己的妹妹,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   李成则视线也在前面场上。   顾青瓷这边的六个队员,自己是一个,再加上泰安郡主、柳叔玥、岑溪,贺珞嫣,以及一个叫丁巧儿的人。   丁巧儿正是顾青瓷那时觉得眼生的人其中一个,后来才知道原来对方是皇后娘家偏支里的一位姑娘。   这姑娘蹴鞠很是厉害。   就李成则来看,实力明显超出了其他几人。   一会儿,顾青瓷她们的红队就率先得了分进一球,就是那个丁巧儿踢进去的。   顾煊跟着高兴,笑道:“看吧,我一早说妹妹这一队的赢面大,回头胜了,我也得送妹妹些东西嘉奖才行。”   顾青瓷道:“兄长说得有理。”   的确比当初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强了千万倍,好歹是个规规矩矩的赛事了。   只是,炎国那边的人大都身强体健,女儿家骑马打球的都不在少数,蹴鞠这种运动都是小时就玩起的。   大概比大邺朝这个临时抱佛脚组起来的半道出家的水平可强太多。   以后,顾青瓷她们很大概率赢面不大。   不过赢不了又跟一开始就认输不一样,而怎么输里面还有更大的讲究。   皇上自然是希望能赢了炎国人,但若是实在踢不过人家,那球输也要输得体面,要好看。   譬如总不能对方进了十个球,自己这边一个没进,那就丢了整个大邺朝的脸。   难保皇上最后不会迁怒那些蹴鞠的姑娘。   所以说富贵自来都是险中求的,天下间没我那么多明明白白的好事。   顾侯爷就是只想到好处,没考虑别人,要是弄得最后不好输了个惨淡,顾青瓷未必能讨得了好。   由此可见人性自私之处,全只为自己着想?   场上比赛正进行到中场,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随后,一队穿着禁军衣裳的侍卫开道走了进来。   众人再往后一看,中间侍位护着着的,气宇轩昂龙行虎步,穿一身龙纹黄袍,气势滔天的男人,不是当今圣上是哪个。   侍卫镇守在一旁,场上所有人立刻都从椅子上起来,跪下来请安,口里呼“皇上万岁皇上吉祥。”   皇上一摆手,几步走上来,撩起袍子坐在了最上首,缓缓道:“都平身吧,朕听闻泰安郡主组了一队女子蹴鞠队,心下好奇过来瞧一眼,大家不必多礼。”   皇上这样说了,又一开始也没让太监通报,想来就是不想让场上的人半中途下场。   都是聪明人,心思机敏通透得很,谢过恩后站起来,小心退回自己位置上坐好,一面继续看比赛,不过眼下注意力有一半都在皇上身上。   皇上的到来让许多人心思都起来了,女眷夫人们想得最多,都觉得泰安郡主这十几人实在有运气,能让圣上亲自来看,若之后能得圣上一句半句赞誉的,那以后的身份可就大为不同了。   这正是想到了关键。   果然,最后是泰安郡主所在的红队赢了,场上一片欢呼沸腾之声。   看台上的皇上眉眼带笑,少了些威严多了些温和,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等十二个姑娘略休息了会儿,遍叫她们上前说话,嘴上不吝夸赞了些话,言她们巾帼不让须眉,都是好姑娘,然后手一挥,直道:“都有赏。”   皇上的赏赐主要不在东西的价值,最重要的还是御赐名头,这个是天大的颜面。   有了这一下,这十二人姑娘便是嫁入谁家也没人敢怠慢了。   笑话,这是圣上亲口夸赞又赏了东西的人,谁有那个胆子敢去打皇上的脸。   这里头非比寻常的意义众人都知道。   一时间,不知多少夫人小姐们心中含酸面上羡慕。   早知如此,也让自己女儿参加这个蹴鞠赛了,得了皇上的青眼,那可是一大家子的荣誉。   然后现下再怎么遗憾也晚了。   而还有一个,是今日没能来的人,顾青婉。   她在之后听说了这件事,气得在房中摔打了半日。   端是嫉妒得心都疼了,斥红着眼珠子不顾下人的阻拦大声咒骂顾青瓷,哪里还有一点柔弱温婉的模样。   很快,二太太那边就得到了消息,二太太却只是冷笑一声,随后小声问周妈妈,“……那事情办妥当了么。”   周妈妈点头,“太太放心,老奴亲自去办的,自出不了半点差错。”   二太太点点头道:“我看她们还能狂妄到几时。”   ——   顾青瓷自也得了一份皇上御赐之物,连着还有王爷赏的、王妃的彩头。   王妃那个长匣子里装的的十二颗女子拳头大小的东海夜明珠,颗颗浑圆饱满,泛着莹莹白光。   这东西极为罕见,夜明珠顾青瓷知道,却没见过品相这么好这么大的。   一人分得两颗,一回来顾青瓷就让丫鬟开箱找了两个琉璃仕女图的灯罩出来,把珠子放进去,果然冷光莹莹,极是好看。   武遥不止会教蹴鞠,按摩松骨也很有一手,顾青瓷回来后,武遥就给露了一手,把个顾青瓷弄得一通娇软的哇哇大叫,不知是舒服还是不舒服了。   不过昨晚之后,她的确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腿也不怎么酸了。   洗沐过后,顾青瓷穿着中衣躺在李成则的腿上,李成则在给她绞发,两人一面说话。   顾青瓷浑身散着娇软气,没骨头一样的腻着人,李成则便叫她坐好。   “再乱动你让玉珠给你擦头发去。”   顾青瓷不明所以,不过也乖了,懒洋洋说:“我们球踢得这样好,相公,依你看,几个月后能赢过炎国公主她们么。”   李成则动作顿了一下,心道你们还挺自信的,连人炎国人的实力都没打听了解一下,就敢说大话了。   李成则没在这事上哄她,免得自信过头,到时候输得太惨更受打击。   于是说:“可也未必。”   顾青瓷不高兴听到这种话,一下子坐起来,瞪着李成则,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你心里外人端是厉害,我们就不成了么。”   李成则眉一皱,想这又是什么不着调的心态,哪里来的坏脾气,听不得真话?   没必哄她这个,他又不是什么事都惯的,不然以后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性子。   于是脸上便露出个似笑非笑模样,道:“怎么说话的?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   “你纵谁?你是觉得我一向无礼没规矩?”顾青瓷脾气突然上来,一下大声反驳,将李成则手里的帕子一把拉开往床上一扔。   李成则自省般笑了一下,这是以为自己没脾气,还是觉得皇上给长脸了顾家给长脸了?   他淡淡看了顾青瓷一眼,说了四个是:“你的确是。”   顾青瓷一愣,回神后将身上被子一掀,直接跳下床,飞快跑了出去。   李成则闭了闭眼,没打算去哄,自拿了本书看了半个时辰,然后熄灯睡下了。 第67章   第二日是顾青瓷要同孙氏去大觉寺的日子。   因昨晚上闹了不愉快, 顾青瓷跑到偏房间去睡。很快两个丫鬟得知, 只得过去好声规劝许久,可是顾青瓷就是较劲上了, 不肯去低头,说些硬邦邦的话,不肯回房。   心里想着要认错也是李成则认,他肯来哄自己才有余地。   只是没想到,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 李成则依旧没过来。   玉珠是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两位主子这是是真闹了。   只能拿话去安慰顾青瓷,“奶奶别急, 许是大爷正在气头上,并不能真的生您的气。”   顾青瓷听不进去, 心烦意乱把人赶了出去, 睡在生冷冰可冰的床上, 不争气捂着被子哭起来。   罕见地, 翌日晨间就起得早,让丫鬟伺候洗漱穿戴好了,她都不去正屋瞧一眼,早饭也没用, 带着玉钏直接去了东院。   孙氏人老觉少,也起得早。   见顾青瓷过来后先问她吃过饭没, 顾青瓷点点头, 说吃了几块软糕。   孙氏道:“大觉寺的素斋一向做得不错, 今日去可多用些。”   “是。”   一边说着话,顾青瓷一旁搀着老太太,出了门大门,马车正等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往大觉寺去了。   ——   李成则还是以往的作息规律,早起去了书房温书。   方才顾青瓷动静不小,李成则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不急不缓,并没有打算出去和顾青瓷说什么的模样。   那边两人走了没多久的功夫,白氏突然过来了。   她依旧一副温婉模样,道:“可打扰你看书了。”   李成则惊讶了一瞬间,继而一笑,道:“并无,母亲过来可是有事?”   白氏甚少来这边院子里,今日顾青瓷出门,她得了机会,神情一派坦荡,进了厅里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   接着怪嗔般看了李成则一眼:“则儿如今在书院上学,久不在家,好容易回一趟家,娘心里挂念得紧,便想同你说说话。”   李成则连忙道:“是儿子不孝。”   白氏就又笑了起来,“说什么傻话,娘还会怪你不成,今日来却是一桩事,你可知你祖母为何突然要去寺庙去给你祖父诵经祈福?”   李成则只答不知,又问何故。   白氏悠悠叹了一口气,这才道:“原是那日我同你祖母去乡间吃酒席,路上碰见个人牙子在路边卖丫鬟,其中一个丫鬟生了病,瘦骨嶙峋长得一把柴火似的,人迷迷瞪瞪,她那个样子一看就病了许多天,活得成活不成都不知道,自然没有人花冤枉钱去买,最后实在卖不出去,人牙子既舍不得贴钱给人吃药,但留在手里是等人死也是亏本,于是他一咬牙便将这丫头的身价降到二十个铜板。   婆母心肠好,觉着那到底是一条人命,便舍了几个铜板将人买下,带到了老宅。把乡里赤脚大夫请来看了看,熬了两贴药灌下去,也是那丫头命大,第二日人就醒了。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祖母知道后很是高兴,之后把那丫头叫到身边仔细说了不少话,问她几岁了,小姑娘说十六了,她相貌生的不错,只那身板瞧着瘦弱,可见从前吃了不少苦头。随后那丫头说自己的生辰,你祖母听得一惊,万万没想到那丫头竟是跟你祖父同一天的生日,嘴里道天大的缘分。”   “老太太后面越想越觉这事情有些什么说法,同你祖父一天生辰,而刚好你祖父的生祭快到了,最重要的一点是,”白氏话一顿,看着李成则,“那丫头说她是幼时被拐子拐去的。咱们家有有件事你不知道,你祖父下面原还有个小妹,是五六岁的时候走丢的,据说那时是你祖父领着妹妹出去玩,路上见着人在树下玩骰子,过去凑热闹入了迷,这才把妹妹丢了,这事你祖父自责内疚了一辈子,临死到头人都迷糊了还喊着你姑婆的小名。”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串联起让才你祖母尤为不简单,觉得那丫头同我们李家有渊源,不然怎么偏生被自己救了,故而,这才要去大觉寺进香,请人念经做个道场。”   一番话李成则过耳听过,面露出些感概之色,心里却不信什么渊源巧合,反倒有些怀疑起来。   白氏在一边又道:“那丫头在乡下养了半个月,病好全了,人也精神了不少,你祖母见她温顺乖巧,勤快听话手里又有活,不忍丢她在那边,就想着把人接到家中来,随便做些什么都是成的。”   李成则闻言淡淡一笑,“既然祖母喜欢,她身边也没个丫鬟伺候,自然随祖母就好。”   白氏一笑道:“真是这样娘也不会来找你了,你祖母的意思是,让那丫头过来这边伺候你们。”   这话就有意思了。   李成则不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说道:“母亲也看见了,这边院子并不缺丫头使唤,祖母年纪大了倒是真需要人照看着。”   白氏以为李成则没懂她话的意思,男人还能把送到嘴边的往外推?   于是又暗示了一遍:“你这院子丫鬟倒是有几个,只是都是你太太身边的,她岂能让你沾手?”   李成则脸上没什么笑了,淡淡的:“母亲这是要给我纳妾不成?先不说我已经娶了妻自当一心一意待之。二则,既也算是读了几本圣贤书,便更应该持身自正才是,母亲且歇了这个心思吧,恕儿子不孝。”   白氏急了,连声说:“并非就是叫你纳妾了!只是养在屋里的一个丫头,很不需要名分,你祖母救了人一命已经是她天大的造化,那丫头自己也不强求什么。你年纪不小了,却膝下空虚,连个姑娘都无,你心疼顾青瓷年小不忍心叫她吃苦,你祖母都允了,这也是赶巧得了这么个丫鬟,你只管受用,等有了身子,就是我们李家的福气。”   李成则叹。   这就是孙氏今日非要带上顾青瓷去上香的原因。   他对这做法简直叹为观止。   又忍不住嘲讽,这种事若放在一般人家,长辈想往晚辈屋子里塞人,压根不会弄这些弯弯绕绕,直接把儿媳妇叫过来吩咐一声就是。   这就是平等娶媳或者低娶的好处了,当两家身份地位所差无几,男方就有绝对的话语权。   再看李家,娶了顾青瓷,在孙氏白氏眼里,恐怕就跟娶了个活菩萨回来差不多,打不得骂不得。   如今想抱孙子抱疯了,便要拐弯抹角塞人。   真有趣,这还不叫纳妾,白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人只是来生孩子的。   李成则心中一片冷冰冰,面上没露什么表情。   又再说了一遍:“母亲恕孩儿不孝,现而今除了读书亦不做他想。”   白氏满脸的不可置信,半晌才回神。   简直气心肝疼,越发觉得他这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是了是了,自打顾青瓷嫁进了李家后后,儿子哪一次顺着自己的意了,全是袒护顾青瓷的。   上次那一回全然不顾自己面子,自己还只当儿子是受了顾青瓷的蒙蔽和挑唆,一时积了火才会失态。   现而今看来很不止如此。   白氏忍着脾气,低声道:“则儿,别忘了你是李家几代单传的子孙,你、你若是让我们这一房绝了后,那就是一辈子的罪人,你怎么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我不管你要如何宠爱顾青瓷,但这件事是你祖母的意思,忤逆祖母是为大不孝,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说完白氏提脚就离开了。   走到院子,还给几个丫鬟好一顿冷眼。   李成则眉头拧了起来。   而另一边顾青瓷到了大觉寺,就随着孙氏一路上香,捐了香油钱,又抽了家宅平安签。   解出个上上签,孙氏满脸笑容。   跟着才去请了师傅,点了一盏长明灯供奉。又买了五百个在佛祖面前上供过的香纸,着那些小沙弥给折成元宝,一个个放进盆里烧,两个师傅团坐在蒲团上念着经文,孙氏虔诚地闭跪在一旁,顾青瓷自也是如此。   上午做了一个时辰,略作休息,孙氏和顾青瓷被人领着去用素斋。   吃过后,继续作法念经。   下半场足足两个时辰,弄完了,顾青瓷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孙氏年纪大了跪不得那么长时间,只能让顾青瓷代替跪着,好歹咬牙才坚持了过去。   一直到申时二刻两人才回了家。   顾青瓷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只让丫鬟伺候自己沐浴。   一时间没能察觉丫鬟们的神色有些不对。   没一会儿,李成则过来了。   顾青瓷还没说话,他就开口叫丫鬟们先出去。   顾青瓷哪里能忘记他们还在吵架的事,昨夜闹翻且还没和好呢。   又逢今日折腾了一天,心里委屈憋闷难受,哪里肯给李成则好脸色看。   冷眼道:“你这是作甚,在我屋子里管起我的丫头来了。”   李成则有心思的时时院子陪她闹闹,不过这会儿没功夫,视线往丫鬟身上一扫,冷淡道:“出去。”   几个丫鬟心中一震,尤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往外走了。   顾青瓷犯了拧,一万个没眼色,立马跳起来,叉腰大喊:“不许走!没我的话都不许出去。”   李成则心中头疼得很,好半晌,忽儿笑了,“你要让她们在这听我同你说话?”   顾青瓷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就是心里不舒坦,所以想顶撞李成则。   但是现在,其实有些后悔了,但没人给她台阶下,只能绷着面皮撑下去。   冷冷道:“有什么不能听的,难道你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哼!” 第68章   李成则轻描淡写看了顾青瓷一眼。   还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 越发被惯坏了。   刚准备张口要说什么, 却外面传来一阵象动,然后听见秋菊在窗户脚跟下喊:“奶奶, 太太给送来一个人,刚领进来了,让奶奶见一见,说人以后就在咱们这伺候了。”   顾青瓷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玉珠玉钏脸色双双一变。   外头白氏已经勒令秋菊把人给带进来了。   屋里还是僵持的气氛, 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低头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对着顾青噗通跪下, 直直磕了几个响头。   声音很小,蚊讷似的道:“给奶奶请安。”   顾青瓷眉头一拧, “你是哪个, 谁放进我院子的。”   跪在地上的女子颤颤:“奴婢叫菲儿, 老太太让我来这边伺候奶奶。”   说完了后, 又转了个方向,对着李成则说:“请大爷安,大爷吉祥。”   李成则看都没看一眼,淡淡说:“出去。”   菲儿身体抖了一下, 却还是跪在那里不动:“是老太太,太太让我过来的, 大爷, 奶奶留下奴婢吧。”   顾青瓷一下子灵醒了起来, 指着菲儿,厉声问:“她是谁,来我院子做什么!”   玉珠玉钏急了,小声说:“奶奶别急,莫同大爷吵架。”   李成则被这些人搅得头疼,冷了声,叫了元宝,“元宝进来……”   元宝麻溜跑进来了,不过一直低着头,眼睛并不多看,“主子有什么吩咐?”   李成则这才看了那个叫菲儿的一眼,不咸不淡道:“带出去,好生看管。”   元宝不好奇更不问缘由,只点头答:“是,主子。”然后将菲儿捂嘴拖了出去。   而后,李成则继目光再落在玉珠玉钏身上,看了有十几秒的时间,笑了一下,“你们两个,既然这么听话,那就呆在这里吧。”   两人心一惊,觉得李成则这话吓人,有点不知所措。   李成则却飞快走到顾青瓷身边,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   顾青瓷一惊,挣扎喊:“你做什么,当我下来!”   李成则:“安静。”   他这样的气势,满院的下人都不敢有动作,头也埋了下去,不敢看。   玉珠玉钏恍惚才觉着她们怕是叫大爷厌恶了。   李成则将人一直抱到东厢书房,才把放下来,转头将房门给关上。   先没解释,只说了一句话:   “官官,我后日就要回书院了,你现在还要同闹吗。”   顾青瓷愣住了。   李成则拨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又问一遍,“问你话,看着我,还想继续闹?”   他神情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成分,认真严肃,顾青瓷紧了紧手,一下把头偏过去,眼泪却一下子出来,扑簌簌往下掉。   李成则也不安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哭了好两三分钟。   等人哭好了,李成则碰了碰顾青瓷的脸,在她的身边坐下,用手指给她试泪珠,神态动作都是温柔的。   然语气依旧是淡淡:“你这样三五不时闹腾,焉知我能一知纵着?官官,你还是太小,我且跟你说得明白些,你撒泼胡闹,非旦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反而会将东西推的更远。”   顾青瓷抬头,睁着水清泠泠的眼睛,看着李成则。   李成则一笑,搂过顾青瓷,幽深的眼睛注视着她,“知道别家相公和娘子是怎么相处的么?”   顾青瓷不说话,心里却无端紧张起来。   李成则像是没看见似的,道:“无妨,日后若有空,可同你四姐姐讨教讨教。”   顾青瓷心里一慌,然却又有莫大的委屈涌上来,她一下子脱口而出道:“我不知道!我,我也不知该如何,但是,别人家的丈夫一定不会像你这样对我!”   李成则似笑非笑:“我怎么对你了?”   顾青瓷推开他,站起来,控诉:“你你,你还问我,”她一下子大嚷,“我们这样才不叫夫妻!”   李成则脑子里的光一闪,忽而明白了。   愣了好半晌后,才悠悠开口,“你就是因为那个,时常同我闹腾?”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低声自言自语说了句:“不知好赖的丫头。”   “过来。”回神后,李成则再次把顾青瓷提溜到了跟前。   “少给我打晃眼,你是不是忘了昨夜你是怎么骄横的了?哦,顾六小姐脾气大,会骂人又会跑,你以后还要如此,还是以为我次次都会来哄你的?顾小姐就不怕我寒了心?”   顾青瓷让他这样看着,突然心虚了,还有些害怕,是怕对方真的不理她。   终于绷不住了,顾青瓷呜呜,“我我做错了,相公原谅一回。”   李成则却不着急,继续道:“顾六小姐,你再好好想想,你同我道过几次歉,认过几回错。”   顾青瓷一滞,没话了。   李成则耐心急了,等着她自己想。   过了好半天,才开口,“既做错了事就得罚,不然六小姐怕是永远都吃不了教训。我们不妨来做个约定,你以后再如这样,无礼也要闹三分,下一次书院放假,我便不再回家。如何?”   顾青瓷想说不要,不回家岂不是见不到了。   她心里一急,连忙道:“怎可这样,我答应相公,我不以后那样了。”   李成则不为所动,反而一笑:“你都说不那样了,那还怕什么?”   顾青瓷反驳不了,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妥协。   这茬解决。   “好了,说完这个再说点别的,”李成则抱顾青瓷去了内间。   “你方才说别人家的相公不像我这样……”他声音有些低沉,一边把顾青瓷放在床上,“你这样撩拨我,真当我我是什么正人君子,还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顾青瓷愣在那里说不出话,脸颊也慢慢爬上红云。   “相公。”她声音小小的。   “让你试试?”   顾青瓷听明白了,本能往里面爬。   李成则坐着,一把将人搂在身边。   一手托着她后脑勺,低头见顾青瓷瞪得溜圆的眼睛,低笑了一下,覆唇压下。   他不是第一次吻顾青瓷,不过以前的确是因为对方的年龄有诸多克制。不然,以他们现在这样一个合法夫妻的身份,之前又日日睡在一张床上,很难没有一点反应。   更何况,顾青瓷长得这样好看。人谁不是颜性动物,生的好就是更能让人看上眼。   李成则自己都说不准有几分喜爱这丫头的,深爱不至于。可不得不说,特定环境特地原因有一定影响,谁叫他一来顾青瓷就成了自己的责任,看样子还是一辈子的那样。   这要搁下上辈子,他永远不可能动这样小的姑娘。   李成则十足的耐心和温柔,在顾青瓷口腔里逡巡了一遍,偶尔霸道地纠缠着对方的舌头。   顾青瓷从没被这样深吻过,已经迷迷糊糊,又像一尾搁浅后喘不过气的鱼儿。李成则伸出右手,一下一下在她背后顺着。   一边嘴里退出来些让她呼吸,等她匀过一口气再上前堵住。   表面上的温柔其实带着势不可挡。顾青瓷都要哭出来,她没力气了。   李成则让人领了教训,才不压着她继续吻了。   只道:“这就受不得了,还想同我行那伦敦云雨之事?”   他却是故意说得这样直白。   顾青瓷脸已经是红得不能再红了,心脏咚咚咚跳。   好歹等灵魂出窍的魂儿飞回来归了位,才用水光潋滟的眼睛乜了李成则一眼,有气无力反驳,“谁要那样了!住嘴,不许你这样说。”   李成则目光幽深,抬手在顾青瓷的唇角一捻。   亮晶晶的一根银丝。   顾青瓷呜呜呜,捂着眼睛滚到一边去了。   李成则:“现在还要招我么?”   ——   等二人平静下来之后,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顾青瓷突然想起来方才突然跑到她房里去那个姑娘。   一时间又认真了起来,“相公,那丫头是怎么回事。”其实心里隐约猜到了一点。   她怎么肯,如果刚才不是李成则拦着,她早就将人处理了。   李成则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个丫头还不至于让他假话,他又没那心思。   于是简单说了些,其实没什么,主要是孙氏和白氏送来的人,李成则之所以方才把顾青瓷带走不让她插手,是怕李成则激动坏事,反把事情弄麻烦。   “我教过你凡事三思而后行,那是你的院子你还能让一个丫头拿捏住,人仰仗的无非是,她是祖母送来的,你若咋咋呼呼喊打喊杀处理了她,这个亏你就吃定了。”   “那怎么办,真留下她?再让她伺候相公?”顾青瓷不无酸涩,语气愤愤。   李成则捏了一下她的耳垂,“醋坛子,你是不是忘了你相公现在在奉太书院读书?你关她两日,再打发她去扫院子洗衣裳或去厨房烧火都行,着人观察着,若能老实,你也不缺她一口饭吃,若是不老实……”   “不老实怎样?”顾青瓷顺嘴就问。   “那不是正好犯在你手里,处置她都有了由头,祖母和母亲都不能说什么了。”   这样一听来,还真不是什么值得跳脚的是,轻松也就处理了。再想想依着她方才的气性真闹了,估计才没法收场。   顾青瓷心有余悸,头一次觉得自己是有些能坏事。   于是巴巴夸李成则道:“相公你真厉害。”   李成则没说的是,这种事男人不配合是没办法逼的。要是哪个男的在妻子面前装深情装无辜,让夫妻去面对伤心,那便是渣男无疑。 第69章   两个玉字丫头在李成则把顾青瓷带到书房还关上了门之后,当真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在门廊处里来来回回走。   心里直念叨, 想着虽说大爷一直都迁就奶奶, 对奶奶尤为包容,可是这次又是奶奶无端先挑事, 还当着众人的面对大爷颐指气使, 丁点面子都不留,方才大爷显见是动了怒的征兆。   可是她们又很不敢闯主子的屋子,别到头连累了奶奶。   还是张嬷嬷年纪大看事明白些, 李成则是什么样的秉性, 说一不二, 寻常对人温和, 不是个能对屋里人动手的。   于是张嬷嬷将两个丫鬟拉到一边,低声教育了几句, “慌什么,大爷那样疼奶奶,心中定然有数,无非是说教上两句。倒是你们两个,我方才在外间听了一耳朵,怎么那时候脑子就不灵光了, 大爷叫你们两个出去, 你们倒好, 木头似的杵得直直的, 知道的是说你们忠心咱们奶奶, 可也不看看如今奶奶都是李家人了, 大爷是一家之主,你们连个话都不会听,岂不是叫人心里不痛快?”   张嬷嬷是知道她们两个的,一肚子忠心是再不用怀疑,打小在顾青瓷身边伺候,玉珠稳重玉钏机灵,都是好丫头,哪知今日就犯了傻。   玉珠苦笑:“怪我,也是看两个主子吵架心里急,这一句那一句的,我一时就昏了头。”   玉钏也急忙认错:“是我不好,姑娘脾气大,莽莽顶撞了大爷,我哪里敢走。”   张嬷嬷也不是真心怪她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是一心为了奶奶好,但是大爷心里必然是落了不痛快的。”她话头又一转,道:“好在大爷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定不会同你们两个小丫头计较,回头你们聪明些,去认个错。”   两人点头。   张嬷嬷估得没错,夫妻两个床头打架床尾和。   这不是过了这会儿,两人从厢房出来,顾青瓷已经不见了气性。   倒是面上有些别扭,不过丫头们都装作看不见。   张嬷嬷心中更担心的是那个刚被送过来的丫头,她哪能看不出那送过来是让伺候李成则的。   只是自家姑娘分不清轻重,倒先在无关紧要的小事让闹了一通,就不知姑爷那边是个什么想法。   哪知两人和好后,似根本没想起那丫鬟似的。   顾青瓷哪还有方才的张狂,乖乖巧巧的小媳妇样,眨巴眨巴的就要去看李成则一眼。   李成则依旧平平常常那个模样,只是叫人瞧着越发有气势,很不敢造次。   这会儿已经晚了,趁着李成则去洗漱的功夫,张嬷嬷脚步轻轻进了房,同顾青瓷耳语,“现下好容易把大爷哄回来了,奶奶可先别再提那送来的丫鬟的事。”她因是极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才说这个话。   顾青瓷把玩着从头上拿下来的红玉簪子,很不在意地道:“可我方才已经说了。”   张嬷嬷心里一跳,急问:“大爷说什么了?可生奶奶的气了?”   顾青瓷随手把玉簪放在妆台上,从鼻头哼出一声,“自然是生气了,怎会不生气,他还好大的阵仗,将我训斥了一顿。”那话的意思是说自己不聪明没脑子。   “哎哟我的奶奶,怎么竟成了这样,难不成真让要让那丫头来屋子里伺候?”   顾青瓷知道张嬷嬷是误会了,立马嗤笑一声道:“嬷嬷说到哪里去了,一个粗鄙丫鬟哪能来我房里,去厨房里当个烧火丫头正好。”   看张嬷嬷愣住的样子,才好心情地把李成则说得话外张嬷嬷面前说了一遍。   张嬷嬷半晌没说话,回神后就有些复杂,又有些感慨唏嘘。   叹说大爷这才真是个端方君子,克已复礼的正派人,虽然出生小门户,却满身都是读书人的气节和风骨。   对嫡妻一心一意,从不乱来,不沾花惹草。   是了,该是这样的人物能得那些女子的喜爱。   张嬷嬷擦了擦眼角,六姑娘命好,旁人都以为她嫁得不好,实则却是得了一位好郎君。   不像顾府的二老爷,年轻的时候生的也是一表人才,可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内里却是个贪花好色的货色,日日花眠宿柳,在外头勾女挑妇。   二太太这样好的人嫁去顾府,完全是跳了个火坑,叫二老爷坑了一辈子。   庆幸,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她哪里就是不会处置一个丫鬟,只是因为丫鬟是老太太太送过来的,又是送给李成则的。   顾青瓷随手打发了卖了那还得了。   这种手段深宅大户里最常见,大多媳妇谁不是咬着牙认下,让人开脸送去男人屋里,给个通房的名分,后头若是有了身子,更是要给人抬作妾室。   向来这种事在男子眼里,觉得没什么,他们当然不会反对,多个人伺候,享受的是自己。   李成则这里压根没有睡个丫鬟的想法,自然会一手把这事情料理了。   张嬷嬷神清气爽,一点都不担心了。   毕竟是东院那边送过来的人,也没真让她去烧火,翌日,只安排在院子里做洒扫,反正院子里还有两个粗使婆子看着,晾也出不了事。   上午李成则要出门,顾青瓷一副要跟着的咋一直。   李成则好笑,“你跟着我做什么?”   “相公去哪里?我不能去么。”顾青瓷拉着他的手撒娇。   昨日她去寺庙,两人又是吵架的,没好生说过两句话,这才刚刚和好,顾青瓷可不得粘人。   再有李成则明日下午就要回书院了。   李成则把她看了一遍,沉吟几秒,无奈笑道:“随你,想去就去吧。”不是什么紧要事。   顾青瓷高兴,跟着李成则就出去了。   不过李成则像是想起来一样,问了一句:“你今日不用练蹴鞠?”   “哪能天天都练,不得把人累死,前两日才比的赛呢。”再说了,自家相公回来才待几日,她才不去,跟武遥说一声就行了。   两人上了马车,顾青瓷才问是要去哪儿。   “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了?我若要卖了你你这会儿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李成则挑了挑眉说。   顾青瓷掩帕骄笑,“你才没这本事,卖了我也不怕吃官司。”   李成则敲了她脑袋一下也笑了。   之后才说:“去见几个朋友,你跟着无妨。”   到了地方后,才发现这地方是一家清幽的茶园。   进来后,其中一栋叫做小竹轩窗,上下共有三层,环境极清幽雅致。   一看就不是等闲人能消费得起的。   像茶园茶馆这种地方,是男子们出入的地方,顾青瓷是个千金小姐,自是从没来过。   不止没来过,连听都没大听到旁人说起,姑娘家总不能打听好奇这些事的,不然叫人笑话。   好大一个挺括院子,景致很好,假山怪石,亭台水榭。   小竹轩窗在最里面。   而这处院子还有其他几个别的楼,又各有其名。   李成则要见的几正是他在奉太书院认识的人,自都是一些可结交之辈。   小竹轩窗三楼,两个男子早已经到了,正盘腿坐着对弈,时而饮一口香茗。   门外有响动,不一会儿,绕过四君子的四面大屏风,一个人影出现了。   那二人其中一人朗声道:“成则来得晚了些。”   说话的男子长相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他年纪较李成则长了两三岁,便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李成则笑着告罪,同那二人见了礼,不见顾青瓷过来,也不恼,只同那二人道:“今日我带了内子同来,两位兄台可一见。”   转而从屏风出将顾青瓷带来了过来,介绍:“这是内子。”又笑着对顾青瓷说,“这是张兄,那位是秦兄。”   顾青瓷倒是不害羞,落落大方见了礼,略微打量了二人一遍。   两人也只有你瞬间的讶然,随后恢复入如常,笑称,“弟妹有礼。”   之后那位姓秦的公子招来了丫鬟,重新上来茶水点心,随后又吩咐了几句什么。   不一会儿,进来一会袅娜娉婷的女子,面貌柔和,看着极是亲人。   她一来同顾青瓷表了礼,顾青瓷这才知道这女子是秦公子的夫人,叫做江柔。   江柔待人温和,说话也好听,让人觉得非常舒适。   相互熟识之后,江柔就要领着顾青瓷去葳蕤园逛一逛。   葳蕤园就在小竹轩窗后面,只和这院子隔着一道墙,从侧面的月亮门出去很快就能到。   秦公子和江柔夫妻二人就住在葳蕤园。   顾青瓷笑着说:“原道这处产业是江姐姐家的,难怪相公能带我来呢。”   江柔抿唇婉约一笑,一手牵着顾青瓷,“顾妹妹跟着我些,这里时有外人,别叫冲撞了。”   顾青瓷嫁了人倒不是不能出门,只是也不耐烦叫男子盯着看。   只是她走着走着,忽然在远处看见一个认识的人,成国公府的表姑娘,姜韵。   于是拉着江柔的小声问:“那边是什么?”她眼睛看着左边。   江柔抬眼一看,然后道:“是月明楼,和小轩竹窗一样,那位小姐顾妹妹认识?”   顾青瓷点了点头。   江柔目光闪了一下,然后轻声在顾青瓷耳旁说:“大皇子今日包下了月明楼,在此处会客。”   顾青瓷心中一咯噔,大皇子宴客,那姜韵一个姑娘怎么在?   还是说成国公府和大皇子有什么关系? 第70章   不过顾青瓷和姜韵也不多熟, 疑惑了一下就没再管。   她和江柔一起逛了逛葳蕤园, 随后在楼台坐下歇息,又可看到美景。   江柔有一手泡茶的好功夫,她命人取了春头新出的茶饼和一套茶具过来,亲手烹制。   顾青瓷虽则在茶上没很大了解, 但她是大家小姐出身, 品茗自是会的。倒是嫁到李家来久没弄过这些东西, 今日且跟着附庸风雅了一回。   新茶的味道尤为不俗, 甘甜清新, 很是合顾青瓷的口。   被招待了半日,直到小竹轩窗那边来了丫鬟过来请,顾青瓷才向江柔告辞,又去了李成则那边, 同他一起回去。   顾青瓷对江柔好奇,便是同李成则打听。   李成则略略跟她说了些。   顾青婉听了半晌, 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些事。   方才她说小竹轩窗是江柔家的,是以为这茶园是秦公子的产业, 却没想到完全弄错了。   李成则说:“秦兄是江家的赘婿,这茶园自然是江家的。你不认识江柔, 但应该听过北茶江府吧。”   顾青瓷深吸一口气,“广恩侯府那个江?江柔是他家的女儿?”   广恩侯府顾青瓷当然知道, 谁让江家几乎垄断了北方茶市的一大半呢, 当初圣祖国打天下时, 是江家就耗了大半身家买粮买马赠予圣祖。   后才论功行赏, 江家被赐为广恩侯。并且江家上一辈的家主娶的是皇家的一位公主。   这些都不是秘密,顾青瓷知道,但也就只知道这么些了。旁的因跟自身没多大关系就没处得知。   她很没想到江柔会是江家女儿。   “是广恩侯和嘉柔公主生的么?”   李成则点点头,“广恩侯府没有男嗣,只得两个女儿,一嫡一庶,公主所出的就是江柔,他府上也没有从旁支过继,而是选择让女儿招赘。秦兄就是江府的赘婿。”   顾青瓷这才感慨:“难怪我看江姐姐一举一动自成气度,规矩也极好,待人亲和,原来出身广恩侯,母亲是嘉柔公主。那你那位秦兄又是什么身份,怎么就入赘了?”   虽然这话不该说,可是现实如此,一般不是特殊情况,很少又男子愿意做赘婿。   “我观秦公子生得气宇轩昂相貌堂堂,品貌并不差。”她补充了一句。   李成则敲了顾青瓷的额头一下,道:“秦兄自然不差,不然我怎会同他相交。”不过再多的话就没告诉顾青瓷。   毕竟那是别人的私事。   顾青瓷心也大,换个人过来兴许就要追问李成则是怎么样搭上秦然这些认的。虽然秦然是赘婿,那也比李成则身份高多了,李成则要身份没身份,要门第没门第,一个破落户出身,不过就是娶了明德侯府二房的姑娘。   然奉太书院身份尊贵家事显赫的人多了去,谁会把李成则放在眼里。   之前顾青瓷还准备跟李成则说一下自己在茶园看见了成国公府的表小姐这事,只因为打了个岔,一下子就把这事儿忘了,直到李成回了书院都还没想起来。   ——   李成则这边,现在大部分心思用在学习上,但是该管的事也没落下。   回去那几天虽然没去乡下,但是李保德跟他说了地头的情况,水瓜的长势非常好,第一批眼看着就要成熟,前几日让人取了一个品相不怎么好的来试味道,拿刀一划拉开,好家伙,红瓤黑籽水分十足。   李成则又问味道怎么样,李保德说甜,说这东西肯定好卖,特别是春季过了暑夏就要到了,像这样汁水多的瓜果最是解渴。   只是李家这些年都是靠收租子吃饭的,叫李保德卖东西他心里也没个具体章程,所以才会等李成则一回家才找他寻摸个路子。   李成则心下沉吟片刻,让李保德无需着急,只注意瓜地的情况,等全部成熟了就采摘下来,再使人去书院给自己送个信。   他这边自会联系好人,到时候让人直接赶车去拉运就行。   李保德见儿子心有成算,一颗心总算放下。   水瓜算是新品种水果,在京城从没出现过,可以预想不愁销路,李成则主要是想寻个合作人。   毕竟他家算得上势单力薄,别回头钱没赚着,反让人给算计了。   李成则觉得秦然不错,他两个因一件小事认识,相交之后越发欣赏对方。   秦然对自己赘婿的身份身并不避讳,身上也看不见自卑愤懑等情绪,但是周围也少不了一些风言风语,讽刺他失了男儿风骨靠着妻家上位,秦然对此类流言从来是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李成则看得出来秦然恐怕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可是那又如何能,聪明总比蠢来得好。   江家产业虽大,但秦然没有沾染,他手上也有自己的产业和关系。   李成则寻他合作,略将事情一说,秦然就有了兴趣,如果水瓜真如李成则若言,那的确是个好东西。   李成则手里那点瓜倒是其次,主要是水瓜的丕苗出来,后面就能大面积种植,那个才是重头,秦然也是个果断人,当即就应下了,等李家里那头送来消息说瓜都成熟摘下来,李成则转头通知了秦然,秦然随即派了手下的得力人去了河口村一趟。   那下人去一看再一尝,眼神晶亮,同李保德说好后,当天就把水瓜一车车运走。   次日来回话,脸上带笑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李成则便再不用担心,秦然照价包圆拿下了水瓜,又另同李成则签了契约,准备扩大水瓜的规模,赶着时机,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瓜就可以下来第二批。   果然不出预料,水瓜极其好卖,味甜水多,瓜瓤又好看,它个头又大,又不能切开买,所以卖得很快。   几个小棚出产的数量也有限,产量不多,水瓜的价格也就不便宜。   然而京城还就不缺有钱人,这么个新鲜玩意儿,秦然那里有渠道,都没费什么功夫,就全给卖完了。   卖水瓜得来的一大笔进项李成则没打算要,算给了李保德,算是家庭收入。   李保德觉得这全是儿子的功劳,他也没管什么,从一开始寻来种子到培苗都是儿子料理好了的。李成则让他拿着,家里一家子人处处都要花销,不能就靠着那百亩田过日子。   故而李保德还是收了下来,不过又划出五百两让李成则留着傍身,说他在外面人情往来应酬都是事,少不了银子,先头家中不宽裕便只能紧缩着些,如今手头宽泛了让他很不必委屈自己。   李成则接下了。   他在这边上学,日日与先生同窗论题作策。秦然已是举人,功课学识不俗,也帮了李成则良多。   李成则适应了这古代科举试题,收集总结,又得名师益友的指导,功课日益精进得心应手起来。   带他这一班的严老先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注意到了李成则,暗暗观察。   李成则这里适应得如鱼得水。   顾府里头却发生了一件事。   之前二老爷看中间端康王府里的一位孙少爷,有意把顾青婉嫁过去。   周姨娘也是很同意,得意得跟什么似的。   也不知道二老爷怎么跟人家认识的,先头要等着四姑娘顾青锦出嫁,二老爷也就没催着二太太去王府。   眼下顾青锦已经出了门子,周姨娘就让二老快去同太太说,去端康王府定下。   二老爷果然转个背就去吩咐了二太太。   二太太面上都不得同他装的,垂着眼皮活菩萨一样。   “老爷本事大,给五丫头备下这样好的人家,既如此,我这个嫡母也只能走这一趟了,免得旁人说我心不慈。”不阴不阳刺了两句,二太太就推脱有事忙着,叫人把二老爷送了出去。   回头她嘴角勾出一个冷笑。   过了几日,带着一大串丫鬟嬷嬷,上了端康王府的门。   谁知没到一个时辰,二太太就是僵着脸出来。   二太太生了好大脾气,从王府回来一路回了家,直接去了老太太的寿康院,又叫丫鬟去把大夫人一并请了过来。   人都在,二太太就对着她们哭诉起来。   说是不活了,没脸见人了,丢人都丢到旁人家去了。   “原以为二老爷已经同人交了底,是已经大致说和好了的,不然我也不会就这样上端康王府的门。却哪里知道,那五房的太太根本不认这个事,不认也就算了,你知道她说的什么话,人家可是明晃晃说了,他们这房的儿子虽然不成才,但是就这一根独苗,纵是高攀不上公主郡主,那也绝对不会娶一个妾室养大的庶出姑娘,还说我们府里那位五姑娘端是见个人就要作上两句诗的才女,他们家儿子才学平庸,配不起这样的。”   “母亲大嫂你们听听,叫人当面这样羞辱,我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门。”二太太边说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这话听着是在指责端康王府的五太太,但其实所有的根源都在顾青婉身上。   老太太哪能不知道二房那些破事,二儿子宠妾灭妻,已然是将人纵得没边了。   “没用的东西!”老太太脸色黑沉,“一个妾和庶女都管不好我看你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太!”   骂肯定是骂上几句的,不过二太太并不放在心上,知道老太太的火并不在自己身上。   老太太最看中府里的名声,顾青婉做派上不得台面叫姨娘养歪了就算了,但万不该把脸丢到外面去,叫旁人笑话明德侯府。   老太太杵了几下拐杖,对着老嬷嬷吩咐,“二房周姨娘挑唆教坏了姑娘,将人绑了送到乡下庄子里去思过。”   二太太动不了周姨娘,老太太这里却是一句话的事,谁敢忤逆。   就算是二老爷来了,他敢为了一个贱妾顶撞母亲么。   二太太不屑地笑了。 第71章   顾青瓷知道这件事后, 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没回神。   还是不相信,家里那个惯会羡慕邀宠, 作威作福十几年的姨娘, 就这样轻轻松松让老太太给收拾了?   她觉得是不是下人传错了话,于是又问了张嬷嬷一遍,“是真的么,我爹爹他没管?”   张嬷嬷一脸笑模样,说:“哪能有假, 太太那边来的消息,二老爷管没管老奴不知道,但是把人送去庄子是老太太下的命令, 怕就是二老爷也不敢违逆的,为个妾室顶撞老太太那成什么了,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够二老爷喝一壶的。”   “那的确,”顾青瓷这才笑了, “这也怪不着谁,都是她们自己作的孽,天道轮回。”   “谁说不是呢。”   ……   顾青瓷高兴,还急于把这消息分享给李成则知道, 于是就写了封信送过去。   这不李成则也知道了。   和他同住一间房的人打趣他, 调笑说,“你家就住在京城, 半个月能回去一趟, 这样还能收到信, 可见嫂夫人关怀体贴。”   李成则笑了笑。   神色如常看完信,而后收了起来。   叫来元宝,吩咐人把自己的回信送过去,元宝性子机灵,在外头跑腿活泛,这些事一向都是他去办的。   只是身边只一个人不够用,李成则早准备再寻摸个合适的人。   趁着下午没课的空档,李成则要出门,正好秦然也要外出,就蹭了他的马车坐。   秦然知道李成则要买书童后,告诉他:“你既想买个知些规矩又会认字的,去私牙舍恐怕不好找,那里面大部分都穷得活不下去被父母卖了的孩子,又或是自卖自身的人。你该去官牙舍寻寻,那里多半是犯了事被查抄的官宦人家,不说从前当主子的,有很多打小在少爷公子身边干活的小厮书童,多半识得几个字。”   李成则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朗声道了谢。   秦然顺道把李成则送去了官牙舍。   官牙舍各类人员都有登记,各类册子分门别类,查起来容易。   甭管你之前是个什么身份,老爷夫人,太太或小姐,只送被送到官牙舍来的,而今都只是个低贱的奴才。   李成则要的是会做事的人,自然不会选从前当主子的人。   跟这里的管事说了要求,人就直接拿了本蓝色册子出来,一翻开,指了四五个合乎要求的人出来。   来历基本资料都有记录,包括以前是哪一家的,伺候谁的,现年纪多大。   李成则略看了一遍,先剔除了两个才十岁的,剩下几个就让人带他去看看。   叫了人,分别问了那些人几个问题,粗略考较了一下性情,李成则就指了一个少年,说就这个了。   牙舍的管事诧异地看了李成则一眼,他没有想到李成则会选择这个左手长了六指的小奴。   一般这样有天残的人都被视为不吉,压根不会有人买来放在身边伺候。眼前这个小奴之前伺候的是一家的庶子,庶子为嫡母所不喜,故而给了一个不吉祥的人在身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让这个天生带灾的将那庶子克住。   管事以为李成则没看清楚方才那册子,怕他不晓就顺嘴提了一句。   李成则根本不在乎,他一个现代人自然不会论那些不着调的封建迷信。   就同牙舍管事说了一句,“无妨。”交了银钱过了契约,按章之后就将人领走了。   回去是租的马车。   车上,李成则问他:“可有名字。”   那小奴答:“原先是叫端砚。”   李成则不想给人取名字,也懒得取,就说:“那你还继续叫这个。”   端砚跪下来磕了个头,李成则眼皮直跳,告诉他第一条规矩,“我身边不兴跪地磕头,以后就免了这套,好好做事即可,但也莫动别的小心思。”   端砚连忙应下,他观这新主子气质温和,却周身气势半点不弱,并不像个软和无脾气之人。   心中绷紧了些,不过又想这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六指,就冲这点,他都应给感恩戴德才是。   回了书院,李成则把元宝叫来,把端砚交给他带着,让他带人熟悉一下环境。   元宝自然无有不应,他对端砚很友善,并不排斥,同他说了些主家的情况。   端砚心中恐慌减少,慢慢适应了。   书院里也少不了拉帮结派的,除了一部分因为志同道合三观相近走到一起的知己友人,更多的是根据自身家世身份而相结交。   一般来说,如果家中原本在朝中就是一派的人,他们的子孙也大多走得近。另一个就是文官武官之间隔阂,他们的后辈也难结交。总之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   李成则刚来的时候没几个人把他放在眼里,知道他的大多都是知道“就是娶了明德侯府嫡小姐的那个破落户啊。”   自然少不了说小话的,都是不屑看不起的声音。   譬如,“当真好手段,先攀上了个好姻亲,再借着侯府的关系进了书院。”   又譬如:“手段卑劣之辈,在下耻与之为伍。”   然而李成则心性极佳,听到了也毫不在意,照旧该怎样怎样。   等有人又看见李成则同秦然走得近了些,又私下讽刺,说什么物以类聚。   个把月之后,李成则学习上的天赋显露出来。   一考二考三考中,进步一次比一比大,他就一块很绷干的海绵,突然被放进了水里,自发自觉飞速吸取水分来充实自己。   以一种令人吃惊的速度。   转眼到了六月,上旬的考试李成则毫不意外又拿了丁班的第一名。   丁班的众位学生已经见怪不怪面无表情了。   李成则刚来的时候是被安排在丁班,奉太书院里,不管是秀才所在的下学馆还是举人所在的上学管,都是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甲为首,乙为末。   这些自然是根据成绩来分配的。   这次考试之后,李成则被管学先生请去说话,通知他转入甲等班。   从丁班一跃进入甲,许多人都哗然了,有一些人隐隐的不服气,然却当面没人敢质疑管学先生的话。   而之前同李成则在一个丁班待过的学生,有羡慕有嫉妒,但心底都是佩服。   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李成则的学识过人,才思敏捷。   他进奉太书院简直如鱼入深海,让不学生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之前没有遇见好的先生才给耽误了?   李成则也不谦虚,自认从上辈子自己就是智商高于一般人的一波人。   以一个众人不屑的身份进入奉太书院,这才多长时间,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而那些人还不知道,更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学班换去甲班之后,相应的宿舍也换成了甲等那边的。   丁等的是两人一间,住的是排房,那种一排六间房的瓦舍青砖房。   而甲等的宿舍是一个院子,只住四个人,这边就可以带下人住。   像之前李成则在丁等宿舍时,元是在书院旁边赁屋子住的,每日白天来书院照顾主子,洗衣买饭,做完杂活,能让主子安心读书。   没想到这个巧,李成则竟分到了秦然所在的院子。   秦然笑说:“我们这剩下一处主屋,我早料想你大概会分进来。”   李成则奇怪,秦然这边都是有举人功名的学生,怎么会把他一个小秀才安排过来。   秦然听后跟他解释,“宿舍只分甲乙丙丁四等,不很论你是上学管的和下学管的。不过你认为的也没错,一般大都是举人同举人住在一起,秀才同秀才一院子,但你这是情况特殊,宿管先生不会另外安排新院舍,只会把你安排有进空屋子的宿舍。”   李成则了然,谢过他给自己说这些。   秦然道:“走,我请你吃饭,就当贺你乔迁。”   李成则连忙说当自己请客才对,然后叫上另外二人,一同去吃饭。   李成则转进甲班的事沸沸扬扬传了两三天后也渐渐销匿下来。   这日有严老先生的课,严老先生乃当世一位大儒,曾经做过先帝帝师,身份可见一般。   他一旬只上两次课,不论甲乙丙丁四等,只有每旬考试取了一二三名次的学生方可去听。   李成则已经听了人几次课,知道这位先生学识非一般人能比,自然很珍惜每次的机会。   李成则跟以往以往早早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严先生今日讲的是策论,他上课最爱让学生起来辩论观点答题。   今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点到了李成则。   李成则这两日风头盛,不少人没见过他也听过他的名字,况能来这里听严先生课的学生大多不是第一次,自然不会很眼生李成则。   这会儿,李成则被点到名,还真有不少人暗搓搓高兴,很想看一看这个李姓学生的水平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李成则淡然然站起来,不惧那些视线,先同先生合手鞠了一躬。   然后才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渐入佳境后,旁征博引各类史书观点来论证答题。   从容不迫的姿态,对答如流的气度,还有他解题的思路,知识的储备量,彻底让大家信服了。   不免在心中嘀咕,果然是有些水平,很不是个空瓶子会晃荡的,难怪能从丁班一下子进入甲班。   李成则和严先生对论称得上精彩,严先生考问得犀利,李成则也不胆怯。   一轮结束后,严先生只看了李成则两眼,别的没再说什么,叫人坐下了。   旁人都习以为常,谁不知道严先生是个对学生要求极高的,从没见他轻易夸谁一两句,一次对轮答得好也不算什么,凭什么得人另眼相看。 第72章   李成则在旁人眼里到底跟刚进来时候已经大不一样。   之前只说他是靠裙带关系进来的心机深沉之辈, 并不屑一顾,现而今才渐渐看出李成则的深浅。   说到底, 学院里首要一个看的还是自身的才学本事。   几次旬考, 从丁班今日甲班,这些都说明李成则不是无才庸碌之辈。   别人再拿他娶妻的事来说也站不住脚,反而说多了有妒贤嫉能心胸狭隘之嫌。   世上也没那么多傻子,能来奉太书院读书的更没有真缺心眼的。   之前或还背地私下说两句酸话,眼下就算不喜欢人也不会主动挑事, 谁知道李成则以后能走多远,他不属哪一派,这样的人结交起来其实最安全, 不用担心被连累。   以后若有幸同朝为官,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   这日,最后上完两节课,又到了放旬假的时候, 李成则正在整理书本作业,端砚在收拾衣裳和一些别的杂物。   同院子的秦然和另外两个学生已经打过招呼先一步走了。   过了会儿,元宝从外头进来,笑了禀报, 说主子马车已经叫过来了就在外头等着呢。   李成则点点头, 吩咐了一声两人准备要离开。   却正此时,外头有敲门声响起, 元宝转头跑过去, 一见是院里给先生夫子们跑腿的书童, 连往里叫了一声“公子。”又忙问人有什么事。   那小童走了两步,规规矩矩给李成则行了礼,脸上带着笑,说李公子严先生请公子过去一趟。   李成则脸上面露讶然之色,不过只有一瞬。   严先生找他?李成则面上如常,也不耽搁,直接让小童领着他过去。   严先生在书院里有自己的院子,距离他们这里的舍院也并不很远。   约莫走了一刻钟就到了,领到书房门口,李成则自己推门进入。   转过一道屏风,抬首见严先生正在书桌上写着什么。   他没打扰,就在外等了半刻钟,直到严先生落下最后一笔,抬手收笔。   严先生往这边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沉声说了一句:“过来,看看老夫这副字写得如何。”   李成则举起手先鞠了一礼,直言学生不敢,不过还是依言往前走了过去。   李成则低头眼睛样书案上一扫,看见严先生方才落在宣纸上的四个大字。这字一看就有觉气势磅礴,再观就能见其笔力苍劲,暗藏锋芒,笔锋却是内敛,越看越是觉惊人。   当真是一副好字   “先生果然好书法,学生实乃佩服。”李成则说得真心实意。   严先生却只道:“你且写几个字来与老夫看看。”   李成则没有推脱,拂袖,提笔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了一行字。   落笔之后,正准备将纸拿起来递过去,余光瞥见书桌旁边有几份卷子,上头的字迹正是自己的,竟然是自己前两次旬考的卷子,李成则心中不禁动了动。   将李成则的字看过,严先生继而淡淡点评了几句,随即又说了些别的。   突然,话题一转,严先生问:“你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李成则自然道:“学生不知。”   严先生捋着胡子,笑了几声,并未有给他作答,而是从坐上拿出几本书,缓缓道:“你把这两本书拿回来看,还有这两篇题,拿去做,做完了再拿来我看。”   李成则略有些明白,脸上露出些高兴得神色来,又真诚道了谢,收好严先生给的东西,这才退下了。   出了院子后,李成则嘘了一口气,如果没猜错的话,严先生这番行为,怕是想收他当弟子,只说先没直接说开,才问了话又出了些作业。   他自顾自低声笑了笑,随后把这事压下,没打算很谁说。   之后叫上元宝和端砚一同出了书院,往李家去了。   顾青瓷这边也有信儿,知道李成则要回来,下人把家中收拾的妥当干净。   一见面,顾青瓷就亲亲热热腻了上去,口里一直喊相公。   六月中旬,天气已经热起来了,这几日的朝报里多了一则消息,登的是炎国即将来访的消息。   想必礼部那边已经着手准备起来。   这事顾青瓷倒是比李成则知道得更清楚些,毕竟她现在日日都在练习蹴鞠,消息来源不断。   炎过人要来了,就说明快要比赛了,近些日几个姑娘都有些紧张了起来。   蹴鞠师傅更是用心了,若是没把这队人教好,她同样脱不开干系。   “郡主说大概是月底,晚一些就要到七月初,比原先计划的时间是要晚了一些。接待炎国王爷和公主的别院早已经准备好,只等着人来,”顾青瓷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要是之后同炎国公主比赛,相公那里放不放假,得不得空来看?”依着她的想法李成则自然要去,她都上场蹴鞠了,相公肯定是要给她加油。   李成则回说:“这事尚且说不准,书院里要是没假就不得空,若或是正赶上旬休也未可知。”   不知道具体情况,李成则就没直应承下来,免得万一做不到,失信于人不好不说,最怕就是顾青瓷又要借机生事。   李家这头两人过得和睦顺畅,李成则在书院里也声名渐显。   明德侯府顾家气氛可就不那么好了。   先是老太太雷利手段,趁着二老爷不在家,直接让人把周姨娘堵了嘴送去乡下。   等二老爷回来再要管也晚了,除非他敢什么都不顾去逼问老娘。   然而事实是,二老爷就算再疼宠周姨娘,也不敢去自己母亲那里作乱。   他不敢去老太太跟前说一个不字,只能找上二太太出气。   二老爷不管不顾,冲到正院怒骂二太太蛇蝎心肠,没有丝毫的贤惠,竟然连一个妾室都容不下去。   他更是命令二太太去老太太那里磕头认错,让她去把周姨娘接回来。   二太太看笑话似的,八风不动地喝了一盅茶。   然后用看二愣子的眼神看了二老爷,不无讽刺地笑着说道:“老爷这么厉害怎的不自己去老太太处求情,莫不是真以为我丁点脾气没有要任你拿捏?哈哈哈,真真笑死个人,老爷知道老太太说了什么不,她说贱妾周氏挑唆坏了姑娘,坏了家中名声,这才让人遣送她去乡下。老爷这般疼你的心肝宝贝,自当亲自去求情方才显诚意,却来这里骂我做什么,你纵使是将我骂死,你的周姨娘怕也回不来了。”   他二人早已经撕破脸,二太太端是不怕人分毫,看着二老爷一张铁青的脸色,心中只觉大为痛快。   继续道:“老爷想给五姑攀上一门好亲,提前也不疏通好,只叫我误会了,直喇喇地过去,让人羞辱了一通回来,你知道那边人说什么吗,人说,她家儿子就是娶不上媳妇也不会要个妾生妾养的进门。老爷自个听听,这样的话你听就不生气?所以莫怪老太太心狠,母亲再如何也是为了家里的名声,三房还有个七丫头没出嫁呢,虽然是庶房的,但如今也没分家,住在一处府宅,外人眼里看,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   痛痛快快把想说的话一股脑都说完,二太太再懒得去看二老爷那张要杀人的脸,扶着丫鬟的去了三房,找三太太说说话也是好的。   有人欢喜有人哭。   这几日顾青婉的日子很不好过,先是让罚跪了祠堂,接着老太太还把身边规矩极严的老嬷嬷派去了顾青婉院子里,说是教教规矩,别这么大个人了回头出门丢顾家的脸。   一面又给二太太递了话,让她赶紧给五姑娘寻个合适人家定下来,五姑娘年纪也不小了,留来留去别留成了仇。   二太太笑着答应了。   起先顾青婉也找着二老爷狠狠哭几回,可怜得不成样子,说求爹爹把姨娘接回来,姨娘身子弱哪里受得住庄子里的清苦,又说二太太不喜欢周姨娘,自己愿意替姨娘受这个罪,只求太太宽恕姨娘这一回。   这是装可怜的同时还不忘给二太太上一把眼药,只差没明说周姨娘就是二太太给害的了。   二老爷听了又是一番震怒,口里叫女儿放心,说自己定会把她姨娘接回来。   而等老太太那边的嬷嬷去了顾青婉院子,顾青瓷的手段也不好使了。   这位嬷嬷手段心思一样不差,对着人虽衣服和气的面容但却叫人不敢轻视,被她多看一眼就就像是看穿了心中所思所想似的。   顾青婉的院子被把控得极严格,下人各自什么时候轮班,做的什么事,都自有章程,清清楚楚。   顾青婉就是想去寻二老爷说情哭诉,或者想叫人传个什么消息去周姨娘那里都不成了。   顾青婉在屋子里砸了好多物什,那嬷嬷就跟没听见似的,半掀着眼皮,由得她去。   如此过了十几日。   有一天,老嬷嬷一脸凝重,回了一趟老太太的寿康院。   二太太先头听人回报没太在意,只没想到晚上酉时的时候,老太太院子里悄悄来了人,说老太太请二太太过去说话。   二太太当时眼皮就是一跳,身边丫鬟见状连忙摸出一个荷包塞过过去,问是有什么事。   那丫鬟小声说老太太看着面色不好,但怕二太太担心又补充了一句,说也让人去叫了大夫人。   二太太果然宽了点心,打发丫头回去会话,说自己换身衣服就过去。   二太太心里猜了许多,还是摸不准老太太为什么这么晚叫人过去,也只好收拾停当,带着丫鬟去了。   到了寿康院,大夫人二太太进了正房,老太太将一屋子下人全部打发出去只留一个老嬷嬷。   然后阴沉着脸,叫嬷嬷说把事说了。   老嬷嬷平铺直叙,一五一十说了。   大夫人和二太太听完,显些没一同厥过去。   满脸的惊恐,不可置信。   好半天回过神来。   二太太手抖啊抖,使劲吸了两口气,尽管压低了声音却听得出里头的震怒,“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想是我耳朵聋了听错了,你说五姑娘,她她……!”   二太太说不出那几个字。   脸上乍红乍白,显然是还不敢相信。   嬷嬷说什么?   她说五姑娘有了身子?   顾青婉她还没出嫁,怎么会有了身子!   怪道老太太脸色给成那样,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整个顾家的名声就全毁了!   大夫人脸色不比二太太好看多少,她心里直打哆嗦。   给气的!   她是管着中馈的当家夫人,她们府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丑事,且不是老太太说她现在还不知道!   大夫人完全没有去质疑这事的真假。   因为话是老太太说的,老太太是什么人物,哪能冤枉一个小辈,所以这事绝对是真的! 第73章   老太太屋子的嬷嬷哪个不是人精, 一双眼睛又利又毒。   就那几日,觉出了五姑娘精神样子不大对头,有点什么征兆,心中就咯噔了下。   不过没先张扬。   随后不动声色查了五姑娘屋里记录月事的册子,发觉之前有两个月的时间不对头,都推迟了有十来日,而之前的一整年里顾青婉的小日子时间都是准的。   这事便是有蹊跷了。   嬷嬷手上会些粗浅的医术,拿脉也成,虽并不很精通,但妇人家有了身子是会诊的。   于是她寻了个空档,不着痕迹摸着了顾青婉的脉相, 这一摸, 可不得了。   心跟着沉了下去。   这等天大丑事若漏了底, 必会带累整个家族的名声, 闹出去叫人知晓,顾府的姑娘就全完了, 别管是嫁出去了的还是没出嫁的都讨不了好。   嬷嬷不敢拿主意, 头一个就是悄悄去回禀了老太太。   老太太忍着好大一口气,才没吩咐人去把那不知廉耻品德败坏的人给打杀了。   一肚子的怒火只能强忍了下来,只能立刻把大夫人二太太叫了过来。   一个是掌着中馈的当家夫人,一个是那庶女的嫡母。   哪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老太太已经是很多年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怒。   起手扬起一个茶杯就狠狠摔在了地上。   大夫人二太太膝盖一弯,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脸色难看, 羞愧得不敢做声。   老太太拍着桌子, 声音沉沉,“现在知道没脸见人了?且自己看看这管的是什么家!这丑事我听着都觉污耳朵,你们都是有女儿的人,倘或这漏出半点风声,你看她们在夫家可还有好日子过!”   “是媳妇的错,媳妇管家不严,母亲恕罪。”大夫人心头发恨,把顾青婉骂了个半死,嘴里只能道:“媳妇定会将这事处理好,绝不让府里名声受损。”   二太太也跟着磕了一个头认错,在一旁请罪,说没想到会养出这么一个贱秧子。   说了这半日话,老太太实在乏了,她倒不担心大夫人的手段,但还是吩咐了一句说:“周姨娘不能留了,你让人问完话就送她上路。”   这是担心大夫人碍于二房二老爷那边束手束脚,索性老太太替她发话做了这个恶人。   大夫人心中才放松了一些,磕了个头就出去了。   大夫人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人,一离了老太太的院子,趁着晚上,带着十几个下人直去了顾青婉的院子。   冷冷沉沉,别的话没有,直接将屋子里伺候的丫鬟给绑了都带走。   只一句话,说姑娘屋子里丢了贵重东西。   顾青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冲出来正要骂人,不过被两个嬷嬷拦住了,大夫人冷笑看着她,顾青婉突然就哑了声。   大夫人动作雷厉迅速,一个晚上,就一并料理了那些人。   审的审问的问打的打,势要查出同顾青婉暗通曲款珠胎暗结的人是谁。   原本最好的办法是让顾青婉慢慢“病”死过去,一了百了。   可问题是她身子健康得很,这段日子还正说着亲,若是突然就死了,未免叫人起疑回头查出什么来,到时候传出什么不堪的流言就更不好了。   这边饶了她一命,大夫人心说既然不知廉耻,索性就成全了你和那姘夫!   几天之后,事情全查出来,大夫人都没脸听,一脸的鄙夷,端的是不相信这是个侯府里长大的姑娘能做的事。   心想果然是姨娘养大的货色,一肚子淫。荡心思。   周姨娘一条命是留不得了,当天晚上就让婆子灌了一碗药下去。   之后就去回禀了老太太。   大夫人说的时候都是一脸恶心:“我道家中自来管得严,外人却是如何进来的,却哪料不是外人进来,是我们这位五姑娘自己送出去。母亲知道那个奸夫是谁?竟然是周姨娘亲侄儿!这事之前她们从来没有透露过一句,还只当那位姓苏的是炤少爷的朋友,炤少爷经常请人进府,然后五姑娘就借着炤少爷过去书房,看门的婆子一般也不会拦着。”   老太太听都不想听了,按了下太阳穴,挥挥手,“既然如此就成全了她,左右是被姨娘养大的嫁便嫁了,我们这等人家也不用靠一个庶女去高攀谁,这样正好!”   大夫人懂了。   顾青婉的婚事就这样被定下。   周姨娘没了,二太太不会管这个膈应了她十几年的庶女,自然更不会给她出嫁妆。   顾青婉能得的就是公中出的那一千两。   顾青婉不敢相信,她嘴里也不承认,她说是别人无赖她陷害她。   事实上她也从没想过要嫁给苏子彦,她的目标从来都是声名显赫的富贵权贵之家。苏子彦的父亲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在外上任,嫡妻儿子留在京城,身边只带了两个姨娘伺候,后面还生了几个庶子庶女,这样的地方嫁进入就是受苦。   可是那次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迷迷糊糊的就和那个表兄发生了关系,顾青婉当时很害怕,谁都不敢说,更是命令苏子彦不能说出去。   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会怀了身子,且事还被发现了。   顾青婉几乎没发疯,慢慢的将里一干人全恨上了,尤其是二太太。   ——   顾府这些事顾青瓷一点都不知道的,因是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二太太也就没特地旁人去告诉女儿,省得污了她耳朵。   故而,顾青瓷突然得知顾青婉要成亲了消息才会惊讶。   而来传话的嬷嬷是这样说的:“五姑娘年纪大了,之前她姨娘就给她定下了娘家的侄儿,早说和好了的,只没想到周姨娘命不好,生一场病就这么去了,临终前单放不下五姑娘,说就想看着五姑娘嫁人,老爷太太体谅她是为着女儿,这便应下了。”   这是对外的一套说辞。   顾青瓷尤自怀疑不信,顾青婉的志向高大,怎么会嫁给她那个表哥了?   然而不管怎么,这就是事实,顾青婉匆匆出嫁了。   顾青瓷同她关系不好,自然不会去说什么贴心话,只是碍着礼节,回娘家吃了酒。   李成则这次没去,顾青瓷在二太太屋子里小声嘀咕:“她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物,又自来是我的对头,害了我多少次,相公读书的时间可紧,凭什么就要因她嫁人就请假回来?”   二太太听了简直哭笑不得。   之后顾青婉的事顾青瓷再懒得去管。   只是回来跟和丫鬟们说了几句,哼笑,“她心气一直就高,我嫁给相公时她还笑话我来着,说什么以后再难见着了,讽刺我以后是市井妇人,她就能嫁得高贵人家,说我们天壤之别,就算见着也是难堪,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之前把她气得要杀人的话,现在自个说起来都不觉得有什么了,只觉得神清气爽。   张嬷嬷和玉珠玉钏几人心里都无不唏嘘,心想从前里周姨娘让二太太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然就这一茬功夫,还不是说倒下就倒下了。   可见这人啊就得安守本分,要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贪得无厌争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仔细丢了小命。   再说二老爷那里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呢?二老爷一开始的确是生气震怒,发了好大的脾气,更在周姨娘被送去庄子半个月后找着机会悄悄去看了一会人。   也正是这一回,让二老爷那个热络的心渐渐没了。   那乡下农庄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周姨娘又是犯了错送去的,还被主子特别关照过,那些妇人不得可劲调。教她,什么粗活脏活累活统统丢给她去干,吃的变成了糙米干饭,穿的是粗布麻衣,日日要不得歇,没几日功夫,就变得蓬头垢面憔悴不堪。   周姨娘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从前看着风韵犹存很是漂亮,但那都是靠着银钱养出来的,吃穿是最好的,屋子里风吹不着日头晒不到,还有一屋子丫鬟伺候,更不用做事,日日就想着怎么保养那张脸,怎么笼络迷惑住老爷。   而这些东西一夕之间没了后,周姨娘精致不起来,自然就和变了个人似的。   在二老爷的幻想中,周姨娘应该是受尽折磨,一脸的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看见自己应该柔弱扑倒在自己怀里细声哭泣才对。   而现实却是,周姨娘穿着粗布麻衣,蓬头垢面,一身脏臭的周姨娘向他扑了过来。   此时的周姨娘就像一个老妪,二老爷吃惊了,忍下了一把将人推开的冲动,但是确实再温情不起来了,略安慰了两句,就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   二老爷走了,周姨娘脸上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那些丫鬟婆子老妇又是狠狠将她嘲笑了一遍。   “且收了那副狐媚劲吧,还当这是以前呢,也不揽个镜子照一照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没得让人恶心,莫不是真以为二老爷非你不可不成,啊呸!”一个妇人这样说。   总之,那以后二老爷就没再提起过周姨娘,后来知道她把顾青婉教得没了廉耻,还愤愤骂了几句。   二太太把一切看在眼里,冷声嘲道:“还道他有多爱周姨娘呢,也不过如此。”   ——   日子过得飞快,有如白驹过隙。   转眼到了七月。   炎国的车马队终于缓缓进了大邺京城。 第74章   有使来朝,皇上和官员们忙不忙、心里有什么想法旁人不知道, 反正民间百姓们是极高兴热闹的, 你要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兴奋,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句话就是想看热闹, 听说这次炎国的那边的王爷和公主都来了,也不知到时会是个什么样的阵仗。   这人的天性啊就是日子一过得平淡了些,再乍一出个什么事情来,就巴心挠肺的想去凑这个热闹。   不为奇。   这不, 自从张贴了红榜告示, 这事确定下来,京城里百姓渐渐就都知晓了。   随之而来的,打从七月一开头, 街上就闹宣了起来。   和那种各种因节日带起来的繁荣差不多。外头摆小摊儿卖吃的的多了, 衣裳首饰店铺里一茬茬的换新, 街上搞杂耍的, 舞龙舞狮的,还有戏台唱戏的都跟着出来,一日两场, 上午一场下午一场。   顾青瓷都觉得稀罕,出了两次门, 觉得十分有趣。   回头还问张嬷嬷是不是就城西这边热闹活络。   张嬷嬷到底多吃了十几年米, 她是个下人, 不比姑娘小姐们规矩多不能随便出门, 知道的更多。   于是笑说:“城东也热闹, 据说从西面过来的脚商运过来不少好东西,补充了好多货,之前我路过茶馆人都坐满了,说书的都说炎国的故事呢,估摸着是想趁这段日子多赚些钱。”   想也知道炎国来朝,那不得带来许多人?还听说她们还有一队公主领着的贵女组成的蹴鞠队呢,那可都是有钱人,不宰白不宰。   原先京城里蹴鞠这项节目已经没落好多年,大家都不玩那个。   可自从知道炎国公主要同他们这边比赛这事,再联想前阵儿兴起的以康泰郡主为首的女子蹴鞠事,不少人才慢慢觉出味来,原来是上头的意思。   一时,许多勋贵官员家的夫人不免有些扼腕可惜,怎么没早点揣摩到圣意呢,倒让那一队十几个姑娘抢了先机,入了皇上皇后的眼,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不至于让大邺朝的脸丢到外头去。   他国人邀你比赛,你这里却一个人都出不出来,但想想就觉得尴尬丢面子,末了人家或许还要说,蹴鞠不是你们中原最先玩出来的玩意儿吗,怎么现在你们自己却不行了,那些是不是表示……   表示什么,后面内容不适深想,总之就是,好歹现在大邺也有蹴鞠队了。   皇上现在看康泰郡主和顾青瓷她们十几人,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觉得这些姑娘活泼又可爱,嗯,比那些无病呻吟的病秧子要好。   皇上的眼光一变,口味也跟着变了,近一段时日去后宫里宠幸的都变成了活泼开朗这一挂的美人。   后宫里谁不是人精,皇上这一变,后妃们也跟着变,现在人也不吟诗作画,对着月就思家对着树就咏花了。   个个都换上了活泼俏皮的利落衣裳,今天蹴鞠明日投壶后天打马球。   总之先前娴静柔弱如皎花照水般的娘娘们都不知不觉地变了个模样。   还别说,少了一批动不动就黯然流泪哭哭啼啼的宫妃之后,皇帝来后宫的日子都多了,他觉得这个气象不错,跟着心情都好了。   从来帝王的的言行或者说喜好向来能影响到臣下进而扩大到京城下面。   不然也不会传下来那句“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的笑言了。   有那些刻板老旧非要遵循那起子不知道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古礼”的人家。   男人教训吩咐妻子谨遵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不允许有一丝出格,夫妻再教育女儿,板着脸面说的都是些“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当贤德臻静”此类话。   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只叫女人一味埋头伺候公婆,伺候丈夫孩子,将之养成个提了线木偶人,你想怎么摆她就怎么动。等将来把女儿长大嫁出去,就将提线的那头交给女儿的夫君,女儿且继续由得人操控,日复日年复年,姑娘家的这一生都大抵都活在别人的操控下,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   夜晚,两人说起这个,李成则抱着顾青瓷给她说这些道理,教导她生而为人该要如何自尊自重,不被人辖制。   顾青瓷是个受不得委屈的,听着听着自己先气了起来,说可不就是这样,一般人家还好,总有那不知变通的人家都不给女儿认字识礼,还斥那些时常去文会诗会姑娘德行不修。   “我之前可是碍了不少夫人的眼,且不让她们家的姑娘同我一处玩。”顾青瓷哼了哼说道。   整体的社会环境就是如此,似以前顾府已经算得上难得不拘束儿女的人家了,就这样,顾青瓷头先十几年也是关内院里长起来的,偶寥寥可数的机会能跟着母亲出一趟门。   “如今这倒是个好事。”李成则笑了笑。   之所以蹴鞠这个东西会渐渐没落在贵族圈里,还是受了那些宣扬提倡旧时规矩的人群影响。   蹴鞠别说女子,就连男子去玩,那些人都觉得不甚得体,觉得世家公子怎可去做这等有辱门风之事。   一个传一个,指点指责的人多了,这些东西才渐渐没人去玩了。   到了如今,大多勋贵侯爵家的公子少爷养得比姑娘还娇,面上敷粉宽衣长袍,这还没什么,最主要的是,男儿一个比一个弱不禁风,这样长此以往下去,国力衰矣。   怪道近两年文人武将愈发相互看不上眼。   见面就嘲讽。   文人开口就是那句有名的竖子不足与谋,要不就说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武将也不是省油的灯,即刻反骂回去说文人绣花枕头软脚虾盖上盖头能充朵娇花。   原先别看顾青瓷个康泰郡主她们日日蹴鞠,实际上暗地说闲话的人也不少。   说她们疯了还是傻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不好好养在房里,弄得脏污不堪汗流浃背,这以后还要踢给人看,竟是疯了不成,名声还要不要了?   然且一在王妃面前,却又是另一番说辞,夸康泰郡主女中豪杰,英姿勃发等等。   直到上回在京郊场地上的演练,皇上忽然出现,第一次叫人明晃晃看出皇帝的态度,圣上当着这么多人的夸了那群姑娘,还给了赏赐。   这下子才让不少人真心实意的酸了。   但一面又搂着自己女儿暗暗安慰自己,不过是群粗鲁姑娘,圣上夸赞有何用,男人哪个爱这样脱跳不守规矩的姑娘。   也就一个自我安慰,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而已。   至于是不是所以男儿都只喜欢娴静温柔身娇体弱那一挂的,恐怕没有哪一个男人敢出来代表。   嗯,男儿心同样是海底针。   而蹴鞠风头掀起来后,潜移默化的改变其实有很多。   就拿奉太书院来说,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周礼·保氏》里有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自然这六艺哪一个都不能落下。   射御这两门一般来说大体是当成强身健体之道,毕竟学生们常年读书,如果不注重自身的锻炼,得来个孱弱气虚的身体,之后在考场上都不一定能捱得过。   毕竟这是个一场风寒就能要人命的年代。   射御这两门课,那些家境良好的学生自小就接触过丁点不陌生,没了新意自然就不多积极。   上课的时候较为放松,在学生笑闹闲谈中就过了。   而就在月前,教骑射的夫子突然给学生们增加了一门蹴鞠。   蹴鞠男儿比女子好些,不陌生,甚至有些本来就喜爱这个的更是玩过。   毕竟他们在天性和体能上有优势,加之眼下这么个风头,闻得京中不少姑娘们都玩这个了,哦吼,还没成亲正是年少慕艾的男儿们说不得许多都蠢蠢欲动起来,一面觉得新奇,娇娇软软的姑娘怎么会玩这个?一面又想她们都会玩了,身为男儿那肯定不能输份,万一将来自己要娶的娘子正是个会蹴鞠的,反观自己自己啥都不会,不就是丢人丢到家了么。   这么稍微想远一点,这些年轻的学生们对蹴鞠更兴致勃勃了。   故而,这项运动在书院地没掀起一点不好的反对声,正正常常开展来。   李成则自然也加入了,前世他从中学踢到大学,对足球一点不陌生,所以在别人看来就是上手极快。   不少学生无不在心里骂娘,又是嫉妒又是心酸,愤愤然想这位是怎么回事啊,学业上你当一匹不声不响冲出来的黑马也就算了,为什么蹴鞠上也能拔得头筹!   然不忿不忿着时间也就过去了。   这日,被等待了好久的炎国皇子协同公主带着几位使,浩浩荡荡领着一车一车的贡礼,以及三千人马进京了。   当然,三千精兵是没有进城的,都让留在了城外安顿。   炎国王爷公主只能带二百兵在身边,规矩如此,也无人置喙。   由鸿胪寺卿接待这位炎国的这帮人,随行相互见礼之后,随即领着这一众人在四方馆住下。   炎国人车马队一路走来,见大邺上京城热闹非凡,不管是酒舍茶馆,又或是外头大摊小店,无一不热热闹闹,人声不绝,周边更是车马络绎。   道路两旁还有不少人站着看他们,仿佛在比较这外朝人和本朝人有何不同。   总之抬眼望去,乃是一番繁荣昌盛的景象,这是炎国王爷心中所想。   至于那位公主,只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容,睨着外边的神色不以为意。   她幼时在大邺为过一年质,只觉如今炎国兵强马壮,自己再过来就是扬眉吐气,等到之后她带着自己的人同大邺的贵女们打得落花流水,怕是能更好好落一落大邺皇帝的脸面,扬她炎国国威。 第75章   炎国来朝队伍浩浩荡荡,大邺为显大国之风, 肯定是好生接待的。头一天就不说什么只让人休息整顿, 隔日再去觐见大邺皇帝。   如今情况不比十年前为质之时,低了人一等, 现而今炎国的王爷公主都是心中隐隐骄傲,志得意满。   接风宴定在三日之后。   顾青瓷现在可不是闲人,不怎么能安静呆在家中。一则她属蹴鞠队中的一员,这几日大伙免不了添了些紧张于是多了立场训练, 二则跟康泰郡主她们混熟之后也常常被人邀请, 三来可能也有李成则外出读书不在家有关。   好处是,对各类消息知道得很快就是了。   奉太书院非常贴心,言道外使朝圣是国之大事, 顺道这也进了七月里, 就直接给他们放了半个月的农桑假。   于是李成则就回家了。   因为之前没有提前写信打照顾, 李成则一到家没见顾青瓷在, 才从丫鬟嘴里才知道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了王府那边。   李成则了然,没说什么。   他是先在东院去见了孙氏和白氏的, 至于他爹李保德因为水瓜的事忙了起来,已经去河口一段日子, 还没回。   因水瓜一桩事, 李家现在的经济情况宽裕不少, 零零碎碎又买回一百多亩地, 补足了当初那个空缺, 且账上还剩不少钱。   家里有钱了,白氏越发惦记顾青瓷那边,心里恼怒送过去的丫头不得力,又恨顾青瓷不贤德容不下人,她这里意思都这么明显了,人还转头把那丫头打发去做粗活。   可好的机会顾青瓷今日不在家,李成则又回来了。   白氏心中暗喜,跟李成则说话的时候明里暗里暗示了好几遍,李成则都顾左右而言他推脱过去了。   那丫头原先叫菲儿,张嬷嬷一听就是不喜,觉得取这妖妖娆娆名字儿就不像个正经做事的丫头,于是回禀了主子就给改了个名,说以后叫翠竹,听着都顺耳。   院子不大,原就有两个粗使的婆子。   寻常秋菊只照顾冯如似,小孩吃喝穿用少了什么都是她盯着,回头再告诉两个大丫头,偶尔再给跑腿传个话。这会儿多了一个翠,因她是外来的,大伙对她并不热络,洒扫浆洗的活儿分给她一半。   她们且还不知道,翠竹的身世并不是白氏说的那样。   却原来这翠竹是吴家屯那位吴太太家中的庶女,当丫鬟养大的,不知因何缘故,让吴太太提脚送给了白氏。   丫头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吴太太吩咐她摸清楚李家院子里的情况,盯着李成则,再一个紧要的,离间李成则夫妻二人的关系,将他家弄得乱糟糟最好。   翠竹也不知吴太太和李家有什么仇,只不过她除了听话也没别的选择,她生母在吴太太手下讨生活,她说起来是吴家的庶女,实际上吴老爷从来不管,不当一回事,吴家七八个庶女没一个能上得了族谱,这样的身份和丫鬟几乎没差别,所以吴太太卖了她们也没人会当一回事。   连那个“菲儿”的名字,也是因为吴太太打算把她送人后才随口取的,她原先没个正经名字,姨娘就依着排行叫她小五。   眼下改了翠竹,她也不觉有什么不适应,翠竹在吴家里头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在后院里做着粗活长大,从没想过争什么,争也争不过,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不被人打骂,每天有口热饭吃,冬天冷不着,就要感恩戴德。   十六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现在她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她姨娘这一年愁白了头发,知道女儿有爹就跟没爹似的,太太又是面慈心毒的,女儿的前程怕是好不了。   其实翠竹的姨娘也不是有多大的奢求,她只盼着女儿能嫁一个乡间老实可靠的农家汉子就成。   翠竹自己你要说她没期盼过什么那不可能,再更小一点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爹,吴老爷在吴家屯非常有钱,这周遭数十里一眼能望尽的全是吴家的田地,他们家蓄的奴都有两三百,吴家不缺钱使,院子建得极大,吴老爷出门车马奴仆跟随,吴太太穿金戴银,那个嫡出的六妹妹更是自小就养得金贵。   自然翠竹寻常是见不到那位嫡出妹妹的,对方养在修得漂亮挺括的院子里,贴身伺候的丫鬟就有六八个,有吴太太宠着什么都不缺,不像她们这些没名没分的庶女畏畏缩缩关外后天一排院子里,轻易不能去前头。   所以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愤恨而想不通,不知道为何大家都是吴老爷的女儿,那一个是被捧着长大,她却是个随便一个婆子下子都可以打骂呼和去干粗活的。   直到这两年,翠竹才转过那道牛角尖,彻底清醒明白过来。   明白因为她娘不是太太,她娘是个连姨娘位份都没有的下人,是个奴才,所以她也是奴才。   天家的说法是母凭子贵,反过也是子凭母贵。   所以她娘贱,她也贱。   再之后翠竹就彻底老老实实了,她沉默干活,从来不找事,只求吴太太能看在她尚且乖巧听话的份上别把她随意卖给别人。   她记得她前面三个姐姐,都是被吴太太送给别人当妾了,之后不久,她就听人说有两个姐姐病死了。   这事给了翠竹很大的打击,那时候接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原以为自己的下场就是同前面几个庶姐一样,随意被送去给哪个老头子。   只没想到,忽有一日,吴太太命人提了她和四姐去正院,说有一件事吩咐她们做,做得好了,她们以后的日子也就好了,她们的姨娘也能享福了。   那话里半是诱惑半是威胁,其实她们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翠竹不是姐妹中生得最好的,但却是最老实听话的。   所以,最后吴太太在她和四姐之间还是选择了翠竹。   以后她才知道的任务是监视李家勾搭李成则,不能让李家夫妇和睦。   她记得就是那一次,向来没出现在她们跟前过的嫡妹召见了她。   当时人家看她的眼色带着点冷意和不耐,无头无脑说了几句奇怪的话,随后赏给她一块碎银子,叫她老实些,莫要起二心。   翠竹当时面上唯唯诺诺应下了,可过后越琢磨越觉得对方不对劲,她有心想探听点东西,无奈没人没钱,更是连嫡妹的院子都进不去一步。   之后才好容易想了个折,寻着机会故意去帮着嫡妹没院子里的那些粗使婆子做活,一来二去就面熟了,她也不主动问什么事,人就降低了戒心,然后有一次婆子说话说漏了嘴,言屋里姑娘那几日日日做噩梦,做了有半个来月,后来还是请了太太来宽慰才行。   那梦自然不是噩梦,只是吴姑娘弄出了动静,怕人看出什么就故意这样说,再一个也是借口让吴太太过来给她拿主意。   翠竹听进了心里,觉得吴太太把自己送去给家可能同这个有些关系。   但是再多的她也想不出来了。   再然后,她就被安排了个身份送来了李家。   来了李家后她也非常老实,渐渐察觉到这家的奶奶因为嫁过来快一年了还没怀身子,故而老太太有些着急,白氏完全就是不喜欢奶奶。   她们要把自己送过去伺候大爷翠竹没什么好想的,她本来就是被吩咐了事的。   翠竹为了自己姨娘,一早也是咬了牙关势要将李成则笼络住。   只是当她来了西院,见了顾青瓷和李成则后,心里就抖着打了个狠哆嗦。   这位奶奶竟生了副天仙似的模样,通身的气势,怕是宫中的娘娘都是这样了!且还不说主子,就是主子身边的两个丫鬟,都是面容姣好,身段窈窕,头上戴的身上穿比吴家的那个嫡妹还要气派。   这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家?翠竹心里头直打鼓。   后来再见了大爷,她越发不敢生出什么心思了。   这般俊逸非凡的人物,翠竹十几年生活再乡下,再没见过。   先前十分的决心和气势这一个照面就去了五六分。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她的心完全凉了,很不敢抱什么期望。   那位天仙模样的奶奶,竟是个不怕婆母的,婆母送来的人,她当时就甩了脸子和大爷闹起来,大爷恐怕是极宠爱妻子的,对此也没多生气,第一条反倒是叫了小厮进来把自己送出去。   随后的事她就再不知道,只等被分派了洒扫浆洗的活儿后,大爷奶奶早就和好,后面她才得知大爷去了书院读书。   李成则半个月回来一次,可就算回来,翠竹也没机会上前说一句话,更别提邀宠离间两人。   一个月时间,李成则前头回来两次,翠玉这次又想明白了。   这事,她做不成。   想明白了,翠竹心里就更难受了,她办不成事,姨娘在吴家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她没读过书,也没多少见识,在李家这里,虽然不能近身见着主子,可是饿不着,活也不重,甚至比在吴家的时候要轻松许多,毕竟,这里没有一个悬在头上的吴太太,永远叫你恐惧。   其实翠竹是个非常识时务会趋利避害的人,自从见了主子一面,她打心底里认为李成则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明白了自己无法在这里作什么幺蛾子后,在思考了一个月后,她决定向对方投诚。   她身上编造的身世来历都是假的,这里面是白氏和吴太太的交易,她愿意把这些都告诉大爷和奶奶,只求她们能答应她一个要求。   翠竹原本是想先跟顾青瓷示好,但是顾青瓷这段日子忙得很,根本不得空搭理她,且那些丫鬟婆子都对她防备,看她看的严,稍有不对就要警告。   翠竹就一直没找到机会,只没想到今天李成则会突然回来,顾青瓷也出门了,她觉着这是个机会。   于是,就在李成则正经过的时候,从走廊走下来,一下子就跪在了李成则跟前,狠磕了两个头,颤声道:“大、大爷,奴婢有事要禀告!”   李成则脚下一顿,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眉头挑了挑。 第76章   顾青瓷带着两个丫头回来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院子静悄悄的, 几个婆子一见她就讷讷行了个礼,低着头自做事去了。   不多时张嬷嬷过来了, 脸色怪怪的。   “怎么了嬷嬷?”顾青瓷奇怪问。   张嬷嬷走到跟前, 扶着顾青瓷坐下,才道:“大爷回来了。”   顾青瓷眼睛一亮, 立马放下茶盏,“真的,相公回了?”说罢就站了起来, “在书房么,我过去瞧瞧。”   张嬷嬷给她闹笑了,哎哟一声, “奶奶您先歇歇, 不急,大爷是回了, 见您不在家,方才又出去了。”   “出去了啊。”顾青瓷一脸遗憾, 为没能及时见到李成则。   “之前也没听说, 不然今日我就不出门了。可知道去哪儿了?”   张嬷嬷摇摇头, “大爷没说。”   顾青瓷心里还是高兴, 想着或是因为炎国来朝这事书院才放假了,估计能在家中多留几日呢。   这会儿她已经忘了方才下人神色有异这茬, 只吩咐丫鬟去厨房传话, 让厨房准备着, 晚些烧一桌好席面出来。   还是玉珠心细,见张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说什么。   主子心思已经不在这儿,就体贴问了一句嬷嬷是不是有事。   张嬷嬷想了想,也不好瞒着,就说了。   说大爷回来,茶水都没喝到嘴,晃个眼的功夫让翠竹钻了空子,一下子噗地跪就在大爷跟前,把人拦住了,哆哆嗦嗦说有话要说。   顾青瓷听着脸色就变了,哼了几句,就斥:“她好大的胆子,你们怎么也任她胡闹了。”   张嬷嬷自觉是自己失察,心有愧疚一句不辩解,跟着又说,大爷自来是个好性子,叫人拦住了也没发脾气,只问她什么事,直说就是了。   “谁知翠竹那丫头弄神弄鬼的,说是事情重大,她不敢在外头说开。”张嬷嬷语气里带着不满,“而后大爷就让她跟去了书房,大约两刻钟后出来,再之后大爷就出门了。”   顾青瓷拧着眉:“那翠竹呢,之后嬷嬷有问过了吗,她同相公说了什么事。”   张嬷嬷叹了叹道:“人不在了,大爷打发元宝把她送去了乡下。”   顾青瓷就更奇怪了,讶然:“是相公说送走的么,送去老宅那边了?”   张嬷嬷点头,到底有些担心,不免多说一句:“就是不知道大爷这是个什么打算。”   来来回回几句话,捋清白后顾青瓷反而不担心了,李成则是什么样的人她比张嬷嬷她们清楚多了。   一个李成则根本不贪花好色,肯定不能是看上个才貌俱无还畏畏缩缩的粗使丫头。   她心道自己这样的人品模样摆在这里,晚上相公也就抱抱自己,哄自己说她还小。   都这样了他是万不能看上别人的。   这一点上,顾青瓷出奇的自信。   想了想,才说:“送走就送走了吧,相公拿的主意肯定没错。”   她还觉得眼不见为净呢,只是白氏那边不找事。   顾青瓷自己这样看得开,倒让张嬷嬷觉得是自己少见多怪了,又寻思着大爷奶奶两人感情好,奶奶这一年也懂事许多。   这话说来,下人也各自做事去了。   很快夜幕降临,天黑下来,顾青瓷没先叫饭,她料想李成则是一准要回的,便是先让玉钏伺候自己沐浴。   话传下去,不大会儿婆子就打好了水送去房里。   顾青瓷进了浴房,绕到屏风后面,褪了衣裳。   不紧不慢洗了半个钟头功夫。   等水且快凉了,玉钏拿布巾给顾青瓷擦干身体,又拿来衣裳让穿上。   里头一件月白色小衣,中衣是浅粉色的雪纺料子。   最近天热起来,穿多受不住,晚间不往外去,顾青瓷就这样回了房。   才往里走了两步,一眼就看见坐在椅子生的人。   顾青瓷摆摆手不让丫鬟扶了,自己飞快快走过去,脸上满是喜欢,喊着:“相公。”   李成则回头,叫了她一声官官。   如今两人半个月才见一次,使得顾青瓷越发亲近黏腻着李成则。   见他回来就忍不住要撒娇。   李成则也不戳破,一般都是哄哄她。   丫鬟们早已识相退下去。   顾青瓷双手环着李成则的腰,要他抱的意思,李成则捏了捏她的手,低叹:“坐好,我从外头回来,衣裳不干净。”这是见顾青瓷刚洗了澡。   之后又问她吃饭了没。   顾青瓷说没,等你回来。   李成则笑了笑,叫丫鬟上饭菜了。   “再有以后,饿了就先吃。”一桌饭菜送上,李成则先给顾青瓷盛了一碗汤。   晚食不好吃多,顾青瓷年纪小,贪嘴不知克制,李成则一般就让她吃饭前先喝足一碗汤,这样主食自然就吃得少了。   顾青瓷软声软气:“不怎么饿,前头吃了两块点心垫了胃。”   喝了汤后才开始吃饭,寻常一个人吃饭觉察不出来,有李成则陪着就会看顾着,时而给添菜,也不许她挑食。   若是丫鬟说几句顾青瓷还要烦,但李成则都不用说,只眼睛看一下,她就乖乖的了。   一顿饭吃得十分温馨,顾青瓷问得李成则这次放半个月的假,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用完了饭,丫鬟把东西撤下去。饭后不静坐,李成则陪人在桌台上练了会儿字,趁空问了冯如似的情况。   顾青瓷自己也不很大,又没做过母亲,不是个会主动怜悯关心孩子的人,况她最近都都往外跑,就没怎么管着人,都是丫鬟来回禀。   没缺着吃喝。   这会儿就说:“他已经识得挺多字了,现在一旬教他读三篇文章,让他会默会背了再接着教。”   冯如似不是说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三百千声律启蒙这些都学过,顾青瓷不会逐字逐句的讲学,主要是她时间都用在了蹴鞠上,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他挺乖,也聪明,我让他读背的文章,他都会背得滚瓜烂熟,只是我不是正经先生也不知道怎么教,他也没有玩伴,不过祖母偶尔也叫他过去说话。”   李成则沉吟了一会儿,想着的确是应该给冯如似找个先生,送他去读书才行。   半晌抬眼看着顾青瓷,点头说知道了。   转眼就听外头敲了梆子,已经是戌时,李成则叫顾青瓷回寝房睡觉,自己则是找了衣裳先去洗澡。   等洗完澡换了衣服回来,见小姑娘还未睡,在床上翻来滚去。   天渐热后就换上了薄被子,顾青瓷之前还说要垫上竹簟,张嬷嬷不许给拦下了,说哪里就到那么程度了,离盛暑最热的时候少说还有个把月的功夫,又讲姑娘家用竹簟要坏身体的。   李成则走过去,上了床,看她两颊有些燥红,伸手摸了摸,道:“怎么这么怕热?”   顾青袜子没穿,被子让她拢在旁边,自己抱着枕头趴在床上,把脸蛋放在瓷枕上贴着,一会儿贴热了就换另一个地方,好歹是个安慰。   李成则估摸着这孩子是个典型畏冷怕热的身体,冬天比别人怕冻,夏日又比别人怕热。   就说:“回头让大夫来给你拿拿脉,之前受寒吃了不少药,我看你气色还好,要不让人给你开两剂凉茶喝一下?”   顾青瓷没应声就哼哼了两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蜗牛一样爬到李成则的身边:“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李成则笑了,略一挑眉:“说啊。”   顾青瓷爬起来盘着腿坐好,嘀嘀咕咕问他怎么把翠竹送走了,又问翠竹跟他说了什么话。   李成则没准备把这事都告诉她,本来自己都没全弄明白。   要按翠竹的话来说,这是白氏和吴太太联手作的一个局。   白氏就不说了,她不喜欢顾青瓷,跟她结了仇,看不得她好,便是魔障了一样想害她。   李成则其实十分的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对顾青瓷有这么大的怨恨,顾青瓷任性是任性了点,但没主动招惹人,更没害过白氏,反而是白氏找了几次麻烦。   李成则原就对白氏没什么感情,经了那一次他以为人该沉寂了才是,只没想到人家只是面上老实了,暗里依旧时时想着害人。   白氏这里好歹能找出个理由,但是那位吴太太完全是莫名其妙了,李成则之前就让元宝查过,吴家和白家完全沾不上半点关系。   没仇没怨的,人家为什么三番两次和李家过不去?   所以那位吴太太绝对有目的。   什么都查不出来才更容易让人生出忌惮。   李成则心中冷笑,他也不是让人惦记上了还不反击的好脾性。   那吴家是个地主家,规矩没那么严,他下午出去就是去买了几个签死契的下人,一并送去了乡下,又把元宝留在了那里,让他把人教一教规矩,教好了,看白家那边什么时候买下人,让把人混着送进去。   而把翠送去老宅,这个李成则另有打算。   于是就只告诉顾青瓷,说:“母亲让她来伺候我,官官当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也没那个心思,且如今还在外头读着书,那丫头怕是自己想明白了,知道留在这里没出路,这才来求了我,咱们这里和老太太那里都不缺人使唤,反倒是老宅那里没个做事的人,父亲现在带着人在那头做事,屋里做饭的人都是佃户,怕不精细,正好人有那个心,我就让元宝把她送过去了。你莫担心,回来钱我去祖母那里回禀过了,怪不到你身上来。”   这话听着合情合理,顾青瓷根本没多想。   李成则一边说话没忘记给她扇了扇风,她又起了精神,她小枕头丢到床角,慢慢腻到了李成则身边,手去圈着人的脖子,往他怀里蹭。   李成则一把捏着她后脖颈处的一团全肉,又将她推开了些,道:“不热了?” 第77章   顾青瓷瞪圆了眼睛。   不过脸颊依旧粉扑扑的。   她觉得她相公特别冷硬不解风情, 心里不免就有些颓丧和委屈。   于是就正正经经地说:“相公我十五岁了,已经及笄了。”   李成则没放在心上, 一点不留情推诿敷衍掉, 忍不住扶额轻叹, 他现在是二十多岁的身体, 精力尤为旺盛, 顾青瓷再黏搭下去,他恐真的吃不消。   只能把人捏着拉扯远一些, 用漫不经心的声音道:“别闹, 好好睡。”   顾青瓷能好好睡?一把箍紧了枕头,她烦得很。   想着再这样下去,李家人一定会更对她有意见, 别说李家人,只看她嫁进李家的时间不短,估摸着外人望着她肚子都要暗地闲话。   连上次回顾府,二太太都忍不住催问,一脸着急,问顾青瓷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 言语里是要请个大夫替她看看。顾青瓷没好意思说她相公还没同她圆房,怕母亲听了要立马晕过去。   可说的人多了, 她自己心里也有了疙瘩,到底是自己喜欢上了人, 想跟他亲近, 才忍不住心慌意乱, 胡思乱想。   越想越不得劲,顾青瓷就拿自己腿蹬蹬李成则,小孩一样。   一下子又转身,面朝里,背对着李成则睡,显然要置气的模样。   闷了几分钟,见人家没打算理睬她,又呼呼哼哼自己转了回来,一把抱着李成则的腰。   咬着牙,其实不舍得置气,心里还想跟人歪腻会儿,故而就自己先投降了。   李成则给她顺顺背,姑娘没多大会儿就呼吸平缓绵长,睡熟了过去。   翌日,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夏日了两人都醒的早,早上清凉,就没赖床。   顾青瓷一夜好眠,连个梦都没做,脸色粉嫩水当,惹人疼。   李成则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软绵泡乎,手感十分好。   一换季,丫鬟就早早做了新衣裳,薄而细滑的料子,又好看又轻便,都是姑娘小妇人爱的鲜嫩颜色。   两个做着自己的事,忽然顾青瓷扬了扬手中的帖子,跑来跟李成则咬耳朵,说是宫宴的帖子,她们也是要去的。   肯定要去,炎国公主怕是早就想见一见大邺这几个要同她们比赛的贵女。人家公主神色自信,压根不觉得自己这里会输,估计还想嘲讽一下大邺贵女。   毕竟他们心知肚明,知道大邺朝这些女人个个身娇体弱,以前从来没蹴国鞠,临时抱佛脚弄出一个队伍来,根本不足为虑。   李成则看了那漂亮又精致的帖子一眼,笑了笑说:“侯爷有心,一早也派人给我送了。”这邀请函不算特别稀罕,凡举重臣官宦之家都能得几张。   顾青瓷原本心里就打着小九九,想要李成则陪着她去接风宴,才故意拿出来说的。   一听他也有帖子还是自家大伯给的就真有些惊讶了。   于是就特别傻的说了句,“大伯对你还真不错。”   李成则不至于去纠正她什么,只说接风宴过后炎国公主大概就回提蹴鞠比赛的事,最多不过几日功夫,问她担心不担心,害怕不害怕。   顾青瓷这么粗的性子,担心是没有的,但就是怕若输了丢了,出丑。   “那么多人看着,倘或输了怕不是又要成为别人的笑柄。”顾青瓷说道。   李成则又叹息了,拿她没办法,最后也只能又捏了一下脸蛋。   要问别的姑娘,担心的肯定是输了皇上会不高兴,最好别迁怒她们,顾青瓷就只想着丢脸的问题。   早饭他俩儿再加上冯如似一起吃的。   吃的稀粥,蒸蛋,虾饺,小笼包,再有几碟爽口小菜。   李成则上午替冯如是检查功课作业,弄完了就出去了。   因为要办事,就没带上顾青瓷。   头一个先去书肆找方掌柜,他手里又写了一篇小说,还是个上一篇的系列文,题材不变。   在书院里时抽着空就写,攒了这么长时间也有十余万字了,照旧还是拿来这里,在周报上连载。   方老板喜不自禁,拿过稿子看了头一章就连声说要。而且这也正合他的意,李成则写这类题材他拿捏得好,写起来得心应手,原已经有了许多喜爱的人,第二篇跟着来,不愁没人看,也算沾着第一篇的红利。   不是第一次合作,双方都不用担心受骗吃亏,交了稿子后顺利签下合同。   两人也是朋友了,了了公事后,李成则和人一起去茶馆喝茶,他知道方掌柜人脉广,就跟他打听了下先生的事。   方掌柜讶然了一瞬,他知道李成则并没有孩子,于是就多嘴问了一句。   李成则也没瞒,就说了是老家的一个外甥,父母意外双亡,身世可怜,没处安身,他便收养了人,如今正住在家里。又说年已八九岁,只是奈何缺个先生,恐耽误了孩子的学业。   方掌柜心里一动,想了想,笑说:“我这真有个适合的人,是位举人老爷,学问不错,他自己在家里收了五六个学生,不算是开馆,都是熟人家的孩子。这样,你哪日有空,我带你去见一见人,见面再谈,你若觉得可以,便送那外甥去如何?”   李成则一愣,随即就笑了,拱了拱手,应了下来。   这算是承了方掌柜的人情了,人家那种情况分明是不收一般学生。   索性李成则不是纠结的人,想着日后找机会还了这人情就是。   这两日不得空,明日要去赴宴,之后就是顾青瓷她们的蹴鞠比赛。李成则算了算时间,估了个日子,回问方掌柜那日可得闲,方掌柜也点头,于是就定在那天,到时李成则直接来这里就行。   炎国的王爷公主先前已经面见过皇上,吃过了皇家的小席,当日是由重臣作陪。明日的接风宴就并不是在宫中,而是在京中外城处的行宫,行宫傍着山而建,又从山中引了泉水下来,后阙还有一大片竹林,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每年得空皇帝会带着妃嫔去住上半月。   正好眼下天也热了,这地方正好。皇帝陛下把活儿分派下去,大臣们自然能处理得妥妥贴贴,保准不会失了国之风范。   次日李成则和顾青瓷两起了个大早,行宫一直在城外,离着他们这里有段路,自然只能赶早。   前头在绣坊定的衣裳已经送来,就是备着今日穿的。   顾青瓷打扮得较往常贵重,穿金戴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人。   她这张脸又出色,招人得很,明媚非常,两个丫鬟看的都心颤。   心想相貌上能赛过自家奶奶的人没几个。   李成则乍一看都惊叹了一下,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色。   顾青瓷笑嘻嘻不给他摸,娇哼说人把她的妆弄花了。   其实她面上也只傅了薄薄一点粉,本来就嫩亮气色好,不靠那个。主要是热天她怕中午出了汗会黏腻,也就不很肯多弄脂粉。   马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行宫别院,一路上就看见不少马车,都忘往行宫方向去的。   明德侯府大房夫妇都会去,二房就没去,顾青瓷问说不知道兄长去不去。   她口里的兄长自然是说顾煊,李成则觉得应该会去。   其实这等形式阵仗,他猜测多半是皇上有此意,所以准备许多帖子,不说皇家人和众多勋贵侯爵,只在朝中稍微得脸的大臣都得有帖子。   估计皇帝的意思就是想把这边宴会办大,正好青年才俊和名门贵女多去一些,显得大邺强国的威风,人才济济。   下马车,进了行宫,自有宫人上前引领。   皇上几日前就带着皇后领着一衣宫妃住了进来。   这会儿,便络绎不绝过来车马,认识的人就先相互点头致意打个招呼。   随后宫人带着男子去见皇上,女眷自有宫女带入皇后那边。   两边给帝后请安,很快炎国王爷公主到了,这宴会也就开始,各人各自就坐。   行宫百花园极大,帝后高高坐在最上首左下第一个就是炎国王爷的案几,相对右边就是公主。   贺了帝后一番后。   皇帝就叫开宴,下头献舞的就鱼贯而出,乐声响,人就缓缓跳了起来。   顾青瓷虽然是侯府之女,可她家早不得圣恩,所以也没怎么参加过宫宴,眼下就忍不住偷偷看了看上头的皇帝皇后,只觉得威仪。   不愧是皇家宫宴,虽然各人在下面有小声说话,但大体都很克制规矩,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顾青瓷听皇帝大概是在和炎国王爷说话,也看了过去。   然后发觉那位王爷生得很英俊,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又一身贵气。   于是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叫李成则发现,一只大手就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道:“官官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顾青瓷脸一红,收回目光,不好意思了,讪讪说:“没、没有,我没见过天子的模样,就多看了两眼。”边说下意识端起桌上的酒来喝着掩饰。   一杯下肚立马皱了眉头,姑娘家平素最多只喝些果酒,这样烈性的喝得少。   “急什么,这酒可不能浑喝。”李成则执箸给她添了些菜到碗里,道,“快吃些。”   顾青瓷连吃了好几口才觉得胃里舒服了点。   有些可怜巴巴地转头看了李成则一眼。   李成则就笑了,碍于场合不对,不然又要逗她一逗了。   他们这里茬儿话的功夫,就前头响起一个骄傲的女声。   “自来听说大邺朝男儿个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女儿家巾帼不让须眉,堪称扫眉才子,皇兄与我从炎国带来一宝物,今日便献给陛下,也让大家一同欣赏一番。”   李成则和顾青瓷都抬眼望去,却见是炎国公主。   她那话明显有深意,   不然献宝就献宝,前面突然的吹嘘是什么意思。 第78章   这一会儿的功夫, 下面就有许多细细的说话声和动静来,座位左右人时而说话,交头接耳。   因是宴会, 总不会如上朝似的严肃。   上面皇上脸色不变, 心里不见得是真高兴。   炎国那些人也聪明, 这番话要是他们王爷说出来, 那便是逾矩僭越, 皇帝就是当场拉下脸都没人敢说什么,但偏偏讲这话的是个公主,十几岁的姑娘, 一堂堂一国之君能和一个小辈计较?一旦计较, 旁人就能说你心思小无气度, 再传广一点说不定还讲, 这样的人不堪为国君的。   是以此时, 皇上纵使心气不顺,也只能面目含笑, 朗声说一句,“且是个什么罕见宝物, 让朕也见识一下。”   炎国公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先朝着皇上行了一个礼。   随后吩咐左右传话, 叫人把东西抬了上来。   很快就有两个下人抬着一个大木头箱子上来了。   接着,炎国公主亲自上前, 将木箱盖子给打开, 再让下人将里头那物取出, 放在木箱子盖上。   这时,让人才看清了里头的庐山真面目。   乃是一个形状像一只狮子的兽类,材质似金非金似铜非铜。   狮子的两只眼睛大如同铃,大张着的嘴巴含着一颗同样材质的圆球。   “这东西有什么奇特之处?还是有什么玄机不成?”   有人发问了。   随后就听见下面有不少嘀咕的声音,都是在看在猜。   只是没一个人看出这是什么。   炎国公主还没回答,立马又有人附和跟着问,“对啊,流月公主,既然称之为宝贝,总该有什么亮眼之处才对,或是说它价值连城?”流月是这位炎国公主的封号。   就这么一只形似狮子的东西,还不足以让在坐这些人为之侧目。   皇上就算不喜流月公主,但面上不会露出分毫,只是越发对对方这样哗众取宠的行为不满。   本质上这是一位脾性谨慎多疑的君王,最不愿意有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而眼下流月公主故意弄的这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很让陛下心中恼火。   皇后不愧为皇帝的枕边人,大体能猜到圣上在想什么。   但眼下也只能顺着话说了。   于是皇后就出声了,缓缓道:“是个什么东西,流月公主不妨为众人讲解一二。”   流月公主十分满意众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这里。   皇后都发话了,她就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走道似狮兽的正面,正对着高高在上帝后二人。   然后伸手,在那兽眼睛上一拨,只听得咕噜噜的声音。   原来是似狮兽的两只眼睛转动了起来。   跟着,公主又拨动了似狮兽嘴里的球,嘴里的球也是会动的。   大家就越发好奇。   流月公主这才笑着解释,说这尊似狮兽本身算不得多宝贵的东西,宝贵的是它身体里面藏着东西。   “这东西其实算是一个机关锁,锁眼就在这三个球上,这三个球上刻了一种繁复的文字,应该是有一种规律,只要将三个小球上的正确数字找出来,这似狮兽的胸口上的机关就会吻合,头上打开,然后就可以拿到里头的东西了。”   至于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只是这个机关锁确实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难怪之前,炎国公主要说一句大邺人才济济男女都十分有才有学问的话了。   她提前把话夸出去,若之后大邺没人解得开这个机关锁,那就是笑话。   李成则心想,炎国这些来的人确实没安什么好心,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皇上依旧是从容宽和的样子,问道:“这宝贝是从何处得来?莫非是炎国的能工巧匠所制?能有这能奇巧心思,当重赏才是。”   流月公主眼睛里的得意之色几乎快要喷射出来。   还要说话,而正这时,炎国王爷合掌行礼站了起来,将话头接过去,道:“皇妹年幼气盛,万望皇上见谅。”   皇上说了句“无妨。”   之后王爷就解释了这物什的来源,说此物并非什么能工巧匠所造,而是五年前在一处秘林洞穴所得。   怕是前人留下的,但具体出自哪朝哪代已经不可考。   他这话一落,下面坐着的大邺官员中立马有有人抓住了马脚,旋即反问:“王爷说是挖出来了东西,那怎可见得着就一定是宝贝了?却若是什么厉害的机关术呢,炎国送来岂不是危害我朝圣上之性命?”   这话就说得很严重了,谋杀皇帝其心可诛。   这是要挑起两国争端的。   炎国王爷闻之立马向大邺皇帝请罪,出口解释:“陛下明见,臣怎敢坏两国邦交,实则是这物挖出来的时候一共有两只,都是似狮兽,一公一母,母的那只没有机关,只扣着一个卯榫,打开后肚子里藏着一对上古名器,龙凤匕。另一只扣着锁,由此猜测这只上了锁的里头只会有更名贵的宝物。”   他说出龙凤匕的时候,下面已经有人发出一丝吸气声,也有人质疑。   从来龙凤匕只在文献记载中出现过,现世却没听说。   炎国王爷早料到会有此反应,随即让心腹去将龙凤匕取了过来。   匕首装在一个乌黑檀木盒子里头,后打后露出里面的匕首来。   将一拿出,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望着龙凤匕的人,无一眼睛不被那光晃了一瞬。   果见刀锋之利非一般所能比。   而之所以叫做龙凤匕,就是因为刀身一把刻龙一把纹凤。   外观也是朴质大气,不似一般俗物。随后王爷再次演示了这二物的厉害之处,又缘何会被传成闻名天下的利器。   当真一个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所触之物就没有削不断的。   有喜好此等兵器的看得眼睛都亮了。   却然而,这样厉害得兵器,独独弄不坏一分一毫那只似狮兽。   莫说在坐的官员了,就是皇上,眼睛都迸发出些兴趣来。   这下众人都懂了,这东西的确是个好东西,先不提里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但就这刀枪不入的材料,也算得上一宝了。   但这么好的东西炎国为什么要送给大邺?   没听炎国王爷说,得到这东西五年了,却依旧弄不来那机关锁,可见是个厉害的。   那王爷叹息一声,回道:“素来知道大邺朝人才荟萃,我炎国圣上将之宝物献给陛下,只有一个要求,若是解开了,这东西就是陛下之物,只肯请能让我等与之一同观赏一番即可,若是解不开,还请一个月之后让我等原样带回炎国去。”   这话一出,又是一瞬寂静。   但是,皇上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样未神秘的宝物,本来就是炎国来的,谁能舍得拱手相让?   而炎国人能玩这一出,恐怕是认定大邺朝不会有人能在一个月时间将这机关锁给解开。   如果解不开,一个月顾宝物如常被人带了回去,外人听了见了之会觉得是大邺朝无用,留不住送上面前的宝贝。   皇上心里头翻来涌去,只觉得有一股气被堵在胸口。   偏偏他还不能发怒,不能在外使臣面前失了威严体面。   缓缓顺了下气后,皇帝陛下才笑眯眯应下了。   那一头,炎国王爷和公主也发自内心地笑了。   顾青瓷没看明白里头有什么官腔,只是在桌下拉了拉李成则的袖子,小声说:“相公,献宝还能这样送?解不开还能再拿回去的?”   李成则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摇头低声道:“傻姑娘,这可不叫献宝。”   不过再多的就没说了。   一国强一国弱那才谈得上一个“献”字,但是炎国如今的实力已经不虚于大邺朝,它不再是需要依附于人的弱小国家,自然就底气十足。   而大邺朝也没有底气和炎国交恶,再说两国开战不是小事,打仗苦的从来都是老百姓。   今日的歌舞盛宴再好看都没在众人心里留下印象,全被炎国送上来的宝物那事给占据了心神。   散宴后众人自出了行宫。   顾青瓷找着机会和柳叔玥讲了几句话,就分开各回各家了。   宝物这事且轮不到顾青瓷操心,但是蹴鞠比赛就定在了后日,地方就安排在京郊大场地。   顾青瓷在马车上还叽叽喳喳问着刚才的事,说皇上方才有没有生气,怎么炎国人就那么大胆。   李成则就笑:“我们的六姑娘不也大胆,又窥视圣颜,又去偷看那炎国王爷,为夫可有说错?”   “哪有……”顾青瓷颇有些心虚地否认,继而又特意板着脸道,“我这说着正经的,相公总扯到别的。”   她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还不等人回答,又说起了别的。   “相公你方才看清楚那个机关锁了吗,也不知那东西怎么做的,难道真的那么厉害,炎国人才五年就没有打开那物?”   李成则道:“能让他们拿出手的自然不简单,我们离得远,没看清是个什么样的锁,炎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来,说不准也不单单是为了算计大邺朝,大概还藏了些来此寻找能工巧匠的心思,想把带回他们炎国。”   顾青瓷:“不定没力气那东西就叫人破了呢。”   李成则没他家小姑娘这么傻白甜,失笑,“哪会那么容易,除非是气运过天还能沾声一个巧字。”而这玄而又玄的东西又强求不来。   “六姑娘,为夫且提醒你一句,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你的蹴鞠比赛上,心里有个底,万一输了可莫要哭鼻子。”李成则挑起眉梢懒散说道。   顾青瓷气得脸红红,扑过去要捶人,带着软语娇哼。   李成则咳了一声,将人搂着坐好,道,“没规矩。”又说,“外头人可都听见了,六小姐今日不怕丢脸了?”   六姑娘咬牙切齿,到底不敢闹腾叫唤了。 第79章   据说,炎国那位流月公主把她的蹴鞠班底全部都带了过来。   好十几个人。   康泰郡主和顾青瓷她们忍不住拢在一处嘀嘀咕咕, 说些“真有那么厉害呢”“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赛场上见分晓”之类的话。   因为流月公主实在是讨人厌, 端的是自命天高爱拿下巴看人。   这一群姑娘哪个不是有着尊贵的身份, 自然也是一身的骄傲,能受得住那份闲气?   当然是不能的。   流月公主那边十来人, 嘴里说也都认识炎国的贵女。   顾青瓷几个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然后又假模假样相互见了礼。   这会儿场上已经很热闹了, 顾青瓷她们是一早过来了。   都换好了队服, 头发也都紧紧束在头顶成一个髻。   炎国那边穿的是黑色的衣服,那边的姑娘面皮没那么白皙, 看着很泼辣干练。   顾青瓷一边又望了两眼, 一边跟柳叔玥咬耳朵:“你说那些真的都是贵女?炎国的勋贵们王爷们能允许自家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   反正她就是很不满, 觉得炎国公主脸太大, 凭什么要她们这样的身份才能陪她们玩?还说什么想见识一下大邺贵女的风采,恐都是借口。   圣上要脸面, 没让奴才宫人或者侍卫去练习蹴鞠同炎国人比赛。康泰郡主这十几个姑娘本就不及别人玩这个的时间长, 劣势摆在眼前, 炎国人知道实情,所以就是一副眼睛朝天看的样子, 好似自己已经赢了一样。   柳叔玥挤了挤眼睛,小声回:“哪个晓得, 大概是真的吧, 既然是她们先提出来的比赛, 总不能自己还糊弄人, 看那个流月公主那么骄傲,怕也不见得乐意一群奴才跟着自己蹴鞠,不定就认为辱她的身份呢。”   顾青瓷觉得有道理,点头,“这样才好,不然我才不跟她们玩。”   这边聚着说了半日话,顾青瓷又往回看了看坐台席子,今日来了很多人,李成则自是陪着她一道来的,明德侯府大房二房也都来了。   这不奇怪,毕竟皇上和皇后都要亲临赛场,此赛事算是几面难得一见了。   由姑娘们掀起的蹴鞠风潮在几个月前就闹得轰轰烈烈。别说那些府里的夫人太太们了,外头的年轻爷们儿也是早有耳闻,只是听到一回事,真正见识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原耳闻的时候没觉着有什么,还以为是以往那样小打小闹着玩儿的,比如就同说女子荡秋千射覆。   一句话就是姑娘家的小玩意。   真一见都要惊上一惊了,这还真不同印象里柔弱娇怯,走一步都袅娜翩跹带着香风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   只见她们穿着一样的胡服,长靴子,脚下裤子和手袖都用带子一圈圈绑着紧紧的,头顶梳成了一个男儿式的发髻。   唯一的就是一张张脸依旧白生生的好看,且更添了许多飞扬肆意,明媚漂亮,顶顶的俊俏。   一处,有几个平日惯是打马游街闲里浪荡的公子少爷,这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的女子蹴鞠赛。   上一次的预备性质的比赛,大多都是夫人太太姑娘看。   还没开始几个人就盯着前面看得目不转睛,先前还时不时说人是花架子姑娘玩意儿,又或哗众取宠。   这会儿眼珠子都不得转的,还一个个从位置上站起来巴拉搭在围栏上,心里想的是这可真不赖,这英姿飒爽的小模样,看起来比以前能做几首歪诗的时候要有趣可爱多了。   平日就爱凑在一处玩的人,眼下眼睛都亮了。   随后不免相互讨论起来。   一个说她们大邺朝的女儿能文能武叫人喜爱,一个又说蹴鞠非常不错,之前只道姑娘家都弱质芊芊,没料到人家还有另类风采。   大多都是夸赞的人,却不想出了一个明面上说坏话的。   就这么一个人,看着大场上的姑娘直摇头,嘴里痛斥,“伤风败俗,有伤风化!女儿家怎么能如此不顾体面抛头露面弄这些东西来引人目光!”   旁边几位公子听见了,差点没跳起来骂人,心说哪里来的蠢货!这样的场合竟然说出这样不过脑子的话。   这事是他能说得的?   也不看下今日上场的都是谁,举办这场蹴鞠比赛的又是谁?   皇上且在那上头坐着呢!还有炎国的王爷公主以及使臣在,这是不要命了么就敢口出狂言胡言乱语。   几人就看笑话似的嘲讽,有人小声问这是哪个,有了解情况的,立马嗤笑了一声说:“不就是张家的么,他府里嫡子病死了,如今留下这根独苗苗,当成宝一样养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一个庶出的胚子,脑子不清醒。还真以为圣上能给一个庶子承爵不成,祖宗礼法且摆在那里,恐张侯爷自己也清楚,所以不敢在圣上提这个事,否则正好可趁此机会把这爵位夺了去。”   时下的制度规矩就是这样,从前朝到今朝,一世一代的传承下来的礼法,以嫡出为尊贵,庶出的地位和嫡出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像是宗室勋爵人家,后辈承袭爵位的只能是嫡子,就算家里没有嫡子那也轮不到庶子来继承。真到这种情况就是由皇上收回当初的一切封赏。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知道了,又一人道:“张侯爷不是还有个弟弟,那位也是嫡出,且人家不缺嫡子,张侯爷就算再心有不甘,以后张家的爵位也只会轮到二房头上去。你们却不知,眼前这位张公子很是不知所谓,许是听多了身边下人吹嘘奉承也未可知,居然就一直觉得自己必定能承爵。以前几次宴会上见到这人都是一副小人得志穷人乍富的模样,须知谁不是在背后笑他愚蠢,偏他不自知。且旁人蠢也有个限度,他这却像是脑子叫屎给糊住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张侯爷就要被这儿子连累吃上一回狠亏,真那样了才好看呢。”   这位公子言语说得颇为有趣,表情又十分丰富,都得众人哄地大笑。   那张公子似乎是听见了,却看这一圈俱是惹不起的权贵公子,脸色一变,低声说了几句就灰溜溜走了。   他眼睛四处张望,在找什么人。   待看见成国公府大夫人身边坐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温婉女子,眼睛就亮了亮。   那蓝衣服的姑娘正是成国公府的表姑娘姜韵。   姜韵生的柔美漂亮,读了不少书的缘故一身淡雅如菊的气质,这位张公子心生爱慕许久,只是很不敢逾矩。   他方才之所以说那番话是因为之前有一次雅宴无意间听到姜韵说,姑娘到底不好太过放纵肆意,还是克己些好,若是烦闷了不如多读几本书。   张公子觉得不愧自己看上的姑娘,对方说的他很是赞同,女子自是应该娴静懂事听话才是,怎可玩弄一些“不雅”的东西。对他来说蹴鞠就不是女子应该碰的东西,所以顾青瓷这伙人她是几位鄙视的。   张公子倒是想同姜韵说上两句话,可姜韵一直跟着大夫人身边,他找不到机会。   有一个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自家妹子也在赛场上比赛,方才听了张公子的话心中有气,若不是碍于时机场合不对,一早就要挥起拳头上前教训人了。   此时眼睛一转,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于是招来一个丫鬟,如此这般耳语吩咐了一通话。   ——   而此时场地上,蹴鞠比赛已经开始。   每个人都蹬蹬脚做好了准备,蓄势以待,锣鼓一响,好戏开场。   双方人员各自活动开来。   双方两色衣服也十分好辨认,一点一点在赛场上跑起来。   那竹鞠呼啦一下先被炎国抢了过去,占据了先机,流月公主就对康泰郡主挑衅似的笑了一笑,大概知道康泰是她们里面身份最贵重的。   顾青尤其看炎国公主不顺眼,冷冷地剜人一眼,然后飞快像一边跑去了。   她和柳叔玥盯得死死的,又同打了几个手势,追着人跑,呼呼呵呵吞吐着空气,终于寻着了机会,在那边人踢歪了的一瞬间,半道将竹鞠给截下来,跟着脚步如风,带着跑了。   趁势而上,红队这边一鼓作气先一步进了一个数!   看场外登时起了一片喧闹之声,是有些人忍不住拍手叫了出来。   赛场上你来我往,脚下互不相让,炎国人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渐渐变得认真起来,心想没想到这群女子竟也能踢,是她们轻敌了,如此立马咬紧牙关认真谨慎起来。   那旁边看台上的人也看得认真,都是大邺朝的人,自然是希望自己人能赢炎国人。   有不少年轻的姑娘坐在位子上腰背挺得直直的,还略有些前倾,两只拳头都捏紧了,注意力全在赛场上,神色认真,表情激动兴奋,就差没大声喊出来给人加油鼓劲,只等实在忍不住了,就拉着身边丫鬟叽叽喳喳说上两句。   别人在看,李成则也再看,他视线还是跟着顾青瓷走,但对整体的情况大致有了个了解。   不得不说整体实力上来说还是炎国那边要强着,主要是体力上的差距,那些穿黑衣服的姑娘,几乎个个身体素质都很好,耐力也更足。   果不其然,接下来,炎国那边很快扳回一分。   ……   一场赛事过半,等到中途休场的时候,大邺这边替下了两个累得不行的队员,换人上去。   李成则多余看了一眼,他的记忆力不错,认出换上的人是上回顾青瓷她们队就是蹴鞠最厉害得两个姑娘。   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越到后面就越紧张,原本大邺这边已经落后了三分,但等到换上两个人之后,比分又慢慢被追了回来。   李成则看着那两人轻省飞快的步子,矫健利索的动作,忍不住猜想,这两人都莫不是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塞进来的?   果然是皇帝,没有把脸面真的全然寄托在一群小姑娘身上。   人家也是添加了一份保障和助力的。 第80章   那两人厉害, 还知道藏着不出风头, 机灵得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像这类蹴鞠运动, 一般看外人看赛只会注意到进球的人, 因为这个最直观最明显,一下就能发现。   只有在场踢的人才最清楚对方队里谁强谁弱。   蹴鞠不是一个人的运动,从来没有一个人强别人都是废物的说法。   只有一个队伍的胜利, 没有一个人的冠军。   是以相互配合相互成全才是主要,故而这些长期一起练习从而组成一个队伍的人, 他们必然是相互了解团结一心的, 一旦一人有了外心就会从根子上散了。有了弱点,对方几乎不用专门来找你的短板, 你自己就先暴露了。   其实不止蹴鞠其实如此,凡是需要许多人一起的运动或项目, 就必须上下一心才能对外。   所以蹴鞠里就有一个助攻的说法, 一场蹴鞠赛, 人员分配清楚明白, 各司其职, 每个人有每个人负责的位置和该做的事,譬如前锋和后卫之类。   一个球从抢到开始到最后射进球门,不是单靠着某一个人能完成的,需要有人给你守护, 给你传递, 给你助攻, 到最后一刻,才能一脚踢进。   而外面人看着,他们的目光赞誉大多会落在最后一人的身上,落在进球人的身上。   这也是人之常情。   顾青瓷她们这个队别的不先说,能进来的就没有蠢人,这里可不比从前女儿家一起玩的时候,有了小矛盾说起性子就起性子,说别扭就别扭。   更有两个蹴鞠师傅都很负责,武遥别看平素和蔼,训练的时候比谁都严厉。   当初头一个拎出来说的就是,谁敢有小心思抱怨不满趁早出去,也不必挤在蹴鞠里混,叫她们认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   这醒神的话很有效。   她们为什么要过来,不就是因为家里家主说了,家主的意思正是上面传下来的,如此她们哪里敢不走心地闹。   很不敢。   姑娘们一个赛一个的机灵聪明。   几个月训练下来,技巧临场反应不一定比得过炎国人,但是论起一条心的配合,那是丁点不差。   而疑似是皇上派来的那两个姑娘,第二场就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抢球传球拦截助攻,然后再让同伴进球。   势头从来都是越打越旺,只要抓住一个机会翻身,就能一点点鲸吞食加倍还回去。   只要叫对手生出怯懦懊恼失望的心思,只要她们退后一步。   自己就有了机会。   这道理很简单,许多人都是这样的。   可能并不是对手本事不强,只是被压制了一次,心里有了烦躁冲动或慌乱等情绪念头,就表明他心里开始乱了。   攻人先攻心,把人的心理防线打散,别人就会自己先行崩溃。   一个队里只要有一个人散了松了,后面必定是接踵而来,溃不成军。   情绪它会相互传染,不管是消极的还是立即的。   无疑炎国公主的队伍很厉害,所以她们在上半场把大邺她们压制得厉害,大邺这边一开始侥幸夺得一分后,后头就被人连追三分,好容易大邺队再得一分,紧接着炎国那边咬紧了又得两分。   这下,对方成绩就遥遥领先三分。   然后就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姑娘们难受得垂头丧脑。   一个蹴鞠师傅脸色严肃,武遥倒是见怪不怪,是比赛自然就有输赢,别的她不担心,只怕队员信心散了斗志没了,这才是最严重的。   真这样下半场不如不上,免得更丢人。   于是一休息就过去跟她们说了好一通话,大概意思就是过去的就是过了,多想也无用,把让人得了几分统统抛诸脑后,专心再来。   几人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   ——   李成则留在不远处看着,思索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过去。   随后朝着顾青瓷招了招手,他眉眼淡然,声音温和道:“官官过来。”   顾青瓷脸色红红白白,很颓废,都快哭了似的。   见李成则过来,还是吸了吸鼻子,又用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就朝着男人那边去了。   顾青瓷原本多有信心多骄傲啊,自认为一定可以赢炎国人,所以她才想李成则来看,想叫她家相公看看自己有多厉害。   然未曾想现实和想象的相去甚远。   顾青瓷瞟了人一眼,低声叫了一声:“相公。”   李成则把人叫过来就是为了开解,于是就耐下心跟她说话,一顿安慰。   哄了许久,顾青瓷心头舒服了些,依着李成则说的尽量不去想那结果。   李成则一直暗暗注意着她神情和情绪,见她已经调节过来,心态还算正常,想了想,后面又低头凑近她耳旁说了一句话。   顾青瓷竖着耳朵听,点了点头,揉了揉眼睛说知道了。   那边武遥和另一个师傅已经让换人上场了,李成则才叫顾青瓷过去。   一队姑娘从新整顿,打起精神再一次上场。   很快,炎国那边队伍就发现,大邺那边人上一场被压成那个样子,不仅没有颓废好像还更有精神了,怎么回事?   流月公主冷哼一声,一边跑一边说了句“不足为虑!”   赛场上的情形变化,旁人先没发觉,只觉一群姑娘依旧认真,而场上的炎国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们换上的两个人都很厉害,且大家配合得十分好。   武遥一早就说,下半场最好是一开场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进球得分。   一个是姑娘们已经迫切需要一个暂时的赢面来将精气神全部调动起来;第二,现下该是对方最容易掉以轻心的时候。   所以上场她就抓住那两人叮嘱了许多。   情况就如预想中最好的那种一样,开局追回一分,后面越来越勇,乘胜追求气势大盛。   说句托大的话,蹴鞠比赛也同打仗似的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我强敌就若。   比分渐渐后追回,流月公主明显开始积了怒火,气急败坏。   情绪不稳最容易出差错,顾青瓷想着李成则跟她说的,炎国队伍看着是很强,但其实也有一个弱点,很明显,她们那个队,其实并不是相互配合,而是其他所有人在配合流月公主,只要看一下就能知道,炎国那边几乎所有的球都是流月公主踢进的。   这就是破绽。   李成则告诉顾青瓷,如果能找到机会,不妨从她身上试着突破。   却又是,流月公主还并不是一个冷静沉稳的人。   顾青瓷同她的几个队友打了几个手势,大家抿唇呼吸,心中气势高昂。   ……   势如破竹!   锣鼓一声响,结束。   大邺反败为胜。   看场上欢呼声一片。   谁能想到原先眼看着快输了姑娘转眼就反超回去。   在高台位置的皇上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又说“赏!”   旁边边位置的炎国王爷倒也脸上带笑,但到底是真高兴还其实假高兴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虽然是自家这边赢了,但圣上毕竟是圣上,场上的姑娘包括炎国那边都赏赐了,又口头夸赞了几句。   话无需多说,该做面子功夫都有了,最重要的是这场比赛这么多人看着,大邺赢了炎国这事,马上就能满城皆知了。   比赛结束,顾青瓷她们就被带去梳洗换衣服。   圣上龙颜大悦,直直点名了十几个姑娘家的名,说他们教女有方,堪为表率。   明德侯府的大老爷自然也在列,眼下面露欣然之色,但也还算绷得住,嘴里说着,圣上谬赞之类的话。   众位官员都是聪明人,又是一同上去谢恩。   只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羡慕嫉妒得狠了。   ……   赛事宴会散后,顾府人全都喜不自禁,侯爷和大夫人又叫了顾青瓷去说话,夸了她许多,二太太脸上的笑就没有停下来,拉着顾青瓷的手“我的儿娘的心肝”的叫了半日。   到底在外头,话不能说深,之后又要各自回家。   李成则给岳家人请了安,才带着顾青瓷回去了。   虽然很累,但顾青瓷精神依旧亢奋,上了马车上,歪在李成则身上靠着,嘴上一刻不停跟人说话。   一会儿问“相公我们厉害吗。”一会儿又说“皇上又赏赐了东西,你看见那流月公主的脸色了么。”   她的脸蛋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红,歇过气来也是粉嫩粉嫩的,是一种健康的色泽。   “自然,让为夫刮目相看。”李成则顺着她的意思不吝夸赞。一边摸了一下人的脸颊。   朝中的大事和普通老百姓搭不上关心,但炎国来访这事京中无人不知,今日炎国公主同大邺贵女比赛蹴鞠,就在京郊场地,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时人也爱看热闹,从来街头巷尾一点小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更遑论这样的大赛,外头各自已经有声有色讨论了起来。   李家是之后才知道的。   尽管一早知道家里这个媳妇出身侯门,可乍一得知今日顾青瓷是和郡主闺秀们一起和炎国的公主比赛蹴鞠,还是怔愣茫然了好一会儿。   随即就是内心惊骇翻涌,很不能缓过神,不敢相信李家就真的攀上了这样的贵亲。   “真的?见到天家了?”孙氏手抖啊抖,心情十分不平静。   天家啊,有多少人能见着天家。   祖宗保佑,李家这是彻底翻身了。   孙氏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李成则只能笑着说是。   顾青瓷就直白多了,道:“皇上仁善,还赏了许多东西呢。”   老太太唏嘘不已,拉着顾青瓷的手,说:“好孩子好孩子,真是个旺家的。”   此时就算顾青瓷再有什么别的不好都已经不足一提了,谁能想到她都在天家面前挂了名。   这不是旺家是什么。 第81章   这事且还不算完, 一场赛事热闹, 不知多少人去瞧了, 顾家有几个外嫁女当日也在,因着娘家在圣上跟前留了名得了赏赐,也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夫家人都高看一眼。   都是早两年就出嫁了的顾家女儿, 原先顾青瓷低嫁那时候, 她们在外也要被人挤兑两句,深觉脸上无光, 私下心里不免怨顾青瓷,说她不顾廉耻,又白瞎了嫡女的身份,只会给人裹乱添麻烦,带累顾家名声。   人就是这样,旁人做得不好稍微影响自己丁点的时候心里就千万个埋怨,若是风光起来,又一下子不记得从前那些冤枉债,同人热络起来。   顾青瓷嫁给李成则后,因李家没半点身份门第, 几个姊妹除了顾青锦, 旁的人都不太理睬她,从没给她下过半张帖子或请她家去玩一玩。   这次出了好大一个风头, 得了圣人的褒奖, 那几个庶出姐妹又愿意来往了, 这几日都先后给她下了帖,请她去玩。   顾青瓷才懒得去,都给推掉了,直说这段日子太累,精神不济。   老老实实呆在家养着,其实也算不得扯谎,她是有点不爽快。   蹴鞠赛那日兴许是太阳太烈,回来的当天晚上,顾青瓷脸上就泛红脱皮了。   她吓得不行,泪眼汪汪喊人,丫鬟婆子又是闹成一团,慌手慌脚,这个说热敷那个说冷敷,又要去找药膏来涂。   还是李成则进来后才消停了,捏着她下巴仔细看了看。   就是晒得狠了,伤了皮肤,小姑娘皮肤嫩。   于是不让下人胡乱给她涂药,只淡淡说了句:“去找大夫来。”   得了主子吩咐丫鬟赶紧福个身去了。   顾青瓷还在那儿担心,端着小镜子照。脸上火辣辣的,一阵阵刺痛。   “相公,我不会留疤吧?”没有哪个姑娘是不爱美的。   李成则好声宽慰她,“不妨事,等大夫来了让他给你开些药,应当很快就会好。”其实就算不涂药这晒伤大概也会好,只是会慢一点,皮肤都是有它自己的修复周期的。   大夫很快来了,给看了看,说问题不大,然后开了一些消肿去热的清凉药膏,让一天擦两次,说两三日就能好全,还要注意日后别再狠晒着了。   顾青瓷本来就是个怕热的体质,要不是蹴鞠赛实在推脱不得,她怕是不愿意大热天在外面跑来跑去。   如今也算是完了一件事,心里清静舒坦不少。   洗完了澡后,悠哉地躺在床上晾头发,头朝着床外边,支着腿,手里捏着一把仕女图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打着,十分惬意。   自顾自玩了一会儿,见李成则在窗边下的案几上做事,手下写得飞快。   顾青瓷好奇,就问相公你在写什么。   李成则是在做账,他和秦然合伙弄的瓜田面积不小,投入产出收益自然要做账,自己总要清楚才行。   差不多也算好了,见顾青瓷发问,他就放下笔,起身走过去,没回答,而是先问:“官官你这几日吃的水瓜,觉得好吃么,可还喜欢?”   顾青瓷不晓得他问这个做什么,还是点头说:“喜欢,以前没吃过水瓜,听人说是京里新出来的水果。”   李成则点点头,说:“之前忘了告诉你,你这两日吃的水瓜,就是河口村那边送来的,咱们自家地里种出来的东西。”   “我们家的?”顾青瓷惊讶了,忙问,“真的么,是爹爹使人种出来的么。”   李成则一下子笑了,说:“是你相公使人种出来的。”   顾青瓷眼睛瞪得更大了。   李成则摸摸她的头发,又转回先头的问题,“瓜苗瓜种眼下还只有咱们家有,试种出来的成品不错,才把百来亩沙地都种上了,爹现在忙也是因着这个。昨天吃的还是刚摘下来的,家里留了不少,岳母那里也让人送了。这水果适合夏天吃,卖的也好。自然,这么多东西都有账目,我方才便是在处理。”除了李家一百亩地产出瓜的账目,还有跟人另合作的,那又是一笔。   顾青瓷当然知道最近水瓜卖得有多好,有时候不赶巧去晚了还买不上,实在是货不多,一出来很快就被人买光。   她自己都极喜欢水瓜,头一次吃就喜欢上了。   特别是放在井水李镇上半日再捞起来吃,别提有多爽口,甜滋滋的水分又多。   知道这些东西是自家出来的,顾青瓷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只听李成则慢慢跟他说起才渐懂了。   于是又是佩服他相公,觉得他厉害。   “相公你账目好了吗?”   顾青瓷不会管账,下面田产铺子样样是别人代劳,李成则说到这个,顾青瓷估算了下时间,想着她下面那些掌柜庄头该是又要来核账了。   她天性不爱弄这个,这会儿就起了心思,歪缠起李成则来。   软声软气求他帮自己把铺子庄子那些账目一并料理了,还冠冕堂皇说些一家人不做两本账的话。   生生把李成则给逗乐了,道:“那可是你的嫁妆,你就这样过我的手?”   “嫁妆怎么了我人都嫁给你不是?相公你不怕我被人唬弄哄骗?”   李成则挑眉反问:“你就不担心被我唬弄哄骗?”   “那你要哄就哄吧,反正你不哄走旁人也要哄走的,到了你那儿还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顾青瓷丢开扇子,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   “歪理。”李成则没见过这么会赖的。   顾青瓷见他没拒绝只当是答应了。   ——   李成则没忘记给冯如似找先生的事,隔日就去见了方掌柜。   再同他一道去了那位先生那里,也是双方见个面,看看各自的情况人品。   李成则问了后觉得十分不错,就决定下来,又感谢了方掌柜。   他在家的时间不多,很没空耽搁,回家同冯如似好生说了一说,翌日就领着孩子过去,奉上束脩拜见先生了。   没过两日,顾青瓷铺子的几个掌柜陆陆续续过来。   头年他们来李家的时候,李成则白日总是出门不在家,故而就没见过李成则。   这次顾青瓷是打定主意不想操这份心了,一早把之前的账本都找出来让元宝送去书房。   之后又把各个铺子掌柜都是谁这些基本信息说给人知道,再深一点的资料就没了。   李成则只能叹着气帮人一点一点查清楚之前的账,重做了新的账本。   几个掌柜一过来,就被丫鬟告知,不必去回奶奶,奶奶近日身子不爽利,说是过去回禀大爷一样的。   大伙面面相觑,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心道主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82章   几人都有些迟疑, 片刻, 一人上前一步,道:“却是不知主子身体欠安, 来得不巧失礼了, 不若这样, 我等先行回去, 过几日再来, 还望姑娘且去回禀主子一二。”好歹这人没说叫玉钏直接把账本拿过去交给顾青瓷这话。   前两回过来, 说是核账, 可顾青瓷没耐心, 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明白那些道道,只是略翻过两页,就叫人家退下了。   连话都没跟这些掌柜管事们说几句, 更别说看出什么问题或者挑刺了。   如此一来, 你说这些人心头能没点想头?   主子不大管事, 他们怕是觉得做手脚也没人知道。   不论哪一家,只要到了要查账核账的日子, 下人们总要绷紧了神经, 或把账目弄平看上去了无痕迹。   若碰上个厉害的主子, 他们就是想动歪心思也不敢。   而顾青瓷手下这几个,大部分原是二太太手里的, 被划给顾青瓷后, 开始也担心过一阵子, 不知新主子是个什么路数, 怕人个狠厉不宽容的,那样就只能紧着皮过日子。   老天保佑,去年里,头一次见了顾青瓷,稍一试探就知道这是个不管事的,不管是铺子还是庄子田地都糊涂得很,说是核对账目,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们随意捡着的说几句,再利润报上去。   几人俱是面带和气笑容,汇完账就离开了。   再等第二回来,依旧是差不多的流程,几个掌柜就彻底放下心了。   今次再来,心里已然没压力,在门口是几人还言笑晏晏相互打招呼,仿佛来汇报核账是个极简单轻松的事。   只是万没想到顾青瓷居然不见人,而是让他们去给李成则对账。   玉钏听了那话就拧了一下眉,马上又强调了一遍:“奶奶说可自去同大爷对账,她身体乏累,怕是再过几日都不愿见人也未可知,是以何必又多跑一趟,速速去禀了吧,大爷也就这点空闲了。”   掌柜们对李成则一无所知,心中自然打鼓,不是很情愿。   一人眼珠子一转,面露为难说道:“这,这样恐怕不很妥当,说出去也难听,毕竟是少奶奶的嫁妆,大爷插手算什么事。”   玉钏更不高兴了,似笑非笑了下,说:“咱们做下人的且只管听着主子的吩咐做事,别的不该多管。走吧各位,我领你们过去,奶奶那里还等着人伺候呢。”   这些外面的掌柜管事,那些小子丫头见了谁不巴结两句,没成想被一个内宅里伺候的丫鬟给指着鼻子说了,谁能有好脸色,只是不好与一个丫鬟计较。   便甩了袖子哼了一声就跟着去了。   李成则正在书房里等着,人进来后头也每抬,依旧在写字。   不比见一个女娃娃时轻省,几人未敢放肆,李成则到底是一个男子,女子多有不便,回话时还会隔着一面屏风,在李成则这里完全就不存在了。   半晌,李成则才放下笔,眼睛就那么云淡风轻扫过去,冷然模样,叫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成则没空跟人拐弯抹角的打机锋,直吩咐人几递了账本过来。   几人只能照做。   李成则接了过,一本接一本,拿在手里翻。   屋子里很安静,李成则坐在案几旁,脸上看不出情绪。   一时只听见纸张哗哗的翻页声,格外清晰。   那几人站在下首,等的时间越长,心中就越忐忑,甚至后背隐隐开始出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约莫该有两柱香的时间。   李成则忽然将手里蓝色封面的账本合上,就那么往桌上一扔。   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让那几人心里狠狠一跳。   李成则就笑了,说:“这就是你们给主子看得账本?真是好样的。”   该说他们大意失了警惕,还是压根没把顾青瓷放在眼里,所以这样的东西也敢送到主子面前。   “……东市的旺铺,绸缎庄,玉器行,食味轩。半年的纯利,一个结余一百五十两,剩下两个两百两。”李成则手指敲着桌子,说着自己都笑了,随后慢悠悠道,“诸位,我若没记错的话,那三家铺子只单论出租的话,租金一年一千两不止,怎么的,你们就是这样的本事?让铺子在你们手上亏损至此?既如此,我还留着你们有何用。”   那几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想镇定也镇定不下来,谁能想到这位姑爷如此不容情,且连个多余的话都没有,直直拿了话来质问。   之前顾青瓷哪里晓得那么多,铺子是自己的不用租金,半年几家店一起送钱过来,加起来也有五六百两了,一年就是一千多两,看着像是赚了许多钱,起先他们是试探一二,后见顾青瓷果然懵懂无知,才大了胆子,又多吞了些。   “大爷想必是不知,咱们这余润已是不少了,那铺子也并非一个人,养着一帮子伙计下人,且上半年生意冷清,哪里有那么多赚头。”   说话的这一位,是绸缎庄的掌柜。   这分明是看轻李成则,或也可说其实还没认清眼下的情况。   李成则笑了一下,淡淡道:“那你这个掌柜也不必再当了。”话落,就朝外间喊了一声,“元宝——”   “主子吩咐。”   男人眼皮都不抬,呷了一口茶,“送刘掌柜出去。”   “是。”   刘掌柜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反驳都不及,就被元宝“送”了出去。   剩下几人已经两股战战,俱都看出来李成则这是在杀鸡儆猴。   李成则捏着余下的基本账本,扔到地上,道:“拿回去把账重新做好了再来。”   出来李家宅子后,几人才长呼了一口气,早已不复刚才时的淡定,心里一阵后怕。   这位李姑爷,是个厉害人物。   ——   另一头,白氏之前送了翠竹过来,李成则没收房,只让人在院子里做活,白氏虽然不满意但瞧着上头还有老太太没发话也不敢多嘴,只是过个几日就要把人叫过去问问话,这是把人当做眼线,盯着顾青瓷那屋,总想窥点什么事出来。   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李成则就把人打发去了乡下,理由都是现成的,老爷在老家没人照顾,那边地头忙得很,连个收拾屋子做饭的人都没有,说总不能什么都叫那佃户家的做,人自己也有活计呢。   李成则说得诚恳,孙氏也心疼儿子,就没说什么了,还觉得孙子孝顺,想事情都比别人多。   白氏那里脸就垮了,抿着唇,不明白事情怎么三番两次触霉头。   又觉得儿子娶了媳妇后变了许多,都是被顾青瓷那恶妇调唆的。   她依旧三天两头盯着西院。   就今日,见着有几顶小轿子过来,从里头出来的都是穿着绸缎衣裳的人。   于是悄摸摸使了些银钱从几个粗使婆子那套话,人家心里头不屑但想着不是多重要的事,收了钱就说了,说是奶奶手下的掌柜们来送账了。   白氏知道后更是挠心挠肺的难受,她知道顾青瓷有钱,比整个李家都富,看她库房就知道了,寻常人哪个有自己的私库,更别说还有那些铺子田产。   前头得知顾青瓷去了官家办的宴会,白氏简直哆嗦得说不出来,多少也有些害怕。   她觉得顾青瓷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到她家来,既来了就该像寻常人家媳妇一样知道个眉眼高低。   她一直想要的是个温顺听话好掌控的儿媳妇,而不是想顾青瓷这样的,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头几个掌柜一从侧门进了院子,白氏就关上门缝,拍了拍衣裳就回转去了院子。   孙氏在正用簸箕把昨天打理出来的新鲜野菊铺开放好,准备拿到院子里去晒,菊花茶清热解毒又能明目,夏天泡一壶放凉喝上一杯十分舒坦,比凉开水有滋味。   白氏瞅着孙氏弄好了,才凑过去说话。   先说了两句别的,再把话头引过去,说方才见着又几个做轿子的人去了东院,她一问,原来是顾青瓷手下的人。   孙氏抬眼瞥了白氏一眼,“你管孙媳的的事做什么。”   白氏笑了笑说,“我是看她年轻,那些管事掌柜个个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娘你说她一个丫头怎么管得来那些人。”   老太太弄好簸箕,就往屋里头走,一边说,“我看你是操多了心,道是人家都跟你似的小门小户出来的什么都不懂,她是侯府出身,什么东西府里不教?她就算管不好,也没你插手的道理,你当人是什么,能由得你拿捏?再说还有则儿在,你自己有眼睛也看得到小两儿感情好,孙媳她顾不过来难道还不会问自己相公?”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她太独,心也大,虽嫁到我们家了,但瞧着还拿我们当外人一样,且紧护着自己东西怕叫我们占去半分便宜吃亏了似的,你看哪家媳妇是这样的,且这么久她还没怀身子,也不知道到底生不生得出来。”   孙氏最听不得这个,子嗣是她最看中的,之前被孙儿磨得不行答应了缓缓,但心里哪里能真正舒心。   这会儿直喇喇被白氏戳了心窝子,脸立刻放下来了,对方有小心思她知道,可这话听着还是扎心,李家如今就孙儿一根独苗,她是万分想抱重孙,白氏竟然咒顾青瓷不能生。   别管心中怎么想,嘴上当即就骂了出来,“你个狠心毒肠的东西,你老白家断根了我家还好好!要真闲得没事就去乡下照顾你男人,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眼酸孙媳的东西,看得见碰不着心里难受是不是,咱们家是缺你吃的的还是缺你用的了,这般眼皮子浅!”   白氏被骂得脸色乍红又白,好不难看,蚊蝇般讷讷两声,低眉顺眼认错,“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担心啊。”   “你少动些心思比什么都强!”孙氏的厉声又说了一句,随后就转个背回房了。 第83章   顾青瓷等那几个掌柜走了后, 才从屏风后面钻出来, 看着李成则的眼神一脸崇拜佩服。   觉方才李成则身上的气势骇人,分明是敛着的却也叫人不敢造次,冷然模样很是令人心里发怵。   她都不知道李成则在外谈事见外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转念又一想也不奇怪,当初李成则教训吓唬她的时候也是这也可怕,到现在她还忘不了呢。   “这就走了?相公,那几个人真的有问题啊?账本不对么?”顾青瓷问。   李成则瞥了她一眼, “你说呢。”   顾青瓷就叉了腰, 声音哼哼:“那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索性通通都撸下去的好。”   俨然一副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的模样。   “你啊你。”李成则摇摇头叹, “你以为, 换个别的人上来, 他们就都是好的了?撸了人只能算是下策, 能叫他们乖乖听话好好做事为你所用才是本事。”   “都犯这样的错了还能留着?”   李成则见顾青瓷听得懵懂,缓缓跟她讲:“那我来问你,这铺子是顾家给你的,在此之前可也是用的这几位?”   顾青瓷点头:“是, 是我母亲的铺子, ”   “那我再问你, 你母亲管着铺子的时候, 他们可有过这么大的贪墨或纰漏?”   顾青瓷轻轻摇头:“倒没听母亲说过。”   “这不就是了,人在岳母手下好好的, 缘何到底你这人家就会贪墨这么多, 用假账来期瞒你?”   “对啊, 为什么呢。”顾青瓷跟着说了一句。   “因为你傻。”话落还举扇子敲了一下顾青瓷的脑袋。   “你,你怎么骂人!”顾青瓷气死了,随手从案几的果然上捞起个橘子就往人身上扔过去,被李成则给接住了。   他闷声笑了笑,咳了几声,才正经道,“好了不逗你,这事情便是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做主子的千万不能糊涂,要比下人知道得更多懂得更多,这样人家才会敬着你,不敢期瞒。你可千万不要拿利益去考验人性,懂了?”   “哦。”   “我日后会一点一点教你,看账识人这些都要学会,到底是你的嫁妆我不能一直插手。”   “好。”   李成则用不惯算筹,自己做账制表的时候还是用的阿拉伯数字,更加一目了然。这会儿索性直接捡了本账拿着,细细掰碎了给顾青瓷讲,教她怎么制表,怎么比对。别人是半年给她汇报一次账,但她要知道每个月的出息利润。   李成则常在外走自然对各类物价清楚,这几家铺子的账目真不算复杂。   顾青瓷也不是傻子,这么清楚明白的数字罗列在眼前,想不明白都不行。   李成则把顾青瓷拢在身前,指着账本的一处说:“你看这绸缎庄的账假在哪儿?以云锦为例,它的买入价格是二十两一匹,但你看上面写的却是四十两一匹,直接就翻了个倍,多出了的二十两就被别人昧下了。这还是最粗浅的一种手段,旁的人还会使别的。现在,你知道你在那几个掌柜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了吗。”   顾青瓷气的呼呼瞪眼,什么样子,就是把她当傻子了!   “岂有此理!”   “消气,莫要见风就是雨。”李成则淡淡暼了她一眼,“你要想做个聪明人,就该在我跟你说了这番话之后,寻个丫鬟去外头打听,看云锦的价格是不是真如我说的一样,之后再来做判断,因为听来的就未必一定是真的,我说的也不一定。”   顾青瓷拧眉,“相公你是说你会骗我?”   李成则:“……”   扶额无奈:“我是教你要有这个意识。不然给你举个例子,你且听来,就说忽有一日,你的一个友人悄悄告诉你,说你相公在翠芳楼包了一个伶人,你信是不信?还是说你就凭这一句话没有证据不去调查就要给人定罪?”   顾青瓷脸黑了,“你太坏了!”   李成则挑眉,“不过打个比方,何来为夫坏一说?”   顾青瓷:“……”   ——   两人在书房呆了半日,到了傍晚,孙氏那边叫了饭,让李成则和顾青瓷一同过去。   饭桌上,孙氏脸虽然笑着,但有些勉强,一看就是心中有事,白氏一旁默不作声,只低头吃饭。   吃完饭,孙氏出声留顾青瓷,一边对李成则说:“我同你媳妇说两句话,你自个儿先过去。”   李成则笑着应下了。   然后孙氏又去看白氏,表情语气就没那么好了,嘴角耷拉下来,道:“你带蝉儿芝儿回房,先头三丫头送了两匹缎子过来,我记得有一匹是桃红色的,鲜嫩得很,你扯一些同她们姐妹一人做一身衣裳,她们都是七月的生辰,两个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你当娘的也该多操点心。”   话没明说,但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就是两姐妹该说婆家了。   白氏很有些重男轻女,不太把女儿放在心上,日日有精力琢磨着李成则那边院子的事,对两个女儿却半点不上心,现下日子也不难过了,她也没说给大姑娘做身好衣裳,还是孙氏前头瞧见李芝在给自己一件衣裳袖子上绣花,一问才知道是袖口磨得破了,实在看不过眼才自己贴一匹缎子出来。   白氏抠得很,不愿意在两个女儿身上多花钱,但老太太都发话了,也就扬起一张笑脸应下来,随后带着两个人出去了。   李成则趁着空安抚性地给了顾青瓷一个眼神,才抬脚往外走。   约莫过了有两盏茶的功夫,顾青瓷白从东院老太太处回来。   只见她抿了个嘴唇,吊着眉眼眉,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李成则蹙眉思索了会儿,大概猜到了些,他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招来顾青瓷在身前说话。   一面抚着她的后背,一面略低着头,温声道:“祖母同你说什么了?”   放在以往,顾青瓷若是自觉受了委屈,一早早怒目相对,又或大发脾气,只是眼下却是怪了,只低着个头,闷不吭声,问她人就吸吸鼻子。   这就让李成则愈发心有愧疚起来,他知道孙氏最大可能是说顾青瓷没孩子的事,只是之前他分明打过招呼的?怎的会提?   李成则自然是不知道是白氏下去拿子嗣的话头去戳老太太的心了。   他哄了哄顾青瓷,问她是不是老太太逼她了。   顾青瓷抬了一下头,李成则看见她眼眶泛红,她咬着唇,表情倔强,忽然闷声道:“相公不喜欢我吗?”   “我……”李成则刚张了张嘴滞了下,心中苦笑不已,他该怎么解释,说她未成年,还是说自己现在动她就是犯罪?   最后也只能叹了叹气,道:“乱想什么,不喜欢你喜欢谁。”   顾青瓷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声音都有了哭腔,“那你怎么这么对我。”   李成则语塞,又静默想了想,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顾青瓷只有十几岁,自己都是个孩子,还要让她生孩子,生育风险先不说,这么大点年纪怎么去当好一个母亲?   实在令人头疼。   但他也知道古代不比现代,不让顾青瓷生一个孩子,是无形中把许多压力都放到她身上去。   罢了罢了,李成则揉了揉太阳穴,或许他那一点底线就是个笑话。   “莫哭了,是我的不是。”   顾青瓷一愣,然后抬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从睫毛上滚了下来,不一会儿又别别扭扭歪到另一边去了。   李成则好歹把人情绪安抚住,叫了丫鬟进来伺候顾青瓷洗漱,熄了灯就歇下了。   翌日,李成则要陪顾青瓷回一趟侯府,这次进府不止见了老太太,连侯爷和大夫人也一并见了。   顾侯爷见了李成则,倒考较了几句的功课,又勉励他在书院里好认真进学,不可懈怠。   大夫人就和蔼很多,一头同二太太说话,一头说顾青瓷好孩子越发懂事长进了。   侯爷却忽然说道:“官家这几日先后宣了许多世家公子进宫。”   李成则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道:“是为了解那尊似狮兽上的机关锁?”   侯爷点点头,对他的机敏颇为满意,接着道:“几天时间未有一人能解开,甚至连个头绪都没有,官家自然心情不好,又下令招民间的能工巧匠进宫。”   李成则不知道侯爷为什么跟他说这个话,难道以为他有本事解开?   好在很快对方给他解惑了,“圣上未免错失漏掉机会,下令每日让二十个有才学之辈进宫,近距离观察那机关,明日我们府中可进人,你就跟顾煊他们兄弟几个一同去。”   倒不是侯爷觉得李成则厉害,只是送上眼前的机会,凑个人数送进去又不妨碍什么。   李成则明白了,就点头应下,若是但叫他一个人冒险自荐他肯定不会去,这种几十个人一起的就也无妨。   既然要进宫明日定是要起早,大夫人就让李成则今日留一宿。   李成则没多犹豫答应了,省得中途出了麻烦耽搁,随后吩咐了个小子去李家一趟,让告知老太太一声,别叫人担心。   二太太自是高兴,回头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不消多说丫鬟会了意,退下且去给姑爷收拾屋子去了。   二房自从没了周姨娘,二太太是神清气爽,人都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再看着女儿日子过得越发像样舒坦,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李成则先同顾煊一起去了,二太太拉着顾青瓷,亲亲热热道:“我的儿,好些日子没来叫母亲想得慌,那日也没来得及说几句话。” 第84章   以前没嫁人的时候也知道女儿家出了门子, 再回娘家难,没个什么由头婆家也不准,又或旁人会说闲话,另一个如是家中或有几个嫂嫂的话,对小姑子有事无事就回娘家心里不定也十分嫌弃。   顾青瓷知道李成则不在乎这个, 她早觉出了人的态度, 李成则并未拘着她不让回娘家, 所以她从不担心这些。   再单说二房这边,子嗣并不多,姑娘都嫁出去了, 两位少爷还没娶亲。   如今整个房头都是二太太做主, 顾青瓷回来一趟,也没人能给她气受,依旧是和当初做姑娘时一样自在受宠。   娘儿两在屋内一处说话, 没一会儿,二太太叫招呼丫鬟去库房抬了一箱料子过来。   揭开箱子, 里头灿若金华一片, 堆放着五六匹料一,二太太道:“这是你舅母从前儿个送过来的, 说是南边时兴的东西, 有横罗直罗花罗, 轻薄飘逸, 做成衣裳穿着最是舒适凉爽 我看着颜色都够, 就给你留着了。”   顾青瓷是个爱漂亮的, 翻开摸摸看看,她也没跟她母亲假客套,脸上满是笑容,一面美滋滋想着,做什么式样的裙子好看,一面说:“那回头要好好谢谢舅母,还有母亲,母亲真好。”   二太太笑说:“娘就你这一个女儿,不对你好对谁好。”   顾青瓷眨眨眼:“等兄长娶了嫂嫂,母亲这边的好东西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好赖现在多疼疼女儿,省得女儿以后吃醋。”   二太太哭笑不得拍了她一下,“你个精灵鬼怪的丫头,且别说你大哥了,娘发愁得紧,如今正给他相看人家,他自个却丁点不关心,见天往外跑,她这样哪个好姑娘看得上,之前你舅母过来我只有托她帮我留意着,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   “兄长孝顺又温和,品行相貌哪个不好,母亲莫要急,细细相看就是了。”   顾青瓷的大舅母人很不错,性格爽利大方,很是热心肠,同二太太这个小姑子关系一直都很好。   说过了这茬儿,她们又说起了李成则,老生常谈的一些笸箩话,无非是二太太关心女儿在李家的生活。   “李家穷是穷了些,屋子太小,连个凉亭都没有,更没有湖,水榭长廊不消说。眼下日子越发热起来,也没个纳凉的好去处,就只能在屋子里呆着。”顾青瓷道。   二太太一脸心疼:“这些上是委屈了你,你是富贵窝里头长大的,偏偏姻缘坎坷,好在女婿人好,疼你对你好,你看娘倒是一辈子穿罗带玉金樽美食,可不照样受了一辈子气,怨了你父亲一辈子,我的儿,你是个有福气的,只盼着女婿日后能出息,你也就享福了。”   顾青瓷自是点头。   晚上在顾府歇了一晚,翌日一早顾家大房二房几位少爷,加上李成则,一共五人,梳洗整弄停当才坐着马车出发,往宫门口驶去。   李成则起的时候顾青瓷还睡得迷糊,睁了睁眼没醒神,李成则就哄她多睡,也人不要丫鬟伺候,自己穿弄好了衣服。   辰时的时候太阳早升了起来,天光大亮,顾青瓷才同二太太一块吃的早食。   二太太估摸着,那头离出宫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她也略有耳闻,她大嫂那日来说过,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   私下都道炎国送这个礼来是别有居心,只是说是一回事,但你要说官家和一众大臣对似狮兽里头的东西不感兴那也不可能。   所以论起来,炎国人先心思不纯居心不良,到了大邺这里,何尝不是想借此机会留下这个宝物,顺道再痛打炎国人的脸。   官家怀了这个心思,可就不得一门心思招了饱学之士机敏聪颖之辈来解那机关锁。只奈何进展十分不如意,官家索性也不墨迹了,干脆下了个诏令,大意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家里又年轻子弟的都给我送过来,省得他还到处挑人,万一把真正会解开机关锁的人漏下就不好了。   却如二太太所说,两个时辰上下的功夫,中午太阳正烈时候,几人从宫中回来了。   大家都对那机关锁好奇,便都想问问情况,几人一同去了正厅。   大夫人先在问一路可顺利,可有出茬子之类的。   几人都摇摇头。   到了宫门头,不止他们五个,三家二十来人,几乎都认识,就算不熟也听说过,宫人一同领进去的,哪里能出什么事。   宝物就放在大殿内,皇上许是失望了多次,也没跟刚开始似的自信以为很快有人能解开,头两日宣人过来后还饶有兴趣陪着看,现在就没那个功夫了,这事是交给一位下官管着,由他领着众人接触看那宝物,时不时再提点两句之前人的猜测。   大夫人问,大少爷就略说了说。   大夫人感概:“竟是个什么样天大的宝物,倒弄出来这样一个叫人为难的机关,若就这样了,等炎国那群人要走时,又给带回去,官家心里焉能舒坦。”   到这时,大少爷才恍然回神说了句,“带不走了。”   大夫人起先没听进耳朵了。   半晌后才愣了,手里的茶杯还悬着没送入嘴,就顿在了那里,一抬头,重复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大公子咳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身边几人,才镇定道:“那东西炎国人是带不回去了。”   “这是……”   “解开了。”   大夫人懵了,二太太顿下然后在那里感慨,旋即就问:“是哪家的孩子,这般厉害,前头这么多天都没个头绪,这一下子就解开了?”   众人十分唏嘘,惊奇有好奇更有。   “哎哟快些说说,可急死了,现下怎么样了,圣上又是个什么反应。”   大夫人二太太争相发问。   随后,顾家四位少爷都把目光落在了李成则身上一瞬。   顾煊早憋不住了,他一路过来,早已经过来那个恍惚茫然劲,现下就直直道:“是妹夫解开了机关锁。”   妹夫……不就是李成则么。   这下大夫人二太太是彻底镇定不起来了,一屋子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彻底不平静了!   这一句话如平地一声雷惊雷。   有机灵的赶紧一溜烟往外跑,抢着去通知侯爷和二老爷。   不消片刻,大老爷就脚步飞快地过来了。   急急道:“怎么回事,解开了?老大你来说!”   侯爷发话,顾家大少爷便是开始从头到尾,把他们在宫里那事说了一遍。   却是他们二十人一道进宫,被一位官员领着就去一处大殿,里头位置自是非常宽敞,似狮兽就放在架子上摆在中央。   那内监就让他们四个人一趟,轮流来看。   这事也没人去抢,都是好奇居多,或又是试试自己有没有本事,能解开自然是全家得利,解不开也不恼,反正已经有这么多人都解不开,并不丢人。   是以所有人都是心态平和有条不紊的,在内监和炎国那边一个下人的注视下,一下下摆弄那道东西。   末了都是摇头叹息退下,再把位置让给其他人。   宫人不可能让这也世家公子官员少爷干等,自然是两边安培了座位,安心坐着等,间或听人讨论。   李成则不慌不忙,也不争先后,只谦虚让旁人先看。   自然顾家几位少爷就跟着一起,等到了最后。   才捋了捋衣裳,上前去看。   机关锁主要就是那两只眼睛和嘴巴里的球,这三处都会动,里面嵌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符号还是什么的,看着乱七八糟。   一般人过来,就是拨动那三处,实在发现不了什么在从旁边观察。   李成则也是人,当然也会好奇这是个什么机关,尽管他对机关没研究一点不懂,但还是想看。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这只东西是只蹲坐着的狮兽,就在它胸前,那么一整块的位置,李成则那是旁边的放大镜一看。   发现上面好像是……一道数学题!   李成则足足沉默了好几秒。   但外人看他就是蹙着眉有些严肃的样子。   半晌,他转过背,询问内监,问可不可以给自己准备一些纸和笔。   内监也是诧异了一下,他在这看了几天了,还是头一回有人提要求。   他不敢含糊,立即应下来,抬手招来几个小太监,让人去准备笔墨纸砚。   东西很快送了过来,大家很好奇李成则发现了什么,都围了过来。   然后就见李成则拿着放大镜,然后,就把狮子胸口的题目公式抄了下来。   数学不好的是真看不懂这是个什么鬼,也完全不知道这个机关锁有什么关系。   李成则只是想试一下,自己都不确定什么自然不会去瞎解释。   拿着那道题,伏在案几上刷刷刷开始了解题步骤。   ……   所有围在旁边的公主都看得头晕眼花,显然都是不怎么学数学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成则终于算完了,他拿着草稿纸,上面长长的一串答案,再次走到那东西面前,拿起放大镜,开始拨动狮子的左眼睛,在那密密麻麻乱七八糟又是数字又是符号里找下来,果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他手上答案的开头一部分,然后转动眼珠,把那部分推到一个朝下的细小凹槽上定住。   接着是右眼,最后是嘴巴,如法炮制。   做完了,才在狮子胸口处的那个圆点按了一下。   原先,它是怎么都按不动的,不会有人没试过,只是都没反应。   而亲眼看着李成则做了一连串动作的周围所有人都下意识盯着那地方了。   然后,“吧嗒”一下。   一声像是榫卯弹开的声音。   恐怕是内置的机关。   它开了。   旁边一直观察着的炎国下属眼睛都直了,满是不可置信!   大内监回神,赶紧吩咐,“快去请皇上过来!”   众人听到这一句,没敢轻举妄动,但一个个精神奕奕,因为突然想起来,这东西里面,装的可是宝物! 第85章   李成则解开了机关锁,圣上闻声过来, 那边炎国王爷和几位使臣都匆匆进宫。   顾家人都听着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似的, 时而点头时而发问。   不知不觉这一茬话说了有半个时辰。   大家都免不得要好奇,那狮兽里面到底放着什么宝物?   到此处,大老爷都激动得站了起来, 一面连忙挥手, 将丫鬟婆子一并打发了出去, 屋里头剩下的便都是主子了。   然后, 李成则上前, 告诉他们说,“那里头放的是一卷羊皮卷。”   “羊皮卷!果真?”这是顾侯爷。   “不应该是什么宝物么, 好比先前炎国王爷拿出来的龙凤匕一样。”顾青瓷也接了一句话。   她到底是闺阁姑娘家,平素也不是爱读书的人,所以想得也不多。   但侯爷和二老爷听到是一卷羊皮卷后脸色都变了。   羊皮卷自来大多是用来绘制地图的, 什么样的地图?地宫还是密室宝藏?这里面的可能性就太多了,故而羊皮卷远比一件宝物贵重得多。   顾家的男人和李成则显然都明白这一点。   然他们也只能知道是一卷羊皮卷,但羊皮卷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或说绘制了什东西,却不得而知了。   皇上不可能当场拆了给他们看,恐是要私下研究的。   再说害我炎国人守在那里,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 不然宝物放在皇宫里为何他们还要派两个下属跟着, 不正是为了防止大邺皇帝昧下宝物或有什么意外。   李成则跟顾青瓷略作解释, 说一卷羊皮卷有可能比龙凤匕的有价值得多。   因这事先头也没半点征兆, 没人料到李成则突然就解开了锁。   当时围观的二十几人只顾着兴奋,但皇上过来后却没时间搭理他们,只非常高兴地把李成则宣到跟前,跟他说了片刻的话,话里满是赞赏肯定,然后就先让内侍太监将人全部送出去了。   这样才能去应付炎国人和处理羊皮卷。   顾大少说:“我猜最多晚上,宫里大概会派人来传话,该是有赏赐给妹夫。”这一大功,官家不可能没有一点表示,且不用到明日,这事应该就回传开来。   顾家人一时惊叹一时又是唏嘘不已。   二太太最高兴,这是她女婿,他女婿有出息,旁的那么些人都解不开的机关锁到了女婿手里就成了简单玩意儿,一进宫替官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立了功,叫官家记住,以后前程定然不会差!   “我的姑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竟然摊上这么件好事!”二太太高兴得念阿弥陀佛。   大夫人同样脸上带笑,她是顾老太太亲自聘回来的宗妇,自是个聪明明事理的。   这事放在一般人身上或许可能会嫉妒眼酸,想着那机关锁为何不是自己儿子解开的,姑爷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大夫人不这样想,她心里清明得很,机关锁要真是个寻常什么人都能弄开的,就不会让炎国人束手无策了五年之久,也不会让先前那么多青年才俊铩羽而归,所以李成则解开机关锁必不是碰巧不是偶然,那是他有真本事。   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性子温吞,也无多大本事,不是那等惊才绝艳的人物,机会送到他眼前奈何是没本事,怪不得旁人。   人看得开,也就不会心绪不平。   只是不免心想,从前真是小看了这位姑爷,只道人是贫门陋户出身,却未料寒门也能出贵子,是个厉害人。   但看李成则待人处事的手段,进皇宫,见圣上,到如今他解开了机关锁后,也依旧是从容淡定,波澜不惊的模样,不觉叫人不敢轻看。   她这侄女谁说就是凤凰落地跌入泥坑,焉知日后不能妻凭夫贵一跃而起?   可见世事多变,万物无常,谁也料不准日后会发生些什么。   一闪神的功夫,大夫人脑子里就想过许多,转眼热络夸起李成则来。   明德侯府今日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日,到傍晚的时候皇宫里果然来了人,内侍太监带着圣旨以及身后一连串的赏赐出现在顾府。   由侯爷领着一众人焚香伏案接旨,太监一样一样念着皇上的赏赐,念完后把圣旨放在李成则手里,人领旨谢恩。   那公公态度不错,提醒了李成则几句,又说明日进宫不要误了时辰。   李成则自是合掌多谢,又塞过一个荷包过去多谢公公提点。   是的,李成则明日晚再行进宫,不过大家都不担心了。   翌日李成则和侯爷一起进的宫,照旧由昨日的内侍领着进去。   其实也没什么,几乎都能猜测得到皇上叫他去干嘛,圣上之前对李成则陌生,但就在昨日之后一定会有人将他的身份身世背景全部调查好送上皇上的案头,今日再召见自是要亲自询问他是如何解开机关锁的。   不止皇上,炎国的一干人都等着,炎国人从不相信到接受现实,现在就想看看能解机关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皇上自然无有不答应。   李成则并不意外,躬身合手向皇上行了一礼后,才缓缓开口,说:“机关锁的秘密就在那头兽胸前的一道数术题上。”   只是因为这道数学题太难,涉及运算解答题目要作用到的各种复杂公式,而那些公式理数在这个时代还并没有被推演出来,没有一本数学类书籍中有记载。李成则是占了时代的便宜,他不用去推演各类公式,脑子里有公式直接套用,因为是别人早已经算出来的东西,所以题虽然难,但对他来说不是不能解。   这个时代不管是数学物理哈市天文之类的知识远没有这么先进。   李成则昨天还在想,能用数学题设出一个密码锁出来的人,莫非对方是个数学爱好者?或是天才?还是说,也是和他有着一样经历的人?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就算那人也是来自后世,但现在也已经去世,不可能再同自己产生交集。   昨天有许多人围观,那题目早被誊抄在纸上,李成则的那几张答案、解题过程也被传阅看了个遍,但是几乎没人能看懂。   李成则没法解释自己怎么会的那些公式,故而只能酌情隐瞒了一部分事实,说自己从小对数术感兴趣,研究过不少古籍,所以能解开那题。   原以为或多或少皇上会怀疑一二,但他也没有更好的说辞了。   却没想到人却并未露出不信的神情,反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陷入回忆之中。   半晌,才叹了一句,“朕记得,沈先生……也是个痴迷数术算学之人,”随后就笑了下,“那时候沈先生给皇子们上课,叫人起来回答数术题,一旦答不出来,先生必定要骂人木鱼脑袋不堪教化。”   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公公也跟着笑了,凑趣说,“当时几位先生中,属沈先生脾气最不好,老奴记得睿王爷当年还被沈先生骂得哭过鼻子呢。”   皇帝朗声笑了,“五弟那时才八九岁,被他母妃宠得像个小姑娘,受不得委屈,可不就是哭鼻子了。”   感慨完了,皇上才又把目光放在李成则身上,说:“沈先生如今不在京里,不然可叫你一见,先生是最爱你这样的学生,必是要说你脑袋瓜子聪明,不似那等蠢学生教起来费劲。”   李成则观皇上语气颇为打趣,口中提起他那位沈先生的时候也是带着怀念,就也跟着笑了两声,一边又说小民不敢当。   李成则身世简单清白,又是明德侯府的女婿,他解开了机关锁,就是让大邺朝在炎国面前胜出一招,皇帝乐得抬举他,对他的态度亲切关怀,知道他在奉太书院读书,随后又考较了一番学问,见他答得不错,就满意点点头,叫他要认真学习,功课不可懈怠,来年参加秋闱,争取榜上有名。   旁人瞧见皇上对李成则亲和,都猜这人只要不作死,自己又有本事的话将来必定有大好前途。   这其实也得意李家身家清白,虽是顾家的女婿,但顾家早已已然只是个普通富贵勋贵人家,顾侯爷在朝堂亦是个隐形般的人物,顾家不站队更没结党隐私,这几厢结合,皇上心里舒坦,自也不吝啬对李成则好一点,不妨将他培养成一个可造之材。   若换一个出身不那么简单的人,可能就只能得一些赏赐和几句口头上的夸赞了,哪能像李成则这样,让皇上真心实意地满意。   现如今,心情最复杂最难受的恐怕要属炎国人了,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只能一早快马加鞭送信回炎国,将事情禀报国主。   但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让大邺朝全然占便宜,那卷羊皮卷,现在只有皇上和炎国王爷看了,里面到底是什么,其他人还不得而知。   只眼下表面看起来,大家都还正常,没生出什么剑拔弩张的事来。   李成则猜想,若那卷羊皮卷是幅地图,里头是个地宫图或者别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两国合作。   为什么?   因为大邺朝独吞不了,炎国是也独吞不下。   而且还有一个,那尊似狮兽是从炎国运过来的,那么,羊皮卷中能出点什么的话,最大可能是也会在那边,又或者炎国周边不远的区域。   总之一句话,就是从地理位置来说,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对炎国有利的。   李成则从皇宫出来后,先回了侯府,然后才带着顾青瓷转回了李家。   皇上赏赐的东西也随之一同入了库房,都是内造的东西,也适合用来传家了,李成则自己想着都笑了。   皇帝确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知道李成则的家事,赏赐的东西除了几件珍贵器物,还有许多名贵的笔墨纸砚书籍等物。 第86章   读书人用的东西多, 砚台镇纸纸笔等, 无一不是名品, 只摆放着就显得清贵。   另女眷用的东西也不少,这是考虑到顾家妇人多, 东西都让顾青瓷整理了,李成则没管,东院那边自得该送一份。   宫里有发生了什么事,寻常人家自然不会知道, 李家亦然。   只是见两人从顾府回来, 又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孙氏只以为是二太太那边给的, 一时心里觉得侯府财大气粗,不是他们小家小户能比的, 一时感慨二太太宠爱女儿,只回去一趟就又送这么回礼。   她们并不知道这是李成则去了皇宫给皇上解决了难题宫里给的赏赐, 李成则想了想也没特意去说, 怕是吓着人, 或者人多嘴杂说得多了容易诱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有几匹料子是顾青瓷想给李芝李蝉两姐妹做衣裳的,因之前看俩姐妹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衣裳, 但又怕东西送到白氏那里白氏会给扣下,顾青瓷索性就让下人捧着东西都送去孙氏那里,自己同孙氏细细说了一会儿话。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 想着顾青瓷和两个丫头关系倒好, 恐也是时常教人识字的缘故。   于是就笑了, 说:“前儿个我已经让扯了布给二人一人做一身新的,你这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她们眼下每日有事做,又学着管家,来来去去没得糟蹋了,我寻思着不若留着,眼下她们两个先后都要说亲了,东西留着给她们添妆也是好的。”   顾青瓷没什么意见,她只是见两姐妹乖巧,又不大得看重,自己也是女孩就替她们想了下。   老太太想得比她周到,顾青瓷在李家生活了快一年了,眼下倒不似之前做小姐时候的天真,没说什么“几匹布值当个什么穿了也就穿了”这种话。   她比谁都知道李家两个姑娘命跟自己不一样,别人不能任性,因为没有人会宠纵着她们。   再者她之前还时不时就被李成则提溜着耳朵训斥,让她晓得不好跟老太太横着来,不然怕日子不好过。   “祖母说的是,都听您的。”顾青瓷乖乖点头。   另有一份金件玉器,也都由得老太太自己做主处理。   白氏看的眼热,私下又嘀咕了一回,觉得顾青瓷精,都会巴结老太太了。   顾青瓷从东院回来,自己也叫来谷雨小满,她从二太太那里带回来一箱绫罗,正好量量身做新衣服。   李成则靠在矮塌上,手里拿着本书看。得空看了顾青瓷两眼,想起什么一样,就说了句,让给冯如似那孩子也做两身衣裳,他如今上了学,莫让孩子因为这些身在之物被人看轻嘲笑。   顾青瓷闻言,从鼻头哼地一声,又乜了李成则一眼。   玉珠见状,怕主子们闹龃龉,连忙笑着打圆场:“大爷可别操心了,这事奶奶一早就想到,小公子夏日的衣裳已经做好了,等人下旬回来就能穿上。”冯如似现在上课的地方要住在先生家,一旬放两天假。   顾青瓷眼神跟着幽幽看着李成则,李成则一脸无奈,这丫头气性小。   几个丫鬟十分有眼色地飞快退了下去。   “相公你那么喜欢冯如似啊。”顾青瓷自顾自走到了人身边。   李成则抬头,先“嗯?”了一声,随后才笑说,“他是我带回来了,自然是要对他负责。”   顾青瓷顺势坐下,跟他面对面,蹙眉,然后小声问:“那你不喜欢孩子吗?”   李成则真的认真想了想,其实无所谓喜不喜欢,在现代的时候有更多选择,他没有繁殖欲望,相比于有伴侣有孩子,当然是单身来得更自由自在洒脱,然而往深里想,或许是不想把压力和责任抗在身上罢。   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李成则自认他自私的心理更多一些。   想了会儿收回思绪,又去看顾青瓷,突然觉得怕不是老天觉得他上辈子一个人过得太舒坦,才把他送到这封建时代来,还附送一个老婆,这回没他选择的余地,直接把这责任给他绑定了。   “相公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顾青瓷眼睛左右飘着。   李成则在心里叹了口气,嘴里道:“没什么。”   顾青瓷忽然就凑过去,两只手抓着李成则的前襟,往左边靠了靠,在人耳朵旁小声说了一句话。   李成则还没说话,她自己就先脸红起来,也不敢看李成则的眼睛。   李成则忍了一下笑,挑眉说,“顾六姑娘如今怎么这般大胆,这还青天白日……”   顾青瓷让他臊得狠,骂了一句“你真讨厌!”然后捂着脸就一下子跑了出去。   顾青瓷刚才也是没过脑子,冷不丁就问了一句“那相公你以后喜欢喜欢我给你生的孩子。”   顾青瓷出去后,李成则就恢复了平稳如常,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拧着眉头,一时没说话。   顾青瓷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一下午都没见着。   傍晚快吃饭的时候才见回来,李成则见她从二门进来,还有些奇怪,问:“出去了?”   这姑娘以前是最讨厌在这附近走动,说都是些穷人家,人见着她就爱盯着她看。   顾青瓷还没忘记中午那茬儿,幸而绷住了脸,装作一脸淡定地说:“便是出去逛了逛,怎么了,难道相公还不许?”   李成则哪看不出顾青瓷是在别扭,也没戳穿,只说,“自是许的,官官想去哪里都可以。”   顾青瓷咬了咬腮帮子,那气性很没有消下去一分。   两人吃饭的时候,顾青瓷不像以往似的多话,有些心不在焉,李成则也没说什么,依旧时不时给她夹菜。   顾青瓷偷偷看了李成则几瞬,过了会儿,巴巴说:“相公你多吃点。”随后舀了一碗汤递过去。   吃了饭,顾青瓷不肯跟李成则一起消食散步,说自己好累,要去洗澡休息了。   李成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顾青瓷眼皮跳了跳,赶紧慌张好了丫鬟过来,让人伺候她去沐浴。   李成则缓缓说:“去吧,我去书房处理点事,稍后过来,你先歇息。”   顾青瓷胡乱点头,去了浴房,花了大半个时辰,洗得清清爽爽,回了寝房,把丫鬟都打发了出去,不叫她们留着。   玉珠玉钏出去了,顾青瓷干躺了好一会儿,然后又一下子做起来,才做贼似的就从枕头下面掏出来一个小瓷瓶。   里面是一种白色透明的液体,是二太太给顾青瓷的。   这东西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它是个能催情的物什,据说还是大内制的上供之物,后宫里头娘娘都用的东西,倒不用担心有何种害处,二太太拉着女儿耳朵叮嘱过,说这东西是助兴的,让她涂在自己身上。   顾青瓷虽然害羞,但想着前一步都做了,再不能怯,故而一咬牙,打开了瓶子,将里头的水一点一点用在身上,一小瓶全给用完了。   然后把空瓶子丢到床底下,做了坏事的心虚尽显在脸上,仰面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捏着薄被子,一直盖到下巴处,要是以往,别说盖被子恐还忙着摇扇子的。   这会儿,人躺的笔直笔直的,两颊烧得像天边火红云霞。   没过多久,空气中开始若有似无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顾青瓷闻到了,心里一下一下打鼓,手提着被子一抬,干脆将整个脑袋都给埋了进去。   大概酉时的时候,外头门响了一下,被人推开。   很快李成则走了进来,他一身水汽,披着半干的长发,大概懒得打理,就垂在肩头。   穿着一件白色的雪纺长中衣,中间系了根带子,不松不紧,随着人走步的时候,能隐隐看见里头紧实的皮肉。   绕过了屏风,就到了里间。   然后看见床上躺着裹得蝉蛹似的一个鼓包。   李成则一手抱着一手支着下巴,然后从喉咙里溢出一阵低笑。   他就站在床边,也不靠近,也不坐下。   大概僵持了几分钟的时间,顾青瓷在被子里都要憋坏了,终于动了动。   李成则在不逗她,一步步慢悠悠走到床边,脸上神情散漫又慵懒,忽然,抬手,修长干燥的手指捏住被子的一角,一点一点慢慢提了起来。   躺着的人的呼吸都有些乱了,却还像毫无所知似的闭着眼睛,却眼皮下的眼珠在滚动。   李成则又忍不住哼笑一声,没一会儿也闻到了那股幽然的冷香。   他抚了抚额头,眼神却更深沉幽深了些,顾青瓷让厨房给他准备了那么些大补大燥之物,现在又小羔羊一样躺在他身下,任人宰割的模样。   李成则自嘲一笑,随后俯身,压了下去。   他身下的,不是什么小姑娘,是他的合法老婆。   越这样想,李成则吻得越狠越深,疾风骤雨,攻略城池。   这是男人深藏的一面,是骨子里的天性,不是亲你就能满足,也不会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你,他就是耽于色,就是对你有男人对女人一样汹涌的欲望。   舔吻轻咬了许久,李成则才撑着身体抬起头,眯着眼睛,慢慢打量顾青瓷。   这个姑娘已经朦胧睁开了眼睛,一双杏眼里全是水汽,眼尾却是红的,肉乎乎的嘴唇更是糜艳。   被深吻了这么一阵,早已经只剩下哼唧和急促的呼吸声了。   但是双手却抓这李成则两侧腰际,她无意识指尖抓得重,将李成则本就系得不紧的衣裳全扯了开。   李成则笑了笑,不顾大敞的衣襟,一手撑着床,一手去拨弄顾青瓷的下巴,叫人看着他。   桑心低沉沙哑,十分性感,男人缓缓开口道:“官官,晚上给为夫吃了什么好东西,嗯?” 第87章   顾青瓷原本就晕晕乎乎, 一听这话脸蛋就更红了, 朦胧睁着眼睛结巴了句:“什、什么。”   李成则倒是比她能忍, 挑眉嗤笑了下,随后又再顾青瓷脖子出啜了几口。   “你身上涂了什么,很香……”李成则声音低沉, 尽管身体里有一股燥动,加之被屋子里一股无名的香气赤激, 整个血气就直往下涌去, 但他面上依旧是不急不缓, 神色温和平淡。   相较于小姑娘, 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不用说, 占了绝大的优势, 属于引导的一方, 所以他不想给顾青瓷一个不好的体验。   虽然年龄正当,精力旺盛, 年轻的体魄就很容易冲动不受控制。   然却李成则能克制能稳得住, 但顾青瓷没这样的本事,先前往自个身上抹完了小瓶一东西, 晚饭是同样吃了许多大补之物,那一锅鹿蹄鹿筋鹿茸还加了大夫特地调配的药材一起顿的,效果如何不用说,顾青瓷反应比李成则更过分, 方才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有一段反应时间还不觉得, 眼下被李成则亲了一轮,完全一副要缴械投降的趋势。   ……   翌日,玉钏估摸着时间,打水端着盆子就要去正屋,及时让张嬷嬷给拦住了,忙冲玉钏使了个眼色,不让进。   两主子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一般玉珠玉珠晚上都是等顾青瓷歇下后就回自个屋,故而这会儿就有些糊涂,于是问了一句:“天也不早了,平日里奶奶都起了的,嬷嬷怎么了?”   张嬷嬷嗔了她一眼,但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有十分的喜色。   玉钏就更纳闷了。   知道屋子里头隐约传来说话声,这是主子起来了。   “你且过来。”张嬷嬷拉着玉钏的手。   玉钏慌忙把盆放在一边,跟着张嬷嬷到了走廊底下,张嬷嬷这才小声说:“你可看见大爷起了?”   玉钏这回过神,一跺脚,哎呀了一声,道:“可不是,我说哪里不对劲,原来是没见着大爷,平素这个时候大爷可早就起了,那这是……”说到后面她声音不自觉变低了起来,一边伸着一根手指头指着寝房的门里面。   没一会儿自己一醒神想到了什么,脸蛋兀地一红,不好意思起来。   玉钏也是个大姑娘了,张嬷嬷瞧着她像懂了,就把这一茬略过,转而道:“厨房里可备着热水,估摸着主子们马上就要叫水。”   玉珠忙点头说有的。   果不其然,这话说完不到一刻钟,房里就喊人了,让送水进来。   张嬷嬷哎地应了一声,随手招呼两个婆子,去厨房打了一桶热水抬进去,婆子进屋低着头很不敢多看,余光只看见几面屏风上搭着几件衣裳,放下木桶人很快就出来了。   李成则单披着衣裳下床,顾青瓷还躺在,背朝里弓着身体。   李成则是有些自责,怪自己孟浪后来没克制住,不知轻重。   他心里叹了一声,见了顾青瓷一声,随后弯腰,一手搂着人的后背,一手穿过她的膝盖弯,将人抱了起来,往浴桶走去。   顾青瓷不知道是真羞怯,还是已然没了力气,整个人都是蔫蔫嗒嗒的。   身上就只披了一件素色雪纺中衣,李成则见她脖子上大腿根处都是红红紫紫,心里越发愧疚,边走边道歉,“是我不好,我的错,没个轻重让你难受了,官官原谅我这回回可好?”   顾青瓷往他身上埋了埋脸,没说话。   她是自己恼恨自己,大概有些猜到,是自己昨天将那玻璃瓶中的物什用多了才会失态,自己都管不住自己,巴着李成则黏黏糊糊的哭啼,纠缠不肯放。   自己胆子大了,所以吃了教训。   李成则将人放进温热的水里,让她泡了会儿,又给她按摩了一下腰背,才让她起身擦干,穿好了贴身衣物,再抱回床。   他自己便就着她洗过的水囫囵洗了一身。   两人打理干净,才让丫鬟婆子进来处理,换被子抬水。   顾青瓷身上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早饭都是窝在炕上吃的。   好在厨房里送来的都是好克化又爽口不油腻的东西。   中午的时候,顾青瓷渐渐恢复过来,腰不酸了身上也不疼了,只是看着张嬷嬷她们一脸了然的模样,多少不好意思。   但今天也更粘人,李成则要去书房做点事,顾青瓷就眼巴巴看着他,无奈,李成则就只能捎着人一起去。   一个处理事情,一个看书。   张嬷嬷今日脸上的笑容就没放下来过,玉珠玉钏怕小姐害臊,都没怎么往跟前凑。   算着日子,过两日李成则就要去回奉太书院上学去,顾青瓷不舍得也没法,她总不能拦着不叫人读书。   也是年纪小精力恢复得快,一晚上后姑娘就又生龙活虎了,别扭劲儿也过了,说话的空档想一出是一出,要李成则带她出去玩。   顾六姑娘没了羞臊,愈发磨人起来。   李成则道:“你不是最怕热的,怎么还要往外跑?”   顾青瓷坐在高椅子上翘了翘脚,懒懒散散地说:“家里闷得很,一汪水都没有,就算不出去还是热,再说也无趣得紧,你看天子都会在暑天去避暑么,我们怎么就不行了。”   李成则几乎想长叹,挑眉道:“顾六姑娘,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为夫了,为夫哪里去给你建造一座避暑行宫。”   顾青瓷气得撅起嘴,“你就会歪曲我的话,我哪里说了行宫,我说的是出去避暑乘凉!”   李成则不慌不忙的练了一帖书法,搁下笔眉,略作沉吟了会儿,道:“行,依你。”   顾青瓷这才露出个笑脸来,说多谢相公相公真好,末了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儿。”   李成则:“河口村。”   顾青瓷:“……”   李成则还真不是故意逗她玩,事实上他也该去一趟河口村了,一个是李父那边瓜田的情况。再一个,之前把那个翠竹送过去,这也该去看看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趁现在还有两天假期,不然恐有要耽搁,要有了重要消息还得再送到书院特那边去。   夏天马车里全换成竹席垫着,凉浸得很,两个窗户的竹帘都卷起来敞开着,马车一路走着,时而有风吹过来,算不得很热。   这不是原先那辆马车,而是后来李成则身上有了余钱再买的,比那辆大了将近一倍,地方宽敞很多,一点不挤,更谈不上憋蜇。   车内不便放茶具,他们带的是水袋,渴了就喝上一口。   李成则捏了捏顾青瓷的掌心,笑道:“不是要看山看水?河口村可算个好去处了。”   不说还好,一说顾青瓷更不高兴起来,愤愤道:“谁说要来乡下了!”   李成则摇头,“娇贵的丫头。”   顾青瓷她没法反驳,她就是很娇贵又嫌弃乡下地方穷又脏。   且又是她先开口要求的,现在李成则做了决定,她反驳不了。   他们吃过中饭后出发,马车走得不快不慢,在路上晃悠了个把时辰,终于到了河口村。   环山绕水的地方的确是要比京城凉快许多。   如今这边有瓜地需要管着,李保德一个月有大半个月住在这边,他本来也很擅长管理这些,以前这百多亩沙地是没利用起来,现而今地头种上了这么好的东西,他也不怕费精力。   李成则过来了,几个下人立马跑过来请安。   和以前不同,老宅这边下人比当初多了好几个,先头钱九从外地给买回来的几个,后面因为李父时常过来,李成则就在牙婆哪里挑了两个婆子,加上家里送过来的翠竹,倒很不缺人使唤。   李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李保德不是贪享受的人,也不比妇道人家精细有诸多要求,回来有口热饭吃回屋子有水洗漱就成。   哪里要人抬着捧着伺候,又不是小姑娘。   今日李成则他们过来,只带了一个元宝和玉钏。   两人进了堂屋,一个人去外头叫李保德。   不多时李保德回来了,见儿子过来有些惊讶,脸上却是高兴得很,带着朗笑:“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好叫人把屋子收拾好。”   这个点过来肯定是个要住一晚上的,所以李保德才这么说。   李成则笑着回:“原先没想着要来,是一时做的决定,再说这边也不是常年不住人,收拾起来也不麻烦。”   元宝玉珠两个连忙给李保德行了个礼,李保德回挥挥手不在意,只说了句,“去把你们主子的屋子收拾出来。”   于是两个人应是退下了。   翠竹在这里适应得不错,活计干得好,粗重的活儿不用做,但是屋子里的事一样不落。   见着李成则和顾青瓷过来了,连忙恭恭敬敬行礼。   李保德同李成则说了会儿话又出去了,李成则把翠竹留下问话。   他饮了一杯茶,放下茶杯,才问:“那边可有消息了?”   他说的那边是指吴家里,吴家的吴太太三番两次挑拨陷害李家,从翠竹投诚后,李成则就让买了人送去吴家。   把翠竹送到乡下来也有这个考量,河口村离吴家屯也不很远,想知道什么消息更方便,她原就是吴家的庶女,吴家的情况知道的肯定比外人多一些,再者这四里八乡的没秘密,寻常逮着空和人夸天说话,都能听出不少八卦。   翠竹知道自个能留一条命不被发卖,是大爷看着她有些用处能做事。   是以就非常听话,磕了个头,开口道:“前儿个就得来些消息,本也是正想叫人去回大爷的,可巧大爷就来了,原先我依着大爷的吩咐,给那边去了一封信,说的就大爷和少奶奶时常闹矛盾,之后那边回了一封信,让我找机会回家一趟,我便我去了,谁知我嫡母就给了我一包药,让我偷偷下给奶奶吃下去。”翠竹说后面一句的时候战战兢兢,似乎是怕李成则迁怒。   这是翠竹还没进李家时,吴太太一早吩咐好了的,城门外有个茶摊子,里头卖茶的一对夫妇,那妻子原先是吴家的丫头,现在收了吴太太的钱,时常替人做些收信递话的事。   “什么药。”李成则笑容冷峻问了一句。   翠竹连忙从腰间荷包掏了出来,递过去,小声摇摇头说道:“只讲是吃不死人……旁的奴婢也不知。” 第88章   就这么一点东西, 用纸包着, 薄薄的一叠,李成则用手捻了捻, 嘴里嗤嘲了一下,随后就将东西收起来,准备回头拿去让大夫看看。   不过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怕是害人居多。   也是有趣,翠竹被打发到乡下来后, 白氏竟没去支会吴太太一声, 或许是自己心虚, 怕叫人知道觉得管不住家治不住儿媳妇。   白氏在别人面前怎么充面子李成则管不着,只是对吴家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还有些什么,一并说来。”李成则继续问。   翠竹现在和那几个先前混送进去吴家的人一直私下会联系,想了想, 说:“还有一桩,那边说才几日前, 我爹…就是吴老爷,准备要给我那嫡妹说亲,太太似乎不答应,然后同吴老爷在屋子里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之后这事就没再提起活过。”   按以往这些事都是元宝管着,得了什么消息什么话先回了元宝, 元宝再去禀李成则。因着今日过来, 李成则才想着顺带问问话, 没想到还真出了些名堂。   吴家张狂劲儿似乎过了头,李成则嘲讽。   问完了,李成则让翠竹先出去,沉吟了半宿,又招来元宝,耳语吩咐一番,直说最好他把自己和顾青瓷明日要去白云观消息传到吴家去。   还有,等有空就再去细查一下吴家那个嫡女。   能查的到最好,查不到也无妨,凭着人手伸得这么长,还妄图给顾青瓷下药,李成则少不得要使些手段,让让人吃够教训才好。   元宝得了吩咐只管点头,准备着明日就往吴家屯走一遭。   乡下里打听人事自有一套法子,农家农户不比大宅门或官宦勋爵人家规矩森严,别看吴家老爷在吴家屯是个人物,但也就是个地主,他家里婆子奴仆伺候着,主母却不一定能管得住许多人,故而大多使几个钱能听到不少事,不然之间也不能那么容易就弄两个下人进去。   傍晚,李成则带着顾青瓷去看他们家的瓜地,现下天黑得晚。   地下都是泥路不那么干净,顾青瓷裙子长,李成则就牵着她,人家还嘟囔抱怨说自己鞋子弄脏了。   瓜田片片相连,绿油油的田叶田梗,隔着一点距离下面就长着一只绿黑色花纹的大水瓜。   顾青瓷自是没见过这样的乡野景象,先头还抿着嘴巴,过来了一下子注意力就被带走了,眨巴眨巴眼睛,她没想过水瓜是这样长的,圆溜溜连着瓜藤,躲在绿叶子下面。   李成则先走下小沟,蹲身在田里拨了拨瓜叶,才道:“过来,摘一个试试。”   “我?”顾青瓷眼睛往两边望了望,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还有谁。”李成则笑了,“让你看看水瓜是怎么长的。”   她是个侯门小姐,这样粗鲁的举动肯定不适合,但李成则从不顾青瓷面前提什么规矩,原则上不犯错,不拘束她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   顾青瓷意动了,但看着片片松动的土,又觉得很难下脚,只觉脏兮兮的。贵女的挑剔做派显现出来了。   李成则看她这个娇气劲有些头疼,大步往回走过来,一把将顾青瓷带了下来。   “踩吧,踩脏了回去换。”   顾青瓷哎哟了一声,跟着跺了跺脚,裙子边上也弄了沙土上去。   李成则捏着她的手,让她蹲下,顾青瓷这才两只手去抱着瓜,摸了这一只又摸下一只,李成则随口就教她怎么选瓜,两人挑拣了一会儿,最后选了一只,顾青瓷亲自给它摘下来,抱在身前。   李成则心里好笑,方才弄脏了她一点衣服边就噘嘴不高兴,现在整个瓜都抱在怀里,拢在她衣服上也不在意了。   一路抱着瓜,到了家,顾青瓷没急着去换衣裳,只招呼着丫鬟拿个木桶来,打了井水上来,将瓜放进去冰着。   玉珠见自家主子一身的泥巴,连忙接过去,道:“奶奶您怎么抱一只瓜回来,快给我吧,你身上都脏了。”   顾青瓷笑嘻嘻的:“这瓜是我摘的,回头你放在井里吊着,明天中午热的时候吃。”   “好了,他们省得的,你快去洗洗,待会儿就要吃饭了。”李成则说。   翠竹连忙去厨房打水,玉钏拿了衣裳就进去伺候。   李成则只洗了下手和脸,等李保德回来,三人一处吃了饭。   吃完了,丫鬟沏了茶过来,李成则才李保德说起了水瓜的买卖情况,现在长势好不好。   说了一会儿,才各自洗漱歇下不提。   翌日,李成则依旧起得早。乡下早上的空气好,并不很热。   顾青瓷有点择床,李成则才穿好衣裳,她跟着醒了。   李成则转身一看,笑了下,道:“既然醒了就别再睡了,吃了早饭去外头走走。”   外头玉钏敲了门端着脸盆进来,一边伺候顾青瓷穿衣服。   顾青瓷醒过神,才说:“我就带了一身换洗的干净衣裳,不去地里。”   李成则忍俊不禁,“不带你去西瓜地。”   顾青瓷这才满意,穿了一身新,又梳了活泼俏皮的发髻,才出房门。   “可知这边有条长河?”李成则问。   顾青瓷点头,“知道啊,这里不就是临了条河才叫河口村的吗。”   李成则点头,然后说:“河对面有个白云观,今日带你过去玩玩怎么样。”   自来对这时候的人来说,逛庙会或者拜佛拜观都是一项有意思的事。   况还是同自己相公一起,顾青瓷自然不会拒绝。   一脸高兴答应下来。   既决定了,他们吃过了早食就出发,因着隔了一条河,没法赶车,只能走水路,元宝就没一起,只有玉钏跟着伺候。   到了河边,有渡船在,艄公撑着杆子,头上带着个遮阳草帽,几人上了船,玉钏付了几个铜板,让人把他们送到对忙。   十来分钟的时间小船就撑了过去,那边渡头兴许是常年有客过来的原因,大概是白云观的香火旺,一上岸就有几辆出租的马车,玉钏上前租了一辆,扶着主子先上去,都坐稳了才喊了一声,“去白云观。”   那车夫答应,抬手摔鞭,马车就晃荡往前走,看那架势也是熟门熟路。   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道观修建得比较高,从地势风水上来看这是一块好地方。   一百多级台阶慢慢走上去还是比较累的。   据说白云观这里有一位太元真人看相算卦很是灵验,许多香客来就是为着请人算上一卦,只是这人一天只算三副卦,晚来一会儿很快就没了。   顾青瓷不大往这边来,这些事并不知道,李成则一边走一边跟她说了些。   时人大多信这些东西,顾青瓷寻常也敬畏神灵,对这些受香火的寺庙道观都很虔诚。这会儿听来了兴致,就说:“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抢到一卦。”   李成则笑道:“眼下都已巳时,你看周围上上下下不少人,恐人家的三卦早已经算完了,道观脚下住着不少人家,他们上来方便许多。”   顾青瓷道:“要是多添些香油供奉,不知能不能请人家额外多算一卦?”   李成则摇头没在应答,旁边玉钏就说道:“许也是能的,到时候我们多求求人家。”   说话间,几人就来了白云观正殿,按着规矩拜了三清祖师爷,然后小道士引着过去添了许多香油钱。   顾青瓷就趁着空问那小道士,太元真人今日可还会算卦。   “不巧得很,真人今日最后一副卦已经算完,那最后一位客人正在偏殿中。”   顾青瓷就皱着眉,睁大眼睛问:“那能否多算一副卦?”   “抱歉,太元真人并没有这个规矩,几位施主还是明日请赶早吧。”   “可是……”顾青瓷还要在说。   李成则制止住了她,“官官,不可无礼。”   顾青瓷撇撇嘴不说话了。   那小道士才又说了一句:“观内还有其他真人,也是可算卦的。”   李成则谢过小道士,对方回了一礼就离开了。   正这时,从左殿走出来几个人,正前面是一个穿着青灰道袍,一头白发还生着长长白须的老人,旁边走着的有两个小道士,最右边的是个年轻女子,身后带着俩丫鬟。   只听那女子道:“今日多谢真人了。”   那老道只说无妨,一边走过来。   顾青瓷听到殿中,其他香客在一旁小声说那位就是太元真人,于是连忙看过去。   见那白发道人端是一副身脱俗出尘的模样,不免就信了两分。   于是上前几步,脆声问:“可是太元真人?”   对方十分和气,抚了抚胡须,道:“正是老道,不知施主有何事?”   “都是真人算卦十分的准,不知可否替我算上一挂?”   太元真人不急不缓,回:“今日三卦已经满,夫人可另寻他人起卦。”   顾青瓷眼睛往旁边看了一圈,对太元真人说:“最后一卦可是她算了去?”她指着旁边那个女子。   李成则上前几步,将顾青瓷牵到身后,拱手道:“内子唐突,还望真人见谅,”又转向另一边,垂着眼睛,“姑娘见谅。”   太元真人并不计较,摆了下手,“无事,尊夫人率真明开朗。”   而另一边,从方才一出来起,吴姑娘的视线就一直隐隐约约望着李成则这个方向,一李成则跟她说话。   她先摆着姿态柔柔回了一个礼,随后勾着眼神看了对方一眼,收回视线,像是不经意般一样。   却正好被顾青瓷瞧见了,心里不舒服,抬着下巴狠瞪了吴姑娘一下。   李成则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89章   顾青瓷原李这样的性格, 遇些事自要问明白才行,她不觉得自己无礼唐突了谁, 或者会不好意思。   等人家明确拒绝了也就罢了, 没有强求, 并不是说非要算那一卦不可。   不过李成则既替她告了罪,人自然也就顺势退下来。   但见吴姑娘姑娘那样盯着李成则看,心中不免把对方看轻了一番, 眼神带着蔑视。   吴姑娘像是感受不到顾青瓷的眼神一样, 甚至是笑了一笑, 在顾青瓷很像是在挑衅。   “也不知哪里来的, 这样没规矩。”顾青瓷若有似无地说了一句, 然后又哼声道:“相公,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李成则自然无有不依,又同太元真人略点了点头, 然后就同顾青瓷一起走了。   几两人去另外几间殿走了一圈,顺便奉了许多香火,又在外边转了转, 这白云寺香火旺盛,香客自然很多。   外围还有挑担子卖东西的,热闹的很,顾青瓷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都让玉钏拿着。   正好连着有摊子算命, 顾青, 付了钱请人, 看了面相算了卦,求的是家宅,最后得了个好卦。   她便是很满意,说道:“白云观这里的真人都不错。”   走了一会儿,李成则突然说:“前头有个教编五福挂件的地方,官官刚得了好卦象,不若去学编一对,送一个给为夫如何?”   白云观这里很有点意思,有个教编五福挂坠吊饰的地方,也是特色了。凡举求了好卦的人都能去编一个,人家会教你把福字条放进去,寓意拴福包福这样的意思。   那里各种材料哪里都有,只是不现卖须得自己动手。   李成则一说,顾青瓷还愣了一下,待玉钏凑过去给她解释几句才明白。   随后眼睛就亮了,她从来没给李成则做过什么东西,之前的衣裳荷包手帕大多有丫鬟帮忙打下手,且这实在是个寓意好的,想着李成则马上就要回书院,得半个月才回来,顾青瓷心里不舍得,于是连忙点点头,道:“相公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编一个。”说罢拉着玉钏过去了。   那处有两个师傅,但还围着七八上十个人,挤成一团,顾青瓷也不顾忌,直接挤了过去。   李成则一直看着顾青瓷乖乖围在四方桌子前面,坐得好好了,才转个背离开。   往后绕了大半个殿,果然见元宝在一棵大树下等着。   原来元宝不是没有过来,而是走了远路路赶车过来的,因是先头得了李成则的吩咐有些事要做,早晨那时就在顾青面前打了个谎。   元宝连忙上前一步,福了个礼,才小声说:“主子,那吴小姐果然过来了。”   李成则点点头,“是今日太元真人的第三位客人?”   元宝说是,还有些诧异:“主子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李成则嗤了一声,世上还真就有这么巧的事。   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想到跟在太原真人旁边那个女人会是吴姑娘,直到那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怎么说呢,他是个男人,更不蠢也不粗神经,对人的打量视线当然有感觉。   如此心中自然忖度开来,最先猜就是往姓吴的身上猜想,些并不奇怪,李成则并不认识多少女人,再者最近身上有关的事都是从吴家屯独吴家衍生来的。   “你再去做件事……”李成则招来元宝,在他耳旁耳语一番。   大意是让他去靠近那位吴姑娘的地方,说一句话让人听见,道自己在北边凉亭喝茶。   白云观香客多,后面自然有各种歇脚休憩的地方。   元宝得了吩咐立马过去了。   李成则挥了挥袍子,抬脚去了凉亭,那头有小道士提了一壶过去才离开。   这凉亭的石桌本来就是个类似棋盘的圆盘,上面画着有方格,旁边还摆放着一盒棋子。   李成则便将棋子拿出来,左手和右手执黑为白色似的对弈。   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前头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轻巧的脚步声。   李成则手下顿了半秒,随后,抬眼望过去。   一位女子不抬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   不意外,就是方才大殿中太元真人旁边那一位。   ——吴小姐。   李成则内心冷笑,脸上神情却没有没有丁点变化。   依然一副淡淡模样,似乎并没有看到这里来个人一般。   那吴姑娘端的是个不害臊的,见了陌生男子竟也不觉得如何慌乱或说掉头就走,脸上还带着笑,只当自己是走错路了一般,开口:“公子有礼了,不知公子可有见一位梳着丫鬟髻的人经过?我有一丫鬟,方才让她来后院取茶水,好半晌了还未见归,我担心人出事。”   李成则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依旧低着头自顾自的玩着手里的棋子。   大约估摸着姓吴的该绷不住脸了,李成则才掀了一下眼皮,不紧不慢说:“你可是刚才大殿中的那一位?”   吴姑娘心中一喜,没想到李成则记住了自己,可见是有些喜欢自己,嘴上就温温柔柔说道:“可是巧的很,原来公子记得,我姓吴,公子叫我吴姑娘即可,不知公子贵姓?”   李成则手里摆放着一枚黑子落下,声音淡淡:“你的丫鬟并未往这边过来,你可以回去了。”   吴姑娘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见到李承泽,怎么可能就这么走。   她是乡下长大的姑娘,平素家中可没有那么些大规矩。   默了一会儿,就转个话题,说道:“方才在殿中,公子是不是想让太原真人给算上一卦?”   李成则抬头,看了吴姑娘一眼,然后嘴边勾出一个笑,道:“不是在下要算卦,而是内子喜欢玩这些。”   吴姑娘前一秒看着李成则那张俊朗非凡的脸还有些失神,然后立马被他后面一句话哽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那个女人是李成则的夫人,却并不想提起,反正是要早死的人,让他占着李成则正室夫人的位置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容忍。   出身豪门家世显赫就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落得个一句所有凄惨悲凉的下场,甚至还搭上一条小命。   原先还酸涩嫉妒,后来吴姑娘只想一下人家的结局就觉得心中无比畅快,她虽然比不上人家有个好家世,也比不得人长得漂亮貌美,但是老天爷能让自己做了那样的梦,不就是说明自己是有福之人?   如此她是该受到厚待才对,吴姑娘心里有一股隐隐的骄傲自得。   她又看了一眼李成则,满心都是痴迷,想着眼前这个默默无闻的男子将来会飞黄腾达,变得权势滔天,李家一越成为大业朝的新贵。   这正是自己的机会,她这样的出生,如果不巴上李成则,最后最多也就嫁给一个,最后吃穿不愁的乡里人家。   若是以前没有做梦这一出,她也不会想这么多。   只是现在看着近在眼前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嫁给李成则以后妻凭夫贵,这样的念头越发坚定执着起来。   她一定要嫁给李成则!   “……竟是我抢了最后一卦,”吴姑娘颔首扯了扯嘴角,“说起来也是家母的意思,非得让我求个姻缘签,我这也是没了法子。”说话就已经很有些出格了,一般女子哪能对陌生男子说这个。吴姑娘还装个懵懂无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知姑娘是哪家的?”方才一直有些冷淡的李成则忽然就问了这么一句。   把个吴姑娘心喜得立马就道:“吴家屯里的吴家,吴善财就是我爹,不知道公子可曾听过没有?”   李成则脸上状似黄袍了一下,随后道:“原来是那个吴家。”   “正是呢,吴太太就是我娘。”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嫡出的姑娘,自以为是地解释了一句。   李成则盯着对面人满含羞怯的脸蛋,一下子笑了,风流相貌乍现。   吴姑娘神情呆了呆,脸上立马飘出两团酡红。   然而没想到,下一瞬,李成则就说了一句让她煞地脸色惨白的话。   之间李成则脸上是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道:“却原来是吴家的小姐……我道谁家姑娘会如此不知廉耻,在道观中遇见一个陌生男人就过来搭讪,啧,真是好规矩,好教养。”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吴姑娘先懵了一下,然后眼眶都红了,但更多是慌张,所以即刻出声反驳。   不知道刚才还一直很和气的男人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   “做得出却不叫人说?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李成则边说边笑了笑,顿了会儿又道,“吴姑娘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么,哦,或许还知道些别的,对吧。”   吴姑娘是真的慌了,脚下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都的变尖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什么不知道!”   李成则心中了然,看来这个姓吴的是真的知道李家不少事,包括他的。   嘴上却还是故意刺激对方,神态轻漫,语气无情,“你吴家是不是真的把李家人当成傻子了?吴姑娘,我好心奉劝你一句,把自己的心思收一收,也回去告诉你娘,万莫打主意打到我李家头上,我家里太太是个慈祥仁善人,但我李成则端是不会对谁容情,再叫我知道吴太太撺掇我母亲一次,且叫你们有来无回?听明白了么。”   悠然冷彻的声音,一句一句落在吴姑娘的心上。   她觉得李成则十分可怕,梦境和真实像是两回事,在梦中时她像是一个旁观人,见识的都是李成则温润君子的一面。   她不是个多有脑子的人,心中一乱,就脱口而出地喊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知道你后面会遇到几次凶险,我能帮你避过去,是真的!”   李成则一听,脸色倏地一变,往前逼近了几步,冷冷道:“谁告诉你的?你还知道什么!”   吴姑娘嘴巴一合却已经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这个说了出来!   于是只是强作镇定,脑子一转又想,她何必怕,她是老天爷都厚待的人,李成则知道了又如何,他既知道了,自己莫不如用这个来牵制他!试问谁不想知道自己以后的事了,谁不怕危险?   越想吴姑娘越觉得对,不过短短几分钟就觉豁然开朗,旋即脸色再度变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将她能梦到将来发生的事特别是关于李成则的,悉数告诉了他。   “如此李公子且看,我不是在帮你是什么,我若不告诉你以后的事,你就不怕么?”继刚才的慌张之后,自认为想明白的吴姑娘肆意地笑了。   “却原来是这样。”李成则地头自语了一声。 第90章   吴姑娘以为把李成则吓住了, 瞬间心中更加得意,气焰仿佛都嚣张了起来。   她身材有些圆润,个子也不高, 却偏偏要做个林妹妹般的娇弱姿态,往前走几步都要一扭一摆。   以为李成则定会屈服于自己, 问自己以后会发生什么, 她就往前走了两步, 想去拉对方的手, 却被李成则一下子无情避开。   脸上嘲讽之意不减, 眉眼深沉,冷冷说道:“吴姑娘莫不是被什么东西梦住了, 大白日竟说什么糊话,也不怕叫人听见捉了你去,镇上一张黄纸符驱鬼,或者泼一碗黑狗血看是不是让精怪上了身?你以为自己胡言乱语两句我就能信?还想威胁我?吴姑娘怕是想得太多,且好自为之吧, 恕在下不奉陪。”   李成则嗤了一声, 转过背大步离开。   留下吴姑娘在那里大叫,她一脸不可置信,不能接受李成则就这么走了。   他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吗?为什么不相信?她可没有骗人!   吴姑娘想上前去拉住李成则,相同她解释自己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 但是又很不敢, 因见识了人方才冷淡的模样。   又有, 这边虽偏僻没什么人, 但大殿前面却是人来人往,她怕撞上人,那就真的没脸了。   一面又因为李成则刚才说的那番话,心里有了些害怕怯意,怕别人知道了真的会把自己抓起来。   如此只能先丢开手,想着赶紧回去同她娘讨个主意。   而李成则真的不相信吴姑娘说的话吗?其实并不然,相反他信了。   别说什么做个梦梦到将来发生的事玄幻,他自己不也是灵魂穿越到这个时代,难道就不匪夷所思么,所以李成则接受度很高。   那位吴姑娘不是个脑子的聪明人,稍微刺激她一下就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陌生人,足以证明她没心机。   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无外乎是人又蠢又毒。   回想吴姑娘说的那,他说梦里的自己将来会权势斐然官至一品,更有顾青瓷会死,李成则当时就狠狠皱了眉,立马逼问她梦中详情,吴姑娘却又说不知道,说只有一个结果,过程发生了什么,顾青瓷怎么死的全都不知道。   李成则没当场发怒已经是极力克制的二结果。   如此,之前吴家做的这一切都有了解释,吴家无缘无故就盯上李家,处处插手还妄图给顾青瓷下药,原是打着这个龌龊主意,这却是把自己当成一座攀向富贵的登天梯,可见人性之自私狠毒。   李成则不知道吴姑娘梦里那个“李成则”是不是自己,但是关于顾青瓷的事,他不信命,他一定要把对方护得好好的。   转回到了前头,顾青瓷那边的编福挂件弄好了,李成则去带了人过来。   顾青瓷一脸兴奋,手上拿着两个挂件,放在眼前晃了晃,然后把其中一个递给李成则,让他赶快挂上。   李成则捏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笑道:“很是好看,为夫很喜欢,谢谢官官。”   顾青瓷抿了抿嘴唇,满含笑意,把自己这个也给挂在了腰带上。   不多时,元宝就过来了,顾青瓷惊讶了一瞬,问他怎么在这里。   元宝挠挠头笑嘻嘻说 :“是大爷一早吩咐了的,让小的中午过来接人,这会儿热起来,怕是不好租到马车,也不方便。”   顾青瓷一点没怀疑,点点头,四人就一起下山去了。   回去时虽然走陆路远一点,但是元宝把车赶得稳,速度不很快,顾青瓷靠着李成则身上睡了一觉,李成则却在想事情,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李成则明日要去书院,他打算这次只带端砚过去,元宝就留在家里,最近事多,下面人来回话先到元宝这里来也方便,有大事元宝再去禀李成则,再一个李成则有自己的思量,让元宝留在家里能看着顾青瓷,若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及时搭手。   元宝倒是听话,主子让怎么做就怎么坐,只是有些担心端砚能不能伺候好主子,赶着离开的前一晚上又教他许多事,包括李成则的一些习惯喜好等等。   翌日卯时李成则就起了床,这次里顾青瓷不管其他也跟着起来,撒娇跟人歪缠亲昵了半天,才送人上了马车。   李家又恢复了平静,顾青瓷也不怎么出门了,早上醒得早,一般吃过饭就看会儿书或者绣绣花,午间最热的时候休息一会儿,等晚一点就让丫鬟去请李芝李蝉两个过来,一起说说话,或者顾青瓷教二人读下诗词。   顾青瓷知道白氏最近在给两姐妹看人家,听说老太太否了几家,都不很满意,还训斥了白氏一顿,说她当娘也不知道多尽点心。   倒不是老太太有多看重两姐妹,只不过她们是李成则嫡亲的妹子,若是嫁得不好就是让孙子脸上无光丢面子。   白氏却是有些私心,给姑娘看的两家都是家有私财富贵门户。   像是其中有个姓王的员外郎,年龄二十七八岁,死过一位原配,膝下有两个女儿,这人最近在托媒婆给说和,打算娶一位妻子回来。   白氏听人说了几回,然后自己去打听,知道人家里有许多家财田地,便心动了,她想李芝已经满了十五足岁,早就出得嫁,若是嫁给那个姓王的,虽说是继室,但他家又没有儿子,两个女儿算不得什么长大了总要嫁出去的,以后能能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这对女人可算是很不错人家。   白氏还觉得自己这是疼爱女儿,不舍得女儿嫁去贫户过苦日子,却是完全不提自己是眼馋人财主家能给的聘礼。   媒婆已经跟白氏透露过,说是李家这样的,姑娘兄长是秀才公,家中也略有薄产算不得清贫,王家定不会下少了聘礼。   回头白氏就去老太太那里探了探口风,老太太先没注意,觉着人条件不错,只说到后面,白氏轻声细语一句话带过人家原先娶过一个妻子有两个孩子的事,但还是让老太太听清了。   王家要聘的是个继室!   孙氏脸当场就拉了下来,怎么会答应,开口就骂:“我看你是脑子进了水!把自己好好的姑娘送去给人家做继室,她兄长还是个秀才,你就不怕旁人知道了背后笑话,还只当则儿他贪财附势,把自个亲妹子不当回事!”   白氏也不痛快,心道怎么就贪财了?   嫁给一个富人不比一个嫁给穷人好,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却非要吃糠咽菜?   但嘴上不敢顶撞婆婆,只小声解释道:“自来嫁女儿都是高嫁,咱们家这是合情合理,怎么就是贪财了?我也是为了芝儿着想,就盼着她嫁人后日子能过得舒坦些。”   “我呸!”孙氏可没有被她唬住,嗓门都提了起来,“别给我说这些歪理,好人家不止姓王的一家,反正李家的孙女不能去给人做继室!白氏,你也好意思说是为了自己女儿,为了她你能让她去给人当后娘?你以为后娘是那般好当的!我劝你趁早歇了那心思,你不会看就别看,索性我这边自去请媒婆说和!”   最后白氏憋了一肚子气回了屋,怪怨老太太手伸的太长,哪个当女儿的亲事不是当娘的来说的,偏偏孙氏什么都要管。   孙氏大概是看出了白氏不顶用,转头真就请了街头的一个媒婆过来,问她手里有没有什么适合的后生,她家两个孙女到年纪该说亲了。   媒婆了解李家的情况,说回头就去物色,要是有合适的,一准马上过来通知。   白氏主意没打成,迁怒到李芝李蝉两人身上,最近一段日子对两人刻薄得很,动辄说骂。   两姐妹能躲到顾青瓷这边来,心里只觉松了口气,能舒坦片刻也是好的。   她们已然也知道家里在给她们说亲事,只是都有些胆战心惊,因知道白氏不看重女儿,又有贪财的毛病,尤其怕对方一个不着就把她们送去哪一家做妾去。   原先家里不宽裕的时候,姐妹两个从没这样的念头,这附近住的都是普通人家,从没听说谁家男人还要多娶一个小的的。   后来跟着顾青瓷认字读书,顾青瓷给她们讲了不少大户人家的规矩和一些事,她们二人才对妾室这个身份有了比较清楚的认知,妾同买卖,是半个奴,任由家主打骂,连说一个不字的权利都没有。   顾青瓷对她们说,为女子者,就算再穷也不要去给人当妾,这不是出路而是绝路。   所以两人会担心这个。   顾青瓷有些可怜她们两个,就出口安慰了一句,说:“放心吧,有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出不了大错。”   李芝李蝉脸皮薄,亲事被当面说出来,俱都臊得低下了头。   却过了两日,白氏的娘来了李家一趟,在李家吃了一顿晌午饭,孙氏有眼色得很,自去门外找人说话去了。   白母这才拉着女儿去屋子说私房话。   大概大半个时辰后,白母才说家里有事,要起身回去了,白氏连忙去厨房从瓮里捡了三十个鸡蛋并两块腊肉一起放在篮子里,又回房拿了一匹藏蓝色的棉布出来,一起塞到白母手里,让人带回去。   白母假意推辞两下,最后还是接了,道:“那娘就先走了,回头你待我同你婆婆说一声。”   白氏点头,一直把白母送到门口,边说道:“娘慢些走,有空再来——”   李蝉和李芝两个人正在中堂同一个婆子学着怎么腌咸鸭蛋,把这一桩看了个遍,又见白氏出去了。   李蝉努了努嘴,忍了忍没忍住,同李芝小声说:“外祖母每次来都是提一些干菜或是一把青菜,娘对我们两个苛刻,对外祖母却是孝顺,肉和蛋就算了,你看见那匹布了么,原是三姑姑拿过来,祖母让娘留着给爹做衣裳的,爹的衣裳还没做如今布却去了外祖母手里,外祖母能给谁?不就是舅舅和表兄。”   李蝉心里不痛快,嘴上就忍不住刺几句,凭什么母亲对舅家的人比自己亲女儿还好! 第91章   “你少说两句吧,仔细娘等会儿回来听见。”李芝使劲扯了扯李婵的衣袖, 随即又望了一眼旁边的仆妇一眼。   那婆子是个知机有眼色的, 就像是没听到她们两姐妹说的话一般, 低着头老老实实教两人要腌鸭蛋。   嘴里细细讲解, 说想出好咸鸭蛋要按什么样的配方比例,要是要用什么酒, 婆子都是自己几年摸出来的经验。   说起这个, 还是先头顾青瓷在这边尝吃了一个觉得不错,提了两句,老太太便让婆子再做上一坛子, 顺便教教李婵李芝, 她们姑娘家若是灶上手艺不错以后出了门子也更得婆家看重。   李蝉也只敢说这两句了, 真要她对着白氏的面反驳她是不敢的。   两人心里都装了事, 不像先头一样心里放松。   李芝是觉得白母在这个当口过来怕是有什么打算,白氏一向很听白母的话,她心里不安, 是怕白母会提自己的亲事。   李蝉那里是越发觉得不忿憋屈, 她们那个娘向着外人苛待自己亲生女儿,不知是怎么想的。   婆子看着两姐妹把咸鸭蛋腌好,就起身拿起来放去厨房里。   李蝉李芝两人洗了手,犹豫了下,又去去了顾青瓷那边。   但她们也不敢在嫂嫂面前表露什么, 也只是想偷会儿静心罢了。   顾青瓷的性格完全不似她们两个似的扭捏胆小, 当初二太太要给她说亲的时候, 都没这么害臊,再后来落水,她不嫁给李成则还狠狠闹过很多天呢。   当然一方面也是仗着二太太宠她的缘故,要真换个像白氏这么不在意女儿的人,怕是闹也没有用。   顾青瓷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不若写一封信去告诉相公,看他有什么想法,总之不会把两人随便嫁了就是。   顾青瓷让丫鬟把冰镇西瓜端上来,同李蝉李芝这两个分着吃,晚上又留了饭,一直到天快黑了才让她们回去。   又过了几日,没见家里有什么动静,顾青瓷渐渐把这事放到了一边。   这时却又收到了听说另一件事,柳叔玥把亲事定下了。   顾青瓷表情惊又是喜,道:“可是真的,怎么不早通知我?”   信封是玉珠拿进来的,听这话就笑了,说:“奶奶可真是的,这叫柳姑娘怎么说,原先才定下时哪个小姐好意思到处嚷嚷。”   顾青瓷哼了一声:“我不过随后一句话,你偏要来打趣我,我看你这嘴巴越发灵巧了,留在房里伺候倒委屈了去,赶明儿去茶馆给人说书当个女先生,还能得不少上赏钱呢!”   “听听,咱们奶奶才巧如舌簧,只管在这臊奴婢呢。”玉珠笑着回。   “都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话一点不差。”玉钏轻笑着接话。   柳叔玥亲事将近,眼下便不出门参加各种聚会。   隔天顾青瓷抽了个空去了柳家一趟,也是好久没见着人想同她说说话。   兴许是定亲的缘故,柳叔玥如今眼角含春意,多余透出一股别样的风情。   说起来,她们这十几个参加了蹴鞠的人,如今个个都变得紧俏起来,不少夫人太太明里暗里打听,想能聘一个回去当家媳也是好的。   当然顾青瓷这种已经成了亲的除外。   更别说柳叔玥,她门风家世本来就很好,父亲是朝中重臣,蹴鞠那事让皇上高兴,柳叔玥都得了圣人的嘉奖。   如此这般身份门第品格都好的女子,自是万家争相来求。   好在柳夫人也是个疼爱女儿拎得清的,女儿的婚事丝毫没有草率,人之前就已经在相看,挑选了很久,之后又让柳大人参考,最后才定下来。   顾青瓷打趣柳叔玥,柳叔玥也是个脸皮厚的,只害臊了那么一会儿就恢复过来,反捉弄起顾青瓷来。   两个人在屋子里笑闹成一团,期间柳叔玥又跟顾青瓷说了一件趣闻。   一开口就先道:“你这几日只顾着陪你相公去了吧,没听说也情有可原。”她一早也知道了李成则现下在奉太书院读书的事。   顾青瓷骄横叉腰,作势要去撕她的嘴。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说正紧的你还听不听啦。”柳叔玥笑得岔气一边不跌告饶。   顾青瓷且才住手了,瞪她道:“那你还不快说。”   柳叔玥清了清嗓子,“是那天和炎国公主蹴鞠比赛的事,我也是后来听旁人说的,那天咱们都在场上比赛不知道。   有一位姓张的公子说了难听的话,大意是女子不该蹴鞠,许是被哪个早看他不顺眼的人听见了,心中不痛快,于是就使了个招让他出了个丑……”   “怎么出丑?快别卖关子了。”   “据说那位张公子私下一直倾慕成国公府的表小姐姜韵,恰那日姜韵也在,你也知道当时那围场上人多热闹,张公子就盯着姜韵,或是想同人说点什么也未可知,只碍于她身边一直有人跟着没敢上去。   后来不知道哪冒出来一个小丫头,给张公子塞了一张纸条,张公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落款却是一个姜字,你说那张公子能不激动了?他认为是姜韵给他写的,正好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他就一厢情愿的误以为姜韵对他也有情谊,于是甩掉下人,去那地方等着,一等两等等了许久约莫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忽然,张公子故而眼睛一亮,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下,背对着他站着一个姑娘,看了衣裳和发髻与姜韵一般无二,于是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对方头上带着个纱巾,但是张公子没在意,自顾自同对方表露起心迹……”柳叔玥说得很兴奋。   顾青瓷听得也很兴奋:“然后呢然后呢。”   “张公子大概是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后来那位面纱姑娘突然叫了尖叫大喊了起来,然后就引来了很多人,你想想啊,那边有多少人,不得一下子当场捉住,面纱姑娘见来了许多人,当场就哭喊着控诉,说张公子将她认成了别人,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还动手动脚,有人就问她为什么戴着面纱,姑娘就马上把面纱摘下,说自己脸上方才不小心沾上一种花粉,过敏红肿了,怕吓着人这才遮起来的,她只是个丫鬟,脸上这样自然不敢靠近主子身边伺候,便只有走得远些,去树阴下躲着,没想到就遭遇了这事。   当时人不少,有眼尖的很快看察觉到那丫鬟穿的衣裳自己她的身形都有些像姜,加之之前张公子没掩饰过自己倾慕姜韵,大家心里头有数了,心说这姓张的真是个品行不端的,这等场合竟然做出这样有辱斯文的事,故而俱是对他不屑非常。   张公子的名声是坏彻底了,连带着有些人看姜韵的眼神都微妙起来,说起来,姜韵也算是遭了一回无妄之灾,好在因着成国公府的原因,别人也只敢心里想想却不敢嘴上说。”   顾青瓷虽然自来对姜韵没什么好感,但更讨厌姓张的那种恶心随意坏女子名声的人,只觉该是千刀万剐才解气。   若换个家世差一点的,没准就要被带累了。   一提起姜韵,顾青瓷就忽然就一下子记起来,之前她和李成则一起去小竹轩窗,曾在里面见到了姜韵,好像是在赴大皇子的宴。   姜韵虽然是客居在成国公府的表小姐,可也奇怪,那府里从上到下都很疼爱喜欢姜韵。   顾青瓷一个激灵突然,就想成国公府不会是私下投了大皇子吧?   顾青瓷虽然朝廷的是不敏感,但也知如今皇上还没立太子,这种情况私下站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至少顾家从家不敢做这样的事。   一时想得深了都去了迷,直到柳叔玥推了她几下才回神。   不过柳叔玥只以为她是听了张公子无耻行径气到了,没有多想。   “那再后来呢。”   柳叔玥才接着说:“事后张家送了礼去那丫鬟的主家赔礼了了这桩。不好处理的是成国公府那里,到底还是和成国公府结了仇,被人连人带礼请了出门。”   其实这事一细想就该想明白张公子大抵是遭了别人的算计,不然哪里会那么巧那丫鬟一身打扮同姜韵如此相像,只是因为姓张的平日里就德行不修,得罪人甚多,他当时辩解自己是收了纸条来赴会却没有人愿意听他说,成国公府的人更是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嘴。   顾青瓷撇撇嘴,“让他自作自受,也是活该。”   “谁说不是呢,合该他吃教训!”柳叔一脸玥赞同。   ——   顾青瓷在柳家吃的中饭,差不多未时才告辞离家。   她一路都在想着姜韵那事,到了家,不知怎的就去书房写了一封信,封好后招来元宝,让他明日送去书院交给李成则。   元宝连忙答应了。   这天晚上,顾青瓷早早歇下了,夜里却做了许多梦,一早醒来却又半点不记得,只觉得没睡好没劲。   吃早食时随口问了一句,问元宝出门没有。   “奶奶今日比平常起得晚了些,元宝一早出发了,说是早上不怎么热赶路舒服些,见奶奶没起身就没来会话,同我和玉钏说了。”   顾青瓷点点头,又自顾自说:“相公收到信应该就回一封了。”   她自己不觉得如何,旁边玉珠玉钏忍着笑相互看了一眼。   这才几天,奶奶就想着大爷了。 第92章   原以为等着晚上元宝回来, 会带一封信回来, 哪料得竟是李成自己回来了。   秋菊在巴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 终于见马车回来,元宝利索跳下车辕,随后伸手去打起旁边的帘子, 就见从里面下来个送, 正是李成则,秋菊见状, 立马转身跑回了内院, 赶紧去通知主子。   “奶奶,大爷回来了!”   顾青瓷正在炕上扎花堆纱玩, 闻言就是一愣,“什么, 你相公回来了?”一面说话一面已经穿着鞋子下了炕。   “错不了, 奴婢瞧着真真的。”   顾青瓷整了整衣裳, 抬眼瞧了一眼外头,对丫鬟说道:“天快黑了,玉钏去把灯掌起来。”   其实离着天黑还有一会儿, 夏日里也天黑得晚, 但是主子吩咐了, 做下人的肯定照做, 玉钏“哎”了一声, 不一会儿就掌起了灯, 屋子里瞬间就更亮堂起来。   顾青瓷提起裙角往外走, 果没走几路就见李成则从影壁从拐了出来。   她脸上立马就扬起了甜腻的笑,走近拉着人一起进了屋子。   这才问道:“相公怎么今日回来了,这还不到日子呢,莫不是有什么事不成?”   李成则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放下茶盏,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的确是有事,这次回来怕暂时也不不回书院了。”   顾青瓷吓了一跳,以为是他学业上出了什么问题,脸露出些紧张。   李成则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转头对玉珠玉钏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去外面守着,莫叫旁人靠近。”   两个丫鬟点点头,随即出去,将门也给带上关好。   顾青瓷自己脑子胡思乱想了会儿,焦急道:“相公快说吧,担心死我了。”   李成则捋了捋思路措辞,这才一跟人一一道来。   却原来是官家给下的圣旨,起因皆是由那一卷羊皮卷地图所起。   羊皮卷的秘密谁都想知道,是以在经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大邺和炎国终于达成协议,决定双方共同选定一些人,根据羊皮小卷图中的描绘的,去找那地方。   众人心知肚明,那或许是处地宫,是真正的宝贝。   若是找到了挖出来,谁都不敢猜测里面有什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所有人都对那未知的地方抓心挠肺的好奇。   因为李成则是解开机关锁的人,皇上自然想要他一同去,谁知道去寻找的过程中还会不会再出现类似那种机关的东西?对此炎国人也是非常赞同,一致认为随行人选中不能少了李成则。   因这事不宜过分宣扬,皇上才特地派了贴身内侍和禁宫侍卫来去了奉太书院,传达了自己的一起。   除了李成则之外,此事的负责人皇上亲点了三皇子五皇子,再有四位心腹大臣一同前往,再派三百名禁卫军随行保护。   而炎国那边,要去的还是庆王爷和流月公主,剩下其余人员配置和大邺这边差不多。   这次出行人员众多,必定避不开人,皇上早就想好了别的借口,隐是了去寻宝的意图。   从李成则解开机关锁起他就牵扯进这件事,眼下也拒绝不了,皇上不是询问他跟他商量,而是直接吩咐命令,封建皇权制度之下,谁敢去违抗圣意?   李成则为着小命也不能。   略简单地很顾青瓷讲明了事情的缘由,顾青瓷好半晌怔住了。   过了片刻她才急急道:“相公要出行?还是同两位皇子一起出行?那得出去多久?什么时候才回?”   李成则叹了一叹,随后抚了抚顾青瓷的发顶,说:“这事哪里说得准,皇上都不能给出一个准话,不过只怕日子短不了,我只知道那卷羊皮卷上描绘的地方,几个知道的人都说是于连山脉,这次也是先往那边行进。”   顾青瓷没读过什么地理类书籍,并不晓得于连山脉在哪里,于是神情更加烦躁,也是乍地听到这事,心里难受引起的。   她几乎没哭出来,勉强忍住了。   李成则看她这样,却还是只能硬着心肠说道:“从京城去到于连山脉那边,这么多人一起走的话,马车走得快的话,恐怕也要走一个多月时间。”   “去要一个月……回来也要一个月,到了那于连山脉更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去寻找那密室地宫,那到底要多久才能回来呢。”顾青瓷半垂着脑袋,自喃自语,语气透着委屈沮丧。   李成则之所以把事情都告诉顾青瓷,并没有瞒着她什么,就是知道自己这一去必定要很久。   依着顾青瓷的性子,肯定不会那么平静接受,若是她肯闹一场还倒好……   李成则猜的没错,顾青瓷聪明得很,她压根就没闹,只是一脸可怜难过的模样,于是李成则便只好来来回回哄她。   顾青瓷依旧是闷声不吭气,显然还是心里不高兴。   李成则捏了捏她的脸,道:“官官可否体谅为夫这次?”   顾青瓷绞了绞手帕,低头沉吟了许久,听见李成则跟她说话,勉强抬起头来,张张嘴说道:“相公不若带我一起去吧。”   李成则滞了下,随后才沉声道:“官官,这并非出去游玩,岂可儿戏?且我都料不准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又怎么能带着你一同去?更有路途中肯定艰苦难捱,你吃不得苦。”   李成则头疼。   顾青瓷连忙抓着他的手,说:“我不怕那些啊,我就想跟相公一起去,不然就放我一个人在家的话,相公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不担心么,我不要!”   “你要是觉得咱家无聊了,也可回顾府住一段日子,有岳母陪着我也放心,好不好?”   顾青瓷一下子把脸埋在人胸前,瓮声瓮气说不,一会儿又眨着骨碌碌的眼睛求着,“相公你就让我跟着去吧,你就把我当成一个丫鬟好了,我在你身边还能照顾你呢,要走那么远的路呢,一个人肯更不行。”   李成则这下真的笑了,顾六小姐会照顾人是天方夜谭,要真的许她跟着去了,怕是自己照顾这小丫头还差不多。   李成则好话哄了千万遍,奈何顾青瓷倔犟得很,一千一万个就要跟着。   他真是无奈了,“这事替皇家办差啊,带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李成则只能这么解释。   顾青瓷不信,反驳说:“那还有两位皇子呢,他们总得带丫鬟伺候吧。”   李成则:“你又不是丫鬟,你是我夫人。”   “难道你想带丫鬟都不带我?”   “不许顶嘴。”李成则看着她的眼睛,“你还不知道你相公是什么样的人?”   李成则任由顾青瓷撒娇痴缠许久,就是不松口。   他决定晾着人一会儿,让她自己想通,转而起身去了东院那边,这事还要跟老太太说说,毕竟要出门很长时间,少则三五个月多则半年都说不准。   但是真正缘由却不能直说,只能讲皇上之后会对外公开的借口道是派遣三皇子和五皇子去大司国,大司国的地理位置刚好的是要穿过于连山脉,大司国国土面积不大,是大邺的附属国,而它的北面就是炎国,于连山脉是大邺最边缘的地区,已经出了大邺管治范围之内,那边人迹罕至,倒是炎国和大司国的中心城离它不是很远。   为着这个,圣上还特地写了一封手书让他们一起带着,到时候正好去见一个大司国的陛下,正好那位陛下今年似乎要举办大寿,合适得很。   一听孙儿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老太太第一时间是不舍得,“我的乖孙,可是一定要去?”   官家派下的事被选上是几辈子的荣幸,但老太太舍不得孙子是人之常情,心里自是晓得皇命不可违,嘴上两句话不过是疼惜之言。   至于李成则为什么会被皇上选中,老太太却并没有多想,因为之前李成则的话模糊了她的概念,李成则说这次出使大司国有几百人一起,自己并不起眼,孙氏自然而然就会猜测大概是明德侯府提携的缘故,才把孙儿弄了进去。   李成则这边说话,白氏也在,她怎么着也是李成则母亲,出远门这事自然也要知会一声。   李成则方才不觉得什么,现下看了看白氏李成则不免想多了些。   白氏这人算计了顾青瓷几次,从始至终都对她满怀恶意,他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多长时间,却怕顾青瓷招架不住,会找了白氏的道。   方才被顾青瓷拉着歪缠了那么久李成则都没动摇,这会儿一见白氏,自己就开始考虑要不要带那丫头一起出门。   还真不是李成则多想。   你道李成则在同老太太说这桩是的时候白氏在想什么?   她头一个想得并不是儿子出远门危不危险辛不辛苦,反而是李成则要三五个月回不来,那顾青瓷不是没了撑腰的人,她的机会不是来了。   男人不在家,顾青瓷又没养下孩儿,还怎么能硬气得起来?   就这么一个念头就一下子刺激得白氏兴奋起来。   直到听到孙氏声音沉沉的一句话,她在乍然收回思绪。   “跟你说话呢!则儿且要出去那么久,你这做娘的不说心疼,倒还在那边想七想八!”   白氏生怕自己方才露了相叫人察觉,心中一咯噔,于是连忙出言描补,道:“我这是乍一听被晃了心神,若不是知道这是皇命,我哪里舍得让我儿去那么远的地方。”说完脸上神情真真切切的难受了起来,末了还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老太太哼了一声,懒得跟她掰扯,只道:“有这些功夫,却去多准备些则儿路上该带的东西,比什么不强!”   白氏:“娘说的是,媳妇正想着要去呢。” 第93章   李成则自然不需要白氏去准备什么东西, 自己那边什么都不缺, 院子里丫鬟不缺,哪里少得了人手帮忙。   既过来了,李成则就在这边用了晚饭, 一边跟老太太说了话, 老太太期间提醒了一句, 说:“明日你回乡下一趟, 见一见你爹, 你要出远门, 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总要亲口告诉你老子一声。”   李成则放下筷子, 回:“孙儿省得的。”   用过饭, 天已经黑透了,李成则打了一盏灯笼回去西院。   屋子里顾青瓷还蔫蔫儿的,得丫鬟来说李成则在老太太那边用饭不过来了,更是赌气自个儿也不吃了, 叫丫鬟把饭菜原样抬了下去。   她这是小孩子的德行, 故意做给李成则看, 说白了就是仗着有人疼爱。   李成则一回来还没进屋子里,廊下的丫鬟细声回禀, 说奶奶晚上没用饭。   李成则点头说知道了,吩咐她们厨房做些吃的过来, 不用太多, 这会儿都晚了, 怕吃多了积食。   “丫鬟说你没用晚饭,怎么不吃?”李成则挑起竹帘走进去,在顾青瓷旁边坐下,一边说说。   顾青瓷努努嘴:“没胃口。”   李成则嘴角就挑了挑,脸上带着笑意,他知道顾青瓷一向胃口好,挑食也是挑自己喜欢吃的,并不是吃不下,也并没有许多人有的苦夏毛病。   反倒是李成则自己一到夏季胃口差很多。   但李成则没戳穿她,只道:“我让丫头给你端些吃的过来,再不许任性。”   顾青瓷不是真生气,她就是想让李成则答应带她一起去,才自己跟自己闷着闹。   李成则说软话哄她,她也不可能跳起来说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吃之类的话。   说起来,比之以前这已是长进了很多。   李成则怕她吃饭心里还憋着气性对胃不好,于是就换了个话题:“你给我写信说大妹妹要说亲了?”   片刻,顾青瓷才慢吞吞点点头,说:“原先是母亲在相看,现在老太太也请了人打听,不止是大妹妹,小妹就只差大妹妹一岁,说是一道留意着,或前后脚定亲了也未可知。之前我看大妹整天神思不宁的,估计是怕母亲给她选个不适合的人家。”   李成则听了道:“回头我跟祖母说一声,祖母应当不会让母亲胡来的。”   顾青瓷有想起什么,张了张嘴说:“前些日子你外祖母上门来,不知道是不是想说大妹妹的亲事。”   寻常不过年不过节不过寿,一般姻亲之间也不会走动,况白氏都出嫁了这么多年,她不是新妇,没有那么香亲的。   白母只有一个儿子,年纪就跟李父差不多,但是孙子却有三个。   只是白家家贫,日子过的紧巴。   李成则见过那几个舅家表兄弟,有两个已经成亲,就剩老三没着落,可那人没什么本事,哪能让李芝嫁过去。   古代流行亲上加亲的说法,但李成则是个现代人怎么会允许李芝去近亲结婚。   白家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类,依着老太太的性格,也不可能会把李芝嫁到白家去。   反而是白氏那里还真说不准,她一向不把女儿当回事,估计会脑子拎不清拖后腿。   “相公,你什么时候走啊?”   好好说着李家姐妹的事,顾青瓷却又突然蹦了一句。   李成则愣了一下,继而哭笑不得道:“还有十来日功夫,宫里那边也需要些时间去准备。”   得知还有十几天时间才走,顾青瓷心里松了松,也越发坚定一定要趁这几天磨得相公同意带自己。   正这会儿,玉珠端着饭食进来了,放才炕几的小桌上后自己又出去。   果然按着李成则吩咐的,送来的吃食不多,一碗饭一个菌菇汤两个素菜,李成则给人递了筷子过去,顾青瓷乖乖吃起来。   李成则这边还有半茬小说稿没写完,考虑到要出远门,他打算加紧时间把后面剩下的一点写完,连着之间的存稿一并送去给方掌柜。   所以等顾青瓷吃过了饭,李成则嘱咐她自己呆着,只别急着睡,同屋子同丫鬟们玩一会儿再去洗漱。   顾青瓷原先府里的规矩比李成则还多,二太太养她又养的精细,这些养生上的事怎么能不知道,就是丫鬟婆子也都知道的,不会让顾青瓷胡来。   李成则是说习惯了,顾青瓷年纪小,他自然而然就要照顾着,这是他的责任。   顾青瓷喜欢李成则,自然也愿意喜欢听对方说这些话,每次都认真答应。   李成则让端砚在书房点了两盏灯,才开始工作。   一忙就是一个时辰。   只等端砚提醒第二回,才整理好东西放下笔,抬脚回了正屋,洗漱过后,回了房却看见顾青瓷还没睁着眼睛在床上打滚。   “怎么还不睡?”   顾青瓷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给李成则让地方,小声说:“睡不着。”   李成则知道她约莫是心里念着自己要出门那事才如此。   脱了外衣丢在屏风上挂好,一面上了床,顾青瓷连忙爬过来一手抱着他的腰,撒娇似的拱来拱去。   李成则好笑,然后也搂了搂她。   顾青瓷转个身趴着撑起来,往李成则身动,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几口,一口嘬下去就带一个濡湿的印子。   “相公……”   她在李成则脸上眼睛上鼻子上那口水,一边咕哝着小奶猫一样叫他。   李成则被人叫得眼皮跳了几下,但并没有说话。   顾青瓷越发起劲,亲啊亲的亲到人脖子出就露出尖牙轻轻咬了一口。   李成则闷哼了一声,低笑,大掌从后面摸她的后脑勺。   “相公,你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呀。”   顾青瓷用水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男人。   李成则挑了挑眉,感慨似的说:“官官,你真是……那些话本没白看。”   不过半秒,顾青瓷脸上就腾地一下红透了。   李成则被她撩拨起了念头,枕边人这么可爱实在忍不住。   在调戏了人一句后就反客为主地压了下去。   但是这天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顾青瓷是个心智坚韧的丫头,在几次关键时刻,人一面捂嘴,咬唇轻声哭哭啼啼,间或是呜呜嘤嘤的求饶声,然等人匀出空来呼吸,还用没不让断断续续问上一句“相公你答不答应啊?”或“带我一起去。”   ……   翌日早晨,李成则醒来,没急着起床,他就坐在床上想了会儿。   感触极深地明白过来,男人真的是容易被吹耳边风,特别是在床上。   一晚上过去,你可能都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   与之相反,吃早饭的时候顾青瓷神采飞扬。   玉钏还纳闷了,昨天奶奶还难过来着,这么快就想通了?   李成则面不改色,用好饭,让顾青瓷自己玩,他今日有事要出门。   顾青瓷这会儿开心,说什么都能快快答应,一点都不纠缠。   李成则仰面叹息一声出门去了。   这几日,顾青瓷忙着指挥丫鬟打点行李,一整理起来才知道繁琐,嘴里说着这个也要带那个也不能落下。   张嬷嬷已经知道顾青瓷要跟着李成则出门的事,但是她不怎么赞同,担心顾青瓷吃不了苦,都说行路难行路难,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自家奶奶从小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苦,到时候如何能受得了。再有这是跟着两位皇子一起,结伴的还炎国的王爷公主,到时候路上肯定是以那些贵人为先,不定能顾着奶奶。   张嬷嬷劝说了两次,但顾青瓷不乐意听,铁了心要跟着。   张嬷嬷无法。   李成则回来见顾青瓷准备带那么多东西,一时头皮发麻,连忙教育了两句,让她知道不是出去玩。   顾青瓷才心虚地住了手,表情讪讪,说那都听相公的。   顾青瓷知道三皇子和五皇子会去,想着就随口问了一句,“大皇子去不去?”   李成则有些奇怪,“问他作甚?”继而摇头,“应是不去的,听说皇上另指派了大皇子别的差事。”   李成则因为是随行重要人员,这两日也进宫见过几位皇子,自然知道一些消息。   顾青瓷说:“哦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大皇子怪怪的,他私下还拉拢朝臣呢。”   “这话不能胡说,叫人听见生疑,惹出事端。”李成则蹙眉道。   顾青瓷说自己不是胡说的:“相公你记不记得那次带我出门,就是去见你同窗那次,我就看见成国公府的表小姐私下见大皇子,她一个闺阁姑娘怎么能随意出门,必是成国公府默许的,这不就是说明成国公府有可能和大皇子走得近。”   “你亲眼看见的?”李成则问。   顾青瓷点点头。   李成则沉吟片刻,才对她说:“这事以后不可对旁人说,争储的事历是忌讳,里头牵涉良多,风险大,我们家不能沾,以后远着些大皇子和成国公府就罢了。”   其实李家这样的门第也不会叫人惦记上,但李成则还是多叮嘱了顾青瓷两句。   顾青瓷无一不应承,漫说大皇子和她一沾不上边,就是成国公府和她们明德侯府也谈不上交情,倒是她同成家的小姐还有一些过节。   李成则还没跟老太太提自己这次出门要带顾青瓷一起的事,抽了个空带着李成则一起过去了一趟。   没等说话,一进去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是老太太在骂白氏。   “祖母,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李成则出声问。   “造孽啊,你让你那好娘自己说,她要把芝儿嫁给你舅家表弟,竟瞒着我准备换了庚帖!”孙氏气得狠了,手一直用力锤着桌子。   白氏急忙道:“娘,芝儿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疼她,我那侄儿真是个不错的人,芝儿嘴笨木讷,我侄儿却最是活络的一个人,两人性情正好相配,再一个芝儿嫁入舅家是亲上加亲,以后过日子没有婆婆为难,端是怎么看都好。” 第94章   “黑了心肝的东西!你倒昧着良心说这些瞎话, 你侄儿要是个好的你娘怎么不大大方方来同我讲, 偏生两次上门却在我面前一个字不提, 末了拉着你去那屋内嘀嘀咕咕,怎么,眼下都要背着我去换庚帖了, 你倒是很敢!如今我老了脾气也宽和了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这件事是真惹怒了孙氏, 不然她不会在李成则和顾青瓷面前教做人, 丝毫不给她孙氏脸面。   “不是的,娘,媳妇不敢啊!”白氏就差没跪下赌咒发誓了。   孙氏重重哼了一声,“我看你如今是没有什么不敢的。我今日且把话放在这里, 芝儿的婚事不用你插手, 你那个侄儿你爱说给谁去说给谁去!”   “可是我已经答应我娘家了啊!”白氏心里急了,脱口而出。   孙氏却冷笑道:“好个白家人,这是算计着空手套个媳妇回去,白氏, 你自己造下的事自己解决, 休要我给你擦屁股,白家人敢来闹, 看我不叫人大扫把赶出去!”   白氏脸上的怨恨一闪而过。   最后, 李成则也说了一句:“我知道娘心疼自己侄儿, 但妹妹才是娘的亲骨肉, 自该多考虑几分才是。”   白氏低着头出去了。   孙氏留了李成则和顾青瓷说话。   也没别的事, 白氏靠不住, 两个孙女的婚事只能老太太亲自来管着。   先头她找了媒婆旁人留意着,不日那边果然送了人选过来,孙氏挑了几个合适的,便叫李成则来看看,她怕亲事结得不好会影响到李成则。   李成则本想说既然是李芝的亲事应当也要让她自己来选择,亲口答应同意才行,再一想也知道不现实。   这时代儿女婚事都是由父母做主的,断没有给他们自己选择的说法,再一个,李蝉李芝内向,常年呆在家里不定懂得识人,年轻里反倒比不上家里有经验的老人,如此让老太太做主算不错了。   于是也就答应了。   老太太手中有三户人家,男儿年纪都是十八九岁左右。   头一个男的是家中长子,经济条件也不差,家里有百亩良田,靠着收租子过日子,先不伦人品如何,李成则还是第一个否定了这家去,因为李芝的性格不适合当长嫂,一般来说长子责任大,既要奉养爹娘,还要照顾后面的弟妹,那家人后面弟妹三五个,李芝要是嫁过肯更会会有一段日子不轻松。   剩下两个,一人是个读书人,家境亦尚可,但是还未考中秀才。另一个,乃家中独子,在巡防营做事,条件不错,家里住着两进大宅子,地段比李家好许多,家中亦有丫鬟婆子做粗活。   李成则不知道人品不好判断,只说这家两家不错,但还要去细细打听人品才行。   其实除了这几个,有意向还有许多花里胡哨的人家,看着也更富贵,但是大多都是冲着顾家去的,妄图攀上关系,以后或求人办事也有门路。   孙氏人老成精,哪里会看不透这里头的门门道道,故而将那些通通给拒绝了。   在她心里孙儿最重要,谁都不能拖后腿,她李家的孙女也不指望着高攀谁家,那种安分聪明的人家最好。   其实李成则私心觉得李芝才十五岁不用很着急,就跟孙氏说何不缓缓再说。   老太太却笑着说:“女子和男儿不一样,这个年纪相看已经不算早,如果说合好,走完小定大定,等成亲都要来年了,再说你妹妹们一年长一岁,去岁还好,今年白家就来打主意,你娘又是个心歪靠不住的,我拦得注她一次,不能保证次次都能防着,毕竟是她生的。早点定下来,也是为了你妹妹们好。”   李成则听了也无奈,这才点头,说他明日且让元宝去打听打听那两家,若是真合适他也不拦着。   今日这场孙氏训斥白氏,李芝李蝉两姐妹虽被婆子支开了,但多少也知道些,心里就惴惴不安的。   顾青瓷少不得又安慰了一回。   李成则顾青瓷回了那边院子,李成则问顾青瓷有没有什么想法。   顾青瓷就说:“老太太的意思怕是想在你出门前把大妹妹的亲事定下来。”   李成则有些意外,怎么会这么急?   他不知道这事其实是个长久来的风俗。   据说家里有人要出远门或去做活时,若是在出门前家里能办一桩喜事,那出门的人就被看着身带吉利,有一路保平安的说法。   整好李芝本来就在说亲,老太太知道了孙儿要出门,为了讨个吉利,肯定会在这几日把李芝的婚事敲定下来。   看老太太的意思,怕是人选就要在那三个中间选了。   李成则否定了第一个,顾青瓷却觉得第二个也不怎么合配,说是个读书人,以后能走到哪一步还不好说,就眼下来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又不能做别的是,就算是本事的。再一个读书人大多清高,李芝正经没读过书,虽被顾青瓷教过一段日子能认些许字了,但也就这样了。   顾青瓷轻言细语说道:“万一对方是个喜好红袖添香的读书人,那大妹妹怕是应付不过来。”   李成则被她说得笑了,挑眉道:“官官竟然有此见地,远胜为夫矣。”   顾青瓷扑过去锤了他几下,谁听不出这是拿她打趣呢。   谁知李成则跟着继续道:“不知依官官看来,为夫又是哪类读书人,是和夫人凤凰于飞情瑟和鸣,还是如鼓琴瑟鹣鲽情深?”   顾青瓷叫李成则说得脸颊绯红,蹬了几下脚,用手帕捂着脸不肯见人了。   好好谈论着事情,最后竟叫他们闹做一团去。   翌日,李成则就叫了元宝端砚两人去打听被老太太挑中的那三家人。   先是看家庭环境经济情况有没有弄虚作假,再从周遭邻里探探那家的风平,平时为人处事如何,且很不止那男儿,整个家里都要打听打听,买猪都要看圈,更别提嫁娶这般重大的事。   元宝和端砚两人一连打听了三天,之后才把听来问来看来的情况都禀告给了李成则知道。   最后李成则综合分析考虑了下,觉得第三户看来是最好。   但是他也不想替李芝作了主,于是就让顾青瓷把李芝叫过来,把这几家的情况说给李芝知道,利弊好坏也都说予她听,问她自己选哪一家,他再去同孙氏说。   李芝着实是个温顺乖巧人,且她其实并不笨,当顾青瓷跟她说了这三家的情况后,她起先是害羞不敢抬头,只说一切由祖母和哥哥做主,还是顾青瓷多说了几句,说这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此处又没外人,有什么想法只管说便是。   如此,李芝才红着脸指了第三家,声如蚊讷似地说:“就这家吧。”   顾青瓷把结果告诉了李成则,李成则转头就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连声说了几个好字,脸上笑成了一张风干的橘子皮,说道:“那便就这家了,你爹约莫明天也要回了,我去给媒人递个话,若是答应,赶快交换庚帖把这事定下来才好。”   那户人家果然没意见,该也是从媒人那里听说了李家儿子要出远门的事,倒也理解,于是就近择了日子,带着礼登了李家的门。   李家摆了两桌好酒菜宴客,皆大欢喜,过完小定,在房梁上挂了红灯笼,这就是昭示着主家有喜事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李成则出门的日子。   行李一早已经打点好,算是轻装简便,顾青瓷同行,丫鬟不能带,只有元宝跟着。   出发的前一日,李成则在整理东西的时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忽然就问顾青瓷:“官官,日前让你喝的药可有乖乖喝?”   顾青瓷正坐在她的妆台前换着珠钗,比划着哪一支更漂亮,听见问话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才抬头道,“吃了,苦得很,又是补身子的么?”   之前大夫说顾青瓷体寒,她吃了几次药,前几天李成则又去开了一帖药回来,顾青瓷没多问,还以为是以往那个,连吃了三日。   李成则没告诉顾青瓷那药是避孕药,只能略点了点头。   他也是第二天才想起来晚上也没个措施,怕顾青瓷有怀孕的风险,于是就去请教了大夫,求了一剂避孕药,大夫说这个煎着服用三天的人对女子身体没什么害处,还有一种丸子敦伦事后给女子合水送服一丸也有用,但是药性药会烈一些,恐伤身。   古代没什么有效的避孕手段,开的中药有没有避孕作用李成则也不确定,顾青瓷要跟着出门,肯定是不能让她这时候怀身子的。   李成则掐着指头算了算顾青瓷的月事,还有半个月功夫,行房那天是安全期所以应该问题不大?   他心说但愿如此。   出门是钦天监选的好日子,所有人都在宫门前等候,阵仗很大。   两位皇子的四马豪华马车排在最前面,左右贴身站着随行贴身保护的侍卫,后面依次跟了八辆次一等的二马马车,而最后则站着好几列骑着高头大马佩着长刀士兵,足有三百人。   右边也是差不多的阵仗,乃是炎国人的队伍。   皇帝负手站在高台之上,让人宣读了出行赋,又响击大鼓百余下,送列队出行。   随后众人一一整装上车,李成则带着顾青瓷上了中间八两马车的其中一辆。   扶着顾青瓷让她踩着脚凳上去。   马车空间很大,也很舒适,坐两人绰绰有余。   坐好不足一刻钟时间,车队开始缓慢地动了起来,往前行进。   “紧张么。”李成则问顾青瓷。   顾青瓷摇摇头,说:“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跟相公一起,不怕。”   李成则低声笑了。 第95章   这阵仗很大, 不过因为有官兵在左右开道, 大街上行人自发让了路, 故而车马队一路走过来很顺畅。   城内行车速度不快,马车哐当哐当走了半个时辰才出得城门。   城外的官道宽敞,一行并列也走得开,大邺在左,炎国在右两队一起前行。   李成则这边的马车,也都铺了毯子,毯子上再垫着一层竹簟, 凉沁沁的舒服。   中间有一个低矮小木几,木几放着一套空茶具,因为有四方木架之类的东西固定住,所以马车在走路的时候茶杯也不动掉下去。   再看, 马车左右两磅各放着两个隔层小木柜。   顾青瓷一一拉开看, 一层放着干果,第二层放着点心水果, 三层放着茶叶, 而另一边木柜也如此,放着好一个装满水的水壶,以及一些常用的东西。   因是跟随皇子出门,李成则一早吩咐过要从简, 只需要带足衣物和银两, 旁的的东西都没有准备。   车多马多, 一路上扬起阵阵尘土, 顾青瓷看了几眼外面就不看了,就把竹门和竹帘都放了下来。   她挨着李成则坐,凑过去,贴着人的耳朵小声说:“我方才看见两位皇子身边都有丫头伺候,早知道这样,也应该把玉珠玉钏带上才是。”   李成则闻言就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故意道:“早知道这样,便是不该带你来才是。”   顾青瓷撒娇:“相公……”   “不许妄言。之前跟你说过,这一路墙肯定不会好过,又是暑夏,热得很,没有冰给你使,更不能在屋子里避暑,以后只要没找到客栈落脚,想用水都没有,还怕不怕了?若是怕趁现在还没走远,我让元宝送你回去。”   “相公我就只是说说。”顾青瓷揪着他的袖子,嘟囔。   “说说也不行,人多嘴杂,若是被人乱传了去又是一桩麻烦。”   “知道了,我听相公的便是。”顾青瓷还还算乖巧,认了错。   干坐着无聊,没过一会儿,顾青瓷又问:“相公,咱们走的是那一条路?今天在哪里停?”   李成则从带来的行李中翻出一张地图,摊开拿在手里指给顾青瓷看:“呐,便是这条路线,晚上可进入稗县。”   “稗县啊,我知道呢。”顾青瓷说,她娘那边似乎有个亲戚就是稗县的县令,“相公有没有去过稗县?”   稗县李成则也是知道的,去岁皇上令下面人规整划分区域,包括河口村在内的周遭三个村落都被划入了稗县。   况且“李成则”的确曾去过稗县,所以李成则就回说:“几年前来过一回,之前河口村划地盘,河口村户籍归入稗县,虽然稗县离京城近,可是它却是属于开阳府的辖制之下,也就是说,明年为夫参加秋闱且要去到开阳府。”   “怎么会如此,岂不是要舍近求远,就在京城不行吗?”顾青瓷先头没听人说过这事,现下李成一提,她倒很不情不愿起来。   李成则道:“无妨,开阳府也不甚远,不过三四日路程,算不得什么。”   “却还是麻烦呢,不及家门口便利。”顾青瓷说。   这一走就走一个多时辰,到了正午是最热的时候,车队走到了一片树阴处,三皇子吩咐列队休息。   也没准备生火做饭,只让伙夫建仆们抬着干粮一一分发下去。   马车停在树边,顾青瓷卷起竹帘往外看,好奇问道:“怎么这么多饼子?都是一早准备好的吗,但是这么热的天也放不住啊。”   李成则听了好笑,“傻丫头,自然不可能顿顿都准备干粮,就只是这两天的数量而已,这一队全部加起来大概有七八百人,一天要吃下许多粮食,你看队伍后面跟着几辆粮食车,近千人的队伍出门在外,没有粮食备着可不行。”   顾青瓷哪里考虑过这些事,在家时就只顾着口人求着李成则带着她一起来,别的的什么通通都没考虑过。   他们这边也没落下,建仆端了一盘四个饼子过来。   元宝和赶车的车夫一起坐在外面,替主子接下盘子递了进去,一边拿起自己的饼子咬了起来。   顾青瓷说:“相公我不想吃这个,匣子里有点心和水果。”   李成则没有勉强她,索性点心不吃也会放坏。   骑马赶路的人不吃些干的不顶饿,像这种结实的饼子,吃上两个再灌下几杯茶水,准保会让胃撑起来。   顾青瓷捏着一块精致小巧的点心放在嘴边一口一口吃。   李成则却是随手拿了一个饼子,放在嘴里细细嚼。   “相公,你同我一起吃点心吧,那个不好吃。”   顾青瓷边说边拿起一块点心往李成则手里放。   李成则笑了笑:“没事,点心太过甜腻,我吃这饼子即可,官官不若给为夫倒一杯茶?”   顾青瓷赶紧拿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把旁边的一个拧紧了楼的水壶打开,续满了小几上的白瓷壶,然后给李成则倒满了一杯,“相公快喝吧。”   这是先烧开灌好的凉开水,路途上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顾青瓷吃了三块点心就吃饱了,剩下的依旧放在匣子里。   趁着没赶车顾青瓷就垫着枕头,在车上上休息了会儿。   其实马车走动的时候还好些,外头会有风吹过来,车子停着不动反而更闷热。   不多时,顾青瓷就出了一额头的汗,李成则看见了,只得拿出一条干净帕子给她擦一擦,然后又拿了扇子一下下给她打,一边叹:“可是知道要吃苦头了,累不累?”   顾青瓷反而冲他笑了一下,甜甜说:“不累。”   李成则只能揪了揪她的鼻子。   修整完毕,很快车队动起来往前行了,速度比上午要更快了一些,应该是想趁着入夜之前进入稗县。   顾青瓷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成则却把她叫醒了过来,怕她睡多了晚上再睡不着。   一边摆了围棋出来,陪着姑娘下期,哄着她打起精神。   下午一路没停下,一直到酉时才终于到了稗县。   那六百多个士兵自然是在郊外扎营休息,只有一队二十个侍卫护着三皇子他们进去。   他们找了一家最好最大的酒楼客栈,将剩下房间全部包下,一行人住了进去。   赶了一天路,现在大家都又饿又累,瞬间,楼下十来张桌一下让这些人全部坐满了,随行下人自去吩咐小二,只管将好酒好菜上上来。   顾青瓷累了反而没什么胃口,只是李成则却哄着她吃了不少,给她夹了不少鱼肉菜。   现下还能吃上一口热手新鲜的,后面还有那么多路程,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趁着有地方吃赶紧吃。   吃过晚饭,两位皇子被下人领着,去了三楼的天字号房。   李成则以及随行的其他几位人员就一人在在二楼选了一间房住下。   李成则随手招来一位店小二,给了些银子让他去送桶热水过来,小二收了银子,十分高兴地答应道,“客官放心,热水马上就给您送过来。”   两人洗了澡,躺在床上休息,顾青瓷坐了一天马车十分的腰酸背痛,但也忍着没吱声,但李成则又怎么会不晓得,只是她既然跟出来了,就必然会遭这一通罪,前两日是会辛苦些,等熬过适应了就好了。   李成则面上一言不发,但还是心疼,顾青瓷趴在旁边枕着自己的手,李成则便伸出手,大掌在她腰背帮她揉了一会儿。   顾青瓷本来是埋着脸的,于是慢慢歪头瞥过来,喊了一声:“相公……”嘴巴瘪了瘪,眼眶含着一些雾蒙蒙的水汽,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哭腔,一叫出口,眼泪疙瘩也跟着掉出来了。   李成则把她抱起来一些,顾青瓷立马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又把脸埋在李成则胸口。   过了好半晌,才用湿软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成则抚了抚她的背,低声道:“道的什么歉,故意什么?”   顾青瓷含着鼻音:“不是故意哭的,我也不疼,真的。”   “好,不疼。”李成则顺着她的话说。   两人小声说着话,一个顺着另一个的话哄,夜渐渐深,很快,两人都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起床打理好,大家都一一下了楼,吃了一顿早饭,结了账就又要出发了。   顾青瓷只从马车的窗户上看了看稗县的街上,倒是挺热闹,早上已经有许多人在摆摊子,有油面摊子包子铺子,还有挑着卖豆腐脑的,卖酥油茶的。   元宝早上起得早,李成则让他出去逛逛,多买些吃的。   这不,一上车就几乎提着几篮子东西过来,许多零嘴,各种酱牛肉干猪肉干,梅子干葡萄干,点心水果也不少。   还有一个篮子里放着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热腾腾冒着热气。   李成则一看就笑了,这怕是把人家一屉包子都买来了吧。   于是说了句:“自己解决。”   元宝嘿嘿一笑:“谢主子。”然后和赶车大叔一起分着吃了,拳头大的包子足足八个,一人吃了四个。   顾青瓷看着直眨眼,真怕人噎着了,忍不住说:“你快喝点水。”   元宝笑得满口白牙,“少奶奶,这且噎不着我,小的胃口好着呢。”   顾青瓷忍不住娇声笑了出来。   ——   就跟李成则说的一样,赶路前几天的确难熬了些,慢慢熬过去了也就习惯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从大邺京城一路走,历经了三十多天,从八月初走到九月初。   终于,于连山脉要到了。   车队站在于连城的入口,一众人看着仿佛就在眼前的山脉,几乎都吐出了一口浊气。 第96章   于连山脉就在于连府北面不远, 如今到了地方,也不必急在一时, 自然先是要进得城去。   这里又因为紧挨着别国,巡检防备得更重,一定规模的队伍肯定不能放进去。于是三皇子他们提前了两日就派了士兵快马加鞭往于连城送信,让人心里有个数。   故而眼下, 知府大人携下属以及一队卫兵等在城门口亲自迎接。   三皇子五皇子走在最前面, 被几位官员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进了于连府。   住的地方早就安排妥当,因是过来办差,皇子们也不可能一直住在衙门, 所知府大人另行安排了别院。   于连府的知府姓江,大家便叫他一声江大人,据江大人说, 于连府原本叫“鱼连府”, 其名字就是来源于那后面那山脉,因为一座一座的大山,其形状似鱼, 故而就有了鱼连这个称谓, 后来又把鱼字改成了于字。   于连府还被人叫做鲲府,说是取自鲲鹏之意,先时于连府的百姓觉得这放眼望去不了尽头的一片鱼儿山, 合起来其形怕是大若鲲鹏, 鲲鹏乃是神兽, 人们觉得它能带来祥瑞,庄子的逍遥游里描述鲲鹏都说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不正同他们鱼儿山一样?   传着传着,最后总归是越说越玄乎,反正那意思就是,于连山脉是祥瑞聚集的地方。   于连府远离京城,这里的位置地方都十分大,府城的面积远大于京城,地价也不很贵,故而这边府宅都修建得颇为大气。   就说江大人给他们准备得这座府邸园林,五步一台十步一阁,水榭长廊铺设,又有小桥流水,奇花异草,鸟雀争鸣。   里面共有十几个院子。   三皇子,五皇子,里位大臣,加上上李成则和顾青瓷,都住在这里,一人一处院落。   而炎国王爷他们则是住在另一处府宅。   李成则和顾青瓷自是住在一个院子,还拨了两名丫鬟跟来伺候。   顾青瓷辛苦一路,之前没有丫鬟的时候事事都只能自己勉强动手,再不然就是李成则替她解决。   这会儿总算安定下来,能安宁片刻,于是让丫鬟给伺候她洗澡洗发,一身清爽才出来。   李成则亦是如此。   江大人十分体贴,也不急着设宴款待两位皇子,空出两日给人休息,发出去的帖子时间都是在第三日。   头一天大家都在屋子里休息养精神了,第二日才各自出了门,在于连府转转看看,感受一下这里的风俗人情。   顾青瓷拉着李成则,让人陪她去逛逛。   “要买衣裳买首饰呢。”顾青瓷说。   出门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一共只有几套,然而这一路走了一个月,夏天又热,衣裳一下子就脏了,有时候还不能洗,因为没找到歇脚的客栈,可想而知顾青瓷当初是怎么强忍过来的。   所以那些衣裳她是不肯再穿了的,预备着等买了新的就立刻扔掉。   现下既到了府城,见到了热闹得街市,感受到了热闹的气息,顾青瓷自然就要打起精神来了。   李成则无有不依她。   两人出门,元宝也跟着,不过李成则让元宝在一家茶馆吃东西等他们,顺便听一听这里的说书人说的些什么故事。   于连府的经济商贸十分的繁荣,因为它恰恰处在一个类似于“三角洲”的地理位置,又是交通要道,这里人口密集,几地来往的商人很多。   于连府的衣着服饰也很有特点,约莫是结合的些别的国家的元素,和京城那边有很大的不同。   顾青觉得十分新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到了一家绣庄里,眼睛都快移不开了。   卖衣裳的的是个女人,长相如同,但十分精明,很快说话,对方一瞧就知道顾青瓷是外地来的,且再看他们身上的穿戴能知道是富贵人,不缺钱。   于是热络地引着顾青瓷换衣裳,夸她好看,顺着她的喜好选了一套又一套。   当然也真的是因为顾青瓷貌美,将这些衣裳十分颜色穿出了十二分美丽来。   每换好一套顾青瓷就在李成则面前转个圈,问他好不好看。   李成则说好看。   最后顾青瓷足买了六身,包括配套好的鞋子。   而且也不忘给李成则也拿了好几套。   因为买得多,都不用自己拿回去,顾青瓷留下个地址,店里会让人给她送过去。   买好了衣裳,顾青瓷又去了首饰店,她最爱戴手链手环镯子这些,头上插的步摇簪子倒是没买多少。   “噢对了,忘记买帕子了!”顾青瓷才从首饰店出来,突然想起帕子的是,一边敲了敲脑袋。   顾青瓷这种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自然是手帕不离身,之前也带了好多条出来,只是在路上都给霍霍完了。   顾六小姐用的都气死丝绸手帕,丫鬟还会给她绣上一瓣花瓣或者一片叶子。   于是她又折回绣纺,准备买一些帕子备用。   没想到这么巧碰到了熟人。   是炎国的庆王爷和流月公主。   他们一起走了一个多月的路,自然不会陌生。   特别是流月公主和顾青瓷,两人本来在蹴鞠比赛上认识,没想到居然又一路来了于连府。   李成则那边和庆王爷两人见礼打了招呼。   “李公子这是……”庆王爷问。   李成则淡然道:“且带内子出来逛逛,陪她买些东西。”   庆王爷笑道:“二人伉俪情深,着实让人羡慕。”   “王爷见笑了。”李成则回。   流月公主看了看李成则,又看了看顾青瓷,抬了抬下巴说:“既然这么巧遇上了,不知李公子肯不肯赏脸一起吃个饭?”   李成则眉梢微挑,片刻后道:“公主严重了,既然公主要求,在下自当遵从。”   流月公主还想说什么,被庆王爷用眼神制止住了,“流月,不可无理。”   顾青瓷听见流月公主轻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满的样子。   之后,四人一起去了一家酒楼,一楼大厅人多,几人包二楼,这里二楼并不同其他的地方是一间一间的包房,而是只用几面高高的屏风围着三面,隔成一个小空间,但是靠着围栏的那一方却并不遮挡。   故而这里能清楚地看见楼下人,也听见他们说话。   便是既不受人打扰,又能感受气氛。   流月公主当初在京城,因为远离自己的国家都城,所以还时时被庆王爷耳提面命要收敛警惕。   如今一来到了于连府,就似乎完全放开了脾性,高傲越发尽显于脸上。   李成则并不觉得奇怪,原因无他,于连府距离炎国已经不太远了,无非大抵是离自己的地盘斤,心里有安全感,觉得底气十足罢了。   流月公主却是不怎么顾及男女之别这些规矩,反而时时同李成则说话,这才刚一坐好,伙计送来茶水点心离开后,就听她问:“李公子以前有没有来过于连府?”   李成则顿了一下,说:“未曾。”   流月公主一笑,又看着顾青瓷,说道:“那想必顾小姐也没来过吧。”   顾青瓷扯了扯嘴角,假笑:“怎么流月公主来过?”   李成则心中好笑,他家小姑娘倒是不傻。   于连府乃是大邺的州府,又是交通要道,经济繁茂之地,有他国商旅往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然流月毕竟是他国公主,私下的行为你知我知不戳破还不妨事,但她偏偏用这个是刺顾青瓷。   现在叫顾青瓷反问了回去,这让流月公主怎么回答?说自己隐着身份来过于连府,那得多没面子。   流月公主大概是反应过来了,脸上一时有些恼羞成怒的表情。   顾青瓷也不是个好欺负性格,哪里会怕她,也摆出一脸似笑非笑,偶尔瞥人家一眼。   两人跟在进行一场无声无形的对峙似的。   直到店小二来上菜才打破了这份沉默。   李成则和庆王爷倒是聊了些于连府的事。   三皇子五皇子已经派了一些手下上去于连山脉周遭打听消息,李成则相信庆王爷那边不会没没有动作。   反正再几天,等探听的消息全一些,他们就要依照那块羊皮小卷上的地图进山去了。   四人正吃着饭,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说话声。   说话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身高约莫又八尺的大汉,他皮肤黝黑,声音十分洪亮:“……鱼儿山果然是块福泽祥瑞之地,几个月前我娘病重,请了大夫去看,写出来一个药方,只是偏偏缺了其中一位珍贵药引,我寻遍咱们鲲府都没有找,我娘的病越发严重就要撑不下去了,后来有人出主意,说让我进鱼儿山去寻一寻,兴许老天保佑就能采到那个株药了,我也是没其他办法了,索性一咬牙,第二日就进山了。”   这人口里说了鱼儿山就是于连山脉,本地人都这么叫。   他旁边坐着的男人一听眼睛都瞪大了,“呵!”地仰声吸了一口气,“真进去了?”   谁不知山里都是有猛兽的,若倒霉碰上一个,怕会叫连皮带肉吃的骨头都不剩!   “这岂能有假!”大汉一拍桌子,“所以我才说鱼儿山是福瑞之地,你看我四肢健全地进去生龙活虎地出来,一点事没有,还找到了我娘治病需要的那棵草药!可不就是神仙保佑!”   “竟有此事?”这是隔壁桌的人小声嘀咕。   看来大家都在悄悄听这个事。   “千真万确,我若是扯谎,就叫我老娘再病一回!”壮汉大声说到。   哦吼,这下没人怀疑了。   又渐渐同身边人说起话来,叫的都是自己知道的听过的于连山的一些事。   总之最后的结果都是再一次认定,鱼儿山是个好地方,是个带福之地! 第97章   坐在二楼的四人, 因为听到人提起于连山才都仔细竖起耳朵听了一段话。   末了,顾青瓷说:“这说的是我们要去的那个于连山?”   流月公主嗤了一下,飞快翘了翘唇角, “当然是, 难道于连府还有两个鱼儿山不成。”   顾青瓷讨厌死了这个公主, 于是一脸色讽刺回嘴,“公主厉害, 竟是比于连府的人还知道得多些!”   “知道得多总比无知强。”   “就怕有人是不懂瞎说。”顾青瓷一下也不让。   李成则看着顾青瓷又要有跟人吵起来的迹象, 就叫了一声:“官官。”   顾青瓷连忙收回视线,一副娴静乖巧的模样。   她知道李成则才不会生气,相公从来不会任由别人欺负自己。   庆王爷也训了流月公主几句。   两个姑娘拌嘴,他没当多大个事,只对着李成则说道:“依照楼下那人说的, 他是近日去的于连山, 不若我们将人请来问一问情况, 或者过几日进山让这人带路?”   李成则听后笑了笑,然后道, “那便就依王爷所言。”   吃完饭四人就出了酒楼,庆王爷对着身后的侍卫指了个手势,侍卫了然,随即就去盯着方才说话的那个壮汉。   李成则和庆王爷他们分开, 各自行动。   顾青瓷没精神再逛别的, 两人去茶馆里茶馆里找到元宝之后, 就坐马车回去了。   翌日, 是江大人给两位皇子以及炎国王爷办的接风宴,因为三皇子吩咐过,不可太过铺张讲究,也不让大肆宴客。   于是江大人就只领了几个下官,在别院里摆了一个酒会,搭了台子,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唱了几出,热闹了这一回也就罢了。   回头就是商量正事,二皇子三皇子把包括李成则在内的几位随行人员叫来一起。   一是讨论讨论后面的行动,问他们几人有什么看法,二是这几天让下人打听的来消息,让大家且都听听。   于连山周遭附近也是有村庄住了人的,虽不密集却也不是没有一点烟火气息,只要过去寻人随意问一问关于鱼儿山的事,大家总会多说上两句。   普通村民,平日里也只敢在于连山外围转一转。   这么大一座山脉,谁敢那么虎愣愣进去,说不得有多少野兽呢,嫌命长了?   于连山的外围还算不得进山,矮矮低低的个小山,地形也不复杂,附近人大都心里有谱,知道到哪里不能再走。   平时三三两两有人过来,拾些柴火,或者去摘些野果菇子,有经验的猎户,还会在其中这几个笼子,偶尔还能做到这个野鸡野兔。   “属下等一问有没有人敢进山,或我们出银钱让人给带个路,那些人皆是摇头拒绝,无一敢应。”   三皇子听后,叹了一声说道:“都是一些普通村民罢,如何有那个胆子,我们也不能用权势欺人。再说他们多半不认识路深山里的路,更难说知道什么情况了。”   李成则旁边听了一会儿,等三皇子说完,才上前几步,说了前日同庆王爷碰上一起吃饭无意中在酒楼听到的是,说那个人应该现在被庆王爷的人带走了。   三皇子眼睛一亮,连忙招呼身边奴才,让人去隔壁的宅院把庆王爷给请过来。   奴才得了吩咐,点头应下连忙去了。   很快庆王爷和流月公主就一同过来。   人坐定,丫鬟上了茶水。   大家又商量起来,问起那人,庆王爷笑了笑说人就在他那边院子里,已经答应给他们带路。   三皇子五皇子都面露满意之色。   确定下来,道:“那就明天出发,再等下去也是如此,早些完成任务,回去好跟父皇交代。”   众人连忙起身拱手说是,一切以三皇子为首。   连五皇子都要听皇兄的,这次的事皇上之所以要让五皇子一起来,恐也是要历练他一番的缘故,毕竟和前面几个兄长比起来,五皇子性情懒散,没办过什么漂亮的事,故而这次把人一同丢了过来。   既然决定明日就前往于连山脉,出行前肯定要准备起来,第一个首要的是人身安全问题,两位皇子自是,容不得一点闪失否则谁也担待不起,他也要跟着,以防路途中有人受伤。   所以十个侍卫都要跟贴身保护,至于几个随行人员,两个年龄上了四十的,三皇子就让他们这次先不用跟着,只带李成则同其他两个年轻的。   众人并无异议,至于炎国那边,他们就不用管了。   人数上决定好,三皇子又将从羊皮小卷上原样绘制下来的地形图,分别交予了李成则他们几个,人手一份。   人都已经过来,这张地图他们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想也知道这几人不敢动歪心思,背叛皇族就是让自己家族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帝王可不会对怀有异心的人心慈手软。   李成则暗暗挑了挑眉,接过侍卫送过来的仿制的羊皮小卷,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形图,然后又看向三皇子。   只听三皇子沉声说道:“明日进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大家万一在里头失散了,有这东西总归是一份保险。”   不得不说三皇子是个聪明人,这不,他一说出这番话,那两个老臣就感动得不行,立马做出一副愿意为帝王家效犬马之劳的激动模样。   事实上是这两人明天根本不用进山,却是跟打了鸡血似的。   晚间李成则回了自己院子,顾青瓷连忙迎上来,抓着李成则的手喊:“相公——”   “进去再说。”李成则轻摇头道。   进了屋二人也不关门,没让丫鬟在屋子里伺候。   顾青瓷又问:“相公,三皇子叫你们去说了什么。”   李成则道:“明天出发去于连山,得做些准备,大家商量一下细节。”   “我……”   顾青瓷刚说了一个字,李成则就打断道:“不行,你不能跟着。”   顾青瓷一脸纠结,她对那寻宝从来不是感兴趣,只是想跟着李成则。   但也知道深山里面是很危险的,一面是害怕,一面是担心李成则出事。   并不是想去,反而是不想让李成则去。   但这话她没说出口,自己也知道李成则不可能不去。   “那怎么办啊,相公,好危险的。”   李成还没如何,顾青瓷自己先难受担心了起来。   一脸的可怜哭相,一下子把李成则逗笑,低声笑了出来。   顾青瓷捏着帕子羞恼,拿手一下下推搡李成则,咬着唇,“你还笑你还笑!”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李成则搂了搂顾青瓷哄她:“莫担心,你看三皇子五皇子都去,还有十来个侍卫跟着保护,出不了事,他们身上都背着弓箭和连弩,不怕。”   顾青瓷两手环身抱着李成则的腰,侧脸贴着趴在人胸膛上,小声说:“侍卫都是保护两位皇子的……”   李成则摸了摸她头顶,“这话不能乱说。乖一点,我明日出门你就在宅子里头呆着,这里到底不是京城,想出门等回来后再带你去,可好?”   “嗯。”顾青瓷的声音听着沉闷沉闷的。   安静了一会儿,片刻,顾青瓷又叫:“相公。”   “嗯,怎么了。”李成则声音温和,耐心十足。   “那你可要快点出来,别让我等着。”   “好。”李成则答应道。   顾青瓷忽然抬起头来,说:“要是没有找到那个宝藏怎么办?说不准压根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李成则笑:“你说怎么办?来都来了,管它是何物,存不存在,既然有了这张图,总要探上一次的,”不然帝王怕是寝食难安。   凡夫俗子谁能经受得住诱惑,特别是还有可能给你带来惊喜的巨大诱惑。   顾青瓷粘了半天的人,正中午热的时候李成则允她吃了一碗冰奶酪,才让人不前后脚跟着自己。   顾青瓷开心了,眯着眼睛,躺在贵妃塌上享受,鞋子都不穿,只穿了一双白沙似的袜子,翘着腿晃悠。   李成则在案桌上看那一副绘制的羊皮卷小,想看看地图里头有没有藏什么疑点。   虽在一心一意看地图,却仿佛背后有眼睛似的,说道:“吃完一碗就不许再吃了。”   顾青瓷之前来月事疼过一回肚子,后来调理身体很吃过几个月的药,在家时有丫鬟嬷嬷盯着不让吃,但是一热起来还是禁不住嘴,非要李成则放下脸后才肯乖乖听话。   “听见了。”顾青瓷嘴上含糊答应,然后又挖了一勺冰奶酪送进嘴巴里。   “相公你在看什么。”吃完了最后一口,顾青瓷把碗放在一边。   趿着鞋子走到案几那边,凑到李成则的身旁。   李成则也不避着,只点了点羊皮小卷。   “这……”顾青瓷看了看,说,“是那张地图啊。”   李成则点点头,嗯了一声。   顾青瓷不像别人一样,听见男人说重大事或会回避,或又是不敢细问。   她自在得很,反而把羊皮卷从从桌上拿了起来,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   李成则极爱她这从不见外的单纯模样,在自己面前做事说话从不反复思索考虑再三,怕有什么不妥。   这人自来是个真性情,想着什么是什么。   李成则有时候想,顾青瓷要真的是个一举一动一行一言都是个规矩得不会有一丝“出格”的人,他可能就不会喜欢了。   可能大抵只能做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归根究底,是源于顾青瓷的骨子里的一些特质,所以她虽然顽劣急躁,却让李成则愿意耐心花时间陪她教导她。   翌日,吃过早食,朝阳起,露水大雾散去。   两辆马车以及骑马的十来个侍卫,一同出发。   出了城门,往于连山那边去了。   顾青瓷从李成则出门后,在门口望了好一会儿,才转回院子内,只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第98章   千里之外的京城。   李家同往日一样,没啥大事, 奴仆在院子里做着活, 李芝李蝉两个丫鬟在屋子里待着绣衣裳。   只是这日家里来了两个客人。   孙氏在中堂坐着跟人说话,这堂上的客人是孙氏的一个远亲。   孙氏做姑娘时跟人关系要好, 一起玩过,只是后来长大了各自出嫁, 孙氏同丈夫在京城落户安家, 这位表妹确实嫁去了外地。   夫家姓罗, 所以旁人现在都叫她罗老太太。   罗老太太来京城, 是为了自己的孙子。   她孙子叫罗盛礼,是个读书的料子, 十七岁时考中秀才,翻过年又考上了举人。   这次来京城,是为了来奉太书院读书, 拜个好先生, 以便后面参加春闱能更有把握些。   当然其实也有些别的原因。   只听罗老太太一脸愁容说道:“当初盛儿娘生他的时候难产, 伤了身, 没出月子就去了。又盛儿十四岁那年,他爹重病难治, 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也去了。   渐渐的, 不知哪个该千刀万剐的长舌妇在背后说盛儿八字硬刑克六亲, 是个罗刹命, 跟谁走得近谁倒霉。   可怜盛儿, 这些年遭受了多少指指点点,罗家子嗣单薄,他连个兄弟都没有,事事都只能忍在心里,我一个老太婆没用不顶事,害得盛儿吃了多少苦头。”   孙氏也是有了年纪的人,最能体会到罗老太太的心情,李家何尝不是只有李成则一根独苗,这就子嗣单薄的坏处了,很容易叫人欺负,你家若是男丁多,他人就是想说你两句闲话都得掂量掂量。   罗老太太命不好,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比起孙氏来可就悲惨太多了,李家除了男丁不旺这一点,这些年倒都是顺风顺水的,还同侯府结了亲,连带着门第都抬高了不少。   脑子里想事情不过是一瞬,转头孙氏就拉着罗老太太的手,安慰说:“都过去了,如今既来了就好好在这里住下,我看盛儿很是出息,等将来再考中进土,你给盛儿聘一个媳妇回来,生几个胖小子,这才是圆满呢!”   几句话下来,罗老太太也眉开眼笑了,这可正说中她的心里话,于是跟着道:“这儿也没有外人在,我就厚着脸皮承你贵言了,希望盛儿顺顺当当考上进士,老婆子就是立刻死了也对得起老罗家了。”   孙氏笑着啐了她一口,“可不许浑说的,你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罗老太太叹了叹,“我们罗家孤儿寡母的没个依靠,先前我看盛儿年纪也长起来,便是想替他说上一门亲事,就是他夜里温书时也有个人能照顾着能劝着,只是没想到,那些人家,一个个的说话难听,挑剔盛儿说他命硬克父克母,保不准以后还要克妻,又说盛儿不过一个穷秀才嫁给他那是白受苦喝西北风。我的盛儿多好的一个孩子,生生给拖累了,媒人给介绍的都是些性子不好品行不端的女子,我拼着一口气将人打了出去。   后来盛儿自己过跟我说,说学业未成成何以为家,他只想安生考中功名,娶妻之事待来日再说。我哪里不知道他是在安我的心,怕我心里不好受呢。”   两人又说了半日话,罗老太太才问起李成则来,孙氏告诉他出门办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说他老丈人提携,跟着三皇子去办差,且估摸着得有几个月才回。   然后她又说起李成则也在奉太书院上学,明年怕也要上场考举人,之后若是两人见面了,可得让盛儿给孙儿指导指导功课!   罗老太太又你家孙媳妇怎么不在,之前她已经听孙氏说了几家娶了个高门媳的事。   孙氏笑说:“那也是个不安生的,便是常常闹着则儿,这回也是,一听说他们是去参加临国皇帝的寿诞,就缠着非要跟着一同去。”   孙氏语气满是无奈,只说这孙媳妇做姑娘时就怕被府里娇惯,任性的很。   罗老太太想的却是,有多少人在做姑娘时不娇惯任性?然一旦嫁了人,哪个又不得慢慢收敛性子脾气,在夫家只能看婆婆眼色做事,更有不得丈夫宠爱的,哪一个不是做小伏低的。   顾青瓷这都嫁人了还能一副娇态,缠着丈夫要一同出门,人家还答应了,不正是说明李成则是个脾性好宠妻疼人的。   这样看来这孩子错不了,定是个好的,罗老太太心里点点头,想着自家孙儿那样都好,就是有些孤僻了些,身边没什么能交心的友人,李家这孩子听着就不错,又是知根知底的,李家教养也好,她表姐更不用说,热情得很,看着盛儿时只有一脸心疼欢喜,并不听信那什么克亲的谣言。   嘴里就咧开了,道:“这是她们小夫妻感情好,丫头跟着也不坏,则儿路上也多个人照顾。”   “这倒是。”孙氏也跟着点点头,心想这孙媳妇任性归任性,却是同孙儿处得极好,在他面前也听话。   孙氏安排罗老太太住在东厢房,罗盛礼便住在外院。   罗老太太当初上京的时候就奔着不再回去的想法,所以家中产业一并卖了换成银钱放在身上,她就是不卖怕也要被那些别有居心的族人强占了去。   罗老太太心里想少不得要在京城中买个小院子才行,地段先不挑,毕竟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什么都贵,宅院更贵。   在李家住了两日后,罗老太太就同孙氏说了这事,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行情什么的都不懂,怕叫人当成冤大头欺了去,便是想着李保德帮帮忙。   “我当时什么事儿,这好办,回头我就跟保德说一声,他也是日日在外头跑的,不算个事,让他替你留意着就行。”   孙氏的一脸笑容,她倒是没说什么叫人不用买院子就住在自己家这种虚话,罗家两祖孙要是只是来走走亲戚,住多久都成,但他们是从县里搬出来了打算日后就定居在京城,那自然是要买院子的。   没有个屋子那还叫安家?罗盛礼还要娶媳妇呢。   故而,这段时间老太太也不缺人说话,倒是不再同之前那段日子似的,时不时就要念叨几句李成则,问着不知他走到哪里了,人到是没到地方?   ——   被记挂了一个多月的李成则,正随着三皇子一行人进去了于连山。   从那壮汉领着他们进山之后,李成则就又拿出羊皮小卷看了看,不止他,除了一队随行保护的侍卫之外,大家都把地图捏在手上。   但是……   “这,不像啊,看不出有哪个相似的地方,是不是走的路不对?”停下休息的空档,终于有一个人说出了心里话。   带路的大汉苦着一张脸,道:“几位大人,你们不是鲲府的人可能不知道这鱼儿山的情况,它就只能从这山头这处进去,别的地方压根走不了,更别说进山了。”   李成则也是皱着眉头,的确,他们现在走的路地图上根本没,像是错的。   五皇子更冲动些,声音带着些焦躁,说:“会不会是一开始就错了,这地形不是于连山?”   李成则冷静道:“不会,你看着羊皮卷上整个地图的形状,同于连山几乎一样。”   虽然被都定了,但五皇子却是松了一口气。   没走错还好,真告诉他那宝物不在这地方,他可能真要发脾气。   李成则盯着地图看了半晌,突然脑子里闪过点什么。   于是他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庆王爷,突然问:“不知王爷有没有带着那柄龙凤匕?”   庆王爷先是一愣,随后眯了眯眼睛,笑说,“李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成则却没说话,顶多只是一个猜想。   而庆王爷在看了他几眼之后,就从袖口里了滑出了藏在里面的龙凤匕。   因是个独一无二的利器,庆王爷自然就带在了身上作防身之用。   李成则接过匕首,拿在手里仔细看,一会儿看着刀鞘,一会儿看着地图。   三皇子五皇子还有其他几人通通围了过来。   看了一会儿,李成则将龙凤匕抽出来继续看。   众人不解,一把刀有什么好看的。   三皇子问:“如何?”   五皇子一脸懈怠:“你还能看出一朵花不成。”   明明就是一些龙纹而已,才刚这样想,就听见李成则慢慢说:“的确有些古怪。”   “哪里有古怪?”一听这话,众人都提起了精神。   于是李成则说了自己的猜想,他先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说道:“你们看这个地方,有没有觉得特别不顺眼?”   众人随着他指的地方一看,在地图右上角的地方,有一块的颜色特别浅。   这一整张地图都是深深的暗黄色,路线图是黑色线条描的,唯独这一快地方,颜色是浅白色的,像是退了色的样子。   说实话,其余几人从没关注什么颜色深浅的问题。   更别说看着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了?   于是,几个人都是一脸沉默看着李成则,说不出话。   李成则也有些无奈了,半晌,开口,“三皇子,可否将那张真的地图借我一用。”   三皇子默默地把地图递过去。   李成则招过一个侍卫,让他略躬了点背,说了句“麻烦”,然后把地图铺开放在人背上,右手拿着龙凤匕,将匕首柄整好合在了那个浅色的地方。   “你们看,这块浅色的地方是不是很像这个柄的形状,上面一些深深浅浅的点,也很像匕首柄上纹路弄的。”   “这,这是什么道理?”几人惊了。   李成则依旧比较淡定,“不是说,龙凤匕是另一个似狮兽里拿出来的么?”   三皇子脸上路出来些喜意,“它们有关系?”   李成则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把地图拿了起来,顺便对这个侍卫说道:“你能不能把这张羊皮卷分开成两半?不能破坏了两个面。”   众人再次大惊。 第99章   这么重要的东西, 侍卫哪敢动手。   于是李成则就看着三皇子, 三皇子不发话恐怕没敢弄这张地图, 吃罪不起。   当然除了三皇子,还要看庆王爷什么想法。这事本来就有炎国一份,自然也要问一问人的意见。   三皇子拧眉沉思了一会儿, 他想着李成则的聪明劲,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心里肯定是有把握才会说这话,毕竟谁也不敢拿这张地图开玩笑,无缘无故若的弄坏地图可是要吃罪。   于是三皇子道:“你拆吧。”   话落,三皇子转头看向庆王爷, 道:“王爷的意思呢。”   庆王爷能如何,三皇子都同意了,再说他们现在的确陷入一种找不到路的境地。   那人把他们带进山里之后就一直在走,原先一眼看见一个类似地图入口的地方,没想到走进来之后就全错了,路况完全路一样, 压根不能跟地图上的路线合上。   眼下李成则好像发现了点什么,他怎么反对?反正就算最后没发现有用的信息,地图也能用的。   所以庆王爷就点了点头。   如此, 侍卫得令, 接过地图, 李成则把龙凤匕递给他。   龙凤匕吹毛断发, 大小正合适, 肯定要比侍卫自己的长刀好用很多。   两个人将地图平放在地上,将地图扯紧,然后一人动手,用龙凤匕一点一点,慢慢地将薄薄的羊皮卷,分割来来。   幸好是有这把龙凤匕,不然不一定能分开这东西。   原本侍卫还一脸凝重,下手后才松了一口气,龙凤匕比他想象中的好用多了。   随着最后一点割裂声,哗啦一下,羊皮卷彻底分开,变成了两张。   三皇子地炎国庆王爷同时抓住了一面,拿在眼前一看,眼睛中都是惊喜。   “果然有玄机!原来真正的地图在里面!”三皇子声满是振奋,然下一秒却又脸色一变,“缺了一块?”   旁人凑过去一看,只见地图中间有一条空白的条形。   庆王爷沉声说:“我这块也是一样。”   三皇子下意识就去看李成则,问,“成则,这是何故?”   李成则倒是不惊讶,面色依旧如常,他只说了一句:“可有带炭笔。”   自然是带了的,不止这个,因为进一趟鱼儿山不容易,他们带了许多东西,都是有可能会用到的。   很快有侍卫把东西送到他面前,还找了块平坦光滑的大石头,让他能在上面写画。   “龙凤匕。”李成则继续道。   侍卫再次把龙凤匕交到他手上。   众人人都盯着,看他要做什么。   只见李成则把龙凤匕从刀鞘中抽了出来,然后平放在眼前,看着那面龙形纹路,开始在纸上画,一来一去,不到一刻钟,纸上就出现了一片地图。   大家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他是怎么画出来的。   还没来得及感概,李成则画完了这一面,又换了一面,对着凤形纹继续画。   终于,等画好了,两张纸上出现两张地形图。   龙凤匕首交还给庆王爷,李成则指着两张图说,“这就是两幅羊皮卷各缺失的部分。”   三皇子和庆王爷都在看那部分地图。   俱是十分好奇,不约而同问:“你是如何画出来的。”   庆王爷不信邪,将龙凤匕抽出来反复看,怎么看都看不出它上面有那缺失的两部分地图。   李成则心下一叹,说道,“别看黑色的龙纹,只看白色的地方。”   这是颜色产生的视觉诧异,比如在一幅图中,人们眼里,深色部分会自动靠前,浅色部分会退后。   就避暑这把龙凤匕的匕身,布满整个身体的龙凤纹路是黑色的,自然,人的视线一放上去,就好像匕首面上就只剩这两只龙凤了。   但如果你忽略黑色的部分,只看白色的地方,就会发现原本你忽略视而不见的地方他其实是地形图,龙身上唯一的白色腹部不再是腹部,而也成了地形图。   三皇子和庆王爷都依照李成则说的再去看,这次,这次果然看出了点明目。   “竟是真的,成则果然大才!怪道父皇一定要你一同跟着来。”   李成则道:“三皇子谬赞,草民不敢当。”   三皇子朗声一笑,亲昵地拍了拍李成则的肩,“你才思敏捷,智慧过人,立了大功,回去我会向父皇禀明。”   五皇子也对李成则佩服的很,点头附和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走道李成则身边,问:“一开始你怎么会想到地图不是真的?还和那龙凤匕扯上关系,本王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肯定连近距离看过龙凤匕都不曾?”   李成则沉吟了半晌,才道:“猜的,原地图上那块深浅不一的那块,很像匕首的柄部,你说那会让人联想到什么?自然是和它同出一处的龙凤匕。”   五皇子沉默了一会儿,心说,除了你,我们谁也没想到。   ——   补上了羊皮卷上缺失的部分,三皇子命人干脆把羊皮卷上的地形图,原样再画到纸上,添上从龙凤匕上宅下来的一部分。   约莫等了快半个时辰,他们才没出一点错地把地图画完了。   现下再仔细想来,这东西一直都是一环套一环的。   首先炎国人无意中得到的两遵似狮兽,一个很容易打开的,里面放着龙凤匕,一个上有十分复杂的机关锁,炎国人甚至花了五年时间都没能将它打开,这才让它有机会被送来大邺。   直到碰上李成则这么个精通数术的奇才。   之后拿出羊皮卷地图,指引着他们来到就于连山。   等进了山他们又发现,不对,路线完全不对,完全找不到地方。   倘或不是李成则,或许他们永远都猜不到这个非常不容易才得到的地图是个假的。   当然也不能说它是假的,只是真的背藏在了另一面,并且还缺失了一部分那在龙凤匕上。   这中间不管哪一个出了问题,或者解不出来,恐怕最后都不能找到地图里密室的所在地。   所以论起来,这里功劳最大的当是李成则。   没有他,他们怕是早晚得无功而返。   三皇子实在欣赏他,其实之前也见过,还知道李成则会写话本小说,那时在京中风靡一时,到如今也很有些名气了,虽一共不过才写过两本。   未免惹来麻烦,一开始三皇子自然装作不认识李成,毕竟李成则娶了顾府的小姐,是顾家的姑爷。如今皇储为立,几个成年皇子谁人不盯着,不管你有没有那个心思,一旦让皇上怀疑就不好了。   甩开心中繁复思绪,拿着新地图,重新出发。   在幽深的山中反反复复走来走去,跟着地图转来绕去。   不知为何运气也是出奇的好,进来这么久,他们连一只猛兽都没遇见过。   或许是他们身上都撒了驱兽份的缘故,驱兽份是他们这里随行太医的配出来的,李成则心想宫里的太医果然有些本事。   偶尔撞过来几只小动物,还不等侍卫提箭,它们又自己飞快跑走了。   唯一一只比较凶比较大的动物是一只野猪,飞快地冲出来,然后被侍卫用连弩解决了。   这回没有找错路,等找到那处洞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未时。   那洞门隐藏在一大挂一大挂的紫藤萝后面。   缠缠绕绕的紫藤萝像是瀑布一样,壮观又美丽。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就是在这个地方。   从一簇簇花藤后面进去,侍卫遵照指使,用大刀在泥土墙上刮开刮了半个时辰,里面的石墙门就全部露了出来。   在场数人无一心中不激动。   果然,进门又有机关,并且还是一道数学题。   所有人都看向李成则。   李成则面无表情拿起炭笔在纸上默默地算了起来。   算出答案,在墙上一个凸起的开关上拧了几拧。   一声“咣当”的声音,石门缓缓打开了……   三皇子一声令下“进。”   侍卫在前,他们在后,一同往里走了进去。   ……   顾青瓷在家里等得心焦,坐也坐不住,两个丫鬟见她心情不好,但不知是什么原因。   一边想着这位夫人喜欢吃冰牛乳冰奶酪,于是走过去问:“夫人要不要吃些冰的,奴婢去让厨房做一碗过来?”   平时顾青瓷是馋冰的,可是这会儿她却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完全不想吃。   蹙着眉,摇摇头说:“不用了,相公不让我多吃冰的,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们且去外头看看,王爷那边回来没?”   好在,李成则没让顾青瓷焦躁一个晚上,将近酉时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顾青瓷一见到人,就拉着他上下打量,见李成则好好的,一颗心才落回肚子,但是还是委屈:“天都黑了,相公怎么才回,我担心死了。”   晚上深山里哪里是能多待的。   李成则知道她怕什么,捏着她的手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是天黑之前出山的,并未遇见危险。”   两人进了内屋说话,顾青瓷轻声问:“可有找到什么?”   李成则笑了笑,然后点头。   顾青瓷一喜,“那便是咱们很快能回去了是么。”   “是啊,”李成则叹,“接下来的事是三王爷该忙活的,为夫呢,就好好陪陪我的官官,可好?” 第100章   后面的事也用不着李成则他们管, 自有两位皇子在, 嗯,还有炎国的庆王爷, 这个也是等着分一杯羹的。   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 顾青瓷才开始好奇, 她问李成则他们今日到底找到了什么, 是什么宝贝东西。   李成则轻轻一笑, 叹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顾青瓷以为是三皇子那边要让保密不能说, 自家相公不好回答才找的一句托词,所以就也没有再缠着追问。   一夜无梦,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一起来, 就听说三皇子带着驻扎在城外的士兵又去了一趟于连山脉,炎国庆王爷那边也同样去了人。   五皇子没出门, 几个随行人员臣子这次也都没跟着。   顾青瓷说:“相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回去?办完这桩事?”   李成则摇头道:“应该还要顺道去一趟大司国。”   顾青瓷想了想,眼下没了任务, 去大司国就是说能四处游玩,于是就有些开心, 道:“大司国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从少时长到大连京城都没出过几次,要不是这次跟着相公, 还不知道外头地界这般大。”   李成则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无非又是想着玩儿了。   便说:“大司国虽然小, 但很是富裕, 风俗习惯跟大邺应当有所不同, 既然要参加大司货皇帝的寿辰,肯定会留个几日,到时候官官可一览大司的风土人情。”   两人房中说些私话,也是一桩乐事。   这几日三皇子都是早出晚归,十分忙碌。   一直到几日后才彻底闲下来,召李成则他们说话。   顾青瓷看着封着封条的大箱子放满了一车又一车,整个道都占满了,随行的全是带着刀枪的士兵,有几百人。   这阵仗十分骇然,那些普通人看了都得退避三尺,怕会惹上麻烦。   顾青瓷心想这些东西只能是山洞里出来的宝物,也太多了些吧。   因时关重大,三皇子决定先由他将东西运回京城,至于去大司国的事,就交由五皇子负责,他们几位随从大臣陪伴左右。   众人均无异议。   这是一桩,另一边的庆王爷别带着几乎同样多的东西在此同三皇子辞别,他和流月公主也要返回炎国。   三皇子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看着人出城了。   两日后,三皇子也带着士兵和车队,出发返回京城。   不日五皇子和李成哲以及其他几个人,则从另一条路线一并去了大司国。   五皇子本来就是个闲散洒脱的人,这会儿也没有别的事压身,不像刚出景程的时候那么郑重其事,完成了皇上派下的任务自然是心情极好。   不用赶行程,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好不惬意快活。   但也很不缺大国皇子出行的气势。   马车走了六七日,终于到达了大司国的都城。   大司国皇帝派大臣来接待,让一众人皆去了驿馆,第二日就再一同进宫。   面见了皇帝后,那边官员又给他们安排别院。   隔日就是接风洗尘宴,一连几日都是吃喝玩乐,不说别人,就连顾青瓷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每天忙着逛街买东西,穿着大司国这边的服饰衣裳,每日快活得叽叽喳喳来回四处转,像一只放归了的鸟儿。   很快就到了大司国国王生辰这一日,大司皇宫中自然筹备了盛大的宴会,朝臣贺寿,乐队歌舞,抚琴弹唱,各种助兴的节目。   大邺国的人作为座上宾,受到热情的招待,皇上皇后坐在上首,时而同他们敬酒说话。   节目进行到了中途,正这时,一群穿着火红纱衣梳着高髻眉心贴着金色梅花花钿的女子光着脚缓缓入了场。   正中间的那一个最漂亮,面貌俏丽娇媚身段柔软婀娜,风情款款,十分勾魂摄魄。   这舞跳得格外热情好看,跳完之后,那个集一身焦点的女子,走上前来,对着大司的皇上皇后行了一个礼,然后就缓缓开口:“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长乐无极。”   座下大司国的人自然都认识这是三公主。   但三皇子他们是不知道的,连李成则都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大司国的公主还挺大胆。   李成则不知道的事更大胆的还在后面。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公主想必是极得大司国皇帝宠爱的,也非常有手段,能哄得皇上放声大笑,连声说了几个好字,随即又命人赏赐。   但那位三公主听了却说:“父皇,儿臣不要赏赐,只想让父皇答应儿臣一件事——”   大司皇帝听了这话也并生气,而是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事我儿且说来朕听听。”   三公主也不羞怯,先是拜了一拜,起身后才对着皇上道:“儿臣想让父皇给儿臣赐一桩婚事。”   众人皆哗然,没想到三公主竟然会说这种话。   然而皇上面上看不出生气的迹象,甚至嘴角有些微微上扬,闻言,朗声问:“公主莫非是看上下面坐着的哪位少年郎了?”   果然见三公主毫不忸怩地点了点头。   皇上笑得更大声了:“却是哪一个,你说出来,朕定然依了你!”   那三公主脸上勾出一个妖媚的笑容来,随后款款走到玉桌旁,向皇后讨一杯酒。   五皇子在旁看的起劲,同一边的一位大臣说:“这是何意,莫非是要喂她的情郎喝酒不成?”   大臣回答:“臣也不知,说不定是大司国的习俗。”   这话猜了个大概。   这的确是一种习俗,大司国历来有这样的传统,未出阁的女子,如果向父母长辈讨一杯酒,再送给给某个男子,那便是对其有情义,想同他结为连理做成夫妻的意思,男子如果接下喝了那边是答应。   这三公主手里端着一杯酒,在中间缓缓走来,然后停在李成则面前。   声音如婉转莺啼似的道:“公子可否饮下这杯酒?”   李成则方才还是一副看戏的状态,然而当三公主走到他面前,这男人眉目已经完全收敛起来,全一副素淡冷静的模样。   “公主好意在下心领,在下不胜酒力,公主可寻他人代之。”   因为大司国这宴席是男女分开席而坐,一人一桌,而顾青瓷恰恰就坐在李成则的对面。   顾青瓷见此情景,都快气疯了,差点没忍住跑过去,把那位什么公主一把推开!   然而大司三公主并不像一般姑娘似的羞怯害臊。   寻常女子当众被男子拒绝肯定会觉得脸上无光,或会尴尬退下。   但三公主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情绪,她依旧落落大方,眉目含情,道 :“李公子是大邺人,或许不知道大司国的规矩,如果喝了这杯酒,那公子便是我的驸马了。”   李成则神色淡然,一脸冷情:“承蒙公主错爱,还请公主原谅,在下家中已有娇妻。”   这下子,这位三公主真的笑不出来了,甚至有一瞬间变了脸。   她自然知道李成则的身份,在他们第一天进皇宫时,她就看上了李成则。   李成则相貌俊逸,气质出尘,生得实在是符合三公主的胃口,她几乎是一眼就瞧上对方。   于是寿宴这才有了这一出。   但是三公主万万没想到李成则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大司虽然是大邺的附属国,但是她们国家富裕,当了她的驸马自然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公主已经悄悄在大邺那些下人奴仆口打听过,知道李成则的身份一般,家境也不太好。   李成则心思千回百转,心中冷笑了笑,原来也是一出戏。   这位精明的大司皇帝一早就知道事情心中有数,不过是顺着三公主说的场面话,扮演了一位疼爱女儿的父君。   要不没有他的允许,三公主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给自己下套。   要说大司皇帝心里有多少恶意不见得,毕竟他也不敢得罪大邺国,恐怕还是想和大邺多攀上一点关系,要是能有联姻是最好不过。   谁不知道大邺的皇族从来不娶异族女,所以也不能向大邺皇上或者皇子献上公主。   没想到三公主会看上了来李成则,大司皇帝知道后就想借此机会试一试,如果李成则是真的答应了,不管是他留在大司当驸马,还是三公主嫁去大邺,对大司国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可没想到李成则拒绝了。   大司皇帝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见座下一片安静,便只能出声说道:“皇儿莫要胡闹,且退下吧。”   皇上既然这样说了,那么这一茬儿竟然是略过了。   下面的官员大臣也都不再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热热闹闹的一出寿宴,歌舞看遍,欣赏了许多节目。   席散后大家都各自出宫,坐着马车回家。   顾青瓷却和李成则闹上脾气了。   在宴席间就忍了,在马车上又忍了一路。   回来就发飙了,扑在李成则身上用手打他。   一边生气一边说道:“你、你回来做什么你去娶那位公主吧!不对,是留在这里给人当驸马!你多能耐啊,人家才见你几面就嚷着要嫁给你!”   她这反应情有可恶,李成则也不跟她置气,只道:“官官这是吃醋了不成,但也当知道为夫同样也是受了天外飞来的无妄之灾,委屈得很。”   顾青听李成则声音带着笑意,更生气了,眼睛里燃起两簇愤怒的火苗,道:“相公委屈什么,我才委屈呢,我都快成个笑话了!”   李成则不敢再逗,忙去哄道:“胡说,哪个会笑话,要笑话也是笑话那三公主,况这里是大司国,旁人也不认识你我。”   “不认识就不能笑话了?”   总之,顾青瓷就是心里有一股火。   “好吧,那官官想如何,为夫给你陪个不是?任惩任骂行不行?”李成则挑了挑眉,顺口就说,“是在下的错,惹得六姑娘难过,六姑娘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则个。”   “你,你!”顾青瓷被她说的面红耳赤,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   然而李成则不停,继续贴着她的耳蜗低声道:“六姑娘消气了么。”   但不等人回答,李成则就抱着人坐下,低下头去亲着吻她,勾咬她的唇舌。   这下,六姑娘总算是没声儿了。 第101章   大司国那位三公主行为举止大胆, 在皇帝寿宴这天当众让皇上给她赐婚,最后还被人来拒绝。   这事已不是秘密, 次日就传得到处都是。   当时宴会上可是有不少大臣命妇以及宫中的的妃嫔。一个二个的虽然嘴上不说, 其实心里很是看不上三公主。   三公主的生母颜妃,原先只是一个舞姬, 只是因为长相出众魅惑被皇上看中,收在身边,但此人格外会邀宠, 这么多年来一直圣宠不倦,连带对皇上三公主也格外喜爱。   要说三公主喜好美色,五皇子也生得俊朗非凡器宇轩昂,但是大邺皇族的规矩摆在那里,所以他皇子的身份反而是个累赘, 三公主心里不无遗憾。   这女人非常精明,心思通透得很, 知道大邺国的皇子不会娶别国女儿为正妻,她就怕你巴上去也没用,再说她其实并不想离开大司远嫁他国。   在大司, 她是身份高贵的公主, 高高在上,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如果嫁去大邺给皇子做妾, 远离自己国家, 以后被人欺负了也没人撑腰, 这样看来完全不值得。   三公主又知道她的父皇不敢得罪大邺朝,并且想同他们关系更紧密一点。   大司国兵力不足,空有财富却没实力护住,所以只能向兵力强盛的大邺朝俯首称臣,年年缴纳丰厚的岁供,换得对方的庇护。   但大司国王也会担心长此以往会不会出什么变故,他心中不安,特别是这几年炎国日渐强盛起来,对大司国来说也其实一个潜在围着。   三公主从她母妃那里也能打听到点圣意,自然就想把握这个机会替对方分忧,她清楚得很,自己的日子能过得这么优渥舒坦,就只是因为得了父皇的两分喜爱而已,皇上是她最大的靠山,她不能失去父皇的宠爱。   别以为公主就生来高贵了,殊不知宫中有多少公主不被皇上放在心中,没有帝王宠爱,她们的日子过得甚至比不上稍微有些权利的太监和女官。   再有三公主的生母颜妃渐渐年华逝去,容颜不再,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失去那最后一点恩宠,母妃有可能靠不住,三公主只有自己机灵一点,主动去讨父皇的欢心。   她知道皇上最讨厌木讷口舌笨拙的人,所以三公主在自己父皇面前一向是活泼开朗热情大方的模样。   大司国王怕大邺一旦起了跟炎国合作的心,若是两国联手灭掉大司国那就晚了。   所以这次大邺朝来人,大司皇帝非常高兴,盛情款待了五皇子一众人。   看见五皇子身边的几位年轻随行人员,料想他们都是大邺朝臣,故而对三公主动的那些心思很是支持。   只是遗憾,最后他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倒是让顾青瓷借机和李成则闹将了一场,发了一回脾气。   好歹最后还是让替李成则给哄住了。   翌日,顾青瓷就让丫鬟去打听三公主。   其实也不用很打听,这府里的丫鬟本来就是大司人,皇族的几位皇子公主一些基本消息都知道。   这不,一见顾青瓷发问,几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就把知道给给说了。   顾青瓷听完很是不以为意,这公主生母身份低微,又没个外家,她竟也不知收敛着点性子,如此出阁大胆,还当众向一位陌生男子示爱。   更想不通大司皇帝为什么会喜爱这样一位性情奇怪的公主。   想不通大司皇上怎么想的不要紧,顾青瓷只想把她相公看紧了。   于是她略带着点忧愁道:“相公要不咱们这几日别出门了吧?省得又遇见那位三公主,十分膈应人。”   李成则一阵稀奇,道:“你还会避着人了?为夫还以为官官天不怕地不怕呢。”   顾青瓷翘着嘴巴,撇嘴道:“我这还不是担心相公,谁让相公被人看上了。”   李成则好笑,伸手掐了一把顾青瓷的脸蛋,挑眉:“越发没大没小,还会顶嘴了?”   顾青瓷装作没听见,捏着帕子东张西望,一副在忙的样子。   然后又听李成则缓声笑说:“再过两日就要回去了你避什么?再者人家也不敢做什么,那大司皇帝对五皇子礼遇有加,哪里会敢得罪。”   顾青瓷心说,那三公主就没安什么好心,她都能知道李成则的身份,缘何不知道自己就是他妻子,恐怕是觉得只要李成则喜欢了她,自己压根不重要,只能给她这位公主让位吧!   单只想想顾青瓷就气得不行,真要再碰上那位公主,她保不准会冲上去扇人巴掌。   太不知廉耻了,竟然勾搭别人的相公。   果然这日顾青瓷都不央着李成则陪她出去玩了,就待在别院里,缠着对方教她写字。   李成则哪里看不出她这是在女儿家娇娇劲犯了,跟他这儿起腻。   便也由着她,教她跟教那行学书法的小孩子似的,手把手地扶着,一笔一划,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让笔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顾青瓷写的字没有筋骨,她就说相公亲自教教就好了。   教没教好反正暂时看不出来,只是顾青瓷却有些沾上李成则的写字习惯,落笔转折同他笔法一样。   写了几张又丢开了去,自又拿了话本子来看,抬头见李成则在纸上做文章。   凑过去瞄了一眼,大概也能看出是些策论题,之前在马车上也见人看这些书。   顾青瓷就问:“相公是明年要下场参加秋闱吗。”   李成则眼睛不离纸,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青瓷不了解李成则水平怎么样,但心里就莫名信任他,有一种自己相公什么都会,最厉害的想法。   他们来这儿可不能每天干巴巴呆在屋子里。   李成则陪了顾青瓷一天,但不可能同她一直腻着。   再说就这几天时间了,马上就要离开,还是得跟着五皇子一起见见人,会一会这里的皇子大臣们。   哪里需要五皇子主动,宴会饮酒文会这些一个不缺,帖子一张一张的送过来。   李成则他们去了。顾青瓷是个姑娘,这里又没个太太夫人请她,又不好跟着李成则走。   须知宴客男宾是男宾,女客是女客,且分开着。   所以他不能去,鼻子哼了哼,随后叫来元宝在跟前,细细叮嘱了,让他看好李成则,说:“别让什么猫啊狗啊的就一股脑凑过去,知道吗。”   说这话时,顾青瓷还故意在院子里讲得大声敞亮,生怕别人听不见。   李成则心中叹息,能明嘲暗讽把人公主叫做阿猫阿狗的,估计只有他家娶的这个了。   这种事上又丁点心眼都没有,在人家的地盘住的人家的别院,这里头多少眼线,偏生还要去说这样的话。   倒是碍不着大事,可若是让人记恨上了,回头使个绊子也是麻烦事儿。   李成则不崇尚这样的做事方式,他自己是表面温和,实际事事留在心里。   心道莫怪这六姑娘来出嫁时就得了个刁蛮刻薄的名声,实在是脑子里缺根弦,单纯直白过了头。   元宝自然一叠声儿的应下来,只差没朝天竖几根指头,赌咒发誓一定会看顾好主子了。   李成则随着五皇子那边的车走了,几辆马车走在路上慢悠悠的。   顾青瓷看了几眼,才回转了。   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没事只能看看花看看池塘打发时间。   顾青瓷身边有两个丫鬟是在于连府那里带来的,那位知府方大人是个聪明人,见顾青瓷身边没带丫鬟伺候,转头就替她准备了两个。   看了会儿书,午间用了些点心,闲得无聊,同丫鬟说了会儿子话,顾青瓷就去歇了个午觉。   才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得有人叫,顾青瓷忍着乏意,勉强睁开了眼皮。   看着眼前面色有些不对丫头,揉了揉眉心,问:“怎么了?”   丫鬟连忙说,大爷身边的元宝使了个小丫头过来传话,说那头大爷被人缠住了脱不开身。   顾青瓷一急,一下子坐起来:“被谁缠住了,是不是那个公主!”她一时想起以前她娘同她说的那些内宅脏污手段,什么样的都有,毁人清白的,倒贴进去破坏人家夫妻感情的。   听的多了自然就记在了心里。   乍一听李成则被公主缠住,又急又怒,心想那公主本来就是个没廉耻的,再要做点什么事出来贴着她相公要人负责那可怎生是好!   于是顾不得别的了,赶紧让丫鬟给她穿好衣裳,坐上马车,让那个来传话的丫头带路,就出了门。   马车在街上跑得很不慢,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府邸前。   小丫头拿出一块牌子给守门的看,随后把顾青瓷和她的连个丫鬟一起带了进去。   在这偌大的府邸里穿来绕去。   这里头果然是在办宴会,丫鬟婆子在路上来来回回,手上或是捧着茶果点心,或是抱着盆栽器皿之类的。   顾青瓷提着衣服角,皱着眉,口里催促:“快些!相公到底在哪儿。”   “马上就到了。”小丫头头也不抬,闷声飞快说道。   终于,顾青瓷被带到了一处错落有致的院子,里头有个八角小亭,亭子几面全都挂着水粉色的绢纱,风一吹,就四处晃动。   丫头就现在远处朝那里一指:“李公子留在那里,夫人自去吧。”说完话,丫鬟就一溜烟转身走了。   顾青瓷一心只着急去了,没察觉到什么,脚步飞快往那八角亭走去。   及至只差两三步,她嘴里忍不住先喊出声:“相公——”   同时一伸手撩开了那长长的纱帘——   却然而,里面哪里有李成则的身影,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赫然是昨天那位公主! 第102章   李成则同五皇子他们正在在前席品诗饮酒, 席上言笑晏晏,众人推杯换盏。   却正这时, 突然有个丫脚步匆匆走了进来,一下子对着大司王爷跪了下去, 颤巍巍说道:“王爷, 枫叶园那边出事了, 王妃请您去看看。”   这次酒宴正是大司一位王爷办的,这人是皇上的一母同胞兄弟,感情慎好。   王爷愣了一下,随后就是一皱眉,声音沉沉:“什么事?”   没看见他正在招待贵客吗, 王妃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   那下人快哭了, 战战兢兢说道:“听说是,是李大人的夫人过来了, 然后碰上了三公主, 二人起了些争执……”边说, 她边抬头朝李成则的方向看了一眼。   听到又是三公主, 王爷脸色一沉。   这个侄女可是真是会惹是生非,越是有事她还越是要参一脚,完全不顾场合。   李成则也听到这话, 眉头拧了拧, 站了起来, 说:“我夫人来了?”   丫鬟闷声点头。   大司王爷见李成则说了话, 赶紧又同五皇子拱了拱手, 道:“五皇子不若一起去看一看?”   五皇子对顾青瓷不可能不生疏,顾家的六姑娘嘛,不说一路上随行而来,天天都要见到,只说在京城中时,他就时有耳闻,还和康泰郡主一起组了个蹴鞠队,他父皇都夸赞过,后来才知道她嫁给了李成则。   五皇子摸了摸鼻子,李成则是个宠妻子宠得没边的人,他这一路上也算见识了,偏生你见他如此也说不出一句这人惧内,明眼的都能看出是李成则把顾青瓷吃得死死的。   顾六姑娘,长的漂亮,性子也活泼,见到他们皇子也会装模作样行礼。   五皇子咳了咳,才淡然点了点头,心道也不能让顾青瓷被人这里的人欺负了。   再说李成则虽面上看着温和,但也不是一个真好脾气的人。   “走吧,去看看。”   话落,一群人就跟着那丫鬟去了内院。   不一会儿来到了枫叶园里,看见那座八角亭,此时那亭子的纱帘全部被系了起来。   里头站了好些人,李成则一眼就看见了顾青瓷。   那里面人也听见了动静,抬眼回望,顾青瓷看见李成则,她面上表情却是不如以往。   李成则发现了顾青瓷的不对劲,她脸上似乎有愤怒有害怕。   “出了什么事?”李成则直步走到顾青瓷身边。   “相公。”顾青瓷的声音有些发颤。   李成则更觉奇怪,捏了捏她的手,又问:“告诉我怎么了,莫怕。”   然而顾青瓷没开口,三公主却先说话了。   她脸色神情似笑非笑,道:“李公子,我们又见面了,眼前这位可是你的夫人?尊夫人今日却无故打死我身边的一个丫鬟,虽然是个丫鬟,却也是条人命,李公子,总得给本公主一个交代吧。”   死了一个丫鬟?   刚才一同跟着王爷来的人都面面相觑,一瞬间看顾青瓷的眼神都变了。   竟然当众打死人,这未免太恶毒了!   这大邺的女人居然如此嚣张,在大司国王爷的府邸上,太不把大司国放在眼里!   “不是!她胡说!我才没有打死人!”顾青瓷尖声大叫反驳,她气得浑身发抖,又看了看李成则,害怕又委屈,怕他不相信自己,“相公,我……”   “官官,你先别说话。”李成则突然出声打断了顾青瓷的话。   顾青瓷被他冷冷的语调吓住了,果然禁了声,然面色却变得煞白一片,她以为李成则不相信她。   对面坐着的三公主心里却笑了,果然男人最讨厌家中夫人惹麻烦给自己惹事丢脸,看来这对夫妻的感情也很是一般。   然而,还没得意两分钟,就见李成则让顾青瓷站在自己后面,眼神冷冷看着自己,说:“公主慎言,这等话却是不能随便说。”   三公主懵了。   半晌也黑了脸:“李公子,这事大家都看见了,本公主还能说谎冤枉她不成!”   李成则的眼睛黑黢黢,里面似有幽深的光,面上一片冷然,讽刺道:“哦?公主且说谁人看见了?”   三公主嘴唇一翘,道:“我身边四个宫女全部都看见了,且我也在此呢!”   三公主心里有些乱,没想到李成则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她原本设想的是顾青瓷杀了人,大家都会去盘问她,如果顾青瓷解释,这桩事就越是会做实在她身上。   哪里想李成则一来,不让顾青瓷说话,再来就直接否了这事,反扣了她一个随意污蔑人的帽子。   李成则轻笑起来,眼睛一一扫过那四个丫鬟,然后轻飘飘道:“那可真有意思,这宫女难道不都是公主的人?”随后嗤了一声,转头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是伺候顾青瓷的那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来说。”   这会儿,两个丫头已经不像刚被冤枉时那样害怕了,早看明白了公子这是来给奶奶撑腰了!   于是俱都机灵起来,哭着说:“什么杀人?奴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三公主派丫鬟去请我们奶奶,说要同我们奶奶说说话,奶奶当时正午睡呢,没法子,只能起来梳妆然后坐马车过来了,这才刚一过来呢,怎么突然就红口白牙突然说什么杀人,公子,五皇子,你们可要替我家奶奶讨个公道啊!”   这丫鬟十分聪明,一看懂李成则的意思,随口就编一段话,把顾青瓷怎么回来王府这事也顺带给“解释”了,完全不说先前那个传话丫鬟说的借口,只一口咬定是三公主让人请她们来的。   丫鬟心中冷笑,她们现在才明白过来,这原就是三公主设的一个局,就等着她们主子往下跳呢,既然如此,那把这是推在她身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三公主要气疯了,怒气冲冲,“你胡说,她分明是……”她想说顾青瓷明明是拈酸吃醋为了李成则来的,然而话到嘴边又只能咽下去!   因为这根本没法解释,的确是她派人把人骗过来的,再说下去就是变相承认了。   这时,五皇子身边的一个大邺官员也开口帮腔,道:“三公主也未免太猖狂了些,将人诓骗过来再行冤枉,简直恶毒至极!”   “这,这还是先查清楚,谁说一定是公主的错了。”大司那边也有人争辩。   李成则却懒得理会,被人陷害还要听人家唧唧歪歪是什么道理,于是冷冷说道:“三公主污蔑构陷他人,玩得好一手颠倒黑白的戏码,在下受教,如此便先告辞了!”   说罢带着顾青瓷大步离去,两个丫鬟也赶紧跟了上去。   五皇子在事情一开始就想着要给顾青瓷撑腰,毕竟是他们大邺的人,哪有让外人欺负的道理。   只是没想到李成则这么厉害,三两句话就解决了,一下子把罪名安回了三公主身上。   他心里啧啧两声,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看着那王爷,道:“本皇子可是领教了大司国的待客之道,呵呵,告辞。”   说完一甩衣袖,带着一众人离开。   大司王爷的脸色由黑变红又由红变黑,身边下人噤若寒蝉,没一个人敢出声儿的。   “三公主!你且说说,这到底其实怎么回事!”大司王爷几乎是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挤出来,可见怒火中烧。   “皇、皇叔。”三公主缩瑟了下,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爷突然没了耐心听她解释,一挥手招来侍卫,冷冰冰道:“把三公主送回宫里,再把方才之事一并禀了皇上!”   “是!”侍卫一合手,旋即就将三公主请了出去。   三公主脸色一白,恍惚知道自己似乎坏了事,也知道怕了,急急喊了一声,“皇叔!”   王爷哪里肯理她,不耐地朝着侍卫挥手。   侍卫会意,连忙驾着三公主走了。   根本不用三公主说什么,把那几个宫女扣下一逼问,什么都问出来了。   “好得很,我们这位三公主好得很啊!”大司王爷怒极反笑。   弄个快死的丫鬟去挑衅李夫人,妄图把杀人的罪名安在人身上,真以为人家是耗子?能让你拿捏着,让她生就生让她死就死?   “无知蠢货!”真惹怒得罪了大邺,让三公主去偿命也没用!   为今之计只有赶紧去五皇子那边赔礼请罪。   ——   另一边,马车上,李成则也在细细询问刚才发生的事。   顾青瓷从“杀人”的惊诧中平复下来,一点一点给人说了。   她声音带着沙哑,慢慢说:“她使人冒充元宝的人,过来跟我说你被人缠着了,我便过去了,一去就见到那三公主,她身边丫鬟没有规矩,指桑骂槐讽刺我,我气不过打了她一巴掌,没想到那丫鬟就突然吐出一大口血,然后就睁着眼睛倒了下去,再一探鼻息,就,就死了,呜呜……相公不是我杀的人,我只打了她一巴掌,没杀人,不是我……”   这件事到底把顾青瓷吓得不轻,一个没经过事的年轻姑娘,眼睁睁看着一巴掌下去一个人就吐血死在了自己面前,就算现在知道不是自己的原因,可是到底那场面印在了心里,怎么会不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了,都是三公主的诡计,同官官不相干,莫怕。”李成则对着扑在自己身上哭的姑娘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安抚道。   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才平复下来,李成则拿帕子给人擦眼泪。   哄道:“莫哭了,哭得为夫心都疼了。”   顾青瓷脸红了一瞬,但还是靠在他身上,抱着人的腰身不放。   随后又听见李成则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放心,我定要他们来给你赔罪道歉。”   “嗯。”顾青瓷何尝不恨死了三公主,差点叫她栽了跟头,若不是相公及时过来的话。 第103章   三公主她后悔了,万分后悔!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 就因为李成则拒绝当自己的驸马, 她心怀怨恨, 十分不满, 所以就把怒火对在了他夫人身上。   这人一直以来骄傲自大惯, 还以为顾青瓷跟她那些不受宠的姐妹一样,只能任由自己拿捏, 就算被欺负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   直到被侍卫强行送进宫的时候, 三公主才彻底清醒。   她闯了大祸!   原本打算往顾青瓷身上栽赃一个打死丫鬟的罪名, 到时候大邺人理亏,总要有什么说法和表示, 那样李成则或许就会娶了自己。   只是三公主没想到事情完全乱了套,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所以她现在后悔了害怕了!   如果大司王爷知道三公主心里是这样想的, 说不定会气得再抽她一巴掌。   这怕不是把别人全部当成傻子了?你是什么金口玉言,说别人杀了人她就杀了人?天皇老子都没你厉害!   丫鬟怎么死的叫个厉害太医来一把脉便知,到时候五皇子他们还以为大司国居心不良想陷害大邺, 两国关系危矣!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做的坏事总要受到恶果的反噬。   大司皇帝知道这事后十分震怒, 立刻宣旨废了三公主的封号,又将她先行关押了起来。随后召王爷进宫,商讨怎么解决这事, 说起来也只有赔礼道歉这一条选择了。   皇上把这事交给王爷去办, 第二天王爷就登门了。   一车一车的厚礼往李成则那个院子送去, 说给顾青瓷压惊。   李成则揣测着对方的心态想法,不冷不热讽刺拒绝了两次,直到第三次,估摸着五皇子该要出面了,这才让了步,不再揪着这一茬儿。   王爷也是真松了口气,心道这李成则这人太不好对付,油盐不进,又冷又淡,偏偏你还说不出一点他的不好,真是有苦难言。   好在总算还是是解决了。   王爷本来还提出让三公主直接过来给顾青瓷请罪,但是李成则一口回绝了去,言自己夫人并不想再见到三公主。   这事一完,五皇子也打算启程离开,无意在大司国多留。   是以,定下日子后,就派人告诉大司皇帝一声。   随后,一行人就出发回程了。   大司皇帝让王爷给他们送行,又陪了几车的珍奇异宝,是要进献给大邺皇上的回礼。   回去也是一队人,但比来时少了太多,跟随保的士兵共有五十人。   同那些一路上遇见的的商旅小队差不多规模。   不过远远看着,一匹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的人一个比一个严肃凶狠,还配着刀剑,故而也没有人敢来生事。   一路上平时安安,顺顺当当,走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终于,回到了大邺京城。   李成则他们先跟着五皇子一起去了皇宫一趟。   知道傍晚,才被宫中的内侍恭敬领了出来,让他们各回各家了。   这晚,李家十分热闹。   可不就是李成则和顾青瓷回来了。   他们去的时候天还正热,现下都进了九月,已是入秋了,早晨晚上露水大都要多披一件夹衣了。   堂屋内,孙氏拉着李成则的手心肝肉的叫唤,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人。   一边道:“瘦了瘦了,我的乖孙儿,这一路定是辛苦得很了!”   李成则就只笑着说不辛苦,“让祖母惦记想念,是孙儿的不孝。”   “乖孙平安回来就好!”老太太拿手帕擦了擦眼角。   气氛实在是好,其乐融融的,李芝李蝉也十分高兴,平常她俩不这样多话,今天都围着兄长说了不少。   五皇子那马车队一进城,不多时李家就已经收到消息。   故而老太太一就吩咐厨房去买鸡鸭鱼肉回来,一副势必整治出一桌好席面的架势。   婆子灶上手艺十分不错,这会儿已经做好了一桌香喷喷的食物。   老太太一见婆子叫开饭,赶紧拉着李成则站起来,道:“则儿饿了吧,咱们去偏客吃饭去。   一家子便是去了那头,坐在一起吃了个整齐饭,李成则间或给他们说些一路上的见闻。   白氏就算不喜欢顾青瓷,眼下也是顾不得许多,一脸笑模样对儿子,把平时那个看顾青瓷不顺眼喜欢刺人的样子忘了去,一心同李成则说话。   吃了饭又说过话,天也黑透了,平素这个时辰老太太早该歇下了,李成则和顾青瓷才提着灯笼回了西院。   李成则进宫那会儿,顾青瓷是顺道回了顾府。   自然在她心里娘家肯定比婆家亲,相公不跟着,顾青瓷也不乐意一个人先回去,跟李成则说了,李成则自然随她的意思,于是顾青瓷就跟着车队一路到了顾府。   在顾府叙了半日话,同二太太好一阵香亲,末了等李成则出宫,才一起回的李家。   眼下已经是累得不行,好在屋里玉珠玉钏一早烧好了热水,主子一回来就伺候洗漱。   张嬷嬷更讲究,还给水里加了去邪去祟的柚子叶,说是外头走一遭,怕主子沾上不好的东西害了身体。   洗得一身清爽进了自个儿屋子,顾青瓷才一口气喘过来。   身子也放松了,心也定了下来。   一屋子丫鬟这么久未见到主子,现下俱是一脸笑容。   好在里屋伺候的只有两个玉丫头,张嬷嬷也是想念自家奶奶想念得紧,就这一段日子都往庙里跑了不下三四回,别的也不求,就求一个奶奶大爷在外头一路平安。   如今主子平安回来了,一颗心才全落回了肚子里。   闲话说了许多,张嬷嬷又担心奶奶走了这一路早该疲倦了,也就退了出来,让两个丫鬟伺候主子歇息。   李成则更忙一些,一路上得的东西也都要处理,他先去了一趟书房,不知道在整理什么,弄好了才终于空下来,转身去沐浴了。   屋子里玉珠在给顾青瓷擦头发,一边擦一边跟她说这些日子家中的事,别的琐碎事一两句话也能带过,只把李家来了远亲这事说了。   顾青瓷一愣,跟着就问:“远亲?老太太那边的亲戚?倒是没听说过,怎的今日没见着人?”   玉珠轻笑了笑,回说:“是奶奶走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寻过来的,现下自然不在了。姓罗,只有祖孙二人,乍一见时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实则不是。先头的确是来投奔的,毕竟在这京中人生地不熟,没个认识的人引着怕吃亏上当。那罗老太太是个明白人,只得住几日就走了。再说那位罗少爷,年纪也不很小,跟大爷一般的年纪,还未娶妻,听说是因为无父无母,旁人都道他命硬克亲不愿意结亲,但这位罗少爷很是争气,身上已经有了举人功名,祖孙二人之所以上京来,也是为了下一科的科举。   那两个都是懂礼之人,没说一直在咱们家住着,一早就托了老爷帮忙看屋舍,约莫是卖了家里祖产进京的,身上有些银钱,眼下已经买了个一进的宅院,小是小些,但也尽够祖孙两个住的了,离咱们家也不远,估计过两日会过来,奶奶必是要见上一面的。”   顾青瓷听着得了些趣味,这会儿子困意也去了些,嘴里啧啧出声,“身世却是凄苦,一家子只得剩一老一少两个人,如今还背井离乡。”   玉钏在那头铺床,听见也笑了一下,说:“其实也算不得背井离乡,听说罗老太太原就是京城里长大的,做姑娘时同我们老太太最是要好,之后被家里说亲嫁去了外地。只是到底几十年过去,京城变化多大了,罗老太太心里没底,头一个来找的肯定是当年的姐妹。”   顾青瓷更好奇那个罗家少爷,就问:“你们都见过罗家公子了,是个怎么样的人?”   玉珠玉钏还没来得及说,就见李成则掀了门走进来,朗声道:“谁是怎么样的人?”   顾青瓷眨了眨眼,她头发已经干了大半,于是让两丫鬟退下了。   丫鬟出去后,她给李成则挑了条干帕子过去让他擦头发。   把方才听得事又说了一遍,“咱家的亲事,我好奇就多问两句,免得回头见了人还一脸懵懂。”   李成则低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也是真疲累了,不大会儿,二人就上床歇息睡去。   一夜好眠。   翌日起得不早不晚,两人一同吃过早食,李成则外出了去,说是三皇子那边传。   顾青瓷将近三个月不在家,屋子里也积了一堆事。   饭食过后,张嬷嬷又给顾青瓷上了一杯茶水。   一边喝,一边听她们回禀外头的事。   玉珠问起顾青瓷带回来的两个丫鬟,问该排着什么事儿做。   顾青瓷一笑:“倒把她们两个忘了,这是在于连府里知府大人看我身边没丫鬟伺候,这才特地寻了人来送给我,这一路都是她们两个伺候过来的,便还叫她们在屋子里伺候,福儿就让她管着平素我吃的茶水点心好了,庆儿手艺好,会梳头,以后就让给我梳头罢。总之,你和玉钏两个看着也出不来乱,就先这么着。”   “是,奶奶。”玉珠点头应下,回头出去带着福儿庆儿把院子里的人都认认,又把奶奶屋子里的规矩忌讳细细说了一遍。   张嬷嬷就把外头的账本都给顾青瓷拿了过来。   自从李成则帮她把手上的田产铺子都料理妥当,下面也没人再有胆子敢欺上瞒下,账目上都是清清楚楚的。   后来李成则又花了些时间,手把手教顾青瓷做账看账,顾青瓷也慢慢学会了,再看账本也不会觉得头疼。   这不,用了半日功夫就理得干干净净了。 第104章   有些事李成则没有跟顾青瓷细说, 怕她心里压不住事或会露了形迹。   在此之前, 他们根据羊皮卷从山洞地宫中发现的东西, 那些金银财宝也确实是一部分,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厉害的, 是一匣子里装着的秘方, 第一个是锻造“神兵利器”图,不是神话故事里那种虚无缥缈的神兵利器,而是实打实的利器图,凌驾在在世所有刀枪剑戟的武器锻造图。   就说那柄龙凤匕首就是根据这里其中一张面图锻造而成的。   第二个就更厉害了, 乃是地质勘探图, 里面囊括整个大陆平原, 地图上标明了许多资源的地点,包括金银铜铁这些山头地埋。   大邺,炎国, 大司, 还有周边厉害国家, 每处地面上都标记有。   这东西一亮相, 当时在场诸人都意识到这一份才是重中之重, 外面石屋那些金银器皿反而只能当个添头, 许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当是时,三皇子和庆王爷分别拿了五种兵刃兵器锻造图。剩下的地质图, 先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 总之他们各自拿好自己国土的, 剩下的就全部分配, 一方各握着一份。   也是因为那些成箱成箱的金银财宝太多太打眼,于是三皇子便想出将锻造图那些放在五皇子身上保管,自己先行带着那些宝物回去,将焦点凝在自己身上。   如果真要半途上出了事,舍些财物没什么,那些图是断然不可以丢的。   如此才分了两批返回,三皇子那边回来是也真遇上了一些匪徒,好在不成气候,被随行的几百精锐士兵绞杀得干干净净。   五皇子这一路却是太平得很。   这些事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人,他们个个守口如瓶。   李成则同样没有跟顾青瓷多讲。   眼下回来,还有一些琐事细事要一并全仔细。   李成则就忙了两日的功夫。   ——   出门将近三个月,冯如是那小孩一直是放在先生那里读书,旬假的时候是才让端砚去把人接回来,在东院吃饭,老太太对他甚为不错,晚间就回西院,自有玉珠玉钏她们照顾。   好容易回来,李成则这次便亲自去接人,冯如似一见李成则,十分高兴,他虽年纪不大但素来是沉稳的性子,尽管克制,但眉梢眼角都透露着欢喜。   李成则从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孩子,一时心头十分怜惜,愈加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也没有直接就回家,而是让元宝赶车去书肆,慢慢给冯如似挑了些书本字帖送给他。随后出来又拐道去了酒楼,带他吃了外头的饭食,之后在这路上转了转,这才回去了。   冯如似十分开心,心中生出许多孺慕之情。   回家冯如似见顾青瓷,乖乖孙巧给人请安,顾青瓷久不见这孩子,一时起了兴致,留他在屋子里玩。   她去外面一趟路上买了许多东西,这便又拿出许多,很挑了几样给冯如似。   这一桩事也做完,顾青瓷记起李成则还要去奉太书院读书的事。   于是就问:“相公几时回书院。”   “且再过两日吧。”李成则道。   这么久没去,还要先去拜见先生一趟,然后再过去销假。   顾青瓷就没再说什么,心里想明年就有秋闱,算起来也就剩下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要下场,可不得要紧着了。   翌日,罗家老太太和罗盛礼登门了,拎着几坛酒,一些家乡带来的特产,并几盒食香斋刚出炉的新鲜点心。   孙氏见了怪嗔她道:“原本就是一家子姐妹,怎么如今反而生分了,来就来,做甚提这些东西,也不是旁人家。”   罗老太太笑了笑:“不是什么好东西,顺路买来的吃食,且尝个新鲜。”   李芝李蝉都在呢,见有客来忙过来见礼。   罗老太太拉着两人说:“好,好,都是好孩子。”   罗盛礼也给孙氏请了安。   才说了几句话,孙氏转头吩咐下人:“去请你们大爷和奶奶过来,说家里来了客,叫他们来见。”   下人得了吩咐忙过去了。   顾青瓷正在自个屋子里描花样子,一时听得家里来了客,忙放下笔,问:“可是那罗家人?”   玉珠点头,“是呢,奶奶快些起来换身衣裳。”   说罢便和玉钏伺候她换了身见正经见客衣裳。   顾青瓷又说:“相公那边呢,去说了么。”   “哪里会忘,说了,书房还有元宝和端砚在,不会出错。”   顾青瓷刚一收拾好,李成则就过来了。   于是两人一同过去东院。   才一入得正堂门,见上首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孙氏,另一个自然只能是那论罗老太太。   头发有些花白了,一脸慈祥模样。   左边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靛蓝色袍子,面容温和,气质出尘,长相十分好看。   想来就是罗盛礼了。   顾青瓷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垂着眼睑同李成则一起进了屋子里。   “快来见人!你们该叫一声姨祖母。”孙氏笑着说道。   两人行礼叫了人,孙氏又指着罗盛礼说道:“则儿,盛儿与你是同年,他月份大些,是你表兄。”   于是两人又相互表礼,说了名字。   顾青瓷也跟着喊兄长,之后才退到一边,跟李芝李蝉她们坐在一起。   孙氏说道:“盛儿日后也是要在奉太书院读书的,这却是好,你们兄弟二人也有个伴了,一处读书,要守望相助才行。”   李成则口中自然无有不应久,一时心里又想罗盛礼此人学问肯定不差,听说已是举人。他从外地来,却能进得奉太书院,大约是有名师赏识他的才华,帮他写了荐帖。   再观其言行举止,目光清正,神色坦然,能看出其品行应当不错。   略略交谈几句,李成则就邀他去书房,罗盛礼自然答应下来。   这头罗老太太头一次见顾青瓷,还给她封了表礼。   顾青瓷起身福了个礼,谢过,一屋子人说了会儿子话,午间留了罗家人吃饭,吃完了不多时也就走了。   顾青瓷他们随后也回了西院。   两人说着话,顾青瓷道:“相公,你觉得罗公子那人怎么样?”   李成则乍闻这话还愣了一下,奇怪她怎么问起这个,嘴里却是答:“进退有度,学问也好,极为聪敏,人不错。”   顾青瓷眨了眨眼,才又说:“我瞧着罗老太太对二妹妹十分好,莫不是想同咱们家结亲?”   李成则倒没看出来,有些讶然,却自顾自摇了摇头,说:“我看不妥,我同罗盛礼接触这么短的时间,都觉出他不是个简单人物,虽面上温和,但心思深沉,想得多,不是二妹能把握得住的男子,且他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个意思。”   让李蝉嫁给罗盛礼?李成则直觉就是不般配,两人层次不一样,学识上也不对等,罗盛礼那样冷静聪明德估计得要个更厉害的姑娘才能压得住。   李蝉以后还是嫁个性格家家庭都简单些的人家比较好,像李芝那样的就差不多,那样夫妻间更容易相处,也好交流培养感情。   顾青瓷听了跟着说:“我也觉着不是很般配,二妹妹心性单纯,罗公子我看着人有些冷淡的样子。再一个,虽说是亲戚,可是罗家也太落魄凋零了,一户就剩老少两个,少了些人气。”   李成则也知道时人对亲择亲都挨挑选人丁兴旺的人家门户,父母双亡一个兄弟姊妹也无的,最是头一个被人忌讳,不论是娶媳还是嫁女都不会愿意择此种人家。   所以别看罗盛礼现在是个举人了,可亲事上依旧艰难。   当然也有罗老太太不愿意将就,总想着要给孙子娶一个配得上的,才不算委屈了他。   李家儿孙虽然只有一个,但是上下老小俱全,李成则也出息,会读书,更娶了个高门媳妇,一家子瞧着就是热热闹闹的,罗老太太看得羡慕。   李家两个女儿脾性都不错,眼里有事手里有活,生得也是白净清秀,大的定了亲,罗老太太就把心思放在了李蝉身上。   见了几回,越看越满意,只是还不知道孙氏的想法,就没表露出来意思。   可是她对李蝉有些热情,还是叫顾青瓷看出来了。   李成则想了下说:“索性罗老太太也没提,没影儿的事,祖母就算看出来一两分,估计也不会声张。就算日后罗老太太提了,一时也不会成,婚姻大事自是要多考虑些日子的,所以我们也不用先着急。”   顾青瓷说:“咱们两个怎么看的不作数,你看罗公子长得十分俊朗,二妹妹自己别先看上人了才好,不然那才叫难办呢。”   李成则却是突然话题一转,挑眉微挑,似笑非笑说:“官官说罗公子生得俊朗,不知比起你相公来谁胜一筹?”   顾青瓷猝不及防被这话臊得脸一红,眼波流转间狠狠瞪了人一眼,然后大声道:“自然是相公貌美一筹,姿容更盛!”   说完就一溜烟飞快跑了。   李成则低低发笑,这顾六姑娘,越发伶牙俐齿了。   顾青瓷躲进了屋子里,脸上热意才渐渐退了下来。   玉钏见主子走的这般快还奇怪,一边过来给她添茶,随口说了一句:“大爷不是一去过去的么,怎的没回?”   顾青瓷心里的羞恼还没完全散去,听着这话就是一哼:“管他做什么,他这么大一个人自然丢不了,哪里用得着咱们记挂。”   听得玉钏一脸茫然。 第105章   不日李成则就回了奉太书院, 先去见了先生, 销了假期,这就安心上起学来。   罗盛礼比他还先一些过来, 不过他们不在一处上课,一个是举子班,一个是秀才班。   但好歹是一个书院,住的院舍也并不很远,所以时常也能见着, 渐渐也熟悉起来。   脾性相投, 有那么几分知己的意思。   李成则一心一意地上课, 他前后耽搁了几个月课程, 回来后愈发认真。   这日,元宝又过来了, 说了乡下那边传来的消息, 之前派人盯着吴家, 发生了些事儿。   “怎么了?”李成则问。   元宝捋了捋思绪, 然后一股脑倒腾出来,说给李成则知道。   就是前阵时间, 吴家里,吴小姐日日在家中哭闹,不知在吵什么,虽这事被吴太太掩了下来, 并且对下人封了口不许乱传, 但因为李成则在那边放了下人, 所以这事也瞒不过。   奇怪的不是这,而是这之后,吴小姐天天坐着马车进城,然后掐着时辰在庆丰楼附近转悠。   “小的一直派人跟着,那吴小姐这样有五六日功夫,日前她照旧又去了庆丰楼,午时刚过了些,大皇子的恰好马车打庆丰楼经过,只是不知怎么的那马儿忽然受了惊,不受控制一下子撞上吴小姐的马车,吴小姐就从车里头滚了出来,碰了脑袋昏迷了过去。”   大皇子素有贤名,从不仗着身份做欺辱百姓的事。   既把人撞晕了,脑袋上还流了血,自然只能让丫鬟把人抬上马车,运回王府治疗。   这事看着就是解决了,元宝总觉着不对头,多盯了几天,然后就发现,大皇子把吴姑娘纳进王府里当小妾了!   这不,元宝赶紧就过来书院把这事告李成则。   李成则听得拧眉,陷入了沉思。   吴小姐给大皇子做了妾?   依吴小姐那个脑子,当初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把她能做梦预知将来事情的事说了出来……   李成则心里有了很不好的猜测。   一个天潢贵胄的皇子,他要什么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会看上一个相貌并不出挑丫头?   吴姑娘必定是有什么依仗,或是让大皇子感兴趣的地方。   不出意外,最大可能就是吴姑娘说了自己能做预知梦的事。   而让李成则顾忌的一点是,吴姑娘梦中关于自己的事。   李成则并不在意那能是真是假,会不会成真,他担心的是吴姑娘要是把这些全部都说了,大皇子很可能会盯上自己。   之后元宝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主子,之前端砚跟我说,主子出门那段日子,咱家门口好几次来了一个小子,问他干什么,他就问主子在不在家,他家主人想见一见,端砚自然回说不在,让他真有重要事就去西院见老太太说去,若是不重要,就给自己说,或者就写封信都成,等主子回来他自然转交,谁知那人听见主子不在,转身就跑了,第二回又来,再问,就说了句是吴家屯那边的。”   李成则听了越发沉静,应该是上次的事后自己说了那些话吴姑娘也并没死心,所以还派人来了李家。   他开始分析,吴姑娘把自己当做目标,是因为她知道了一些以后会发生的事,而且若无猜错,事情可能大部分都是关于自己的,当然也可能有别人,不过应该不多,不然对方的目标,至少头一个目标,一定不会是自己。   而现在因为自己的态度,吴姑娘几次见不着人,她着急了,所以退而求其次再去择第二个目标并不奇怪。   能跟皇子扯上关系,最能让人联想到什么。   李成则眉眼深沉。   是帝位。   李成则清醒得很,他从来没想过要参与皇子们的夺嫡争位的风波中去。   如果就因为这件事把自己给牵涉进去了。   那么吴家……   李成则捏了响了手指,他不绝对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元宝回去了,李成则让他这段时仔细照看这家里的事,主要是顾青瓷那边,一有事马上来通知自己。   就像李成则预料的差不多,大皇子显然从吴姑娘嘴里知道了什么。   本来大皇子府跟李家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两人之前更是从无交集,现在大皇子府那边却突然表示了若有似无的亲近之意。   还是从顾青瓷那边先起来的。   大皇子府举办了赏花会,大皇子妃广邀各家夫人太太和小姐们。   李家竟然也在其中。   顾青瓷收到帖子的时候,她很是奇怪纳闷了一阵儿,她现在是李家妇,李家身份门第一样也无,何至于就被大皇子妃看在眼睛里了?   就只说还没嫁人在明德侯府做姑娘的时候,那时候顾青瓷的名声也被顾青婉比对着坏的差不多,顾家同大皇子也素无交情,也从没收到过王府给她下的帖子。   所以顾青瓷望着眼前精致的花帖是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还说起了荒唐话,她对俩丫鬟道:“该不会是王府里写错了帖子送错了人吧。”   “哎哟我的姑娘,怎么说是糊涂话来了!”张嬷嬷都被她逗笑了,一时称起她姑娘来。   玉钏也抿唇笑说:“那皇子府是什么地方,这点小事都能出错,那下人也不用伺候了。”   顾青瓷能不知道么,她当然知道,只是忍不住才随口说了一句。   这会儿便是讪讪的,道:“实在是有些奇怪,我也不认识大皇子妃,怎的她就要请我去。”   玉珠想了一想,说出了个稍微靠谱些的理由。   她道:“估摸着是奶奶之前跟康泰郡主她们一起蹴鞠的原因,奶奶争了脸,得了皇上的夸赞赏赐,更有咱们大爷替皇上解开了机关锁,那得多得脸,都不是瞎的,谁人心里能没个数?这世上向来都是冷灶无人烧,热锅人人抢,你看奶奶刚出嫁那时许多人不都避得远远的,看出风头后还不是一个一个又围上来。大皇子妃许是看着奶奶和郡主玩得好,就一同请了去,也并不奇怪。”   玉珠这么一说,顾青瓷就觉得或许是这么回事,也就没再多想。   到了日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着两个丫鬟一同去了大皇子府。   先前很不把顾青瓷当回事,暗地嘲笑她的人,心里眼里简直酸出了水。   这个顾六姑娘怎么能就这么好命,你以为她从天上跌进泥坑里了,还没笑完呢她打个滚又爬起来继续飞了。   在家时就是高傲自得的嫡小姐,以为她嫁了个普通人就该蹦跶不起来了,等再一看,她那夫君貌若潘安似的俊朗模样,身材挺拔高大,气质温和,端的是好模样,比那些世家公子一点不差。   回头又悄无声息入了皇上的眼,既得夸赞又得赏赐,虽然现下身上还没什么功名,可人现在在奉太书院上学,又在官家面前挂了号,只要自己争点气,前程估摸着不会差。   这还不是那位女子最羡慕嫉妒的,关键是这人爱重妻子啊。   对顾青瓷一心一意的,身边别说侍妾了,听说都连个伺候丫鬟都没有,就俩书童!   再看看顾青瓷,嫁了人反倒比没出阁时日子过得更舒坦更自由了。   见天儿的这里晃荡那里耍玩,她一个成了亲的还跟着郡主他们一块蹴鞠和炎国流月公主比赛,这要是没有夫君的准许,她能这么嚣张?   越想这些人心里就越酸,眼都睛发红了。   这顾青瓷的命也忒的好了!   心里把顾青瓷里里外外议论了好几遍,等一见了人,热络说话的同时,看着顾青瓷那张如花似玉美貌明艳的脸蛋时,嫉妒得理由又增多了一条。   顾青瓷发现,大皇子妃对她却是挺好的。   说话也好听,处处照顾,这次花会参加得无比舒心。   等李成则放了旬假回来,顾青瓷就把这事给说了。   李成则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下。他自然不会想顾青瓷似的傻白甜,顾青瓷想不通不怪她。   因为这也许就不是皇子妃的一起,而是从大皇子那边起来的。   自来男人外头的事也关系着内宅,这不难理解,跟“夫人外交”差不多的意思。夫妻一体,不分内外,两人的方向肯定是一致的。   然而就算知道这些也没用,李成则并不能主动做点什么,无非只能警惕一点,等着人的动作明朗,再见招拆招。   还没等大皇子有什么明显的动作,李芝嫁人的日子就到了。   嫡妹出嫁,李成则自然从书院请假回来。   白氏对没把大女儿嫁回娘家这一事耿耿于怀,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很不得意。   也就没准备给李芝办多少嫁妆,那些小东西不提,大件的就拢共就打了两口红木箱子,装的是两床喜被,两匹布,四身衣裳四双鞋。   别的什么头钗首饰压箱银子什么都没有。   这要放在普通人家也够了,许多人嫁女也是这样嫁的。   可如今外人看着的李家是门庭乍变,富贵了起来。而真的也是,李家并不缺银钱使唤了。   好是孙氏不放心多嘴过问了几句嫁妆的事,不然还没人发现。   “你这是准备丢谁的脸!”老太太气得直把把颤,把人骂了一顿。   然后从公账中支了一百两出来,把顾青瓷叫来,给她讲了一讲时下普通人家嫁人需的准备什么,然后就把这事交给她了。   反正白氏也靠不上,她一个做娘的不说补贴女儿些嫁妆,反而克扣起来,脸都丢尽了!   顾青瓷也不觑,多大点事,她自己也嫁了人,又有丫鬟做帮手,知道该买什么。   于是就一连几日出门,买这买那,几日功夫就把老太太交代的东西办了个齐全。   李成则这做大哥的前一日也同妹妹说了几句说话,又给了她压箱银子,叫她日后不要委屈过日子,若受了欺负只管回家,有大哥替她做主。   李芝感动得又哭了一场。   到了李芝出嫁这日,作为嫂嫂顾青瓷又给添了不少妆。   欢欢喜喜热闹一天,酒席散后,顾青瓷是累得够呛,晚上扶着丫鬟的手进自己屋子,跨进门槛的时候,突然身子一歪,人就往一边倒了下去。   万幸被丫鬟及时扶住了,没有摔着。   但下人一个个慌了神,一边叫奶奶,一边叫大爷。   “快去请大夫!”张嬷嬷大声喊了一句。 第106章   顾青瓷是突然眼前一白, 身上一下子没了力气才昏倒的。   不过在丫头吵吵嚷嚷的喊,张嬷嬷在耳边叫她名字的时候, 就又迷糊睁眼醒了过来。   好在李成则也及时赶了过来, 将顾青瓷抱到床上去躺着。   先探了探她的额头, 见温度正常并没有发烧,才低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青瓷摇了摇头:“没有, 就是刚才晕了一下, 我身上乏力,可能是今天事多有点累了。”   李成则依旧不放心, 听她发晕担心是不是低血压或者贫血。   就又回头问了一遍丫头:“可有叫人去大夫?”   “去了, 秋菊已经去了。”   李成则坐在床边, 一时问顾青瓷还晕不晕, 一时又问是不是饿了,要不吃点东西。   饿倒是不饿,今天虽然忙乱, 但哪里没有一口吃的, 抽个空也能吃几块糕点的。   所以顾青瓷只摇摇头,精神头看着有些蔫。   不多时大夫就来了。   玉珠请了人进内屋,李成则让人不必拘礼,直接坐下,给顾青瓷手腕下垫着个小枕子便开始把脉了。   大约把了有一刻钟, 大夫才收手, 然后起身, 拱手笑着对李成则说道:“恭喜,尊夫人有了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   李成则眼睛一睁,愣住了,显然没想是是这个原因。   而这话刚落,一旁站着的张嬷嬷和玉珠玉钏两个丫头俱是一脸惊喜。   忙上前一步,出声又问了一边:“大夫,你是说我家奶奶有了?”   张嬷嬷异常激动。   大夫摸着下巴处的一撮山羊胡眯着眼睛点点头。   顾青瓷自己的眼神也一下子亮了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还低头瞧了自己肚子一眼,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李成这里讶然过后,平复了下心情,自己也形容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感觉了,单说惊喜也不够准确。   一边在心里算了算顾青瓷月事的日子,他知道顾青瓷上个月是来了葵水的,怎么还怀孕了?   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所以还是问了问大夫。   大夫也没有想到他一个男人竟然会问这种问题,心想这倒是一个爱重妻子的人,于是就开口解释了几句,说有些女子怀了身子的头一两个月也是会来葵水的,并不是大问题。   至于为什么会晕倒,则是因为气血不足,以后要注意身体不可太过劳累,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就行,并不需要吃药。   之后又给他说了些注意事项,   李成则听后又是一番感谢,付了诊金后,亲自把大夫送了出去。   冷静下来,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要当父亲了。   顾青瓷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条小生命。   那是他的孩子。   捋好心思,才又转回屋内。   之前丫鬟下人们紧张又担心的情绪从大夫说顾青瓷怀孕的那一刻起瞬间消散,变成了现在的欢喜兴奋。   张嬷嬷说要去厨房吩咐厨房炖一盅汤过来给自家奶奶补补。   还是顾青瓷再三说没有胃口吃不下去,她才罢休,但依旧一脸遗憾。   李成则进来了,搂着顾青瓷说话,问她难不难受,感觉如何之类的话。   顾青瓷也懵懵懂懂的,她完全没有什么感觉,虽知道自己怀孕了,但一时没转过来。   靠在李成则身上,小声说:“相公,我有孕了?”   李成则抚着她的背,“嗯”了一声   “真有孩子了?”忍不住又说了句。   “是,是不是害怕?”李成则是怕顾青瓷心境一时转变不过来,害怕也并不奇怪。   顾青瓷怎么会害怕,天知道她嫁给李成则这么久了,虽然李成则从来不担心孩子的事,也从没有纳妾的心思,可是顾青瓷还是心慌的。   每次回娘家,她娘都会担心地询问,心里着急上火。   家里老太太明面上没说什么,但也暗里提点了好几次。   顾青瓷心中不痛快,又怕真的生不出孩子李成则会不喜欢她。到底不管对谁家来说说传宗接代都是头一等大事。   现下好了,大夫说她说身孕了!   这么自顾自的想了一会儿,顾青瓷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甚至有点得意,觉得怀孩子也是一件简单的事,她这不就怀上了吗。   心里高兴,脸上就带出相来,顾青瓷拉着李成则的手,仰着脸看他,说:“要不要去告诉老太太和太太一声?”   李成则道:“现下太晚了,今日大家忙了一天,恐已经歇息下了,明日再去说也不迟。”   顾青瓷乖巧点头。   一时又想得远了,摸了一下肚子心道不知道是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又知道李家几代里都是单传的独苗,家里不用说肯定是盼着生男孩儿的。   身体本来就累,想得多了,困意又上来,眼皮往下耷拉,李成则见状,就给她除去外衫,将人扶躺好睡下了。   翌日,东院那边得了顾青瓷怀孕的消息,老太太高兴得什么似的,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声直道好,说她要抱重孙了,李家总算有后了!   李成则挑了挑眉,老太太这个样子好像顾青瓷一定会生个儿子一样,但生儿生女之事本来就是随缘,谁都不能保证。   看来以后须得给老太太打打预防针,免得老人心里口里时时念着说着男孩儿,顾青瓷听见了会有压力。   今日就算了,到底老太太都盼了两年,乍一闻得消息心中高兴,也情有可原。   等把这半个月过去,顾青瓷身子怀满三个月稳妥了,她就立马打发了下人去顾府给二太太送信。   二太太收到消息后果然大喜,立刻叫人装了一车子补品,不拘是燕窝人参鹿茸什么的,都给顾青瓷送了过来,让她千万不要亏了身子,怀孩子的时候可是重中之重。   这会儿二太太又越发觉出李家李成则的好来了。   家世简单,李成则自己更是洁身自好,身边既无小妾也无什么劳什子的通房,只一门心思对自己妻子好。   不像自己当初似的,有孕了还要被妾室挤兑,还要防着人下黑手陷害,夫君还夜夜宿在别的女子那里。那感受真个就像泡在黄连苦水里一般,一刻也没个安生时候。   万幸女儿不用受自己受过的罪,二太太心里直念阿弥佛陀,只怕女儿年轻不经事不会养胎,李家小门小户也没个妥贴的人照看。   还是二太太身边的周妈妈缓缓开解道:“二太太不必太担心,您忘了姑娘身边还有张嬷嬷呢,姑娘不懂张嬷嬷还能不懂?再有姑爷家虽住得偏了些,但那也就是车夫跑跑腿的事,您往那边送东西送人都是个简单事儿。”   二太太一笑,拍了一下脑袋,“我这是急糊涂了。”   顾青瓷收到许多她娘让人送来的东西,眯着眼睛笑。   她娘怕她不懂,还特地捎了封信,细细嘱咐了她好些事。   其实自从她怀孕以来,张嬷嬷这儿就不错眼的盯着呢。   相公去了书院,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但是出门时必定要交代丫鬟许多事,也跟自己说了许多,吃饭不可挑食之类的事。   ——   上完最后这半个月的学的,书院里就放了年假。   日子也进了腊月里,天寒地冻。   这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   远远望去,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如同一副水墨画。   街上却依旧热闹得很,大路上日日有人扫雪,除了有些湿滑也碍不着走路。   只是这几日刮北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疼得很。   顾青瓷前一段时间害口什么都吃不下,家里人急着慌,李成则那时在书院里我只能干着急,幸得眼下又好转了,倒是胃口大开。   李成则今日出门有事,回来见街边一家酒楼,之前听顾青瓷说想吃这家的酱油肉,于是他便是抬脚走进去,点了这个,让小二打包。   自个儿就坐在楼下的椅子上等着。   这家酒楼生意极好,酱牛肉也是这家的招牌,李成则是很久之前带顾青瓷来吃过一次,这次不知怎么的冷不丁就想起这个来。   果然孕妇的口味都是猜不准的,变化无常,李成则心想。   正这时,突然从外面有过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人停在李成则的面前,打了个千,然后说道:“李公子,我们主子在对面茶楼,正好瞧见了,想请李公子去说说话。”   李成则一顿,随后眼睛抬起来看着人,略皱了一下眉,问:“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   那小厮一笑,便从腰间扯下一块小牌子,送到李成则眼前一亮。   李成则定睛一看——   却原来是大皇子府的令牌。   不自觉眯了眯眼睛,大皇子是什么意思?   那小厮见李成则一时没说话,上前一步道:“李公子不必担心这打包的东西,待会儿小二自会给公子送过去的。”   李成则沉吟了半晌,末了掀了掀眼皮,道:“且前面带路吧。”   小厮一躬身,应了一声,“李公子请随小的来。”一边做了个请了姿势。   ……   李成则在茶楼里待了半个时辰,一直等大皇子上了马车走了,他才理了理衣服,提上刚送过来的热乎的牛肉,起身出门,随手招了个脚力轿夫,回了家。   家里顾青瓷已经吃过了午食,可见着李成则拿回来的喷香的酱牛肉,嘴巴又馋了。   李成则怕她积食,只让人去切几块薄薄的片儿放在碟子里给她尝个味解馋。   屋子里暖烘烘的,烧着炕,又点了几个炭盆,顾青瓷就窝在炕上,一点也感受不到外面的凛冽寒冬。   李成则仔细看了看顾青瓷的脸。   怀孕这段日子以来养得极好,肌肤白里透红,眼神单纯不愁事。   顾青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正要问,就听见李成则说:“官官想不想家?过两日我送你去岳母那里住几日好不好?”   顾青瓷一愣,不知怎么人突然提起这个来了,但没往深里想,反而笑了道:“是有段日子没见母亲了,想了,她要是见我回去,肯定高兴。”   李成则摸着她的头发,说:“那便多住几日。”   顾青瓷歪着头笑,“相公答应的,可不能反悔呢。”   李成则捏了捏她的耳朵。 第107章   过了两日天放晴后, 李成则就让人套了马车,送顾青瓷去顾府。   孙氏想着虽没下雪了但外头路上也还是湿的, 就多少有些担心, 毕竟顾青瓷怀着身子,这大冷天的出门总不那么合适,可李成则先前已经跟她打过招呼, 她也再不好说什么。   李成则自然也不放心,于是就让几个丫鬟都跟着,除了玉珠玉钏,庆儿和福儿也都一起。   到了明德侯府,李成则把人送进去,自己说了两句话很快就出来。   随后就转回了家, 在书房里呆了半日, 写了一封信让元宝给送出去。   大皇子不是好应付的人, 之前的几次试探显然已经让他失去耐心。   这人在外人面前总是端着一副贤能昔才的模样,可李成则跟跟大皇子见过几次面, 知道此人远非面上那么简单。   好几次看着是在云淡风轻跟你说话,但实则暗含胁迫之意。   他想让李成则帮自己做事。   李成则嗤嘲不已, 想对方这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在外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庶民而已, 有什么本事值得大皇子去拉拢?   可以确定那位吴姑娘定是以她的特殊能力为筹码进了大皇子府邸, 将涉及到自己的事说了, 所以大皇子才会向自己伸出了“橄榄枝”。   李成则没有兴趣去争什么从龙之功, 他不可能答应大皇子成为他的手下, 不会用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去赌一场虚无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但要避过这个麻烦并不容易。   唯一的方法就是借用外力。   李成估计要不太平一段日子,所以才先把顾青瓷送去顾府住一段日子。   大皇子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在茶楼那次,李成则已经明确拒绝了大皇子,对方当时并没说什么,表面上依旧言笑晏晏,可是眼神却透露出不满。   李成则怕他恼羞成怒会采取什么手段。   可能在大湖滨一眼中,捏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能力出众未来权臣又怎么样,如今大皇子听到的还只是一个梦,大皇子心情好可以提前来拉拢,他若是不高兴,焉知不会趁这株幼苗还没长成参天大树之神将之拔除!   没权没势就只任人拿捏,就因为你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处在被动的位置上。   李成则看着远处,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   顾青瓷在顾府被二太太照顾得极好,吃穿用都是最好的,丁点事不愁。   她肚子已经已经有些显怀了,但是穿着冬天的厚衣裳,加上有时候披着氅衣披风,就更不怎么看的出来。   府里头现在就只剩个庶三房的顾青妙,顾青瓷回来时不时请堂妹来屋子里说话玩耍。   二房如今比前两年不知太平多少,少了那作妖的姨娘和庶女,二太太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惬意。   几房的姑娘们都嫁得差不多,大房的两个少爷也都已经娶妻,三房没男丁,如今单只剩二房两个少爷没成婚。   二房庶子是周姨娘所出,二太太自来瞧他不痛快,只觉得这人心思大诡计多端,却又惯会装模作样。   只是她是二房的太太,是嫡母,说破天去庶子的婚事也要管。   然到底说不上上心,她自己还有嫡亲儿子要操心,旁的人肯定要先丢到一边。   二太太已经给顾煊相看上了一个姑娘,姑娘相貌品行都合二太太的意,家世门第也登对。   于是二太太就寻思着过几日是老太太的生辰,想去问一问大夫人是不是得大办,若是大办正好多请些人热闹热闹,趁着机会让顾煊自己过过眼,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要能成是最好不过。   顾青瓷也记起来过几日是老太太生辰,一般来说逢九必然是要过大寿的,老太太今年不过九,不过要是晚辈孝顺摆再大的寿宴都不为过,人家还道李有福气子女儿孙孝顺,门庭兴旺昌顺。   二太太去了大夫人那边,两人一处坐了会儿,二太太一递话,大夫人立即就明白过来。   便说道:“头几日我也和侯爷私下提过,侯爷的意思是大办,咱家老太太一年比一年高寿,这是喜福,办大寿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片孝心。”   “那好!回头名单拟好了我也看看。”二太太得了准话一脸笑意。   妯娌两个很是和谐。   说过话二太太就回了自个儿那边院子。   回屋跟顾青瓷说:“赶巧你今年就在府里,省得来回跑了,到时候女婿自己过来就成。”说了停顿一下看了看顾青瓷的肚子又道,“不过你怀着身子也不能乱跑,别叫人冲撞了。”   二太太对顾青瓷的肚子是看得一万个要紧。   顾青瓷一边捏了块碟子里的点心吃,一边道:“仔细着呢,一堆丫鬟围着,能出什么事。”   侯府老太太过大寿,宴请的人自然多,和顾老太太一辈的老封君也来了好几个,其余旁家的夫人太太姑娘小姐就更多了。   顾老太太被人围着说话,大夫人二太太招待客人。   不一会儿,二太太就见自己相看的那家过来给老太太贺寿,那姑娘说了一串子吉利话,得了众人很夸,二太太就拉着她的手到一边热络说话。   一会儿又让人去叫顾煊过来,给人家夫人见礼,本来两家太太就是通过气儿的,如今打着幌子让两人见了一面。   那姑娘脸色脸有些红,略低眉敛目,温温柔柔,顾煊倒也规规矩矩,他如今年岁长,稳重了不少,大方知礼,见了面,说了几句话才出去了。   二太太见差不多,这才让顾青瓷领着人出去逛逛。   顾青瓷见她母亲和那位太太似乎都很满意,想着面前这个姑娘极有可能就是她日后的大嫂,故而态度也是极好。   她自来是个活泼闹腾的人,从前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没分寸,嫁了人后被李成则一次次地教着,不知不觉改了不少,如今更会说话了,大方得体,也不会给人找难堪。   顾府很大,景致很好,回园最是好看,不过估计今日那边人多,顾青瓷不愿往那边凑热闹,前边不远处还有个观台,就挨着兽园,原就是为了观看猛兽建的。   顾青瓷领着人,一面说道:“这时节不好,天太冷了,园里老虎狮子也不爱动弹,窝在里头不理人,若是春天就有意思得多,天一暖和,还能看孔雀开屏,比这个有意思得多……”   且只听顾青瓷几句话就知道顾府往上几辈是怎么泼天富贵,连兽园都有,虽现在虽败了不少,但在一般人家看来依旧是富贵门庭。   顶多是朝上没有受重用的实权人物罢了,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顾家不沾权不站队,又过得富裕,也是不少人家心里乐意节姻亲的好对象。   这次二太太看中的人家是个官宦人家,姓童,童老爷官居四品,虽不是什么一品二品大员,可是家风好,家世又简单清白。   再者二太太心里也明白,自家是府里二房,又不能袭爵,故而她也没准备去攀更好的人家。   童小姐是童家嫡长女,性格也妥当,聘来做家妇二太太已是十分满意。   童小姐其实也很擅谈,过了起初那个矜持,见顾青瓷性子活泼,对她也十分友善,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她略偏着头,道:“那等猛兽我也只听过却从不曾见过,今日能见到倒是有幸了。”   顾青瓷听她这么一说也很高兴,牵着她的手上了台阶。   观台这位置是经过能工巧匠设计的,正好对着兽园,离着最近的是狮虎。   站在上面看也不怕危险,视野还十分好。   就像顾青瓷说的,可能是因为天冷,及时是猛兽不爱动了,蜷缩在一块,懒洋洋地晒太阳。   大概是听见了些声音,它就转了转毛毛的大脑袋,看了几眼,然后又不理人了,抻着前腿身体往前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撅着屁股的样子显得十分可爱,一点都不叫人害怕,哪有猛兽的威风。   顾青瓷打小见得多了,早不怕它们,以前更小些的时候还闹着去给它们喂食。   童小姐头一次见,好奇又惊讶,看见老虎抻懒腰又有点忍俊不禁。   才看了一会儿,就见有人过来了,顾青瓷携着童小姐下来观台。   再一定睛看,居然是顾青婉。   是了,今日是老太太寿宴,顾青婉也是顾家女儿当然会回来。   算起来顾青瓷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顾青婉,大概是从对方出嫁后,两人就没什么交集。   争锋相对十几年,再见还是看不顺眼对方。   顾青婉脸上端着笑,顾青瓷总觉得她眼神阴测测的。   于是她也假笑了笑,说:“原来是五姐姐啊。”   顾青婉身边还跟着两个人,顾青瓷不认识,就没理。   “好久不见了六妹妹,六妹妹近来可好。”她声音掐得细细的,语调有些阴阳怪气。   顾青瓷听得不舒服,狠狠皱了下眉。   不等顾青瓷说话,她突然盯着顾青瓷的肚子,声音里一种奇怪的笑意,道:“我听说六妹妹有了身孕,那可真是恭喜了,六妹妹真是好福气啊。”   顾青瓷看着她,呵呵一声:“四姐既然要上观台观兽,那我就先走了。”   说话,就拉着童小姐,转身离开了。   顾青婉死死盯着顾青瓷的背影,眼神似淬了毒! 第108章   寿宴结束后, 宾客们相继离开,李成则哄顾青瓷在顾府多住两日,说自己这阵子手头有事忙,过两日再来接她。   顾青瓷就没有不答应的, 在她娘这里住着更舒服。   歇在自己院子里,回头听丫鬟说顾青婉今日也没有回去, 也是带着丫鬟住了下来。   顾青瓷因讨厌她,还哼了哼,在自个屋子里说了两句风凉话,说:“ 她姨娘都不在了,她留在这里做什么。”   丫鬟们不敢接话。   别管顾青婉姨娘在不在, 改变不了她是顾府的姑娘, 人当然是想留下就就下了, 谁也不能赶。   说骂了两句就丢开了,顾青瓷没怎么把人当回事,自在得很。   本来依着她和顾青婉的恶劣关系,若不是顾及着肚子,会不会去奚落讽刺人几句还真不好说。   然而却怎么都没想到, 顾青瓷没去找对方麻烦,自己却被顾青婉害得险些落了胎!   据当时在场的丫鬟的说法, 两位姑奶奶在花园子里散步, 不知怎么的就起了口角, 然后好像是谁踩住了谁的衣角, 随之两人就一起绊倒, 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场面当时就乱了。   顾青婉还好,就算摔一下出不了大事,但是顾青瓷可是双身子!   怎么能摔跤。   人一摔,顾青瓷半天动不了,脸色卡才一片,紧接着就抱着肚子喊疼。   丫鬟们吓得掉了魂,连忙跑去通知二太太,一边又忙去请大夫。   一时间没人管顾青婉,顾青婉身边的丫头将她扶起来。顾青瓷低着头,嘴角边勾出一个冷笑,然后又飞快消失不见,在丫头的搀扶下回了自己院子。   二太太这边,大夫已经在里头去诊治了。   外屋跪了一排丫鬟,全是方才在顾青瓷身边伺候的。二太太心焦急得厉害,冷脸让周妈妈把带去下去审问,现下她腾不出手来收拾这些人。   “都是些没有的东西!连自己主子都护不住,若姑娘有什么好歹,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等了两刻钟,大夫终于出来了。   万幸,顾青瓷的胎保住了。   虽然见了红,总算救治得及时。   二太太这才敢松气,一手捻着佛珠直念阿弥陀佛。   又反复感谢了大夫。   大夫开了几帖药,嘱咐顺日后要好好养着,再不能出一点差子。   二太太连忙答应,然后才让嬷嬷送大夫出门。   一边往里走,一边想着要真的女儿出了事,她定要让顾青婉那小贱人偿命!   不用去查什么,二太太已经认定了这事是顾青婉下的黑手。   什么不小心绊了一下,都是借口,她就起了故意的!   “黑心烂肠的狗东西,她怎么不跟着她那姨娘一起去死!敢害我儿,我定要让她付出代价!”二太太骂了一通心里才舒服些。   回头坐在床边看着顾青瓷。   顾青瓷还没醒,二太太又问丫鬟药有没有去煎,丫鬟点头说已经去了。   二太太现下心里还慌着,半步不敢离开这屋,只守着女儿才安心。   差不多大半个时辰后,顾青瓷才醒来。这是大夫给她用了安神的药物才让她睡了一觉。   一醒来,顾青瓷就伸手摸了摸肚子,眼睛将将睁开,就喊道:“母亲……”   声音十分虚弱。   二太太连忙握着她的手,让人好好躺着,“娘的乖女儿,快别乱动了。”   “母亲,我的肚子……”她语气弱但是神态很急。   “没事没事,孩子好着呢,不用担心,现下你要好好养着才是。”   顾青瓷一听肚子没事,才放松下来,不过随即又露出难受委屈的神色。   哽咽道:“母亲,我害怕,方才我摔倒了,差点以为……”边说边红了眼眶,已经带上了哭腔。   后面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二太太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拍着她哄,“莫怕,为娘在这里守着你,那些欺负了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欺负她的自然是指顾青婉。   受了这么大一个罪,还险些掉了孩子,顾青瓷着实受了惊吓,这两日乖乖在床上养身,很不敢乱动。   大夫说了要保持心境平和,她只好干脆不去想那事,这样才能不去恨顾青婉,才能不生气。   这事顾家也不可能瞒着李成则,二太太第二日就派了人去请李成则过来,然后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二太太心里面上都十分愧疚,毕竟女婿把女儿送到顾府,是信得过自己。   哪料转眼就出了这个事。   李成则亦是听得怒火三丈,可他是个男人,不能同姑娘孩子一样哭泣,这也没用。   又恨自己没本事,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压住脾气,心里叫自己冷静,万不可冲动。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会记在心里,来日再一件件一桩桩还回去!   顾青瓷摔倒的事,没有谁能证明是顾青婉绊的脚,而且顾青婉也一起摔倒了,受伤了。   最后顾青瓷的肚子也没事。   任谁看了恐怕都只会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姑奶奶不是未嫁的姑娘,压根不能由得嫡母处理。   二太太不甘心,当时就让顾青婉去跪祠堂,可谁能想顾青婉完全不惧二太太,在屋子里发疯哭闹起来,说二太太心毒,连回娘家做客的姑奶奶都欺辱。   二太太气个半死,胸口一阵阵闭气,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抬手掌掴了顾青婉两个巴掌。   顾青婉挨了两个巴掌,眼神阴沉沉,恨不得直接杀了二太太。   她当初也有个孩子,可是后来又掉了,其实顾青婉并不觉得有什么伤心的,她只是恨,恨这个孩子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掉,那样的话自己就不会被发现有孕,也就不用嫁给苏子彦!   她真的好恨!   现在顾青瓷也有了身孕,明明她都狠摔了一跤,可是孩子居然没有掉!   顾青婉就更恨了!   也许是顾青婉叫丫鬟送了口信去苏家,第二天,苏子彦就来顾府把顾青婉接了回去。   他们夫妻已经是彻底同二太太闹僵,面子情都快没有了。   剩下的只是虚与委蛇。   李成则没让家里人知道顾青瓷差点轮胎的事,等顾青瓷情况稳定一点,就把她接了回去。   顾青瓷这事发生得太凑巧了,就在他拒绝了大皇子之后。   就算顾青婉和顾青瓷有私仇,也不能打消她的疑虑让他不多想。   之后李成则去着手调查了,然后就发现一件事。   苏子彦早就暗地投靠了大皇子私下帮大皇子做事。   苏子彦的父亲外放在外地做县令,虽然是个小人物,可是苏子彦归附了大皇子一脉,苏家就不能干净。   大皇子的网撒得不仅多而且广。   苏子彦是大皇子的人。   顾青瓷这事真的是大皇子的手笔。   这就是一个心胸狭隘记仇的皇子,他觉得李成则不识抬举,驳了他的要求就是驳了他的颜面,于是要给李成则一个教训。   正好把这事交给苏子彦,苏子彦就让顾青婉去做,轻而易举,还能让顾家没法追究,因为那是顾家自己养出来的女儿,胳膊就算折了也只能自己藏起来,不可叫外人知道,不然就是坏了家风坏了名声。   李成则都气笑了。   一个个的真是好样的,真把她李成则当成你摊泥一样想怎么捏怎么捏。   大皇子么,李成则心里嘲了嘲,他还真不就是个能屈服的性格,欺辱他,他偏偏还要站得好好的,站在他的对立面。   李成则嗤了一声,看着案桌上的信,提笔又回了一封,让元宝悄悄送去给三皇子的人。   ——   日子过得飞快,时间如白驹过隙,悄然流逝。   转眼就翻过去一年。   李家这年过也热闹,因为即将添丁,又多了一条祭祀告慰祖先。   顾青瓷以前就是个金贵小姐,丫鬟婆子抬着伺候,有了身子后,不上这个,老太太的态度更是好了百倍不止,真真把人当成了宝贝,万事以她为先,白氏如今是很不敢多说一句。   五个多月的时候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拢在身前一团,微微凸起。   顾青瓷自那次摔跤后小心了很多,慢慢养了回来,不过还是月月让大夫来把脉。   开了春,李成则又要去书院上学。   看着顾青瓷越大起来的肚子只能多嘱咐几遍,让她莫要贪玩,万事小心,平日少出门,若是闷了,就待自己回来。   不怪李成则如此谨慎,实在是他再不能让顾青瓷出一点事。   顾青瓷也晓得李成则读书到了紧要的一年,相公在家时她撒娇归撒娇,出门读书了她也会懂事。   自己都快要当娘了呢,顾青瓷一委屈或者想李成则的时候,就这么告诉自己。   春季短暂,过了一阵绵绵细雨,日子一溜烟,一下子过到了暑夏。   农桑假将放未放,李成则算着顾青瓷的肚子已经九个多月,就快要生了。   他很不放心,心里烦乱,于是便干脆提前去请了假。   同先生说明了理由,先生知道李成的底子,知道如无意外这次秋闱他肯定榜上有名,所以也没为难就准了假。   李成则收拾好东西,带着书童,坐着马车赶回了家。   因李成则的宠爱于体贴,顾青瓷这胎养得格外好,并没有这些那些的小毛病。   到了后两个月,他更是严格控制了顾青瓷的饮食,保证了营养的情况下不让顾青瓷贪口多吃,所以顾青瓷的肚子也没有没长大。   这时代的医疗条件不能指望,而生孩子又是十分危险的事。   相比于顾青瓷的没心没肺,李成则却是担心更多。   为什么请假?实在是就算不回来,他的心思也不能一心一意在课上了。 第109章   李成则回来之后,许多事虽然张嬷嬷都有准备, 但他还是都细细过问了一遍。   这时候生孩子都是由稳婆接生, 李家自然不例外。   二太太那边送来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 孙氏这里也早早就定下了一个接生好手。   虽说两个都是惯常给人接生的人, 但李成则还是有些不放心, 总觉得有个大夫在会稳妥一点, 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大夫经验更多应付起来更方便。   这样想着,于是他便去一趟杏林医馆,请了一位妇科圣手, 让人家答应在顾青瓷生产那天跟他跑一趟。   不管是张嬷嬷还是丫鬟, 见李成则这番作为, 无不在心里感慨,心说大爷真是极疼了奶奶,这般的体贴宠爱, 放眼看着, 这满京城谁家的男子能做到自家大爷这般地步?   不管是大户门庭还是小户人家, 生孩子谁不是只找个接生婆。这还算好的, 又有那种穷人家, 有时都是女婆自己忍着疼一阵, 然后自己生出来。   真难产或出了事也只能怪自个儿命不好。   因为从来人们都觉得女子生产是天经地义。   是李成则给顾青瓷的安全感太足。   一开始顾青瓷是有点害怕的, 毕竟当娘这是头一回, 没生过孩子会害怕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李成则对她太好, 比她自己还上心还担心。   顾青瓷大半心思就顾着高兴得意去了。   越临近生产的日子, 李成则日日带着顾青瓷散步,饮食控制得愈发严格,顾青瓷不知道是自己嘴馋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嘴馋,总想吃东西,甭管是瓜果点心还是别的,她摸上手不知不觉就会吃掉许多。   被说了后,每天巴巴看着丫鬟,不过玉珠她们都被李成则严厉叮嘱过,很不敢再依着顾青瓷。   顾青瓷生产的日子是在某一天的早上。   头一天晚上,睡着的顾青瓷迷迷糊糊醒了下。   没别的原因,她肚子有点痛,但痛了一会儿又不痛了,因为很困,于是她又耷拉着眼睛睡了过去。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疼痛得很频繁的时候,顾青就突然一下子惊醒,然后“哎哟”叫了一声。   李成则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开口就问:“怎么了?肚子疼?”   顾青瓷哼哼唧唧“嗯”了一声,又喊:“疼,相公我好像要生了!”   这种情形在李成则脑子里起码排演过几百次,于是他冷静而飞快地起床,摸黑点了一盏灯。   这几日下人都警醒,主屋里一有动静,很快外面丫鬟都起来了李成则喊了一声,两个丫鬟立刻走进来。   他道:“快去把稳婆们叫起来,官官要生了。”   这会儿天还没亮。   玉珠玉钏两个提前被张嬷嬷教导过许多次,心里紧张但也算镇定。   手下动作利索,一个去叫人,一个就准备东西。   很快,整个屋子灯火通明,厨房热火朝天的煮起了东西烧起了水。   两个稳婆都是提前半个月就住在了李家,现下都已经穿戴整齐,被小丫鬟领着往产房走去。   明亮的屋子里,软硬适宜的床上,被褥都干干净净新洗过的,更在太阳下暴晒过,柔软蓬松。   顾青瓷正枕着枕头躺在上面。   她疼得小脸吸气,李成则坐在床边陪着,哄她说话,转移注意力。   所以顾青瓷也没有顾得上大喊大叫,实在是李成则太温柔,她虽然疼得难受,但也没有到不能忍的地步。   稳婆一进来眼睛扫了一圈就直点头。   大明屋,里头干净敞亮。   产妇是最虚弱的人,在这样的屋子里生产,心情会通透不少。   需知许多人家都觉得女子生产阴邪,有淤血污秽之物,不干净,故而生产之时,通常会准备一间最偏僻或阴暗的屋子。   更有那种乡下人家,妇人生孩子时,直接把人拉到厨房或柴房,在地上铺一层垫子就让人生。   十分的不把人当人看。   稍微好一点的人家,也就是准备一个平常用不到的暗房杂物房。   像李家这样的,是十分好的。   所以稳婆一看这情况首先就点了点头,屋子好后面坐月子也有利于将养身体。   稳婆进来之后,自然就出声请李成则出去。   主家这模样看着虽然是个不顾忌的,但有男人在里头到底不方便。   李成则没有硬说非要留着,只低头跟顾青瓷说了一句:“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若疼了就叫我。”   顾青瓷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不想让对方看见她等下蓬头垢面的样子,所以就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晓得了,相公你快出去吧。”   有两个稳婆,还有张嬷嬷和玉珠玉钏留在里面帮忙打下手。   这样想着李成则才好歹放下了点心,摸了摸顾青瓷的额头,这才起身,抬脚出了屋子。   接生婆十分有经验,褪下顾青瓷的裤子检查了一下,估摸了一下时间,这还早着呢。   心说这位太太倒是不闹人,她们也给一些富贵人接生过,有些人受不得疼,一开始就大喊大叫,然后很快力竭了,这可是十分不妥,力气要留到后面使才好。   又都不约而同地想,李家这样疼妻子的男子也少见。   女人日子过得顺心如意,舒坦快活,没吃过苦没受气,就不会在生孩子时,心里这个那个委屈心酸劲头全都一下子冒出来,于是哭天哭地像是发泄一样。   吃亏受气得多了,五内或者多或少都会有些郁结,这就有可能会影响到生产。   而福窝里养出来的孕妇就连生孩子都要平易些。   顾青瓷就是这样。   李成则在门廊处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色渐渐亮起来,远处天边朝阳红霞一片,晨间的露水点点散去。   他人站在外面,心在屋子里,能听见顾青瓷一下下的轻声呼叫,偶尔或是疼狠了才会用力哼叫出来。   李成则心里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见日头起来了,他给自己找了点事分心,先是开口让元宝去回春堂把大夫请过来,一时又看见丫鬟端着热水盆毛巾进去,就拧着眉问下人这些东西可都干净,剪刀又没有热水消过毒。   这些事主子早就说过千万遍,况且丫鬟手中压根没有拿剪子,她便是晓得了,主子是心里紧张,于是就恭恭敬敬说都是干净的,张嬷嬷一早就吩咐过,不敢有一点马虎。   说完这才推门进了房,然后随手又关上了。   李成则已经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甚至觉得度秒如年,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和感受,十分的神奇。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哇哇的啼哭声。   又听到丫鬟们说“生了生了。”   李成则的心才一下落在了实处,勉强稳了稳心神,脸上看有些着冷凝严肃,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两个稳婆一个在帮着顾青瓷清理,一个正把刚出生的小孩子包裹在襁褓里面。   乍一听见声音,见是主家进来了,马上职业性扬起一个笑脸,将孩子抱在手上,有过去说道:“恭喜大爷,奶奶还给李家添了一个千金,十分健康漂亮!”说罢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   别看她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心里却也在打鼓,就怕主家不喜欢女娃,毕竟哪个男子不盼着生个儿子。   她就自以为李成则也是这样。   但李成则的心思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孩子,而是直直越过了她,走到床边,匆忙出声问:“官官还好么?”   张嬷嬷正在给顾青瓷擦额头上的汗,听到话回道:“奶奶还好,现下只是脱了力,有些累了。”   顾青瓷昏隐约听见李成则的声音,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哑着嗓子叫:“相公……”   李成则俯下身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叹声道:“辛苦官官了,还难受么?”   顾青瓷抬了抬眼皮,虽然虚弱,精神头却还不错,小声道:“相公,咱们有了一个乖女儿,你喜欢吗。”   李成则一笑,“怎能不喜欢。”   抱着孩子的稳婆方才见李成则看也不看孩子一眼,还以为他是不喜女娃。   这下才明白过来人哪里是不喜欢孩子,而是太担心自己夫人了。   等听见他们提起孩子,才又欢欢喜喜的把孩子抱过去。   说:“姑娘在这儿呢。”   李成则转头,视线落在稳婆手里的襁褓上。   里面包裹着一个个小小的婴儿,心里这才有了很真实的感受。   他有了孩子。   一个健康又漂亮的女儿。   皮肤通红,眼睛闭着,嘴巴动了动。   李成则的心忽然一下子就软了。   不自觉伸出手,声音缓缓说:“我抱抱她……”   ——   东院那边也是早就收到消息,之前天还黑着的时候孙氏和白氏就过去了一趟。   那会儿是时辰尚早,李成则怕老人家受累,就把人劝回去休息,说这边丫鬟婆子一大堆,出不了事。   孙氏守了一会儿才走的。   只是她走了也叫婆子在那边待着,要是生了就过来说一声。   这不,等顾青瓷生了,就赶紧过来回禀了。   “女儿?真的生的是女儿?”孙氏有点不高兴,就多问了一遍。   婆子也知道老太太这是盼望孙子,得了孙女心里不得劲。   但事实又改变不了,便只能点头,说奶奶的确生了个姑娘。   孙氏脸上的失望之色遮都遮不住。   那婆子连声说好话,“先开花后结果,一个带着一个人跑,只要少奶奶人平安,哪里还怕孙子不来。”   白氏在一旁不轻不重说了句:“咱们李家女人自来头一个生的都是儿子,她这倒是差了点运,竟生了个丫头片子。”   老太太一听,心里更是沉了沉。   于是连去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了,只干巴巴打发婆子送些吃的过去,自己转头就回了房。 第110章   白氏为了挤兑顾青瓷, 开口就是说了句不着调的话。   她得意于自己当初是一举得男, 却忘了孙氏在生儿子之前也生了三个女儿。   孙氏脸黑,是怪怨白氏不会说话。   白氏不知道她的话不听没有让老太太恼上顾青瓷, 反而起了点反作用。   孙氏盼了这么久没盼来孙子头先心里的确不痛快, 可被白氏的话戳到了心窝, 想起当初自己生女儿的苦楚, 心中不满忽然渐渐散了些。   索性回了屋子, 从箱子里翻出一床用红绸做成的小被子, 这本来是给曾孙儿准备的。   如今只能提过去给曾孙女了。   红绸是在寺里头求来的福布,做成被罩给小孩子睡最好。   把小被子放在大提篮里面,孙氏转头把李蝉喊过来, 叫李蝉代她把东西送去西院。   她这还是拉不下脸, 方才打发了婆子送吃食,这会儿也不好急哄哄再过去。   叫李蝉去也使得。   气性只是一时的, 哪能真的不给顾青瓷脸,况且这可是孙儿的头一个孩子。   这般想孙氏才觉得女娃也没那么可恼了。   李蝉高高兴兴拿了福被过去, 进了屋看了刚出生的小侄女,一边跟兄长嫂嫂说:“……祖母叫我拿过来的,说是福被,让给小侄女用。祖母还在房里忙活什么,说是等会儿过来的。”   李成则心里知道老太太一心想抱曾孙子,肯定会失望, 不过好歹人心里明白, 没给顾青难堪。   顾青瓷倒没什么感觉, 她又没听重话或者被苛责。   谁家人不爱男丁呢,顾青瓷以前知道一起更过分的,说是一家里媳妇刚生了女儿,转头婆婆就往儿子房里抬了两个妾,这媳妇月子里生生被气病了,落下病根。   顾青瓷原先心里也会担心,观察了一阵,她发现李成则并不讨厌女儿,也从没在她面前说过要生儿子。   心里头万分高兴得意,觉得她家的相公比谁的都好。   顾青瓷身体状态还不错,大夫来把了脉,问题不大,但还是说要趁着月子里慢慢补起来,孩子是靠着母亲的精血孕育出来的,亏的可不就是母亲。   就算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内里不可能没有影响。   还是上次那个给顾青瓷把出喜脉的大夫,他知道李成则的态度,所以把这些条条道道都给他讲解说了一遍。   李成则深以为然,随后就嘱咐了下人在吃食上要精心。   坐月子也不能出房门,好在有丫鬟婆子伺候,日日能换衣服擦洗,没有很难熬。   说是产妇不能见风。   但屋子里不通透容易滋生细菌还闷热,李成则就让丫鬟们寻摸着时辰开窗换气,一天开个几回。   因这这时天气还热所以张嬷嬷也就同意了,若是起了秋风她肯定不能答应。   能陪着顾青瓷生产已是难得,之后顾青瓷坐月子,以及孩子满月,李成则都不在身边。   因为乡试日子要到了。   户籍原因,李成则还得先去稗县对名拿牌号,之后再去府州里考试。   路不远但也要提前出发,他于一道的同窗约好一起走。   是在顾青瓷生了孩子的第五天,李成则带着书童离家赶考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等到乡试成绩出来,李成则归家,李家情形又经历一番大变化。   无他,李成则考中了举人。   举人不同秀才,考试难度也不可同日而语,到了这一步才会被人真正看在眼里,要不怎么举人又被人叫作举人老爷,秀才却只是个穷秀才?   这一段日子,李家人来客往,热闹非凡。   河口村那边也来了不少人,前几日李家小孙女刚办了满月酒,目下李成则又中了举,大家都贺李家双喜临门。   李家又看了日子办下几桌酒,请亲朋好友上门吃一顿。   过了月余,这热闹才渐渐散去。   外人眼里李家这就是要改换门庭了。之前虽娶了一个高门媳,但私下眼酸议论的也不少,无非是什么攀附门庭吃软饭。   现在呢,李成考中了举人,是真出息了!   于是就又开始说,怪道人家侯府把人嫁给他呢,怕是早看出人读书厉害有出息!   李成则对这些一概不知,乡试结束后这日子,每天都有人邀约他出去。   一般能推的酒会他都推了,书院里结交的好友,这些推脱不掉的,都要一一赴约。   既然走了科举这条路,这些都避免不了的,若是日后做了官,同窗同科可都是以后的关系网。   好在大家也有个度,中了举人也不是说考试生涯就此结束了,乡试过后还有院院试殿试。   谁也不会真的放松了,考中了的,就越要一门心思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春闱,落榜了的失落一阵后也要振作起来继续学习,争取下一科考上。   李成则同罗盛礼日渐熟悉后,常一处讨论学问,又碰上秦然相邀,于是他叫上罗盛礼,介绍了两人相互认识,几人能走到一起,脾性观念自然相投。   罗家老太太见着自家孙儿有了这些好友也高兴,心里十分感激李成则。   ——   就李成则自己来说,他其实把一半时间放在了家里。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有个年纪还小的妻子,还有了女儿。   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长得飞快,满月后,就越发白白胖胖的了。   刚出生的时候孩子其实个头不大,将将够上五斤,着应该和后期顾青瓷控制饮食有关。   李成则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孩子个头不大生起来总容易些,顾青瓷能少受点罪,想想看五斤的孩子和十斤的孩子那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在没有剖宫产的古代,李成则不能让顾青瓷冒这个险。   他的孩子虽然瘦点,但是健康就行,养几个月自然就好了。   小孩子一般刚出生的时候不给取大名,怕压不住折了福气。   顾青瓷就让李成则给取个小名家里叫,而丫鬟们都是大姐儿大姐儿的喊。   李成则想了想,说只盼着孩子身体健康少生病,于是就择了个康字。   大姐儿的小名就定下了,喊康康。   顾青瓷叫了两声觉得好听,寓意也好。   她虽然生了孩子,但其实也并不怎么会当母亲,还是以前的心性。   出了月子,孩子就是奶娘和张嬷嬷照顾,丫鬟打下手。   因嫌弃自己生了孩子腰粗了,身段没有以前苗条,顾青瓷一心一意减肥。   李成则倒是不苛责她,更不会说生气,这丫头本来年纪就小,若是按李成则的想法,根本不会让她生孩子。   顾青瓷自己都还在成长,她的人生才过了十几年,李成则怎么舍得用孩子去束缚绑着她。   所以对于大姐儿,李成则的心思还放都多些,事无巨细,每日晚上他和顾青瓷都在主屋的时候,就会让张嬷嬷把孩子抱过来,说说一日的情况。   顾青瓷也没抱过大姐儿几次,她觉得孩子软软的有点不敢。   这会儿,孩子放在小摇篮里,顾青瓷就趴在一边摸摸她的脸。   一边对李成则说:“相公,康康可真是乖。”   的确是,大姐儿很少哭,除非是饿了或者尿了。   李成则笑了笑,他之前请教了奶娘还怎么抱孩子,学会了抱了几次也就顺手了。   他把孩子抱起来,看了一会儿,就对顾青瓷说:“官官也来抱一抱。”   顾青瓷她之前就抱不好,怕把大姐儿弄不舒服就不敢沾手。   见李成则见她,她就犹豫道:“不然先把康康放进小被子里包起来?”有个小被子她就觉得简单些。   但是李成则一开始就不让下人把孩子捆在襁褓里。   虽说一般人家都是这样,说是包紧了孩子才不容易受惊。李成则不信这个,包紧了孩子怎么活动手脚?   李成则都被逗笑了,把孩子交给张嬷嬷,让她带去隔壁床睡觉。   自己跟顾青瓷说话,道:“嬷嬷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是不是?”   李成则声音不大,透着一股低沉磁性的味道。   顾青瓷有些害臊,不好意思说她腰粗了长肉了。   但李成则又不是傻子,姑娘都爱减肥他知道,生完孩子控制体重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姑娘几乎不吃饭了。   恐怕肥没减下去胃要先饿出毛病。   而且以李成则的眼光看来,顾青瓷并没有胖多少,她怀了身子后从来没胡吃海喝或者说大补过,长点肉也都是长在了肚子上,身影还是那个身形。   生下大姐儿一个多月,肚子也早差不多平了下去。   一边想着一边把顾青瓷抱着自己身边来坐,探出手在顾青瓷的腰上摸了一圈,挑眉道:“哪个嚼舌根的说你胖了?为夫摸着甚好。”   顾青瓷被他碰得痒痒的,一下子笑着歪倒在李成怀里。   娇嗔道:“相公哄我,我对着镜子照了,都没以前好看了。”   李成则一嗤,“胡说,之前太瘦,这会儿就刚好。”顿了一下又说,“再敢不吃饭看我教训你。”   这也是趁着他这一个月忙,她才能作妖,现下得了空,李成则早打算盯着人好好吃饭。   闹了一会儿,李成则就让丫鬟传饭,他领着李成则一同去了外间。   顾青瓷本来就是个容易嘴馋的,先前要瘦腰不吃饭,那是不让丫鬟送一点吃的到面前,味儿也不能闻到,这才坚持下来。   李成则现在把吃的送过来,荤素搭配,鱼肉俱全,喷香的味道散发出来。   顾青瓷就咽起了唾液,视线落在饭菜上移不开,觉得自己饿狠了。   这还哪里用得着人劝,李成则慢悠悠盛了一碗汤随意放在她面前,人就乖乖端起来喝了。 第111章   大姐儿有奶娘和嬷嬷带着, 养的很好, 都不大用顾青瓷操心,只每日例行询问一番,或是孩子抱过来了她就逗逗乐就行。也是大姐实在是乖巧的紧,轻易不哭闹, 丁点不磨人。   见得多了,连老太太都稀罕上了, 毕竟是李家头一个曾孙儿辈。   顾青瓷年纪轻身体恢复得快, 不到两个月功夫,身形又恢复成当初少女模样,状态佳, 气色好, 一看就没吃过苦受过罪。   大姐儿好带她的空余时间就多,还能每日出去聚会赏花。   等大姐儿满了三个月, 顾青瓷就带着她回了一躺顾府,这也是时下的规矩, 小孩子要上门认外家。   顾府里,二太太抱着小外甥女不撒手, 眼睛笑眯成了缝,疼爱得不得了。   大姐儿见了一堆人,她一下都没哭闹, 于是就又收获了一堆夸赞, 以及一堆东西。   大夫人大少奶奶一干人走了, 余下母女两个, 才好好说了会儿话。   大姐儿被下人抱去房里休息了。   二太太看女儿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心里一点担心都没有了。   缓了缓,说:“之前听说你生了个闺女时娘心中还十分担心,怕他们李家不喜欢,会给你脸色看,万幸女婿是个好的,没让你吃苦。”   顾青瓷听了这话就娇笑:“母亲不必担心,相公他很是疼爱康康,家里老太太虽然盼着男孩儿,但也没有给女儿脸色看。”   “你那个婆婆呢?”二太太知道李家里白氏最不好相与。   顾青瓷努了努嘴,毫不在意的模样:“她虽然不喜,但是上头有老太太管着,也不敢多说什么,左不过私下嘀咕两句,我们又不住在一个院子,平常挨不着,也听不见她的埋怨话。”   “就你精怪,倒不把婆婆放在眼里,谁像你似的嫁了人还这般不懂事,真是该怎么说你。”二太太点了点顾青瓷的额头,一脸无奈。   她个女儿自小就是脾气大养的娇,要不是嫁了个女婿那样好脾气能迁就他的人,还不知道会受多少罪。   在顾府住了两天,顾青瓷第三天就回了家。   李成则两日没看大姐儿,有点想她,顾青瓷人一到家,他就先抱了会儿女儿,然后才把人放去睡觉。   顾青瓷见女儿被抱出去了,就勾了勾李成则的衣角,眨眨眼说道:“康康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你说什么他也听不懂,有什么好玩的。相公,王府里世子要办一个玩会,郡主邀我去蹴鞠,我们一同去如何?”   她虽然是问人家,但那意思显然是要去。   李成则一挑眉,“可是明天?”   顾青瓷讶然:“相公知道啊。”   李成则点头。   顾青瓷了然,脸上笑意更浓,拉着他的手摆了摆,“那就更好了,咱们许久都没出去玩了。”   李成则自然是依了她。   玩会没那么严格,性质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就是个吃喝玩乐的集会。受到邀请的人也可再邀旁人一同去。   这种玩会,人越多越热闹。   李成则叫上了罗盛礼和秦燃。   翌日,三人就一同乘马车去了京郊玩场。   这日天气好,暖阳高照,和畅无风。   玩场人十分的多,都是年轻的公子和小姐。   这头场地大,有许多玩乐的节目,还有搭了台子专门请人唱戏说书的地方。   别管爱玩儿什么,反正总得找到同好。   顾青瓷一过来,也顾不上李成则,高高兴兴去找了自己的小伙伴。   于是两人便分开,各会各的友,顾青瓷身边带了一个庆儿伺候,李成则那里依旧是元宝跟着。   顾青瓷见了郡主她们,柳叔玥也在,好一段时间没见,大家先是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会话,然后就被郡主拉着去一边的蹴鞠场蹴鞠去了。   李成则和罗盛礼自去见同窗好友,几人见了面,一边往大场上走。   然后就在旁边摆起了桌,这可不是在喝酒,而是在下注。   前面有人在玩赛马射箭。   场上马匹选一匹,两人一轮,靶子就放正中央,骑着马绕着马场转,谁射的环数多谁就赢。   李成则看了一眼秦燃,见他随手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扔了上去。   声音散漫随意地说:“给我压黑马赢。”   旁边记账的人赶紧敲了一下小锣,在本上黑马一边勾了一笔,大声应道:“好嘞!”   罗盛礼并不认识赛场上比赛的两人,饶有兴趣的同李成则说起来。   李成则有些印象,一一跟他说了哪个是哪家的公子。   李成则虽会骑马,但也紧紧只是会骑而已,骑术什么的就不指望了。   秦燃也知道他,所以现下就只问罗盛礼,问他会不会骑马。   罗盛礼轻声笑了笑,随后点了下头,道:“略有涉猎。”   这里的会骑马,自然就是指技术很不错,至少能与人赛马。   其实罗盛礼是一个内敛克制的人。   李成则也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笑容里带着些随意淡然,却能让人感觉到他很自信。   李成则就有些讶然,于是看了他一眼。   秦燃就是完完全全感兴趣了,脸上表情盎然,对着罗盛礼笑说:“不若贤弟有也下去比试一场?让我们见识见识。”   李成则本以为罗盛礼会拒绝,没想到罗盛礼只是沉吟了几秒,竟然开口行应下:“好。”   秦燃越发起劲,立刻叫来下人,帮罗盛礼报上了名。   话才说完,场上两人的比赛就结束了,巧得很,是秦燃的压的那匹黑马赢了。   他一笑,哼了声:“看来我今日运气不错。”   李成则跟着挑挑眉。   “走走,等下一个人比完了就你就上场。”秦燃邀着罗盛礼,一边拉着李成则。   三个人一起挤到了前面去。   等下一个人结束之后,罗盛礼就上去了。   只要想比赛,谁都可以去。   罗盛礼挑了一匹马就上场了。   开场前,秦燃毫不犹豫把方才赢回来的钱全部又压了罗盛礼赢。   李成则啧了啧声,手上却是也跟着掏了钱扔到桌上。   赢不赢得了是一回事,自家好友上场总是要支持的。   一场开始,一场结束——   两人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小看罗盛礼了。   面面相觑后,李成则道:“赢得这么轻松,盛礼看着还没用大力气。”   的确,他看着一点没费劲的样子,然而却是真真实实每一把都射中了靶心十环。   秦燃咂了咂嘴:“他应该可以玩活靶。”   所谓活靶,其实就是移动靶,移动靶的难度当然更高。   之前还有放兔子的,要求只射兔子的眼睛,谁的准头大射的多谁胜。   可是这方法有点血腥,这里又不是只有男儿在的围场,叫那些姑娘小姐们看了,不得哭起来。   这些世家公子官家少爷乖觉得很,也不肯在姑娘面前做这样的事,久了故而就不再用这种设法活的方法了,而是改成移动木桩,上了机关的那种,能够时时自发转换位置移动,再把射程拉远,难度自然也就上去了。   比了两三轮之后,次次都是罗盛礼赢,场上就开始吆喝热闹了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又有人跃跃欲想上去挑战,开口提议换成移动靶。   罗盛礼朗声答应,丝毫无有不敢应战。   场上欢呼一片,下人得了吩咐,立马撤下中心的红心靶,换上了远距离的移动机关靶。   罗盛礼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一点紧张。   另一个人上去之后,对他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照规矩罗盛礼是胜的一方,自然是他先开场。   罗盛礼抱了一下拳,然后拉了一下缰绳驱动马匹,开始看着机关靶来来回回。   “咻!”的一声   罗盛礼拉开弓,看准机会,箭矢就像一道残影一样飞了出去。   吧嗒一下,就打中了机关靶的图标,箭矢入木三分,可见其力度。   场上人见之大贺,纷纷拍掌,口里说着一个个“好!”字。   秦燃看的过瘾,笑道:“这小子这是真人不露相,看着斯斯文文的,却没想到有一手好功夫。”   李成则点点头,“谁说不是?”   罗盛礼毫无悬念的又赢了一场。   场上比赛愈发热火朝天起来,这下子把世子也给吸引住了,然后也报名上了场。   秦燃一看就“哟”了一声,很是有些吊儿郎当的意味。   他道:“锦元居然上场了。”   锦元是康泰郡主的胞弟,只有十五岁,是个活泼外向的少年郎,认得他的无人不知世子自小就是个好武的,王爷给他请了十几个师傅来教他。   身手很是了得,最骑马射箭的功夫自然也弱不了。   小世子一上场,那边姑娘小姐们也闻讯过来凑热闹。   顾青瓷她们刚蹴鞠完一场,这会儿正歇息喝着茶说话呢,就见对面吵吵嚷嚷起来,叫来丫环一问,说是世子在场上和人比射箭。   康泰郡主眼睛一亮,道:“谁这么厉害?竟将锦元逼上场了。”   康泰还能不知道自家弟弟,那可是骄傲得很,自来就说世家公子一个个文弱不堪,头一天晚上还跟自己说这玩会怕也没有什么意思。   “有,我们也去看看!”康泰郡主精神奕奕。   顾青瓷也是个爱赶热闹的,连说好,拉这几个姑娘,你要跟着一堆丫鬟,一溜烟过去了。   小世子在场上已经和人比了四场,他的确射术不赖,跟罗盛礼两人平分秋色,各自赢了两场。   还剩下最后一支箭,也是定胜负的一支箭。   两人气势都不弱,不过外在表现,一个是少年张扬,一个是淡然内敛。   同时拉开弓箭,“咻”得一声,飞箭射出。   场上静止了一瞬。   下人飞快跑过去去看结果,再回来禀报,说:“小世子的箭差了一丁点,没有中红标。”   小世子“啊?”了一声,然后挠挠头,茫然了半瞬,恢复过来,下了马,一脸服气地对罗盛礼说:“你果然很厉害!”   罗盛礼拱手:“世子谬赞,世子才是少年英才。”   谁知道小世子只是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愿赌服输,你赢了便是你厉害……”说着停顿了一下,突然挤了挤眼睛,促狭道:“你能赢我,但有一个人你一定赢不了。”   罗盛礼挑了挑眉。   不待他问,世子突然转头,朝着康泰这边大喊一声:“阿姐!你快来帮我报仇——” 第112章   康泰郡主先是一愣, 紧跟着就瞪了世子一眼。   小世子也不怕,一下跑到自己姐姐旁边, 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阿姐方才去哪儿了, 怎么不见人?”   康泰也不回答,只腰间抽出一放帕子丢过去,说:“快些擦擦汗, 脏死了, 这样的没规矩, 大声嚷嚷什么呢。”   小世子接过帕子胡乱在额上抹了两把, 眨眨眼说:“阿姐不是都看见了吗。”   康泰就故意挤兑他, 哼了哼道:“我是看见了, 就见你射箭都输给了别人。”   世子咕哝两声,有些丧气, “就, 就是一时大意了,你没见那人,生得一副书生模样, 哪知还真有点本事。唉,是我轻敌了。”   说罢, 他往罗盛礼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就是那人。   郡主一嗤, 眉毛飞扬:“父王早说过你这眼睛朝天目下无人毛病, 偏你得意不改, 看你以后还骄傲不骄傲,真以为这天底下就你一个厉害人不成。”   “哎哟知道了阿姐,那你快帮我一把,我刚才话都说出去了,别让人笑话!”   “你还怕人笑话?你这是害我,回头我告诉母妃去。”   “我不管,就要阿姐帮我赢一把,”世子怪模怪样的地挤了挤眼睛,拉着郡主的衣袖耍赖,小声说:“阿姐箭术厉害,等那人输给你一个姑娘,他不得羞愧得说不出话?”   这促狭的性格,报仇是假玩乐是真。   偏生顾青瓷还跟在一边起哄,“锦元说得对,郡主你去呀。”   随后又感慨似的说:“没想到罗家表兄看着文质彬彬的居然还会射箭,嘿嘿,若是你把他赢了岂不是把所有在场男儿都压下去了!”顾青瓷越想越兴奋。   柳叔玥讶了一下,问:“瓷儿你认识那人啊?”边说她看了远处罗盛礼一下。   顾青点点头,解释了两句,“认识,是老太太家那边的亲戚,在奉太书院读书,听说开春要参加科考。”   世子一听科考就笑了:“果然是个读书人!”   康泰郡主也跟着朝远处多看了两眼,心道,长的也真俊,温润谦谦,难怪锦元会大意。   只是把锦元给赢了去,现在锦元让自己给他出气,她这个当姐姐的肯定不能退让,到时候他一个男子输给自己的确是没脸,但这也不能怪自己。   如此一群人就走了过去。   世子心中颇有些幸灾乐祸,面上对着罗盛礼却正正经经,道:“罗公子,我让我阿姐跟你比,你可要拿出十分的本事,莫要因为她是女儿家就手下留情。”   罗盛礼眉眼低垂,越发显得清俊淡然…   然后向郡主和几个姑娘合手见了一礼。   郡主在外人摆着郡主的姿仪,回了淡淡一笑。   顾青瓷和柳叔玥手拉手如同看戏,眼睛笑得像月牙。   不说罗盛礼有什么想法,就是赛场外面一群看热闹的和一群下注的人也都有些懵。   怎么就突然和郡主比上了?   这……罗盛礼倒霉啊!   这是被一群千金小姐赶鸭子上架去跟郡主比射箭。   这最后是输好还是赢好呢?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那就更丢脸。   “啧啧,一早听说蹴鞠队那些姑娘个顶个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面上温柔可亲又漂亮,你看却把罗贤弟都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秦燃笑眯眯说道。   他们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亲燃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桌几上还有点心果子,见过吃一嘴。   李成则不轻不重瞟了对方一眼。   秦燃立咳嗽了两声,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状似歉意道:“看我这张嘴,说的什么话,咱们弟妹除外,弟妹可不是那样的人。”   “秦兄莫不是最近太无聊了?”   秦燃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懒懒道:“怎么会,这不是挺好的,好了不说这个了,热闹在那边,你看罗贤弟敢不敢赢郡主?”   不是会不会而是敢不敢,秦然大概还是觉得小姑娘是一时意气,并不是真厉害。   当然世子也是故意的。   李成则倒没有这么想。   也不觉得罗盛礼会丢脸下不来台,罗盛礼也不是那种会计较一些琐碎事,怕别人笑话的人。   他心说郡主也不一定会输,这种比赛跟在围场里围猎不同,只要练过,有有些天赋的话,并不这个拘束男女性别上。   于是,李成则把目光转向了赛场。   郡主已经出口要比试,拒绝是拒绝掉了,罗盛礼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缓声说:“郡主请先——”   郡主看了他两眼,然后偏过头去,下人已经把她专用的弓箭取了过来。   郡主接过,然后利落翻身上马,手持弓箭。   分明是个娇贵的女儿家,可是手持弯弓,气势不爱男儿差,眼神明亮,一派骄傲。   罗盛心中突然觉得好笑。   然后又听郡主道:“不如这样,我们一人三支箭,只射其中一个机关木桩,谁的箭在最中心就是谁赢,如何?”   罗盛礼无有不可:“自然都依郡主。”   这种比法更快,更考验人,但两人似乎都不担心,淡然得很。   骑着马开始在场上小跑了起来。   退到赛场外面的世子却是一下子轻笑起来,一副得意并且成竹在胸的样子。   闵姑娘好奇,就问:“锦元你笑什么?”   她们几个那时在王府场地练习蹴鞠早就和世子熟悉识,且人年纪比她们都小,自是同自家弟弟一样,所以都是叫他的名字。   “就是,你笑什么,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吗?”另一人跟着道。   吊足大家的好奇心,世子一本满足,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阿姐就是故意的,她这是给人下了一个套,你们不知道,她最会的就是这‘射三箭’的功夫,以前同师傅学了不知多长时间,别说我,在场怕是没有几个人能赢得了她这个一手,你们只管看着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闷笑,好像已经看见了罗盛礼输的惨样。   还开始同情起人家来了。   被世子这么一说,顾青瓷几个果然聚精会神盯着场上。   她们骑马会,但射箭一窍不通,很想知道世子嘴里说的高超手段是什么。   然后,她们就见识到了。   罗盛礼的箭射出去很快。   一支,两支,三支。   一根紧跟着一根,唰唰唰三下,箭就钉在了移动的木桩上。   就在正中间的一团。   虽然距离太远了看不太清楚,但也能看出个大概。   毕竟罗盛礼已经比了这么多场,大家对他的能力也了解得差不多,他就没有射脱靶或者射歪的时候。   但是,更绝的却是康泰郡主的操作。   在罗盛礼的箭出去后,郡主也紧跟着搭起了弓,拉开,满月射出。   然后,唰唰几声,   郡主的箭飞了出去——   嗒!嗒!嗒!   瞬间,将原本已经钉在木桩上的罗盛礼的箭给完全射掉了!   顾青瓷看得都不会眨眼了。   下人一溜烟跑过去查验。   绑着黑绳头的罗盛礼的箭被郡主的红绳头的箭射掉了两支,只剩一支再靶中心,和郡主的三支箭挤在一起。   围着看得场地外又是一阵呼和声。   许多姑娘都看得眼睛晶亮,没想到郡主这么厉害!   顾青瓷她们更夸张,眼睛瞪得老大,说:“康泰她,她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好厉害!”   单单只有世子一个人毫不意外,端着一副天在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淡的模样。   但是脸上的笑容出卖了他。   那边罗盛礼虽然输了却并不生气或者恼怒,下了马后还真心实意称赞了康泰一句:“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在下认输。”   郡主笑容明媚:“罗公子过奖,侥幸而已。”   这次的玩会玩得尽兴,和郡主她们分开了之后,顾青瓷又跟在了李成则身旁。   两人又看了一场杂耍,之后才离开。   中午在玩会上只吃了一些点心,这会儿就很饿了。   李成则让元宝在街上停了下车,让他去买些小食回来。   元宝进了一家店铺,顾青瓷掀开车窗帘的一角看着外面。   看见了对面一辆马车下来一个人,那人虽带着面纱,可顾青瓷一眼就认出来了,分明是成国公府的表小姐姜韵。   “相公……”顾青瓷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了?”边说他眼睛也向外看去,然后眉心就是一动,那个赶车的人是大皇子的人,他之前见过一次。   看来成国公府的确和大皇子关系匪浅,这个姜韵怕也早就是大皇子人,不然她一个客居的表小姐绝对不可能这么随意出门。   “她是……”顾青瓷抬头看向李成则,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成则哄得咽了下去。   “官官莫管这些,当做没看见就行了。”   顾青瓷以前被姜韵针对过,对她了没好感,心想若叫自己抓住她的把柄,不踩她一脚都对不起自己。   不过李成则不准她管,也就只能按捺下了。   吃了些小食略填了填肚子,马车就慢悠悠往回驶了。   家里大姐儿睡醒了,丫鬟把她放在暖阁的暖炕上玩。   顾青瓷和李成则脱了氅衣才往里走,免得把外面的凉气带进来。   一边丫鬟打热水过来伺候着洗了手。   冯如似已经放假,今日两人出门笑说让他照看妹妹,他还极认真的应下了。   这会儿,他真的就在逗大姐儿玩。   玉珠笑着说:“方才小少爷还给我们大姐儿念书听呢,姐儿也是乖得很,睁着眼睛就像真的在听一样。”   大姐儿省心好带,家里每一个人不喜欢的。   冯如似性子至纯,小大人一样的懂事,从大姐儿出生后,只要他在家,大姐儿又醒着的时候,他便是陪着她玩。   耐心得不像一个小孩儿。   李成则摸了摸冯如似的头顶,跟他说了会儿话,问他中午吃的什么,看的什么书。   冯如似乖巧一一作答。 第113章   腊月里, 这几日天上又飘起了雪,北风呼呼刮的渗人,出门就要冻个哆嗦。   李成则上午出了门,几个同窗邀他去看嬉冰, 在嬉冰场上,却碰见了大皇子,彼时大皇子正要上马车,然对方只是若有似无看了李成则一眼,没有说话。   李成则几人拱手行礼, 侧身让车。   只是没想到大皇子走了, 吴家屯那位吴姑娘,大皇子现在的妾室,却没离开。   她身边跟着四个丫鬟伺候,刚从嬉冰场里出来, 手中拢这一个小暖炉。   一看见李成则,就冷眼高傲地哼了一声,走到他身前停住, 慢悠悠说道:“许久未见, 李公子别来无恙呢。”   李成则没有搭理她,但是眼睛里透着些散漫的轻视。   吴姑娘就不高兴了,她如今可是大皇子的妾室,这人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她心中冷笑, 在自己梦中, 李成则以后是会位极人臣官居一品, 可这不是还没成吗?   大皇子三番两次示意他他投诚,他竟然百般推脱,这般大皇子怎么还能容得下他?   任你将来会如何厉害,而今却还不过一是一小小庶民,连个官身都无,大皇子想对付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以前自己还想着要嫁给他,等他以后出息自己就能妻凭夫贵过上荣华富贵受人尊敬的日子。   吴姑娘眉眼一勾挑,她那可是完全想差舍易求难去了,分明眼前有大好捷径,便是如现在现在这般,搭上大皇子,皇子是龙子凤孙,有自己的帮助,大皇子以后不愁登不上那个位置,都时候自己才是一步登天,起码得封个妃位。   吴姑娘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对着李成则嘲讽了两句,“李公子这日子过得可可真悠闲,听说尊夫人生了个女儿,那李公子可看紧着点,别回头都出什么事就不美了。”   “吴姑娘慎言,如若再说这样这样的话,休怪在下不客气!”   吴姑娘撇撇嘴,翻了一下白眼然后走了。   她就是故意说的,她梦境中顾青瓷明明会死。因为早亡,所以李成则位极人臣的时候她一点福气都没有享到。   可是到现在,不知为何顾青瓷还活得好好的。   吴姑娘心里就有些急了,她怕自己的梦不准,若是没了这预见未来的依仗,大皇子如何会一直宠爱自己?   这一点她倒是看得明白。   吴姑娘这点肤浅的心思完全现在脸上,遮都遮不住,李成则自然不会被她的三两句话迷惑。   内心嗤嘲,一个梦境又能代表什么,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时时刻刻会发生变化,也许只是因一点小小的改变所有的事都会随之变化。蝴蝶效应便是这个道理。   吴小姐不是神仙,恐怕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决定人的未来生死。   说白了她的依仗不过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已。   但李成则实实在在更加忌讳大皇子了。   他在想,以后决不能是大皇子坐上那个位置,不然自己绝对落不到好下场。   李成则内心也十分无奈,反复叹息。   原本似李家这样的小门小户,跟皇位站队夺嫡这些事压根沾不上丁点关系。   然而现实却是,你永远预料不到事情会像什么方向发展,一步一步走过去了,才有感概的机会。   因为娶了顾青瓷,因为碰巧解开了一个机关锁,后面的事就都变了……   而在大皇子拉拢他而他拒绝那一刻,以大皇子锱铢必较心胸狭隘的脾性,李成则再做不到事不关己明哲保身了。   李成则低头,一下下慢慢磨搓着内手里的玉珏。   他不会怕,自当为自己走的每一步路负责。   ——   雪未停,隔两日又下起了雨,日后越发湿冷。   出门就要沾一身雨水,鞋子裙角气尽是泥土点点。   徬晚又来了一场瓢泼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也不像即刻要停的趋势。   李家房里倒是暖和,烧了几盆炭,只是听着外面的雨声让人心烦。   屋子里多少沾染上了些潮意。   李成则从外面回来,收了伞放在门沿下,衣服却湿了大半边,在外头略略蹬了蹬脚,随后解下了氅衣。   丫鬟连忙走过来接下,拿去别屋晾着。   换了一身干衣服,用打热水洗了手擦过脸,李成则才抬脚去里屋。   暖阁里,顾青瓷在扎花玩,她坐在暖炕的一头,另一边,大姐儿包着放在最里面,旁边坐着冯如似。   冯如似手里还捏着一本书,也没有很认真在看,他看一会儿,就偏头去瞧瞧大姐儿,还跟大姐儿说话。   一室的温馨。   顾青瓷其实很好相处,性子并不多坏,只要不惹急了她。   冯如似养在西屋这么长日子,顾青瓷早把孩子当成了一家人。   如今冯如似又喜欢大姐儿,顾青瓷求之不得,把他们两个放在一处玩,正好做个伴。   心里还想,大姐儿是个姑娘,以后长大有这么一个哥哥护着是好事。   李成则看着他们娘儿几个,自己做自己的事,一边说着话眼睛都不抬,看得人心中暖洋洋。   看了会儿,他才大步走进来,先在角落边的炭盆上烤了烤火。   顾青瓷听见声音抬头,见是他就弯了弯眼睛:“相公回来了,外面大雨,身上可有淋湿?要不要叫玉珠端碗姜汤来,别回头着凉了。”   边说她边往里挪了挪位置,给李成则让个位置,“这里暖和,相公这里来坐。”   李成则一笑:“不妨事,已经换过衣裳。”顿了顿又道:“可是还没吃晚食?”   顾青瓷把手中一朵漂亮的珠花扔在一边,回头抬眼看看不远处的漏勺,才呀了一声,说:“都这个时辰了。”   其实冬日里天黑得早,不过几人坐着里不觉得,玉珠可是瞧着外面的天色,才微一暗下来,她就马上掌了好几盏灯,所以屋子一直都是亮堂堂的,忽略了也不为奇。   玉珠她们一个人之所以没有提醒,也是知道奶奶每日必须要等大爷回家一起用饭食的。   顾青瓷问:“似儿饿了没有?”   冯如似放下书本,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顾青瓷一下子就笑来了,然后转头对玉钏说,“叫厨房传饭。”   “是,奶奶。”   李成则坐在顾青瓷旁边,看了看大姐儿,见她闭着眼睛睡觉,脸蛋红扑扑的,一股婴儿的奶香味传来。   他问:“怎么把康康抱过来了?”   顾青瓷回说:“方才醒了就抱过来了,康康虽然不闹人,可是喜欢跟人玩,如今最喜欢似儿,似儿每天去她屋子里看她,她都认得人了,伸着小手就要人抱。”   冯如似听这话有些腼腆,抿了抿唇,过了会儿,小声说:“康康她很乖。”   李成则低声笑了笑,“似儿也很乖,是个好兄长。”   天冷,几人也就不挪动了,把炕桌上的东西收拾开,直接把饭菜上到了这里。   不过倒是先叫奶娘把大姐儿抱会屋子里去睡觉。   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两个大人加一个少年,吃饭规矩都极好,咀嚼无声,细嚼慢咽,偶尔说几句话。   吃过了饭,冯如似就请安准备回自己屋子了。   有一个小孩子,外面大雨,李成则怕他淋湿容易生病,就让丫鬟送他过去。   晚间,李成则顾青瓷二人洗漱之后在寝房内说话。   顾青瓷说:“前几日罗家老太太过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隐隐是看中了小妹,想把小妹聘回去做家妇。”   李成则挑了挑眉,“祖母怎么说的?”   “祖母先头肯定也看出来了,所以就直接打着唬就摇头拒绝了,说咱家这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糙丫头配不上罗盛礼,又说罗盛礼这马上就要考试了,等中了就是贡士进士,李蝉实在是登对不上。”   “祖母那话听着真心实意,罗老太太心里应该不会存疙瘩。”顾青瓷道。   李成则点头:“拒绝了好,不说别的,盛礼他同小妹好见过好几回,看样子并不喜欢,没得去强凑的道理。”   顾青瓷:“我看祖母心中有数呢,很无意跟罗家结亲,她那里都给小妹看了几户人,估摸着也快定下了。”   “盛礼……”李成则沉吟了片刻,才道:“我看他是个极又主张的人,怕是心中有自己的成算,罗老太太这样插手反而容易坏事。”   李成则看人十分准,罗盛礼的确是早有自己的打算,婚事他并不急,再如何也要等春闱过去再说。   但罗老太太不这样想,他看着孙子蹉跎这么多年,现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夜里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总觉是自己得对不住孙子,所以才急着到处相看,寻思着最好能在年前定下来。   原本看中了李蝉,李蝉性格好,软和温柔,手上活儿都不错,这样的姑娘很适合过日子。再者两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不会碰到什么不好的事,若是能结个姻亲以后关系只会更好。   她是想得好,但奈何孙氏没有这个想法,最后也只能作罢。   然虽绝了心思,但还是觉着可惜,所以罗老太太在家不免叨念了几句。   叫罗盛礼听见了,十分的讶然,随后就是哭笑不得。   跟着,他认真又无奈跟罗老太太说:“祖母,我一直都只把李家那姑娘当成妹妹看待,并无其他想法,祖母以后万不要胡乱撮合,孙儿心中自有章程。”   罗老太太一脸愁容,道:“你大了,书读得多,自来也懂事,只是亲事上一直坎坷,祖母怎么能放下心来,咱们罗家可就剩你一个,不看着娶妻生子,我怕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   “祖母。”罗盛礼声音沉了沉,半晌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且等春闱过后吧。” 第114章   这日,李成则一个同窗家中有喜事, 下帖宴请了他同夫人一起前往。   好友请, 天虽然冷也得出门。   起了个早, 顾青瓷坐在妆台前打扮。   丫给她准备准备好了衣裳,上襦穿的是一件斜襟的嫩黄色短袄, 领子边和袖口都有一圈白色的绒毛,下裙是宝蓝色的马面裙,出门前再披个大红色带才狐狸毛的披风。   吃过早饭, 两人带着两丫鬟, 坐马车就出了门。   到了地方,看见牌匾,顾青瓷才惊讶道:“广恩侯府,江家,原来是秦公子给相公下的帖子么。”   丫鬟已经撩起车帘, 李成则弯腰下来后, 又伸手去扶顾青瓷,让她小心踩在脚凳上。   听后点点头, 道:“是江大小姐的庶妹今日出门子。”   他在书院里的至交好友也就那么一两个,会宴请他的自然也不多。   秦燃是广恩侯府的赘婿, 自然也是主人,江府人少, 除了一个江老爷, 再没有别的男丁, 新娘子出嫁未免没有气势, 秦燃便是请了诸多好友来壮声势。   两人进去府邸,自有下人接引。   江家原本就是北方巨富,园子修建得极为壮观,占地非常广。   今日宅子里一派喜庆,处处绑了大红色的绸子,丫鬟婆子忙里忙外,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男宾归男宾,女客同女客,并不在一处坐席招待。   故而李成则和顾青瓷一进门就分开了去。   女客这边接待的是江家大女儿江柔,就是秦燃的夫人。   江柔人比较低调,以往很少参加诗酒茶会,顾青瓷就见过她一次,不过也还有些印象。   江府宴请了很多勋贵客人,顾青瓷碰见不少熟人。   转头就拉在一起说话,别人家嫁女儿,她们就完全是来吃喝玩乐的。   别看江府嫁的是个庶女,但因为江府人丁稀薄,子嗣不丰,这一辈拢共就只得两个姑娘。   一个是江柔,另一个就是今日要出嫁的这位庶女了。   家中子嗣少,所以就稀罕宝贝,听说这个庶女生母早亡,自小是在公主膝下长大的,比之嫡女也不差什么了。   男方迎亲的时候最为热闹,喇叭唢呐敲锣打鼓声势浩大地进得岳家大门,需得过三关斩六将才能娶走新娘子。   吵吵嚷嚷好一阵不停歇,顾青瓷倒同几个姑娘去花厅吃茶点去了,这天也太冷了些。   ——   罗盛礼因着李成则的原因,同秦燃关系也渐好了起来,秦燃这次也请了他,算起来奉太书院里的同窗来了共有七八人。   罗盛礼经过江家花园子的时候,手上不知道是沾了什么花还是叶子,有些过敏了,像小有小虫子在上面爬似的痒,原本还想忍一忍,只是后头越来越严重,还红肿了起来。   无法,罗盛礼只好起身,找了个江府的下人问可有什么消肿去毒的药膏,可否借他涂一涂。   那小丫鬟正忙得很,手里还有嬷嬷吩咐的活计,便只能告了一声罪,然后给罗盛指了个方向,叫他去千园找一个叫喜鹊的丫鬟拿,说喜鹊是管这个的。   罗盛礼谢过人后就往丫鬟说的那个方向去了。   刚走到一条岔路,远远见着顾青瓷在前面。   她望一处园子走去了,身边也没个丫鬟。   罗盛礼有些奇怪,怕她出什么事,想了想,就往前跟了过去。   顾青瓷一直往前走,又正要拐弯去另一边。   罗盛礼担心她是迷路,于是就没有顾及那么多,加快速度大步走过去。   等快接近人了,才出声喊了一声:“表弟妹——”   “莫要再往前了,你是不是迷路了?善和堂该往东面去。”   前面的人听见后面有人说话,脚下一顿,就停了下来。   然后,侧身回头。   围着红色狐狸毛披风的姑娘长得十分娇俏,一双杏眼生的十分娇媚,目光清澈。   歪了歪头,看着罗盛礼,有些讶然,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公子是在同我说话么?”   却原来,这人并不是顾青瓷,而是康泰郡主。   罗盛礼一愣,才知道自己是认错了人。   他目光从那件红色白绒毛的披风上扫过,内心十分哭笑不得,面上连忙恭敬敛着手回了一个礼:“是在下认错了人,唐突郡主,还望郡主见谅。”   康泰看着他,其实也猜到了原因。   想起顾青瓷说过罗盛礼是李家的表亲,那他刚才那声表弟妹应该就是在叫顾青瓷。   “无妨。”康泰回了一句。   这会儿热闹都在前面,丫鬟婆子自然也都在那边听使唤做事,这处园子里竟是静悄悄的,连半个人影没看见。   虽是无人,罗盛礼也谨守礼节,侧转了半边身子,并不直看着郡主。   沉吟片刻,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郡主怎会一个人在此?”   康泰哪里好意思说自己天生路痴不识方向,方才出去净手没让丫鬟跟,不小心走了岔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   这园子也是,连个下人都不见,无人问路,康泰正烦着,谁知道就听见一道声音。   于是低声说了句:“不小心迷了路,丫鬟跟丢了。”   罗盛礼了然,他十分体贴,缓声道:“在下正好要去前面,郡主便可同我一道出去,等见着人,我再避开。”   康泰觉这人不错,点点头,而后眉眼低垂,轻声道了声谢,“麻烦罗公子了。”   罗盛礼就回转了身,往前走,康泰郡主跟他隔了些距离,提了提衣角,慢悠悠跟在后面。   才走了一会儿,罗盛礼听见后面“啊”地一声。   连忙回头,却见康泰郡主摔倒在地上,双手手肘撑在前面。   于是三两步走回去,顾不得礼节去扶对方。   一边道:“郡主有没有伤着?”   康泰眉头皱了皱:“这里有个东西。”凸起来的,这才绊了她。   边说边用手去摸了摸,发先是块铁块似的东西,正奇怪,却不知又碰到什么,只听嗒地一下——   然后,脚下的土地突然裂开了,哐当一声,随着一声尖叫,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邦!”地重重一声响,摔了个结实。   却原来这里是个很深的地洞,直径大概两米左右,想是方才康泰触到了开关,把掩盖在泥土底下的门洞给弄开了,这才掉下来。   康泰郡主摔得眼冒晶星,疼得半天出不来声,说不了话。   罗盛礼先缓过来,撑着从地上坐起来,再去扶康泰君主。   “郡主。”他叫了一声,又问:“可还好?”   怎么能好,康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只是洞底下光线暗的很,她又歪着头所以看不见。   一个身娇体贵的郡主,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脸上惨白一片。   身子疼,心里委屈。   还是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掉下来的,叫人看见了那还了得,可是不叫人他们又怎么出去。   康泰郡主乱七八糟想了一堆,觉着身上更疼了,坐起来后,捂着手肘,忍着颤音问:“罗公子,咱们这能出去么?”   罗盛礼抬头望了望,估摸着这洞约莫有两丈高。   里头又什么工具都没有,怕是自己出不去。   不用他回答,郡主自己抬头也看得见。   然后就沉默了。   若是不叫人怕是出不去。   她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才接着道:“从刚才这里就没人,叫喊应该没用,如此,只能等我的丫鬟来找我。”   这还是好的结果,若是康泰郡主的丫鬟先发先,就能悄悄把人就上来,这事大概能压下去。   要是让江府的下人发现,只要管好下人封嘴不传开,也能补救。   康泰郡主尽量往好的地方想,现在只期盼着自己的丫鬟赶紧找过来,救自己出去。   她身上手肘脚腕都磨破了皮,后背也是火辣辣地疼,应该是伤着了。   罗盛礼其实注意到了郡主申请不对劲,知她状况不好,怕是身上伤着了。只是他对她而言只到底是个陌生男人,实在不好随意开口说什么,不然就是孟浪放肆。   如此也只能温和安慰几句:“郡主莫要害怕,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的。”   然而,两人的运气似乎不太好,等啊等,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人我过来。   康泰郡主精神紧绷了许多早已经疲惫不堪。   她甚至顾不得许多,坐在了地上。   心里想着事,忽然感到手背上痒痒的,郡主随意抬起手一看。   却几乎没吓得晕过去,又是一声尖叫,“虫子,有虫子!”声音里已经有上了哭腔。   郡主一下子站起来!然后甩着手把虫子弄掉“莫怕。”罗盛礼叹息一声,一边去把虫子给踩死。   可是郡主似乎已经全然崩溃。   双手捂脸,一下子哭了出来。   嘤嘤泣泣的呜咽声,十分的可怜。   罗盛礼听得于心不忍,心疼她一个小姑娘,却也没有办法。   见她一直揉搓刚才被虫子爬过的手背,半晌,终究是递过去一条帕子,温声道:“擦一擦吧。”   也不知是叫她擦眼泪,还是擦手背。   好在郡主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想太多。   哭了半晌,发泄出来后,情绪好了许多。   只是眼眶依旧红着。   康泰郡主心里有些别扭,被一个男人看去了丑态,心里思绪头别乱。   想着想着,觉察到对方好像在看着自己。   郡主下意识用手上的帕子拭了拭眼泪,然后抬起头,略为有些不自在,出声问:“罗公子?”   罗盛礼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   目光落在少女的肩膀上,然后又回到脸上,顿了几秒钟,还是开口叫了一声:“郡主……”   康泰郡主一脸疑惑,“嗯?怎么了。”   罗盛礼却又没说了。   片刻,抬起右手,落在郡主右肩膀上。   康泰郡主吓了一跳,脸色一沉,伸手就去推罗盛礼,怒道:“罗公子做什么!”   罗盛礼的手移开了,郡主视线无意落在上面。   然后她看见。   罗盛礼的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直手指长短的,黑黝黝的,还在动的,百足虫。   郡主脑子一白,身子一软,闭眼晕了过去。 第115章   真实是被吓晕的。   也就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那一瞬, 整个脑子都白了放空了。   罗盛礼接住晕过去的康泰郡主, 没让她摔倒到地上去。   大概过了一刻来钟的时间, 郡主撑着眼皮悠悠转醒。   才醒来, 又一下子想到之前那条又长又粗的黑色虫子。   吓得双手把罗盛礼的衣服袖子抓得紧紧的,不肯样声音急得颤颤抖抖, 问:“啊啊有虫子!我, 我我身上还有没有没虫子!”   他眼睛里湿浸湿浸的, 显然又要哭了。   一边说话, 一边连忙用手去拍肩膀拍身上,很怕哪个地方又沾了别的奇奇怪怪的虫子。   “没有了,郡主莫哭, 我帮郡主看着。”罗盛礼声音缓缓,温柔如流水般。   很能安抚人心。   郡主醒了果然就渐渐安定下来。   人醒了他便不好再抱着, 罗盛礼正要放手让康泰郡主下来,康泰郡主却抹了抹眼泪,反用力拽紧了罗盛礼的衣袖, 哭道:“罗公子, 能不能别放我下来,我怕,我害怕这里的虫子。”   她知道, 知道自己是女儿家,让男子抱着十分失礼并且于闺誉有碍。   可是实在是太可怕了, 只要一想到虫子在自己身上爬, 郡主几乎没疯掉。   反正都在一个洞里待着了, 抱一下也没人看见,也不知道,康泰郡主自暴自弃地想。   她把哭声咽了回去,双手环在罗盛礼脖子上,低眉敛目不说话。   罗盛礼还能怎么办,也就只能抱着郡主了。   心里叹息不已。   只愿出去后郡主不会迁怒自己。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精疲力竭的郡主被抱在罗盛礼的怀里都快睡着了。   忽然,隐隐约约听见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近。   郡主一下子惊起来,竖起耳朵凝神又听了一遍,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一下子兴奋起来,道:“你快听!是不是有人来了?”   罗盛礼也听见了,终于松了口气。   郡主连忙从罗盛礼的怀抱中下来,然后朝着上面洞口,双手作喇叭样大声喊道:“来人啊,我在这里,我掉进洞穴里了!”   一连喊了好几声。   很快,那边传来应和声。   人找过来了!   郡主大喜,高兴得直笑出声,笑都眼泪都掉了下来,又用手背去擦。   罗盛礼看着她,突然道:“待会儿你找上去,上去后别说下面还有人,直接带着下人离开,等所有都走了,郡主再悄悄指两个心腹过来,拉我上去即可。”   这样做无非是为了郡主的名声,尽管郡主身份尊贵,但是一旦传出和男人在洞穴里待了半日这种话,对她的名声肯定会大有影响。   郡主不是傻子,听罗盛礼这样说就明白了意思。   心里登时有些酸酸涩涩的滋味,又有些乱。   她现在万分确定罗盛礼是个好人,守礼又温润。   郡主说不出什么别的什么话,最后只能吐出“谢谢”两个字。   这边才说完,那边下人就找了过来,看见洞口,然后就对着大叫:“郡主,郡主您在里面吗!”   郡主立马回道:“我在下面,你们快放绳子下来拉我上去。”   上面的人动作利索,很快就丢下一大团长长的粗麻绳。   啪嗒一声落下来。   罗盛礼弯下腰,捡起扔在脚边的绳索,伸手帮郡主系在了她的腰上,系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让郡主双手握着前面的绳子别放。   “好了,郡主,让他们拉你上去吧。”罗盛礼示意。   康泰郡主咬了咬唇,上去之前说了一句:“罗公子,你且等一等,我很快让送来救你上去。”   罗盛礼就笑了下。   郡主喊了一声,绳索就慢慢往上拉,没一会儿她人就上去了。   郡主上去后,见外面站着一大堆人,除了她的丫鬟,还有江府的小厮和下人。   应该是自己的丫鬟找不到人,无奈才惊动了江府的人。   她一下子都没往下望,因为一身的狼狈,就直说自己不舒服,让丫鬟快扶着自己回去。   江府的下人也狠松了一口气,还好康泰郡主没出什么大事,不然他们怎么跟人家王爷王妃交代。   救上来郡主,下人就护着郡主让她先躺着。   找大夫的找大夫,通知主家的通知主家。   郡主离开之前把事情告诉了两个心腹,让他们去把罗盛礼给求子上来。   一直到傍晚,罗盛礼才从洞中救出,随后坐车回了家。   ——   李成则那里其实也离开得晚,酒宴结束,秦燃为了感谢他们,又邀他们看了一场采茶戏。   一直留到傍晚吃了晚食后,几人才各回各家。   李成则上马车的时候已经有些醉醺醺了,脚下打飘,全靠顾青瓷扶着他。   到了家,顾青瓷第一时间让丫鬟去厨房煮醒酒汤,煮好了端过来喂人喝了一大碗。   然后令婆子打了热水,让李成则进去洗澡,自己则由丫鬟伺候着去了另一间房沐浴。   洗好了出来,浑身的酒意才消了个干干净净。   李成则才醒了些神。   顾青瓷忍不住打趣:“相公今日可别去看康康了,她这么小的人,你仔细把她熏醉了。”   李成则现下浑身透着股散漫劲,有些肆意放荡,眼神迷离。   听着话就轻嗤了一下,然后朝顾青瓷招了招手,又晃荡着自己上前两步,一下子搂着顾青瓷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去勾挑她的下巴。   声音带着无尽的性感和沙哑:“不去看她,今日就只看你……”   说完就对着那柔软色泽鲜红的嘴唇亲了下去。   两人津液交换,唇舌交缠。   室内的温度逐渐上升,空气黏腻,偶有轻吟挣扎急促喘息声传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李成则低低吟笑出声。   他抱着顾青瓷去了床上,抬起一只手一下抽掉了顾青瓷发间发簪。   瞬间,一头乌黑如绸缎去瀑布的青丝倾斜而出。   旋即,顾青瓷整个人被慢慢放在床下。   四目相对,情意涌动。   巫山云雨,一晌贪欢。   ……   又是一年除夕至,李家今年添丁加口,过了个十分热闹的年。   翻过年去大姐儿就算是一岁,紧跟着,春闱也要到了。   李成则从年里就很少出门,日日日在家里温书。   他并不见紧张,还是同平常一样,复习下书本,就去看看大姐儿,或又去考问考问一下冯如似的功课。   到时顾青瓷比他还紧张一点。   就在会试的前一天,顾青瓷这边突然来了人。   不是别人,正是顾青婉。   顾青婉坐轿子过来的,带着两丫鬟。   玉珠她们可都不喜欢这位昔日的四姑娘,干巴巴的上了茶水,就退下了。   顾青瓷故意晾了人一会儿,她和顾青婉也不用虚与委蛇地去装什么姐妹情深。   顾青婉挺着背抬着下巴走进来,挑眉嗤笑道:“不知四姐姐过来有何贵干?”   顾青婉脸露出一个笑,模样温温柔柔,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顾青瓷的恶意。   就像是之前她姨娘还在,她还得宠的时候,那副可怜可爱的样子。   顾青瓷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虚伪的样子。   她冷笑:“四姐姐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但顾青婉反而笑得更温柔了,还悠悠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六妹妹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有段日子没见你,有些想念,这才过来看看妹妹,怎么妹妹不欢迎吗?”   顾青瓷抚了抚裙子坐下,道:“四姐里,这里有没有外人在,你何必还这么装相,累不累啊。”   顾青婉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却又很快恢复过来。   换了个话题,道:“对了,我都忘了,妹夫好像明日要进场考试,那可得让菩萨好生保佑保佑了。”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实在让人讨厌,顾青瓷烦了,懒得再跟她多说,一下子站起来,蹙着眉:“玉珠,送四姐姐出去!”   “是,奶奶。”   顾青婉也跟着站了起来,甩了甩帕子,语气意味不明:“看来六妹妹十分不欢迎我,六妹妹不喜欢我,我今日来却是要送点好东西给六妹妹,喏,就在这里,你可以慢慢看……”   说完,顾青婉怪笑了一声,这才领着丫鬟施施然离开了。   顾青瓷心里突然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她视线落在桌子上顾青婉留下的东西上。   是一个小布包。   她就这样盯了许久。   玉钏都忍不住问了句:“奶奶可要看?”   顾青瓷哼了声,说:“你打开它。”   玉钏就上前去解开了布包。   “奶奶,好像就是几封信。”玉钏回道。   说罢把东西递给顾青瓷。   顾青瓷接过来,想了想,还是拿着它回了房。   也不叫丫鬟伺候,把丫鬟都打发出去,自己坐在窗台前的书桌上。   拿出那几个信封里的信。   三封都是拆过了。   顾青瓷拿起,铺开,然后一一看过……   ——   玉珠听见屋子里似乎是摔了东西,于是就敲了敲房门,小声问:“奶奶怎么了。”   过了好半晌,里头才传出顾青瓷低低的声音,她道:“无事,不小心碰摔了一个茶盏,你们不用进来。”   玉珠就没进去了。   一直到要用午饭的时候,下人们才又去叫人。   顾青瓷出来,玉钏一见就吓了一跳道:“奶奶怎么了,眼睛怎么红肿了。”   顾青瓷扯了扯嘴角,说:“你小声些,我看了会子话本子,别让相公知道了。”   几个丫鬟听了了然,都低声笑了。   玉钏就完全没觉得奇怪,她家奶奶没出嫁的时候就爱偷着看话本子,常常看着看着就泣不成声眼睛红肿,说是里头的有情人被拆散了看得难受。   次数多了房里的丫鬟都见惯不怪了,还会帮着打掩护。   这不,玉钏见状就去打了热气过来,用热帕子给顾青瓷敷眼睛。 第116章   李成则刚去了一趟罗盛礼那边回来, 因这次两人都要考试, 正好他们两个是一批,于是就商量着一起去。   去贡院的路要经过李家, 刚好一道走。   中午顾青瓷一个人吃的饭, 她用得少, 只说没胃口吃不下。   李成则大约未时回的家, 人一回, 孙氏就让人过来把他们两个送一起叫去了东院。   老太太自己紧张, 这又担心那又担心, 生怕有什么不妥当没准备齐全,或是有什么没注意到的。   顾青瓷倒是知道得多些, 在侯府时什么没见过, 再者二太太一早就嘱咐过,要注意的事, 首要一个就是保暖,身体是重中之重, 万万不能生病了。   北方的春季依旧冷得很, 倒春寒的时节,不穿袄子根本受不住冻, 可偏偏会试里是不能穿棉袄的, 为防止人作弊, 通通只能穿单衣。   好赖今年没下春雪, 这已经是万幸了, 往前还发生过下大雪直接冻晕考生的事。   单衣也只能套五件, 所以只能找些厚实的布料来做。   再要冷,那也只能硬挨着。   李成则看着孙氏给他准备的单衣,十分无奈,有点怀念现代的羊绒衫,薄薄的一件也十分的暖和。   “官官。”李成则突然叫了顾青瓷一声。   顾青瓷听见,抬起头,抿出一个笑荣来,道:“怎么了相公?”   李成则看了她一眼,叹道:“祖母方才问你话呢。”然后又笑,“是为夫考试又不是你考,你紧张什么。”   顾青瓷低着头说:“却还不是因为我关心相公。”   孙氏听着也笑了。   又见李成则表情轻松,与平常别无二致,心下更上宽了不少。   晚上留两人在这边吃饭,吃完饭早早打发他们过去,叮嘱李成则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明日才能好好考试。   这会儿还早,回去也没事,李成则随手抄起一本书打发时间。   并没去书房,就在内屋里头看。   顾青瓷往他的案几上看了一眼,见着桌上桌角的地方摆着他的私人印章。   就走了过去,在对面坐下,伸手拿起印章摸着把玩儿了一会儿,觉得挺有趣的,就好奇问:“相公,这是你的私章吗。”   这印章是个乳白色的玉石质地,小小一个长条形,竟然雕成了一只人立而起小老虎。   煞是可爱,有些憨态可掬。   李成则抬眼一看,想了想,才道:“用我及冠那年父亲送的。家里头传下来的一块老玉石,大小正合适,父亲就请人做了这个,之后我就一直用着。”   顾青瓷听着点了点头,然后又说:“我看相公之前习的字帖是颜体,怎么现在又改写柳体了?”   李成则顿了顿,笑说:“启蒙的时候先生让我们习的颜体,后来我倒是更偏爱柳体,便又多习了一种。怎么官官也感兴趣?”   顾青瓷摇摇头,努了努嘴说:“不要。”要她每天花功夫去练习她坚持不下来。   她怕累又喜欢偷懒,写不出有筋有骨的书法来。   说了会儿话,顾青瓷就让李成则去洗漱早些休息,明日可是要起一个大早的。   这夜同往常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两人早早睡去。   五更天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外头丫鬟也有了动静,点着了灯火轻声叫人,怕主子错过了时辰。   李成则很快穿衣洗漱打理好,顾青瓷跟着一同起了,她穿了短袄,出了外间感受到一阵冷空气,还能听到外头一阵一阵刮着的风。   两人用了些热饭。   元宝端砚在一旁把要带上的东西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回话,说罗公子的车过来了。   李成则就起身带着小厮一起出了二门,顾青瓷跟着送他到内门口。   李成则给她带上披风的帽子,温声道:“快回去吧,外头冷,别冻着了。”   顾青瓷仰着些头,就这样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   李成则见她用又乖又纯真的眼神看着自己,心思莫名就狠动了一下。   “怎么了。”他笑了笑,用一种包容宠溺的低哑声音说。   顾青瓷用力摇了摇头,又眨了眨眼睛,“没事,相公你快上车吧,别去晚了。”   她看着李成则,李成则转身,走进了马车。   一直见马车走远了,看不见了,顾青瓷才转身回屋。   会试还是同乡试一样,考三场,每场各三天,一共是九天。   考试最是熬人,还是在早春天寒这样的时候。   好在李成则身体素质自来不错,撑着也熬过来了,主要是贡院那里的环境有些熬人。   一连九天,最后一场考完出来后,李成则着着实实吐出一口浊气。   元宝连忙扶着主子进了马车,不一会儿,罗盛礼也出来去了自家马车,两人略打了个招呼,各自各家。   家里早就备着热水,李成则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饭都来不及吃,倒头就睡。   睡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才醒过来,恢复了精神。   一起来才感觉肚子饿了,门外守着的丫鬟听见动静然后叫了人。   孙氏白氏都过来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问李成则,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又叫大夫来给把了下脉。   最后也没诊出什么问题,只是熬了一大碗姜汤让他喝下去,实在是这几日冻着了,怕他染了风寒。   喝了驱寒姜汤,顾青瓷吩咐丫鬟们端了饭食过来。   在贡院号房里为图方便,后面都只吃了些干粮。   这会儿看着热乎乎的饭菜,李成则也吃了两大碗。   整个人的精神才放松下来。   会试考完就是再等成绩。   过了两日,李成则和罗盛礼就约着一起去了一趟书院。   各自把自己考试的答案默出来,让先生看一看。   因两人的老师不同,到了就分开走。   李成则那副答案一写出来呈上去,先生拿在手中看,看完,脸上神情十分满意,想来应该错不了。   果然就听见人说:“八九不离十,这一科应该榜上有名。”   这还是怕李成则狂妄了,就没说若是不出意外他的名次应该会在前列。   罗盛礼那边大概结果也不错,出来后脸上神情轻松。   两人相视笑了笑,伸手都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一同回去。   这几日京城的各大茶馆客栈尤为热闹,各地考完试的学生都在等成绩,聚集在一起都是在讨论考试的内容。   有的人春风满面兴致高昂,有的人失落颓丧。   李成则和罗盛礼还有秦燃都是同一科的,这几日也是频繁被人邀约。   谁都不敢说自己的心里没点浮动燥意。就是李成则,天天听着耳边的人讨论猜测这些,心境都有些波动。   时间一晃过去,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元宝和端砚一早就出门,是红榜下等着。   远远的就是一圈围着一圈的人,扎堆似的往里头挤。   元宝不识字,不过在家里学认会了主子的名字。   两人拼了命往前面去,端砚脸上有块胎记,人贴人离得很近,有些人兀地一看,还吓了一跳。   端砚可管别人,还故意把胎记的脸对着人,好让人退开些呢。   锣鼓一声响,红榜放了出来,挂起。   下面一下就更哄闹了,两人费了好大劲才去了前面能看清楚红榜的位置,然后一个一个从头开始看。   没一会儿,就听见端砚一声惊呼:“中了!中了!咱们大爷中了,第八名!”   元宝几乎是立刻就咧开了嘴角,然后也顺着看了过去。   果真是第八名!名字籍贯号牌等都能对的上!   旁边许多人一听有人中了,又听还是第八名,无有不羡慕的!   一个两个都说了恭喜。   元宝端砚两个太高兴了,连忙退出来往家里赶。   想着得赶紧去告诉主子这个好消息才行!   ……   李成则中了会是第八名。   巨大的喜意充斥着李家,老太太当时一听到好消息,几乎没高兴得撅过去,还是下人一直帮她拍着背,这口气才顺了过去。   好悬没把李保德吓着,生怕因着喜事让老娘高兴得倒下,那就不美了。   因为名次很靠前,报喜的官差很快骑马而至,敲打锣鼓来通报,周围邻里听声音全部开门围了过来。   一个挨着一个看热闹。   一时又是十分羡慕李家,这是真正的发达了,要改换门庭了!   以后李成则再做了官,可不是他们这些人家能攀得上了的。   特别是李家的隔壁人户,真真是心情十分复杂。   隔壁邻里几十年,原先是同样的人家,如今李家是起家了出息了,自家还是老样子。   想当初自家儿子也和李成则一起上过两年私塾,只不过后来没读了。   这人现在滋味难言,心想若是那会儿压着儿子多学两年,说不定这会儿她儿子也能考上呢!   心里想着这许多,不过等看见孙氏和白氏的时候,人就立马扬起笑脸去恭喜道贺了,一连串的吉祥话不要钱似的说出来,听得孙氏眉开眼笑。   李成则考中进士,族房那边都沸腾了,不日从河口村来了两位太爷,自是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   然后又和李保德商量了宴酒的事,说是之后要回去河口村那里办一场。   不过日子还没定下,定下了也要往后推日子。   眼下会试已过,但接着还有殿试了,还不能让掉以轻心。   李家是门庭若市,比以往什么时候都热闹,亲朋好友都争相上门贺喜。   好在有老太太和白氏在招待应付,不用李成则做什么,所以西院这边就还好。   只是等李成则殿试出来后,回家发现顾青瓷精神状态很不好,这才知道她生了病。   “请大夫了么?”   “已经去请了。”玉珠连忙回答。   “昨天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李成则摸着顾青瓷的额头说。   “是不是难受了?”他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心中有些自责,还是自己疏忽了,不然早该发现才是。   顾青瓷没说话,就睁着水润漆黑的眸子看着对方。   李成则抚了抚她的脸。 第117章   玉珠低眉垂首地把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把了脉, 后开了一剂药就又走了。   顾青瓷一连吃了三天药,但似乎效果并不明显,她精神还是不太好, 没恢复。   李成则那边都已经馆选进了翰林院, 成了庶吉士。   这日傍晚回来,李成则依旧是第一时间往正房去。   因心有忧虑, 他在翰林院时都有些不能沉下心来做事。   院子里很少安静,一个下人都没有。   李成则进了屋子。   一室昏黄的光线,莹莹暖光散着,万分温柔。   外间有一架多宝阁, 放着各式各样的珍品,墙壁上挂着画, 小炕桌上放着几本书, 桌角边两站琉璃盏放。   这屋子里生活气息厚重, 暖心熨帖。   柔软绘着深灰色花纹的地毯一直从外间铺到几间, 穿过几面四季花的双面屏风, 抬眼就能看见里面的拔步雕花大床。   床上的一层蓝色一层白色的床幔都放了下来。   李成则过去,伸手缓缓将纱帐勾了起来。   顾青瓷躺在里头, 一有动静她就睁开了眼睛。   李成则又先去探她的额头,怕她起热。   见人醒了, 他就坐在了床边, 将顾青瓷搂起来。   耳语般低声道:“还有哪里还不舒服呢, 这么早就睡下, 我听丫鬟说你没有晚食,先起来可好?”   顾青瓷没什么气色,脸色白生生的。   声音沙哑,道:“你去看康康了没有。”   李成则叹:“你还病着,我让奶娘和嬷嬷看着她。”   顾青瓷就坐了起来,摇摇头:“我没什么事,就是身体有点乏。”   李成则帮她套衣服,系带子,随后起身,两人去了外屋。   玉珠玉钏也就过来了,多点了几盏灯,屋子一下子亮了许多。   李成则吩咐她们传饭。   哄着顾青瓷吃了半碗。   吃了过后,顾青瓷拉着李成则的手,邀他去书房。   李成则笑:“官官这是想看书了还是想习字了?”   顾青瓷回头,露出了和浅淡的笑容。   走到桌前,她翻开一册书,从里面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问:“这是相公的字儿么。”   李成则顿了顿,眼神落在那略为有些熟悉的字体上,脸上的笑意敛了些去,挑眉道:“却是,官官问这个作甚?”   抿了抿唇,顾青瓷没立即接话,手下却从另外一处,抽出了三张写满了字的纸来。   显然,上面都是李成则的字迹。   顾青瓷脸上没有了以往的活泼痴闹,有些冷,有些静。   她抬着头,黑眼珠水水浸浸幽幽看着李成则。   “我才知道,你和苏子彦是好友,当初我落水,是苏子彦和顾青婉一早的预谋,顾青婉推我掉水,是准备让苏子彦跳下去救我,好毁我清白让我只能嫁给他。只不过因为苏子彦看上的是顾青婉他并不喜欢我,所以他就把这个机会推给了你,他告诉你,我是顾家嫡女,陪嫁极多,你李家贫穷,娶了我一辈子就吃喝不愁了,所以你照做了,跳下河里救我上来。”   顾青婉一字一顿,咬着牙拼命不让眼泪流出来,忍得嗤嗤一笑:“看,你们的好计谋,我果真就只能嫁给你了。这三封信,是亲事定下之后,你同苏子彦的来往书信——”   她拿在手里抖了抖,“相公你看写了什么,我再给你说一遍好不好,你说我名声差刁蛮刻薄,实有些不堪配为妻,若不是为了攀上好岳家得上青云路,让李家改换门庭,恐怕正眼也不会瞧我一眼……”   “够了。”李成则头疼,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着疼。   他心中非常冷静,也清醒。   这祸根,是原身埋下的。   一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是顾青婉怎么会有这些信?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李成则这时才明白顾青婉那隐约的反常从何而来,突如其来的生病从何而来。   那些都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事,并不是你想得那样子……”李成则看着她,说道。   顾青瓷满脸都是泪痕,通红的眼眶里藏着铺天盖地的难过。   李成则心抽疼了一下,他唤了一声:“官官。”   就这一声,顾青瓷彻底崩溃了。   抱着脑袋“啊啊!”大声叫了几声。   “你闭嘴!”她抄起桌台上的东西,哗啦啦往地下,李成则身上砸,声嘶力竭,“我好难受,我心里好疼啊!”   她一双通红的眼睛里陡然充斥着一股狠意,像是一只去同敌人搏斗的小兽。   她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处,按着,反复说:“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心里疼啊……”   “官官,官官。”李成则过去抉住顾青瓷,“不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冷静好么。”   好像是听了他的话一样,顾青瓷真的不动了。   她仰着头,同以前跟李成则撒娇耍赖时一个模样,好像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她两扇卷翘如同云翳似的睫毛眨了眨,一滴眼泪珠从中滑落。   李成则也看着顾青瓷。   就这一瞬间,顾青瓷忽然从腰袋中抽出一把匕首,倏然对着李成则的右胸膛刺了一刀。   尖利的刀头扎破刀头扎进皮肉的声音,刺拉拉的响在耳边。   似乎尤为清晰。   顾青瓷脸庞满是眼泪,她哭着大声说:“是不是很疼啊,可是相公,我还是舍不得扎在里的胸口去……”   说完,她踉跄退后两步,扔下手中的匕首,放声大哭,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了出去。   李成则看着顾青瓷跑出去,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叹息。   他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副样子的?   让一个小姑娘哭成这样。   皮肉被刺破的伤口处汩汩往外冒着深色的血,一会儿就浸染了衣裳。   李成则这才伸手去按住了。   ……   大夫很快来了。   是顾青瓷叫人去请的。   她报复性地刺了他一刀,却最后还是给他请了大夫。   伤口并不深,止血上药,防止感染就行。   西院里安静得可怕。   下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有眼色。   看顾青瓷哭着跑了出来,收拾了几件行李带着几个丫鬟直接坐马车出去了回顾府。   猜想大概是吵架了。   大夫是元宝领进来的,元宝看着李成则身上突如其来的伤口,一脸哭丧:“大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少奶奶哭着跑了,您这怎么还伤了?这要叫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不得吓着?”   李成则任由大夫给他处理包扎伤口,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只对着元宝道:“既知道老太太会担心,就把这事给我瞒紧实了,别让传过去。”   元宝点头说知道了。   转头又问大夫那伤口严重不严重。   听大夫说仔细养个三四日就无害了,总算放下心。   大夫几日功夫就往李家来了两三回,不过他们给人看病的见识得多了,早已经见怪不怪,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只一心一意给人看病,旁的就当自己是瞎的聋的,什么都不知道。   出了人家的门,什么事情就都烂在肚子里头了。   ——   另一边,苏家在李成则榜上有名考上进士后,也大闹了一场。   苏子彦和顾青婉两人吵得厉害。   苏子彦面目狰狞,盯着顾青婉,冷冷说道:“你不是说只要把那些信送过去,李家必定会起乱,然后就会影响到李成则让他无心去考试?呵呵,无心考试还能考中了第八名?顾青婉,你这是把我当傻子逗弄么?”   说完,他往前走了几步,伸手狠狠掐在了顾青婉的下巴处。   顾青婉大骂道:“你疯了,快放开我!人家有本事岂能怪得了我!顾青瓷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不清楚,她最是嫉恶如仇,受不得半分委屈,吃不了一点亏!她要是知道李成则娶她只是为了她的嫁妆,只是为了给自己铺一条通天的捷径,她定然会闹得李家翻天覆地!”   不得不说顾青婉十分了解顾青瓷,但是她唯一忽略了一点,人性是最多变的,不是说顾青瓷变得多软和善良没脾气,而是她喜欢上了李成则。   这就是一个变数。   因为喜欢李成则,所以她忍啊忍,忍了这么多日子。   ……   是啊,以前一句话都憋不住的人这次竟然这么能忍。   忍到生生把自己骗过去。   忍到自己考完一场会试和殿试。   这么多天,她一个人晚上痛苦难受,白日还要同自己说话笑闹。   摸着自己胸口受伤的位置,李成则心想,她当时就是难受的么,难受得开始想要在自己胸口上扎上一刀才能平复自己心上的痛。   可是最后这小丫头心软了。   只扎了这么浅浅的一层,自己却哭得伤天崩地裂。   李成则心软得一塌糊涂。   突然就十分想她,想把人抱在怀里哄哄。   李成则去看了大姐儿。   大姐儿已经会自己坐着了,李成则给她定做了许多小玩具。   小孩子乖乖坐在床上,一个人就能玩很久,乖得很,轻易不哭闹。   她也会认人了,李成则一进来,走到她身边,她就咿咿呀呀叫起来,还会伸手。   软软小小的一团,李成则把她抱起来,逗了逗,大姐儿就咯咯笑起来,很是可爱。   “小康儿,明天带你去把娘接回来好不好?”   大姐儿胡乱挥了挥手,咿呀了一声。   李成则亲了亲她,笑了,“乖孩子。”   陪大姐儿玩了一会儿,让奶娘照看好,李成则才出去,转头又去了东院那边一趟。 第118章   家里倒是瞒得严严实实的。   李成则被顾青瓷扎了一刀的事情也只有元宝知道。   当时顾青瓷屋子里几个丫鬟都被他带着一起回了顾府。   外面不进屋伺候人, 更不可能知道。   都只以为两人拌嘴吵架了,自家奶奶一气才回的娘家。   后来李成则又下了封口令, 不允许他们乱说话, 说倘或叫那边老太太太太听到风声质问,他绝不容情。   大爷自来宠爱少奶奶这院子里谁不知道。   但认真讲说起来大爷绝不是什么软性人,谁敢真奸猾不守规矩,奶奶那里或许只会打罚, 但大爷最厌恶周旋这些,一准就是叫来牙婆把人带走, 说李家用不起这样的人。   哪家夫人敢朝男人胸口捅刀子的, 这事真要嚷出去可了不得。   叫孙氏和白氏知道, 别管你是王公贵族怕也要把人休了去。   这都是要人命了!简直反了天。   好在终究没让人知道,不然恐怕平静不了。   伤口养了好几日, 天天都涂, 等结了痂后, 李成则就让下人套了马车,准备去顾府一趟。   而且果真带上大姐儿。   不过因为孩子还小,就让张嬷嬷一同跟着。   大姐儿坐车也不怕, 被李成则抱着,张嬷嬷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摇着逗她。   马车缓缓驶动, 赶得平稳又慢, 小婴儿也不怕。   ——   侯府里, 那日顾青瓷一声招呼不打就突然跑回来, 把二太太唬得一跳, 连忙问怎么天黑回来了。   然还没问两句,顾青瓷就一下子扑到二太太的怀里大哭起来。   二太太一慌,真吓到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把丫鬟都打发出去,只留着贴身伺候的周妈妈。   “怎么了这是,快别哭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李家人欺负你了,还是女婿欺负你了?”二太太焦急问。   顾青婉却不说话。   二太太只能沉下声音对着玉珠玉钏道,“你们两个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玉珠和玉钏立马跪了下来,脸上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是,是小姐同姑爷吵架了……”   两人当时并不在书房里,没有吩咐也不贸然进去,只听见里头主子的吵闹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之然后就是奶奶哭着跑出来了。   “就这个?还有没别的?李家其他人有没有磨搓欺负过你们家小姐?”二太太继续追问。   两人却只抿着唇摇摇头,“没有,老太太和太太住在令一个院子,寻常也不过来。”   “这……”二太太就纳闷了。   难道真就只是拌嘴吵架了?   女婿这人向来稳重,按理说不应当跟女儿吵什么才对。   挥了挥手让两丫鬟出去,二太太哄着顾青瓷。   哭了许久,声音都哑了。   顾青瓷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泪,抽抽搭搭着说:“……我把相公伤了……”   “你说什么?”二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了,登时心一抖,有些不相信地问:“你说你伤了女婿?伤哪儿了?你可别吓母亲?”   顾青瓷心里又乱又难受,她从看了那三封信到现在,心里就没有一刻是轻松的。   等终于在李成则面前把事情捅破,甚至还给了他一刀,原以为自己报了仇出了气,该痛快该高兴才对,可是没有,心里依旧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哭只想发脾气。   二太太再问,顾青瓷却什么都不肯说。   回府住了好几日,顾青瓷连院子都不怎么出,就只窝在屋子里。   她心情阴郁,脾气就不好,几日功夫都骂了好几个小丫鬟。   二太太都没法,对着周妈妈叹道:“真是个小冤家,前世的冤孽债,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闹脾气闹得每日连饭菜都不吃,那怎么行,这是要坏了身体的。   儿女都是债,当娘的哪能不担心。   这症结还是在李成则那里,二太太也知道,所以她寻思过两日让人去李家一趟,把人给请过来。   有什么事两人当面说开,自己再规劝调和两句也就差不多了。   这小夫妻哪有不吵架不闹别扭的,要紧的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就行。   二太太在心里计划得好好的。   只是不等实施李成则就先一步来了顾府。   不止他来了,还把大姐儿也一并给捎了上。   二太太一听丫鬟回话,就急忙道:“还等什么,赶紧把姑爷请进来,一群木鱼脑袋没眼色的东西!”   片刻后,李成则进来,先给二太太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岳母。   二太太赶紧起身,把人虚扶了一下,笑说:“都是自家人,女婿不必多礼。”   同人寒暄了几句,二太太问了李家老太太身体可还好白氏近来可好这些话。   李成则也一一答了。   随后,才说到顾青瓷,二太太的一脸无奈,愁着眉道:“都是我把她惯坏了,从前舍不得拘她,把人养得娇。受不得半点委屈,脾气大得很,稍不如意就往发脾气,给女婿添麻烦了,你莫要怪她,都是我没教好。”   二太太本质自然是向着自己女儿,这话明着看是在说顾青瓷的不是,实则根本不然,不过是替女儿开脱,希望李成则能多多包容体谅顾青瓷。   李成则又不傻哪里会听不出来,只是他压根就不在意这些。   他和顾青瓷之间也不存在这些问题,二太太是不了解所以会说这些。   也是她一个母亲的一片爱子之心。   “岳母言重了,瓷儿她很好,这次全是我的不是。”   二太太见李成则的态度一如既往,就想着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才安心了些。   然后就让丫鬟领他去顾青瓷的院子。   两人应该有话要说,她就不在中间挡着碍事了。   二太太顺其自然把视线目光转放在了大姐儿身上,从嬷嬷手中接过来抱着,心肝儿宝贝的叫唤。   李成则就去找顾青瓷了。   那几封信的事,他自然得说清楚。   到了顾青瓷的院子,站在外面的丫鬟即可向姑爷行礼问安。   李成则步子没停,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   待进了正房,见玉珠玉钏两个都在外间站着。   就问了一句:“你们主子可在里面?”   二人双双给主子福了一礼:“回大爷的话,奶奶在呢,不过心情不好不让我们在里头伺候。”   李成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我进去同她说一会儿话,你们二人在远处守着就行了,听见声儿也不用进来。”   两人连忙回:“是。”   如此就掀开门帘抬脚进了内间。   顾青瓷正侧躺在贵妃椅上看书。   发髻都没梳,只编了几束小辫子垂在两侧,穿着家常衣裳,乳白色的交领上襦,滚了浅青色边,上头绣的是几枝并蒂莲,外罩一件鹅黄色短袖褙子,下身也是浅青色的齐腰襦裙。   她这样子,不像是生过孩子嫁过人的,依旧同个养在深闺里无忧无虑的少女一样。   娇气又可爱。   听见了声响,躺在椅子上的人,眼皮也不抬,只以为是下人过来了,眉头蹙了蹙,似有些烦意,出声道:“到时候不让伺候了出去。”   李成则没有说话,但是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青瓷心中一动,似有所感,这才猛然抬头,眼睛一下子望进对方的眼里。   她没说话,是李成则先开的口,同以往一样,温声叫她的名字:“官官……”   顾青瓷突然咬了咬唇,一下子站起来:“你怎么还敢过来!”   李成则站定,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接话:“我怎么能不来?官官,我有话同你说,你先莫闹。”   顾青瓷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李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李成则不管她嘴巴里说什么,直接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顾青瓷用力挣扎了会儿但是没有挣脱开,反而被李成则牵着手,在一旁的长矮椅上坐下。   李成则捋了捋思绪,想着该怎样把这件事说得简单些。   甚至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顾青瓷的脸,看着她,然后就笑了下。   “乖孩子,有些事说了你就懂了……”   穿越这件事本身就很离奇,用科学都无法解释清楚。   更别提顾青瓷是一个古人,她这里不存在什么科学不科学,只有封建迷信。如果李成则一五一十把事实说出来,这傻姑娘有五成以上可能接受不了,还会害怕。   李成则并不想赌这个可能。   这一点也是唯一的一点,并不适合让顾青瓷知道的事。   所以李成则只能用别的理由。   他这几天并没有闲着,顾青瓷当初拿出来的那三封信还在他手上。   信自然和他没关系,是以前那个“李成则”写的。   而且关于原主的记忆,李成则得到得并不多,所以并不能判断很多事的真假。   后来他仔细想了一想,原身就算娶顾青婉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是一个清高爱面子的人,怎么会把自己那样阴暗的一写在信里表露于外人面前?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怀疑,所以李成则才会把那三封一一拿来检查。   原身习的是颜体,无疑上面的字体和他写的一模一样。   但是,李成则拿着三封信反复比对。   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破绽,其中一封,仿佛与其他两封有些神不似,就是一种直觉哪里不对。   于是他就拿着东西去外头找了一和与这方面有专门研究的人去鉴定。   我的结果是,三封信有两种笔迹果然是仿写的,前面一封和后两封并不是同一个人所写。   而第三封,就是顾青瓷当日她还对着李成则念了一段的那封,满纸都是写的对顾府顾青瓷辱骂厌恶之类的话。   第二封写的是陷害顾青瓷落水的计划。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原身再大的胆子,试想他当初就只一个普通平民,怎么会有胆子在侯府弄幺蛾子。   李成则猜测,应该是苏子彦把当初自己和周姨娘和顾青婉一起预谋的奸计安在了李成则身上,来让顾青婉误会。   所以,他便准备以此来跟小姑娘解释。   李成则把信件拿出来,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而后挑挑眉,道:“缘何你就认定了这是为夫写的?如今我却告诉你,这信其中有二,并非出自我的手笔,乃是人伪造。”   男人声音淡然,一字一句道。 第119章   顾青瓷呆愣了好长时间。   她下意识就伸手, 想去拿那桌上的三张纸,不过一会儿就反应过来,又立即坐直了身子, 恶声恶气道:“你骗我, 这分明是你的笔迹!”   李成则轻笑了一声, 徐徐道:“官官, 我何曾骗过你?我如今习的是柳体,本身也更偏爱柳体,日常更是用这个, 你也知道平时与友人通信, 譬如秦兄和罗兄,哪一个不是用的柳体?颜体只是当初为夫子喜爱所以授的是这个, 但与我交好的同窗哪个不知道我的喜好是柳体,苏子彦从来算不得我的好友,他伪造的那封信,实乃胡言乱语,意在陷害。官官难道宁愿相信一个外人, 也不相信为夫?”   顾青瓷被说蒙了。   其实心里已经动摇相信了这些话。   但她又是个心性不好的人,怕李成则哄她,不然以后就真要不死不休了。   所以还是带着气,道:“可是, 可是你当初被苏子彦指使下水救我, 真的不是贪图我的嫁妆么?”   李成则听到这话, 笑了下, 心里想他家的小姑娘也还没傻到家啊。   任性一点不算大事,气性大不吃亏不见得就不好。   虽然做事是冲动也不过脑子,但是,凭着一大觉吃亏就要自己给自己报仇利索捅人,这就比无私奉献的软包子要强。   李成则摸了摸顾青婉的头发,一边挑眉道:“六姑娘,你问我惦没惦记你的嫁妆,你说呢?”   顾青瓷语滞了。   抿了抿唇,然后悄悄抬头,看了李成则一眼。   她的嫁妆一直在自己的手里,李成则可从来没管过,更有甚者自己不会管理田产地铺,还是对方手把手教会的。   顾青瓷抬头看了一下李成则,然后又低下头,嘴巴里小小叫了一声:“相公……”   一个信号似的。   她心里相信李成则说的了。   两人挨着坐,随后,李成则把这事情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顾青瓷趴在他怀里听了许久,然后又抱着人的腰软软喊相公。   “官官,以后再有什么事,你还在这样瞒着你相公,把自己气得半死,回头再捅一刀相公一刀,我可再不会轻饶了你,知不知道?”李成则趁机教育。   顾青瓷不好意思了,也更内疚了。   瘪瘪嘴,“相公你伤口还疼吗,对不起……我错了……”   误会解除,矛盾解开。   顾青瓷这么多天以来心里的悲伤欲绝难过恐惧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她的心情拨云见日。   瞬间晴朗了起来,从眼睛里跳跃着的愉悦情绪就能看得出来。   ……   两人一起出来,俩丫鬟一见顾青瓷脸色和眼神就看出来奶奶和大爷应该已经和好了。   两人也高兴起来,笑盈盈给两个人请了安。   顾青瓷抬头但:“去母亲那里?”   “你啊你,前几日就这么突然跑回来,恐怕又是让岳母担心了许久。”   李成则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玉珠玉钏两人早见怪不怪,面色寻常,顾府里的下人却是头一次见着这样的。   一个个羞得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小姐和姑爷。   但是心里也不免想六小姐和六姑爷的感情真好,这都是在院子里,姑爷对同小姐说话温声宠溺,小姐这几日心情不好二太太哄都没有,如今姑爷一过来的,这才进去没多久小姐就好了,脸上有笑了。   两人一同去了二太太的正院,二太太一见女儿这模样,知道两人这是好了,一下子也笑开了。   她这儿正和丫鬟门一起逗着大姐儿玩儿,大姐儿已经会认人了,顾青瓷和李成则一出现,她见着了就扬起小手咿咿呀呀叫唤。   顾青瓷好几天没见着她了,这会儿就过去抱她。 第120章   在顾府里又去见了侯爷和二老爷,同几位少爷说了会儿话, 又一同用了午饭。   过了晌午, 李成则就带着顾青瓷回家了。   回去时,一家三口坐在一辆车, 丫鬟婆子们另坐顾府派的车。   家里孙氏并不知道两个人闹了矛盾,只以为是顾青瓷就是回去看看她娘。   顾青瓷都嫁进李家有两三年时间, 那矜骄的性格孙氏也一早摸透, 了解得差不多了。   心想孙儿都不拘束着她回娘家,头几次老太太也会嘀咕几句, 后面都习惯了, 再懒得说嘴。   又一个顾家门庭比李家的门户高许多,她家女儿本低嫁过来,这些小事上李家也不好管得太宽泛。   小两口子的事由着他们自己, 只要万事和睦和气就好。   如今李成则考上进士,老太太是万事不求了。   但是白氏那里依旧不待见顾青瓷,她无论做什么事都看不顺眼,总想着挑些毛病,时不时就说几句看着软和实则待刺的话,顾青瓷学精了, 只过耳朵并不放在心。   晚饭在老太太处吃饭, 大姐儿也在, 李芝喜欢小侄女, 带着她在炕上玩耍, 让她爬来爬去。   小婴儿皮肉细嫩粉白, 泡呼呼的。眼睛很大,黑漆漆的十分水灵,一头胎发乌黑浓密。   一会儿捏着个不松不紧的小肉拳头,送进嘴边啜,吃得口水滴答,亮晶晶。   可爱得很。   小身体趴着,小手来回划拉,十根手指头胖乎乎,手背都是圆圆的凹下去福窝窝。   大姐儿这般小就能看出这样好的相貌,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主要这孩子性格尤其好,几乎不哭闹,逗她就笑,老人家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老太太早先心里还不痛快孙媳妇生个女娃,目下早不说不喜欢孙女这样的话了,大姐儿一过来,她抱着大姐儿乐呵。   反而是白氏从始至终就不大看得上眼女孩,大姐儿出生这么久也没见她抱过两回,看孩子的眼神都是淡淡的,丁点不亲热。   甚至一见大姐儿心里就不痛快,有疙瘩。   于是总要找机会,拉着李成则叨念着男孩儿的事。   她心里还想着顾青瓷生不出那就让别人生。以前李成则没有功名不纳妾也就算了,但现在他已经是进士身份,还进了翰林院,身边养一两个妾室伺候算什么,还显得更有身份地位呢。   于是,这次就又提了这话,但再次被李成则严词拒绝了。   白氏却以为他是顾忌着顾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顾青瓷就是一个出嫁女,顾家就是再煊赫那也不能欺负人吧,谁叫他家的女儿不会生,我儿如今也是快当官的人了何须再怕他们,凡事都得讲一个理字不是?”   “母亲这话以后休要再提。”李成则沉了脸色,“青瓷已经给我生了大姐儿怎么就是不会生了?再者我们李家是平民之家,一无门第二无出身,我能考中进士已经是祖宗保佑,缘何要弄那些妾室来败坏了门风,好不容易被天子赏识选入翰林院,千万双眼睛都盯着,自该立身其正才是。”   “可是旁的官宦人家哪个男子身边没几个通房妾室伺候,则儿如此百般推脱,可是因为顾氏酸吃醋妒忌成性拦着你?”   白氏完全说不通,李成则的耐心已经到了头。   他皱着眉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我们家并非官宦人家,我更是无意于此,还望母亲体谅,以后莫说这些话。”   说完也不等白氏再开口,李成则直接转身大步离开了。   白氏在一旁跺脚,气得不行。   心气不畅,回头见李芝在绣花,知道她这是之前去西院和顾青瓷身边的丫鬟学的,一时就来了气,火气大发。   指着她的脑门道:“都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见天儿的窜过去,以为人家多喜欢你呢,讨人嫌没眼色的赔钱货,人家不过打发两个下贱丫头招待你,你倒好,没脸没皮的上赶着让人作贱!”   白氏骂得忘了形,似乎全没把人认当成自己女儿,嘴里的话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李蝉忍得胸口起伏不定,心口直打颤,然后捂着脸跑了。   白氏不仅不自省,反而觉得她这女儿越发反了天,道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终究是别人家的人。   ……   顾青瓷正和李成则和好,关系更加亲昵起来。   黏黏糊糊。   晚上睡觉,李成则沐浴后,坐在软榻上敞着衣襟给自己上药。   顾青瓷见了,咬着唇心虚得很,磨磨蹭蹭坐到他旁边,绞着手指,小声说话:“相公,对不起……”   李成则调笑:“那以后还要对夫使刀子么?”   顾青瓷连忙摇头,“不,不会了。”   “相公,我帮你上药……”说完又补了一句。   李成则笑了笑,点头说好,然后把金疮药的小罐子放在顾青瓷手里。   顾青瓷低下头,就着上药的竹篾给人伤口细细涂了一层的药膏,再敷上纱布,然后用薄薄的绷带绕背一圈绑好。   包扎好了,李成则站起来,牵着顾青瓷,去床上睡觉去了。   ——   今科科举,李成则和罗盛礼两人都中了二甲进士,且都被选入了翰林院。   到了这一步其实也还是学习,每日又大量的知识扩充自己,大多都是以前接触不到的一些知识一些东西。   特别是对于贫寒人家的学子来说更是如此,因受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限制,所见所闻自然比不上官宦后代和世家子弟。   而李成则差的倒不是见识,却是时代带来的学识出入和偏差。   每日并不清闲,有许多琐碎事让他们来做,也有许多课要听。   李成则和罗盛礼关系好,时常一起讨论事情课业,回家因为同路亦是一道走。   顾青瓷只觉得如今可比当初去书院上学的时候好太多,那时候李成则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回来待一日很快又要走。   现下虽然天天点卯上班,可也天天能见着,吃饭有人陪,晚上睡觉有人陪着,隔六日还能放一日假。   又过了几日,二太太忽然派了人过来把顾青瓷接回去了一趟。   不过上午到了顾府中午就回来了,没在那儿歇息。   李成则下午回来,还没说一句话,顾青瓷就急急忙忙来拉着他的手把人拉进房里,又把丫鬟都打发了出去。   “怎么了这是?”李成则一脸纳罕,又觉得好笑。   顾青瓷把送按在李成则按在位置上坐好,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   然后才开口,说:“相公,我今天回顾家了。”   李成则挑眉:“回了便回了,又不是不许你。”   顾青瓷却摆摆头,小声道:“谁说这个了,是有大事!官家三四天没上朝,听说生了病,去年里就有人发觉官家精神大不如前,只是一个个很不敢说,而今储君未立,官家却年迈病痛缠身,如此怕会引起朝纲动荡,人心不稳。有些人要生出别的心思了。所以相公最近要注意着些,莫要被人利用,也不要太张扬冒头。”   顾青瓷一股脑说完,这些事她自是不晓得的,不过是从二老爷处知晓,却她知道后也跟着紧张起来。   李成则讶然了一瞬,皇帝几日没早朝这事他也是知道的。   毕竟如今就在翰林院,消息来源比以前要广许多。   稍微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人都会有所猜想,或许是二老爷说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侯爷提醒的。   毕竟李顾两家是姻亲,一方出事对另一方自然没好处。   “谁告诉你的?”李成则哄她道。   顾青瓷:“母亲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母亲又去同大伯母商量的,这事千真万确是真的!”这是还怕李成则不相信。   “好了莫急,我知道了。”李成则安抚她。   一边摇头,这丫头倒比自己还激动。   “翰林院无大事,每日做事看案书还来不及,旁的也与我们不相干,静心踏实学习办事就成。”   不用说,能走到一步,被选入翰林院学习的人,自然没有蠢人,仕途都还没开始,谁会嫌死的不够快揽事上身的?   帝心难猜,他到底嘱意哪个皇子旁人也摸不准。   几个成年皇子现如今看起来是大皇子呼声最高,朝堂之上几次有下臣上奏,跪请皇上早日立下储君,道是大皇子为长,又素有贤德之名,故而奏请立之。   皇上也没表露出情绪,但却是几次都把这话题压下了。   又过了几日,听过皇上中间又露了一次面,而后又连续罢朝了三五日。   而朝堂之上看似一前平静,但平静之下也也逐渐泛起一丝涟漪,巨大的波涛正在底下酝酿。   大皇子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底下的人频频有了些小动作。   李成则和罗盛礼下午一起回家,马车内正讨论着这事。   两人话里都有一个意思。   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各自心里都沉寂了半晌。   自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像他们这种没有散官点官的还好,波及不到什么,但也渴望能有一个明君。   而李成则要想得更多些,他跟同大皇子之间有龃龉,处境要更不好一些。   回了家,吃晚饭的时候,李成则想起来似的道:“官官,这一段时间要是有人给你下帖子,就都推了,只说大姐儿年纪小离不开人便可。”   若是以往顾青瓷肯定不答应,怕还以别人要拘束她。   但现在不同,朝中的事她都听了几耳朵,知道官家病重身体不好,然储君之位迟迟未立,恐怕会生出祸端。   于是乖巧应下,“知道,我近日也不怎么出门,谁请我我都推掉。”   家里其他人自是不知道这些事,朝廷天家的事与普通百姓的生活相隔太远,他们还操心不到那里去。   原以为还会有一段日子慢慢等,许多事该是要慢慢酝酿的。   然后就在一天夜里,宫中突然传来消息。   皇上病危,宣请几位皇叔内阁大臣各位侯爷入宫觐见 第121章   戌时已过, 皇宫里灯火通明, 被太监宣旨召见的人一个个深色严肃进了宫。   顾府大老爷被小太监引着过去, 进了内宫, 路上碰见平日一同关系好的同僚,相互拱手打了个招呼,便一同往里走了。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面上不动声色。   此时路上几队侍卫配着大刀,一脸肃然,整整齐齐守在大殿之外。   宫中气氛肃穆紧张,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今夜多少大臣官员彻夜难眠,外头普通人不得而知。   直直从晚上等到天亮, 就等着宫中传来消息。   卯时一到,有人因为担心,派人往宫中递消息,却没想到红门口被侍卫把守住,不止不准进,连消息都送不进去, 不让通传禀报。   李成则昨天已经收到消息, 亦是早早就起来了。   顾青瓷睡得迷迷瞪瞪, 看着李成则起身,自己也坐了起来, 拉了拉他的衣服喊:“相公……”   李成则顺了顺她的头发, “你再睡会儿。”   “是不是出事了?”   昨日很晚了顾家那边还来了人, 同李成则在书房里回了半日话。   她一问,李成则只低声道:“是宫中的事,莫担心。”   李家不会有事,但顾青瓷还是打了激灵,醒了神。   爬了起来,摸着衣服披在身上,一边问李成则今日要不要去上值,李成则点头。   “真的是皇上……出事了?”   李成则弯下腰用自己额头抵了抵顾青瓷的额头,道:“乖,这话不能乱说,让人听见就麻烦了。”   说完又亲了她一下。   两人起来,丫鬟们自也起来了,端来洗漱物品。   又准备了早食上上来。   两人沾着筷子吃了些,屋子里没叫旁人伺候。   顾青瓷问李成则:“相公,顾家有没有人进宫?”   “侯爷昨晚上就入了宫,方才我打发元去顾府了,先看侯爷有没有回来再说。”   若是现在还没回来,就说明宫里情形不简单。   用过早饭李成则约上罗盛礼一起去了翰林院。   不过没多长时时间,那边翰林院学士就宣布散值了。   两人还没还得及说什么,就又听人说封宫了。   大街上,一队士兵那些长刀快速跑过,往皇宫方向而去。   没有皇上的旨意,这些军队怎么敢堂而皇之的进宫。   李成则和罗盛礼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   不止如此,很快的,城门也给封上了。   两人没多逗留,各自先回家。   之前还说宫里的事影响不到外头来,百姓们还是该干什么好什么。谁能料想,只不过这么短短的时间,街上突然mkv戒严起来,穿着甲衣的士兵队伍一队接着一堆从街上走过。   一下子弄得人心惶惶。   李成则一回家,老太太都不及问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还不到晌午。   只拉着人说道:“今天这是怎么,晨日我出了门逛,顺带去街口买菜,刚同人说几句话,转头就见许多骑着马的士兵飞奔而来,丁点不收敛,将街边小摊撞踩得人仰马翻。   都道是谁这么张狂,咱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没有说这么大胆的人,才说完这话,就见后面又来了一支队伍,那马马蹄飞扬,居然直接将一个来不及将菜摊收走的老大爷连人带摊子一起给踢飞了。那大爷可怜呐,当场就吐了一口血,后来马队走了才过去扶人,却老大爷胸口的骨头断了好几根,没撑到等来大夫就一命呜了去,这可是一条人命啊!那些到底是什么兵,竟然如此的罔顾人命,还有没有王法了!”   “街口死人了?”李成则听得眉头一皱。   这太不寻常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皇宫生变,有了异动,就有人这么嚣张?   “可不是!”老太太现在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拍了拍胸口。   李成则只能嘱咐,“最近这几日,祖母最好不要出门,也嘱咐其他人不要外出,等把这一段时间过去再说。”   老太太听孙儿这么说,心中也不自觉警惕起来,觉得果真是有大事发生。   同孙氏说了几句后,李成则又回了西院。   顾青瓷见人回来,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连忙迎了上去,拉着人说话。   给人倒了一杯茶,然后急急说:“相公,你出门后不久元宝就回来了,他说大伯父从昨夜入宫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可怎么办啊相公,听说皇宫都封宫门了,现在谁都不准进去,也不准出来,大伯不会出事吧?”   这事李成则也不敢保证,便只能安慰顾青瓷说,“当初进宫的不止大伯一个,应该不会出事。官官,你在家好好呆着别出门,心也别放外人进来,我必须出去一趟。”   这事已经不能再被动等着了。他也不好把自己心猜测说给顾青瓷听,不然这人就会更担心了。   顾青瓷哼哼唧唧,拉扯着人的袖子,瘪着嘴有些不情愿的说道:“相公……为什么要出去啊,能不能别出去?万一,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官官别担心,我心中有数,自然不会以身犯险,现下不去弄清楚情况怕只有被动。”   顾青瓷任性,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上,李成则纵着宠着她,从来不会计较,可是在原则性的事情,或是他已经决定了的事,顾青瓷就是哭闹也无法。   李成则还是会哄着她,但是不会松口答应下。   将家中的事物全部交代了一遍,李成则就坐着马车出门,悄悄去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也是昨天夜晚入的宫,到此时也还未回来。   圣上病危,不管他是想立谁为太子,当时心里应该已经有个人员,所以才会同时宣宗亲大臣侯爷一同进皇。   太子之位只有一个,自然只有一人最后能登顶。   假设其中有一个皇子早已经有了异心,却又最后并没有变册封为太子。   自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人,未必不会铤而走险,反而是很宁愿冒着这个天大的危险,顶着被杀头的压力,毅然做下这个选择。   思绪在一瞬间就晃而过,李成则收敛好情绪后,直接从三皇子府转向去了一间密道。   从密道去能直走另一间房子,李成则从一处不起眼的案格放了一张纸条过去,然后只听得吧嗒一声,锁扣打开,门也开了。   李成则走过去后,顺时又将石墙门给按合上。   才走得几步,就听见先后传来两道声音:“李公子来了!”   “先生来了!”   这里头的两人,都是三皇子的亲信,重用之人。   李成则一过去,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大皇子反了。”   李成则听了,似乎也并不很意外,神情十分平淡,略沉吟了几秒钟,只道:“已经确定是大皇子了?”   那个穿着一身黑子窄袖衣裳梳着高高马尾辫的年轻男子,语气肯定说道:“我们在宫中的暗线送出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李成则了然,点头,   这么看来,皇上想立的人一定不是大皇子。   还没等他说话,黑衣男子又飞快道:“大皇子能这么快控制了禁宫,那必定是图谋已久,他剑指皇位,但想要光明正大的继承大统,就必定会威胁宗室以及及内阁大臣们统一口径,而几位成年皇子则危矣,三皇子也不例外,眼下事态已然十分紧急,李先生可有什么好的办法,定要先将三皇子救出来,不行的话就去只有杀进皇宫一条路了!”   直逼皇宫?   李成则忍不住嗤笑出声。   皇宫内的禁军要么是被大皇子制服胁迫,要么就是早已经有了反心,要么就是早就起了二心,被大皇子收买或早就和大皇子勾结在一起。   这次控制内宫能这么顺利,应该就是一场里应外合的好戏。   片刻,李成则突然问:“你们可知道今日气势汹汹带队入京的是哪个指挥部的手下,谁领着的兵?”   黑衣男子对这些十分清楚。了然于胸,听见李成则问,于是开口回答:“是京畿巡防营的。如今乃是成国公府大任着巡防营总指挥使的位置。”   成国公府……   李成则眼皮狠狠跳动了李下。   成国公府几乎是可以确定他们一早就投靠了大皇子的。   怪道上午那些人竟然如此横行霸道,却原来是在涨势呢!   京畿指挥使无诏私自进宫,这已经不是私下投靠,还而是反得明目张胆了。   大皇子都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属下竟然就这般嚣张戾气,当街残害无辜百姓。事后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直接策马而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也说不了什么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己这些话,李成则没必要给成国公府瞒着。   所以直接说道:“成国公府很早之前已经投了大皇子,站了大皇子的队,他们现急匆匆进宫,应该就是去控场的。”   毕竟皇宫中有那么多重要的人在,不给点威胁,这事情应该不好办。   内阁大臣不提,一个个老油条似的,想让他们改口承认大皇子是名正言顺继位,恐怕是十分困难。   而那些宗室的上了年纪的老王爷,仗着自己是皇家血脉,有着皇室血统,也并不怕谁,大多脾气又臭多硬,并不买谁的单,只要人不犯大错,就连皇帝都轻易动弹不得他们。   除非大皇子什么都顾不得,下杀令,否则,这一帮老顽固同样不好解决。   但是,只要大皇子敢开杀令,就证明他并非名正言顺,那么皇位就坐不稳了。   到时候,当真是谁都有理由可以反了,且还能义正辞严称之为拨乱反正。 第122章   李成则和那黑衣男子一同出了三皇子府邸,而后拿了一支令牌坐车一路去了禁军营, 禁军隶属皇上统治。   在大邺朝, 禁卫军分为左右两支,每支各有二十四卫, 一卫五百士兵。   左禁军在宫中护卫皇宫安全,右禁军和京畿巡防营一起,分别管制着整个京城的安危。   宫中出事, 左禁军陷落,如今肯定只能指望右禁军。   然而禁军营直隶皇上管辖从来只听皇上一个人的吩咐行事。   李成则也没有很大把握,只能姑且一试。   马车速度快,二人很快到了禁军营。   禁军营守备森严, 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   只等拿出三皇子府的令牌, 守门的人去内回禀。   半晌才放他们进去。   两人求见由禁军头领,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右禁军头领才出现。   穿着一身禁军制服。   李成则没有过多闲话, 言明了过来的目的。   开门见山,将宫中的事情以及他的一些推测都说了出来, 然后恳请他带军队入宫。   “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而已,本官从来只见圣令行事, 如若不然,这禁军营不早就乱了?”右禁军头领嗤了一声,不慌不忙说道。   右禁军直接拒绝了。   理由也明摆着, 第一没看见皇上的手符口信, 禁卫军向来是见圣上手符才行动, 如果私自出兵,那就是意图不轨,轻则军棍重则杀头。其二宫禁闭门口说是皇上的旨意,如此他们还带兵闯进去这是要造反么?   所以,禁军头领怎么会答应。   甚至人直接站起身子要送客,俩口硬邦邦毫不容情说了一个“请!”字。   黑衣男子性子急脾气暴躁当即就要发作,都要动手了。   但是被李成则手抬手给挡下,。   然后看眼睛看着右禁军,道:“大人谨慎万分不为过,不见皇上手令或者口令坚决不行动,难道就不担心圣上真的遇险?就不怕皇宫李真的乱了?还是说大人其实心中早有所思量,却只不肯为这一分猜想付出些风险?”   “你好大的胆!”   这位禁军头领看脸色严肃沉寂,甚至一下子抽开了腰间的佩刀。   明晃晃的刀锋在光线的照耀下,闪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   李成则却丝毫不惧,“在下说错了么?圣上就是有万分之一的遇险可能你属于右禁军头领,自是当义不容辞领兵前去救下。”   其实有一点李成则没说。   这位禁军头领兵不是一个蠢人,他是关着京城的治安的,今天街上的动作他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却没有行动,装作不知道。理由大概只有一个,他心里清楚地知道皇宫里局势不妙,但他不欲把禁军牵扯进夺嫡风波里面去,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   反正最后不管是哪位皇子登基为帝,对他们禁卫军营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们从来不用站队,只受皇帝一人的管束统治。   李成则何其聪明,他从一开始和对方说话,心里就猜测了各种可能。   能当禁军头领的人自然不会是莽夫,甚至可以说,这位有禁军大人心计颇深。   如果站在他的角度,以及他为进军营的考虑来看,并不能说他错了。   毕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做事自然会思考,然后行动上倾向于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诸多的理由,都是无意识让对方做出按兵不动的选择。   李成则眼神深深看着右禁军头领。   对方也眯着眼睛看他。   这是属于聪明人之间的较量,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但李成则依旧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成功“逼迫”右禁军首领接受自己的建议,打着弑杀反贼的口号冲进皇宫之中去。   为了自己也为了李家,李成则不允许这次劝说失败。   于是他干脆放开了声说道:“大人既然是禁卫军头领,就该一切以圣上着想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大人目前正值年富力强,然一旦大皇子继位,以大皇子的心性,大人觉得自己还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吗?而就算三皇子或者皇子继位,您以为凭着自己今日这番装聋作哑的行为,他们焉还敢用你?”   右禁军头死死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然后忽然一下子大笑起来,而后沉沉道:“李公子机敏无双,在下佩服!”   李成则八风不动,不惶恐也不心虚,只是淡淡挑了挑眉。   ……   事情发生得很快。   当右禁军头领手里高举着一样黑令牌似的东西。   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铠甲,腰间配长刀,后面领着十卫五千精兵。   高声大喝:“速开宫门!吾等奉皇上之命进宫!”   北宫门后面的人见人手持令牌,又领着精兵登时有些慌了。   他们打的是皇上的旗号紧闭宫门,现在右禁卫军过来了,可怎么拦着?于是只能匆匆忙忙让人进内宫通知人。   右禁卫军一见此情景就知道李成则没猜错,心中有了决断,于是火速一声令下,令人攻破北门,领着士兵直接冲了进去。   一时间,各处时而传来惊呼尖叫声不绝于耳。   ……   一场除反叛乱之战,开始得快,平息得更快。   大皇子无非就是占了先行和里应外合的便宜。   禁军冲进来后,成同国公府大老爷从京畿巡防营调来大约两千士兵对上。   右禁军头领跟京畿巡防营指挥使向来是面和心不合,见面也是假笑,却没想到成国公府的竟然投了大皇子。   右禁军首领冷冷一笑,挥着长刀就杀了过去。   禁卫军的精兵可不是吃素的,虽然京畿巡防营的士兵实力也不差,但人数上少了一半有余,最后自然不敌。   一场宫变从发生到结束也就一夜一天的时间。   逆贼终于俯首就擒。   虽叛乱清除了,但皇上的身体还是没法了,已到了强弩之末。   趁着还能说话,皇上当着宗室和大臣的面,宣布立三皇子为太子。   尘埃落定。   李成和顾侯爷一起出的宫,侯爷经历了一夜的惊心动魄,直到出门宫门,才呼出一口气,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李成则跟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扶着人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离开后,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   大皇子谋逆弑君犯上作乱其罪当诛。皇上仁厚留了大皇子一命,贬其为庶人,永世圈禁,大皇子府一干人等男的流放女的充入教坊。   而成国公府则是判了抄家。   因皇上重病,之后太子监国,代行国君之事。   轰轰动动一段日子,事情终于落下帷幕。   大皇子府已经被贴了封条封上,   成国公府所有人被斩首,昔日煊赫光鲜、富贵以极的国公府一朝之间轰然倒塌,里头更是被抄了个干干净净,破的破损的损。   外头不好明目张胆讨论,但私下里谁不说起这个事。   皇子和公侯,在普通人眼里是那就是贵人中的贵人。   这样的天子骄子下场都能如此惨烈,怎么能叫人嘘唏不已,心中无有不感慨,更掺杂着一些害怕和恐惧。   那日菜市场大门的砍头案,可是叫人吓得心惊胆战,心有余悸。   顾青瓷对于大皇子被圈禁并没有什么感觉,认为人家是自找的,他若没有起反心,怎么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对于那些家眷是有些可怜,可谁叫他们是大皇子府的人呢,当初能享受了这富贵容易,现在自然也要跟着付出代价。   往好里想,总归她们还留下一条命在。   倒是成国公府轰然倒塌,全府被问斩这事让顾青瓷感触更深。   除了几个出嫁女,没有一个逃得过,包括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倒是姜韵,因为是客居在成国公府里的表小姐,所以并未受到牵连,当初岁胡乱一并抓走了去,不过后来调查清楚,又把人放出来了。   然而没了国公府的庇护的姜韵什么都不是了。   姜家原在江南一代的望族世家,不过后来渐渐落寞了。姜韵母亲早亡,没过一年父亲又娶了继母,因为怕姜家新妇人苛待姜韵,成国公府的老太太一封书信过去,把孙女儿接到了成家。   现在成家没了,姜韵也只能回去姜家了。   可是成家犯的事瞒不住,很快就会传回去,到时候他们又怎么会对姜韵有好脸色老,只怕奚落还来不及。   姜韵脸色惨白一片,被士兵送出来后,一脸冷漠地站在成国公府前看了许久。   许久后才转身离去。   顾青瓷原还来了劲想去看斩首,好在及时被李成则制止住了。   不怕晚上回了做噩梦了,又是一包一麻烦。   这样残忍血腥的事压根就不适宜去凑热闹观看。   无益于身心健康。   顾青瓷嘀嘀咕咕,“那个成月英倒是好命,去年里冬天就嫁了人,侥幸留得一条命。”   李成则没说话。   但想也知道,嫁人没多久,娘家犯了谋逆罪全部被斩首。   也就是说成家姑娘没了娘家撑腰依靠,对于这样一个拖后腿娘家犯上作乱的家媳,她夫家就算立刻把她休了也没有人会出来帮成月英鸣不平。   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地方。   庆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却不知道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李成则无意纵容顾青瓷这个看热闹幸灾乐祸的性格。   便借此机会多说了她两句,“人自当修身自持才是。别人出息了发达了应当心态平和保持冷静,别人困难时更不能幸灾乐祸落井下石,长此以往,容易移了性情。”   顾青瓷却气鼓鼓的,说:“成月英当初也嘲笑我。”   李成则骂她傻丫头,却一句不松口,不许她随心所欲的看人家的悲惨来娱乐自己。 第123章   皇帝驾崩是在五月中旬的一天驾崩的。   正值深夜无人察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那日小太监守夜, 期间还点着灯看了几眼, 只是以为皇上是睡得深沉,并没有察觉, 随后就退到外间守着。   一直到早上久不见里面有动响,太监觉得不对劲,然后便过去轻声叫人,但里面一直没有反应。   太监总管心中一个咯噔,连忙抖着手掀开了帘子,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探圣上的鼻息, 才发现,皇上早已经没了气儿。   皇帝薨逝, 京师戒严。   当天城楼的钟声连续响了二十七下。   昭示着国丧。   京中所有人立即于门头挂上一段白绸, 取消婚嫁喜事等诸多喜乐事宜, 换上素服, 守国丧。   服丧过后,城内各大寺庙宫观来时陆续敲钟三万, 以示哀悼。   丧事过后, 就是太子的登基大典。   国不可一日无君, 虽太子悲痛万分,但登基之事是万不可耽搁。   在礼部的操持下很快选定了日子,祭了宗庙随后举行登基为帝。   改元换号。   新皇继位, 大赦天下, 赋税减免, 增开恩科。   普天同庆。   越发有四海升平之象。   李成则虽然还是低调, 但所有人肉眼可见,他的确确是皇上的心腹。   从皇帝几次召见,有脑的人都能看看得出。   心说这人的前途是差不了了,只等到来年散馆,他定能成为皇上重用,继续留在京中。   既如此大家也乐得同他打好关系,毕竟以后都是朝为官,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所以李成则在翰林院里呆得十分满意,里头的大学士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对各种问题都能解讲解很好,李成则获益匪浅,课业上都越发游刃有余,心境也越发沉稳下来。   自古妻凭夫贵。   李成则受新皇重视成了御前红人,顾青瓷的身份地位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当初有多笑话嘲讽她的人现在就有多尴尬。   嫁了破落户的人竟然也能彻底翻身了。   多少人想着心里不舒坦!   然而想的却也只能是想而已想,见了面,还得和和气气同她说话。   倒只有一个蠢笨的,不知道是受了别人的挑唆还是咋地,在康泰郡主的生辰宴会上居然直直就挑衅上了顾青瓷。   言语里满是不屑,恶意满满说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丈夫不过是个没授官的进士,保不准日后就是个芝麻大的小官,有甚值当拿来说的,嗤!”   回头这话就让顾青瓷给听见了?   她哪里是个能受的闲气的,当即就叉着腰讽刺了回去:“您这么高贵,想必家中父亲定是一品大员了!咱们这些人不配和您玩,不配与站在一处,所以,还请这位‘尊贵’的小姐挪挪脚,移到别处去,莫要让这里的人污了您高贵的身份!”   顾青瓷一说完,不少人都忍不住笑出来来。   那姑娘还是头一次听见嘴巴这么毒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气,气得脸色通红,伸手指着顾青瓷“你!你……”了半天,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哪里是什么一品大员的女儿,她爹只是个四品官。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只谁叫张姑娘这人自小嫉妒成性,听人说了两句顾青瓷就满心的酸意,想着她嫁的人不过只是个进士,有什么好得意的,所以就话不过大脑去招惹人家。   也只怪这位个刚从外地调过来的,对京中情形并不是很清楚,消息不通又没脑子。   没想到知道顾青瓷是个硬茬子,这才吃了亏。   现下心里是又气又臊。   又见着四周许多小姑娘用帕子捂着嘴角似乎是在嘲笑自己,更加觉得没了脸。   花园是呆不下去了,只能跺跺脚领着丫鬟飞快往外走。   看在别人眼里就是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顾青瓷才觉得出了一口气,去找康泰郡主玩了。   ……   那位被顾青瓷气走的小姐姓张,被骂着出了园子,心里憋闷,就甩着衣袖一直往前走。   直到身后丫鬟提醒她,道:“小姐再往前面走就是外院了,那边有外男,咱们还是回去吧。”   张小姐虽然心中有气,但也不至于拿自己名声开玩笑。   只绷着脸吧丫鬟骂了一顿出气,就回转了去。   然而万万没想到,当她正经过湖边的时候,一个蒙面黑衣人突然从假山里面飞了出来。   在张小姐和她身后的丫鬟惊恐来不及大声的一瞬间将两人给打晕了!   随后一把两人给扔进了湖中,盯了好几分钟,直到看见人沉下去,黑衣人才又去假山里脱下黑衣,打扮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厮,就这么走了。   一直到晌午,事情才闹大开来。   那位张姑娘是跟着自己母亲过来的,不过张夫人在屋子里同那些太太们说话,并未看着女儿。   直等要开席的时还没见着自己女儿,张夫人急了,立刻叫来下人询问,只是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小姐去了哪儿。   只后来听人说,张小姐和顾青瓷拌嘴后赌气带着丫鬟出了园子。   张夫人脸色都是铁青的,只是碍着这是王府不敢放肆,才没怒骂出口。   王妃作为主人肯定不能不管这事,于是吩咐下人沿着几条路去找。   最后,在湖里发现了张小姐和她丫鬟的尸体。   两人都被淹死了了。   这事情就严重了。   张小姐再怎么品行不佳,但却是四品官员家的千金,来参加一个宴会却无缘无故送了命,这事怎么都不能善了。   张夫人见着自己女儿的尸体,一下子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是哭天喊地,发疯似的要人偿命。   王妃脸色也不好看,任谁家无端端庆贺一桩好事却变成眼下这样,心情不可能不差。   这是她没法解决,只能报官,让刑部的人来调查处理。   王妃先命人把这事告诉了王爷,然后又吩咐今日客人暂时不能离开,要等刑部来人了再说。   出了人命,夫人太太们还好些多少能稳得住,虽然面色也不好看。许多姑娘小姐却是直接吓得脸都白了,想着才之前在园子里同她们说话的人眨眼功夫就死了,从湖里捞出了尸体,当真是万分的渗人。   刑部的人还没来,张夫人一直在哭?   然后突然,她就把眼神转向了顾青瓷。   一脸怨毒地看着顾青瓷,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女儿!她不过说了两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就辱骂她,这还不够,是不是你把她推到水里的!你这个贱人!我跟你拼了,我要你给我女儿偿命!”   说完一下子扑向顾青瓷,一边扑打她又想伸手去掐她的脖子。   还好被丫鬟给拦住了。   可也是把顾青瓷惊着了,连连退了好几步。   到底看在张夫人刚失了女儿的份上,顾青瓷闭了闭眼,忍了忍,不跟人计较。   只是还是冷声说了一句:“张夫人慎言。”   王妃当然不能容人撒泼,连忙上前安抚,又使了个眼色,让丫鬟看着人。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刑部官员终于过来了。   首先肯定是要让仵作验尸检查尸首。   但张夫人见此情景一下子就尖声厉叫起来。   用力把仵作推开,说她女儿都死了他们却还不怀好意去污女儿的清白。   怎么也不肯让人碰尸体。   王妃脸色就垮了下来。   张夫人这般阴阳怪气的不配合,叫人怎么查案。   刑部过来的两个官员也皱起了眉头。   然因着对方也是位官员夫人,就不太好直接下命令。   于是,两人就只能转身看着王爷,说:“王爷,这……”   张夫人不同意谁也没法强求,毕竟那是她女儿。   王爷也很为难,只能先把下人都叫了过来,让人盘问,看能不能问出线索来。   王府和王爷夫妻一体,事情发生在王府他们肯定有责任。   故而也只能上前说道:“张夫人节哀,当务之急是要查出张姑娘是怎么出事的,张夫人一直拦着还怎么样去给女儿讨回公道,难道要让女儿死得含冤莫白?”   王妃都话一点都不委婉,可是面对已经崩溃的张夫人,什么委婉都没有用,反倒是这两句引得张夫人又大声哭了一阵,然后神情才松动了。   仵作上前检查,徒弟在一旁提笔记录。   另一边,两位官员把当时在园子里的小姐们全部问了一遍,记录了她们的供词。   至于府中的下人也都全部着人审问了一遍。   一直到下去,顾青瓷她们才离开王府。   来时热热闹闹,回去个个都是脸色深沉,一脸的嘘唏。   玉珠玉钏担心顾青瓷今日受了惊吓,一回去就把这事禀报了李成则,随后又叫厨房煮了安神汤端过来,喂主子喝下了。   顾青瓷闷闷的,抱着李成则的腰靠在他身上,说:“是她先骂我的,我才会回的嘴,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当然跟你没关系,既然刑部的人已经在查了,莫怕,牵扯不到你身上来。”李成则低声安慰。   顾青瓷脸色还是有些白,不奇怪,任谁见着前一刻还跟你说话的人后一秒就死了都会害怕惊慌。   活生生一条命,真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才是可怕。   顾青瓷精神蔫蔫,李成则安慰了她好一会儿,人又喝了一碗安神药,不一会儿,倦意袭来,渐渐闭上眼睛睡了过来。   才刚给她盖好了被子,张嬷嬷就脚下轻轻近来,小声道:“大姐儿醒了,找人呢,大爷快去看看吧。”   大姐儿已经八个月大了,机灵得很,认得爹娘,一会儿不见她就坐在炕上,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转,来回张望。   模样可爱极了。   丫鬟们都知道她这是在找人呢,有一次就故意忍着不动,想看看大姐儿的反应。   然后就见大姐儿咿咿呀呀半天,憋红了脸,突然叫了一声:“爹!”   可把张嬷嬷高兴的不行,小小姐都会说话了!   于是马上就抱着她去见李成则和顾青瓷。   果然小家伙见着爹娘就高兴,又喊了一声爹。   只是到底年纪还小,勉强能叫出爹娘,别的就不会说了。   只是这样,依旧把初为父母的两人高兴得不行。   所以这会儿李成则一听大姐儿找人,也就出去了。 第124章   李成则抱着大姐儿逗她玩了一会儿, 随后看了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于是叫来元宝,吩咐他去把冯如似接回来。   明日是旬假日。   一边又让端砚去打听康泰郡主生辰上发生的具体事谊, 看看刑部那边的人有没有找出什么线索。   端砚得了令就去了。   已是晚上, 王府里客去人早都散了去。   府中几个丫鬟被刑部官员带走了去问话。   那位张姑娘的尸体原本也要抬走, 必须再行验过,以免有什么没发现疏漏的线索。   然而张夫人怎么都不肯, 说事情可以不可二, 她女儿就算死了也要干干净净地走。哭天抢地的不愿, 一面出声吩咐几个厮过来,把张小姐的尸身运回张家去了。   没什么有用线索, 李成则听了几句后就没管了。   在外读书的小孩接了回来,厨房那里就生活做饭了,冯如似放下自己球袋子, 头一件事就去看大姐儿。   大姐儿小,几日不见冯如似眼睛里就是陌生的, 不过她向来是好性格, 歪着头老人,一边啃自己的手。   冯如似给她拿下来, 又拿了手帕给她擦口水。   陪着小姑娘玩了一会儿, 她就咯咯咯笑开。   到天擦黑的, 李成则让丫鬟去把顾青瓷叫醒。   这时厨房也送了饭菜过来, 一家人一起吃饭。   大姐儿就在旁边的大摇篮里爬来爬去。   冯如似给顾青瓷请安, 说了一会儿话。   他心细地发现顾青蹙着眉头,神情不同以往开朗。   就问:“舅母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顾青瓷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李成则摸了一把冯如似的头。   他不是什么都不跟孩子说的人,闻言便是道:“你舅母白日出门受了些惊,已经喝了安神药,似儿不必太担心。”   冯如似抬头,看看李成则又看看顾青瓷。   小脸严肃,然后伸手给顾青瓷夹了一些菜,认真说:“舅母多吃些。”   顾青瓷一下子就笑了,她家小孩可真懂事。   ——   张家女儿溺亡这案子调查了好几天。   那天仵作略略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张小姐身上有别的伤口,回了刑部后,几位官员又盘问了许多人。   可愣是没有找到一个目击者者,都说张小姐日跟顾青瓷拌嘴然后负气一个人跑了出去。   最后只能判案说张小姐是自己失足落水自杀,并无人加害。   张夫人却怎么都不肯接受这个结果,疯闹着闹去刑部,叫他们重新调查,说自己女儿身边有丫鬟跟着,如何会往河边跑,她定是叫人给害了,因为张小姐是在跟顾青瓷有了口角之后才离开的,于是张夫人从始至终就一口咬定这事同顾青瓷有关,是顾青瓷害了自己女儿。   但没有证据仅凭她的一面之词刑部的人怎么会相信。   只能命人把张夫人送出刑部。   张夫人一脸怨毒,她女儿死得不明不白叫她怎么能释怀!   为什么一定要咬紧顾青瓷?她当然知道没有证据,女儿的死可能跟顾青瓷并没有关系。   可是张夫人恨啊!如果不是顾青瓷辱骂她女儿,女儿又怎么会乱跑,如果没有跑出去,又怎么会掉进湖里!   所以张夫人认为这事和顾青瓷脱不了干系,她就应该给自己女儿偿命。   张夫人不把这个恨意转移到顾青瓷身上她简直不知道怎么撑下去!   她现在整个心里都是戾气,只要人给她女儿偿命!   刑部那里不给说法,张夫人转头就去了王府一趟。   不过她这人虽然痛惜女儿,可心里还带着精明,去王府见王妃倒是不吵不闹就只抹眼泪。   王妃一面心中十分同情张夫人,又因这事是出在自家府中,她亦有责任,也就只能好生安慰了人一番。   这事他们理亏,回头王妃同王爷细说了,王爷心里也猜到了些,张大人在工部任职,时逢上峰要退休致仕,心里肯定会有些想法。   罢了,就当是补偿他们了。王爷心中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去活动递了话,没过几日,张大人就升迁了。   张家一面靠着女儿亡故这事得了好处,张夫人一面依旧怨恨着顾青瓷,好像只有这样做,她就还是个一心疼爱女儿的好母亲一样。   这日,顾青瓷在墨玉轩看首饰。   不多时,店内又进来一个人。   却这人正是张夫人。   张夫人一进来立马就发现了顾青瓷,跟她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一双尖利的冷冰冰的眼睛毒蛇一样盯着顾青瓷看。   顾青瓷心里也烦,叫她看得不耐烦,正准备开口说什么,人忽然又一下子移开了视线。   只是嘴边勾起一个厌恶的冷笑,然后领着丫鬟上了二楼。   顾青瓷心情全叫这人破坏了,若不是看对方日前经历丧女之痛,她真会忍不住上前骂人。   “不买了,回去!”顾青瓷一下子丢下手里的东西,道。   她神色之间满是不愉,转身就朝外走,丫鬟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墨玉轩的二楼,张夫人从窗户看着顾青瓷里离开。   又是一声冷嘲,继而低声问:“事情都准备好了?”   丫鬟飞快点点头,“放心吧夫人,定然不会出纰漏。”   张夫人才露出一脸快意的笑容来。   ——   李家。   李成则散值回来发现顾青瓷不在家。   起先没在意,只问了丫鬟一句:“你们奶奶呢?”   玉珠回说:“中午吃了饭后带着福儿和庆儿出去了,说是逛逛。听说前儿墨玉轩上了新的首饰,奶奶一早想去看了。”   李成则听完眉头就皱了皱:“晌午出去的?”   玉珠说是。   “官官每次出门,除非是回顾家,不然很少会在我之后回来,你们可有派人出去接?”   玉珠心中也有些担心,一边回:“方才已经叫玉钏去寻了,不知奶奶是不是叫别的事绊住了脚。”   李成则还没坐下喝上一口茶,旋即大步往外走。   一边道:“你们照顾好大姐儿,我出去看看。”   说罢就去马棚,牵了自己的马,直直出了门。   他骑着马一路往墨玉轩的方向去,恰好在路上看见自家的马车往这边赶。   赶车的下人也看见了主子,立马停了下来,下车行了个礼。   李成则只问:“接到你们奶奶了?”   车内玉钏听见李成则的声音,连忙掀帘子跳了下来,面色万分焦急,道:“大爷,墨玉轩的老板说奶奶申时不到就出了墨玉轩,然后我又沿街问了,也有人看见小姐是那个时候走的,可、可奶奶一直没回家!大爷,你说奶奶到底去了哪里。”玉钏真的快急哭了。   李成则脸色沉沉的,道:“你先回去,我亲自去找。”   说完不等人回答蹬了下马蹬子,手上一拉缰绳,骑马飞快离去。   李成则直奔墨玉轩,进了门,将掌柜的叫出来,问她顾青瓷的事。   几时来的,几时离开的,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掌柜苦着一张脸,看看着眼前人一张杀神似的脸,只好将当时招呼顾青瓷的伙计叫过来,命人将事情再说一遍。   “……大约是未时二刻钟过来的,离开的时候快申时了,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事,顾夫人就看了看,也没买东西就走了。”店伙计回答。   “好像……没发生特别的事?也没买东西?”李成则低声重复了一遍,脸上表情冷冽,“你可确定?”   店伙计被他那阴冷的语调吓着了,结结巴巴道:“是、是一件儿东西都没买,放下就走了……”   李成则:“我夫人以前多次来这里买东西可曾有空过手?”   顾青瓷是墨玉轩的老客人了,一直也都是眼前这个伙计招待的。   听李成则这么问,他略略一回想,顾夫人每次来他们店里都会买东西。   “不、不曾空过手。”他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那为什么这次就什么都没买?”   伙计顺着李成则的话往下想……   然后张嘴回答:“好像是张家夫人来了我们铺子,两人之间似乎有龃龉,张夫人冷冷看了顾夫人几眼,顾太太生气了,然后就没心情买东西了。”   “张夫人……”李成则自说自话,又道:“可是那位工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内眷?”   在墨玉轩这种地方做事,店伙计常年都与各家的夫人小姐打打交道,自然是对京城中各家的情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李成则一问,他就立马点头,“正是那家。”   得了这话,李成则转身大步离开了墨玉轩。   他现在没有时间一一去排查慢慢去琢磨顾青瓷会去了哪里。   他已经抓住了重要线索。   ——张夫人。   别说这只是他的推测和怀疑,并没有证据。   李成则现在并不是要断案,有合理的怀疑就能让他动手,他不能让顾青瓷出事。   这段日子和顾青瓷过不去的就只有张夫人!   李成则上了马飞快去了一个地方。   周府。   余府的主人就之前那个和李成则一起去禁军营的黑衣年轻男子,以前的三皇子现在的皇上的心腹。   名字叫余显,余显功夫了得手段了得,以前是替三皇子处理一些私暗事的。   李成则要请他帮一个忙。   见了余显,李成则说了顾青瓷失踪的事,余显立刻郑重起来的,二话不说就应下,借了李成则一个武艺高强的属下。   李成则让那功夫了得的人帮她夜闯一趟张府,将张夫人身边的丫鬟抓出来。   这事对别人说兴许跟困难,但余显和他的属下都非一般普通人。   等天黑了下来,那人就潜进了张府。   前后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将张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抓了出来。   李成则谢过余显,又借了他的暗室一用。   余显摆摆手:“你何必同我客气,只管用便是,卫一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可让他帮忙审问。”   卫衣就是余显的属下。   李成则并没有拒绝,和卫一一起进了暗室。 第125章   一个内宅里没什么见识的丫鬟哪里见过这样地牢一样冰冷的环境,更经不住侍卫拷问像卫一这种, 都不需要动用严酷刑法手段, 只是口头上的逼供加恐吓, 就能让人吓得把什么都说了。   “是、是夫人!夫人让人抓走了顾夫人!我只是一个丫鬟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抓去哪里了, 求求你们放了我!”   丫鬟哭得涕泗横流,眼珠子盯着地上往她前面爬的毒蝎子,满脸惊恐,生怕那东西爬上她的身上。   卫衣顺便将她的口供写下来,又上前面无表情用刀划破那丫鬟的手指, 让她按下来手印。   余显转头对李成则道:“别耽搁了,快去救嫂夫人。”   李成则把口供折叠放进怀里, 然后拖着丫鬟将她绑住手脚扔进了马车, 直接往张府而去。   ——   张府里, 张太太一早起来就不见冬雪,起先只皱着眉头问了一圈, “冬雪哪儿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见人?”   她以为人偷懒去了,故而语气不耐。   冬雪是大丫鬟, 平素是和腊梅住一个屋子, 不过前两日腊梅老娘生了病, 她便请了两日假。   所以这两日冬雪是一个人歇息, 这会儿谁也没看见她。   于是立马有小丫头跑去冬雪的屋子里找。   不一会儿又匆匆回来, 小声回说:“夫人,冬雪不在屋子里,问了院子里的人,都说没见着她,也没看她出去。”   张夫人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斥道:“没看见人?怎么着,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息了不成,给我去找!”   一见主子生日,屋子里丫鬟都跪下来认错,随后又赶紧出去找人了。   然而找了半日都没找到。   大家这才慌张了。   又去回禀张夫人。   张夫人得了话一下子咯噔了几下,总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事。   不过好歹立刻在心中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家里能出什么事。   一边沉声道:“去门房那里问问,是不是跑出去了。”   这边还在找冬雪,没过多久,有个丫鬟从外院跑过来,大声喊道:“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然她还没进正房的门,就被张夫人身边的嬷嬷揪着耳朵大骂:“嚷嚷什么!越发没有规矩,当这是什么地方,仔细夫人赏你板子吃!”   这丫鬟吓得一个哆嗦,她寻常就很是怕夫人身边这位嬷嬷。   然而眼下却是顾不得许多,快哭了似的道:“嬷嬷,真的出事了!冬雪姐姐找着了,人就在外头,大少爷也在,说叫请夫人去看看。”   嬷嬷先是一愣,随后又拧着眉去看丫鬟的表情,知道怕是真出了事,于是赶紧扯着她进去给张夫人回话。   张夫人一听,冬雪被一个男人捆着带到府里来,面色就很不好看。   还以为是冬雪不知廉耻在外勾搭了哪个野男人。   于是领着一大群丫鬟气势汹汹去了外院。   一走进待客偏厅,却见两个高大的男人。   一个肃杀站在中间,另一个一脸嘲讽,仿若无人地坐在位子上。   而冬雪就被捆着手脚扔在地上。   因为张老爷上值去了不在家。张夫人过去后,见着自己的大儿子站在哪里,绷着脸,神色似乎些紧张。   额头上都渗出了一些细密的汗。   “大少爷,夫人过来了。”有丫鬟禀报了一声。   张家大少爷给张夫人请了个安,叫:“母亲。”   李成则转头,冷冷看着张夫人开口:“你就是张夫人,你把我夫人抓到哪儿了?”   张夫人这才认出李成则来。   不晓得对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明明自己是让下人做的,应该没露什么破绽才对!   她心跳得飞快,却尽量保持面色不变,甚至还虚张声势地提高了声音:“公子却是哪位,当我们张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放肆!”   余显是个急性子,脸色不愉站起来,威胁道:“少在这唧唧歪歪,识相点快点说,你的丫鬟都招人了,怎么张夫人是想我把这事上达天听才脑子?”   张大公子连忙道:“余大人!此事还不明了,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还望余大人冷静。”   张夫人却是咬死了不承认,“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还请二位离开!”   她这话才一说话,忽然听见“哧”地一声响。   却是李成则突然抽出了余显腰间的佩剑,一下子贴在了张夫人的脖子处。   声音冷得没有一点温度:“没空跟你废话,我在问一边,你把我夫人抓去哪里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快把剑——”打开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只见李成则手一动,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了张夫人脖颈上的一层皮,一丝红血线立刻了冒出来。   张夫人吓得尖叫几声,眼睛睁得老大,满脸的惊恐。   张大公子见她母亲受伤就要扑过来,却被余显一只手就给制服住了。   李成则只幽幽盯着张夫人,眼睛里一点感情都没有,“还不说?”然后手下的剑似乎又要往前推一寸。   张夫人几乎吓得没晕厥过去。   她是真的害怕了。   试问谁不怕死呢?谁不惜命呢?   张夫人从没见过李成则这样的人,居然敢直接对着朝廷命官的家眷动手!   什么都不顾忌。   别看张夫人活到这个年纪,以为几十岁了人该稳重才是。   这人平素在丫鬟婆子面前十分苛刻严肃,架子摆得大,然眼下受到威胁就什么姿态仪容都顾不上了。   怪声尖叫丑态百出的模样叫人发笑。   “啊啊…别、别杀我,好好我说,我告诉你你夫人在哪里,你先把剑给拿开。”   李成则却是嗤笑了下,抬手又要帮她抹脖子。   “在城北荒郊!那边有我的一座宅子,我叫人把她关到里面去了!”张夫人扯着尖利的嗓子喊,再也不敢弄什么幺蛾子。   半晌,李成则才收回剑,然后道:“如果你说的有一句假话,便等着让人给收尸吧。”   他的语气十分的轻描淡写,但让张夫人听得胆战心惊。   他知道李成则没有开玩笑,他说的是真的。   李成则把剑还给余显,然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了张府。   驾着车飞快往城北而去。   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城北郊区,找到了张夫人说的的那栋半荒废的宅子。   李成则直接抬脚踹开门走了进去。   这宅子有些大,李成则和余显分开找。   一直找到一间背阴朝北的屋子。   李成则听见了里头有说话声。   他放轻了脚步声。   听声音,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嗓音沙哑干瘪,好像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一样。   李成则怕打草惊蛇,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纸窗户上戳了一个洞往里看。   看到一个干瘦的身影,那人正在说话。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嫁给谁不好非要嫁到李家,如果不是你夫君多管闲事说动了禁卫军的人进宫,那么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大皇子了!如果大皇子当了皇上,那么我家姑娘就该是皇后!然而这一切却让你的夫君李成则给毁了!我们动不了李成则,既然你是他的夫人,那么就债就该由你替他还,呵呵……”   顾青瓷被丢在铺着干稻草堆的角落,她被下了药,昏昏沉沉。   身体软绵无力,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老妇人看了她一眼,冷笑:“别挣扎了,你中了软骨散,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力气的。”   “你的主子是谁?你不是张夫人派来的……”顾青瓷撑着劲儿,从喉管一点一点发生声音来。   身材干瘪瘦小的老妇人桀桀一笑,嘲讽道:“谢谢当然不是张家那位蠢货派来的。看在你快死的份上,便替你解一解惑,让你在阴间去做一个明白鬼。   这一切都是我家小姐安排的,张夫人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谁叫她自己蠢呢,还以为自己是在给自己女儿报仇,哈哈哈!连自己女儿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青瓷不是傻子,听她提到大皇子,又说她家小姐本该做皇后,脑子里瞬间就想起一个人来。   成国公府的表小姐,姜韵!   “你家小姐是姜韵对不对!你是姜韵的人!是她抓的我!”   那妇人又是呵呵一笑,并不以为意份,慢幽幽道:“叫你猜到了,顾姑娘倒是聪明,不过可惜,你马上就要上路了。”   话落,她就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匕首出来,抽开,将刀鞘扔在地上,然后朝前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瞬间!   李成则破门而入,抬脚一下将那老妇人踹倒了去。   又将她手上的匕首踢开!   那老妇毕竟年纪大了,一副枯瘦的样子,看着身体就极其不健康,被李成则一脚下去,直接碎了腿上的骨头,一脸狰狞的躺在地上叫唤。   李成则尤不解气,上前抬手咔嚓一下,卸了她的下巴让她出了声说不了话。   屋子里这才终于安静下来,没了那令人厌恶的声音。   片刻后,顾青瓷却一下子哭起来。   刚才她真的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死死咬着牙紧绷着情绪,强撑着告诉自己不怕,哪里想到李成则突然一下子出现,有高兴又害怕又委屈,各种情绪参杂在一起。   她本来就中了药身上一点劲都使不上,可不就一下子哭了。   低低嘤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声音十分气弱。   李成则心疼的不行,连忙走上前去,弯腰伸手将人抱起来。   道:“官官莫怕,为夫来了。”   从顾青瓷失踪到一直到现在把人抱进臂弯里,李成则的心才终于放下来,落到了实处。   他无声叹息一声,低头在顾青瓷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随后,抱着人出去了。   顾青瓷发泄了一会儿,不哭了之后,脸埋在李成则怀抱里,安安静静。   余显见他找到了人也松了一口气。   李成则把事情大略同他说了下。   余显道:“你先带嫂嫂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李成则点头,又谢过他,才抱着顾青瓷去了马车上。 第126章   找到了顾青瓷, 接下来李成则才腾出手来处理张夫人。   张夫人让人抓走顾青瓷, 还妄图杀人灭口, 这项罪名就足够让她下牢房。   李成则就直接报了官, 有张夫人贴身丫鬟画押了的认罪供词一份, 再者那天张夫人自己也承认了, 还有后来废宅里捉到的那个老妪。   人证物证俱在, 抵赖不得。   就算张大人是个官,他也保不住张夫人。   事实也是张大人回家听说这件事后, 几乎没气晕过去,他当时就给了张夫人两个大耳刮子。   一面大骂:“我张家聘了你这么个无知蠢妇!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好好的你去抓顾氏做什么?都说了是三丫头自己失足落水的与旁人何干,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要上赶着去得罪人?怎么莫非你以为人家是你屋子里能随意打罚的丫鬟还是大街上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   那顾氏, 她娘家是明德侯府!她夫君早入了圣上的眼前途不可限量!我看你是真活得不耐烦了,你若想死当一根白绫了事, 却偏偏带要连累张家, 安的什么心!”   张大人怒火滔天,额上青筋暴起,指着人破口大骂,什么都顾不得了。   哪里还有平日在朝的温和样子。   这人不傻, 反而心中十分清醒,所以他完全没有想要去护着张夫人,去替她去活动走关系。   而是当天晚上就命人将人关了起来。   翌日, 刑部果然来人直接要提人, 张大人不止没有阻止, 只是一脸悲伤欲绝, 又自斥是自己之过,皆因他平素对内人多有放纵,这次夫人因为痛失爱女,她才失了常做下这等错事。   而张夫人,已经是满面颓废,申请浑浑噩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昨夜她不是没有闹过,也曾大喊大叫撒泼摔打。   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明明把事情做得很隐蔽,却为什么会被发现!   张夫人恨啊!又恨又后悔!   起先她还十分不屑,心想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顾青瓷又没有死,她不是好好的!凭什么就要抓着自己!   说到底还是因为张夫人太蠢太短视,从始至终都没看清情形。   她总觉得,顾青瓷以前就算是侯门闺秀又怎么样,她一个外嫁女,还是二房的,侯府还真的会为她出头不成?夫家李家只是那样一个蓬门陋户,能有什么能耐?   张夫人从来不管外头的事,眼睛从来只放在自家后院里几个小妾的身上,忙着整治争宠,对外头消息的敏感度自然差得很。   当她不自觉把这一番心里话全说出来,张大人已经冷漠得面无表情了。   粗粗喘了好几口气,道:“愚妇,我怎么娶了你这样一个愚妇!”   怪道老话都说妻贤夫祸少,果真一点都没错。   娶了一个蠢笨的夫人简直就是一家的祸乱之源。   他已经从心底彻底放弃了对方,知道人是绝对不能保了。   官府来提人,为防张夫人胡言乱语说些不利于张家的话。   张大人冷冷告诫了她一通,声音很是阴沉:“如今我也管不了你了,你只需记住,你的两个儿子往后还要过活,你若坏了张家的名声就是坏了他们的名声,所以明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最好请想清楚!”   说完这些,张大人才甩袖离去。   张夫人完全瘫软倒在了地上,神情一片茫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心中一直想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事怪不得旁人,只怪她自己心里先起了恶念,有了害人的心思。   如今这般只能说是自食恶果,不值得同情可怜。   想想顾青瓷什么都没做就无端被她报复,若不是李成则赶去得及时,可能一条小命就丢了。   张夫人被带走了。   接下来就是审问。   这事情的性质十分恶劣严重,毕竟顾青瓷的身份摆在哪里,刑部的人也不敢姑息。   最后判了人流放千里。   张家那边默默然,坦然接受,并没有什么意见。   之后几天的上朝,张大人都是一副沉痛的样子,倒也惹得不少人同情,觉得他这是娶了一个蠢毒妇人才连累了自己。   张大人这人十分工于心计,心中有许多的小算盘。   事情发生之后,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夫人会如何,而是张家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自己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然后尽量把风险控制到最低。   等张夫人被流放了几个月之后,众人渐渐忘了这事,张大人这时才抽了一个时间,正正经经去了岳家一趟。   张夫人娘家只是个小官之家,不及张家富裕,这几年日子过得紧巴寒碜。   张大人十分会做人,不单单只为送去一封休书,而是大张旗鼓准备了好几车的礼品,且还带着张夫人生的大儿子一起。   进了岳家,才说几句话就痛苦陈述,说得情并茂之言感人肺腑,接着又送上五千两银票,直把岳家人感动的不行。   到最后才隐晦提出,因张夫人犯下的那事,于大儿子的亲事十分有妨碍……   打锣听声说话听音。   张夫人娘家人又不傻,又低头看了一眼才收入怀中的大笔银票……   心中有了数,然后迅速接过话头,十分大义凛然地说不能耽搁了大侄子,是他们没有教好女儿对不起张大人,恳请他他写一封休书,解了这一桩冤孽债。   张大人又是一番痛苦拒绝,说是不忍休弃发妻,两边一派和气你来我往半日,好不感人。   最终,两方达成协议不写休书改成和离书。   皆大欢喜。   张大人心满意足离开了岳家,   张夫人娘家得了五千两银票也十分满意。   至于张夫人,这时候谁也没有想起她。   对娘家人来说,她是已经嫁人几十几年的姑太太,泼出去的水,就算有感情,也不会很多。   而且她还在夫家犯了那样大的错,还差点带累了娘家未出嫁的女儿,故而那一点反剩的情谊也被消磨了干净。   他们并不觉得张大人做的有多过分,女儿那样的行为放在哪家都是要被休弃,女婿还给她们送来一大笔银子,可算是仁至义尽。   他们同样精明的很,想着如今自家式微,女婿却前途正好,所以一点不愿意为了一个已经废掉的女儿去得罪张大人,且还想保持着关系,以后若遇上什么难事凭着两个侄儿的关系也能求上去。   总之这么姻亲还得好好处着,有没有张夫人反倒不重要了。   这些都是后话且先不提。   张夫人做了坏事自食恶果,没人可怜。   但这事里面还参杂了另一个人。   姜韵。   当时李成则也在,他是把那老妪的话全听见了的。   姜韵以前是大皇子的人,所以这事最好还是告知皇上。   于是李成则和余显一起进宫去,把这牵扯无意出来的这桩回禀了皇上。   皇上对一个女人并不以为意,只是心中颇有些烦得很。   一个人还没嫁人的女儿,本该老老实实养在深闺那个才是,这人却不知廉耻地同昔日的大皇子勾搭上,可见骨子里就不是个本分人。   于是略带不耐说道:“朕记得昔日这位姜小姐似乎还颇有才女名声,却怎地品行却如此不堪?之前看在他只是成国公府外孙女的份上朕留了她一命,没想到她却使人报复起来了。”停顿了半刻,而后又道:“人呢,可抓到了。”   余显一脸无奈,当时是他最先审的人,可谁知道那老妪是个狠的,一见事情暴露,直接一头磕在地上撞死了。   所以姜韵现在还没抓到,不知道她躲去了哪里。   皇上听完后摆了摆手,“罢,左不过一介女流,料她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然后又宽慰了李成则几句,知道他夫人受了惊,命人赏赐了不少东西。   李成则只能谢赏。   ——   顾青瓷是受了点惊,但她不是忧郁缠绵的性格,休养了几天就恢复过来。   同她玩得好的几个人都来看了她,包括康泰郡主。   康泰郡主还很有些歉疚,因为是张夫人的女儿在王府里出了事才导致她恨上顾青瓷。   顾青瓷倒没怪道王府的头上,只觉得张夫人不可理喻。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郡主告诉她们说张小姐的确不是自己失足落水,而是被个下人推下去的,那下人也已经被抓住了。   柳叔玥几个听得唏嘘不已。   其实顾青瓷知道得比她们还要多一些,她知道那个下人也是姜韵的人。   原本他们害死张小姐就是在栽赃在顾青瓷身上的,只是后来没有栽赃成,才去引诱张夫人怨恨绑架顾青瓷。   郡主这是头一次来李家,见这宅院虽小,但顾青瓷面色好精神好,过得十分舒服惬意。   最重要的是她夫君对她十分疼宠。   对方看着人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情意。   郡主心头羡慕,不免在心中想到,看来择夫婿也不一定非要要求那等富贵煊赫门庭。   但求一心人,觅得有情郎。   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又想到今年母妃一直在给自己先看一下。   那些提起的人家,说起来倒也是出息人,看上去也都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可让人心中有疙瘩的是,这些人无一不是房中有人,要不就是妾室要不就是通房。   郡主就是意难平,想着自己还未出嫁,自己将来的夫君身边就有了别的女人。   所以当初王妃问她看中哪个的时候,郡主想也不想就都给拒绝了。   若是以前她或许还觉得没什么,毕竟哪个男人不纳妾。   可自打她同顾青瓷熟识玩在一起,这想法就渐渐的变了。   当初她们十几人一同蹴鞠的时候,顾青瓷才刚嫁到李家没有多久,那时候她夫君身边就只独她一个,如今几年过去了,顾青瓷只生了一个女儿,也未见李成则对她有一点不满,身边依旧只有她一人。   两人感情这样好,如何教人不羡慕。   郡主也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怎可能不向往同未来的夫君琴瑟和鸣恩爱不移。   顾青瓷见她眼神涣散,笑着推了她一下,道:“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郡主回神,轻哼了一哼,“想你是不是犯了太岁,怎么总出事。”   提起这茬,坐在旁边的柳叔玥就认同道:“可不是么,哎是不是该抽个空去寺里头拜一拜,给佛祖上炷香。”   一说起出门玩的事,几人就活络起来,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   探望顾青瓷半日,顾青瓷留了她们几个只午饭,之后才离开。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郡主才要上马车,就见李家又来了客人,罗盛礼从马车下来,跟正提着裙角踩在脚凳上的郡主打了个照面。   两人并没有说话。   罗盛礼只侧过身,垂眉敛目,并不直视,只拱了拱手,全作礼节。 第127章   郡主面上一片淡定, 心里却还是无意识狠跳动了两下。   然后她绷着下颌弯腰进了马车。   那些事他自然不可能全忘了, 甚至好几次临睡之前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 颇有些心烦意乱的。   眨眼的功夫,也就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   旁的人也没觉得有什么。   不过无意碰上,况两人有礼有度的也不能让人多想。   罗盛礼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郡主不知道,郡主自己倒是在马车里想起对方来。   她知道罗盛礼家境贫寒,甚至比不上李家, 且还父母双亡,家中一个兄弟姊妹都无。   只有一个祖母相依为命。   但这人相貌生得好,仪表堂堂剑眉星目,也很有出息,今科已经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里学习。   若是母亲能让自己嫁给他……   郡主心中一个激灵回了神,咬着嘴唇, 一脸懊恼, 满心羞愧, 双颊不觉爬上红晕,心说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怎能这般不要脸。   用力摆了摆头, 把脑子里那些念头都赶出去,郡主这才慢慢镇定下来。   马车晃悠晃悠地回了王府。   ——   李成则最近挺忙, 但是散了值回来总要先抱着大姐儿逗一逗。   日子久了都让大姐养成习惯, 一到傍晚那个点儿, 她就异常兴奋, 拍打着小胖手蹬着腿,来回张望。   之前李成则看她活泼好动,就让人把偏厅布置出来。   易碎易倒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再把地上铺上软软厚厚的毯子,整个空间都铺上了。   让大姐儿可以在地上来回爬动。   地方宽敞,有利于她活动玩耍。   顾青瓷见了,就说:“还是相公疼她,别人哪家也没有让孩子这样玩的,都只让奶娘丫鬟抱着。”   一边说一边拿了个拨浪鼓逗小孩,嘴里不停:“康康还这么小,就让她这么每日爬,会不会伤了骨头?”她初为人母,自然不懂这些东西。   李成则道:“莫担心,自然不会,你看她多高兴活泼就知道了。”   大姐能自己在屋子里玩,丫鬟奶娘只要时时看着就可以了。   不用一直抱着不离手,孩子虽然小,可抱久了还是很沉的。   李家这个奶娘还是二太太帮忙找的,连带一家子身契都给送了过来,用着放心。   奶娘原先没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皆因以前听过顾家这位姑奶奶骄横跋扈的名声。   现而今每每想起还协查唏嘘不已,心说这是哪个杀千刀的造的谣哟!   她们奶奶是再好不过的主子了。   奶娘十分感恩戴德。   大爷和奶奶体恤下人,从不见打骂,十分宽和体恤,只要不存别的小心思犯大错,在李家吃住都好。   干的活儿就更轻松了。   她每日就只带大姐给她喂喂奶,大姐不闹人,是个十分乖巧会心疼人的孩子,打出生以来就从不无缘无故哭闹,逗她就笑,万分的好带。   当初最让奶娘惊讶的还是李成则,因她是头一次见着这般宠爱夫人和孩子的家主。   漫说大姐儿是个姑娘要放在一般人家别说养这般金贵了,大多数男子对女娃那是看都不得看一眼,更别提每日都要抱在怀里哄逗。   从来只听当娘的心疼女儿,当爹这般上心倒真是头一回见。   要说与别人听恐还不相信。   当真是这小小娇儿投了一个好胎,比之男娃也丁点不差。   奶娘心道这些都是各人造化各人命。   她家大姐儿就是个好命的。   李成则靠在炕上看书,顾青瓷在另一边绣手帕。   大姐儿就在地下的毯子里玩木马,扶着木马一点点学站,旁边玉珠和玉钏照顾着。   顾青瓷就偶尔抬眼和李成则说话,道:“二妹妹的亲事定下了,祖母有没有同你说?”   李成则点了点头,“已是知晓,也见了一回人,倒还不错。”   孙氏可不糊涂,同人对亲,头一个看的打听的是那一家人的品行,没有什么坏名声才愿意进一步了解。   生怕有什么不妥带累李家,给孙儿招了什么祸患。   如今李成则是进士,给李蝉说亲的门户自然不会差。   对比着之前的李家来说都是跨了阶层的,要不怎么说读是一条捷径,放在之前,李家姑娘可能攀不上对方。   但现在因为李成则顾青瓷的关系,反而是人家更想跟李家做姻亲。   这时候的人对亲,一般都是家中长辈直接看好了定下来,然后在告知子女。   好一点的就会安排个机会两人见上一面,有些则是见都不见。   成亲的夫妻二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洞房花烛夜,这说法可不是假的。   不过这样的大多是规矩很大,严守古礼十分刻板的人家。   像李家这样的寻常门户,有那么多讲究,对了亲之后,亲家就要上门,就是带上自家小儿,叫两个小年轻见上一面,也平易得很。   都是在这种环境熏陶长大的人,李蝉心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叛逆的思想。   且她十分相信祖母和自家兄长,觉着既然他们都同意了,这人家定然差不到哪里去,以后她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就成。   李家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十倍不止,打从李成则娶了顾青瓷,家中渐渐添了不少下人,李家两姐妹不用再干粗活了,只跟着学些女子该有的手艺,以便以后嫁入夫家什么都可以拿得起来。   李蝉出阁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那会儿也不太冷,估摸着是刚入深秋,不冷不热的时节正好。   之前李成则还找了跟李蝉结亲的那人吃了饭,对方是家中的幺儿,性子机灵活络,爱说爱笑,是个好相处的人。   没一会儿,顾青瓷说:“之前大妹妹出了月子,我生病了没过去看她,只打发丫鬟随了礼,过几个日她该带孩子过来住对月,正好让她过来说说话。”   她这话像是自言自语,说完又拿着绣绷秀她那块手帕去了。   话头一起,一时又关心起人来,“之前教她们读书识字也不知她嫁人后还有没有继续学?”   李成则挑眉:“你自己都是个惫懒的,还好意思说别人。”   顾青瓷听了,立马就嗤了一声,挺直了腰板儿道:“她怎么能和我比?”   “她学识上是不能和你相比,那也是因为家境造成的,如今她也嫁了人,你若是一直不进取,焉知不会被别人迎头赶上?”李成则挑了挑眉。   “当然不会!”顾青瓷不以为意,还有些气恼,“我自小也是有女先生教导功课的,做的诗词文章也不少,虽比不上别的姐妹,可李芝不过被我教过几个字,进攻是高看了她还是看低她?”   越说到后面顾青瓷越觉得,该不会是李成则一直把自己当作胸无点墨之人?   心中有气,于是就质问:“相公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比不上别的人?之前的姜韵,还有顾青婉,还有许多别的闺秀小姐,她们都是才女,文章诗赋什么都会,你觉得她们好?”   顾青瓷自己都没发现,她语调里有一股尖酸。   但李成则听出来了。   而且这并不是第一次,李成则不太确定顾青瓷是因为不喜欢那两个人而对聪慧有才华的姑娘有了偏见,还是因为自己不喜欢那些而本能仇视讽刺她们。   不过不管是哪种原因,都很不正常。   便是认真说:“官官,并不是我觉得谁好,而是你不应当对别人带有偏见,别的姑娘学识好并不是你攻击她的理由,才华应当被赞同赏识,你无端排斥还央及他人本身,这一条已经是做得不对,我今日同你说一回,你且要记住,日后万不能如此。”   顾青瓷被李成则说得怔愣了。   是不喜欢那些自诩才女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想了想就顶嘴道:“她们那些人自来心高气傲,每每拿腔作调看不起人,我为什么不能讨厌她们?”   李成则无奈一声叹息,只能慢慢跟她讲道理,教她:“你自然可以讨厌别人,但你心里若其实是因为人聪慧字写得好,诗作得好画画的好就对人心有怨妒,就不应该了。若长期如此下去,或许不知不觉间,你的心胸就会变得狭隘,性情就会变得尖酸刻薄……难道官官想变成这样令人讨厌的人?更有甚者,在旁人看来觉得你就是因为妒忌对方才会如此敌视对方。”   “胡言乱语!我为什么要嫉妒人家!”顾青瓷忍不住把绣绷拍在桌子上。   弄的动静有些大了,大姐儿在地上爬了一圈,撑着手腕抬着脖子对着两人噗噗,一副要说话的模样。   李成则示意丫鬟把大姐儿抱出去玩会儿。   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李成则似笑非笑:“你说呢。”又接着道,“好了,这事我不与你争论,只是须得让你心中有个警醒,日后说话做事能不失分寸。”   人就是这样,性格复杂多样。   旁观者清这句话不无道理,因为有些你自己身上的东西自己都不一定看得到。   这跟大多数高门大户家中,要求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必须谨守规矩不能嚼舌根说别人的坏话是一个道理。   因为人很容易受到外界他人的影响。   人当然都有缺点都会犯错,谁都不例外。   顾青瓷身上有不好的地方,李成则会引导她,一一改过来。   万幸顾青瓷也长进了不少,再不似当初,听到些不顺耳的话动辄大吵大闹,打人摔东西。   任性自我得很   这会儿,一开始不痛快,好在没吵起来,多想了想也消气了。   只是面上放不下来,依旧撅着个嘴。   李成则也不戳穿。   又过了两日,李芝同她夫婿一起来了李家。   之前因为她顾青瓷和李成则吵了起来,还好顾青瓷不是胡乱记仇的人,对李芝没什么别的看法,还是跟以前一样。   李芝也是如此,她对顾青瓷一直都是尊敬里头带着两分敬畏的。 第128章   顾青瓷在李家两姐妹的眼里一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李芝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嫂嫂和她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顾青瓷是真正的贵女, 打小就是在金玉堆里长大, 锦衣玉食养着, 一身的矜骄贵气。   旁人学也学不来。   就算嫁来了李家,她还是一样骄傲十足。   见人都是抬着下巴脊背直挺,像是一般人都不被她看在眼中。   相反,李芝李蝉两个人因为是女孩,自小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祖母不怎么管, 父亲偶尔回询问一两句,母亲一直是不喜欢女娃,从来一门心思都在兄长身上,对两姐妹尤为严厉。   然而就算如此,李芝长大了也没有生出太多不满怨恨的心思。   只因世人皆是如此,女儿就是不值钱。   李家也没虐待她们。   且她看着有的别人家那些姑娘,多做活不算什么, 不少人家里若是缺钱使唤了, 不定一个心思上来就直接将女儿提脚发卖换一笔钱。又或女儿小小年纪时就送去别家当童养媳。   这种事是十分常见。   李芝在李家吃得饱穿得暖, 她觉得已经不错了。   一直到顾青瓷嫁到李家之后, 李芝才见识到人跟人之间真的是天差地别。   她们嫂嫂那样的人,端的只会让人羡慕嫉妒。   以前两姐妹都觉得在家中说一不二的老太太最是厉害, 自己母亲也是面软内严,她们轻易不敢招惹, 无论何时再不敢说一句顶撞的话, 向来都是听话又乖巧。   可顾青瓷不一样, 在顾青瓷那里, 老太太也只是一个老太太,白氏她就更不怕了。   成亲翌日,敬茶的时候顾青瓷就敢给母亲脸色看,不止出言顶撞,后面还直接跑了。   当时李芝真的看的都傻眼了。   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嫁到别家的媳妇能这么厉害。   一开始甚至还有些替顾青瓷担心来着,以为日后她要吃苦头。   因为李芝十分了解自己母亲,面上看着软和,但其实却并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   但是她忽略了顾家的实际,自己顾青瓷的强横。   顾青瓷与自己不一样,她背后有整个顾家撑腰,那位二太太更是爱女如命,护犊子护的厉害。   一听说女儿受了委屈,很快侯府那边就来了许多人,这个妈妈那个嬷嬷的,一个个来敲打老太太和白氏。   这些还都不算,最重要的是他兄长护着嫂嫂。   这一点才叫李芝羡慕不已。   她从前跟自己兄长也并不亲近,兄长日日都要上学念书,很少同她们姐妹见面。   还有就是白氏每每都盯着念叨,严厉警告她们叫不许扰了兄长念书。   后来李芝才渐渐知道,兄长看着严肃,但其实却十分好,后来他还让顾青瓷教她们姐妹二人读书识字。   顾青瓷脾性矜骄,又很爱使小性子,但兄长很少同她吵闹,也不冷淡着她反,而十分宠溺放纵。   所以在李芝眼里他一面崇敬兄长,一面又觉得顾青瓷厉害。   以前偶尔想着若是自己嫁了人,她哪里敢那样闹腾,怕还要每日恭敬孝顺公婆伺候丈夫。   到现在,李芝的想法也没有变。   如今她自己也嫁了个好人家,知道还要依靠着兄长和嫂子,故而心中很是感恩。   出嫁女回门就是娇客,礼节上来说自然要好生招待,因为在众人眼中她已经是别家的人了。   老太太脸色也只是笑眯眯的,李芝给祖母还有母亲请安,坐在一起说话。   她同妹妹李蝉的感情最好,姐妹两个言笑晏晏。   顾青瓷稍晚一点才过来,两人也相互见了个礼。   李芝生的是个儿子,才将满月这会儿自然在屋子里睡觉,没有抱出来。   老太太问了几句,心里羡慕又遗憾,恨不得顾青瓷肚子里立马怀了宝贝曾孙才好,外曾孙再好那也不是李家的。   大姐儿被丫鬟抱着跟在后面。   她也快一岁了,活泼好动,伶俐可爱,肉乎乎的一团。   最近又学着会说单个的字,偶尔就从嘴巴里蹦出来一两个音节。   老太太抬首见了,就招手让人抱在身前,逗了会儿,脸上笑出一道道褶子。   这般聪明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日日见着哪里还能讨厌得起来。   倒是李芝,因为嫁了人只在顾青瓷大着肚子和大姐儿满月的时候来看过。   那时一点小的孩子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只知道她乖巧不闹。   眼下孩子快一岁,圆头圆脑,白嫩可爱,才丁点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像足了她娘,睫毛长长一排小扇子似的,扑棱棱。   看着人的时候让人不自觉的心软。   李芝才当了娘的人,心里头母爱泛滥,于是伸手就抱着大姐儿哄了一会儿。   大姐儿不认识李芝,虽然没哭,但手脚并用一个劲儿往老太太那边爬。   老太太又是一阵朗声大笑。   陪着李芝在东院里吃过一顿饭,顾青瓷见老太太精神乏了,就把大姐接过来抱着,邀了李芝去自己院子里坐坐。   李芝高兴地应下了。   她出门也带了一个丫鬟,眼下也没让跟着,只让人照顾自己的儿子。   顾青瓷那边的院子规矩要严谨得多,不是严肃,而是给人的感觉是各处都有章法,下人们各司其职,不会散漫混乱。   李芝那时候头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心里就惊羡又向往。   在西院里坐了一会儿,晚上还是回那边休息。   住在她以前没出嫁时候的屋子,里头整理得干干净净。   回了屋子没多久,白氏就过来了。   李芝难得回一次娘家,就算以往白氏对她们苛责严厉,可也还是生养她的娘,也没计较以前那些琐碎事。   毕竟出嫁女没有谁想同自己娘家闹僵的。   所以对着白氏,李芝也是言笑晏晏。   “娘怎么过来了?”   白氏也摆着一张笑脸,道:“方才那么多人,娘也没跟你好好说会儿话,你在夫家过得可好,女婿对你可好?”   李芝就牵着白氏的手拉着她坐下。   她脸上一片羞意,低颔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都好,公公婆婆都是和善的人,夫君虽话少,但待女儿是极好的。”   白氏心中其实有些不喜,总想着当初要是把大女儿嫁给回娘家侄儿,母亲现在也不用这么愁了。   李芝从小做惯了家里的活计,性子虽然内向,但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要嫁去了白家,有她照看着侄儿,侄儿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这样一事无成的,甚至连个亲事都没说上。   每每想到此处,白氏总是有些不得劲。   说不上亲事,其实也要怪白家的人心气高。   白家并没什么祖产,家中男丁都没甚出息,拢共也就在乡下有几十亩薄田,收些租子一家人勉强糊口不饿死罢了,可以说穷得叮当作响。   就只他们仗着和李家是姻亲,总是在外头拿这个说事,想娶人好人家的女儿。   但谁都不是傻子,白家虽说和李家有亲,然说起来但你姓白他姓李,明明白白且两家人。   且人家发家这么久了,也没见对你白家有什么厚待,可见这关系本就亲厚不到哪里去。   既然如此,跟你白家做亲想来沾不上什么好处,何苦来哉。   白家一时天鸡飞狗跳。   白老太太逮着机会就来找女儿,拉着白氏偷偷说事。   明明是来求人的她却一副严厉的面容,说白氏是嫁了个好人家,现下发达了却忘了母亲兄弟在家吃苦,侄儿至今没有去娶上妻子也不见她做舅母的担心一分。   几乎没直接痛斥白氏不孝顺没亲情。   却偏偏白氏很吃这一套,她叫白老太太说的羞愧不已,想着李家整日大鱼大肉,白家去过得清苦不已吃糠咽菜,怕是饭桌上半个月都不见荤腥。   再瞅瞅他母亲身上穿的衣裳,还打着补丁,上次过来也是穿的这个。她婆婆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如今却俨然是个富贵老太太模样,身上穿着是上好绸缎料子做成的崭新衣裳,手腕上带着几个大金镯,面容红润,精气十足,日子不知道过得多顺心。   如此一对比,就越发心疼自己老母,于是连忙回房,偷偷拿了几锭银子塞给白氏。   白老太太立刻接过银子塞进怀中,这才有了一个笑脸。   又吃了几盏茶,用一些糕点就说要回去了。   临走之前,白氏照例是去房里拿了许多东西,几匹布,还有一些吃的,海味腊肉糕点等等。   因着给娘家塞了许多东西,白氏怕人瞧见不好想,更不愿意让别人说嘴,所以就招了个婆子去他们叫了个轿夫过来,又付了银钱,把他娘送回白家。   每次都是如此。   好在白老太太能拿捏自己的女儿,可也有分寸不敢做得太过,去李家去得频繁叫孙氏不喜可不好,那也不个省油的灯。   不过她这人精明,把自己这个女儿的性情摸得,就算每一次的目的是去哭穷要钱,也从不说讨好谄媚的话,而是冷着脸训斥她,似乎是为白氏着想一样。再穿一身破旧衣裳,白氏总能主动把钱送到她手里,每次都能满意而归。   这会儿白氏和李芝说话,其实李芝在夫家过得好不好心里压根不怎么关心,过得好又如何?已经嫁出去了成了别家的人,难道还能给自己家带来好处不成。   过得不好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不过这话白氏自然不会说出来,她只道:“你是个运气好的,怀了身子一举得男,这就算在夫家站稳脚跟了。”   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反是你兄长不小了,膝下却还没个男丁,单一个赔钱的丫头片子有什么用。顾氏刻薄尖利,不准你兄长房里安人,可怜我们李家到现在还没个儿孙,外头看着一片风光,指不定背后人家怎么笑话骂我们绝户呢!”   这话李芝不好接口,过了会儿,只小声说道:“娘也不毕太担心,你看嫂嫂生的大姐儿这么伶俐可爱,现在也快满一岁了,料想嫂嫂很快会再怀身子的。”   白氏闻言,看了李芝一眼,幽幽说了一句:“你这是自个儿有了儿子,所以说出口的话轻飘飘的,若是你没生儿子,恐怕要躲在被子里哭了。”   李芝一脸尴尬,“娘你怎么这么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行了,都是女子,娘还能不知道你想什么。”白氏嗤了下。   李芝心下讪讪,她头胎生下的就是个儿子,当时的确是狠狠松了一口气,欣喜不已,连婆婆都说她十分争气,之后就对她更好一些。   对比着娘家嫂嫂生了一个女儿,不得不承认,李芝心里是有些隐约的骄傲的。   她就算哪哪都比不上顾青瓷,但却生了一个儿子,对方生了一个女儿。   只从这一点来说,李芝就觉得别的什么都不算什么了,女人终究是生了儿子才会有底气。   尽管顾青瓷性子厉害,娘家强势,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分厉害,了终究没生儿子,外人私下总会说嘴。   李芝嫁了人之后想法更多了些。   刚才在西院的时候她就想同顾青瓷多说几句,说一个妇人还是要给夫家生下男丁,要真生不出来借腹生子未尝不可,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应当更懂才是。   因为觉得以前顾青瓷对她姐妹两个都不错,她才想提点回报一二。   可是最后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来,因她知道嫂子的性情,唯恐她听了会不高兴。   若是心中对自己生了怨弄坏了关系,兄长以后不再帮扶夫家,那就得不偿失了。   沉默了半日,李芝才又开口说:“这事还要看兄长,兄长和嫂嫂感情好娘是知道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又勾起了白氏心里人对顾青瓷的厌恶之情。   有一些人就是不喜欢看见儿子同儿媳相处融洽感情好。   显然白氏就是这类人。   于是就听她嘴里咒了一句:“顾氏那狐媚子!将则儿迷得三迷五道,如今我的话他是一句都不听了!”   李芝再次感慨顾青瓷厉害,婆婆都不怕,还能笼络得夫君一心一意。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心底深处有些酸意。   李芝的夫君虽然不错,可能因为是个武人,有些寡言少语,对她自然不可能像兄长对顾青瓷那样疼着宠着,俨然把她当成一个小姑娘似的。   李芝曾经见过一会,顾青瓷闹了性子置气,她兄长就抱着人让人坐在自己腿上,勾着顾青瓷的下巴,吻她的脸,一边低声说那些缠绵情话哄她开心。   当时李芝是无意撞见的,瞬间害臊得不行,随后立马就悄悄退下了。   不过这一幕她却一直忘不了。   脑子里的思绪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李芝停白氏说李成则,就道:“娘别总对着兄长的面说嫂嫂的不是,如此人心里怎么能不落下疙瘩,别到时坏了母子之情。”   李芝不希望娘家家宅不安,她还指着娘家尤其是兄长给自己当靠山呢,没娘家和有娘家的人在附加的境遇可是不一样的。   白氏岂能不懂这个道理,她如今很知道收敛,毕竟上头有一个婆婆偏心护着顾青瓷,也不能做些什么。   儿子仕途顺畅,又有本事,她自然不想和儿子离了心。   “可不是,我哪里还敢管顾青瓷,说她一句都有人护着!”白氏话里都是怨恨。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好久的私密话。   又过了半日,白氏才提起:“她刚才叫你过去说了些什么。”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顾青瓷。   李芝摇摇头,“没甚,就是一些寻常话,问我在夫家怎么样。”   白氏没追问,只是突然话头一转,道:“你觉得你嫂嫂身边那个大丫鬟玉珠怎么样?”   李芝愣了一下才回神,脸上露出些惊讶,有些奇怪她娘问这个做什么,但嘴里还是说道:“玉珠当然是个好的,品性相貌一样不差,又自小长在侯府,跟在嫡出小姐身边,论起来比那些小家千金也不差什么。”   白氏听这话就笑了起来,“我说也是,越看越觉得玉珠不错。”   “娘,你这是……”   白氏这反应李芝有些摸不透。   白氏抬眼望窗外望了望,见四下安静并没有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前儿你外祖母来过来,碰巧见到了玉珠一面,这便留了心,之后又来同娘说,说是想把玉珠娉回家给你表兄。”   李芝心中一咯噔,很是不可置信,立即反问:“外祖母看了玉珠?让玉珠嫁给表兄?”   她心中乱乱的,沉默了一会儿,迟疑说:“嫂嫂怕是不会同意吧?”   白氏脸就放下了,沉沉凝着眉不屑:“不就是个丫鬟,身份低贱,白家能娶这样的人,她不说感恩戴德,还不愿意?这是什么道理?”   李芝转念一想,其实叫她来看,一个丫鬟能嫁给良家子的确个好出路,可她直觉顾青瓷不会同意。   于是劝说:“娘,你知道嫂嫂这人的,她看中玉珠,寻常离不开人,怎么肯把玉珠嫁给表兄。”   白氏冷言道:“娘就是知道顾氏她处处都喜欢跟娘作对,所以才没去提这事,只怕一说出来她就要否决,这不,才想找你帮帮忙。”   李芝心里立刻缩了一下,小心问:“娘要我帮什么……”   白氏嘴里飞快说道:“也不难做,你不是要在家里住一个月,等明日姑爷走了,过两日你寻个空,就跟顾氏说借她的丫鬟来用用,然后领着人出门,也不让你做什么,娘远远安排你表兄见一面,若他两人都看对眼了,顾氏再不能阻止了不是?”   李芝总觉得这样做不好,心中就有些犹豫,道:“不若还是直接告诉嫂嫂,好生说说嫂嫂未必不会同意的。”   白氏脸一下就拉得老长,语气尖刻:“没叫你做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事,你竟是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莫非娘真是白生养你一场不成!若是这样,你以后也别回来了,李家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李芝脸色很不好看,白白红红。   半晌,还是咬牙应承了下来。 第129章   虽然嘴上答应了, 但是白氏走了之后,李芝又在脑子里反反复复想了这个事, 心里总觉得不是很妥当,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她夫君离开了之后, 李芝好容易寻空档拉了白氏小声说话。   支支吾吾:“娘,我寻思着这事恐不成。你想玉珠每日都在那院子里忙得很,轻易不出门,她又实在很得嫂嫂的喜欢,之前有一次我还见嫂嫂库房里的钥匙都是她管着的,这般哪还能就把她嫁出去。   我看那院里的谷雨个小满也都很不错,那么端正性子温顺,娘是不知道,那两个丫鬟手上的针线活比外头的绣娘要强许多, 做事更是一把好手, 表兄若是聘了回去也不亏!”   李芝不遗余力苦劝着。   白氏却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重重呸了一声,只觉得这大女儿就是不识道!   丁点不贴心,果真是个不孝顺的白眼狼。   就是因为玉珠是顾青瓷身边的大丫鬟,既得宠又说得上话, 相貌还长得好。所以她才肯让侄儿娶玉珠,真当随便一个丫侄儿都能看上不成!   又一听玉珠管着顾青瓷库房里的钥匙, 想想玉珠平时吃穿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都要好, 就更加坚定了要让侄儿把玉珠弄到手的想法。   娶了玉珠, 别的先不说,首先顾青瓷肯定会给这个她最爱的丫鬟置办一份不薄的嫁妆。   再之后有玉珠的帮忙,让她随便在顾青瓷耳旁说几句话,叫顾家帮着侄儿弄一份差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白氏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作响,俨然已经把玉珠看成了白家的囊中之物。   只是这会儿她还不便和女儿闹翻,于是只好忍下了脾气,依旧和和气气同李芝说道:“哎,这原也不是娘挑三拣四,只是你知道你那表兄的,他喜欢长得漂亮的姑娘,先头你外祖母不是没给他说过人家,其中就有好几户,门第相当,陪嫁也不少,说起来不知道多少合适,可就是因为那姑娘长得不出挑,你表兄死活不同意,拖拖拉拉一直闹到现在,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你外祖母急的不行,真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可巧那天见了玉珠,那丫头是个好相貌,你祖母觉着你表兄肯定会喜欢,不然也不可能松口叫一个低贱丫头进白家的门,这也是没别的法子了,你也可怜可怜你表兄。”   李芝叫白氏噎的说不出话来,白家表兄又不是什么出息人,竟如此的眼高于顶,分明自己是个普通人,却总是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说不过白氏,只能沉默了。   ……   顾青瓷那边可不知道有人在打她身边丫头的主意。   这日,李成则上值去了,顾青瓷在偏厅看书。   自然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奇闻要略,还是她爱看的话本。   正看得津津有味,就见外头来人,禀报说姑奶奶过来了。   顾青瓷:“请进来”   片刻李芝就过来了。   顾青瓷这才放下书,道:“妹妹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有事?”   实在不怪顾青瓷这么问,也是有缘由的。   李芝虽才回家住了两日,但她那儿子是个闹腾的,才一个月大。却特别爱哭,一天就要哭闹个七八回,一路就是半日功夫,只能抱在怀里慢慢哄。   顾青瓷见过一回唏嘘不已。   她自己也是头一次当母亲,但因生的闺女特别省心,以前就不大觉得孩子有多麻烦,直到现在见了李芝的儿子,才深有感触,又十分庆幸。   两个孩子真是天差地别,大姐儿是听话可人疼的乖宝宝,另一个简直就是哭星转世。   不止是顾青瓷,现在连带老太太都觉着大姐儿真是个心肝。   她老人家本来就觉少,听了几次孩子的哭闹,就觉得脑袋疼,受不了。   现在丫头一抱大姐过去玩,老太太就爱的跟什么似的。   所以别看李芝回娘家,说起来该松快松快才对,但事实是她每日都被儿子给缠得抽不开不了身,并没有多少空闲时间,也就不大来顾青瓷这边。   眼下见人过来,顾青瓷白多问了一句。   李芝哪能听不懂她的意思,于是就笑了一下,道:“那小魔星方才哄睡着了,我这才有空歇歇,还真有个事要麻烦嫂嫂。   上次我见玉珠手上挂了一串手珠很是别致,问她是在哪买的,玉珠说是有一次去庙里求签路边上有人摆了摊来卖,我闻那手串香的很,就想买几串等回去送给几个小姑子,因怕认错路买错了麻烦,所以就想请玉珠陪我同去跑一趟,嫂嫂可不要嫌我烦人。”   她语气欢快说得凑趣儿,一下子就带过。   只是叫玉珠领个路,不是什么难事,顾青瓷就没拒绝。   于是叫来了玉珠,把话跟她说了,让她跟着李芝走一趟。   玉珠就“哎”了一声,应下。   回头就洗了把脸,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跟着李芝从侧门出去了。   顾青瓷怕路远,就喊了人给她们套了车,让她们坐车过去。   李芝面上神色如常,一直是带着点笑的。   她之前就和白氏商量好了,不用她多做什么,只是把玉珠带出去就行了。   从李芝一过去西院之后,白氏也赶紧出门往白家去。   白家那边她也早都安排好了,只是还是有些担心出了岔子,就想去亲自盯着,能帮着点忙也好。   李芝和玉珠坐在马车上,马车在热闹得街上,故而走的不快。   哐当哐当的车轮声配合着大大的马蹄声,加上外头来车往的喧闹声。   李芝心里渐渐不紧张了,开始跟玉珠说起话来。   玉珠时而挑开窗往外看一眼,而后往车门靠近,给车夫指指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夫在外面“吁”了一声,然后一拉缰绳,马车就慢慢停了下来。   他道:“姑奶奶,玉珠姑娘,地方到了。”   玉珠这才伸手,掀开车帘,弯腰从里面下来,然后又扶了李芝一把。   这地方就是寺庙的山脚下,中间一条路,左右两边都摆了摊子,长长的一列,卖什么东西的都有。   小杂货最多,吃得蒸糕点心水果也不少,热闹得不得了。   李芝一笑:“这人可真多,还好是把你带出来了,要我自己一个人来找,定是买不着了。”   玉珠抿了抿唇,眉眼弯腰。   她本就长得白净水灵,更沉稳懂事,这么一笑,又添了两分颜色。   李芝眸子闪烁了一下,然后移开眼睛,不自然道:“走吧,咱们上前看看去。”   玉珠应声,两人并排着慢慢往前走。   这里人多摊位多,玉珠也记不准,只能一边走一边看,摸了个大概的位置,在去瞧摊主的面貌,这才找着了。   在这里卖木珠子串这些小玩意儿的不止一家,不过独独这家的木珠串有股好闻的熏香味儿,所以东西就卖得好。   “可算是找着了,”玉珠回头看着李芝说,“就是这家。”   这家摊主对玉珠也有印象,憨声憨气笑了一下,说了声姑娘又来了,而后道看他这里又添了些新货。   李芝面上一脸认真,实则心不在焉,在摊位上选起木珠手串来。   时而说一句:“这个不错,那串也行,都要了吧……”   挑了一会儿的功夫,选了四五条手串,付了钱,老板把东西装好递到李芝手上。   李芝接过放好,也没有别的事,就准备回马车上去了。   正这时,李芝突然按按肚子处,弯了弯腰。   玉珠忙问:“姑奶奶怎么了?”   李芝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旋即凑过去小声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先在等会儿我……”   玉珠意会,知道她是想如厕,遂点了点头,嘴上道:“不若我陪姑奶奶一起过去?”   李芝连忙摆了摆手,说不用,然后自己就过去了。   玉珠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一棵树荫下等人。   却突然。   一个身影一下子撞了过来,把玉珠撞了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来人是一个男子,手里也还端着一盆水,小半泼在了玉珠身上。   玉珠登时就怒了,站起来道:“好个不长眼的人,敢是急着投胎不成!”   男人身量瘦瘦高高,脸色蜡黄,眯着一双眼睛,视线在玉珠脸上逡巡了一圈,然后蹦出一丝亮光!   他却朗声道:“玉娘,你这是嫌弃我家穷,想跑么,我若再不来明日怕是都见不到你的人影了。”   玉珠眉头一皱,“你是哪个?说什么胡话!”   心中觉得奇怪,玉珠不想再逗留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男子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休走,赶紧跟我回家,不然等娘回来了又要生气……”   旁边的人听了几句,都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心说原来是小夫妻吵架闹矛盾了。   便也不再好奇。   玉珠这才察觉到不对头,拼命挣脱对方的手,大声道:“我不认识你快放开我!”   男子却一副无奈的样子,也不生气,只抓着玉珠的手不放,拖着她走。   玉珠慌了,朝着街上大声喊救命。   旁边的一位老大娘听了,还劝说道:“姑娘,床头吵架床尾和,我看你夫君人还不错,还晓得出来寻你,你就别再置气了,仔细伤了夫妻感情。”   玉珠简直莫名其妙,只能焦急道:“不是,他不是我夫君!”   那老大娘却只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抓着玉珠的男子似乎是烦了,伸手一把捂住了玉珠的嘴。   眼看玉珠就要被人带走。   就在这时,刚才那摊位上卖给玉珠手串的摊主突然冲了过来。   拉住玉珠身后的男人将他甩开,然后回头问玉珠:“姑娘,这人可是你的家眷?”   露出脸上惊恐未散,拼命摇头,“老板,我压根不认识他,救救我!”   男子见有人来碍事,心中闪过一丝不耐,立马开口道:“管什么闲事,她是我婆娘!”   玉珠吓得连忙往老板身后躲,严厉斥责道:“休要胡言乱语!我根本不认识你,”然后转头看着街上人,大声说道,“有没有哪位好心的人能帮我报官!我看这人就是个淫贼!”   众人见玉珠脸色冷凝严肃,也渐渐起了疑。   有人小声嘀咕问,“他当真不是你夫君?”   玉珠自然再次大声否认。   于是许多人才围了过来,怒声痛骂,“好啊,青天白日的,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这还了得,各位,赶紧抓他去见官,不然叫他跑了不定下一次又要去祸害谁家的闺女!”   几个一言我一语大骂起来,一边走一边撩起袖子,就冲绑架那男人走过去。   男人见此情形吓了一跳!   叫他欺负一个姑娘他有胆,叫他面对着几个大汉立马怂了,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抬脚转身飞快跑了!   几个汉子一见,啐了一口,“奶奶的熊,孬种,只会欺负姑娘,下回让老子见了,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   玉珠见人跑了,狠狠松了一口气。   回头谢过手串摊子老板以及那几个帮他出头的人。   心里受了惊,玉珠不想呆在这里,快速出了这条街回到自家马车上。   直到回到车上坐好,玉珠这才不再发抖打颤。   回想起刚才的事,她心有余悸。   想着那个男人她并不认识,简直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是有人要害她?还是那人真的就只是临时见色起意?   要说有人害她,玉珠也觉得不可能了,摇摇头,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从小在侯府长大,向来与人为善从不得罪人,又因为受太太信任宠爱,一般人也都不会来得罪她。   再之后,她就跟着自家小姐嫁到了李家,每日待在院子里很少出门,要出来也是陪着主子一起,却要从哪去与人结仇?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名目出来,玉珠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李芝才回来了。   她一上来,就抢先开口道:“我说呢,找了半天没见着人,原来是先过来了。”   玉珠连忙告了声罪,解释说刚才外面人太多了挤的慌,她才先上了马车。   李芝点了点头,随后目光落在她的裙子上,一声然讶,问:“你的衣裳怎么湿了?”   玉珠回说:“刚才被人撞了一下,人家手上端着水,不小心就泼了上来……”她也不想多说,就解释这一句。   好在李芝并没有再问。   两人各有心事,一路无话回了李家。   李芝回了东院,玉珠自然去西院。   顾青瓷把玉珠叫去说话,原是无聊问问她出去的事。   却见玉珠脸色神情皆不对。   就起了心,道:“怎么了玉珠?”   玉珠其实不愿意给主子添麻烦,就只摇摇头,说没事。   可顾青瓷是什么人,她最是护短,玉珠又是她的大丫鬟,得她看重感情与一般人不同。   玉珠这样显然就是有事!   于是把玉珠招到身边坐着,细声哄她说。   玉珠心头也是委屈,又见主子这样宽待温柔,心下一松,就将事情全说了。   接着还撇过头去,不想叫主子叫她脸上的眼泪。   可顾青瓷俨然是气狠了!   心说居然敢欺负她的人!   手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狠狠道:“竟然有这般猖狂的人!玉珠放心,我定然不会叫你白白受了这份委屈。”   玉珠连忙道:“奶奶别为这点小事费神了,也莫生气,我并未吃多大亏,好赖是遇见好心人帮忙,躲过了一劫。”   顾青瓷安慰她:“行了你别担心,不给你出了这口气,我也白当你主子了。”   说罢唤了个小子进来,让玉珠把那淫贼的面貌描述了一番。   提笔画了一副简单的画,交给那下人。   吩咐人沿着路过去找。   刚才那事许多人在场,稍微打听下就能知道。   叫他务必要抓到人,先套了麻袋打一顿,然后送官究办。   那下人自是全部答应下来,领了任务就要退下。   顾青瓷又喊了一声:“回来!”   人立刻转身:“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顾青瓷:“多带几个人去,抓到之后寻个没人的地方,先审问一遍,看这事有没有什么阴谋,是不是外人掺合陷害。”   “是,主子。”   ——   妄图带有玉珠的那个男人,自然是白老太太的孙子,白氏的侄儿,白世杰。   这也是白氏他们一早计划好的,先诓骗李芝,让她把玉珠带出来,再叫她自己找个借口避一避。   等只剩玉珠一个人,就让白世杰出手,假装成她的夫君,把人带走。   最后寻一屏蔽的她们早准备好了的屋子,破了玉珠的清白之身,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去告诉顾青瓷,提亲纳玉珠当个妾,顾青瓷不可能不答应。   白家一家人心中都想得十分美。   自认为这计划天衣无缝,只要得了手,你就算是搭上了顾青瓷那里。   想着玉珠是顾青瓷的贴身丫鬟,必定是知道主子的很多阴死事,只要掌握了这些,到时候就可以拿来要挟顾青瓷,对方必定忌惮,他们再提什么条件顾青瓷也只能咬牙答应。   孙儿出门后,白老太太就在家里等着,只是心里略有些心焦,时不时就往门外面张望。   一边算着都这个时辰了,孙子应该已经成事了。   白氏也在,见他老娘来来回回走动,就说了句:“娘担心什么,玉珠不过个低贱丫鬟,世杰肯要她她应该感恩戴德才是,这事出不了差错。”   白老太太绷着一下子脸:“话是这么说,只要事情没落到实处,我的心就定不下来。”   白氏还待宽慰她老娘两句。   突然就听“哐当”一声响,院子门被人推开了。   两人赶紧站起来往外走。   抬首就见是白世杰回来了。   他一脸慌张,还喘着粗气。   “杰儿,可是事成了?”   白老太太率先走过去,想也不想脱口去问。   白世杰呼呼喘着气,推开他祖母回了客厅,抓着茶壶就往嘴里灌水。   声音些不耐烦道,“让我喘口气行不行?”   “好好好,是祖母心急了,乖孙莫生气。”   老太太一张笑成菊花的脸,对着白世杰,十分的宠溺。   好像白世杰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而是一个几岁的小孩一样。   而白氏丝毫不觉得奇怪,也凑上去关心了几句,还给人倒茶,语气温柔:“不急,世杰你慢慢说。”   白世杰喝了几大口茶水后,才粗声粗气道:“事情没成,那贱丫头叫人给救走了!”   “这这、怎么会这样?”白氏蹙着眉。   白老太太却凶多了,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骂道:“哪个杀千刀的坏了我好事!祖坟被人刨了的狗东西,断人姻缘这辈子必定要下地狱下油锅砍手脚拔舌头,叫十万小鬼折磨!” 第130章   白家那边, 几个人发疯了一样咒骂,俱是面目狰狞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下那样的恶事有多可怕,反而极尽恶毒的咒骂救人的人, 简直没有丝毫良心和道德。   看着叫人毛骨悚然!   而白氏就是一脸遗憾,在一边叨念, 语气十分怨念,“怎么就成不了呢,怎么会不成,分明一切都计划好了。”   事情没成功白家没有谁再有心思再去理白氏,反觉得她帮不上忙。   一个个的只顾着生气愤恨,接着又开始讨论想能不能再弄一次,再想个同今天差不多法子之类的。   “还是先安静两天再说,你没听世杰说一群人追着打他, 他们认得世杰的模样, 若是被他们报了官可是不得了!”白老太太说了媳妇一句。   白家其余人这才息声。   白氏看着这里也没有自己的事, 略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一回到家, 她赶紧去寻了李芝。   把人拉到自己屋子里, 什么都没问, 张嘴就是斥责,厉声厉气, 不过因为怕人听见, 还是压低了声音:“你是怎么做事的!怎么叫玉珠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把李芝都说蒙了。   她也不高兴起来, 皱着眉, “娘你说什么,我不是照着你的意思办事了吗,赶是您把我当成了你屋里的小丫鬟啊,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把玉珠带出去不把她带回来,得罪了嫂嫂难道娘去给我赔罪!”   白氏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叫李芝一顶嘴就更来气了。   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她,骂得更凶了:“好啊现在连我都敢顶撞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嫁人了我管不了你了!有本事你以后再别回李家!”   白氏这模样确实不像个当娘的,从没见有人能这样威胁自己亲生女儿。   实属罕见。   李芝脸也一下子放了下来,心里气的不清,抖着声音说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白氏讥笑:“连个小事都办不成,也不知你平日在婆家能不能说的上一句话,倒是是回了娘家比谁的厉害,怎么,是想娘面前显摆不成?”   李芝不擅长骂人,白氏又是她娘,她被这一番话说的简直要哭出来,好赖因为不想丢人最后忍住了。   白氏却还不罢休,没出够气似的,几乎是指着人鼻子骂:“白养大的赔钱货!叫你做丁点事都做不成,真是个蠢东西,生生坏了一桩好事。”   李芝用力把白氏的手推开,扯着尖细的声音,冷笑道:“我不是把玉珠带出去了吗?至于你要做什么、成不成事与我何干!娘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何不直接去嫂嫂跟前说去!直接跟她要了玉珠,要得来,才算你的本事呢!我也不是娘的阿猫阿狗,还轮不到娘来这般教训我!”   这意思是她嫁了人,已经是别人的人,早不能像以前一样让白氏打骂。   “你个不孝顺的东西!”白氏没她这个从小懦弱的大女儿还会顶嘴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心中更是满是怒火,抬手就去拧人的耳朵。   李芝不然不会让拧,两人只差没打起来。   还是外面及时来了李芝的丫鬟,在门外回禀,说是小少爷醒了哭个不停,让李芝去看看。   白氏怕把脸丢到外人面前,这才收了手。   又对李芝使了个眼色,让她整理一下衣服。   才出去了。   李芝走后,懒得再跟白氏计较,也不想再见她,吃过晚饭就回了自己屋子。   不过她怎么想都觉得白氏不对。   她娘一直私下里的性情不是很好,虽然以前自己做姑娘的时就时常骂被,但现在自己已经嫁了人,回门是娇客,稍微懂点礼数的人也不干该这么骂出阁的女儿,再看前两日白氏对她也算热络。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没把玉珠那事做好?李芝心想。   其实对于把玉珠带出去那事,李芝心里本来就心虚得很。   白氏之前并没有告诉她要把玉珠带出去之后要做什么,李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没多问。   这会儿白氏生这么大的气,显然是她计划的事情没成功。   到底她娘原先了计划了些什么,李芝试着猜想了一番。   又想起那时她们起买好东西后分开,到自己再回马车的时候,玉珠神情有些不对劲,并且衣裳上还湿了一块。   她当时因为心里有些别扭,就没多和人说话。   看来是事情不简单。   第二天,李芝叫她的一个丫鬟帮她出去买东西,实则是让人去她昨天那条街上打听消息。   丫鬟奉命去了,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然后悄悄回了房,把打听到的事情全跟李芝说了。   李芝听得直打哆嗦,身上一下就没了力气,身体一软,瘫坐到了椅子上。   深呼吸几口气,好半日,才慢慢恢复过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白家人以及她娘会这么大胆。   竟然用这么龌龊的招数,妄想毁了玉珠的清白来让顾青瓷就范。   简直不可理喻!   而自己还做了帮凶!   李芝现在心里非常害怕,她害怕这事被顾青瓷查出来。   顾青瓷在她眼中一向不是一般人,她性子厉害,又骄傲,从来不会像自己这样懦弱,只会吃亏受气。   她家世好,后面还有侯府撑腰,既得母亲宠爱,有得兄长宠爱,什么事都依她,她肯定会护着玉珠,只要事情被查出来,自己也被牵扯上,那时候自己不就惨了吗?   李芝这次真的快哭了。   她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白卡卡的,眉头更是拧得紧紧。   低头自言自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但因为他是那种软弱拿不定主意的人,又不敢豁出去去顾青瓷面前认错,反只敢缩在自己的屋子里,心里祈祷着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不要被发现。   ——   然而事实是,上天并没有厚待李芝。   毫不意外顾青瓷让人去查了,她的人办事更利索,不止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而且很快把白家白世杰一并揪了出来。   “姓白的人?”顾青瓷听到这个姓眉头就挑了一下。   下人连忙点头说是,并且又把下面查清楚的那些都说了。   “姓白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家太太的娘家侄儿,名字叫白世杰。据街坊邻里说,白世杰这人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因家中老太太母亲宠的厉害,颇有些无法无天,流氓似的街上谁都敢得罪,自然,都是些普通小人物,人也精明得很,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   那边一条街上,了解白家,知情的没几个人愿意和他家来往。小的们依着主子的吩咐,将人套着麻袋打了一顿,又问他这事是不是一早就计划好了,没想那白氏世杰看是个大男人,却白生了个男儿声竟是比姑娘家还娇弱,没一会儿就哭天抢地什么都说了,说这事原不干他的事,他并没有白占人家姑娘便宜,是他姑姑心疼他,给他找的一个姑娘,是要定给他做媳妇的,如此他那样怎么能算是毁人清白。”   回话的小子嘴皮利索说得飞快,一起一落的,把那白世杰的语调神情模仿得非常像。   顾青瓷从听了怒火中烧要跑过去跟人理论到慢慢逐渐冷静下来,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好的很,一个白家,一个白氏,竟如此不要脸。”   白氏以前就三番两次陷害她,顾青瓷从来也不喜白氏。   只因为她是相公母亲,是李家的媳妇,顾青瓷最后也都不能拿她怎么样。   几次下来不止没叫人收敛害怕,反而越发得寸进尺。   顾青瓷坐在椅子上,沉默半晌。   而后,突然一抬手,端起茶盏,用力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啪嚓!”一声,清脆刺耳。   杯子四分五裂。   顾青瓷发了狠,咬着牙道:“我这次定然要叫她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   屋子里几个丫头全部吓得噤了声。   她们已经少见主子这般生气动怒了。   顾青瓷真上了脾气,就真是好压下来的。   就像当初她以为李成则利用她骗了她,就敢提手朝他胸口扎刀子,也没见犹豫过。   她这人就是这样,嫉恶如仇,恩怨分明。   过了一会儿,顾青瓷继续问:“你们把那个姓白的放回去没有?”   下人赶紧摇摇头,“小的们见这事情严重,就不敢擅自把人放了,这便先来回禀了奶奶。”   “好,你们做得很好,把人继续关着,给一口水给口饭吃别饿死就行。”顾青瓷冷笑说道,“……你且上前些,我再吩咐你去办一件事,办得好了我重重有赏。”   那小子机灵得很,赶紧弓着身体上前几步,站在顾青瓷的侧边。   顾青瓷便低声道:“你就这样做,去白家……”   对方点点头,将事情全部记在了心里,“小的记住了。”   顾青瓷略一颔首,“那就退下吧”   将事情都吩咐下去后,顾青瓷又叫玉珠玉钏她们,让她们先别声张。   也别叫院子里的人乱嚼舌根,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两日后是李成则的休沐日。   李成则在家,他放假时也会把冯如似接回来,算作团聚,有利于培养一家人感情。   一早吃了饭,顾青瓷就哄冯如似带着大姐儿出去玩。   “康康这几日调皮的很,正在学走路,见人往门外走她也总想着出去,正好你放假了两个一起出去玩玩也好,对面街有个捏面人的捏得最精致可爱,你们去买几个玩儿,也让我们家大姐见识见识。”   她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若是在别的府里,这么小孩子哪敢放她出去,但是李成则养孩子从来不让拘束,别说现在快一岁了,孩子七八个月的时候他都抱出去遛弯过。   顾青瓷潜移默化受到影响,就学了这一套。   冯如似听了立马答应了,他十来岁的少年郎,抱着一个小娃娃,也稳稳当当的。   当然叫他们出去玩自然并不是只两个小孩子。   还有两个小厮两个丫鬟跟着。   两个孩子出去了。   顾青瓷见李成则盯着她看,心一虚就移开了眼睛。   等见李成则又在桌上拿起笔写些什么来。   她才飞快出了门。   然后带上玉珠玉钏,张嬷嬷,和院子里的好几个粗使丫鬟。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去了东院。   老太太正在炕上跟孙女儿李蝉说话,一边指点她糊鞋垫。   顾青瓷一下子冲进来,就哭喊道:“祖母,您要给我做主啊,这日子没法过了,让人欺负到头来不如干脆去死了算了!”   老太太先是唬了一跳,抬眼见一向娇气任性的孙媳妇哭成这样,说自己被人欺负。   连忙道:“我的个乖乖哦,这是怎么了,什么要死要活的这话可不许浑说!谁给你委屈受了,祖母给你做主!”   一旁坐着的李蝉也赶紧过去安慰,“嫂嫂快别哭了……”   顾青瓷能放过这个机会,她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赶紧说道:“我真是没脸活了,我好好的一个丫鬟,竟然要被人强抓去,我道谁人这么大胆!却原来是白家的人!”   “白家?”老太太眉头一皱,“你说的是你母亲的娘家?”   顾青瓷的点头,冷哼,“除了他家还能有谁。”   老太太近年对白家也是越发的瞧不上眼,那白家竟然越发像个破落户似的,自从李家日子过起来了,时常上门占便宜。   要说按着他们这样的姻亲关系,就是让人占点便宜其实也没什么。但最叫人可恨的是,白家分明人占了便宜,那白老太还一副我清高什么都看不上眼并不屑要你们家一分一毫,那东西都是自己女儿强给的。   就是这一点常让孙氏怄得心窝子疼。   故而也就越发不待近对方,见孙儿跟白家不亲近走得远,心里别提多解气了。   眼下见顾青瓷似受了委屈,虽然还跟白家有关,于是就把白氏叫了过来。   几人都在场。   顾青瓷哭诉着,把白家做的那些事,以及原本的计划都给捅了出来。   虽然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提白氏,可是谁会想不到,若是没有白氏的参与从中周全,这计划怎么实施不起来。   毕竟白家是外人,没有人给递消息,他们又从哪就知道,还能把事情安排得刚刚好。   白氏的心里一慌,不知道这些事顾青瓷是怎么知道的。   但嘴上却完全不肯承认,甚至骂了顾青瓷。   顾青瓷又假装哭了一会儿,用帕子按着眼角,实则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道:“母亲做什么这么急着替人反驳,竟不知道人家自己已经承认了么。”   白氏心里一惊,嘴上却冷冷说道:“休要在这胡言乱语,身为李家家妇,你不遵妇人德行本分,却在这儿挑拨离间颠倒是非黑白,实在可恶的很,我看李家该休了你!”   顾青瓷挺着腰坐在椅子上不受影响,“祖母这可不是我胡说,若是不信,我把白世杰和白家人都请了过来,大家当面对质,这总行了吧。”   白氏闻言,心中冷冷一笑,她还以为顾青瓷有什么高明手段呢,居然是把白家人请来对质,到时只要他娘嫂子侄儿抵死不认就行了。   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样想着原本悬着的一颗心就放在肚子里。   不多时,白家里五个人,白老太,白氏的嫂嫂,白世杰,还有两个白家姑娘全都过来了。   屋子里一下子吵闹起来。   顾青瓷对着白世杰厉声把没有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问他认识不认!   叫白氏完全傻眼的是,白世杰认了。   然而他虽然认了,却完全变成了另一种说法。   白世杰梗着脖子大声说道:“什么我想强娶强占人姑娘!那玉珠姑娘分明是我姑姑给我定下的媳妇!我姑姑可是说了,她一早跟表弟妹提过这门亲事,说表弟妹也答应了,愿意把玉珠姑娘许给我,所以才叫玉珠姑娘出门同我见面!怎么,敢情姑姑都是诓骗我的不成?你并没同人家说好,你这不是害侄儿,陷侄儿与不义吗!”   白氏百口莫辩,“世杰,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白老太可不容许女儿说她的宝贝金孙,立刻跳了出来,“啊呸!什么事不是你弄出来的,不然我们打哪儿去认识玉珠!主意不是你出的?不跟你说让世杰破了玉珠的清白之身?说玉珠早晚都是世杰的人!你说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这这……”白氏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这几句话确实是她说过的。   可是,这主意一早并不是她提出来的,明明是他娘先看上了玉珠。   白氏完全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原以为娘家人会对这件事咬死不认。   那我没想到人家人家不仅认了,还把所有罪都推到自己头上来。   自己现在怎么都说不清了,因为她确实是参与了进去。   而且现在指责他的是自己的娘家人,她解释也没有用,谁会相信?   白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顾青瓷把无辜受害者这角色演到了底,拉着孙氏的衣袖抽抽泣泣道:“祖母,你都听见了,母亲讨厌我算计也就算了,玉珠又没得罪谁,却因跟着我就受到这样的侮辱,我看,不如我还是带着人回娘家去吧……”   说着好像起身就要走,但老太太哪里肯,生怕把事情闹到了顾家去,毕竟是家丑,传出去丢人。   所以重重拍了几下桌子,对着白氏沉声骂道:“搅家精!你还不快给我跪下!”   “娘,你信我这一回,真的不关媳妇的事,同我没关系,玉珠也不是我叫出去的,媳妇冤枉啊!”   站在一边的李芝听见白氏最后一句话,心中一下子冷了。 第131章   顾青瓷的确也顺势看了李芝一眼。   这一眼让李芝心中不安。   不过顾青瓷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把李芝扯进来的意思。   所以她就并没有接这个话头。   孙氏人老成精哪还看不明白。   这估计又是白家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想占便宜, 于是就来女儿耳边吹耳边风。   白氏对着白家可别提有多孝顺了, 以前她娘过来,她从不让白老太太空手而归, 明着暗着都想着给白家塞东西。   端是被白家一家人吃得死死的。   且白氏那做派姿态,对白家两个侄儿都快要比自己亲生儿子还有喜欢香亲。   孙氏尤其厌恶这点, 有时候想想真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偏偏聘了白氏回来。   白氏这样的人, 就让她待在娘家里头,伺候老娘兄弟一辈子才对!   老太太看着眼前白家一家人七嘴八舌指责白氏的情景,忍不住在心中嘲讽, 白氏就是再体贴一心为白家又有什么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家根本没当你是一家人。   白家人没良心, 有事就找上门, 没事就让你背锅, 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胳膊肘朝外拐,自作自受的东西!   太太又暗骂一句,还呸了一声。   如果不是老在白氏给李家生了一个好乖孙,她现在就要一纸休书把人休回娘家去!   叫他们一家人团员!   现下顾青瓷吵着一个说法,事情也都撕开说了个明白, 老太太自然要给白氏一点惩罚, 不然说不过去。   略微沉吟了一番, 老太太决定, 就把白氏打发到乡下去住一个月,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这便是算做惩罚了。   ……   而此时,李成则那边,他从顾青瓷把两个孩子劝出去玩,就觉察出了点什么。   顾青瓷明显是有事瞒着他。   不过既然人不想告诉他,李成则也就没打算去刨根问底的追问。   只是等顾青瓷带着人去了东院之后,随手打发元宝过去看看。   元宝去了。   然后听了好大一出戏。   听完大半茬儿他也明白。   赶紧转身一溜烟往回跑,气儿都没喘就赶紧把事情给主子说了。   李成则听了后,没有急着发表意见,而是沉默了一会儿。   在思考。   随后摇摇头,叹息一般自言自语:“小丫头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她想要报仇想要出气,然则这点事情未必能让老太太伤筋动骨处置白氏。   也的确是顾青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全凭着自己认知做事。   为了让白氏吃一个教训,她连白家那边几个人渣都先没管,还让人拿了银子去威胁利诱,那一家人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把所有的事情祸头推到白氏头上。   当然白氏也不无辜就对了。   顾青瓷以为这样老太太再怎么样也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她并没想过,白氏这种行为虽然会让老太太厌恶,却还不至于让老太太下狠手处置。   毕竟白氏是李家妇,动了她,外面人看着,就是李家内宅不休、不安稳,很不成样子。   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不相关罢了。   李成则勾了勾嘴角,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如果是触及了李家的利益,恐怕不管是孙氏和李保德,必定不会轻饶了白氏。   一面想,李成则一边从自己的书柜李翻出来一份东西。   是一份买卖的手印书合同。   他把东西找出来后就交给了元宝。   然后附耳在元宝耳旁低声说了一些话,说完问他听明白没有,元宝直点头,“听明白了主子。”   “好,那你现在过去,找个顾青瓷惯用的小子,把这事给他交代清楚,让人带这东西过去,给老太太看。”   元宝应下,福了个礼,飞快出去了。   ……   那边,老太太狠狠骂了白氏一通后,才坐下来顺了几口气,又喝了一盅茶。   刚准备说出叫人去给白氏收拾东西,让她去乡下反省。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外头又一个小子跑了过来。   小子给几位主子行过礼,一脸机灵女王,脆声说有事要回禀报。   老他会啊皱眉:“还有什么幺蛾子不成。”   只听小子道:“是我们奶奶落下东西了,嬷嬷在屋子里看见,说是件重要东西,这才嘱咐小的赶紧给送过来。”说罢一转身看着顾青瓷,暗暗地使了一个眼色,道:“奶奶您打开看看,可是不是这个,有没有拿错?”   顾青瓷一下子就意会到了。   面上不动声色,接过下人递过来的东西。   是薄薄的几张纸。   她翻开,视线落在上面一扫而过。   却是越看越惊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手指都紧捏了起来,连呼吸什么都放轻了。   片刻,她才慢慢把文书合拢起来。   又轻轻揉了一下太阳穴,抬首道:“可不就是这个,还好你给送来了,倒省得我再让人跑一趟,刚才正准备遣丫头过去呢。”   话落,顾青瓷就往但是那边走了两步,嘴上说道:“祖母,您还先看看这个吧……”   孙氏的不知道她们在弄什么,见顾青瓷要给她看东西,才伸手接过。   不过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压根不识字,于是眯着眼睛对顾青瓷说:“孙媳妇,这上头写的什么?你给我念念。”   顾青瓷点了点头,摊开纸,凑过去,两人挨得近,她低声给老太太听。   原模原样,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   却原来这竟然是一份买卖文书,上头写的是将水瓜的良种五斤,良苗五十株,以一百两银票卖给某某。   最下面有个名字落款,写的是白氏的名字,名字的旁边是一个红色拇指印。   那些水瓜种苗是李成则让人经过无数次实验才配出来,不知道多耗时费力。   正因为话了那么多功夫才有了最后的成果,才能让水瓜卖得好,让李家赚钱。   也是因为有了水瓜,李家的经济水平才一下子提升起来,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   而现在,白氏居然把良种良苗偷出去卖给了别人。   老太太几乎要愤怒得晕厥过去。   不过万幸是撑住了。   扶着顾青瓷的手,好歹没有倒下去。   过了许久,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就对身旁的一个丫鬟说道:“我乏了,你把他们都送出去吧……”他们指的就是白家人。   李家的家事,自然不能让外人听到,更何况是这么一家利益至上黑心黑肺的东西。   于是,白家人被几个粗壮婆子强行送了出去。   几人觉得十分没脸,就撇着嘴骂骂咧咧几句。   其实并没放在心上,反而因为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喜滋滋。   ……   而李家里,这一刻,就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了。   一点声响都没有,针尖落地可闻。   屋子里下人都被赶了出去。   白氏跪在地上,弯腰身体往前匍匐,似乎是不敢看孙氏的脸。   她脸色发白,神情惴惴不安。   老太太却用一双阴沉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忽然,随手抄起一个杯子,直直白氏身上砸了过去。   “哐当!”   热茶水滚洒泼在白氏衣裳上,茶盅碎裂了一地,四分五裂。   白氏没看清,只知道有一个东西向自己飞过来,然后本能“啊啊!”尖叫一下。   随后又是哭泣求饶,往前爬了几步,拉着老太太的裤脚:“娘,娘!你饶了我这一回吧!”   “饶了你?”老太太听了这话更是生气,“啪”地一声拍在小几上,然后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白氏跟前。   抬手左右开弓,两大耳刮子甩在了白氏的脸上。   没一会儿,白氏的脸就红肿了起来。   她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完全懵了。   她之前只看到顾青瓷的下人进来回话送东西,但顾青瓷和孙氏说了什么,她一点都没听见。   设计玉珠这事虽被捅了出来,白氏是担心,但要说恐惧害怕却还不至于,皆因她十分了解自己婆婆,说到底玉珠也只不过是个丫鬟,同老太太一点感情都没有,更不相干,玉珠就是真的被白世杰毁了清白老太太也不见得多在乎。   只不过这事被顾青瓷闹大,顾青瓷指着要讨一个说法,老太太也不好不管不顾,加上孙氏也非常讨厌白氏多管闲事,整日掺合到白家里头,故而想给白氏一个教训,但是白氏知道这惩罚绝对不会多严重。   只是在顾青瓷低声凑在孙氏耳边说了一番话之后,老太太的态度就全然变了。   白氏一点也不怀疑,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在老太太的眼中看中一种要休掉自己的意图。   白氏彻底冷静不下来了。   她转头,死死瞪着顾青瓷破口大骂:“你个丧尽天良的小贱人,你同老太太说了什么!整日就知道挑拨离间,该千刀万剐的东西!”   骂完了顾青瓷,又转头对着孙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娘!你千万别听顾氏的妖言蛊惑,她心肠狠毒着呢,从不敬着我这婆母,只会算计陷害,我看该把她遣回顾府才是!李家就是有了她才闹得家宅不宁!”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倒打一耙,可见白氏对顾青瓷是积了多深的怨恨。   然而老太太现在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个,现在,在她眼里,白氏这个人从上到下都是错的!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李家赚钱的营生给卖了出去!   “蠢货!”老太太越想越心疼,就为了一百两银子,就把赚钱的东西给卖了!   那良种良苗,人家拿回去种成了,就是生生从他们李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你个下三滥的东西,竟敢把家里瓜种苗偷出去卖!被人诓骗了还一无所知,你有没有想过,水瓜被别人学了去,以后就要给别人分一杯羹!就为了那一百两,你脑子是不是叫猪给吃了!”   老太太真是这辈子都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她是真心疼啊,家业还没攒起来,就出了个拖后腿吃里扒外的东西。   白氏面色陡然一变,眼睛睁得老大,似乎是心虚又或者是不敢相信。   过了半晌,木呆呆在心里说了一句,“全完了!”   老太太都知道了……   知道她偷卖了家中的水瓜种水瓜苗!   “家里缺了吃的还是缺了你喝的,叫你去做那家贼!”老太太阴沉着脸继续盘问,“你且说,那一百两你拿去做什么了?”   白氏眼神恍惚了一下。   能干什么了。   那会儿她娘说侄儿要说亲,连身体面的衣裳都没有,又说家里这些日子吃得不好,荤腥未沾。   这话一撩下,白氏就自动意会,赶紧要拿钱贴补娘家了。   因为上头婆婆在,白氏也管不了家,家里吃用的她能用没人说,只不过是她自己手里现钱少,单单十来两碎银子怎么够,但是她又不能跟婆婆讨要。   贴补娘家的那个敢说。   心里若是一直放在怎么弄钱上,就很容易想到那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就是这么巧,那时就有一个人找她买李家的瓜苗,说可以出一百两银子,白氏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是心里动摇了,说考虑一下。   等回家后翻来覆去的想了几天,觉着只是几株苗儿,家里有得是,卖李株也没什么。   于是就狠下心,回了一趟宅子那边,摸了个机会,偷了那些东西出来。   然后转手就卖给了别人,得了一百两银子,赶紧送去了白家。   白家人感不感谢不知道,白氏自己却是心情愉悦得很,觉得整个白家都是她撑起来的,自己孝顺又有本事,和别的那种嫁了人就一心只在夫家的人不一样。   老太太不用白氏回答,已经看出来了。   冷笑:“赶是又贴补白家去了,好得很,真是好的很!这是要搬空我家的东西去养活一那一家废物,李家是容不得你了。”   说完,她也不顾白氏的大喊大叫,叫下人把她捆了送到柴房关着。   等晚上儿子李保德回来,老太太一点没隐瞒,把该说的都说了。   白氏这次是不能轻绕放过了。   老太太就摆着一张木菩萨似的脸,八风不动,幽幽说道:“几十里开外的地方,有座尼姑庙庵,门禁森严,条条框框的清规戒律不知凡几,把白氏送过去给家人祈福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接回来。”   这惩罚可不算轻了。   几乎刚把人流放差不多,送去庙庵里头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吃斋念经还不能往外跑。   最重要的是孙氏的没有说把人送去多久,只说一句模棱两可的,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接回来。   实则最后能不能回来全凭老太太的心情。   而李保德沉默了许久还是同意了老太太提议。   实在是白氏做得太过,不给她一个教训只会把她纵容的越来越厉害。   他日,还不知道做出多少对李家不利的事情来来。   而且老太太最后说的那一段话让李保德心中不得不警醒。   老太太道:“白氏这人养不熟,到如今还是只把她白家人放在第一位,如今为了贴补白家人就能偷李家的东西出去卖,日后若再没银票给白家了,她还要偷什么,李家的地契?房契?还是田契?她这样做可有的则儿考虑过一分,则儿尚且还是她的亲生子,都还比不上她那侄儿!你就不担心她哪日脑子再不清醒,利用则儿去给白家谋利,那可是要害死则儿啊!”   李保德听完,心里那万分之一拒绝的苗头也熄灭了。   于是,白氏的命运就这么被定下了。   翌日一早,李家侧门外头,停放着一辆不大的的青布马车。   白氏被两个婆子扭送上了马车,没带许多东西,只准她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裹。   白氏一脸灰白,踉跄着被推进了马车。   车把式见人坐好,才一拉缰绳,鞭子一甩,车子就嘎吱嘎吱动了起来,向着城门口走去。 第132章   白氏有老太太处置, 顾青瓷就带着丫鬟回了西院。   然后就直接跑去书房, 李成则果然在, 顾青瓷摆摆手,不叫下人进来伺候。   “相公……”顾青瓷轻轻叫了一声。   她脸上笑容耀眼,歪着头往里面望, 像个小太阳似的。   李成则抬头, 挑挑眉:“怎么这么高兴?”   顾青瓷手提着裙子, 慢吞吞走了过去, 然后拉着李成则的衣服, 摸过去, 抱着他的腰, 仰着头看着他,又黏黏糊糊喊了一声:“相公。”   李成则笑着应她:“嗯, 怎么了。”   顾青瓷在他身前蹭了一下自己的脸, 像只小猫一样。   “相公, 你知道啦?”她小声说。   李成则面上有些无奈, “家中这么大动静, 你以为你相公是瞎的?”   “那……那几张纸, 不对,就是那按了手印的契书, 是相公让人给我送来的吗?”   李成则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顺势搂了搂。   顾青瓷眨了眨眼睛, 这会儿, 心里涌出无限的汹涌澎湃的情绪。   她觉得她相公太好了!   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后, 不仅没有生气,还帮她。   若是换成别人,兴许会觉得一个丫鬟压根不算什么不值一提,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怎么都不能让自己母亲因为丫鬟受责。   但是她相公却不同,她相公十分有原则,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母亲错了就让母亲自己认罚。   而对于李成则而言,虽然他这个身体是白氏的儿子,若白氏能做好一个母亲的本分他自然对尽本分去奉养孝顺她。然而白氏却实在算不上是个好母亲。   李成则娶了顾青瓷,是他的妻子,他对她有爱,有责任,自是应该护着她。   ——   白氏被送走,李家很是安静了一段日子。   顾青瓷面上倒没有太大的波动,但不可否认心里有些隐秘开心。   不过本来就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日不过去吃饭也见不着到,区别也不太大。   白氏被送去庙庵那算是自作自受。   而最大的罪魁祸首其实是白家一家人,但白世杰到现在都还没受到一点惩罚。   且之前为了让白氏承认这事,顾青瓷还让人去了白家用银票利诱。   就算是让人占了一个便宜。   顾青瓷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人。   等过了两日,白家人完全没了警惕心,顾青瓷让人去把白世杰轻薄玉珠那日人证找出来几个,然后报了官。   衙门行动非常快,派了人去白家把白世杰抓了起来。   白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闹什么一样一样,但白世杰还是被关了一阵子,很是吃了一些皮肉之苦,回家之后着实消停了一段时日。 第133章   事情来的快去得快, 就是半日功夫而已。   却是闹得呼呼喝喝。   李芝心中紧张得厉害, 完全不敢面对顾青瓷,因为那天玉珠日被她带出去的。   她想跟顾青瓷说不关她的事, 她什么都不没做不知道。可是一想着顾青瓷连白氏都不怕,说告状就告状,说顶嘴就顶嘴。   现下白氏更是让人送去了庙里, 李芝只想一张就愈加胆怯, 怕自己过去一说, 反而让人更讨厌。   其实这个时候她应该回家,但因为没住满一个月,若是回去了肯定让婆家人好奇,如此势必会问原因, 再知道李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连白氏都被送去了庙里,心中肯定有想法。   所以尽管有些不适, 到李芝依旧还是没走,只管住着,唯一让她觉得松一口气的是,顾青瓷在另一个院子里,只要她不过去平素就见不着。   这边老太太在, 也不会觉得尴尬。   李芝这样的性格, 竟是连个认错的气都没有, 相比于李蝉, 两人虽然都有些内向, 但是李蝉更直爽单纯些,李芝小心思多且更胆怯,因为害怕,所以一直龟缩着,逃避不如面对现实。   顾青瓷是什么人,明显的吃软不吃硬,这事严格论起来,李芝并不是主要原因,她错在是非不分,立场不坚定,轻易被白氏鼓动就成帮凶。   她若肯真心实意早早去跟顾青瓷认个错道个歉,顾青瓷还能一直抓着她不放?顶了天就是说几句不好听的话。   原来就是自己做了错事,老实听着这事也就过去了。   顾青瓷自己都是这样想的。   先前她刚知道是李芝帮着白氏的时候,心中十分生气震怒,恨不得当时就冲到李芝面前将她怒骂一顿,骂她是非不分,心思歹毒,忘恩负义!   自己对她又不差,不止教她们姐妹读书识字,往常她母亲从家里送东西过来她也都少不了分她们一份,已然对得起人。   直到把白氏送去了庙里,顾青瓷一口气出了,对李芝的气也渐渐平复下来。   心里头想,算了,她年纪也不大,又是那样胆小怕事的性格,说不定是被白氏威胁的,要是李芝来给自己认错,自己还是原谅她这一次。   顾青瓷左等右等一直没见李芝过来,招个丫鬟去看她是不是回婆家去了。   丫鬟去了很快就回,说姑奶奶没有走,还在。   于是顾青瓷就十分纳闷,她是不准备来跟自己说些什么?   李成则见顾青瓷非常纠结,一阵好笑问她什么事儿。   顾青瓷鼓着脸颊气呼呼把事情说了,说李芝帮着白氏把玉珠骗出去,现如今自己都不准备跟她计较了,但她连过来道个歉的想法都没有,故而自己十分憋屈。   李成则安慰了她一阵,就说:“你既然已经把这件事放下不打算追究她可,就莫要再去想,不然只会令自己生气。你看,做错事的大妹妹,但是她却没有去面对承认的勇气,所以该内疚惶恐的是她才对。而于官官来说,也并非全然没益处,起码你对大妹妹为人出事性格人品有了更多了解,日后你是想远着她亦或是远着她,心里也清楚了,并且人家再没资格说什么。”   顾顾青瓷听着李成则跟她讲的道理,心里渐渐也舒服多了。   觉得相公说得对,她为何要为了一个李芝将自己气着了,既然李芝会因为人家的一句话就给人做帮凶软,她日后远着就行,再没必要什么都惦记着人家。   顾青瓷想通后就将这事给丢开了。   不过没想到李芝缩着不敢露面,李蝉却来了。   她是中午吃了饭后过来西院的。   小丫鬟把她领进来,李蝉两只手绞放在前面,有些不好意思。   见了顾青瓷就喊了一声:“嫂嫂。”   顾青瓷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过来坐。”   也没因为李芝的事就冷待李蝉。   李蝉乖巧过去了。   “我过来……是有些话要跟嫂嫂说。”她倒是开门见山,一点都没拐弯抹角。   桌上茶壶添了茶,顾青瓷又让人端些点心过来。   “小妹有什么事儿?”顾青瓷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李蝉抿了抿唇,其实那话她有点不好说。   自己娘帮着白家人设计玉珠的事,李蝉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当时家里闹腾得那样厉害,一家人吵吵嚷嚷。   老太太发了好大的火,让她娘跪足了两个时辰,第二天就一点没犹豫地把人送走了。   白氏走了之后,李芝就面上恍惚怔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开始李芝以为她是不忍心见白氏被送走,就并没有去劝她。   李蝉自己并不伤心,她并不觉得把白氏送去有什么不好,白氏联合娘家人算计自己家人,还坏了自家的生意,这桩不管放在谁家,估计只有被休回娘家的命,几蝉觉得老太太已经很对得起她娘了。   况白氏从小到大对他们两姐妹都不怎么好,故而李芝对白氏也没那么重的感情。   知道后面才渐渐觉察处不对,然后她就去细问李芝,问了一会儿李芝就哭着说了出来。   说是她耳根子软听了白氏的话被白氏利用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白氏和白来的计谋,一定不会把玉珠带出去。   李蝉和李芝其实姐妹,一起想法,还能不了解自己姐姐。   她当时就冷下了脸,说:“姐姐在我面前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说自己不知道娘为什么让你把玉珠带出来,既然不知道你就应该直接拒绝才是,你不答应娘还能杀了你不成?   若你要说自己当女儿的不好违背母亲的话,那也可以私下去找嫂嫂把事情告诉她,算是提个醒儿,嫂嫂意会后自然寻个借口不让玉珠出门,到时候你跟娘那边也不很好说。姐姐心里其实未尝没有想到,却偏偏还是答应了娘,说到底还是自私懦弱,只在心里祈祷万一,万一白家人不会对玉珠做什么,呵!”   李蝉这个“万一”说得万分讽刺。   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嫂嫂有亏待过你吗,她不止教我们认字读书,侯府里送来东西也从未忘了分在我们姐妹一份,你要是稍微有一点良心,那不该做那样的事。如今已经做了挽回不了,现在,你该自去嫂嫂跟前赔礼认错才对,何必每日苦着一张脸,好像是别人对不起你一样!”   李芝被李蝉说得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心里不愿意承认的事被妹妹说出来,只觉得异常难看。   她其实就没把玉珠那事当成个大事,加之是被白氏误导,也觉得玉珠是个丫鬟,能嫁进好人家是她的福气,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以己度人,虽然有些犹豫怕顾青瓷后面回生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没有想到,以为娘自己会有分寸的……”李芝说道。   “你去同嫂嫂说去,你去同嫂嫂道歉。”   李蝉虽然是妹妹,这点倒是比她坚决有见地。   李芝听这话心里就先退缩了,道:“嫂嫂应该不会怪我的,她……”李芝说不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恐慌。   就是以前,她都是有些敬畏顾青瓷的。   李芝从没见过那样的女人,她敢不听婆婆的话,敢顶撞人,无视那些普通女子必须守着的规矩。   李芝觉得,她要过去承认她带玉珠过去是别有居心,顾青瓷一定不会饶了她,毕竟她对娘都能毫不容情。只要自己不过去,这件事就只能这么过去了。   所以任李蝉怎么说,最后李芝芝低着头不说话。   李蝉被姐姐气得半死,她一个姑娘脸皮薄,也不想再说,扭身就跑了。   后来想了想李蝉自己心里还是过不去,翻了个夜,自己就过来了。   来了之后,顾青瓷一问,心里也不好意思起来。   好在她对顾青瓷亲近,虽不好意思却还是直说了。   “嫂嫂,之前姐姐那事儿,姐姐耳根子软,又经不住母亲说,才做错了事,该给嫂嫂陪个不是,姐姐心有羞意,我是妹妹,待她来替嫂嫂认个错。”   她也聪明知事,并不说让顾青瓷原谅李芝这种话。   顾青瓷就笑了笑:“跟二妹妹不相干,倒不用二妹妹来赔礼道歉。”   这话算是不软不硬,不过她气的不是李蝉。   说了这话就说了笑。   李蝉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她知道顾青瓷是面冷心软的性格,多软语说些求饶的话,她多半就不计较了。   果真后面顾青瓷面上也缓和起来,也说提起人有多大的怒气。   李蝉不知道顾青瓷是因为早先被李成则开导安慰过了,是不再生李芝的气,但也说明她以后再不会痛以前似的对李芝,姑且不远不近处着罢了。   李蝉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觉着不对,本来就是李芝自己造的孽。   她竟然都不肯亲自过来认个错,如此顾青瓷还焉能对她和和气气,万事想着人一份。   李蝉不过事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而已。   一家人低头不对抬头见的,她若装作不知,更会觉得尴尬。   在东院略坐了一会儿后,李蝉才走了,顾青瓷留她吃饭,李蝉说不用没留。   晚间李成则回家,顾青瓷就把这事儿说给他听,说妹妹倒比姐姐懂事,心思也更加通透。   李芝在李家住了一整个月才被接了回去。   这一下子,家里人更少了。   等李蝉下半年嫁了人,东院那边就只有老太太和李保德。   老太太越大觉得李家人丁稀薄,这会儿就显得有些冷清。   每日让丫鬟把大姐抱过去玩,又对顾青瓷李成则分别说了好几次,意思只有一个,让顾青瓷争取再怀一个。   李成则其实十分不赞同,大姐儿都才一岁,带都带不过来,怎么有精力再生一个。   但是老太太不管这些,只知道自己还没曾孙,日日求神拜佛。 第134章   大姐儿满了一岁后, 李成则就给她起了个大名,李芮安。   有了大名就可以上族谱, 序齿, 不过还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毕竟开宗祠是个大事, 平常无事的时候也不会特地去开。   大姐儿学走路学说话, 正是好玩儿的时候。   冯如似最喜欢带着她, 他现在不再在老师那里寄宿学习,基础打牢就改成了走读, 早上出门下午回家,五天一休。   课业上的事不需要谁盯着说,冯如似自己尤为自律,每日的知识点必定是在学堂上全部弄懂,课业是全部完成了的。   故而回家就可以先陪着大姐儿玩一会儿, 抱抱她, 扶着她走路。   两人感情十分要好。   小孩子长得快, 一天一个模样,大姐学会走路之后家里更热闹了些。   丫鬟婆子怕小主子出意外,自然要一刻不离眼地照应着。   李成则毕竟是一个拥有现代灵魂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在育儿方面的理论知识或者说见识不会少。   别看他宠爱小孩, 但该有的原则都在, 也从来不会无故倒塌。   反是顾青瓷, 心性还不太成熟, 经不住孩子缠闹, 大姐儿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譬如说上次大姐儿喜欢上了一种糯米粉做成的粘糕,小手一抓就是一块,吃了两个还眼巴巴养着碟子,软乎乎说:“要!”   顾青瓷连犹豫都没有就给女儿拿了一块递过去。   几次之后,李成则就知道他的小妻子对孩子是个没底线没原则的人。   为此,那天晚上他还特地给人上了一课。   当然最后顾青瓷听进去多少?会不会改?就不知道了。   顾青瓷在孩子问题上没规划没计划,外带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溺爱放养。   所以教育大姐儿的责任大部分就落在李成则身上。   其实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特别复杂的事。   因为孩子就是在跟着父母学习、看着他们的行为,成长起来的。   以身作则是最好的教育孩子的方法。   不然也没有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这种说法了。   大姐儿才一岁,李成则已经让她养成了时间观念。   比如说中午吃过午饭,他会带着孩子在书房玩,李成则和顾青瓷两人看书或者看账本,大姐儿就放在一边,也给她一支笔让她拿在手上玩。   一段时间后。大姐儿就习惯了,每日一到点她就知道自己拿笔,李成则没忘记给她准备各种各样的卡片。   最近大姐儿新得了一个摇摇木马,自然也是李成则让人做来送给她的。   足有一米多高,小孩儿喜欢得很,一天总是要坐在上面玩几次。   偏生她自个玩还不够,还要缠着冯如似陪着她坐。   冯如似平时多稳重的一个少年郎,被一个还只会蹦单字的小姑娘弄得没法子,只能陪他玩,但也没有真坐上去,只是虚虚装一个样子,脚没有抬起来自己撑着。   一边帮小姑娘摇木马,大姐儿一高兴,咯咯地笑起来,一时忘了形,两只小手放下开把,兴奋地拍打手掌。   没成想小孩身子太软坐不稳,再加上木马在动,所以忽然就往歪倒了一下,差点摔倒。   把冯如似着实狠狠吓了一下,伸手一把就把孩子抱注,小孩子是抱着了,他却把自己脚踝扭了一下。   当时只听得骨头咔嚓响了一声。   冯如似的脸立刻就白了,完全疼的。   但他嘴上一声不吭,用另一只脚着力,先把大姐儿放下来放在地上。   大姐儿见冯如似不说话了,还把自己抱下来,一脸茫然。   然后歪了一下头,看着冯如似,用软乎乎的童音叫唤:“哥哥?”   因为外面敞亮位置宽敞,他们是在外头院子玩的木马。   院子里丫鬟被惊动了立刻围了过来。   才发现冯如似脚伤了,赶紧把两个小主子抱回屋子里,又一点声的吩咐人去请大夫。   很快李成则和顾青瓷也都知道了。   大夫很快来给人正了骨头,又给上了药,嘱咐要好好养着,小孩子本来就在长身体,别给骨头养歪了。   冯如似说是自己不小心踩了一块大石头子才崴了脚。   但当时院子里有不少下人,有看晃眼到是大姐儿玩木马没坐稳摔倒冯如似扶了一把。   大姐儿太小,教训她也听不懂。李成则就只告诉她一句哥哥受伤了,然后禁她一个月不能玩木马。   大姐儿一开始完全不懂,等第二天她要玩木马的时候,丫鬟们全部不理她了,不抱她去,当大姐儿要瘪嘴的时候,丫鬟们就按照李成则教的,只对大姐儿说你让哥哥受伤了不许玩。   说得多了,那丁点大小的孩子似乎已经有了点意识。   于是就在冯如似床前看他,她话还说不利索,去了也只能拉着人家的衣服袖子,一会儿叫一句:“哥哥”,过一会儿就又叫:“哥哥!”   把少年冯如似叫得心里全是软软的,于是把大姐儿宝上床玩,给她讲故事。   下午李成则过来看冯如似,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说到了大姐儿。   冯如似说:“芮安是最好的孩子,以后长大了也是最好的姑娘。”   大姐儿取了大名儿以后,冯如似就爱叫她大名。   李成则听着少年的话只轻笑了一笑,他倒只希望他的女儿能在这个时代活得简单快乐,永远能够自尊自立。   古代不比现代,相比较男人而言,女孩儿的生存环境更为艰难和苛刻一些。   李成则自然会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孩子保驾护航,让她生活成长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但这不是说他会把大姐儿养成一朵软弱的娇花。   他得教给她坚强独立,自信勇敢这些品质。   如此就算以后遇见什么事她能够从容不迫的应对,有撑起一切困难的能力和手段。   当然,还有面前的这个少年,李成则也在培养他。   ……   冯如似的脚伤养好了后没几天,顾青瓷收到了顾家那边送来的的帖子。   是顾青瓷的堂嫂的儿子要办周岁,日子就是十来天后。   顾青瓷肯定要去,且这回不止她一个人去,她还准备带上冯如似和大姐儿。   好久没出门,这次又是是回娘家,顾青瓷心情极好,趁着还有几日功夫,就让丫鬟把去一家绣坊的老板请了过来。   她要挑选几匹好料子做衣裳,到时候出门就能穿新衣裳了。   小孩子的衣服款式简单,只胜在用一些鲜嫩亮眼的颜色。   就像大姐儿,她就打扮成了一个大红包,全身上下红通通,可爱又喜庆。   冯如似好一点,他十多岁了,又是个男孩儿,不过顾青瓷也给他准备了比平时惹眼的衣裳就是了。 第135章   顾青瓷领着两个孩子回了顾家, 李成则把他们娘仨送过去的,自己只露了个面陪着吃了一顿饭之后就回了。   他日日都要上值自然是不得闲。   顾青瓷同以往一样还是准备在顾家住几天。也是想念二太太了,所以决定多住几天。   再加上身边两个孩子没在外家住过,正好现下长大了些带过来玩也得趣, 还能同表兄弟妹增进些感情。   冯如似养在顾青瓷身边几年, 早就跟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没区别了,且冯如似跟冯家那边是从李成则把他接过来起就断了的。   如今跟着顾青瓷认顾家为外家不算事态。   二太太当然知道女儿身边收养了一个小子, 只是之前没怎么见过,今次头一回细看,见这孩子年龄虽不大, 但已然进退有度,懂礼貌得很, 行事看着似有一套章程, 十分不俗。又生得一副白俊的相貌,实在惹人喜欢。   之后又问人读了什么书,冯如似都一一答了。   之前侯爷就考较过,然后很是夸奖了人一番,说他是个不错的苗子。   二太太听了也高兴, 她本来就是个聪明人,从来不会觉得那是替别人养孩子, 之前还怕女儿犯拧劲想不开心里会不高兴薄回待了孩子,惹姑爷不开心弄坏了二人的情谊就不妙, 故而还特地嘱咐过顾青瓷。   顾青瓷压根没有那种想法, 养个孩子能有什么费劲儿的, 她屋子里也不缺那点东西。   特别是现在,她是真喜欢冯,冯如似懂事听话,还能带着大姐儿,两孩子感情特别好。   二太太现在对女儿放心得很,唯一一点只忧心她没生个儿子,没站位脚跟。   “姑爷可有没有什么想法,或是心有不满?”在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二太太便扯开话问女儿。   顾青瓷也跟母亲嘀咕,说:“相公倒是一点没催,他喜欢大姐儿着呢,就是祖母有意见。”   二太太能体会李家老太太的心思,李家几代单传的一个独子,人怎么能不着急。   于是她也好生规劝了顾青瓷几句,让她抓着点紧。   顾青瓷点点头,说知道了。   顾家的小辈并不多,就有两位小少爷,都是大房那边的,姑娘也只大奶奶生的这一个,一岁,比大姐儿小些月份。   所有孩子都比冯如似要小,冯如似带着他们一起玩,就很有个兄长的样子。   会走路的中,数大姐儿最小,她就乖乖巧巧的,牵着冯如似的手。   顾青瓷回娘家就是娇客,住得自然舒心。   吃喝玩乐哪一样都不差,顾家位置大地段广,逛逛园子,吃茶,听戏都是好消遣。   不料这日,却发生了一件事。   下了朝,侯爷回来,脸上一脸凝重之色。   大夫人自然要开口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侯爷并没瞒着,当然想瞒也瞒不住。   那事情肯定很快传开。   于是就说:“炎国和羌国联手,犯了大邺的边界,大邺已经连失了两座城池。”   大夫人听了大惊,连忙道:“怎生这样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侯爷死死拧着眉,露出额上深深的皱纹,道:“怕是炎国和羌活国蓄谋已久,这次着实打了大邺一个措手不及。直到今日早朝我等才听到消息,今日圣上已经点了镇北将军,令其领兵去增援,只盼着情形不要再恶劣下去。”   战事一起,自然人心惶惶,大邺朝太平了这么许多年,突然来这么一出,许多人第一反应就是心慌。   皇帝年岁虽不大,人却不失沉稳果敢,第一时间就采取了措施,一点没有拖拉。   因着出了这些事,顾青瓷在顾家住了三日也没再继续留,带着冯如似和大姐儿回了李家。   李成则散馆之后被授了翰林院编修的职务,常被圣上叫至跟前,很得看中。   顾青瓷回了家就赶紧问李成则这事,问事态是不是很严峻?   李成则没哄她,大致跟她细细说了一遍。   说得顾青瓷眉心都蹙了起来。   “毋须太担心,皇上已经派兵去增援,想来情况很快会缓解。”   他了解那支精兵的能力,没有太担心。   其实李成则很早之前就对炎国有些看法。   炎国国君手腕心智一样不差,短短十来年间就让炎国由弱国转为强国,不得不说称得上一位厉害的君主。   早在他们来朝大邺的时候,其实他们已经有了些别的苗头,只不过当初两国无形见又产生了一些合作去了一趟于连山脉,于是那些没露头的矛盾就被暂时抛在了一边。   现而今,炎国调转枪头对着大邺,所有人才一下从平淡中惊醒过来。   猜出这事炎国必然预谋安排了很久。   京城中,情形最紧张的自然是每日的朝堂之上,普通人其实没什么感受,毕竟京城离那打仗的地方远着呢,一时之间也没有很深的切身感受。   顾青瓷她担心的其实是李成则,怕他在朝中沾上什么麻烦事。   故而李成则每日回来她都要问上一问。   大邺的兵力并不弱,特别是皇上给一只精锐队伍换上了好的武器之后,可以称得上所向披靡。   如今这一整支五千人的编队已经被镇北将军给带走了。   果然一个月之后,就有快马加鞭的捷报传来,炎国和羌国已经被抵住,退后了一城。   当然也是镇北将军有勇有谋,那两国兵力并不差,却因为心不齐,才给他钻了空子。   皇上看着镇北将军亲手写的折子,朗声大笑了几声。   首战就传来好消息,对士气是个极大的鼓舞,皇上露出笑脸,一扫之前的阴霾沉重气息,朝臣们跟着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战事还没完全结束,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但皇上写了赞赏奖赏的圣旨过去,算是安顿军心。   家里,李成则跟顾青瓷说起这些。   顾青瓷也庆幸,道:“好赖是没出大事,当初听着也是唬人,我都有几天没睡一个安稳觉。说来说去,炎国也忒不是个东西,忘了大邺当初是怎么帮他们的。之前见那王爷和公主就不像个好的,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李成则笑了笑,没跟她说两个国家之前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不存在什么对不对,立场不同,各自为已罢了。   不过奇怪的是炎国怎么回和羌国合作?   别说之前大邺朝有一位公主就是嫁去她羌国,多年来,羌国跟大邺的关系,面上看着还算友好,各自相安无事。   这点确实是让人有些费解。   李成则也没想明白,猜测唯一的可能性是不是炎国担心没胜算,所以开出了什么条件让羌国答应参与进来。   不过现下这些也不重要了,羌国和炎国的关系是彻底坏了。   “相公,你在想什么?”   顾青瓷叫了一声李成则,看着他在思考什么的样子,不禁问了一句。   李成则摸摸她的头发,摇头,“没什么,朝中的一些事罢了。”   随后两人又把话题说了大姐儿的身上。   “她乖着呢,每日上午有丫鬟带他,下午似儿陪她玩,都不怎么缠着我。”顾青瓷说道。   顾青瓷就是早上带着她一起吃饭,中午带着她一起睡会儿觉,又叫她画画玩一会儿其实时间大姐儿都有自己的玩法,完全不空,更别说有功夫来闹顾青瓷了。   是个叫人省心得不能再省心的孩子了。   就在顾青瓷还以为那边的战时该就这样平息下来。   却没想,事情完全出乎了意料之外。   镇北将军突然中毒死了。   军营中登时混乱起来,军心散了。   炎国趁机反攻,大邺又是节节败退。   消息传回京城,皇上大怒!   将军死在了自己的营帐中,必然是出了奸细。   此事必要彻查,这次,皇上点了余显和李成则,领着两万精兵前往边关。   另外还有刑部两名官员。   李成则和那两位官员的的任务是去彻查营中内鬼奸细,调查处镇北大将军的死因。   因为诏令宣读得太突然,李成则自己当时都愣了一下,好在回过神后立即就接旨了。   并没有多少时间给他准备和思考,得了旨意后的第二日就要出发,所以李成则只有通知家人的那一点时间。   老太太那里自然是头一个告知的。   老太太抱着孙儿很是哭了一场,万般不舍。李保德也舍不得儿子,却不能像老太太一般哭,只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让他一切小心。   等到了西,告诉了顾青瓷。   顾青瓷完全接受不了,捂着帕子就开始哭。   缠着他不答应,不让他去。   李成则只能无奈让她发泄,这是第一次看着小姑娘胡乱摔东西发脾气却没有教育的。   舍不得。   李成则记起来第一次,顾青瓷这样的时候,当时她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人,所以他能冷静不带感情地去欺负她,吓得她一阵子不敢放肆,害怕自己。   如今却自嘲不已经,这姑娘已经是的责任和牵挂了。   “好了好了,你乖乖的,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李成则低头哄她。   顾青瓷咬着唇,没声音了,眼泪珠子还在扑簌簌掉,被李成则给擦去了。   顾青瓷会这么焦躁,就是因为她知道这是圣旨,她再怎么闹也没法阻止李成则离开,所以才会这么崩溃。   “我乖,那你一定要早些回来啊。”顾青瓷哭着说出这句话。 第136章   翌日李成则就同余显交代一堆兵一起出发了。   天不亮就起床整装。   好在现在天气不算冷,倒适合出行, 不算磨人。   顾青瓷也跟着一起起了床, 心心中不痛快, 她表情一直就是不太好,抬眼望着李成则就是一副泪眼朦胧的样子, 咬着嘴唇, 看着就可怜。   另外还有一个冯如似,也是眼巴巴的,只叫了一句舅舅,不说别的话,面上全是不舍得李成则离开的情绪。   大姐儿年幼, 这会儿还在睡觉没醒,下人们不好把她抱出来。昨晚上李成则跟她玩了一会儿,小姑娘一副不知愁的面孔, 看得人心里软乎乎的。   一屋子的人都是牵挂, 李成则倏然一笑,叹了一口气。   他不再是当初的孤家寡人一个了。   有了牵挂和责任。   因不想弄得太伤感, 简单说了两句,李成则出门转身,跟着车马队一起出了城。   顾青瓷往那个方向望了许久,半天才回转, 进了屋子, 这一天就是心里不痛快的。   中午连大姐儿都没抱, 只让玉珠玉钏带着她玩儿, 下午冯如似下学回了,她才领着两个孩子一起吃饭。   大姐六个月大的时候就添加了辅食,现下已经很会吃饭了,肉羹每天都能吃小半碗,还有点心水果泥之类的,也都给她备着。   小家伙胃口好,长得好,胖乎乎的可爱。   ——   再说李成则那边,花在路上的功夫就是半个来月,这还是马不停蹄没怎么歇息的结果。   终于抵达后,他们立即去了军营。   当初镇北将军最终中毒身亡,之后就只能由副帅暂代将军一职。   如今李成则和余显来了,又有圣令在手,余当即任了主帅将军一职。   然后又迅速召开了议会,让副将先锋们回报眼下的各路情形,一起提意见商量对策。   这个时候也是他们最能摸清楚各人想法的时候。   李成则坐在一边暗暗观察。   皇上让李成则和余显两个人一起来,显然是要他们联手相互配合。   余显要负责带兵打仗的事,李成则就要为他扫平内忧。   再不可出现镇北将军那样的事。   李成则还有两名官员帮手,三人一起守着内营,一时间,所有的动响都似乎消失不见了。   表面一片风平浪静。   然而越是这样可疑之处就越大。   李成则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愈加警惕起来。   边观察边收集证据。   阴谋诡计总会有破绽和疏漏,很快,李成则就发现不妥。   然后将计就计反给人使了一个套。   果不其然就抓住了内鬼。   紧接着,他们把营内整顿清理了一番,这才算是完。   余显十分高兴,私下又对着李成则一顿狠夸,说他心计智谋过人。   余显领兵作战能力自然也不差,他那边也使了大力气很快战局就转败为胜,然后趁胜追击。   之后就迎来了大捷!   一个月后消息送到了京城,顾青瓷才通过顾家知道了。   知道李成则平安无事,李家人心里都安下来了些,随即就是盼望他快些回来,毕竟在军营里总不是那么叫人放心。   那打仗的地方可是刀剑无眼的。   李成则不过一介书生而已。   顾青瓷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那时她都有些怨圣上怎么偏偏把她相公派过去了。   李成则就是个文官,哪里能做武将的事。   李成则这里数着日,一天一天的盼李成则回来。   心里想着再不回大姐儿就要不认识爹爹了。   却不想,正这日,顾家那边匆匆来了几个下人要见顾青瓷。   顾青瓷叫玉珠把人领进来,那人就一下子跪在地上回话,说是太太高有大事要她说,让顾青瓷赶紧回去一趟。   顾青瓷当时眼皮就是一跳,没有犹豫,带着玉珠直接跟着顾家来的马车走了。   顾青瓷几步进了二太太的院子。   一见面,就直接问: “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二太太满脸的焦急,拉着顾青瓷道:乖女儿,方才你大伯从朝里听来的消息,说、说是姑爷和那两个官员被敌军抓了去!这可怎生是好?” 第137章   顾青瓷心里茫然了一下。   觉得二太太的声音像是不真切的样子。她有些不相信, 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又想着或许是母亲说错了。   所以她就皱了皱眉头, 叫了一声:“母亲?”   二太太心中一慌, 心疼得不得了,走过去抱住女儿, 摸着她的头发直安慰, “没事的, 肯定没事儿, 我儿不怕,女婿定会好好的……”   “前儿还好好的……我不信,许是那里的人误传的消息也未可知是不是?”   顾青瓷一点都不想相信, 嘴上这样说, 声音却已经打起了颤。   片刻后,她才要崩溃似的道:“我亲自问一问大伯!”   怎么会突然被人抓走了呢, 之前不还好好的!   不会的……   二太太岂能不懂自己女儿?知道她这是心慌意乱了。   唯有让她自己听到消息才会甘心、相信。   故而就没拦着, 心里直叹气, 看着女儿往大房跑了一趟。   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回来后,脸色就完全变了, 眼睛都肿了。   眼眶通红, 明显是哭过。   二太太心里绞着疼,恨不得替女儿受了这份罪,拉着她坐下,缓缓说:“瓷儿莫急, 咱们府会派些人过去寻, 打听姑爷的下落, 不然靠着军营那边来消息太难。”再说来回跑的不是军营的人就是飞鸽传书,送什么消息都是直接呈到皇帝面前。   顾家也只有侯爷上朝在朝堂上才能听一耳朵。   现而今李成则生死不知,说是被敌军抓了去,可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现在情形又如何了?他们都一无所知。   这事侯爷也已经同意下来,那边大夫人也正在打点人。   这一番过去不是开玩笑,自然要选一些身上有功夫的人。   顾青瓷听了之后,用手帕拭了一下眼角,说道:“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她先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而后神情越发坚定起来,重复了一句:“我要去找相公!”   “乖女儿,你可别吓为娘,你跑那儿地方去做什么,娘会让人去找,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行,听话。”二太太直接就是拒绝,拼命拦着。   她认为女儿是太过担心女婿了才会如此,所以嘴上只管哄着人:“你现下莫要任性,不然别反给人裹了乱,你想想大姐儿才多点大,怎么离得了娘?”   但顾青瓷哪还有心思想那些,脑子里只有李成则。   她相公都出了意外,她怎么冷静得下来!   大姐儿也要先抛开一边,且家里有祖母奶娘嬷嬷丫鬟,她觉得并不妨事。   二太太苦劝半日无果,急得什么一样,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直跺脚,“真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这是要把娘担心死!”   顾青瓷却已经叫下人去套车送自己回去了。   “娘,你就由得我吧!相公那边一日没消息,我的心就一日不能放下来。”   说完,就要随着丫鬟一起出去了。   二太太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能怎么办?她这个女儿从小就倔强得很,她要做的事谁能拦得住。   阻止不了,又担心她的安全,就只能给人多安排人,护送她过去。   原本大夫人那里正在安排人后,二太太又从自个院子里挑选几个得用的,交代好之后就送去了顾青瓷那里。   过了两日,大家整装好后就一起出发了。   跟随京中的护军一起去,不用怕不安全。   顾青瓷平素多么讲究矜骄的一个人,这次出门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切从简,甚至换上了男人的衣服,只是因为方便,丫头只带了玉钏一个。   坐在马车上,路途上颠簸得再累,她也一声不吭。   几个下人都觉着主子不容易,心里佩服。   一个女子为相公做到这样实在不容易。   紧赶慢赶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边陲战起的地方。   这座城叫平阳城。   进去之后,顾青瓷他们跟着护军直接所以郡府城,此时还没有内营的消息,顾青瓷他们直接被安排歇息下。   顾青瓷让人出去打听消息,不过一时半会儿没探出什么有用的来。   等了一个晚上,一直到第二天卯时,才有人从营地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余显。   顾青瓷见过这人两次,自然认得。   于是赶紧走上前去。   她还没说话,对方就先叫了她一声:“嫂夫人。”   “我夫君呢,她在哪里,怎么样了?”顾青瓷声音有些颤,咬着牙问。   余显心中也不好受,忽然退后几步,双手合起,给顾青瓷行了一个大礼。   给她赔罪道:“是我的错,疏忽大意旁人钻了空子,要不是为了救我,成则兄也不会被抓走!”   顾青瓷心绪在翻涌,她从来没这么难受过。   心底打着颤,冰冷冰冷的,一种名为害怕恐惧的情绪在蔓延,逐渐袭遍全身。   可是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哭不能闹,她要坚强,因为相公还等着自己去找他。   顾青瓷捏了捏拳头,紧接着又放开,平静下来之后,才对余显说:“相公他一定没事的,他答应过我要早着回去,相公从来没对我食言过,这次也不会食言。”   把泪意忍了回去,顾青瓷面对旁人还是顾家那个金贵骄傲的六姑娘。   “相公是在哪儿被抓的?可有没有派人去寻找?”   余显对顾青瓷十分尊重,毕竟是李成则的妻子。   于是请她去一旁的椅子坐着说话,这才回答,“是在城外被人抓走的,当时我领着十几人在外探查,成则中在营中发现不妥,随后立即快马加鞭出城寻我,及时赶到,这才让我没中敌人的奸计,但是我们保护不当,成则兄和另外两人都被掳走,这些日子我们一直派人找,可是……”   余显说不下去了。   他面色痛苦,心中十分自责内疚。   如果不是因为他,李成则根本不会被人抓去。   距离李成则被抓走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天,可是他现在他们依旧没有一点线索。   炎国那边抓了人,但是却没有用人来威胁他们提条件。   余显心中隐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过了会儿,只听顾青瓷说:“能不能带我去相公之前的屋子看一看?”   她想相公既然能发现不妥,会不会屋子里能留下些线索?   总之不管有没有,顾青瓷都要去看一看。   余显当然不会拒绝,亲自领着她过去了。   李成则的房间没什么特别的,内间是寝床,外间有一张办的案几,几张椅子。   桌几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几本书。   顾青瓷没有犹豫,开始翻看起来。   看了些许时间没看出什么不同来,又在书本子上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余显早之前来看过,眼下已不寄希望在这上面了。   只派了很多人出城搜。   其实最有可能的就是敌军军营,可是那地方他们也轻易进不去,但余显可没有放弃,这些日子一直在筹谋,准备来一次夜袭敌军军营。   这计划其实几位副将并不赞同,总觉得这一切都是敌军设计好的,这一出就是为擒住余显。   不用想也知道那边肯定是危险重重。   但是让他们说不去救人的话,饶是知道该以大局为重的副将们也说不出口。   也只能咬牙拼一回了。   虽然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但余显还是把这计划告诉了顾青瓷。   只因不忍让对方觉得一点希望都没有,心里难受。   果然说出了他们的计划之后,顾青瓷眼睛里就迸发出一缕些亮光。   牙齿咬得发颤,但没哭出来。   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夜袭危险不小,自然要经过周密的计划。   这些都没瞒着顾青瓷。   顾青瓷跟在旁边听,一句话都不错过不漏听。   很快就到了行动的这一天。   暮色四合,万籁俱寂。   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笼罩住了整个世界。   黑暗,寂静无声。   余显亲自带队,十余人全部穿上黑色的夜行衣,带着面罩,身持利器。   悄悄潜伏进了敌军的营地。 第138章   顾青瓷有些焦躁, 看着那些人出去了, 自己只能在家里等消息,她开始也想跟着去,可是余显怎么都不同意。   余显怎么敢, 李成则还没救出来, 自己再让他夫人去涉险,怎么都不行。   这事他一点不松口, 再三劝说,只让顾青瓷留在屋子里等消息, 说自己绝对会拼尽全力去救。   顾青瓷不欲让人为难, 便只好应下了。   人没去, 可心里却是安不下来。   一直到很晚了都不肯去睡,屋子里点着油灯、蜡烛灯, 亮堂堂的一片。   顾青瓷来来回回的走,眉始终拧着,时而扒在门口,朝外张看,很久没听见动静,就忍不住让玉钏去外头走走。   玉钏劝不了主子只能自己多跑几趟。   每次来回话,顾青瓷脸色就失望一次。   但想想,那边夜探敌营, 定然不可能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直等深更半夜, 也没个消息过来。   后半夜, 顾青瓷就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   不等是天蒙蒙亮才又惊醒了。   一醒来就迷茫喊“相公”   回过神才知道自己犯糊涂了, 揉了揉眼睛,才张嘴叫玉钏,玉钏过来后,就开始问:“回来了吗,他们都回来了吗?”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李成则的情况,想知道相公是不是被救回来了。   玉钏连忙哄她:“奶奶,天还早着呢,天才蒙蒙亮,远处还能看见挂着的星子,露水都没散去,奶奶先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吧,余大人他们回来了我再叫您。”   顾青瓷哪里肯去休息,只摇头,然后叫玉珠伺候自己换一身衣裳,又打水过来洗漱。   收拾干净,准备自己出城看一看。   她自己也带来了十几个下人,总不能坐着干等。   玉钏劝也劝不住。   只能跺跺脚咬牙准备跟着了。   她可不能让主子出一点儿事。   可不是就这么巧,才准备停当,领着人又叫备了马车准备出门,就在大门口,远远的,余显他们一队人就骑着马儿过来了。   自然,顾青瓷不急着走了。   什么都顾不上,随着一群人一起进到了前厅里。   非常急地拉着余显问:“余大人,找到我相公就吗?相公回来了吗?”   余显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也不好受,但还是沉声开口道:“……没有,并未找到李兄,只、找到一块玉珏。”   “什么……玉珏?”顾青瓷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心一慌,手指下意识抓紧了。   接着,余显从怀里探出一块系着青色绳子的玉珏。   顾青瓷立刻抬眼去看,随后又一下子拿了过来。   放在手心,先捏了捏。   余显其实知道这东西是李成则的。   对方常挂在身上,他见过。   只是他们找过去的时候,一间明显的囚室只剩下各种器具在,一个人都没有。   余显就是再那房间的一个角落找到的这块玉珏。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种不太好的猜测。   偏偏顾青瓷默不吭声很久都不说话。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块系着丝绦的玉珏看。   看了很长时间,就突然说道:“十里铺子。”   余显一愣,完全没明白她什么意思,问:“什么?”   顾青瓷把玉珏捏在手心,眼神却是一片亮光:“这是相公留下的,他给我传的信息呢,看,这上面缠起来的四根丝绦就是四个字,十里铺子。”   余显心里一动,连忙凑过去看。   但是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不就是弄了一点花样的丝绦,怎么就成四个字了?   他自然不会懂也不晓得这是以前李成则和顾青瓷常玩的一个游戏,用丝绦结成字。   这里有一套自成的方法,也只有李成则和顾青瓷知道,外人当然就看不明白。   顾青瓷稍稍给余显解释了两句,她现在心里十分激动紧张。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口里直念叨着:“……十里铺子,什么意思,这是哪儿,相公在那儿吗。”   她自己弄不明白,于是赶紧问余显。   余显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一个士兵连忙说:“十里铺子其实是一家酒庄,在城外,距离内城大约十公里,听说那里酿的酒十分好喝……”   不说顾青瓷,连余显脸色都变了。   昨天晚上的行动并不容易,没有救出李成则不说,还让其余几个兄弟都受伤了。   等找到那块玉珏后,余显心情更是沉重,几乎觉得李成则已经出事了。   哪能想到峰回路转,玉珏到了顾青瓷手里,竟然还能看出一条信息出来。   知道了十里铺子,几人也不必休息了,直接吩咐人准备些吃的,填饱了肚子,备齐车马就准备出发。   顾青瓷丝毫没有犹豫也要跟着一起去。   这次余显没有拒绝。   又不是深入敌人复地,并不多危险,再说他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保护不了一个女儿家。   于是一伙人出发了。   十来里地的距离,除了城门快马加鞭没一会儿就到了。   这里果然是一家酒庄,一长排,外头有马棚,位置不小。   还没到,远远就看见一杆杆子上数着一块布,上面写着十里铺子四个大字,在空气中飘来飘去。   等走进了,来到大门前,也能看见题写字的匾额。   人还没进去就能听见里面喧闹的说话声。   大概是客人。   余显招招手,一伙人下了马车,然后往酒庄里头走。   没一会儿小二就迎了上来,将人往里头引。   他们还没弄明白情况,自己什么都没声响,在店伙计的指引下,找了个空桌子就坐下了。   才坐下没多久,酒庄外面有来了一伙人。看面相凶神恶煞,十分不善。   顾青瓷眼里哪有这些,心里只想着自己相公。   想着李成则给她留下这个信息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已经过来了十里铺子,可是相公人在哪儿呢?   她心有所思,自然焦躁不安。   于是也没坐着,而是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四处看。   这院子里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坛子,都是用黄纸用麻绳把口子封得紧紧的,可这整个地方也是真真切切溢满了一股酒香。   这地方很大,前一排后一排,都是屋子,顾青瓷小心翼翼走,走到了一偏僻处,前面有一排房子,但是房门是关着的。   顾青瓷穿的是男装,所以她也没顾忌,飞快走过去想看一看。   整这时,侧边却飞快出来一个人影。   将顾青瓷一把搂了过去,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后背,顾青瓷正要大叫,嘴巴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然后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别出声,官官,是我……”   顾青瓷的眼睛陡然睁开,一瞬不眨地望着眼前人。   从出京城里到来到这里都没哭过一声的人突然眼泪扑簌簌蜿蜒而下。   “相公!”   她一把抱住了李成则的腰。   “好了,乖啊,别哭。”   李成则捧着她,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   然后带着顾青瓷进了一间屋子。   顾青瓷哭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平静下来,然后开始上上下下检查李成则,“相公有没有受伤?”   李成则低声笑了笑,又哄了紧张的姑娘几句。   顾青瓷吸了吸鼻子,说:“相公不是被人抓去了吗,怎么在这儿?我担心死你了。”   李成则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是使了个计逃了出来,之后再给你解释。官官既然能找到这里肯定起来看到我留下的那块玉珏了?”   顾青瓷点点头。   李成则又问:“余显他们也来了?”   “嗯,都来了。”顾青瓷一边说一边又趴在人怀里去了,不肯起来。   她实在是怕得很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绪不宁精神紧张,到现在才完全放松,不过依旧心有余悸。   生怕相公再出什么意外,突然消失不见。   李成则心疼了,就也顺势抱着顾青瓷。   一边说:“这便好,若不来几个人,我一个人还真不好办。”   顾青瓷从他怀里抬起脸,没大听明白,于是歪了歪头。   李成则嗤笑一声,说道:“这里可不是个简单地方,进来了就不好出去……”所以他才需要几个帮手。   说罢,他又凑近顾青瓷的耳朵旁,说了一段话,“听着官官,我们得先把这事给解决了,你这样做……”   顾青瓷竖着耳朵听的很仔细,每句话就记住了。   李成则就捏捏她的手,“好,去吧。”   顾青瓷也没任性,咬着牙,推开门就出去了。   又回到了前面吃酒的地方。   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再桌子底下拉了拉余显的衣服,然后,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张小纸条。   余显手下接了,面上不动声色还是那副表情,抽了个空打开看完。   很快几人的酒菜上上来了。   余显就一脸笑容地招呼大家吃饭喝酒。 第139章   几人私下相互使了个眼色, 顾青瓷抬手, 若无其事用酒杯碰了碰嘴皮子, 其他人你一杯我一杯对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里外几个桌子的人突然都倒了下去。   顾青瓷余显他们见状也顺势倒趴了下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然后听有一个人开口说:“大人, 人都已经倒下了, 您要找的人就在那一桌。”   顾青瓷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动静, 耳朵凝神竖着,只听得一些人往前走,走到了最里面一桌。   然后一道柔柔的女声响起:“把那小少爷单独绑起来, 其余人送去地下地牢。”   顾青瓷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但一时之间又没想起来。   她知道那伙人都在前面, 于是接着自己的趴着的姿势,偷偷眯了一条缝, 看向前头。   她看见一个侧面站着的女子的身影, 于是又把目光向上移。   直到看见对方的脸,她才一下子惊了。   竟然是姜韵!   她不是逃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姜韵怎么会参杂在这件事里, 她有什么目的?   顾青瓷心里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惊疑不定,不过却是马上闭紧了眼睛。   她已经依着李成则的奇特的, 将一道药粉洒在地上。   混在一滩酒水里。   那些人用想掺了药酒把他们药倒,他们回以非常手段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青瓷刚才看了一眼, 那几个人口里的那个小少爷就是之前在他们之后进来的由一群壮汉护着的其中一个人。   却是不知道怎么与姜韵结了仇。   那药挥发得很快, 不到一刻钟, 只听得“彭咚”一声, 是一个人倒下的声音。   姜韵那边的人登时大惊,立刻有人大叫了一声:“不好!有迷烟!”然后及时捂住了口鼻。   其实并非什么迷烟,就是一种罕见的能与酒水相融然后挥发的东西,让人闻了会乏力失去意识的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   顾青瓷见他们快倒下,于是一个手势,余显和他旁边两桌的手下全部一下子站了起来,握着刀飞快走过去,将那一群人全部打倒制服住。   顾青瓷又跟余显打了声招呼,然后自己往外跑,去找李成则。   李成则那边也抓了一个人。   “相公!”顾青瓷叫了一声。   跑过去抱住李成则。   声音哑哑的,“相公你没事吧。”   这几天的经历,以及得知李成则失踪后的煎熬和委屈,在见到李成则后,全部爆发了出来。   甚至恨不得一直缠着他不分开才好。   李成则感知到他的情绪,让人抱了一会儿,又在耳旁一遍一遍的哄她。   很余显那边处理好了,抓到的人都让属下捆着带回去审问。   这才过来见李成则。   一句话说不出来,脸上激动的神情却无法掩饰,只锤了一下李成则的肩以作示意。   “走,先立即这里再说。”这其中还有好多事余显他们不明白,李成则肯定要跟他两清楚。   显然这里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于是一伙人这才坐马车离开了,只留下余显的两个下属处理酒庄剩下的事。   回了城,李成则抱着已经睡着的顾青瓷去休息,随后嘱咐丫鬟照顾好她,自己则先去了前厅,要和余显交代一些事情。   原来,李成则当初被抓走后,他不是没手段逃出来的,只是他发现了一个秘密,所以才顺势而为被他们绑走。   接着就被关到了地下室。   敌军在他们的城外有一个窝点,就是十里铺子。   这里表面上是卖酒的,实际上却是一个消息传递站,一个大网,所有的探子奸细就在这里街头递消息。   李成则也是被关去了地牢才无意中知道这件事,他原本是想把军中的内奸揪出来,没想到顺藤摸瓜带出了一大串。   当时也是预防有人找过来自己,所以才随身的玉珏留下。   只是从没想过顾青瓷真会回来,他编那几个字也是下意识的行为,只想过这玉珏余显是一定认得的。   混进酒庄李成则先治服了两个人才得以在这里活动,不然还真没办法实施自己的计划。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会碰见姓姜的那个女人,且她还成了炎国那位庆王爷的妾室。   原本的计划还要复杂才能捉住这些人,余显他们来得及时,省了李成则许多功夫。   终于把幕后人捉住了。   余显听完才全明白,越发感慨李成则心细如发有勇有谋。   竟然这般厉害,实在让他佩服不已。   两人说了一个时辰话才分开,李成则回了给他和顾青瓷安排的院子。   好好洗漱了一番,回了房间,脱下衣服上了床,抱着顾青瓷歇了过去。   那些抓住人自由余显审问,潜藏在军中的奸细也给捉了出来。   李成则和顾青瓷休息了几日,就带着过来时的一行人,出发会京城了。   一路走了大半个月。   到了家。   老太太和李保德都出来了,老太太抱着李成则心肝肉地叫唤,很是哭了一会儿。   之后,才抬眼看了看,道:“你夫人怎地不见。”   李成则这才说:“她害了病身子不舒服,路上吐了好几回,现在还昏睡着。”   老太太唬了一跳,连忙道:“这可怎么了得,快抱下来送进屋子里休息!”旋即又打发下人去请大夫。   顾青瓷是真不舒服,面色苍白,看着就知道瘦了好些。   李成则瞧着都心疼。   大夫过来了连忙把人请进去。   诊了一刻钟。   老大夫才捋了捋胡须收回手。   李成则连忙问:“大夫,内子身子如何,可有碍?”   老大夫笑着摇了摇头,说:“恭喜少爷,尊夫人有喜了,已然三月有余,如今身体略有些虚弱,须得好好调养。”   李成则愣了一会儿,才回神,合手给大夫鞠了一礼,道:“多些大夫!内子可用吃药?”   大夫说不用,好好休养一阵日子就可以了。   屋子里丫鬟一脸欢喜,张嬷嬷更不必说,又使了小丫鬟去通知老太太和老爷。   自己转身去了厨房,嘱咐厨娘炖补汤去了。   李成则坐在床沿边,摸了摸顾青瓷的脸,不一会儿,床上人就迷糊睁眼醒了过来。   张口就叫了一声:“相公。”声音亲近又依赖。   李成则忽然一笑。   随后俯身,在顾青瓷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啊!不好意思,耽搁几天了! 感谢所有追文的宝贝,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没你们我也写不完这本书,真的非常感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587004、2821145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文赛 188瓶;离城 50瓶;35190231、细雨蒙蒙、19907631、暗夜之魔 10瓶;千苛 5瓶;糯糯想吃糖 2瓶;瀚筱晡、柯杳、晨熙麻麻、quanq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