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六零美食养家记 作者:棠酥 文案: 一串差评,让程遥遥穿成了书里的恶毒知青女配,胸大无脑,水性杨花。想到原主的凄惨下场,程遥遥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可贫瘠的农村里,饭都吃不饱,还要下地劳动。娇滴滴的大小姐拔根草都能伤到手,哭着要嫁人。 程遥遥美艳绝伦,一颦一笑都引得全村小伙子疯狂。嫁人的消息一出,村霸帅小伙,退伍兵哥哥,知青高干男争相上门提亲。  陈遥遥统统拒绝。 谢三是地主家的狗崽子,阴沉孤僻,杀猪时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眼睛眨都不眨。村里人避之唯恐不及。 某个春风和暖的日子里,谢三娶回了程遥遥,全村人都惊掉了下巴。 婚后的日子甜得像掉进蜜罐里,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给自己找的那个饭票,好像就是搞死原主的未来大佬? 内容标签:种田文 重生 美食 年代文 主角:林然然 ┃ 配角:我的预收文:《七零御膳美人(穿书)》和《恶毒女配她只想做饭》 ┃ 其它: ================== 第1章   天蒙蒙亮,枯枝上结着霜花,冻得人皮肉发紧。   年关赶着近了。   按说这天气是该躲在家里烤着火,老婆孩子热被窝才舒坦。甜水村却不,一村子的人乌央乌央地拥在打谷场,举着火把,喜气洋洋,人人都探着脖子往跟前凑。   今天杀猪分肉。   这是他们甜水村的讲究,杀猪得趁天不亮。   养了一年的大肥猪膘肥体壮,几个壮实后生赶了半天才压住,屠夫高举雪亮大刀,瞅准了一刀捅进喉咙,温热的血喷出来,猪拼着临死的力气凄厉哀嚎,屋里惊醒的孩子吓得嚎啕大哭,人人脸上却都涌动着喜色。   这会儿他们可顾不到这些。   大肥猪养了足足一年,每家按照人头可以分上一大块,少的五六斤重,多的足有十来斤。   虽说这拿多少肉都有定数,甜水村人却还是两眼冒光,牢牢盯着断气的肥猪,生怕自己少看一眼,就会少分到一块新鲜肥美的猪肉。   猪血当然是不能浪费的,拿干净木盆接着,加上盐,这年头人人肚子里缺油水,猪血也是好东西。   放血,褪毛,一只大肥猪很快就变得白白净净,摆在肉案上。   甜水村生产大队队长林大富披着大棉袄,手拿花名册站在高处,喜气洋洋道:“咳咳,同志们,安静!”   这是队长要讲话,闹哄哄的村民们安静下来,热切地盯着队长手里的厚本子。   林大富扯开嗓子道:“又到杀年猪的时候啦。要感谢毛/主席,要不咱咋能吃上肉?日子会越过越好地!”   “队长,先分肉吧!冻死个人哩!”一个村民嚷嚷道。   “就是,先把肉分啦。俺赶着回去烧饭!”   这林大队长打起官腔就停不下来。平时还能耐着性子当听大戏,现在大肥肉就明晃晃地摆在跟前,大伙儿眼里胃里都火烧火燎,家里孩子打昨晚就开始盼着肉了,还不赶紧拿回去做了解解馋?   林大富的演讲被打断,好脾气地哈哈笑:“成成,知道大家伙儿馋肉了。下面我念到名字的,派人上来领肉。走着!”   “林老三,猪肉十三斤!”   屠夫手起刀落,割下一大块丢在秤上,不多不少十三斤。   “人口多就是好,这么多肉,能吃到明年!”林老三家里壮劳力多,猪肉也分得多,在村民们啧啧称羡声里上前领了肉。   分肉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只大肥猪很快就去掉小半,没领着的村民看在眼里,不由得发急。越往后挑的余地就越少,说不得还得拿点下水和猪蹄猪耳朵,那可亏大发了。   “下一个,林武兴,猪肉二十斤!”   “嚯!”这一下可了不得了。   家家户户人口不同,多的有十几斤,少的也有七八斤。可林武兴家凭啥拿这么多?他家人口不是最兴旺,公分也不是最多。   村民们都这么想着,就有人问出来了:“队长,他们家也有两个老的,三房儿子,凭啥比我家分得多?”   “咋?俺们家人口兴旺,底下七八个孙子孙女,多分点咋了?吃你家的肉啦?”先声夺人,人群里挺身而出个干瘦老太,一身干净蓝布棉袄,眼角皱纹都写着厉害,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儿媳。   正是林武兴的老婆林王氏。   见林王氏瞪着自己,质疑的人一缩脖子躲人群里了。这林王氏给林家生了三个儿子,在家里村里都挺得直腰杆,是村里头一号难缠人物。   林大富咳嗽两声,解释道:“林家大儿子两口子为建设社会主义牺牲了,有五斤是队里额外给的,这叫……哦,叫抚恤金!这是上头领导批准的,有意见找领导去!”   这下大伙儿彻底没话说了。谁敢找领导去?肚子里嘀咕嘀咕算了。   “听到了没?这是我大儿子的那啥金,是我大儿子拿命换来的!”林王氏这下可得意了,在众人五味杂陈的眼神里上前领肉。   “谢三儿,给俺切十五斤大肥膘,剩下的切五花肉。”林王氏不客气地道。   屠夫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提刀切。   “等等!我家那份猪肉单独分。”人群外响起一个少女嗓音,这声音呖呖像三月的黄莺儿,听得人心头一荡,好似从寒冬到了初春。   人群分开,挤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女。面容憔悴消瘦,却难掩清秀,一双清水眼,特别是那皮肤,甜水村头一份的白,白嫩得像剥了壳的荔枝。   人群里小伙子眼神全火辣辣地盯上去了,有不认识的还问:“这是谁?”   “你还不知道她?别想了,林建彬的大女儿,刚从城里回来就跟林宝柱搞对象那个……”   “奥,是她啊!”接下去是一阵窃窃私语,响起了不怀好意的哄笑。这年头男女大防特严重,村里但凡有点风流韵事都可以被反复咀嚼。   先前问话的小伙子红头胀脸,特失望地看了眼水灵灵的少女。   “大丫头,你来干啥?这儿分猪肉,你女孩儿家家来干啥!”林王氏呵斥道。   来人正是林建彬的大女儿,林然然。   她裹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棉袄,哆哆嗦嗦,跟张美人画似的站那儿,气势却不落下风:“我来分猪肉。队长,队里分猪肉怎么不通知我呢?我也是村里的一员啊。”   林大富被她问得一愣,林王氏一蹦三尺高,拍着大腿嚷嚷:“反了天啦!一个死丫头片子也敢来分猪肉!给我滚回去,少给我丢人现眼!”   林然然冷笑,压根不理林王氏,转向林大富道:“队长,我代表我父母来领猪肉了。我父母,我,妹妹弟弟,一家五口,麻烦您给算算能分几斤?”   林大富头都大了,好好地分个肉咋能出这档子事呢?林武兴在村里辈分高,还有两个大儿子,他不想得罪。冲林然然道:“然然,听你奶的吧,你们还没分家,咋好自己来拿猪肉?”   林然然挑眉,还没开口,林王氏张开手像个老母鸡似的拦在肉案前嚷嚷:“哪有丫头来分肉的!别给她分!这肉是俺家的,一个赔钱货还想来分猪肉?死丫头,给我滚回去!”   “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啥赔钱货不赔钱货的,那都是旧社会的说法。难道你想搞复/辟?你这是严重的反动思想!”林然然厉声道。   林王氏被怔住了,她大字不识一个,但村里广播天天放着,工宣队天天喊着,这“反动”她还是知道的。跟这两个字沾边的人要戴高帽□□的。   “你……你这死丫头吓唬谁呢,俺咋反动了?俺是你奶,还管不了你一个丫头片子?”林王氏强撑道。   “你还在说!队长,你听见了,我举报林王氏宣扬封建思想,反对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林然然大声道。   “呃……林王氏,你这些反动思想收起来!啥年月了还搞这一套。”林大富和一干村民都听傻了,冷不丁被指名,赶紧道。废话,毛/主席说过的话那能反对吗?   “俺没有,俺那是……”林王氏气短,被两个儿媳拉住,顿时不敢吱声儿了。可她气得直喘,咋也想不通,她当奶的骂骂孙女,咋就成反动分子啦?   林然然这才甜甜一笑,冲队长道:“还是队长觉悟高。那您给算算,我能领几斤肉?”   “你们一家五口,一共……”不对!他啥时候答应给林然然分肉了?这城里来的丫头就是不一样,几句话就把他给绕进去了!   林王氏气得嚷嚷:“肉是俺家的!不准给她分!”   “就是,你看谁家姑娘跟你似的,天没亮出来乱晃?你看丹丹萍萍她们谁不是在家等着?”二婶跟着道。   林然然不冷不热看她一眼:“谁让我娘死了,没人给我抢侄女侄子的猪肉吃?”   这话诛心了。村民们轰然讨论起来,林王氏啥样人他们都知道,偏心眼没边了。这大儿子才死,就开始搓磨孙女儿了?   二婶张口结舌,林王氏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指着林然然呼哧呼哧直喘气,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   “你……你胡说八道个啥!”林王氏没想到这丫头敢这么说,脸都绿了,“咱们家咋饿着你了?一天两顿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咋有你这么馋的丫头,一见猪肉就走不动道?”   这时,三婶好声好气道:“然然,村里的条件你也知道,咱们家还是为了你们回来才做点白面,平时你堂弟堂妹们都吃菜团子呢。你别急。等奶把猪肉领回家做好了,肯定顿顿做给你吃。”   两人一唱一和,给林然然扣上了馋肉的大帽子。   村民们听到这,又反过来对林然然指指点点:“多大的丫头了,嘴咋这馋呢?”   “哪有丫头来分肉的,赶紧回去。”   林然然默然不语,林王氏听村民们口风都偏向自己,得意地瞥着林然然。   三婶悄悄在背后扯了扯林王氏,悄声道:“娘,先分肉。”她是林王氏最疼的儿媳妇,一句话提醒了林王氏,把肉拿到手再说,回去再舞弄那死丫头。   林王氏枯瘦脸上挤出个笑,冲林然然道:“然然啊,听话。想吃肉奶给你做。你小孩子家家拿了肉也是糟蹋了。奶拿回去做好了,顿顿给你吃。”   她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怪瘆人的,林然然淡淡笑道:“不用了。我不馋肉。”   “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林王氏心花怒放,丫头片子还是嫩,几句好话就哄住了。   村民们也好奇地看着林然然,你不馋肉你折腾个啥? 第2章   “我不馋肉,可我得活!”林然然笑容一敛,大声道:“打从我回到甜水村这个家,我一口饱饭没吃上过。我今天来领猪肉,不是馋,是再不吃口饱饭,我连着弟弟妹妹都得饿死了!”   林王氏:”你你你……你瞎咧咧啥呢!咱家咋饿着你了?一天两顿少你的了?”   林然然道:“是一天两顿。你们一天两顿白米白面,我们姐妹一天两顿野菜糊糊,这能一样吗?”   “你……你瞎说八道!”林王氏嗷地叫唤起来,扑向林然然要打。   林王氏这一恼羞成怒,反而证实了林然然说的话。村民们都很看不惯林王氏,又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一见动手了,大家赶紧劝架,拉着林王氏七嘴八舌道:“别动手,好好说。”   林然然快言快语道:“我不配,你其他孙子孙女咋就配了?他们爹死了,还是你们当烈士了?吃着我爹拿命换的粮食,还要活活饿死我们。我是活不下去了,你们不让我活,我就上城里告领导去,告你们侵吞抚恤金,虐待烈士遗属!”   她一句接一句,说得林王氏毫无招架之力,“死丫头赔钱货”来回车轱辘。   站在高处的李大富听着这话心里打鼓,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咋这厉害。她句句指着林家骂,暗里都在敲打自己。   她要真上城里告状,那先遭殃的就是自己这个大队长。他还想评先进大队呢,咋能出这篓子?看来这肉,今天还非分不可了。   “咳咳。一家子的事儿关起门来解决,咱们现在说分肉的事。”李大富道,“然然,你们家按公分算,分五斤肉。”   林王氏急眼,被三婶拉住:“娘,五斤就五斤,算了。”越扯越多,万一这丫头再扯到抚恤金上,那损失更大了。   林王氏心在滴血,那可是五斤肉哇!这要熬成油,能吃几个月,做成腊肉能吃一年!不过想到村里给的抚恤金和白米面,她心气儿顺了点,剩下十五斤肉,还是比别人多。   林然然点点头,冲屠夫道:“十斤肉,谢谢。”   “啥!你说啥!死丫头你疯了你!”林王氏跳了起来,三婶也沉下脸。   二婶嚷嚷道:“你疯了哇,十斤肉!你咋敢想!”   李大富道:“然然,错了,你们家按公分是五斤肉。”   林然然无辜道:“按公分该拿五斤肉,还有额外给的五斤抚恤呢。五加五等于几?”   人群里有人嚷:“五加五等于十!”   “没错。”林然然笑开来,对着屠夫道,“麻烦给切肉吧。”   “不能给她!个死丫头反了天还,那是该给我老林家的肉!”林王氏冲到林然然跟前,劈手冲她打下去。   林然然灵活躲开,林王氏打了个空,反把自己摔地上了,村民们哄然大笑起来。   “娘!”二婶三婶赶紧来扶,给林王氏拍拍身上的土。   林王氏一晚上闹了几次没脸,哎哟哎哟地装痛。   “咳咳,都别闹了!”李大富一声吼,不悦道,“然然啊,差不多得了。你一个孩子,分那么多咋吃得完?”   “是啊,女娃子能分肉就不错了。”刚才还同情林然然的村民又觉得林然然太贪心了,也有酸的。三个孩子,分十斤肉,咋吃得完?他们家忙了一年到头也才十斤!   林然然慢条斯理道:“队长,我只要五斤猪肉,再把猪下水和边角给我就成。”   “啥?”李大富以为自己听错了。   村民们再一次沸腾起来。特别是还没分到肉的村民,都喜上眉梢。分得晚的都怕分到猪下水和猪蹄猪耳朵,这丫头自己居然不选肥肉,选猪下水。那他们就可以分到肉了!   这年年分肉,猪下水和边角没人爱要,总得闹上一场,听说隔壁村今年还有动手的。李大富都想好了,没人要他就自己发扬风格包下。没想到林然然主动冒出来。   李大富还是好心提醒:“然然,这猪下水跟猪肉可没法儿比,还有股骚味儿,你一个孩子咋会做?还是选肉吧。”   林然然笑道:“队长,我是这么想的。乡亲们辛苦了一年,人人都缺油水,都想分到好猪肉是不是?”   “没错儿!”   “都辛苦一年了,俺家去年就分到一对猪耳朵,今年可不敢分给俺啦!”   “谁家不想分好猪肉哇!“   村民们鼓噪起来。   李大富皱眉:“你说这干啥?”   林然然慨然道:“我们家住在城里,也没参与过村里的劳动。分十斤猪肉心里过意不去。毛/主席说过,要向雷锋同志学习。所以我分五斤肉就行,猪下水给我吧!”   “这,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觉悟还挺高!”李大富意外道。刚才还觉得这姑娘太刁钻拔尖,没想到有这觉悟!   “凭啥啊!那是俺们老林家的肉!你不要给俺!”林王氏忙道,“你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儿,咋能要猪下水呢!”   在林王氏看来,林然然就算拿到十斤肉,到头来还是自己家的。那换成猪下水,岂不是便宜村里其他人?   “人家然然都同意了,你说个啥!”   “还是人家然然觉悟高!”   “然然舍己为人!好同志!”   “就是,不像有些人,啥好处都想占着,脸咋那大呢?”   “人家孩子都这么大度了,你们当奶当婶的还有脸逼人家?赶紧把肉给人家分了!”   “对!老林家忒不要脸,占了人家的米粮抚恤金,还饿着人家孩子!现在连块肉都要抢!”   “我们支持然然分肉!”   利字当头,村民们当然偏着自己了。林王氏要分二十斤好肉,林然然却肯包圆猪下水。这买卖谁都会算,大家伙一致同意林然然分肉。林王氏歇斯底里的嚎叫被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压根没人理她。   李大富挥手:“就这么定了!大家要向然然同志学习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别年年分东西都打得乌眼鸡似的!”   林然然对屠夫道:“麻烦给切五斤肉。”   屠夫是个年轻人,沉默地看林然然一眼。雪亮刀锋一闪,利索割下一块五花肉,又切一块肥油,两块丢上称,五斤三两。   “就这么着吧,再把猪下水给然然装上。”李大富道。   林然然都自愿要猪下水了,也没人计较多几两的事儿,除了紧盯着林然然的三双眼睛。   屠夫拿了个铁桶,把猪下水丢进去递给林然然。林然然接过,沉!年轻人稳稳抓着桶柄,等林然然抓稳了才松手。   林然然咬牙提好桶,又把串好的猪肉提在另只手上,冲年轻人一笑:“谢谢。”   年轻人擦把汗,拿起刀,又等着下一个了。   林然然提着肉让开路,让别人分去。谁知道一转身,林王氏那张皱皮老脸就贴上来了:“然然,你别让他们骗了,猪下水哪有肉好!他们欺负你是没爹的孩子呐。”   “咋说话呢!”这话大家就不爱听了,“是然然自己要的。”   “是啊,欺负没爹的孩子会遭报应的。”林然然笑了笑,然后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奶,我爹妈看着你呢。”   林然然的眼睛黑漆漆盯着她,加上幽幽的一句话,林王氏猛地一哆嗦,打心底冒出股寒气!   乡下人长日无事,都爱讲些神神鬼鬼的打发时间。虽然现在不让说了,这种敬畏在林王氏心里还是根深蒂固的。   想到才死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还有他往年给家里送的米面粮票,林王氏头一次生出了心虚:“死丫头,你……你少吓唬俺!”   ”呵。“不怕你哆嗦什么。林然然伸出手把肉递她面前,眼神还是那么阴森森的:“奶,你敢拿吗?”   这时天还没亮,四周山林都是灰黑色的影,风一吹就飒飒晃动。那猪肉红红白白地晃悠着,林王氏越看越慎得慌,老觉得有东西在盯着她看。   一阵寒风吹过,林王氏哆哆嗦嗦,也不敢再惦记那肉了,她得回去偷偷烧香去去晦气!”回家!“   二婶惦记着林然然手上的肉:“娘,然然那肉……”   “你眼馋你去抢哇!”林王氏破口大骂,一不小心又绊倒在地。   村民们哄然大笑,林王氏摔得快散架,心里更是疑神疑鬼。这路她走过多少回,咋刚说完就摔了?难道真的是大儿子和大儿媳……   林王氏眼睛都直了,脸也白了。二婶三婶看她这样还以为摔坏了,手忙脚乱地扶起她来:“娘,你没事儿吧?摔着哪儿啦?”   “走!回家去!”林王氏扶着儿媳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家赶去。 第3章   打谷场地处村子的最东边,林然然住的地方却地处村子最西边。她提着桶一路走一路歇,呼哧喘气,清晨的冷空气还嗖嗖地往肺里钻,林然然苦不堪言,停在路边歇气。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上头被勒出两道鲜红,手腕更是细得好像一折就断。   穿过来半个月了,林然然还是不适应这样的生活。她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宅女,向来出门三步打车走,买东西靠网购,吃东西更是只有自己挑的,没有吃不着的。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啊?   谁知道一次食物中毒,醒来就穿到了六十年代,同名同姓的林然然身上。在晋江看文多年,林然然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越,还是穿到这个特殊的年代来。   原主林然然的父亲林建彬是家里长子,在城里供销社当运输员,是老林家唯一吃商品粮的人。他二十岁娶了隔壁村的徐红晴。两人婚后生了三个孩子,生活得还算和美。   他一个月二十七块工资,要寄一半回到家里,逢年过节的节礼、粮票不能少,林家人还时不时去城里叨扰。那时候,林家人逢人就吹嘘自家大哥当了城里人,自己也跟着沾光。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林建彬夫妻俩三个月前出了车祸,双双身亡,只留下三个孩子。单位的人帮着料理了后事,又把三姐弟连着行李一起送回了乡下——三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农转非,还是农村户口。父亲没了,只好送回村里了。   这个时候大饥/荒刚刚过去,资源稀缺,为了一口吃的,自家人也能斗成乌眼鸡。林王氏哪里肯要三个拖油瓶?她又不缺孙子,老二老三给她生了三个孙子四个孙女儿,家里的嚼谷还不够吃呢。   可等听到林建彬是为了躲避跑到马路上的孩子才出的车祸,因此政府和单位分别给了一笔抚恤金和粮食后,林家的口风立刻变了。   林王氏和婶子们笑眯眯地哄着林然然姐弟三个,让刚失去父母的林然然十分安慰,什么都听奶奶的。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爸妈留下的东西都被奶奶以“保管”的名义要走了。她的漂亮衣裳,鞋子,都穿在了小姑和堂姐妹们的身上。父母的同事们凑钱送来的糕点、糖块,全被奶奶分给堂兄妹们,她的弟妹只有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的份。   林然然现在没爹没娘,手里的东西又被哄光了,压根不敢反抗,只能忍着泪告诫弟弟妹妹不要闹。饶是这么着,林家人也没有放过林然然……   “然然,咋不走啊?提不动啦?”一个容长脸,说话爽利的女人招呼道,正是住在屋前的红霞嫂,身边憨厚男人是她的丈夫林大关,提着挂肉,一看就是刚分完肉回来。   林然然礼貌笑道:“红霞嫂子,大关哥,我歇歇再走。”   “嗨,歇啥,让你大关哥给你提回去!”红霞嫂道。   林然然忙客气拒绝,林大关已经提起桶率先走了。这年头的人就是实在,林大关干惯了粗活也不把这点重量放在眼里,闷头走在她们身后。   红霞嫂挽着林然然的手,打量着她手上的痕迹,啧啧道:“城里丫头就是不一样,看你这皮肉,哪里是干得了这些活。可怜哦……”   要是原主听到这话,少不得又要眼泪汪汪。可林然然只是笑笑,抽回手:“哪有什么干不了的。多干干就习惯了。”   “这话就对喽。你早这么立起来,哪能被……哎,不说了不说了。既然你明白过来,以后咱们乡里乡亲的,你有啥要搭把手的,就跟婶子说。“红霞嫂拍着林然然的手道。   林然然忙应了:“村子里人人都知道婶子好,要不怎么选您当劳动模范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红霞嫂喜吟吟,顿时把林然然引为知己,跟她说起贴心话:“看你今天抢肉挺厉害,咋到关键时候就犯糊涂?那猪下水臭烘烘的有啥吃头?哪顶得上肉啊?”   “我回家做好,拿点给婶子尝尝?”   “哎哟,那婶子可等着啦?”红霞嫂半开玩笑道。   “好嘞。”说话间到了林然然家门口,林然然把铁桶接过来,跟红霞嫂夫妇道谢后回了家。   没主的屋子破败不堪,屋子里连个家具都没有,一张破板子搭成床,铺上稻草,就算是姐弟三人的临时住处了。   林然然一进屋,就听到了细细的哭声。   林然然连忙放下桶,赶过去道:“小秋,小景,怎么了?”   一团破棉絮下,露出两张哭得惨兮兮的小脸蛋,一个是妹妹林小秋,今年七岁,另一个是弟弟林景,才五岁。一看见林然然,小景哇地哭出来:“姐姐,你去哪儿了?”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呜呜呜……”妹妹怯怯地看着林然然。   两个孩子眼里的惊恐让人心疼,林然然一手搂住一个,道:“别哭了,姐姐怎么会不要你们呢?姐姐去分肉了,看,一会儿给你们做红烧肉吃。”   她不怎么会和孩子打交道,干脆拿吃的哄他们。小景听到有肉立刻吸了吸口水,小秋却道:“咱们也能分肉?”   “怎么不能?你看,这不是肉?”林然然踢踢地上的铁桶,“我从奶那儿抢来的。她们一大家子分十斤,咱们三个也分十斤。今天给你们炖肉,保证让你们吃得饱饱的。”   闻言,小秋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露出惊恐的神色:“姐,奶会打死你的!快把肉还给奶吧,我不吃肉,别让奶打你。”小秋懂事早,在林家被搓磨了那么久,也晓得粮食都掌握在林王氏手里,他们姐弟是半点捞不着的。   小景听到这话,也吓傻了。抱着林然然的腰哭道:“小景也不吃肉了,奶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   林然然被两个小家伙缠得哭笑不得,她前世是个孤儿,原来有家人,被人需要的感觉这么好。林然然挨个哄了很久,才勉强让他们相信自己不会有事。   “你们再睡会儿,姐姐去厨房做饭。”把他们哄睡了,林然然提着肉去了屋后的厨房。   厨房是半露天的,大灶上空荡荡,铁锅早就在大炼钢的时候被砸了,灶台上摆着口破砂锅,这些天姐弟三个就是靠这砂锅煮点杂粮糊糊,再焖几个地瓜吃。   角落里的两个破布口袋都空了,油盐酱醋更是半点没有。   林然然冷笑,林家人还真是不给三姐弟留活路啊。她空有这一挂肉和一身厨艺,却不知道怎么施展。   林然然看了眼四周无人,闭上眼,再睁眼时,她已经身处在一间非常现代化的厨房里。   林然然在二十一世纪是个美食博主,工作就是在微博上发一些美食视频,再接几个广告,比不得那些大红的博主,生活也还算滋润。   她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小房子。跟别人不同,她房子没有客厅,而是直接跟厨房打通,做成了一个开放式的现代化厨房——因为她的视频都是在厨房拍摄的。   这个厨房特别请人设计装修过,阳光从透明落地窗洒落,光线充足。当中是一张原木长条案板,做菜、揉面、制作甜点都可以在这上头完成。   案板上还放着揉到一半的面,擀面杖和围裙丢在一旁,而锅里的水沸腾着,顶得锅盖噗噗跳动。一切都维持着主人刚刚离开的模样。   林然然是穿过来几天后才发现这个空间的存在的。当时她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在心里怀念着自己那个存货充足,能做出各种美食的厨房,然后身体一轻,再睁眼时就发现身处在自己的厨房里了。   这个厨房跟着她一块穿了!而且厨房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她穿越前的原样。冰箱里的新鲜菜肉没有腐坏,放在水池里来不及洗的蔬菜,也保持着新鲜翠绿的模样。   林然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冰箱,拆了袋吐司大口大口地吃了。然后她心里想着带点出去给弟弟妹妹吃,居然又回到了那件破屋子里,手里还抓着没吃完的吐司。   这些天,林然然就时不时偷拿出一点食物给弟弟妹妹们吃,姐弟三人这才没有饿死。林然然试验了几次,发现食物可以进出厨房。可除了林然然自己,却不能带别人进入厨房。否则林然然早就把弟弟妹妹也带进厨房,躲着过舒坦日子了,何至于为了一块肉去跟林王氏过招。   再说了,厨房里的食物到底有限,加上林然然那阵子刚好迷上做糕点,忘记补充肉食了,导致冰箱里居然没有肉!   光吃那点蔬菜也填不饱肚子啊。林然然自己就算了,那两个弟弟妹妹年纪还小,特别是妹妹小秋,她是个早产儿,从小身体虚弱,全家人都小心地宝贝着,结果回到林家被磋磨一阵,好容易养出的一点肉又掉回去了,七岁的小女孩还不如别人家五岁的孩子高。   林然然一直怀疑她生了病,可现在也没钱带她去治,只能尽量多给她补充补充营养。这才有了林然然今天去分猪肉的那一出。   再说了,这本就是属于林然然一家人的猪肉,哪怕是丢了,她也不会便宜了林家。   林然然打开冰箱,冰箱里有几盒水果,一大盒牛奶,果酱、沙拉酱、芝士、金枪鱼罐头等等塞得满满当当。感谢上苍,穿过来之前她正好补充了冰箱里的存货。   林然然先打开一袋面包,拿出两片烤了,打开牛奶闻一闻,发现还维持着新鲜——这空间的保鲜能力果然强。   想到牛奶的香甜,林然然吞咽了一下,还是选择用白开水来配面包片。那两个便宜弟妹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还是省着点吧。这年头奶粉是紧俏货,有票也买不着,供销社的货架上永远是缺货状态,得有门路才能买着。   乡下的老农民就更别想买奶粉了,没门路也没钱。村里好多小奶娃都是靠着小米粥、鸡蛋粥养活大的。村长家大儿子在城里托熟人弄来两罐麦乳精,可把村里人羡慕坏了!她待会儿得找找,厨房里有没有奶粉。那可是个金贵东西。   林然然大口大口吃完酥脆的面包片,肚子还是半饱。奇怪了,从前她从不觉得饿,吃一点东西能扛一整天。等到了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却时时刻刻都觉得胃里饥火中烧。   饿,是这个年代刻在每一个人脸上的烙痕。   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开始料理一并带进来的猪肉和猪下水。林然然这才发现,铁桶里不仅有全幅猪下水,还有两个猪蹄。而猪肉是两块,大块的是五花肉,小些的那块是肥油。虽然林然然要的是纯五花肉,但这年头人人都想要能炼油的大肥肉。这是屠夫的好意,想到那个不多话的年轻人,林然然暗暗记下了对方的好。   林然然先把猪心挑选出来,冲洗干净,在心管里塞入几片西洋参和豆蔻,放在砂锅里炖上。这是道补心养气的药膳,最适合小秋吃了。   猪腰、猪肝、猪肺也都挑出来,剩下的猪大肠和小肠泡在一个大铁盆里,倒上小苏打和醋清洗。她本来想用面粉清洗的,但是立刻想到自己现在可是在饭都吃不饱的年代,面粉是粮食,粮食就是命!她宁愿麻烦一点也要节省面粉。   最后看着那五花肉,林然然嘴里分泌出口水来。从前她为了保持身材和皮肤,可以很长时间都不吃肉,但现在一见到这油汪汪的五花肉,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饿!   林然然脑子一转,已经闪过数十种猪肉的吃法。但现在猪肉对她而言可是珍贵食材,她要保证将这块五花肉发挥出最大的用途。   做成红烧肉?不,红烧肉镇上的饭店和食堂都会做。林然然否定了这个想法。她翻了翻橱柜,眼前一亮,有了想法。 第4章   林然然拿出那一小袋梅干菜。这是原主从林家搬出来的时候,林王氏分给她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缺粮缺肉,就是不缺青菜。   甜水村地处南方,物产其实很丰富,自留地里的菜吃不完的就会晒成干留下。这梅干菜就是甜水村的特产,把秋季芥菜发出的嫩苗摘下晒干,能吃一个冬天。只是梅干菜要配大荤才好吃,原主根本不会做,一直留了下来,被林然然塞进了厨房。   林然然那个年代已经很少有农家自制的菜干了。这梅干菜油润乌黑,闻起来有股醇厚香味,正适合跟肥腻的猪肉搭配。   林然然把梅干菜用温水泡上,先料理那大块的猪肉。   这年头的猪肉都是用实打实地养出来的,三层的五花肉肥瘦搭配,肥肉莹白,瘦肉鲜红,一看就知道做出来的味道会很好。   林然然把猪皮上的毛刮干净,又用喷枪燎一遍,清洗干净。拍扁一块生姜,大葱切段,跟猪肉一块冷水下锅煮几分钟,才捞起来晾干。   猪肉用牙签扎出许多小孔,再均匀涂抹老抽,这样能让肉更加入味。然后下油锅把肉皮那面炸至金黄,到肉皮上冒出小小的气泡就捞出来,放凉。把肉均匀切片,只切到肉皮处,整块肉还是连接在一起的。   林然然拿出一个浅口大碗,加生抽、老抽、白砂糖、胡椒粉等调成调味汁,均匀地抹在每一片肉上。   梅干菜这时候也发好了,捞出来挤干水分。就着炸肉的油锅下梅干菜,倒上剩下的调味汁,翻炒均匀。最后把炒好的梅干菜塞进肉片里,其他的均匀铺在面上,盖得严严实实。   把大碗放进蒸锅里,大火烧开后转中小火,焖足两个钟头后就能吃了。其实高压锅更省事省力,只是口味没有小火慢炖的酥软,林然然还是宁愿费劲一些。   在做梅干菜扣肉的间隙里,林然然拿出冰箱里存着的老卤汤,在火上烧开,猪肺、猪大肠和猪小肠都清洗干净了,下锅冷水焯熟,再放进老卤汤里慢慢炖煮。   很快,厨房里就飘散出了卤煮的鲜香麻辣味,还有梅干菜扣肉的特殊香气。   林然然像个守财奴一样,又清点了一遍厨房里的东西。各种调味品满满当当地装了一柜子,彰显着她美食博主的身份。可林然然现在压根不理会那些,而是检查着存粮。   10KG的面粉三袋,5KG的面包粉两袋,20KG的大米一包,挂面一箱。绿豆、红豆、薏米等杂粮都用小罐子装着,预测不超过五斤。还有好几个箱子堆在角落里,还来不及拆——穿过来之前,恰好遇上某宝大促销,林然然为了凑单买了不少东西。   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这个爱剁手的好习惯。她有个上班族死党,厨房和冰箱一向空空,要是换成她带着厨房回到这个年代,估计第一天就得饿死。   清点完东西,林然然才想起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妹呢。她系上围裙,把案板上的面揉开,擀平切条,煮出一锅面条来。这时候猪心也炖好了,用筷子一扎就透。林然然捞出猪心,放在菜板上切成片。   做好这些后,林然然带着猪心面出了空间。她计算过,空间里的时间跟真实世界的时间是四比一换算的。也就是说,她刚才在空间里忙活了两个大衣小时,外头才过去半小时多一点。   “饭好啦。小秋小景,来吃饭了。”林然然拿抹布垫着手,端着一大碗面放在灶台上。   村里人吃饭都喜欢端着碗聚在门口,一边吃一边说闲话,熟悉的还会互相尝尝对方的咸菜啥的。可原主是城里来的,受不了这种粗豪的吃法。   他们家讲究吃有吃相,因为这个原主没少被堂姐妹和小姑挤兑。她们都讨厌这个城里丫头斯斯文文的样子,像在故意衬托她们有多粗鲁。而私底下,她们没少偷偷模仿原主的作派。   林然然倒是不介意在哪里吃饭,但今天有肉,她可不敢端出去给人看,只好在灶台上吃。   还是用原主的一个破口陶瓷大碗来盛面,碗身泛着微微的黄,碗底染着一圈褐色,是这个年代的东西。筷子是林然然从厨房里拿出来的,黑沉沉的原木筷,没有多余花纹,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热腾腾的汤面散发出诱人的味道,小秋和小景从房间里跑出来,像馋极了的小狗一样,拼命闻着空气里诱人的香气,小秋不敢置信地道;“姐,这是你做的吗?好香!”   “是面条!姐姐,我饿了,我想吃。”小景则是含着手指,馋得直吞口水。   林然然立刻把他的手指拽下来,笑道:“姐姐说过什么?”   “不……不可以吃手指。”小景想起姐姐的嘱咐,赶紧低头认错。   “乖。”林然然用个破木盆舀了点水,偷偷兑上空间里的热水,招呼弟弟妹妹洗干净手,这才让他们吃饭。   碗里的面条白净均匀,浸泡在热腾腾的汤里。猪心切成片盖在面上,闻上去除了肉食那诱人的香味,白面的麦香,猪心的肉香,还有一点参片和豆蔻的清苦药香,一口白面条,一口猪心,在这个苦寒的冬日清晨,幸福得无法言喻。   两个孩子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塞得脸颊鼓鼓的。林然然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对于一个厨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做出的饭菜有人捧场更值得开心的呢?   “姐姐,你吃。”小秋注意到林然然没有动筷子,连忙夹起一块猪心喂到林然然嘴边。   “姐姐吃过了。小秋乖,你自己吃。”林然然心里又暖又酸,看两个孩子吃了半天,碗里的猪心都没少下去,道,“你怎么不吃猪心?”   “吃完就没有了。”小秋的脸上露出跟年龄不符的忧愁来,“奶说肉要省着吃,女孩子……女孩子不能吃肉。”   “呸,听她放……”林然然好容易忍下脏话,夹起猪心分别往小秋和小景嘴里塞,“大口吃,吃完了收拾一下,姐姐带你们出门。”   “咱们去哪?要回奶奶家吗?”小秋紧张道。   一听到回奶奶家,小景哆嗦了一下,垮着小脸道,“不回奶奶家,不回奶奶家!”   看这林王氏把俩孩子吓成啥样了。林然然叹口气,道:“放心,不回奶奶家。姐带你们进城去。”   吃完饭,林然然进空间查看了一下。扣肉已经蒸熟,酱色发亮,梅干菜特有的醇厚与肉的浓香赤酱混合在一起,让才吃完饭的林然然成功地又饿了。   卤味也已经入味。林然然把火关掉,切了一截卤大肠,又切了一块猪肺,夹七八片扣肉一起,就把个铁饭盒装得满满当当。用块旧蓝布把饭盒包裹严实,不让香气外泄,装进个军绿色斜挎包里。   做好这一切,时间还不到早上九点。把那扇朽了一半的木门拴上,林然然左手牵着弟弟,右手牵着妹妹出门了。   冬日无事,队里也不用上工,是庄户人一年中难得的闲暇。林然然挑了没人的小道走,还是免不了遇上几个坐在门槛边纳鞋底闲磕牙的女人。   “哟,然然你带着弟妹上哪儿去啊?”   林然然道:“上城里,带小秋看病去。”   “咋?哪儿不舒服了?”一群女人咋咋呼呼围上来,冲小秋一顿捏脸摸手的,最后唏嘘道,“好好的孩子,哎,今儿生产队的车不知道进城没有,你们快去村口等着,靠腿可得走一天呢。”   林然然便感激地笑:“哎,谢谢婶儿。我们走了,小秋小景,跟婶子们说再见。”   小秋小景仰起脸,乖乖地说了再见,便跟着林然然走了。   看着姐弟三个的背影,女人们凑到一起八卦起来:“这是怕林家人算账,带着弟妹躲城里去啦?“   “十斤肉呐,那是活活从林王氏身上割下来的。林王氏缓过劲儿来能饶了她?“   “你替她操什么心?你是没见着人家打谷场上那威风,说要上城里告状去呢。你说她是不是上城里告状去了?”   “不能吧?这丫头也太刁了,林王氏咋说也是她亲奶奶啊。”   “就是,那丫头也不是啥好货色。爹妈才死多久啊,就跟人钻野林子了。”   “啥啥?跟谁钻野林子啦?”这个桃色话题立刻挑动了妇女们的神经,一群女人压低了嗓音嘀嘀咕咕,怪笑不停。   林然然是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的。她领着弟妹,踩着湿漉漉的青石小巷走到一间院子前。 第5章   这是典型的江南民居,小院里种着菜,养着鸡鸭,一进去正对着堂屋,是大队长家待客的地方。两边则是东西厢房,窗户用报纸糊着,挂着蓝布门帘,在村子里也算是头一份的体面了。   大队长家四代同堂,老母亲,大队长夫妇,二儿子儿媳,两个孙子正围在堂屋里吃早饭。村里一般是一天两顿,今年秋收粮食多打了点,村长大儿子又在城里上班,因此宽裕些,早上还能吃顿地瓜稀饭。   林然然牵着弟妹,站在院子门口叫了声:“队长在家吗?”   队长老婆王秀英迎了出来,招呼道:“是然然啊?小秋小景也来啦?”   “大娘好。”林然然笑着问好,小秋小景也脆生生地叫了人。   王秀英眉开眼笑:“多懂礼的孩子,外头冷得很,快进来。”   林然然跟着进了堂屋,大队长看见她就头疼,还是道:“然然来啦?还没吃吧?孩子他娘,去拿三个碗来。”   二儿媳林艳立刻起身:“我去拿。”   “不了,嫂子,你别忙。我们在家吃过了。“林然然笑眯眯拿出挎包里的饭盒,道,“我今儿不是领了点猪下水吗?做好了送来给你们尝尝,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可不敢!我们当长辈的没啥可帮衬你们的,咋能要你们的东西?”不等林然然说完,王秀英就按住林然然的手道。   林大富眼也不抬道:“然然,你的心意我就领啦。东西你千万拿回去,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也不容易。”   林然然笑眯眯的,把包裹饭盒的蓝布抽了,那一□□人的肉香就开始弥漫开来。她道:“我虽然年纪小,也知道今天我能分到肉,全亏了林大叔公道。这点猪下水不值什么,给虎子弟弟尝尝鲜。”   林然然说着,直接打开了饭盒。饭盒用布保温着,这时候还是热的,那股霸道浓郁的肉香立刻散发出来,充斥着整个堂屋。   林大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都忘了说。作为大队长,他偶尔也能吃点荤食打打牙祭,可他还从没闻到过这种奇妙的香气。   至于林家的其他人,全幅心神早就被那一盒肉食勾走了。卤肥肠和卤猪肺还罢了,那半盒梅菜扣肉可是实打实的硬菜!巴掌大的五花肉是浓郁的酱色,油汪汪,要是能一口咬下去……   七岁大的虎子立刻嚷嚷起来:“肉!我要吃肉!”   虎子这一嚷惊醒了林大富,看见虎子伸出小脏手就去抓肉,立刻拿筷子敲他手背,喝道:“咋这馋!这肉是人家的!”   “你咋打孩子!”王秀英怒道。林大富的母亲刘氏搂过虎子心疼地拍着。   虎子皮实得很,含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那盒肉。   王秀英可心疼了,大人饿着没事儿,可亲孙子想吃这口肉,咋能亏着孩子呢?不由得接茬道:“然然,你这是带着弟妹去哪儿啊?”   “这不是小秋这阵子总咳嗽,我想带她去城里医院看看。”林然然道。   王秀英忙对林大富道:“看病不是小事儿,还不给然然开几张介绍信?”   介绍信是小事儿,可林大富却道:“然然,还是听叔的话,别跟你奶赌气,搬回家里去,也好让家人安心。这肉你拿回去,你奶见着肉就不会跟你计较了。”   林然然对王秀英笑道:“大娘,你瞧大富叔,我送点零嘴给虎子吃,咋这样想我呐?林家我肯定是不回去了,小秋的病也得看。我得赶路去了,这个你拿着。”   王秀英捧着热腾腾饭盒舍不得撒手,但还是推回来道:“这……然然,大娘不能要,你拿回去。”   林然然不言语了,含笑把饭盒一推,拉着弟弟妹妹抬脚走了。   “哎哎,然然!”王秀英叫不住人,一手抓着饭盒,冲林大富道,“你个死老头子,咋这么不通人情呢?人家几个孩子多可怜。”   “就是,爹,那林武兴家做事太不厚道,村子里人都说呢。”林国庆盯着那肉。   林大富喝了一大口没滋没味的地瓜粥,道:“你们知道个啥?这丫头的肉可不好拿。你们是没看见今儿打谷场上的事儿,这不是盏省油的灯。再说,帮了她,林王氏那边……”   想到林王氏骂街的神勇,一家人都有些发憷。   “好吃!真香!”虎子嚷嚷道。   林大富一看,虎子捧着饭盒,已经塞了一嘴的肉。   “你这死孩子!那肉要还给然然的!”林大富气得冲王秀英骂道,“你这婆娘咋这眼皮子浅?!”   “别骂她,是俺让虎子吃的。”刘氏出声道。   林大富急道:“娘,您咋也……”   刘氏看着虎子吃得香,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对林大富却没有好口气:“林家做事太亏心了,我看他们将来得悔死。”   林大富怔住了:“娘,您啥意思?”   刘氏没回答,她把饭盒往桌上一推,慢悠悠道:“吃吧。”   好几双筷子立刻伸向饭盒,大人舍不得吃肉,夹的都是内脏。一口下去,顿时都睁大了眼睛。猪肺脆嫩,大肠有嚼劲,鲜香醇厚的滋味在口中爆发出来,比他们吃过的所有肉都好吃!   而虎子早就咬了一大口肉,肥肉软糯,入口即化,瘦肉入味,丝丝缕缕一点也不塞牙,一口下去香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了!   “去年咱家也分了猪下水,咋做出来就没这个味儿呢?”   “太好吃了!”   看着一家老小都吃上了,林大富没辙地叹了口气。   小巷里,林然然牵着弟弟妹妹走着。王秀英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然然,等等!”   她把一张盖了戳的介绍信塞给林然然,对林然然道:“然然,你叔那个榆木脑袋,其实没坏心。”   “我知道叔是为我好。”林然然笑笑。   王秀英又问:“你身上有钱没有?看病挂号就要两毛钱呐。进城这一来一回天都黑了,要是回不来咋办?”   林然然道:“我城里还有认识的阿姨,是我妈以前的老同学。要是晚了,我就住在他们家。”   王秀英这才点点头,犹豫一下,掏了几张粮票和五毛钱塞进林然然手里:“你几个孩子进城,没钱可不行。你拿着!”   那钱热乎乎的,不知道在兜里捂了多久。林大富家一大家子,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林然然握着这钱心里感动,笑道:“婶,那我先收着。你有啥要捎的不?我给你捎回来。”   “那成啊,糖,不锈钢饭盒,还有肥皂,过年拆拆洗洗早用没了。”王秀英随口道。   她就这么一说,也当真。这些东西都得用票换,她男人一个大队长都弄不来,王秀英压根不觉得林然然能帮她弄来。   王秀英送人送到西,带着林然然去村口的供销社,搭了供销社的车进城。   拖拉机后斗上。林然然抱着弟弟妹妹挤在一堆蔬菜粮食里,她左边是一大筐南瓜干菜,右边是大袋大袋堆积的粮食。她把深蓝色大围巾展开,包住三人的头脸,这才勉强挡住寒风的侵袭。   小秋躲在林然然的怀里,害怕道:“姐,你要带我去医院打针吗?我乖乖的,别让我去打针。”   “不打针,姐带你们在城里玩,吃好吃的。”林然然笑眯眯点点她的鼻尖。   小秋的眼睛顿时亮了,却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咱们有钱吗?”   “小孩子家家的,还挺爱操心。你们乖乖睡一觉,醒来就到城里啦,”林然然笑道。   两个孩子果然窝进林然然怀里睡了。林然然把两个小家伙裹严实,掏出介绍信看了一遍。现在管控严格,农民进城要是没有介绍信是不能过夜的,否则会被稽查队当盲流抓起来。吃饭、住招待所、上医院看病,也统统需要介绍信。   给小秋看病是个借口,林然然这次进城,就是打算在招待所住几天,先避避风头。林王氏那战斗力非同寻常,今天早上是被她的突然袭击打懵了,等她缓过神来肯定要大闹一场。   林然然是不怕她,可弟弟妹妹年纪还小,受不得惊吓。而且她这回进城还有一件大事要筹划,关乎她们姐弟三人未来的大事。 第6章   临安县城。临安两个字刻在城门上,历经风霜不见磨损。街边翘瓦飞檐的旧建筑大多残破不堪,墙上斑驳地贴着大幅标语,二楼挑出的小阁楼伸出许多杆子,晾晒着麻布袋似的衣服,小孩的尿布,颜色大多是深蓝军绿土黄,跟街上行人的衣服如出一辙。   这个曾经的江南小镇早已褪去风情,呈现出这个年代特有的精神面貌来。   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下了车,饶有兴致地顺着街道漫步。临安县人口有几万人,算是个大县城了。现在正是年关,城里随处可见肩背手提的农民,想来都是进城置换东西的。   这条街是临安城的中心,供销社、邮电局、副食品店和国营饭馆都集中在这儿,热闹非凡。特别是副食品店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林然然先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供销社里逛了一圈。   供销社里的情景跟林然然在年代剧里看到的差不多。墙上贴着商品宣传画,写着领袖语录。高高的柜台,货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物品。   站在柜台后的售货员穿着深蓝色工装,套着白色袖套,脸比冬日清早的冰茬子还冷。好些农村来的女人们凑在柜台前,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各类物品,最后赔着笑小心地让售货员拿一件给自己瞧瞧。   售货员撇着嘴,伸手道:“票拿来!钱拿来!”   了不得,拿自己当皇太后了。不过这年代供销社一统天下,大到“大三件”,小到一根针、一块糖,都只能从供销社里买。这些售货员说是太皇太后也不为过,所有的物资都掌握在她们手里。   像有些热门物资,红糖、布料、胶鞋,拿票都买不着。上供销社问,永远是两字儿——缺货!但要是熟人,售货员就能变戏法儿似的给你拿出来,还有便宜处理的瑕疵货。   因此这年头能进供销社的都是关系户,谁家要是有个亲戚朋友在当售货员,就更是大家眼里的香饽饽了。   供销社里的东西都一一看过,林然然暂时没有什么买得起的,牵着弟弟妹妹就要走。却发现弟弟眼巴巴地看着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穿着件新棉袄,跟着他奶奶,正津津有味地吃糖块。   “小景,想吃吗?”林然然看到弟弟的表情,弯身问道。   “不……不想。”小景摇摇头,口水却不听使唤地哧溜一下。   林然然摸摸他的头,去柜台上问:“请问水果糖怎么卖?”   “水果糖一块,奶糖一块八。”   “称半斤水果糖,谢谢。”   听林然然说话客客气气,又是流利的普通话,售货员打量她一眼,利索地秤出半斤水果糖。林然然摸出给的那五毛钱交出去,拿起包好的糖。   售货员按住她的手:“哎,票呢?”   “啊?”林然然茫然。   “糖票有没有?”   林然然心里咯噔一下。把这茬给忘了,她没糖票!   “没糖票你瞎捣什么乱?”售货员一顿嚷嚷,把糖果又倒了回去。   林然然丢人地捂住额头,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呢?林然然只好拉着弟弟妹妹走到一边,小秋懂事地道:“姐姐,我们不想吃糖。”   “对,小景也不想吃。”小景抱着林然然的大腿,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都是害怕,那个售货员阿姨好凶,跟奶奶一样凶,他怕她打姐姐。   “真的不想吃啊?那姐姐这些糖就送给别的小朋友啦。”林然然手伸进挎包里,借着遮掩从空间里掏出几颗牛轧糖来。   “啊!糖!”小秋小景围着她又跳又嚷,小脸上阴霾一扫而空。   牛轧糖切成拇指肚大小,白白的,含进嘴里立刻融化开浓郁的奶香,还能嚼到酥脆的坚果。这是林然然之前做好准备回馈微博粉丝的礼物,没想到还能用来哄孩子。   供销社的糖果也就饴糖、水果糖,乡下孩子能吃一小块冰糖就开心得像过年了。至于奶糖,那是富裕人家才舍得买的,办好事的时候每人散几颗,图个面子。两个孩子哪吃过这么香甜的糖果,含着陶醉地品味,早把水果糖忘到脑后。   牛轧糖的香味十分浓郁,在这个水果糖都罕见的年代,立刻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有人羡慕地问道:“你们这糖哪儿买的?”   “亲戚从省城带来的。”林然然怕惹麻烦,简单搪塞过去。   林然然换柜台问了下,掏钱给弟弟妹妹们买了两根不要票的果丹皮,一分钱一大根,用透明玻璃纸包装着。这时候的果丹皮货真价实,山楂味浓郁,咬一口嘴里立刻冒出口水来。   俩孩子一手牛轧糖一手果丹皮,吃得不亦乐乎,登时成为了孩子们的羡慕对象。林然然正要带着他们离开,一个老太太凑到她身边:“姑娘,你这糖是哪儿买的?”   这老太太面容富态,穿着整洁,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手里牵着个孩子,眼巴巴盯着小秋手里的糖果。正是刚才在供销社里吃水果糖的孩子。   “奶奶,我也要吃这种糖,给我买。”那小孩儿脆生生地道。   老太太面带赫色:“我这小孙子见你们吃糖,非要闹着买。可我在供销社问了,人家说没有这种糖。你这糖是哪儿买的?”   林然然笑道:“这个是我……我家亲戚从上海捎来的。”说着,掏了一颗糖给那孩子。   “不敢,姑娘,这糖可是珍贵东西。”一看那白润润的糖,还有里头夹着的坚果,老太太就知道这是好东西,赶紧阻止。   林然然笑道:“没事儿,一块糖而已。”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林然然一眼,这姑娘气质外貌都出挑,三姐弟穿着打扮却很寒酸,可这年头,谁家都缺嘴儿,这姑娘居然舍得随手把这么贵的糖送人。   真是看不透。   不过人家这么大方,老太太忙道:“元元,还不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元元把糖放进嘴里,然后露出了跟小秋小景一样的表情来,“真好吃!”   “好吃吧?”小景凑过去道。   元元摸出两颗水果糖,一人一颗分给了小秋和小景。小秋和小景先看了林然然一眼,得到林然然的允许后才接过来。三个孩子立刻玩到了一起去。   “瞧这两个孩子,多乖多懂礼。”老太太夸奖着。   林然然笑吟吟道:“您家孩子也很乖啊,也不护食儿。”   老太太欲言又止地看着林然然,可林然然气定神闲,一脸不知所以然地跟她对视,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懂似的。老太太叹口气,拉着林然然道:“姑娘,跟我过来一下。”   三个孩子都站在供销社门口,这里人来人往也不怕被拐了。林然然这才跟着老太太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处,这里僻静,好说话。   “姑娘,你那糖果还有多少?我孙子是真喜欢吃,我拿票跟你换。”老太太道。   这时候倒买倒卖是倒把投机罪,买卖东西都得说“换”。   林然然心思一动,她还真没想过要卖糖。这牛轧糖原本是微博抽奖,回馈粉丝的礼物。她一共做了好几斤,送出去一半后还剩下两斤多点。   要不是今天小景想吃糖,她都想不起来了。林然然脑子迅速转动着,这个牛轧糖是自己包装的,不怕被发现有问题。定价多少才合适呢?   林然然思索着,一时间没有回答。她的沉默被老太太当成了拒绝,老太太忙道:“姑娘,我这小孙子每年就回我身边呆一个月,我这个做奶奶的,咋也不能亏了孩子的嘴啊。要不你告诉我,你这亲戚在哪个省城供销社买的糖,我写信托人买去。”   老太太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林然然定了定神,道:“我这里还剩下一点,如果您想要可以让给您。就是价格……”   “我知道这是好东西,贵点没事儿,谁让我孙子喜欢呢。”老太太立刻道。   “这糖三块五一斤,搭一斤糖票。”林然然快言快语道,“您要是有别的票跟我换,算您便宜点。”   老太太琢磨开了,黑市上水果糖一块六,奶糖两块三,这个价贵是贵了点,但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老太太儿女都出息,逢年过节没少孝敬,她不差钱,票就更不少了。   “我票是不老少,都攒着呢。你要些啥票?”老太太问道。   林然然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糖、油、粮食这些她暂时都不缺,她要些什么票好呢? 第7章   “肥皂票,工业票,布票,都成。”林然然爽快道。   最后,林然然用两斤牛轧糖,跟老太太换了三张工业票五张肥皂票和四尺布票,还有三块五毛钱。老太太撑着布兜,让林然然把糖倒进去,掂了掂分量,挺满意。   林然然也不会让她吃亏,那些糖只多不少,还放了一小包饼干,也是她自己做的。两人迅速交换完物品,林然然小声道:“我这儿还有点肉,您要吗?”   老太太笑呵呵道:“我儿子探亲回来,带了两个猪大腿呢。不缺啦。我两个孙子就缺口点心甜甜嘴,偏供销社总断货。”   点心?林然然迅速记下来。既然人家不需要,林然然也不强求,笑笑地跟跟老太太回到供销社门口。三个孩子玩得正开心呢,蹲在门口的空地上玩跳格子。   林然然喊上弟弟妹妹离开的时候,那元元还拉着小景的手舍不得放。   老太太笑道:“怪了,我这孙子跟大院里的孩子都玩不到一块儿,跟你这两个弟弟妹妹倒是好。”   “小孩子嘛。”林然然笑着跟老太太道了别,带着弟弟妹妹离开了。   开张大吉。只是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猪肉没卖出去,倒是误打误撞卖出了两斤糖果。林然然琢磨着去黑市探探底,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供销社副主任办公室里,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坐在椅子上等了快半个小时,小景已经歪在林然然怀里睡着了,小秋懂事地抱着林然然的挎包,坐在那儿揉眼睛,显然也是困了。   林然然忍不住再度起身,想出去找个人问问,门开了。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微胖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供销社副主任王兴民。   “王主任。”林然然起身问好,弟弟妹妹也跟着站起来,乖乖问了好。   “哎。坐坐,久等了吧?”王兴民招呼三人坐下,亲自拿热水壶给三姐弟倒水,对林然然道,“你就是林建彬同志的女儿吧?你父母的事,我们都很痛心啊。”   林然然开门见山道:“王主任,我今天带弟弟妹妹进城,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户口的事。”   王主任摸着下巴,无奈道:“这个……哎。单位上也考虑过这件事,可你们三姐弟的农转非还没办下来,你父母就去世了。再说,你们三姐弟年纪太小,待在城里没人照顾,还是留在亲人身边才好让人放心啊。”   林然然心里一沉,又试探着道:“按规定,我父亲去世后,他的职位应该由我来继承的。”   王主任更是遗憾地摇头:“你父亲是司机,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年纪又小,哪里做得来?当初你们乡下的家属亲自来找主任谈,愿意让出你父亲的职位和职工宿舍。主任很感动,还为你们多争取了抚恤金和津贴。这可是我和主任的一片好心。”   言下之意,如果林然然再要求别的,就太不懂事了。林然然差点跳起来,好个林王氏,好个林家,好大方!居然“让出”他父亲的职位,连宿舍也让出去了。   原主一家人辛辛苦苦经营十几年的家业,全部被林家人一网打尽,一针一线都没拉下,腾出个空荡荡的宿舍让给了后来人。   不过令人有些不解的是这年头的“铁饭碗”可是乡下人梦寐以求的,林王氏用五十块就让出来了,未免太过短视。   不过林王氏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想来给谁都会闹得家宅不宁,还不如换成钱在手里攥着。这么一想也就合理了,林王氏最享受的就是儿孙们围在她身边,唯她马首是瞻的快、感。   林然然咬着牙。这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根本不知道父亲的职位已经没有了。按照惯例,员工子女是有权继承职位的。她这次打的就是这个念头,继承父亲职位后把户口转到城里,然后再慢慢搞定小秋和小景的户口。   没想到林王氏给她来了个釜底抽薪!   林然然的情绪很不好,小秋敏感地察觉到了,抓住她的袖子紧张道:“姐姐……”   “小吴,小吴!倒点水来,再拿一点水果糖。”王主任叫道,又对林然然道:“你们姐弟三个一会儿在食堂吃,吃完就赶早回乡下去吧。”   林然然早就站起来了,那水果糖一个也没碰,道:“王主任,打扰了。我们就先走了。”   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走出办公室,还差点跟那吴秘书迎面撞上。两人对视一眼,吴秘书哼出一声,扭着腰进办公室去了。   林然然也不理会,径自离开。门房大爷看着三个孩子的背影摇摇头,叹息:“可怜啊……”   “姐姐……”小秋和小景都拉着林然然的手,抬起小脑袋看着她,眼里的紧张、恐惧显而易见。虽然不明白林然然和王主任的对话是怎么回事,但他们能感受到林然然身上散发出的强烈不悦与沮丧。   孩子的小手暖呼呼的,唤醒了林然然。她长出口气,仿佛把心里的那股郁闷也呼了出来。户口的事以后再说,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照顾好这两个孩子,把日子过下去。   “姐姐没事。你们饿了吗?走,下馆子去。”   这个点孩子们早就饿了,林然然空间里有吃的,但是现在手里有了钱,她决定履行承诺,带弟弟妹妹们下馆子去。她没带过孩子,但是知道不能对孩子出尔反尔,大人自己说话都不算话,还怎么教育孩子?   国营饭馆里还挺热闹。玻璃窗口里热气腾腾,站着胖厨子和两个圆润的服务员。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走进去,挑一张干净桌子坐下,开始看小黑板上的菜单。   一个圆脸服务员走过来,用抹布把桌面擦了擦,拉长了脸道:“吃点啥?”   三个半大孩子,别拿不出钱来。   林然然耐心地询问完弟弟妹妹的意见,笑道:“一碗雪菜肉丝面,肉包一个,馒头一个。”   “六两粮票,四毛五。”服务员伸出手。   王秀英给的粮票恰好是六两,林然然都交了。   “姐姐,吃完饭就没有钱了。”小秋小声道。   林然然噗嗤笑了,随即泛起的却是心疼。这孩子就是太操心了,小小年纪如惊弓之鸟一般。她小声道:“别怕,万事有姐姐呢。你不用担心这些,知道吗?”   小秋眨巴眨巴眼睛,她的脸很小,瘦得尖下去了,显得眼睛越发地大。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半天才抿嘴露出一个羞涩笑容:“嗯!”   面和馒头很快就上来了。出乎意料的大份,扎扎实实的一大碗面上盖着雪菜肉丝,那肉丝可不是后世的那点肉末,而是实打实的盖满了碗面。馒头和包子也很大,林然然掰开包子,里面的肉馅挺足,热腾腾肉汁儿往下淌。两个弟弟妹妹一人一半。   林然然跟服务生要了两个小碗,一碗面姐弟三个分着吃了。那面条是富强粉做的,白白的,柔韧有嚼劲,透着一股麦香。雪菜肉丝的味道则很一般,汤也油汪汪的。   林然然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小秋小景倒是吃得开心。但小景还是小声道:“没姐姐做得好吃。”   “等回去了姐姐再给你做。”林然然摸摸他的头。   等着弟弟妹妹们吃饭的时候,林然然看着小黑板上的价格。炸糕7分一个,一两粮票。绿豆稀饭7分一碗,四两粮票。阳春面2毛一碗,四两粮票。雪菜肉丝面三毛一碗,四两粮票。炒青菜五分一勺,青菜炒肉6毛~1元一盘。饺子1元2一斤,不要票。馒头五分一个,肉包子一毛一个,烧饼八分一个,都是□□票。   这年头青菜和肉的价格差距还真大,林然然啧啧感叹。猪肉的挂牌价才7毛8,青菜里加点肉就要卖到一块了。谁让这年头的猪肉排队也买不到呢?有点闲钱的人只能到饭馆来打一份肉菜回去,全家一块解解馋。   那么她做的那些扣肉一定也卖得出去了?林然然眼珠转动,看着饭馆里吃饭的客人们,这年头舍得下馆子的都不缺钱,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   那胖厨子和两个服务生可不是吃素的,太岁头上动土,她还没这个胆子。   林然然决定还是去黑市探探底,但在这之前,她得想办法安顿好两个小家伙。 第8章   临安城里唯一的一间招待所,是座青砖水泥砌成的小楼,进门是座高高的柜台,一个四十来岁的瘦女人坐在那儿打毛衣。   林然然把大队长开的介绍信摆在柜台上,跟她对了几句语录后,她才抬起头来。   “就你们三个?你家大人呢?”瘦女人皱眉。   林然然道:“家里没大人,我带妹妹进城看病,就我们三个。”   听到带妹妹看病,瘦女人下死眼看了小秋一眼,脸色缓和了点:“标间一晚上四毛钱,不包饭。房间有热水壶和脸盆,要水自己去水房打。102房,二楼左拐第三间,自己找去。”   这栋小楼建成没多久,院子里栽种的梧桐还没一人高,在冬日里光秃秃的,像个无精打采的病人。林然然沿着走廊走到尽头的倒数第二间,打开门进去。   房间里空荡荡,只有一张铁架子床,一张书桌,桌上有个热水壶,门边脸盆架子上放着个搪瓷脸盆。这样的房间当然不能跟后世的酒店相比,但在这年头却已经是很难得的配置了。   现在城里人口稠密,许多人都是三代同堂挤在一间小屋子里,床与床之间用张帘子隔开,晚上打个喷嚏放个屁旁边都能听见,更别提办事了。   因此很多年轻人的新婚夜都会选择在招待所渡过。在墙上贴几张红喜字,桌上摆放同事朋友们送的糕点、罐头,可以算是这一辈人十分特殊的经历了。   这时候房间里冷浸浸的,那棉被还算干净,但是也不保暖。林然然让小秋小景乖乖呆房间里,拿起热水壶下楼去了。   她走到没人的地方,从空间里拿了一小包饼干出来,这才走到一楼去找那个瘦女人。那包饼干悄悄塞进瘦女人手里后,她的脸色顿时从严寒的冬天变成春暖花开。   “放心,你弟弟妹妹我看着,出不了差错儿!”瘦女人一口答应下来,“我姓孟,叫我孟姐就成。”   “那就麻烦您了。”林然然笑着道了谢,去水房打了一壶热水上楼了。   她从空间里拿出两个密封玻璃瓶,灌满了热水塞进被窝里。孟姐热心地要给让她们拿一个取暖的炭盆,可林然然不敢用。   煤气中毒的事儿在南方的冬天时常发生,何况自己出门后房间里只剩下两孩子,她不敢冒这个险。   把被窝暖热后,林然然让两个孩子坐在被窝里,又拿出一点吃的给他们,吩咐小秋道:“姐姐出门办点事,你要好好看着弟弟。有什么事就下楼找孟阿姨,知道吗?”   “知道了。”小秋乖乖地点头。小景闹着要跟林然然一起出去,小秋抓起一个花生剥开塞进他嘴里,道:“小景不闹,姐姐很快就回来的。”   小景鼓着一边腮帮子嚼啊嚼,立刻不哭了,还冲着林然然摆摆小手说再见,闹得她哭笑不得。   第一供销社是临安城最大的供销社,分成多个门市部,有粮油部、副食品部、肉食部等等。现在门口仍然排着好几条弯弯曲曲的长龙。   人人都挎着面口袋,端着盆,伸长脖子等着,闹哄哄的。   林然然来到这个时代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她站到队伍的末尾,问前面的人:“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啊?”   “你刚进城?今天放下月粮。”那小媳妇儿刚嫁进城里,第一次来领粮食,对于林然然这种“新手”不吝赐教。   每个月二十八号卖下月粮,这天孩子们学也不上了,天不亮就被家里大人拉去排队。人人手里提着面口袋、粮桶,伸长脖子等供销社开门。每个月的粮票定额里只有百分之三十的细粮,其余都是粗粮。玉米面、荞麦面、高粱面,供销社卖什么你就得买什么,这还不是回回都买得到。   不去皮的粗粮加水熬上大半天,喝下去还刮嗓子,上不出厕所。要是遇到了只有玉米面的时节,一碗玉米碴子粥下去非但不顶饿,胃酸还烧得人想吐。   所以粗粮得搭着细粮吃。可主妇们再怎么精打细算地搭配,那点细粮也撑不到二十号。所以一到放下月粮的这天,粮油门店的队伍比肉食品窗口前排得还长。   小媳妇展示着手里的布袋子,里面放着块肥肉:“食年节下猪肉更难买了,每人一月才一斤猪肉的量。我这块肉可是凌晨五点不到就起来排队了,好容易才抢到一块。”   林然然虚心受教,艳羡道:“你们家日子可真红火。”   一句话逗得小媳妇儿心花怒放。前面队伍移动了,她赶紧拉着林然然往前挤:“快快,别让人插了队,快轮到我们了。”   边上排队的大妈们看见这块猪肉,顿时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聊起来:“你运气真好,我今儿出门晚了点,连五花肉都没摸着!”   “就是,这食用油每人每月才一两,都断货两个月了,只能指着买肥肉炼油吃。这还没买着!你说说……”   “没油过年还吃啥啊……我花高价弄了点菜籽油,也舍不得吃,就等着过年了。”   林然然心里一动。她空间里有好几桶植物油,备着做些油炸食品和糕点的。不过这念头很快被她打消了,食用油在这个时候可是珍贵资源,她要留着自己用。再说了,好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在队伍边来回巡逻,维持秩序,不时抓出几个插队、吵嘴的,她可不敢冒险。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原来是面粉又卖完了。白搭了半天的功夫,大家能不上火吗?好在供销社挂牌说运来了一吨红薯,凭粗粮票不限购,没鱼虾也好,大家伙早就习惯了断货,一听红薯不想就,立刻又闹哄哄地涌上去排队了。   红薯这玩意儿高产,价贱,在丰年里甚至是拿来喂猪的,乡下更不用说了,单是林然然分出来的时候,李王氏毫不吝啬地丢给她一口袋红薯,就知道红薯这玩意儿多便宜。   可放在大饥、荒刚过去的现在,地瓜就成了救命粮。虽然人人都吃得一听地瓜就腻味,可谁家也离不开地瓜。供销社质量最好的富强粉挂牌价格为两毛一,次一等的八五粉,挂牌价是一毛八分五,而玉米面是一毛一分六,荞麦面九分。而白薯价格才二分六,还是按粗粮算,买六斤白薯才扣一斤粗粮。   是以家家户户都会囤积大量的红薯回去,蒸、煮、熬粥,晒干切片,变着法儿地掺进细粮里哄饱肚皮。   不过林然然现在对粮食不感兴趣——她的当务之急是弄钱。趁着大家一片混乱,她悄悄离开了现场。   县城汽车站背后有一条街,这个地方隐蔽,前后通畅,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风水宝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形成了一个黑市。   在这个计划经济年代,物资的极度缺乏也造成了物资的分配不均衡,城里的人手头有钱,有票,仍然饿得面黄肌瘦,乡下的农民守着粮食,却买不到一个日常都得用的铁皮暖壶。   在过去,每月一度的大集上大家可以光明正大的交换物资,可现在风声收紧,这种交易就被迫转为地下的了。   这种交易的方式很有意思。一个夹着公文包,模样斯文的男人走进黑市,边上立刻有拿围巾抱着头的乡下妇女窜上去,小声道:“同志,要粮不要?”   男人眼睛一亮,瞟了瞟四周,低声道:“有细粮没有?什么价?”   这个显然是熟客了,妇女道:“老价!”   然后由妇女打头,率先走进了巷子后头,男人也装作闲逛的样子紧随其后走了。   这种鬼鬼祟祟的交易方式,在后世绝对会让人联想到某些少儿不宜的内容,谁能想到他们这番眉眼官司,只是为了一斤细粮呢?   林然然看得饶有兴致,冷不丁有人碰碰她的手臂:“姑娘,要肥皂不要?”   林然然回过神,一个戴绿围巾的女人盯着她,偷偷一按自己鼓囊囊的棉袄,小声重复:“肥皂,不要票。”   “不了。我不缺肥皂。”林然然笑笑,她从老太太那儿换了几张肥皂票,不需要买了。   “那你要换点啥?”绿围巾不死心道。   “我不换啥,我带了东西来卖。”林然然干脆道。   “啥?你带了啥来?”绿围巾打听着。林然然长得细皮白肉,又背着个绿挎包,一点不像来卖东西的。   林然然笑笑,跟绿围巾一起站在个干净墙根下,掏出包里的铁饭盒:“扣肉。”   “你有猪肉?!”绿围巾的嗓门登时高了,赶紧捂住嘴,压低嗓音道,“你有猪肉?哪儿弄来的?咋个卖法?”   林然然把饭盒小心地打开一条缝让她看,简短道:“来路肯定正。我自己做的。”   “香!太香了,这猪肉味儿真是……”绿围巾闻到一股浓郁而奇妙的肉香味儿,只塞了个杂粮馒头充饥的胃立刻蠕动起来,叫嚣着饥饿。   她忍不住伸出手,冲那油汪汪的三层肉抓去…… 第9章   林然然迅速盖上盖子,避开绿头巾脏兮兮的手,笑道:“我按片卖,五毛钱三片肉。”   绿围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差点丢了人,她吞了口口水,被林然然这定价吓着了,讪笑道:“五毛钱才三片?我上肉食部买一斤肉才七毛八!谁舍得花这钱!”   林然然笑而不语。猪肉挂牌价是七毛八没错,可你也得有肉票,买得着啊?黑市上猪肉都炒到两块三了,还是有价无市,压根儿没货。猪肉和细粮都是统销物资,是公安部的重点打击对象。   乡下人忙了一年到头,也才得了几斤肉,除非有大难题,否则根本舍不得拿到城里来换。就算拿来了,那点肉在城里人的需求量面前也是九牛一毛。   再说了,还得算上手工费呢!梅干菜扣肉做法简单,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好味道。林然然自认为,她的肉值这个价。   抱着这样的信心,林然然在黑市里开始守株待兔。   她干干净净的一个俊俏姑娘,在黑市里很打眼,只是看起来不像卖货的。陆续有好几人过来问她卖什么,林然然就小心地打开饭盒的一条缝让对方看。   肉一直存在空间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这会儿被林然然捂在怀里保持着热度,那股奇妙的肉香味儿丝丝缕缕的散发出来,勾得人嘴里直冒口水。   那些人在看见肉的时候都是两眼放光,恨不得全包了。可听到林然然的报价后,就都被吓退了。五毛钱三片肉是不贵,可买三片肉只能解解馋,换成细粮能吃三顿!   有个戴眼镜的女人问林然然有没有新鲜猪肉卖,她宁可花三块钱买点猪肉回去,拿盐抹了精打细算能吃上一个月!答案自然是没有的,林然然笑着道:“我们队上每家也就分几斤猪肉,没多的了。”   “哎。”女人犹豫半天,一咬牙还是掏一块钱买了六片肉,装进自己的饭盒里。好歹是不用票的肉呢,想到这些钱能买三斤细粮,女人心里就阵阵作痛,嘴里道,“多给我打点肉汁儿,那菜干也多拨点。”   来黑市的人大多是为了买粮买日用品的,因此林然然的生意开张艰难,一直站了两个多小时,林然然才卖出两份肉,饭盒里还是满满当当的。   绿围巾的生意却不错,她得意地凑过来游说林然然:“我说了你这个价太高!来这儿的都是想买粮食的,哪儿舍得花钱买你这肉吃?我这儿有肥皂,三毛六一块,我给你一块,你换几片肉给我咋样?”   林然然笑笑,看她一眼,道:“我给你六片肉,换两块肥皂。”   “嘶……”绿围巾牙疼地抽了口冷气,她这肥皂是要换钱、换粮的。实在是闻着这味道太香了,见林然然又卖不出去,这才想压价换几片回去给孩子们贴补油水。   谁知道林然然分毫不让,她干笑着摆摆手:“两块肥皂,能买一斤肉了。”   林然然慢条斯理道:“一块肥皂,两毛八,我跟你买十块。”   “啥?你砍价太狠了!”绿头巾高了嗓子。   林然然慢条斯理道:“你别急,我来给你算算。现在肥皂正常黑市价也就三毛三,一块肥皂让我五分,十块就是五毛。我再搭你三片肉。你不亏。”   林然然嘴皮子利索,绿头巾脑子也不慢,飞快地算计起来。两毛八的价格是太低了,但她这肥皂是用票买的,本钱还不到两毛。再说了,还能白饶三片肉,那可是五毛钱!   绿头巾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林然然绕进去了——她并不是非买肉不可的。绿头巾一咬牙,斩钉截铁:“两毛九,六片肉!”   林然然同意了。两人一起绕到个没人的角落里,绿头巾解开鼓囊囊的棉袄,让林然然大开眼界——她棉袄下居然藏了这么多肥皂。   数出十块肥皂递给林然然,林然然给了绿头巾两块九毛。肥皂交割清楚后,绿头巾拿了个饭盒,看着林然然用一双干净筷子夹了六片油汪汪颤巍巍的大肉片在她饭盒里,又倒了一点汤汁,夹了一大筷吸饱汤汁的梅干菜。   “多给你一片。”林然然笑道。砍价是为了探底,也为了不让人觉得她好宰,但她也不会让对方太吃亏。   “真香!”绿头巾狠狠吸了一大口香气,胃里伸出的小手抓挠着,恨不得现在就吃上一片解解馋。但她还是忍住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知道多久没沾油水了。   她拿出自己留的一个玉米面馍馍,蘸了汤汁咬一口,那浓厚咸香的味道瞬间激活了所有味蕾。她舍不得吃肉,就夹了点梅干菜,梅干菜早就吸饱了扣肉的油脂和汤汁的味道,吃起来富有嚼劲,简直比扣肉还下饭!   就着一点点汤汁和梅干菜,三口两口就把玉米面馍馍吃完了,绿头巾还意犹未尽,追着林然然问她是怎么做的,能不能单卖梅干菜。   林然然笑着拒绝了。这梅干菜的滋味好,诀窍只有一个——舍得下油。再说了,这可是跟五花肉一起小火慢炖出来的,味道能不好吗?   这时候已经快到傍晚,黑市也已经到收摊的时候。剩下的都是一些没卖出去东西,不死心想继续碰运气的卖家。绿头巾吃饭的那股馋劲儿,还有散发出的香气早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些卖家纷纷围着林然然问她要不要收自己的东西,一样可以拿肉换。林然然挑挑拣拣,换了六尺布票,两张工业券,三管牙膏,五斤红小豆,总共花了一块六,又搭出去十片肉。   这下,林然然的饭盒已经空了一半。她收好东西,跟其他人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黑市。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路灯还没亮起来,天色昏暗。林然然加快步伐走在路上,捂紧了怀里的饭盒取暖。这次的扣肉不畅销,让她受到了打击。   看来这年头还是粮食为王……   路过一家副食品店的时候,林然然听到个小伙子的声音:“师傅,我今天老丈人上门,麻烦您再给找找……”   另一个粗豪的嗓音道:“真没啦!连卤猪蹄儿都没剩下,你这小伙子也是,老丈人上门也不早点准备!”   副食品店的人把小伙子赶了出来,开始上板子封店门。小伙子垂头丧气地走着,他穿着一身笔挺精神的深蓝色工装,背上印着第一钢铁厂的字样。手里提着兜,里头露出个酒瓶。   他越想越愁,抓着自己的头发:“李解放啊李解放,笨死你得了!”   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冷不丁响起:“同志,你遇到啥困难了?”   “呃!”李解放转头一看,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脸蛋白白净净,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李解放的脸膛登时通红。这年头男女大防很严重,他们车间的男女工人都泾渭分明,吃饭都分开两条桌子。啥时候跟不认识的姑娘搭过腔?   但这小姑娘大大方方,说话也脆生,这种态度慢慢感染了李解放,反正他这会儿愁得没地儿哭,找人倾诉一下也没啥。   李解放就把自己的苦恼给说了。他是城里第一钢铁厂的工人,今年经人介绍处了个对象,可心得不得了。可老丈人不满意他非独子,又不是城里户口,磨了好久才让老丈人松口,打算今天上门考察考察他。   李解放老早就托人买下一瓶好酒,打算配上几样好菜,在老丈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谁知道厂子里设备忽然出了故障,他就扎在厂子里忙到这会儿才回来,别说啥好菜了,连肉食部卖不出去的卤猪蹄儿都没了!   老丈人第一次上门,他总不能让人干喝酒吧?说着李解放又抓起了头发,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急得眼圈都红了。   “哎,我跟你说这干啥?”李解放苦笑,他真是急昏头了,抓着个小姑娘还倾诉起来了。   谁知这小姑娘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个饭盒:“同志,我可能还真能帮上你的忙。” 第10章   ……   李解放觉得自己真是瞌睡遇上送枕头的。半饭盒的扣肉!那扣肉油汪汪,颤巍巍,三层五花连着皮呈酱色,在路灯下看起来简直像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这肉咋卖?”李解放大手抓住那饭盒不撒手,生怕一撒手林然然就会带着肉一起跑了似的。   林然然琢磨了一下,还是道:“五毛三片。你要是全包下,可以便宜点……”   “便宜!我全要了!”李解放痛快道。这时候别说五毛三片了,就是五块三片他也得买啊!这肉闻着就香,十来片就能摆一海碗了。再添上两个罐头,齐活了!就算是他们车间副主任招待客人,也未必有这么硬的一道肉菜!   “这里还有二十片肉,算你三块。”林然然道。   李解放痛快地掏出口袋里的一把零钱和零碎票据,钱不够,林然然要了他两块三毛钱,还有好些零碎票据——可惜没布票,要结婚的男青年布票全给对象攒着呢。   李解放还道:“这价真不贵,我们食堂的红烧肉三毛钱一份,大师傅勺子抖得呀,到碗里才那么一丁点,还总买不着!”   林然然眼睛一亮,问道:“你们厂子在哪儿?我还有肉,你们那儿会有人要吗?”   “有哇,咋没有?”李解放道,“我们厂光是一级工一个月就有十七块工资,平时吃住都在厂里,手头都有钱。就是这食堂供应紧张,有钱都买不着肉吃。我们厂宿舍外边也有人在那儿偷偷卖点吃食,你要去,就往宿舍后门那片儿等,一到饭点大家都打那儿过。”   李解放十分热心肠地跟林然然讲解了一番,还指点道:“那儿不怕有稽查队。他们自己人还总来打牙祭,你放机灵点就没事儿!”   结果尴尬的事来了——李解放没带饭盒。林然然干脆把饭盒塞给他,道:“明天我去你们那儿卖肉,你中午在那等我就行。”   “这……同志,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我叫李解放,是工厂第一车间的小队长,你放心,这饭盒我一准儿洗干净了还你!要是明天我没来,你直接去车间找我!”李解放面红耳赤。   林然然笑道:“没事儿!大家都是阶级兄弟姐妹,互相帮助嘛。我相信你。”   林然然的一句话让李解放更是感激不已,连着保证了好几句,这才抄起饭盒小跑着走了。   林然然跑去还没打烊的供销社,买了一只崭新的暖水袋,花了八毛钱和一张工业票。掏钱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几颗牛轧糖,柜台小姑娘哎了一声:“东西掉了。”   林然然笑着捡起来,随手塞给她两颗,道:“是糖,你尝尝。”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剥开吃了,顿时眼前一亮:“这味道……比奶糖还好!这哪儿买的?”   “亲戚从省城带的,你喜欢?”林然然直接塞给她一小包。   小姑娘估计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嗫嚅着嘴唇,脸都红了,末了四下看眼没人注意迅速塞进兜里。她这下可不好意思了,立刻从柜台下拿了好几只暖水袋给林然然挑选:“你不如换这种,皮子比你那个厚实,九毛六一个,能用几年!样式也好看。”   林然然捏了捏,这种时候的暖水袋材质厚实,灌水后用一个盖子拧上,能保温一整夜。小姑娘新拿出来的果然比自己之前买的好,看来这年头售货员还真是一门吃香的行当——没点门路拿钱都买不着好东西。”   这热水袋一看就是售货员藏起来准备内部消化的好东西,林然然认真挑选了两个热水袋,一个红一个蓝。她又问了问其他东西的价格,小姑娘很热心地都给她拿了出来。   小姑娘还热情推荐了新到的鸡蛋糕,一块八一斤,四两粮票。年关的点心特别畅销,江米条、桃酥、老黄油这三样一直缺货,鸡蛋糕是今天下午才到的,还新鲜着。不过林然然没买,她表示自己现在更需要买点日用品。   最后,林然然买了五块肥皂,两个热水袋,两个铝制饭盒,两斤白砂糖,一罐麦乳精,还有一大叠油纸。这下,她把身上剩下的钱都花光了,还搭了四张工业票和两斤糖票,五张肥皂票。   小姑娘找了个大口袋给她装着东西,不过走出门到了没人的拐角,林然然就把东西往空间里一扔,空着手轻松地回了招待所。   招待所柜台里亮着盏灯,孟姐一见她就道:“小林,咋现在才回来?你弟弟都哭了。”   “我有点事儿耽搁了,我现在上去看看!”林然然焦急道。   “嗨,我给他们打了饭,吃完哄睡了。你说你也是,那玻璃瓶顶啥用,也不怕瓶子破了给孩子割着,我都给拿开了。”孟姐言语爽利地一顿批评。   林然然虚心受教,感激了孟姐一番,硬塞给她一斤粮票就赶紧上楼。   小秋和小景居然还没睡。房间里又湿又冷,他们一块儿窝在被子里,像对在取暖的小动物,一看见林然然就委屈地叫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   “对不起啊,姐姐出去挣钱去了。”林然然赶紧过去抱住他们,“等急了吧?饿不饿?冷不冷?”   “不饿,孟阿姨给打了饭,有白面馒头。”小秋乖乖道。   这年头的人还真是热心肠,林然然心下暗叹,笑眯眯问小秋:“好吃吗?”   小秋点头,小景却抢着道:“没面包好吃!”   “小馋猫,就你知道啥好吃。”林然然戳一下他的小脑门,从挎包里拿出两个红豆小面包给他们,“吃吧。姐姐给你们灌热水袋。”   热水瓶满满当当,一看就知道是孟姐给打了水。林然然拿出新买的热水袋灌了两个,塞进被窝里。又倒了水给孩子们刷牙洗脸洗脚。   新买的牙膏牙刷,一个搪瓷缸轮流用。洗完脸,三双脚丫子泡在热水里一起洗脚。小景笑嘻嘻的不老实,肉脚丫子直拍打,水泥地上溅上不少水。林然然好容易才把他安顿好,看着两个孩子都乖乖躺进被窝里,这才松口气。   带孩子太困难了。   招待所的棉被不厚,完全无法抵御南方冬天的湿冷,盖在身上整一个多年布衾冷似铁。林然然抱着两个小家伙,脚下捂着暖水袋,这才好受一点。之前在乡下住的那段日子,三个孩子共一床破被褥,冻得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那滋味别提了。   把棉被、床单、枕头记在置办清单上,林然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小秋小景都睡熟了,林然然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空间。   空间里温度宜人,林然然长出口气,浑身松快。不管外界时间如何,空间里永远都是阳光明媚的晴天状态。   林然然先检查了一下锅里的肉,还能装两饭盒。卤味还有五斤左右,林然然全部切成四两一份的分量。至于剩下的那块肥猪肉,林然然则不打算动它。肥猪肉炼油也卖不上什么价,留着自己吃好了。   林然然找出一袋低筋面粉,拿出冰箱里仅剩的一盒牛奶和鸡蛋、植物油、糖粉,开始忙活起来。   蛋黄蛋清分开,蛋清用打蛋器低速打发均匀,少量多次添加糖粉,一直打到硬性发泡为止。牛奶、植物油、蛋黄、糖粉混合均匀,再加入蛋清翻拌均匀。在选择模具的时候林然然犹豫了一会儿,她的厨房里有许多花样的模具,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普通保险的形状。   烤箱嗡嗡工作着,林然然忙碌个不停,直到把一整袋面粉都做成鸡蛋糕为止。林然然拿出在供销社买的油纸,手指灵活地折叠成纸盒的形状,一盒能放八个小蛋糕。一称,正好一斤。   在烤蛋糕的间隙里,林然然煮了市场上换来的五斤红小豆。滤掉水后用漏勺碾成泥,加入糖分下锅小火翻炒,揉成丸药大小的红豆沙。糯米粉加水和一点抹茶粉揉开,上锅蒸熟。放凉后分成小剂子,挨个包入红豆沙,就制成了一筛子的抹茶红豆糯米糕团。   咬一口,软糯不失嚼劲,首先尝到的是抹茶的一点清苦,但立刻就被红豆的清甜吸引了注意力。一个糕团下去,胃里满足而踏实,不仅解馋,更是绝对顶饿!   吃完糕团,林然然又刷了牙。捶了捶酸痛的手臂和脖子,这才觉出累来。   出了空间,被窝里仍旧暖洋洋的,弟弟妹妹打着小呼噜,林然然伸手把两个孩子都抱怀里,一闭眼就沉入了梦乡。 第11章   冬日的暖阳笼罩着临安县城。随着午休的哨声响起,第一钢铁厂的大门打开,工人们拿着饭盒涌向了食堂。   工人是这个时代的宠儿,特别是第一钢铁厂的工人们,因为干的是重体力活,每月有三十五斤到四十八斤不等的口粮,待遇非常不错。比起外头闹饥、荒,三天两头断顿的情形,第一钢铁厂的食堂杂粮馒头、杂粮粥管饱,偶尔补给来了,多加三毛钱和□□票,还能打一勺肉菜,加一个白面馒头。   年轻工人们都会选择把粮食关系转到食堂,时不时还能打打牙祭。只有家里负担重、有家庭要养的工人才会选择自己带饭,放在食堂的打铁炉子上蒸熟了,再就着咸菜吃。   今天,几个年轻人还没走近食堂就听见人抱怨:“又是茄子烧带鱼,连做一个星期了,也不怕腻味。”   听到这话的工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抱怨了起来。这年头鱼肉紧缺,只有带鱼容易运输保存,食堂的采购科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车来,加茄子一烧当个荤菜卖。吃上几顿还行,多做几顿,大家伙一闻那味道就反胃了。   “嗨,没意思没意思,走,咱们去后门!”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个暗号。   工厂宿舍的后门有几个流动的小摊贩,看中这些工人手头宽裕,常常来卖些水煮毛豆、油炸花生、卤鸭脚之类的吃食点心。听到这话,有些工人摇摇头还是继续往食堂走,有些就勾肩搭背地往后门走了。   今天工人们走到后门,除了往常的几个小贩外,还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站在一边。小姑娘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皮肤雪白,头发黑鸦鸦地扎成个马尾辫,身上是件宽大的军绿棉袄,抱着个军绿挎包。   工人们多是小年轻,那眼珠子登时就黏了上去,又不好意思狠看。就不时瞟上一眼,再瞟一眼,互相嘀咕着是谁家妹妹在等人呢?有的还忍不住从她面前假装路过,想细看几眼。   谁知道刚从她面前走过,就听小姑娘脆声道:“同志,扣肉要吗?”   “呃!……啥?”被问到的年轻工人像被踩了尾巴似的,闹了个大红脸。   李然然笑着拿出饭盒,小声道:“梅菜扣肉,是自家做的,干净又好吃。要吗?”   “肉?!”年轻工人吞咽了一下。   这年头哪有不馋肉的?他一天在厂子里卖死力气干活,又是正当年轻的时候,一顿能造七八个大馒头!林然然揭开饭盒一角,露出里头油汪汪的梅菜扣肉,他眼睛都绿了。   “要要要!”   林然然坐地起价:“五毛三片肉,搭一两肉票。”   “啥?”年轻工人瞪大了眼睛。   林然然也紧张起来,难道喊价喊高了?然后年轻人忽然道:“等着!我去找工友凑肉票,你给我留着啊!”   说完拔腿就跑。   林然然松了口气。这个时候,陆陆续续有工人过来了,一看见林然然的肉都亮了眼睛,但听到这个价格不是嫌贵,就是没有肉票。一时间林然然身边围了好几个人,却没有出钱买的。   有个扎大辫子的女工人撇嘴道:“食堂一勺红烧肉才三毛,还不要肉票。你咋卖这么贵?再说了,你这肉干净吗?不会是啥死动物肉做的吧?”   一群男青年里就她一个女的,有点众星捧月的意思。加上她这话说得太倒胃口,边上有踯躅着想买的人都犹豫了。特别是刚才去凑肉票的年轻工人带着票回来,一听这话就皱眉道:“曾红梅同志,这是吃饭时间,你咋能这样说话?”   “我说错啦?肉食店每天才供应多少猪肉?她这猪肉哪儿来的?要是死猪肉呢?”   “可这肉闻着挺香的。”工人们犹豫着道。毕竟这肉可不是常有的,食堂一星期也就能见着一两次。而且林然然这扣肉闻着香,看着更是诱人。   曾红梅更来劲了,道:“闻着香,你吃过了吗?万一味道不好咋办,五毛钱还要搭一两肉票呢!谁能担保好吃?”   大家伙面面相觑,是啊,五毛钱一两肉票可不少,要是买了死猪肉或者味道不好,那得多亏啊!   “我能给她担保!”随着这话,一个工人挤进人群,正是昨天买了林然然猪肉的李解放。   一群工人围着人家一个小姑娘,从外圈看起来倒像是在欺负人。李解放推开他们:“干啥呢干啥呢!别吓着人家!”   林然然全程都面无表情,看起来的确像被吓坏了。李解放先对李然然打了招呼:“小同志,你来啦!”   李解放毫不吝啬自己的感激,冲林然然一顿夸。然后严肃道地对曾红梅道:“这位小同志的扣肉我尝过。不仅好吃,她还无私地把自己的饭盒借给了我。就冲这个,我相信她是不会干这种不道德的事的!”   “啥?你昨天的肉就是这个小姑娘卖的?”跟着李解放来的工友全都骚动起来。   大家都是同一个宿舍的,昨天李解放招待完老丈人,还剩了几片扣肉,全给工友们抢着分了,那滋味儿别提了,这会儿正馋得不行呢。   “小姑娘,我买!”   “给我来两块钱的,我带回家去给我妈尝尝!”   “我先来的,你让开……”先来的那些人不乐意了,推推搡搡的。   “都安静!给我排好队。”李解放叫了一嗓子。他是个小队长,在工人里有些威信,大家立刻安静下来,还是推挤着想要抢先买到扣肉。   李解放郑重地把洗干净的饭盒交还给李然然,道:“小同志,这些家伙都是粗人,嗓门大,没啥好怕的。”   这些工人们粗豪惯了,五大三粗的围着李然然,实在是很有些吓人。不过李然然不怕,这年代的工人们自有一股正气,而且流氓罪极其严重,她也看得出来,这些大嗓门的粗人并没有坏心眼。   “没关系,大家没尝过我的手艺,担心也是正常的。”林然然笑吟吟摇头。   “嗨,他们不识货,别搭理他们。”李解放掏了两块钱,道:“你今天有多少扣肉?”   林然然冲李解放暗暗使个眼色,笑道:“还是老价钱,五毛钱三片肉,搭一两肉票。”   李解放愣了下,涨价啦?不过他反应也快,立刻招呼工友们:“快把票凑一凑!”   大家这下也都反应过来了,争相掏着口袋各种凑肉票,有没带的急得抓耳挠腮,忙成一团。   林然然先给李解放和他的工友们三块钱的肉,收了六两肉票。然后是那个回去凑肉票的年轻工人,也买了三块钱。剩下的大多是五毛一块的买,很快就卖完了两盒。   有买到肉的工人当场就吃了起来,扣肉夹在食堂打的馒头里,一咬一嘴油,咸香浓郁的汤汁浸到馒头里,干得噎人的杂粮馒头也变成了美味。   “香!太香了!比咱们食堂的大师傅做得好吃多了!”这哥们在后世当个吃播绝对能火,那吃相把旁边没买着的馋得坐不住了,再闻着那香味儿,立刻冲上去排队了。而买得少的也后悔了,全都围上来还要买,却被其他人推到后头去。   “去去,我还没买着呢!”   “小姑娘,给我一份儿啊!”   看着围成一个圈的工友们,刚才听信曾红梅的话而没买到肉的工友们都后悔了,还有抱怨的。而曾红梅咬着唇,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闻着那香味儿,她不馋是不可能的,但却拉不下脸去买。于是心里越发嫉恨起来。这乡下丫头凭啥能有这么多肉?她的怀疑是正确的,咋就没人相信她呢?   “不好意思,没了。”林然然亮了亮空空的饭盒,抱歉道。   “啥?我还没买着呢!”没买到的工人们失望道。   “肉没了,卤味要么?”林然然拿出切好的卤味,“卤大肠小肠,还有麻辣猪肺,红烧猪蹄,一份三毛钱,不要票。”   “下水有啥吃头?一股怪味儿。”工人们失望道。   这时候猪下水有人买,但多是买猪大肠回去补贴油水的。猪大肠里头的油剥出来熬一熬,也算是荤油。虽然有股子怪味儿,但在肉联厂没门路的还买不着呢。而卤好的下水就没人爱吃了,肉食店卖的卤下水不是有股子骚味儿,就是有股碱味,卤猪蹄更是干巴巴,全是骨头没点肉,一毛钱一个都没人买。   林然然笑道:“我做的保证没怪味儿。不满意我可以退钱。”   她这么自信的态度,让一些没买着扣肉的工人蠢蠢欲动起来。刚才买到林然然扣肉的工人都知道林然然的手艺,立刻挤上来道:“我买!我买!”   “去去去,买到的不准再排了,不公平!”本来还在犹豫的工人们立刻掏钱抢购起来。等买着卤味的工人一尝,那表情立刻鼓舞了其他人,更是争相往前挤。   这年头做生意也讲究营销啊。林然然暗自庆幸昨天晚上已经把卤味全部按照二两一份切好,这时候用一双筷子分得飞快,李解放在旁边义务帮着收钱,这才没让林然然太过手忙脚乱。   最后,林然然带来的所有扣肉卤味都卖光了,还有闻讯赶来的工人们望着空饭盒哀叹。   “小姑娘,你明天还来不?还有肉吗?”工人们眼神热切地看着林然然。 第12章   “这个说不准。”林然然说得很有保留。这种生意很危险,她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工人们只好散开了,没买着的转头看见身边的工友在吃,立刻扑上去哄抢起来。一群年轻人闹成一团。   李解放还没走,对林然然道:“小同志,我说你这肉肯定受欢迎吧?这群饿狼不知道多久没见着肉了,都馋坏了。”   林然然笑吟吟道:“昨天那盒肉吃着还好吗?”   “好!多亏了你的那盒肉!”李解放眉飞色舞道。   昨天晚上那盘子扣肉,按照林然然教他的摆盘,再配上食堂打的一盆白面馒头,两个罐头,小酒一喝,原本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丈人喝得红光满面,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虽然老丈人是经过多方考察才认可他的,李解放还是打心眼里认为都是那盒扣肉的功劳,对林然然更是感激不尽:“小林,你啥时候还来,扣肉一定要给我留着!”   林然然答应道:“肯定的。对了,我叫林然然,你叫我小林就行。   李解放心头一热,道:“那你就喊我一声李大哥。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以后有啥事说一声,我没二话!”   林然然当然是答应了。她直接把一块钱塞回给李解放道:“李大哥,肉票我收了,价格给你算熟人价!”   “这咋行!”李解放不肯收。   “我喊你一声大哥,咋能多收你的钱!”林然然一句大哥让李解放让步了,她又道:“李大哥,你们每个月剩下的票多吗?”   李解放知无不言道:“多着呢,工业票、粮票、油票啥的,还有布票,咱们厂子发工作服,除了有对象的,单身汉的布票都用不着,都留给家里了。”   “那你可以告诉你的工友们,除了肉票之外,工业票、肥皂盘、布票这些都可以攒着等我来。”林然然补充道,“你悄悄儿跟你熟人说就成,我每次带的东西也不多。”   李解放激动地点头,要知道林然然这举动是让他卖人情:“成啊。你下次来,就到门卫上报我的名字,说你是我表妹,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两人约定好后,林然然就离开了。   她在城里转悠了一圈,选择了在一家医院外头等着。这里进出的人形形色色,大部分是面带愁容,不过从穿戴上可以清晰地分辨他们的家境和身份。   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大妈提着个大兜,匆匆忙忙走出医院。林然然跟上她,小声道:“大妈,要鸡蛋糕不?”   大妈穿着整洁,一听这话立刻慢下脚步,脸色不变低声道:“走,去前头的牌楼下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牌楼被砸坏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能挡住众人的视线。林然然才走过去,大妈猛地一个转身盯住她,热切道:“你真有鸡蛋糕?”   林然然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鸡蛋糕,掰下一小块递给大妈:“新鲜牛奶鸡蛋加白面粉做的,营养丰富,最适合孕妇和坐月子的女人,小孩子吃这个还长个儿。”   林然然想了很久的广告词,大妈全然没听到。她捏着那一小块鸡蛋糕放进嘴里,把手指上的渣渣都舔了个干净。鸡蛋糕格外绵软,入口即化,比柜台上放了不知道多久的鸡蛋糕好吃多了。不仅香甜,还有股牛奶味儿!   “这个咋卖?你有多少?!”大妈激动道。   “三块五一斤。”林然然道,“除了鸡蛋糕,还有红豆糯米团,这个补血养气的。”   林然然手里也挎着个大布兜,掀开一点亮出里面包装好的鸡蛋糕,还有小孩拳头大的红豆糯米团:“糯米团是三块八一斤。”   大妈吸了口冷气,牙疼道:“太贵!”   “您也尝过,我的东西值这个价。”林然然慢悠悠拉好布兜,“您要是有工业票、肥皂票或布票,我可以算您便宜点。”   大妈还想砍价,林然然已经转移向下一个目标了:“大姐,要鸡蛋糕不?”   “回来!我要,我要!”大妈赶紧抓住林然然。   被问到的女人面黄肌瘦,穿戴却很不错。她一听鸡蛋糕,立刻跟大妈一左一右拉扯着林然然,眼睛发着绿光:“小同志,你有鸡蛋糕?有多少,我都要了!”   “大妹子,我可是先来的。我女儿刚生了孩子,月子里得补!”大妈忙着掏票掏钱,一只手还不肯放开林然然。   那个女人直接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个手帕包,打开来是一叠零钞和票据,也急道:“细粮断了两个月,我家老人孩子身体都饿亏了,小姑娘,你都卖给我。”   大妈急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吧!你咋能跟我抢?”   林然然还没说什么呢,两人急赤白脸的都快吵起来了。   林然然赶紧道:“都别吵,我这儿鸡蛋糕不老少,你们肯定都买得着。”   再说了,这个价格你们也舍不得买太多。不出林然然所料,一番思考后,大妈买了一斤鸡蛋糕,一斤红豆糯米团,瘦女人则要了两斤鸡蛋糕和一斤红豆糯米团。卖得虽然不多,林然然兜里却进账了十五块和一大叠的零碎票据。   大妈把鸡蛋糕收好,还道,“小姑娘,你是乡下来的吧?你们那儿有没有鸡蛋?”   这个还真没有,不过林然然认真问了下鸡蛋的价格。供销社的鸡蛋收购价是四分五,而黑市上一个鸡蛋则卖到6分到7分钱。这其中的利润太微薄,不过林然然还是答应下来:“如果有,我肯定给您带。”   林然然在医院门口守着,如法炮制地卖出了七八斤糕点。她瞄准的目标是穿着不错,手里提着东西的人群。这群人通常有点余钱和票据,提着东西来探病,说明病人是至亲好友,肯定舍得下本钱。   快到下班时间了,林然然已经准备收手离开,又见医院里慢悠悠走出来一个老头儿,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   这个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林然然凑上去:“大爷,要鸡蛋糕吗?”   鸡蛋糕的魅力无人能挡,老头儿也跟着林然然到了牌楼下。   “你这鸡蛋糕用什么材料做的?新鲜吗?干净吗?”老头儿问题不少。   林然然直接掰了一小块给他,热心讲解道:“绝对干净卫生。您尝尝就知道了,牛奶鸡蛋面粉白砂糖,没一点儿掺假!”   “唔,味道是不错。”老头儿拿出一方手帕擦擦嘴和手指,道:“怎么卖?“   “三块五一斤,搭工业票算你便宜点。”   老头儿吃了一惊:“这么贵。”   “就是这个价,只剩最后两斤了,不买我可卖给别人了。”林然然作势要走。她做了一下午的生意,这一套百试百灵。   “你个小姑娘脾气还挺大。投机倒把可是犯罪,小姑娘长得斯斯文文,怎么干这个?我叫稽查队来了。”   老头儿不按常理出牌!林然然气坏了,她转头怒视老头儿,学舌道:“老人家长得斯斯文文,怎么吃白食还要强词夺理?”   “小丫头嘴皮子挺利索。”老头儿嘿嘿笑起来,眼角深深的鱼尾纹散开,掏出钱,“给我秤两斤。”   林然然狐疑地看着老头儿掏出的钱,一张十元大团结,一会儿嫌贵,一会儿出手大方,这老头儿感情耍着她玩儿呢?   林然然郁闷,还是笑道:“我有鸡蛋糕和红豆糯米团,您是一样来一斤还是只要鸡蛋糕?红豆糯米团子也好吃着,还耐放。”   大爷道:“那就一样来一斤吧。”   大爷的票据零零总总一大叠,给了林然然六尺布票,三张工业票,三张肥皂票,林然然直接给了他两斤鸡蛋糕和一斤红豆糯米团子:“我收摊儿了,给您算便宜点。”   大爷眉目舒展,话也多了起来:“我老伴儿命不好,偏赶上这时候生病。跑遍了附近的供销社愣是没买着红糖,鸡蛋也缺着。这下好了,有了这些鸡蛋糕,总能给她补补身子。”   “放心吧,红豆糯米和鸡蛋糕最适合病人补益身体了。您有小米不?每天用一小把小米熬出米油来,这个米油比牛奶还养人呢。”林然然道。   大爷闻言,瞅着林然然笑道:“你小小年纪还懂得挺多,连女人坐月子的事儿都知道?”   林然然一窘,忙道:“我邻居是个中医,我听他说过一点儿。”   谁知道大爷哈哈笑起来:“那你邻居跟我还是同行啊。”   “您是医生?!”林然然眼前一亮。   大爷自得道:“你在临安县城问问,妙手回春孙三针谁不知道?”   孙三针!!   十块钱连着票据送到眼前,孙三针疑惑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怎么?钱货两清,你不会不想卖了吧?”   他说着赶紧捂住包,抬脚就要走。   林然然赶紧拉住他,眼底的惊喜渐渐扩大:“孙大夫,我这次进城就是为了找您的!” 第13章   临安县城的第一人民医院,空气里充满了消毒水味。小秋和小景坐在外头的长椅上,一人拿一根山楂糕吃着。   内科诊室里,气氛沉重。林然然带着妹妹来看病时满怀喜悦,现在却是满腹愁肠。   孙三针叹口气道:“小姑娘,别太紧张。这种是先天性心脏隔膜缺损,只要避免剧烈的刺激,长大后是有一定几率自动痊愈的。”   这种病林然然在现代听过,可也没有太深入的了解。心脏病这三个字听起来就让人心惊肉跳,她道:“孙大夫,您的内科在临安城可是远近闻名的,您跟我说实话,我妹妹这病需要开刀住院吗?”   孙三针笑了:“别太担心。只要她按时吃药,不受到太剧烈的刺激,生活还是跟平常人一样。”   听到这话,林然然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孙三针低头开药方,道:“你妹妹身体太弱,要补养。但这方子中的几味人参、灵芝都是少不了的。”   “药材贵点不怕,只要能治好我妹妹就行!”林然然笃定道。   孙三针闻言道:“光光一味人参就要百来块钱,而且这可是要长年累月吃的,你最好想清楚。”   看来不管在那一个年代,名贵药材都是一样的贵……林然然咬牙道,“您开药吧,我会努力想办法的。”   林然然的语气笃定,孙三针这才仔仔细细抬头打量了一番林然然。   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穿戴普通,面容气质却已经很出色。刚才跟自己做生意的时候精明得分毫不让,现在给妹妹看病却毫不吝啬。   孙三针没有问她父母在哪儿,一个小姑娘拉扯着两个弟妹,这份魄力已经足够让很多成年人钦佩。他心中暗暗赞许,笔下划了几道,耗尽毕生所学,尽量把一些药材替换成平价而药性相同的:“我尽量给你换成便宜的药材。还有,医院的人参都放久了,药性弱,你真要买配药,可以去城南那家老字号药店,报我的名字人家能给你算便宜点。”   林然然感激地答应下来。   孙三针又道:“好在你妹妹最近似乎有点补益,否则身体亏空太多,补再多的人参也没有用了。”   听孙三针说得头头是道,林然然赶紧把小秋最近的食谱说了一遍,孙三针听得点头:“党参猪心汤,牛奶,小米粥……这些都是适合你妹妹的食补方子。小姑娘,你把我说馋啦。”   孙三针笑起来,递过两张药方:“这张是治咳嗽的,吃三幅。这张是补身体的,找到人参后切片掺进去喝,每三个月来找我看一遍。”   林然然连忙谢过,又掏挎包,想找点东西谢谢他。孙三针忙摆手:“小姑娘,不敢公然贿赂我,快带你弟弟妹妹回去吧。”   孙三针已经下班了,还特地折回来给自己弟弟妹妹看病,而且连那些钱和粮票都不肯收回去。林然然对这个爱开玩笑的老大夫感激极了,她背过身偷偷从空间里取出两筒挂面,装作从挎包里掏出来的:“真的很感谢您!”   她把东西往孙三针桌上一推,牵着弟弟妹妹撒腿就跑。   “哎!你这小姑娘。”孙三针没追上,摇头失笑。   转身一看桌上的东西,大吃一惊,赶紧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把门关紧了才敢拿出来细看。   挂面啊……又白又细的面条用纸裹着,能闻到细粮特有的香气,掂掂重量得有一斤半了。孙三针真的没想到,自己随便发个善心,居然能得到这么重的回报。   他快活地哼着小调往家里走,老婆子今天可真是太有口福了。家里的细粮断了多少顿了?可今天不仅有鸡蛋糕,糯米团,还能煮一锅鸡蛋面!   比起孙大夫的快活,林然然这边却是忧愁重重。   城南老字号的药铺已经被收为国营,店铺完整地保留了下来。高高的柜台后,一整面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面写着药材的名字。   看柜台的是个中年男人,正拢着袖子打盹。   林然然走进去,笑道:“您好,我来抓药的。”   “介绍信,药方。”中年男人睁开眼。   林然然拿出来放在柜台上,道:“是孙大夫介绍我来的。”   “原来是孙大夫介绍来的。”中年男人的脸色立刻和气起来。拿着药方看了看,拨拉算盘:“这补药方子不便宜啊,还不算人参。我们铺子里暂时缺货。”   “这么大的铺子,哪能没有人参呢?麻烦您给找找。”林然然请求道,双手搭在柜台上。   中年男人刚要不耐烦地回绝,就见林然然从棉袄袖子下推过两筒东西。白花花的,一筒面条!他心里一跳,迅速地接过来藏进了柜台下。   他干这事儿显然是个老手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忽然一拍脑袋:“上次有个领导配药,还剩了一根。就先给你吧。”   林然然算是见识到细粮的魅力了。没想到挂面比鸡蛋糕还管用!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拿出一根人参来,拨拉完算盘,道:“一个月的药共计二十八块五毛,人参一根完整的是一百三,你这根断了须子,就给一百一。共计一百二十八块五毛。”   林然然看到了盒子里的那根人参,品相完整,显然是特别照顾的价格了。   林然然垂头思索半晌,道:“我身上的钱不够。麻烦您先把其他药配好,把人参给我留着。我去弄钱,不出三天,我一定来取。”   “哎。其实换成沙参也行,就是药效差点,价格可便宜一多半。”中年男人看着林然然的眼神带上几分怜悯,要知道城里的一级工每月工资也才二十八块。他显然不认为这么个乡下小姑娘能买得起。   “不,我要人参。”如果沙参药效可以,孙大夫也不会建议她买人参了。小秋的病绝不能耽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林然然掏出一堆整理好的零钞,仔仔细细数出二十八块五毛放在桌上。   中年男人眼神疑惑地在她身上转了转,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随手就能掏出这么多钱,实在让人怀疑。不过她介绍信齐全,又是孙大夫介绍来的,他也就没有多说。   中年男人一手提着小秤杆,利索地拉开小抽屉抓药,配药,用牛皮纸包上:“一共十包。这三小包是治咳嗽的,先吃完这个再喝补药。”   林然然拿好药,再次恳求道:“人参一定要给我留着。”   中年男人叹气道:“最近入冬,好多人来配补药的。有个副厂长上星期还来问过,我最多只能给你留三天。”   林然然出门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剩下的一大堆皱巴巴毛票和票据都算了一遍,除去买药的二十八块,总共剩下二十三块三毛五。   虽然这笔钱对他们而言是一笔巨款了。要知道甜水村的普通人家一年公分算下来也就百来块钱,城里的一级共每月工资也就二十八块,可对于现在的林然然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她忙活好几天,卖了所有的扣肉和十几斤糕点才赚到五十来块。现在肉也没了,鸡蛋也没了,她要怎么在短短的三天内赚到剩下的七十六块?   招待所的柜台里亮着昏黄灯光,孟姐、林然然一人捧个搪瓷缸,围着个小炭盆取暖,炭盆里埋着烤红薯和十几颗栗子,栗子的壳儿爆开,露出里头黄澄澄的果肉,散发出香甜味道。   林然然用个铁钳子拨出栗子,吹着气剥开了,跟孟姐分着吃。嚼着甜滋滋的栗子肉,小口呷着热腾腾的红豆汤,孟姐惬意地眯着眼。   “然然,打从你住进来,我咋觉着我小日子过得这么美呢?小点心吃着,热汤喝着,你这脑袋咋长的,怎么啥都能弄成好吃的?”   林然然笑道:“都是些小玩意儿,孟姐你爱吃我就再给你弄。”   孟姐半真半假道:“那咋好意思?孟姐吃了你这么多好东西,也没啥能帮上你的。”   林然然道:“要是有,你帮不帮?”   孟姐果断道:“肯定帮!”   “那成。”林然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半麻袋花生,狡黠一笑,“来,帮我剥了吧。” 第14章   天还暗着,招待所的柜台里,孟姐披着大棉袄睡着。林然然轻手轻脚走过去开门,孟姐立刻醒了。   “然然,你咋这早?”孟姐揉着眼睛。这小姑娘精神头真好,这两天跟她一块儿剥花生剥到半夜,这天没亮又起来了。   “吵醒您啦?”林然然轻声道,把一个油纸包塞给孟姐,“我出去转转。小秋和小景要是醒了,麻烦您照看一下。粮票我留在桌上了。”   孟姐一口答应下来,压根没问林然然出去干嘛。跟林然然相处这几天,孟姐当然也看出点门道来了。一个小姑娘随手能拿出那么多粮票、饼干,昨晚还拎出一袋子花生来,不消说是个“倒爷”。   但是她可懒得去告密。孟姐眼光长远,城里的供应粮时不时就要打饥荒,副食更是少得可怜。林然然才住进来几天,她就捞着了不少东西打牙祭。跟林然然处好了关系,好处多着呢。   孟姐想着,偷偷打开油纸包一看,香喷喷黄澄澄的鸡蛋糕!肚子里咕噜噜叫起来,孟姐吞了口口水,包好了藏进口袋里。昨儿半夜剥花生,林然然给的几块饼干填饱了肚皮,这鸡蛋糕还是带回家给孩子吃。   冬日清早的冷气冻得林然然鼻尖发红,更是冷飕飕地往人脖子里钻。她学乡下人的模样拿围巾裹住头脸,再加上身上的军绿棉袄鼓囊囊的,完全分不清男女。路上寥寥几个行人,大多是刚下夜班,拱肩缩背地往家里赶,完全没注意到林然然。   林然然这几天早就摸清楚了门路,在古城弯弯曲曲的街道里拐了几次,就到了黑市。比起别处的寂静,这里早就守了许多人。   临安县城笼罩在一层雾霭中,远远看去,许多模糊人影在雾中移动,无声地完成买卖,很有些鬼市的氛围。林然然才走近,就有好几个人窜上来,低声对林然然推销自己的东西。   林然然一律不理,直接走到另一头,跟她相熟的卖肥皂女人立刻窜上来:“小李,鸡蛋来了!这个价儿。”   肥皂女人说着,比了个八,又道:“八十个呢!”   “谢了。”林然然掏出五两粮票塞给她。肥皂女乐得见牙不见眼,道,“跟我来!”   这两天到处收鸡蛋,没柰何鸡蛋在城里是稀缺物资,不管是黑市还是供销社都弄不到。还是林然然想起肥皂女在黑市上混得久,说不定有些门路。果然,半斤粮票下去,鸡蛋就来了。   林然然看着肥皂女屁颠屁颠的背影,心知肚明她是两头赚差价。黑市上的鸡蛋价在到6分到7分,这么大的收购量还会再便宜点。不过只有钱才能使鬼推磨,让肥皂女尝到甜头,她才能踏踏实实帮自己张罗。   “扑哧扑哧。”肥皂女冲着墙根下使了个暗号,那儿蹲着个笼着袖子的乡下人,身边放了个盖着布的大篮子。   “我给你们放风。”肥皂女说着,背过身去张望起来。   林然然走过去:“鸡蛋新鲜吗?”   “新鲜,新鲜!八十个,我家攒了好久的。”那男人搓着手局促道,显然不惯干这个,“你再数数?”   林然然翻开盖篮子的布看眼,满满一篮子小巧光滑的鸡蛋,用米糠塞着缝隙。“不用数了,多给你五毛,篮子给我吧。”   “成。”   林然然低头掏钱,冷不丁那男人凑近了,林然然赶紧退开一步,攥着自己的钱不悦地瞪回去。那男人还是盯着她看,这时候晨曦渐渐亮起,映出林然然那张粉白的小脸。   “你……你不是林家大丫头吗?”男人惊讶道。   男人一张老实巴交的农民面孔,林然然盯着辨认半晌,才认出这是村子里的人。   “林家丫头你咋在这儿?你爷奶满村子里找你,你……别跑啊!”   林然然连鸡蛋也不管了,拔腿狂奔,撞到了好几个人。黑市是被稽查队抓惯了的,见林然然这么没命地跑,一窝蜂抱起货跟着跑了。好好的一个黑市眨眼间就人去街空,只剩零落几片枯叶在地上翻滚。   那个认出林然然的男人守着篮鸡蛋,站在原地傻了眼。   林然然一直跑出了老远,才捂着胸口停下来喘气。怎么这么倒霉,偌大的临安县城偏偏能撞上同村人。刚才她没有露什么太大的马脚吧?那人知道了她在城里赚钱的事,会不会回去告诉林王氏他们?这些天都没有遇到熟人,自己实在有些太放松警惕了。   而且刚才她的反应太激烈了,原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的,至少先把鸡蛋买到手。那人拿了钱,就跟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现在人暴露了,鸡蛋也没弄到手,她接下去可怎么办?   林然然心烦意乱。恰好这个时候饭馆开门营业了。豆浆在深口锅里沸腾着,炸油条的香气飘出一条街,一掀开蒸屉,大白包子和开花馒头看得人胃里咕咕叫。   美食最能抚慰人心,林然然要了一碗热豆浆和一个包子一根油条,坐在小方桌边慢慢吃。这时候的黄豆还没有转基因一说,用石磨磨出来,熬煮到位,味道又香又滑,油条也炸得酥脆,就着豆浆吃别有一番滋味。包子的皮也喧软,馅儿里夹着一点半透明的肥肉丁,林然然把肥肉都挑出来丢在桌上。   说来也怪,以前在现代她一顿吃半个馒头都嫌多,到了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胃却跟个无底洞似的,一顿两个大馒头都打不住。   这一套早饭要四两粮票两毛钱,在这个时候堪称奢侈。特别是吃这一顿的还是个小姑娘,胖胖的营业员看了她好几眼,撇着嘴。   什么人呐,吃包子还把肉抠出来丢桌上。也不怕被雷劈了!   门口又进来个新客人,抱着个孩子,站在那儿看菜单。营业员随便扫了眼,忽然浑身一震,一改先前的晚娘脸殷勤迎上去,羞涩道:“您要吃点什么?”   “哥哥,我要吃包纸。吃肉肉,不吃皮!”小孩子口齿不清嚷嚷。   抱着他的少年语气淡然:“顾元元,你屁股又欠打了?”   “呜……”小孩子顿时收声。   一招降服熊孩子,狠角色。不过小孩子嘛,还是应该以教育为主,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像她自己就从没有动过小秋小景一个指头。   林然然想看看那说话的人是谁,抬头望去。   鹤立鸡群,这是她的第一个印象。那人还是少年模样,身量已经很高很挺拔,像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身上穿的是一件棕色皮夹克,深色长裤,迷彩军靴。   在这个人人面有菜色,身着灰扑扑棉袄的时代,乍然看见这样出彩人物,林然然几乎移不开眼睛。   哪怕是抱着孩子,站在这烟熏火燎的饭馆里,那人间烟火气也沾染不到他身上。也许是林然然的眼神太直勾勾了,少年回望过来,冷然的眼中似有不悦。   咳咳。林然然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人家出了神,才要低头,就见少年怀里的小包子指着她,脆生生道:“这个姐姐浪费粮食。哥哥,你去打她的屁股!”   边上客人一口豆浆直接喷了出来。   少年额角青筋直跳,冷傲的表情隐隐现出一丝裂缝。   林然然也差点呛着,她比较不纯洁,听到这话脑子里污污的场面此起彼伏。   这就很尴尬了。 第15章   “顾元元!”少年一声怒斥,掩不住的气急败坏。   顾元元委屈地撇了小嘴,更大声道:“你看,那个姐姐把肉肉丢了。你不是说浪费食物要打屁股吗?”   听着熊孩子三番两次要打自己屁股,林然然唇角抽搐,眼神落在肥肉丁上。感情问题出在这里。可吃不下肥肉也不是她的错啊……   为什么要带熊孩子出来吃早点?顾裴远冷着脸:“闭嘴。”   听到哥儿俩的对话,店里的迷之沉默被打破了,转而是嗤嗤的偷笑声。还好说这话的是个三岁不到的小屁孩儿,否则就要当流氓抓起来了。   “可是……”顾元元还要问,顾裴远一口打断他,“你要什么包子?”   “要肉肉的包纸!没有胡萝卜的包纸!”顾元元立刻伸出肉乎乎手指来,“两个!”   “你比的是三。”顾裴远面无表情把他的手指压下去一个。然后对营业员道:“四个包子,两碗豆浆。”   “好的,马上就来。”营业员羞答答地道,第一次拿出了对待阶级兄弟的友好营业态度,眼睛直往顾裴远脸上瞄。   这时候空位置只剩下林然然边上的一桌了。而且……看到那些男人吃得呼噜呼噜响,满桌狼藉的,顾裴远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来,特地选了背靠林然然的位置。   他把弟弟放在板凳上,命令一句坐稳,自己去窗口拿包子了。   林然然感觉到顾裴远选择坐在自己背后,也是暗暗松口气。太尴尬了,赶紧吃完走人吧。这么想着,林然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忽然,桌子边冒出个小脑袋。顾元元扒着桌沿,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她:“糖糖。”   “你说什么?”林然然一头雾水。   “糖糖,给我糖的姐姐。”顾元元一只手掏啊掏,拿出个有些融化的牛轧糖来。   “是你啊!”林然然恍然大悟,这不是那天买糖的奶奶带着的小孙子吗?还跟小秋小景玩儿来着。那天他包裹得太严实,导致林然然一时没认出来。   顾元元笑嘻嘻,露出带着小黑点的门牙:“糖糖真好吃。喜欢姐姐。”   “小家伙嘴巴真甜,那天的糖都吃光了吧?”林然然从包里掏出一小块花生蘸,喂给顾元元,“可惜姐姐今天没带糖,给你吃点别的。”   花生蘸香喷喷的,顾元元吃得眼睛发亮,自来熟地扒着林然然的膝盖道:“谢谢姐姐。姐姐,我悄悄告诉你……”   顾元元手挽喇叭,凑到林然然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的嗓门道:“我跟哥哥说,让哥哥别打你屁股了!”   “顾元元!”背后炸开一声雷,林然然虎躯一震。   转头一看,顾裴远手端两碗豆浆走过来,俊脸冷若冰霜,细看又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步伐僵硬。   “你在做什么?给我过来!”   “我什么也没有说!”顾元元拼命摆着小短手。   林然然见顾元元吓坏了,不由得插话:“他只是跟我说说话……”   顾裴远却看也不看林然然一眼,直接把弟弟抱过去,见他腮帮子鼓着在吃东西:“你吃了什么?”   “姐姐给我的。”顾元元啊地张嘴,露出一嘴的残渣。   顾裴远看了个正着,啧了一声,目露嫌弃:“你懂不懂卫生?我交代过你不准随便吃人家的东西。你耳朵白长了?”   顾裴远语气严厉,把顾元元委屈得哇地哭起来:“我……我不要坏蛋哥哥了呜呜呜……”   林然然在边上听得火起。这家伙一直目中无人就算了,还嫌弃她做的东西?被人质疑做美食的手艺,这绝对是林然然的逆鳞。   林然然霍然站起来:“这位同志,我见这个小朋友可爱才给他一块花生粘吃,怎么了?我做的食物绝对干净卫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然然早上就不顺了,正是一肚子火气,这下压都压不住。   全店都听到这吼声,全都冲他们注目礼。顾裴远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吼,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个少女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说,还这么凶悍,顾裴远微有不悦,冷冷注视她。   可对上这少女瞪人时也是娇滴滴的一双眼,那股怒气就转了个方向,在心里左奔右突,搞得他浑身不对劲儿。   一个丫头片子,自己没必要跟她计较。顾裴远硬邦邦道:“我没说你。”   “你就是说了!”   “……”顾裴远闭上嘴,不说话了。   “切,敢说不敢当。”林然然这下更鄙视他了,刚才明明红口白牙的说自己做的东西不卫生呢,这下没话说了吧?她直接抓起最后一点包子塞嘴里,拎起自己的挎包怒冲冲走了。   经过顾裴远身边的时候,还用胳膊怼了他一下。   少女手臂软得很,那点力度跟小猫挠人一样。特别是她的马尾辫还甩到了他脸上,虽然不痛却痒丝丝的,好像一直残留在脸上。   顾裴远皱起眉头。   顾元元很有眼色,刚才一直没敢吭声。这会儿看见林然然走远了,才趴在他哥耳边小声问:“哥哥,你耳朵好红,很热吗?”   ”闭嘴!“这次顾裴远将威胁变成现实,一巴掌拍在顾元元的屁股上,顾元元小朋友哇地大哭起来。   哥哥大坏蛋!他又没有浪费食物!   竹器厂家属区里,好几个大妈围着林然然,“姑娘,咋没有鸡蛋糕呐?我们就想买个鸡蛋糕。”   林然然歉意道:“没鸡蛋,得过两天看看。这花生酪也好吃着,还耐放。你们尝尝看。”   这花生酪是用花生、糖、面粉做成的,切成拇指大的小方块,又脆又香。就是有两个缺点:费油,不充饥。没办法,谁让林然然空间里的面粉不多了,鸡蛋也用完了,只有之前收的十几斤带壳花生。林然然拉着孟姐一起剥了两个晚上,一共做了二十斤的花生蘸。   把切成小块的花生蘸分给大妈们,她们尝过之后果然很心动,可惜这在她们眼里还是比不过鸡蛋糕。这花生蘸有油有糖的,多金贵的东西啊,拿出来待客舍不得,拿去送礼分量又不不大,比不上鸡蛋糕大包、实惠,而且也填不饱肚子。   林然然见大妈们犹豫,心中叹气,谁让她现在急着用钱呢?:“这个我本来要卖三块的。就剩五斤了,你们包圆的话就两块八拿走。“   这种小便宜对大妈们百试百灵,她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半天后,果断道:”两块五,我们就要五斤!“   “成,谁让大妈们这么照顾我呢?”林然然一脸心痛道。   大妈们高兴极了,拿出布兜装花生蘸,还殷切交代林然然:“小姑娘,有了鸡蛋糕一定要拿来我们厂区换啊。我把钱和票都准备着呢。”   “就是,你有啥小米啊,白面啊,鸡蛋啊,只要是粮食我都要!”   大妈们七嘴八舌的,就是没人要花生蘸。看来这花生蘸在家属区还真不受欢迎。林然然摇摇头,清点了剩下的花生蘸,二十斤花生蘸卖了两天还剩五六斤,这还是她低价促销的结果。   林然然决定回钢铁厂宿舍碰碰运气。去钢铁厂的路正好经过药材铺,林然然顺路拐进去看看,谁知正碰到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买人参。   “对不起,这棵人参我先定下的!”林然然一个箭步冲进去。 第16章   “不好意思,这人参我定下了!”   林然然连忙跨进店里,店里的一对夫妻拿着人参正在看,冷不丁被林然然打断,都转头看来。   看店的中年男人刘魁暗暗松口气,对林然然道:“你怎么才来?我刚刚还在跟这位陈厂长说,人参已经被人定下来了。”   “不好意思,这人参我已经定下来了。”林然然对陈厂长礼貌地道。   “什么你先定的?这人参上头写你名字了?”陈厂长的妻子是个厉害女人,语气不善地道。   “我前几天来配药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这人参,刘同志可以作证。”林然然道。   刘魁这几天没少收林然然的东西,点点头证明道:“是这样的。”   厂长妻子推了下自己的丈夫。陈厂长是城里竹器厂的厂长,平时管着一个厂子的人,发号施令惯了,哪里遇到过敢拦截他的人。当下不悦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国营药材店里的东西,还有私下交易的?”   这罪名可大了,刘魁忙道:“陈厂长您千万别误会,这不是私下交易,我……”   “这位陈厂长,您误会了。”林然然把自己妹妹生病,钱不够买人参,所以拜托刘魁帮自己留下人参的事说了一遍,“刘同志只是热心肠想帮帮我而已。您看,这是我前几天抓药时的配方,就差一味人参。”   听完林然然的话,陈厂长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哦,原来是这样。那……”   “那什么!“厂长夫人狠掐一把丈夫,哼道,“你要买得起人参,早拿出钱来了。都是国营商店的东西,凭啥给你留着?这人参我要了。”   林然然赔笑道:“请问您买人参是有什么用途呢?我妹妹生病了,急着要吃人参养身体。如果您不急的话,可以先把这根让给我吗?”   刘魁在一边也道:“是啊,东北冬天出人参,等月初肯定会有人参到货,我给您留一根最好的。”   “你妹妹生病干我屁事?凭啥要我让给你啊?”厂长夫人嗓门尖利得跟吵架似的,还不屑地剜了林然然一眼。   “就凭这人参是我先定下的!”林然然也火了。   厂长夫人瘦巴巴的脸扭曲了一下,忽然冷哼道:“一根人参百来块呢,就你?你拿得出钱吗?”   这下可戳到林然然的痛处了,厂长夫人没有错过林然然的表情,得意地一搡丈夫,“陈俊德,掏钱!”   “哎,你……”刚才她还嫌这人参价太高,结果一看人家小姑娘要,她就非抢不可了。陈厂长摇摇头,深知自己老婆的德行,只好从公文包里掏钱。   林然然见状,急得摸了下挎包。她这三天拼命倒卖各种吃食,空间里能卖的都卖了,也才凑了六十来块钱,还差得多呢!“陈厂长,我妹妹才七岁,要是不好好养真的会落下病根的。您就让给我吧。”   陈厂长小声对妻子道:“学雷锋做好事嘛,咱们拿这人参又不是急用,你……”   “滚一边去!看见小姑娘你就心软了?怪不得平时对厂里的小姑娘那么好,陈俊德,你可给我小心着。”厂长夫人啐道。   陈厂长被气得倒仰,“行行行,我不跟你说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厂长夫人从丈夫手里一把抢过钱,慢慢数着:“没钱还学人家吃什么人参?就怕你受不住这福气!”   “……”林然然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糖糖姐姐!”一道甜甜小奶音打破了店里一触即发的气氛。穿得厚实的小包子努力跨过门槛走进来,正是早上见过的顾元元。他哒哒哒跑过来拉住林然然的手,塞给她一卷纸。   林然然低头一看,一卷大团结,足足有十张!   “这……元元,你从哪儿拿来的?快点收起来。”林然然吓了一跳。十块钱是这个时代最大面额的钞票了,这小家伙怎么出手就是一卷?   “是我让元元给你的。”门外走进来个富态的老太太,正是顾元元的奶奶,上次买了林然然牛轧糖的那位。   林然然一头雾水,捏着钱道:“这钱?”   厂长夫人也狐疑地盯着这忽然发生的一幕,数钱的动作都停下了。   老太太挎着一兜大白菜,对林然然悄悄一眨眼,温道:“来买人参,怎么忘了带钱?”   对上老太太睿智和善的眼神,林然然喉咙哽住了,手里的一卷钱热得烫手:“您……”   显然,老太太什么都听到了。林然然几乎不敢相信,萍水相逢,老太太就能对自己伸出援手。这可是一百块钱,这个时代绝对是一笔大数目了!   “这孩子,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人参买了?”老太太催促道。   一句话同时提醒了林然然和厂长夫人,林然然赶紧把钱放在柜台上,又掏出包里的钱添上:“刘同志,这是买人参的钱。”   厂长夫人尖声道:“这人参我要了!快点,给我把人参包起来!”   刘魁心里翻个白眼,这女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吆五喝六的。他收了林然然的钱,对厂长夫人笑眯眯致歉:“对不住了。先到先得,谁先定下谁先得,谁先交钱谁先得。现在是这位小同志先付的钱,所以这人参也只好先给她了。我给您留心着,新人参一到,我立刻通知您,行吗?”   谁让这位厂长夫人故意慢吞吞数钱呢?   “我帮你切片磨粉吧,药性才好吸收。”刘魁嚓嚓几下就把人参大卸八块,快得厂长夫人都来不及阻止。   眼睁睁看着上好人参被切了,厂长夫人更是暴跳如雷。林然然对厂长夫人的狂吠充耳不闻,开开心心对刘魁道谢。   陈厂长见状也无可奈何,拉着妻子道:“行了行了,走吧。”   厂长夫人脸一阵青一阵白,被拉着走远了还在骂骂咧咧:“哪来这么多管闲事的老太婆!”   店里却是一片和乐融融。   刘魁把人参切片,又细细磨成灰白的粉末,装进一个小罐子里,吩咐道:“每天挑一小点放药里就成,多了小孩子身体扛不住。”   他把药罐子和多的二十块一起给了林然然。卖给那厂长夫人是一百三,卖给林然然就是一百一的价儿了。林然然再三道谢后,又偷偷塞给他一包花生蘸,这才跟老太太一起离开药铺。   林然然满肚子的感激和疑惑,一出店门口就迫不急的地问道:“您怎么……”   “我在门口都听见啦。”老太太笑呵呵道,“是元元大老远看见了你,非要过来找你。结果在店门口就看见那女人在跟你抢人参。怎么会有这么嘴上不积德的人?”   老太太说着,嫌弃地摇摇头。   林然然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这里是六十五块钱,您先拿着。剩下的钱我一定尽快凑够了还给您。”   老太太道:“钱不急。你先跟我说说,你妹妹的病是怎么回事?你家大人呢?怎么让你一个孩子出来买药?”   如果换成别人,林然然肯定是不愿意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自己的家事。可这位老太太刚才帮了自己的大忙,林然然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事简略说了。   她没有故意卖惨,老太太已经听得直抹眼睛,握着林然然的手直道:“孩子,你受苦了。”   林然然闻言鼻子一酸,又有些哭笑不得,反过来哄了老太太半天:“其实现在我自己能赚钱了,妹妹的病慢慢养着也会好的。没有那么糟。”   顾元元小朋友听不懂这些,仰头抱着奶奶的大腿撒娇:“奶奶不要哭。糖糖姐姐也不要哭。”   老太太这才破涕为笑,抱着小孙子冲林然然道:“你瞧,我的大孙子小孙子跟你们姐弟差不多年纪,要是能有你们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林然然立刻想到那个冷冰冰又惹人讨厌的美少年,觉得很是赞同。嘴上却道:“我看元元就乖得很,对不对?”   “对!”顾元元立刻就扑进林然然的怀里。 第17章   好说歹说,老太太死活不肯让林然然立刻还钱:“你们三个孩子过活,自己又卖……换东西,不留点钱怎么行?我儿子常常孝敬我,这些钱我拿着也是存着。你不用急着还!”   林然然再一次感受到了中国大妈的热心肠。当初买一斤三块五的牛轧糖还要算半天,这会儿却可以慷慨地借给一个陌生人一百块钱。   要知道,这时候的工人一个月也才不到二十块的工资啊。   林然然本来只当这老太太家境不错,现在看去岂止是不错。留心打量起来,这老太太银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棉袄面是绸缎的,酒红色里隐隐带着银色暗纹。这举手投足的安闲气度,也绝对不同于一般人。   但是老太太一片好心,林然然就更不想借着别人的善心蹬鼻子上脸。她不顾老太太的阻止,跑回药店借纸笔写了张欠条,写下自己的姓名和所在的生产大队,连着五十块一起还给老太太:“要是我下个月十号前没有来还钱,您就报警抓我!”   ”你这小姑娘!”老太太捏着欠条看了许久,笑着摇了摇头。   “奶奶。”穿着皮夹克的少年从街道另一头走来,提着个油瓶,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老太太接过油瓶掂了掂,满意道,“这得有半斤了吧?今天不限购?”   当然是花钱买的。明明家里什么都不缺,老太太却节俭惯了,非得去排一个月二两的豆油。为了不让老太太跟人挤,顾裴远只得自己接下打油的任务。   顾裴远抱起顾元元,陪着老太太往家走。忽然瞥见老太太手里的欠条:“那是什么?”   老太太赶紧把欠条往兜里塞,“没,没什么。”   可顾裴远早就看清了“借条”二字,凌冽凤眸扫向顾元元,三言两语就套出话来。顾裴远也没说话,清冷眼眸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还振振有词,把林然然的事儿跟顾裴远说了:“人家小姑娘多可怜,我帮帮人家怎么了?”   顾裴远一个字也不信,淡淡细数:“您遇上这种事几次回了?上次是车站丢钱包,上上次孩子生病没钱治,再上次……”   “嗨嗨嗨!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这个小姑娘肯定不会骗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随手就给元元一块奶糖呢。多热心肠的姑娘啊,咋能骗我?人家还写了欠条呢!”老太太气呼呼道。   顾裴远心里划过一丝异样。随便投喂别人家小孩儿,这作风怎么有点熟悉?嘴上却道:“您下次再这样,我就要考虑没收您的存款,转而按月配给物资了。”   “你敢!”老太太气哼哼地道。   顾裴远道:“您猜我敢不敢?”   “行了行了!我下次再碰上这事儿,我……我先问过你的意见再管,行了吧?!”别看这大孙子才十几岁年纪,可老太太还真是怵他,跟他爷爷一样的铁腕。   老太太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块饼干来,塞顾裴远嘴里:“来,尝一块儿。好吃不?”   那是一块黄油曲奇,一口咬下去酥脆得掉渣,又香又浓的牛奶味儿。顾裴远点头:“好吃。”   “好吃就对喽!这可是人家小姑娘送给我的,人家多知恩图报啊。”老太太得意道,“你上次不是夸家里的饼干好吃?也是这小姑娘给的。你瞧瞧,两斤呢。”   “两斤一百块,挺划算。”顾裴远一本正经地赞同道。   老太太气得不行:“你!”   “姐姐说,下次来还给我带好多好吃的!”顾元元搂着顾裴远的脖子,说得吸了下口水。   顾裴远无差别攻击:“你太胖了,不准吃。”   “呜哇!哥哥又说我!”顾元元假哭道。   “你个臭小子!别总欺负你弟弟!”老太太这下可抓住反击的机会了,一巴掌拍顾裴远背上。   顾裴远一把将弟弟扛到肩上,把这件事丢开了。一百块当给老太太买个高兴吧。   第二天早上。   临安城的供销社门市外照例排起了长队。林然然好容易才排到猪肉档口,掏出肉票:“割四斤一级肉。“   四斤!排在林然然身后的人都纷纷侧目,还是一级肉。这小姑娘哪儿来的这么肉票啊?   一刀下去,四斤膘肥肉厚的五花肉丢在秤上,不多不少刚刚好。也是林然然运气好,今天还剩下不少一级肉,要是来得晚,能买到什么肉全凭屠夫高兴,刀一偏,连皮带骨头的你也只能受着。   林然然道:“还有猪下水吗?”   屠夫擦把汗,道:“没下水了。只剩两个猪肺,还有猪蹄你要不?不要票。”   “成。”   林然然看到肉案丢着好多大骨棒,问道:“这骨头怎么卖?”   “你要?全拿走,给三毛钱就行。不过这骨头也不划算,你不如多买半斤肉。”屠夫也是好心,那大骨棒上肉剔得干干净净,丢给狗都能把狗气哭了,也不知道这小姑娘要来干啥。   林然然笑眯眯道:“没事儿,我就喜欢喝点骨头汤。”家里三个孩子,连带她自己都在长身体,骨头汤可是好东西。   林然然提着一麻袋的骨头和猪下水挤出人群,正迎上孟姐和小秋小景。孟姐拖着个大麻袋,兴冲冲道:“买到了,买到了!你瞧瞧!”   麻袋里满当当的大芋头,黑褐色皮,一个个饱满得像柚子大。今天供销社来了一车荔浦芋头,不要票,一人限购二十斤。孟姐带着小秋小景共是三个人,抢到了六十斤:“呀,你买着了这么好的五花肉!这袋子里是啥?”   “这肉咱们一人一半,袋子里是大骨头。孟姐你也拿两根回去炖汤吧。”林然然道。   孟姐喜滋滋道:“肉票全是你出的,我拿一斤就行,这大骨头上没点儿肉,你买来做啥?”   “等晚上你就知道了。有没有萝卜?你去弄两根,还有青蒜、白菜,都弄点来。”林然然吩咐道,“我还有点事儿,我待会儿回去。”   孟姐知道林然然肯定又要“换东西”了。她痛快答应,找熟人借了辆板车装芋头,带着小秋小景走了。   林然然直奔供销社。昨天跟供销社小姑娘说好了,今天有到一批布料,她得赶紧去抢一波。   谁知才走进供销社,就看见了一个预料之外的熟人。 第18章   两个乡下汉子提着筐东西站在柜台前,那售货员一脸嫌弃地翻检筐子里的东西,“皮子一张四块!”   年纪大些的汉子搓搓手,赔笑道:“以前不都是五块吗?”   售货员白眼一翻:“现在皮子压根卖不动,一张四块,爱卖不卖!”   林大关一个高大汉子被训得涨红了脸,嗫嚅着不敢开口,另一个青年沉默了下,道:“行。”   “等等。”林然然笑吟吟走上前去,打了招呼:“大关哥,谢三哥。”   这两个汉子正是林大关和那个叫谢三的年轻屠夫。没想到会在遇见熟人,扫一眼筐子里的几张动物皮毛和鸡蛋,林然然就明白了,他们也是进城卖货的。   林大关大吃一惊,上下打量着林然然:“然然,你咋在这儿?你奶奶他们在村子里……”   “哎哎哎,你们到底卖不卖啊?”售货员不耐烦道。   “不卖!”林然然冲林大关道,“咱们走!”   背后那售货员响亮道:“不卖在这儿磨蹭半天,乡巴佬!”   三人一起走到了供销社外,林大关道:“然然,你咋带着弟弟妹妹在城里这么久?前几天林解放说在城里见着了你,今天我们进城,大队长还托我们来找找你,见了你就叫你回去。你奶奶去他家闹了好几回……哎。”   乡下汉子大多寡言沉默,不会学舌,不过在林大关的欲言又止里也明白了几分。她在黑市遇到的人果然没能守住口风。不过她早有准备,笑道:“我不是带小秋看病吗?大夫说小秋的病有点儿麻烦,就耽搁了几天。”   “哦,是这。”林大关点点头,“那你这些天住哪儿啊?”   林然然道:“我住在招待所。”   林大关脸色有点不自在,道:“你……你哪儿来的钱?”   啧,林王氏在村里又宣传了什么?林然然肚子里冷笑,面上却天真道:“我去找了爸妈以前的同事,阿姨人很好,给了我十块钱。我就住在招待所了。”   “是这!”林大关松了口气,他女人说得果然没错,然然是个好姑娘,哪像林王氏说的那样!   “哎!我这鸡蛋还没卖呢……”林大关这才想起自己的主要任务,一脸苦恼。这五十个鸡蛋可是他家女人攒了一冬天,要进城换东西的。这要卖不出去,他女人能挠死他。   林然然笑道:“林大哥你放心,我有个熟人正好要鸡蛋,我拿去帮你换,价儿比供销社好多了。”   “那感情好!可这皮子……”林大关歉疚地看眼谢三,他的鸡蛋好卖,可谢三的皮子只有供销社收啊。   谢三一直沉默地站在边上,林然然觉得这人像棵树,笔直,沉默,安静得可以让人忘记他的存在。谢三闻言摇摇头,把几块皮子捡出来:“没事。皮子本来就难卖。”   林然然一转眼睛,把他手里的皮子也搂过来:“都给我,我有办法卖掉。你们就在这儿等着”   女孩子的手又嫩又滑,蹭过谢三粗糙手背,他抿紧唇,把手背到了身后。   “哎,然然!”林大关看着林然然挎着篮子走远了,挠挠头,“我还没告诉她皮子的价儿呢。要是给你卖亏了……”   谢三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背,还是一句话:“没事。”   林然然脚步轻快地转过街角,在背人处把鸡蛋收进空间,然后轻车熟路去了黑市。一进黑市,肥皂女人就颠颠地跑了过来。   “小姑娘!你那天咋跑了?我好容易给你找的鸡蛋。你还要鸡蛋不?”   “我那天有点事儿,鸡蛋不要了。”林然然笑笑,她现在有了林大关那五十个鸡蛋,足够用的。   肥皂女人不死心地道:“这回的便宜点,七分!”   “真不用。”林然然笑笑,见肥皂女人流露出失望的意思,道:“不过么,我还要肥皂。你有多少?”   肥皂女人大喜过望。林然然从她那儿又买了二十块肥皂,花了五块二毛钱。然后道:“你知道谁收皮子吗?”   肥皂女人蘸着唾沫把钱点了两遍,喜滋滋拉着林然然来到一个瘦巴巴的青年跟前:“猴子,上好的皮子,给好价儿啊!”   猴子翻看了一会儿皮子,出了六块一张的价儿。林然然讨价还价一番,以七块的价格成交,又递给猴子一包花生蘸:“咱们这是长期生意。这皮子质量好,你不会亏本的。”   猴子隔着油纸闻了又闻,喜得眉开眼笑,当即掏钱,还吩咐道:“那你以后有皮子还得卖给我啊!”   “没问题。”林然然答应着,又去黑市换了点别的东西,满载而归。   林然然挎着空篮子回到供销社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谢三靠在墙边,林大关蹲在台阶上,一见她就焦急地迎上来:“然然,你咋去了这么久?东西呢?”   “在这儿呀。”林然然笑吟吟把钱递给他。   “谢三哥,这是你的皮子换的钱。”林然然把另一份钱递给谢三。   白生生的手指水葱似的,捏着钱。谢三想到刚才那点柔软触感,忽然有些恍惚。见谢三迟迟不接,林然然疑惑地把钱往前又递了一下:“谢三哥?”   “嗯。”谢三这才接过去,手指不可避免地又跟林然然的碰到了,顿时激起一阵电流般的感觉。他接过钱看也没看就揣进兜里,却听见林大关疑惑道:“咋这么多?然然,你没弄错吧?”   “没错呀,一个八分钱,五十个鸡蛋四块钱。”林然然道。   “八……八分?”林大关嗓音高了三个度,他每次在供销社换鸡蛋,就没超过五分钱!   谢三闻言也把钱掏出来一看,居然有二十八块之多。他抽出多的钱递给林然然:“多了!”   “人家一张皮子出了七块钱,没多。”林然然笑道。   “我一张顶多卖五块,多的钱给你。”谢三有些不适应地转开眼,还是没有收回钱。   “我还能要你的好处费吗?上次你分肉多分了好些给我,难道也要我给你好处?”林然然反驳道。   林大关在边上也道:“就是,乡里乡亲的搞这些干啥?“   谢三顿了顿,只好收了回去。林大关又有些担心:“可是然然,你去哪儿换的鸡蛋,人家咋出这么高的价儿?你是不是……”   林大关的嗓门压低了,小心地看看左右。他没敢把“黑市”两个字说出口。   林然然一脸天真地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在城里有认识的阿姨,她一直想要买点鸡蛋给家人补补营养。供销社鸡蛋总买不着,人家看你的鸡蛋好,当然肯出高价了。”   “哦,是这!”林大关放下心来,又搓搓手道:“然然,你能帮我个忙不?你嫂子她们托我带东西,我也挑不来……”   林大关他们每回进城,最怵的就是跟供销社的售货员打交道。这些售货员眼高于顶,口气还特别冲,总能把这些乡下来的老实汉子臊一鼻子灰,还挑不着好东西。   ”没问题。跟我来吧。“林然然笑吟吟道。   林大关要买的,无非就是红霞嫂要的肥皂、布、针头线脑啥的,谢三想给奶奶和妹妹扯两块布做衣裳,再买点老人家咬得动的点心。   林然然找到相熟的售货员小姑娘,小姑娘拿出早就给林然然留好的新式布料,还有各种好东西。购物是女人的天性,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用最好的价格给他们把要买的东西都配好了。针头线脑、布料、软软的鸡蛋糕,售货员小姑娘还拿出了特便宜的处理布,厚实的深蓝色布料,最适合做男装。   林然然一通操作猛如虎,把林大关和谢三看傻眼了。在购物的女人面前,男人们只能保持着一种天然敬畏的心情,任由林然然安排,最后省下的钱还各买了一双解放鞋。这可是男人们最想要的,之前嫌贵一直没舍得买,这回都让林然然给配齐全了。   三人满载而归。林大关和谢三是带着任务来的,还要去县城化肥厂拉一车化肥回村,林大关冲林然然道:“然然,我们今晚住化肥厂,明天回村。你跟我们回去不?”   林然然痛快点头:“成。我本来也打算明天回的。”   “那明早牌楼下等。”   林大关跟林然然约好后,三人便分开走了。   林然然没走出多远,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男声:“等等。”   林然然转身,就看见谢三跟了上来,单手提着那个大篓子。另只手伸到面前,是两块钱。   “不是说了嘛,我不要你的好处费。”林然然失笑。   夕阳下,少女的脸庞光洁如玉,皮肤细腻得起了一层绒绒光晕。谢三垂眼:“是布票。”   林大关不懂,可是谢三清楚,他们的那点布票根本买不到这么多的布,肯定是林然然自己偷偷贴补了。   “……”林然然哑然。她是背着他们偷偷补贴了布票,谁知道这个谢三这么心细还较真儿,她笑起来:“谢三哥,我们都是乡亲。更何况上次分肉你还帮了我,几尺布票算不了什么。”   谢三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把钱往林然然的挎包里一塞:“我不占女人便宜。”   “你!”他这语气跟表情都硬邦邦的,把林然然噎着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把钱拍进去,“说不要就不要!几尺布票哪值两块钱!”   谢三脑子里轰地一声,僵住了。   长街另一头,顾元元小朋友一手抓着山楂糕,一手牵着哥哥,踢踢踏踏地走着。哥哥忽然不动了,他仰起头看哥哥:“哥哥,怎么不走啦?”   顾裴远站在原地,眯起眼看向街道另一头。夕阳如血,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青年身材高大,将面前的少女衬托得娇小无比。   少女仰着头,一副娇憨神态。忽然伸手把青年的手扯住了。   顾元元叫起来:“哥哥,你掐疼我了!” 第19章   “讨厌哥哥!”顾元元用力拍打顾裴远的手。   顾裴远这才意识到,立刻松开手查看,白嫩嫩藕节样的小手上被捏得鲜红。这下小胖子可有话说了:“不给买鸡腿,我就告奶奶去!”   “你去。”顾裴远无动于衷。   “哼!”顾元元气得一跺脚,扭头却看见林然然了,立刻欢快地叫起来:“糖糖姐姐!呜哇……放我下来!我要去跟糖糖姐姐说话!”   “小胖子,闭嘴。”顾裴远虎着脸,打横夹起弟弟就走,顾元元小短腿踢蹬,无奈根本抵抗不了暴君哥哥的力气。   林然然恍惚听见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哪有什么人。   ……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刚才还是晚霞漫天,眨眼就变成了深深浅浅的黛色,夜幕立刻笼罩了临安城。林然然推开招待所的大门,迎面扑来一阵夹杂着炭火味的热烘烘气息。   “呀,然然,咋这时候才回来?”孟姐招呼道,坐在她身边的小秋小景立刻跳下地跑过来,一左一右抱着林然然大腿,“姐姐~”   “乖,姐姐身上怪冷的,别抱着。”林然然把两个小家伙推开,先拍拍身上的寒气,问道,“孟姐,我叫你弄的萝卜那些弄来了吗?”   孟姐拿出一个篮子:“弄来了,在这儿呢。你打算做点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林然然提过篮子。   招待所有个小煤炉,是给值夜班的人烧点水,热饭吃的。孟姐帮忙搬到林然然的房间里,又弄了个双耳汤锅。孟姐帮忙把煤炉点着,道:“那你小心点,别把火星子迸出来。我先下去了。”   林然然答应着:“哎,你帮我看着小秋小景。待会儿跟小刘换了班就上来啊。”   孟姐一走,林然然把门锁好,提着篮子进了空间。孟姐弄来不少好东西,一根水灵灵的白胖萝卜,半颗大白菜,几根青蒜,小半块姜。   林然然先拿出大骨头清洗一下,用砍刀砍成几截,加入大葱、姜片和几颗花椒,放入锅里熬煮。一个大芋头削皮切小块,开火蒸上。熬汤要不少时间,林然然拿出今天收的鸡蛋,先做蛋糕。   她今天做的是蔓越莓戚风,脱模后八寸蛋糕胚绵软香甜,林然然打发奶油,均匀地涂抹在蛋糕上,又挤上一朵一朵的奶油小花,最后点缀上鲜红的莓果。她冰箱里所存的水果不多,这个莓果奶油蛋糕可以说是诚意十足了。   她仔细把蛋糕包装好,放在一旁,准备作为给老太太的谢礼,相信那个小胖子肯定也会喜欢的。   这时候,锅盖被顶得噗噗直跳。林然然过去揭开锅盖,一锅汤熬得浓白,林然然切好萝卜和白菜丢了进去,还丢了一些香菇。她又找出青蒜、蒜头和一小把水芹菜,细细切碎,用酱油、醋、辣椒油、糖调成味碟,浇在芋头上,然后烧了热油淋上去,滋啦一声,香气扑鼻。   林然然出了空间,把汤倒进双耳汤锅里,放在小煤炉上。小煤炉的火力不大,慢慢地催出大棒骨里的精华,香气扑鼻。白菜和萝卜这两样都是吸油、耐熬煮的蔬菜,在汤里翻滚着,吸饱了汤汁,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孟姐带着小秋小景一进门就深吸口气,转身赶紧把门锁紧:“哎哟你这味儿也太香了!还好门封得严实,要不别人都得来问了。”   “快快,把那桌子腾开,饭盒带来没有?”林然然道。   孟姐和小秋帮着收拾了桌子,把几个饭盒摆开,孟姐带了三合面馒头,各人半个,大家围着桌子坐好。   孟姐迫不及待地先盛了碗汤,吹着气喝了。南方的冬夜特别难熬,那份儿冷是钻进骨头缝里的,骨头汤里加了一点胡椒粉,浓醇鲜香之余更有驱寒暖身的功效,一碗热汤下去,浑身的寒气都被驱散了,别提多舒坦了。那盘芋头咸辣开胃,就着馒头香得人能把舌头吞下去。   “真是香!你这怎么做的?咋能把大骨头做出肉味儿呢?这芋头也还好吃,我只会蒸,家里个个都不爱吃。”孟姐一个劲儿的夸。   小秋小景也是捧着饭盒埋头苦吃,小脸都快埋进饭盒里了。林然然笑眯眯地在一边给他们盛汤,捞出菜放进他们都饭盒里:“来,孟姐,别光顾着喝汤,这萝卜白菜都入味儿了,这才叫好吃。还有这个香菇。”   “呀,还有香菇,你真是啥都能弄着!”孟姐夹起一朵吸饱了汤汁的香菇珍惜地咬了一小口,香!香菇是吊汤提鲜最好的食材,冬天里可难见着鲜香菇了。她家有一小袋,一锅汤里放一小朵提味,那顿饭全家人都能多吃半碗!   “别舍不得呀,大口吃,这里多着呢。”林然然见孟姐只顾着喝汤,干脆拿勺子往她碗里拨拉。   “别别别,真不行,你说我都吃了你多少粮食了。这些稀罕东西还是给小秋小景。”孟姐赶紧把香菇夹给小景。   “孟姐,你还跟我客气啥?这些天要不是你帮我看着小秋小景,我都脱不开身。”林然然板起脸。这年代的人都太实在了,对他们稍稍好一些,他们都恨不得倾囊回报。比如孟姐,比如那个谢三。   孟姐这才作罢。她吃了口萝卜,这才发现萝卜白菜都吸饱了汤汁的味道,吃起来不仅有肉味,而且清口解腻。而白菜熬得都透明了,一口下去,清甜汁水迸溅出来,别提多可口了。   林然然忙了一天也饿了,大家馒头就热汤,吃得浑身冒汗,畅快无比。   小秋小景捧着滚圆的小肚子犯困,林然然给他们擦干净手脸,抱床上睡了。她自己跟孟姐捧着汤,小口小口喝着,一边聊天。   孟姐吹着汤喝了口,又吃了一筷子芋头,感慨着:“这还是我平时吃得要吐的白菜萝卜吗?快教教我咋做的。”   “那不是靠这大骨头调汤吗?”林然然把大骨头捞起来,挖出骨髓跟孟姐分着吃。   这棒骨的骨髓可是精华,浓厚细腻,孟姐啧啧赞叹:“这个比肉都好吃!哎,我家以前的大骨头熬上一星期的汤,我咋都没想到要给它敲开吃里头的骨髓呢?”   “这是北方的吃法,南方人比较少吃大棒骨,难怪你不知道。”林然然笑着,把筒骨丢在一边。   “哎哎,别扔!”孟姐阻止道,“这骨头里的东西还没咕嘟出来呢,起码能再煮好几次!你这小姑娘啥都好,就是不会过日子。”   看着孟姐小心地把骨头捡起来,林然然哭笑不得。不过节俭是这个年代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性,她也无法说什么。   “对了孟姐,我明天就要退房了。”   “啥?咋这突然!”孟姐惊讶道。   “我今天遇到了老家来的人,明天正好跟他们一道回去。我也不能总住在这儿呀。”林然然道。   孟姐这些天跟林然然处出了感情,不舍地一个劲儿道:“我还想着后天是我休假,请你到我家去吃顿饺子呢!你说你叫我一声姐,我也没给你们几个孩子吃过啥好吃的。”   “没事儿,孟姐,我还有事儿托你呢。”林然然道。   孟姐忙道:“你说!”   “我每次进城都住招待所,有些打眼。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下有什么房子出租的?”林然然道。   孟姐沉吟道:“这年头城里家家户户住房都紧,还有一家六口挤一间小棚屋的,出租房子的太少了。再说了,你们都是农村户口,不好办啊。除非是买房。”   买房?林然然印象里这个年代并不安定,后续还会有几次大冲击。有地的人都遭殃了,她哪儿敢买房啊。再说了,她也没钱。   孟姐又道:“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住在招待所安全省心,你也不差这几毛钱!”   这倒是。招待所还算干净,每天打扫不用管,还有热水提供,每天只要四毛钱。虽然乡下人都觉得这四毛钱特别贵,断断舍不得来住。可现代思维的林然然却觉得这个性价比很高。   不过孟姐却不知道林然然的烦恼,她担心的是招待所人多口杂,虽然她每次倒腾东西都很小心,但久了总会被观察出些许蛛丝马迹。她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见林然然眉头紧锁,孟姐叹气道:“不过你也别太烦恼,我会帮你留意着。这城里要说房子的事儿,绝对没人比我消息灵通。”   林然然这才舒展眉头,笑道:“那就先谢谢孟姐了。”   两人一块把桌子收拾了,林然然拿热水把饭盒筷子都涮干净。炉子上咕嘟的汤还剩下一些,林然然让孟姐带去给值班的小刘,毕竟人家帮忙顶班也辛苦。小刘得了那一盒子热汤,高兴得不得了,连声说下次孟姐有事儿,他还帮着顶班。   夜里,林然然再一次进了空间,清点了自己剩下的食材。精面粉只剩下十斤不到,林然然决定不能动它了。反正明天就要回乡下,也倒腾不了。   临出空间前,她把目光放在那三十来个鸡蛋上,沉吟了下,把鸡蛋装好,跟奶油蛋糕放在一块儿。小胖子家虽然看起来就不缺鸡蛋,但这些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啊。   第二天一早,林然然就把还在呼呼大睡的小秋小景叫起来了,给他们穿好衣服,一起下楼。没想到孟姐刚好也进门,脚边放着个扎得紧紧的大麻袋。   “孟姐,你今早不是没班儿吗?”林然然问道。   “我紧赶慢赶的赶过来,就怕你先走了。“孟姐拿出个袋子塞林然然手里,软绵绵烫手,吓了她一跳。   “这啥?”林然然打开袋子,里头是喧腾冒着热气的玉米馒头,“呀,真香!你咋知道我没吃早饭?”   孟姐翻了个白眼,“咋样?让我猜对了吧?这是我自己家里蒸的,今年新出的玉米面,加了两勺白面粉,好吃着呢。小秋小景来,拿着。别给我们孩子饿着了。”   孟姐把馒头分给小秋小景,舍不得地道:“你们别走了,去孟阿姨家给阿姨当孩子!”   “孟阿姨家有好多馒头吗?”小景吃得脸颊鼓鼓。   孟姐乐了;“有啊。你跟我家去,我顿顿让你吃大馒头。”   “那我给孟阿姨当孩子!”小景道。   孟姐乐得不行,林然然又气又笑地一戳他脑门:“你个小吃货!”   “喏,这是四十斤芋头,你别忘了。还有这个。”孟姐拉着林然然,背人掏出个塑料网兜装着的罐头,一罐红莹莹一罐黄澄澄,居然是樱桃罐头和橘子罐头!   “别,孟姐,你留着给自家孩子吃吧。他们两个都不缺嘴……”林然然连忙道。   “拿着,拿着!”孟姐硬是把罐头塞给林然然,“我知道你们不缺嘴,孟姐也没啥好东西能给你们吃的,就这两个亲戚送的罐头,给孩子吃着玩儿吧。”   见孟姐坚持,林然然只好收了下来,心里暖暖的。谁知道孟姐紧接着狡黠一笑:“你下次进城,有啥鸡蛋啊,面粉啊,可别忘了先紧着孟姐!”   林然然:“……知道啦!”   刚酝酿好的煽情气氛就被孟姐给破坏了,林然然看了眼时间不早,道:“孟姐,你帮我看着小秋小景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那你快着啊,别耽误了车!”   “知道了!”林然然飞快地跑远了。   她拿出一篮子东西,在国营饭店门口等人。老太太住的地方太远了,她来不及过去。但那对兄弟俩过得这么滋润,每天早上应该都会来买早点。林然然也是来碰碰运气。   胖胖的营业员走过来,警惕地盯着林然然手里盖着蓝布的篮子:“你在这儿干啥呢?篮子里是啥?”   “我等人。”林然然笑道,“同志,我打听一下,今天有没有一对兄弟俩来吃早点?就是一个小胖子和一个特好看的男同志,你上次也见过的,长得特高……”   林然然正比划着,谁知道营业员忽然翻脸:“你要不要脸了,一个女同志打听人家干啥?!”   说完一甩抹布走了。切,她都不敢跟那个漂亮的同志搭话,一个乡下丫头还真是敢想!   林然然一脸懵,她说啥了?打听一下也犯法?正懵着呢,就看见迎面不远处走来一人,手里提个保温壶。皮夹克,大长腿,挺拔清俊,不正是她要找的人吗?   不过今天那小胖子没来,只有少年一个人。林然然欣喜地冲顾裴远挥了挥手,谁知道对上眼神,顾裴远的脚步就顿住了,微微眯眼,似乎在辨认什么。   林然然还以为他没认出自己,跨上前几步,笑着就要叫他。谁知道顾裴远脸色忽然一冷,然后一秒没犹豫,来了个原地转身抬脚就走。   怎么走了?!林然然连忙追上去,小声叫道:”同志,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大街上,她不敢叫得太大声。谁知道她越撵,顾裴远走得越快。他腿长步子大,林然然挎着一蓝子东西追得呼哧呼哧直喘也没能追上。   边上还有人侧目,指指点点:“这小姑娘怎么追着男娃跑?”   “啧啧……”   林然然实在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裴远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你脑子瓦特了!”林然然气得跺脚。这人到底看没看见她啊?怎么掉头就跑?自己上次不就是怼了他一句吗,犯得着跟看见洪水猛兽似的吗?她这个蛋糕算是白做了!   “嘿,小姑娘,小姑娘!”边上传来个声音。   还以为又是指指点点自己的,林然然恼火地瞪过去,却对上个熟悉的大妈。正是在医院门口跟林然然买过鸡蛋糕的,算是她鸡蛋糕生意的头一个客户。“小姑娘!小姑娘!”大妈挎着一篮子的白菜,冲林然然直招手,乐道,“我在这一片儿找你两天了,你上回的鸡蛋糕是真叫好,这不我女儿,我妗子她们都托我再买几斤,你这还有不?”   这大妈兴奋得嗓音都压不住,林然然吓坏了,赶紧四下一看,好在没有人听到大妈的话。   “嘘……”林然然赶紧竖起手指,把大妈拉到角落里避开人群。   大妈兴冲冲地跟她说了一大通。   原来大妈上次买了两斤点心给女儿补身体,藏在柜子里一天只舍得吃一个,饶是这么着也把女儿滋补起来了。另一包鸡蛋糕女儿舍不得吃,女婿恰好要找领导疏通关系,就拿去送礼。谁知道领导的小孙子喜欢上了,这个礼物算是送到了点子上,女婿的事儿办成了,不仅女婿更疼爱女儿,婆家对女儿也是另眼看待起来。   本来女儿生了个丫头,怕女儿会被婆家看轻的大妈这下放了心。女儿婆家也想买点鸡蛋糕放在家里,做人情、自己吃都好。   “不止是我亲家,还有我妗子,姐妹们,她们都想买。“大妈拉着林然然不放,看着她的眼神热乎得跟看着鸡蛋糕似的。   中国人最重面子,逢年过节走亲戚的时候绝对不能空着手,客人来家里,茶水点心更是必备的。这年头物资匮乏,供销社的老四样点心就很拿得出手了。   可那老四样常年断货,搭上细粮票也买不着。林然然这份鸡蛋糕简直是及时雨一般,而且包装得别致,里头的鸡蛋糕呈花朵型,黄澄澄,香喷喷。不论是提着去送礼还是放家里待客,那是备儿有面子。   听了大妈的话,林然然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一个大商机:”大妈,你跟你这些亲戚,能买多少斤鸡蛋糕?“   “我算算,人人都巴不得多买。就我们家这些人……至少十二斤!”大妈比划道。   “你要买,得给我包下二十斤。”林然然摇摇头。   “啥?这么多?”大妈吃了一惊,“我们咋买得起这么多!”   “你们能买十二斤,当然也能消化得了二十斤。”林然然慢悠悠提点道,“二十斤我交您手里,不管您跟谁分去。”   大妈眼睛转了转,咬牙道:“成!小姑娘,只要你保证能给我这么多鸡蛋糕,钱我都给你准备好。”   林然然道:“但是有一点,您不能告诉任何人是我给您的。这鸡蛋糕我要收三块五一斤,每斤搭四两粮票,或者两尺布票,两张工业票。”   “那肯定是布票工业票划算啊!”老太太一拍大腿。   林然然肚子里暗笑,当然了,她要的就是布票工业票:“就这么定了。那我下回进城,怎么找您?”   “竹器厂,你去门房那里说是梁春花的侄女儿,我就知道是你了。”大妈道。   两人商议了一下细节,背后忽然响起林大关的声音:“然然,你咋在这儿?谢三都去招待所接你了!”   “噢!大关哥。”林然然连忙跟大妈分开了,转身笑道,“对不住,我出来买点早点。”   “那咱们赶紧走吧。”   林然然跟着林大关回到招待所,果然看见谢三已经等在这里了。孟姐不认识谢三,见他穿得破旧,一副乡下青年打扮,警惕地抱着小秋小景不让他接走。   林然然赶紧解释了一番才解开误会:“谢三哥是我同乡,人很好,可照顾我们了。”   “哦,那真是误会了。”孟姐尴尬笑道。   谢三眼神略有异样地看了眼林然然,还是那么沉默着,一手提起那麻袋芋头先出去了。林然然跟孟姐依依惜别后,这才带着小秋小景离开了。   装化肥的拖拉机味道可不好闻,谢三和林大关让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坐在驾驶舱里,两个男人就跟化肥一块坐在后斗上。   饶是这样,林然然也觉得自己差点被颠走了半条命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了甜水村的。   等到那一排排古旧的泥瓦房映入眼帘,林然然这才头重脚轻地下了车,撑着膝盖直喘。   林大关笑哈哈的:“然然晕车啦?”   “可不是吗?”林然然无奈地苦笑。   谢三一手一个把小秋小景接下车,又把芋头提了下来。林然然刚要接过却被他避开了,沉声道:“你扛不动。”   “那……那谢谢你了。”林然然只好道。   她昨天跟谢三可以说是不欢而散,这家伙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跟她有过眼神接触,没想到他还愿意帮忙。   谢三吭都没吭一声,扛着芋头在前头走,林然然就跟在他身边,一手牵着一个弟妹。谢三皱紧眉头,加快了脚步跟林然然拉开距离。   这人还在生气?也太小气了!林然然心中郁闷。   林然然哪知道谢三的顾虑,她们姐弟三人才走到村口,在村口坐着晒太阳闲磕牙的村民们都静了一静,八卦的眼神全黏在了林然然身上。   特别是刚才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的林家儿媳妇,林然然的二婶陈爱花,张着的嘴都没能合上。   林然然抬起下巴,落落大方地招呼道:“婶儿,大娘。”她没叫二婶。   那些妇女对视一眼,毕竟跟自己打招呼的可是刚才嚼舌根的主人公。她们讪笑着:“哟,然然回来啦?”   “是啊。”   二婶反应过来了,不怀好意地在谢三的背影上瞟了眼:“咋还跟谢三儿一块走哇?”   林然然笑:“买了点东西扛不动,谢三哥好心搭把手呗。”   二婶跟边上的女人挤眉弄眼,那意思是我说得没错吧?这小妖精进城肯定搞破鞋去了,要不咋能弄回来东西?二婶阴阳怪气道:“然然去城里这是交啥好运道啦?买了这么一袋子好东西?”   “嗨,啥好东西,一袋子不要票的芋头。”林然然笑,“要有对厉害爹妈抢侄女儿口粮养活我,那才叫好运道!”   林然然说完抬脚走了。背后有妇女哈地笑出了声。   二婶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这死丫头还敢顶嘴了!自己治不住她,有个人治得了她!二婶想到这儿,火烧屁股地往家里跑,因为太着急烂了底的鞋还给掉了。   有个促狭的女人嚷道:“嗨!林建国家的,告状也别把鞋给飞喽啊!”   “呸!谁告状啦?我锅里蒸着地瓜呢,我回去看看水烧干了没!”二婶扯着嗓子回敬道,跑回来塔拉上鞋,一瘸一拐地往家里飞跑去了。 第20章   穿过青石巷,林然然暂住的破屋子就出现在眼前。那半扇破门似乎被暴力对待过,现在直接下岗了,倒在地上。里头卧房是敞着门的,谢三没好往里头看。   但单看这没了门的破房子,就知道这儿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谢三眉头皱起,倒是林然然很自在地踩着门进去了,还邀请谢三:“谢三哥,麻烦你帮我把芋头放在厨房吧。”   谢三犹豫了下才走进去,卸下芋头。厨房也是一样破烂,连柴火都没有,也不知道这娇滴滴的少女是怎么在这儿生活的。   林然然拿出洗干净的铁桶还给谢三:“上次装猪肉的,忘了还你。”   谢三嗯了声,没急着走,帮林然然把门扶了起来。可惜楔子都朽烂了,也没工具,没法修理。   林然然笑道:“谢谢。”   谢三还是那副不跟她对视的别扭样子,沉声道:“还是趁早换个地方住,不安全。”   “哎,我知道。”林然然答应了。   她也想换个地方啊。看着谢三走了,林然然这才从空间拿出东西,背上挎包,跟弟弟妹妹往大队长林大富家去了。   今天难得出太阳,林大富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刘氏和王爱英在编草鞋,虎子在边上抽陀螺。林大富披着大棉袄靠在竹椅上吸烟卷打盹儿。那烟卷里卷的是晒干的玉米叶,纯粹是过过干瘾。   一道呖呖少女嗓音响起:“林大叔,大娘。”   “哟,然然?!”王爱英抬起头一看,惊得跳了起来,“快进来快进来!你这孩子,咋进城这多天!把我跟你林大富担心死了!”   一家子人都围着林然然看,林大富也站了起来。王爱英把林然然和小秋小景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见她们居然没有饿着冻着,反而看起来气色红润,特别是两个小孩子,小脸比进城时都胖了一圈。   林大富脸色不虞,道:“然然,你这些天在城里咋过活的?”   他这语气有点呛,问题也怪,林然然疑惑地看他一眼。王爱英赶忙道:“孩子才回来,你这是咋说话的!走,然然,咱们进屋说去。虎子,你带着小秋小景玩儿,别打架。”   林然然跟着进了东厢房,一块坐在床上。这时候太阳透过窗格落进来,屋子里光线倒是挺好。王爱英打着细问林然然的想法,特地关了门,一回头,就看见林然然从挎包里倒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这!咋这么多东西,你哪儿弄来的?”王爱英眼睛都直了。   林然然笑吟吟道:“这是您托我捎的,两块肥皂,一个不锈钢饭盒,还有这,一斤糖。”   “哎呀妈呀,你弄着糖了?”王爱英抓着那包糖稀罕地看了又看,又拿起不锈钢饭盒,“你说这东西真好,这么光亮!”   “那是。这可是卖得最好的一种,保温特别好,还不漏汤。”林然然笑道。   王爱英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这时,林大富进来了,看到床上的东西也是一愣:“这哪儿来的?”   王爱英笑道:“快看看,这都是然然给我捎回来的。”   “这!”林大富脸色登时变了,冲林然然道,“然然,你可得跟我说实话,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你知不知道村里现在都说……”   “你瞎说啥呢!”王爱英赶紧打断他的话。   林然然脸色一冷,道:“他们说啥了?大娘,没啥不能说的,你让林大叔说!”   王爱英拦了林然然又拦不住自己丈夫,林大富干脆道:“那些难听的事儿我就不说了。你告诉我,你一个小姑娘家身上没钱,你在城里这些天咋过的?”   林然然冷笑道:“我进城那天大娘塞给我五毛钱,我住了一晚上招待所,第二天就找我妈以前的朋友去了。我那阿姨人好,给了我十块钱。要不我还真没办法给小秋看病呢。”   “你妈的朋友?哪个朋友?”林大富还问。   “在县城医院上班,怎么?林大叔要跟我上城里去问问,开个证明?”林然然直视着林大富的眼睛道。   林大富被林然然看得居然有瞬间的退缩。这小丫头咋这么渗人?   王爱英赶紧打圆场:“哎,然然,你大叔没这个意思!”   “喏。”林然然掏出一包奶粉拍在王爱英手上,“我阿姨就在妇产科上班,听说我要找奶粉还帮我弄了一袋。”   “奶粉!”透明塑料包的红星奶粉,这可是比麦乳精还稀罕!平常人根本买不着,许多生了孩子没奶水的家庭可愁坏了,托了多少关系开多少证明,才能限量买上那么一两袋。   要不是有妇产科的熟人,哪能弄到奶粉?这下林大富也不得不信了。   “我说人家然然是好孩子吧!那林王氏嘴实在太缺德了,你这个当大队长的不好好管管他们,你还在这儿审人家孩子!”王爱英气得大骂。   林大富招架不住,涨红了脖子道:“哎,是这。然然,大叔给你道个歉。”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林然然只好顺势下台阶,何况她还有求于人呢:“没事。他们爱说什么就说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娘,这些东西你收着,我先回去了。”   “别别别,再陪大娘坐会儿!”王爱英拉着林然然,讪讪了半天才道,“然然,你买的这些东西花了多少票啊?”   钱她倒是还出得起,但是工业票和糖票可是稀罕东西,她拿不出来!   林然然道:“大娘,要不是您那五毛钱和粮票,我们姐弟三个还进不了城,更买不着这些东西。饭盒一块五,糖是一块二,肥皂五毛钱。扣掉您借我的五毛,给我两块七就行。”   王爱英赶紧把钱数出来给了林然然,又道:“那这袋奶粉?”   ”哦,反正也是别人给我的,您拿着就是了。“林然然笑道。   “那咋成!”林大富赶紧掐灭了烟,在各个兜里掏着,“一罐麦乳精是三块五,红星奶粉听说得五块?”   “真不用!你们非要给我钱,那我可拿走了!”林然然呼啦站起来。   王爱英赶紧拉住林然然:“别别,然然,我们这不是怕你吃亏嘛。”   “我知道大叔大娘对我好,不会让我吃亏的。”林然然一语双关道。   太极打到这里,又推了回来。林大富把烟卷又叼上了,沉吟不语。林然然也气定神闲地坐着,屋子里一时间诡异地沉默起来。   王爱英打破了沉默,冲林然然道:“然然,你要是有啥委屈,有啥难事儿,你就跟大娘说。大娘做不了主的,还有你林大叔呢!”   要的就是这句话!林然然露出个怯生生笑容,道:“还真有件事要林大叔帮帮忙。这次小秋进城看了病,人家医生说她心脏先天性缺损……”   “啥!咋这严重?那可咋办?”在乡下人听来,“心脏病”可是不治之症,更何况还是啥先天缺损,连林大富都皱了眉头。   林然然红了眼圈:“人家大夫说,得好好养着,要吃人参,吃细粮,可我们哪吃得起呢?”   林大富搓了搓手:“这大叔真的帮不了你。人参,那哪儿是咱们这种贫下中农吃的东西?”   王爱英也赞同地点点头。   林然然道:“大夫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说要是没有这些,病人只好平时多休息,注意保暖。可你们也知道我们现在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四处透风,屋顶漏雨,这次回家连门都被弄倒了,小秋咋养身体?”   王爱英跟林大富对视一眼,明白了。林大富刚一皱眉头,王爱英就直冲他使眼色。   榆木疙瘩脑袋!林然然带来的可都是好东西,家里肥皂断一星期了,搓衣服用皂角搓不干净不说,还费布料。还有这糖,老太太就爱喝个白糖水儿,难道当晚辈的这点都不能满足老人家?还有那不锈钢饭盒,多好的东西啊!   林大富显然也知道,他想了半天,道:“村子里倒是还有几间房空着。不过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跟村委会和大队的干部商量一下,过几天给你信儿。你现在就先坚持一下,成不成?“   “那我就等着您的信儿了。”林然然笑着站起来告辞了。   院子里刘氏她们都知道林然然送了奶粉和糖来,乐得跟过年似的,对林然然也格外亲热起来。王爱英拉着林然然的手,一直把她送到巷子口:“然然,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老二平时上工就缺个不锈钢饭盒,这下可好了……”   “那要债的赔钱货在哪儿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巷子那头,气势汹汹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是个小老太太,正是林然然的奶奶林王氏,她身后跟着一堆娘子军,依次是林然然的二婶三婶,还有二堂姐三堂妹四堂妹。   “糟了!然然,快跟我回去躲躲。”王爱英赶紧拉着林然然往回走。   可林然然脚下生根,不动声色地看着林王氏向自己杀来。   林王氏一肚子的新仇旧恨,可是酝酿了足足一星期。   往年每到这时候,林家能分上足足十五斤的猪肉,加上大儿子从城里捎回来的米面粮油还有钱。一向勤俭持家的林王氏都会舀出两瓢白面,做上两屉菜多肉少的猪肉馅儿饺子,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剩下的肉擦上盐腌起来,可以吃到明年。而且肥猪肉熬成的油,能让他们一直到过年开春,饭桌上都不会断了油星。   谁知今年大儿子夫妻俩横死不说,还丢下三个讨债鬼,把他们的肉都分走了一半!那可是足足十斤肉啊!林王氏心疼得跟被摘了心肝一样,躺在床上哼哼了一整夜。   第二天在二儿媳的撺掇和三儿媳的点拨下,她气势汹汹赶到林然然的住处。哼,昨天是当着全大队的面儿,自己又被她几句鬼话吓着了。今天她有备而来,进门就把这死丫头打一顿,抢了肉就走,难道村里其他人还真能替那死丫头讨公道?   林王氏气势汹汹而去,结果面对的却是人去屋空。村里闲汉二赖子还笑嘻嘻说:“人家三姐弟一早就搭车进城啦,谁让您老睡过头了哪。”   林王氏差点背过气去,气得把那扇破烂木门给砸了,还领着儿媳妇进去搜了一遍,可除了一床破被褥和几个虫咬的地瓜外,啥都没搜到。   这可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林王氏这些日子成天摔盆丢碗,气直接撒在了一家子讨债鬼头上,家里的磕磕碰碰顿时多了起来。   林王氏能稳坐一家之主的位置,靠的不仅是她的撒泼打滚,还有大儿子每个月寄回来的十块钱和精细粮。现在大儿子死了,他的死换来的物资也剩下不多了。   林王氏陡然生出了一点危机感,把厨房的总钥匙看得更死了。林建国的抚恤金里有五十斤白面,本来全家人每天还能吃上一锅白面疙瘩,现在全改回杂粮面糊糊了,玉米馍馍也比过去小了三分之一。只有林武兴还能每天吃一碗白面疙瘩,里面埋着一片肉。   林家人早就被之前的白面给养叼了嘴,抱怨顿时多了起来。林王氏前两天才狠狠地骂了二儿媳妇一顿,全家就属她懒,出得公分少吃得又多,而且她最邋遢,房间里都进不去脚,林王氏看不上她。   今天林王氏正在家里点着粮食,没了大儿子的补贴,粮食立刻就吃紧了。她正心烦着呢,就听二儿媳咋咋呼呼地在院子里嚷嚷:“娘!娘哎!快点出来!”   “嚷啥嚷!我还没死呢!”林王氏赶紧把面缸盖上,锁好橱柜,把钥匙掖进兜里才出来。   就听到二儿媳妇儿道:“然然那死丫头回来了!”   这一声不亚于吹响了战斗的号角,就算是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战士面对腐朽的资本阶级,也不见得有比林王氏更大的仇恨。   看着林王氏冲自己奔来,林然然微微一笑,很脆亮地叫了一声:“奶!”   看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还面带冷笑的林然然,林王氏深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怒火喷发。   “你个死丫头还敢回来!”林王氏冲上去就是一巴掌。 第21章   林王氏冲着林然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谁也没想到她会跑得这么快,还当众动手,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她挠在林然然白嫩嫩的脸上!   林然然早有准备,顺着她的掌风偏头一闪,林王氏用劲儿过猛,直接扑在了泥地上。   “哎哟!”   “哎呀!”   两声尖叫同时响起。林王氏咕咚栽倒在地上,林然然则是捂住了自己的脸:“奶奶,我做错什么了,你为啥一见面就打我!”   “就是!哎,你这是怎么说的,凭啥打孩子啊?”王爱英赶紧拉过林然然,嫌弃地看着扑在地上的林王氏。   “哎哟……哎哟,死丫头你敢绊我,你不怕天打雷劈啊!”   林王氏摔了个狗啃泥,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袄也全是土,拍打着大腿开始哭号:“没天理啦!反了天啦!孙女儿敢动手打俺,俺还活着干啥啊!”   “奶,你说啥呢?我哪儿绊您了?各位叔伯婶娘,你们可都看见了,我才回家我奶就这么打我。不就是欺负我没爹没娘吗?”林然然捂着半边脸,抽抽嗒嗒也哭了起来。   早就闻讯而来的村民们都看见了这一幕。从他们看来,就是林王氏冲上去打了林然然一巴掌,然后把自己给摔了。   连林家那群人也都是这样以为,三婶不由得暗暗怪老太婆沉不住气,回家里怎么打都成,干嘛在这里点眼给人家留把柄。三婶给自己的女儿林萍萍使个眼色,让她先回家去,免得在这儿一块丢人。   三婶跑到林王氏身边,一脸关切:“娘,您没事儿吧?摔到哪儿了?”   “哎哟……哎哟……”林王氏上次才跌了一跤,这回又摔了个狠的,扶着自己的老腰直哎哟,压根儿爬不起来。   偏偏一家子人都以为她是在装,七手八脚地想把她架起来,免得她继续丢人:“奶,快起来!”   “娘,先起来,地上潮!”   “哎哟!别碰我!一群讨债的!”林王氏鸡爪似的手乱拍,她这把老骨头都快被拉散架了,“还不去撕了那死丫头的脸!她敢推我!”   二婶指着林然然嚷道:“然然,你咋能推奶呢!”   林然然捂着脸,呜呜大哭,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王爱英搂着林然然,气道:“你咋说话呢!大家伙都看着呢,明明是你林王氏打了孩子,人家然然动都没动,她咋推的你?”   “就是!我们都看见了,你自己打人把自己个人摔着了,还赖人家!”红霞嫂走出人群,扬声道。   红霞嫂在年轻媳妇儿里很有威望,她一出声大家伙都附和起来。   一边是老婆子撒刁放赖,一边是小白菜且哭且说,大家伙儿心里的那杆秤倒向哪边不言而喻。   “孙红霞!这是我们林家的事儿,你来插什么嘴?”二婶叉腰道。   红霞嫂冷笑:“路不平有人铲。我说的是事实,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是!”村民们纷纷应道。   林然然心里给红霞嫂点了个赞,看来她没白帮林大关卖鸡蛋。   一个大娘还道:“我们大家伙长着眼,是你王婆子动手打孙女,活该!”   “你……你……”二婶被完败。   “你!我告诉你王爱英,你别以为……哎哟!”林王氏见二儿媳败退,怒上心头,登时血条满格,一翻身就扶着孙女站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帮她。那死丫头背了多少东西进你家?那都是我们林家的东西!你得给我吐出来!”   这话就难听了。   王爱英回头大叫:“娘!”   “来啦!”一个小老太太从院子里冲出来,挥舞着个笤帚把,正是林大富的母亲刘氏:“林王氏!你刚才喷的什么粪?你给我再说一遍?”   林王氏虎躯一震,倒退三步。   要说林王氏凭借撒泼手段和三个儿子,在村里叱咤多年,要说她在村里还有啥对手,那刘氏就可以算一个。谁让刘氏有个当大队长的儿子呢?   “咋,我说错啦?二赖子就看见死丫头拿东西进你们院儿了!”林王氏梗着脖子道。   二赖子在人群里嚷了一句:“是!我看着了,那包鼓囊囊的,肯定是肉!”   林然然那十斤肉村里可不少人眼红着呢,上次林王氏在她屋里连片猪皮都没找着,就认定了她肯定是把肉都送给林大富家了。   想到这里,她理直气壮起来:“没错!我告诉你,那十斤肉可都是我们林家的。你最好给我吐出来!要不我就跟稽查队告你林大富!”   “你……你胡咧咧啥!”关系到林大富的仕途,这可不是件小事。毕竟刚收了林然然的东西,王爱英和刘氏都有些发虚。   林王氏盯着王爱英和刘氏的脸色,插着腰得意地哼了一声,“咋,心虚啦?你自己家干的那些事儿,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   “我是拿了东西给王大娘!”林然然忽然嚷嚷道。   “哎,然然!”王爱英吓傻了。   “咋,我没说错吧!”林王氏拍着大腿,冲林然然挤出个难看的微笑,“然然,你告诉奶,你都给他们家啥了?你乖乖说了,以后奶疼骂你!”   村里人都嗡嗡议论起来,平时大家伙没少眼红林大富家,现在都等着林然然揭发林大富。到时候把他的大队长职位一撸,也拉县城里□□去!   王爱英脸都白了,刘氏手里的扫帚也抓不住了,这林然然咋能卖他们?!   林然然眼泪挂在脸上也不擦,抽抽搭搭道:“我带弟弟妹妹进城看病,不够钱,是王大娘给我塞了钱,还托我给她带个不锈钢饭盒跟两块肥皂。我一回来,就是给王大娘送饭盒还钱的。”   “原来是这!“村民们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红霞嫂高声道:“大队长一家人也不宽裕!居然还这么关心咱们社员,实在是太有责任心了!”   “呸!”林王氏面容扭曲,道,“他给你的那点钱能买这么老些东西?你个死丫头不要脸的,是不是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去了!要不你哪儿来的钱和票?”   “你说什么?”林然然面色惨白,身体晃了几晃,一副受不住打击的样子,“你……我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咋,我说错啦?你个死丫头,先跟人钻小树林,现在又进城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咋没把你摁马桶里淹死!”林王氏拍手跳脚地咒道。   红霞嫂赶紧护着林然然,劝道:“然然,你奶糊涂了,别听她的。咱们回去,啊?”   “我不走!”林然然推开红霞嫂的手,擦干脸,冷冷看向四周:“怪不得今天我回村里,大家一个个在我背后嘀嘀咕咕。感情是我亲奶奶在村里歪派我呢。你们都怀疑我在城里住这些天,钱哪儿来的,是吧?”   林然然眼神森冷,一个个扫视过去,被她注视的村民都忍不住心虚地移开眼,他们或多或少都在背后说过林然然的闲话。可她自己的亲奶奶都这么说,还能怪别人想歪了?   林然然三婶这时候笑了笑,她读过三年级,一直以文化人自诩,说话也是轻声慢气:“然然,奶这也是关心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带着弟弟妹妹在城里这么些天。你吃啥?住哪儿?哎……”   她这一席话说得痛心委婉,顿时提醒了村里人:“是啊,然然,那城里啥都要花钱,住一晚上招待所要好几毛呢,你咋在城里待得下?”   “就是啊……”   村民们纷纷附和着。   而林然然却是迟迟不吭声,林王氏见她一副心虚语塞的样子,得意道:“咋不说话啦?心虚啦?死丫头还跟我犟嘴!”   “哎,这城里丫头就是心野。你看咱们丹丹,虽说是在乡下,可那一向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啊。”二婶搂着自己的女儿,得意道。   她的女儿林丹丹跟林然然一般大,凭啥她的女儿就得待在乡下,林然然那死丫头就可以待在城里?看吧,城里的丫头就是贱!当了破鞋,到底比不上自己闺女!   林丹丹厌烦地挣开她妈的手,她妈不爱干净,棉袄袖筒擦了鼻涕又擦嘴,都板结得硬通通了。她这身上的小碎花布棉袄可是林然然的,有七八成新呢,款式还新潮,她爱惜得不得了。   “死丫头!”二婶一巴掌拍女儿后脑勺上,那点儿温情脉脉又散了。   “你打我干啥!搞破鞋的是林然然又不是我!”林丹丹正是叛逆期,被她妈当众打了登时下不来台,大声嚷嚷道。   “我是你妈,我还打不得你了!”二婶抬手又是一巴掌。   可她不是林王氏,林丹丹可不怕她,捂着脸哇一声哭着跑了。   “死丫头!你给我回来你!看我不揭了你的皮!”二婶拖下破鞋子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大家伙看着她们母子俩唱大戏似的,哄然大笑起来。   林王氏也气坏了:“没用的东西!你别给我丢人了!”   三婶眼里划过一丝轻蔑,扶着林王氏轻声提醒:“娘。”   林王氏顿时醒悟过来,这个老二家的蹩脚货,就知道打岔!先料理林然然要紧。她瞪着林然然:“你还有啥话好说?你那些脏钱是哪儿来的?你给我们老林家丢大人了你知道吗!”   “是,我是给你们老林家丢人了。”林然然朗声道。   “……你说啥?”林王氏居然被噎得愣了一下,这死丫头怎么忽然承认了?   围观的村民们也都愣了,王爱英赶紧拉了拉林然然别说气话,就听见林然然高声道:   “我爸全单位都知道了,老林家侵吞了他们给我爸的抚恤金!还把我应该得的职位给卖了!老林家可不是丢了大人吗!”   轰然一声,像晴天霹雳一样砸在林王氏和其他林家人的头上。特别是林王氏,她的身体颤了颤,要没三婶搀着差点又跌回地上去。   “你说啥?!”一声大喝,人群往两边分开,走出一个穿着半旧工装,六十来岁的硬朗老汉。正是林家的一家之主,林然然的爷爷林武兴。   林武兴提着把铁锹,正是刚从自留地里回来。他是个闲不住的,本想趁着天气好把地翻一翻,就见他家小孙子林志航飞跑来报信,说大姐姐林然然他们从城里回来了,正在林大富家门口跟奶打仗呢。   林武兴登时就扛起铁锹赶回来了。他知道自己老婆子的脾气,在家里闹闹就算了,咋还跑到大队长家门口闹去了?他才赶回来,听见的就是林然然的这一句。   “然然,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林武兴顾不得别人的眼光,追问道。   “真的。”林然然道,“爷爷,你来得正好。刚才奶说我进城干了不正经的事儿,要不咋有钱住供销社。现在我就当着您的面,跟大家伙儿也都说个清楚明白。”   林然然转向众人,拿出口袋里的几块钱,把她跟林大富家说的,自己在城里遇到父母熟人的那一套搬出来又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那些叔叔阿姨见我妹妹生病了没钱治,可怜我们才给捐了一点钱。给小秋看完病,就剩下了这点儿。”   “然然,你说的真的吗?”村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有心软的大妈已经抹起了眼泪。林王氏脸颊抽搐,二婶嚷嚷道:“红口白牙说啥都凭一张嘴,你有啥证据?”   “我能给然然证明。”林大富披着棉袄走了出来。   林王氏在他家门口如何撒泼,还要去揭发他的话他都听见了。只是刚才是女人的战场,他不好出来。现在林武兴来了,男人之间能过话,他才出来。   林大富对众人道:“然然进城的介绍信是我开的。她带小秋去看病,遇到熟人给她钱的事儿她也跟我说过了。然然,你把小秋的病历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林然然哎了一声,从包里拿了张病历证明出来。村里人看着那张红字头的证明,顿时都信了。村里人大多不识字,但是上头明晃晃的红印泥可做不得假。   “还真是!上头还有小秋的名字哪。”红霞嫂叫道,“有些人糟践孙子孙女儿就算了,还非得诬蔑孙女儿的名声,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就是!林王氏,你不是在村子里说人家然然搞破鞋,你咋这么坏!”   “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孙女儿的吗?”   “哟,林王氏,你往哪儿去啊?”刘氏紧紧盯着人群里打算偷溜的林王氏。   林王氏见林然然拿出了证明,正打算偷偷走人,谁知道被这刘氏给揭破了。她一叉腰,梗着脖子道:“老娘去哪儿你管得着嘛你!”   “嘿,你刚才这么歪派然然,还说要去告我儿子,这事儿没这么轻易了了!”刘氏也不是好惹的。   林武兴嘴角一抽,狠狠瞪了眼林王氏。这老婆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咋还把林大富给得罪了!他对林大富打了个招呼,面带歉意:“大富啊,你大妈她说话没谱儿,你别往心里去。我家然然也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乡里乡亲的,三个孩子又是这样,我作为大队长,又是长辈,可不得搭把手照顾一下吗?”林大富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村民们立刻纷纷赞同地点头,也有夸林大富关心村民的。只有林武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不是憨人,林大富的言下之意他明白得很。这是明摆着打他这个亲爷爷的脸啊。   林武兴深觉丢人,冲还要撒泼的林王氏一挥手:“别咧咧了,跟我回去!然然,你也跟我回家。”   林然然没动。她紧盯着林武兴,一字一顿:“爷爷,钱的事儿我解释明白了。现在我也有个问题要问问你。”   林武兴有种不妙的预感,道:“然然,有啥话咱回家说。”   林然然没理他,朗声道:“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奶说的那些话我也学不出口。爷爷,我就问问你,我跟小秋小景是不是你的亲孙子亲孙女儿?奶赶我们出来,不给吃不给喝就算了。我带弟弟妹妹进城看病去,为啥奶要在村里这么糟践我的名声?上次是说我跟别人钻小树林,这次又说我进城搞破鞋,把我名声弄坏了,对你们有啥好处?”   林武兴咳嗽一声:“然然,爷爷知道你受了委屈。先跟爷爷回家,有啥委屈慢慢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家?我们姐弟三个哪里还有家?”林然然反问。见林武兴一个劲儿的和稀泥,心里也是冷笑不已。   林武兴正色道:“你们姐弟三个是我的亲孙子,只要有爷爷在,你们就有家。”   林然然道:“我不回去!在那个家里,我奶不让我们上桌吃饭。我妹妹病了也不给钱治。奶还打我呢!我回去会被她打死的!”   林王氏脸憋得发青,要不是三儿媳死死拉住她,她早上去挠死那死丫头了。   林武兴想了想,温和地道:“然然,你放心,以后有爷爷在,绝对没有人敢给你们委屈受。这天越来越冷了,你们也不能总待在那破房子里啊?”   “我宁愿住在破房子里。我要分家!”林然然道。   “你……你说啥!”林武兴也愣了。   其他人也是深深地震惊了。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要分家?尽管这些天林然然抢着分肉,独自进城,可在这乡下地方,还从没有一个小丫头片子顶门立户的道理。   “然然,别太过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咋能分家?”王爱英和红霞嫂也赶紧低声劝说林然然。   “我一定要分家。”她声音不高,刚好让大家听得清清楚楚,“再不分,我奶要把我卖给人当童养媳了。”   众人愣了:“啥童养媳?”   林武兴隐约知道一点端倪,皱着眉头看林王氏。就见林王氏拍手拍脚地嚷嚷起来:“啥叫卖?俺卖啥了?俺给你找个好婆家,让你有口饱饭吃还错啦?你这么给俺泼脏水,你不怕天打雷劈哇!“   “队长,乡亲们,大家都听到了吧?我奶亲口承认她要卖我当童养媳了。”林然然果断道,“我奶嫌弃我在家吃白饭,赚不了公分,就把我五十块卖给人当童养媳。还诬蔑我跟人钻小树林!”   “原来是这!”村民们再一次轰然讨论起来。同住一个村子,林王氏是啥做派大家都清楚,没想到还有这个隐情?   这一次的讨论可比之前热烈多了,在乡下出点儿跟桃色沾边的新闻,那是贼带感。之前林然然跟人钻小树林的事儿,就足足让村里下了一个月的饭。   “死丫头,你别在这儿东拉西扯!你跟人钻小树林,那可是大家伙儿都亲眼看见的!”林王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人群:“你,你,还有你,你们大家伙儿当时不都看见了吗!还是我三儿媳妇第一个发现的!”   那几个女的都点点头:“是,我们是看见了!一码归一码,你之前是跟人钻小树林了。”   林然然不理会她们,只看着三婶刘敏:“三婶,那天是你带着人来看的,对吧?”   三婶刘敏冷不丁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她很为难似的道:“然然,你年纪小,有时候难免走错道,是咱们当长辈的没教育好你……”   “三婶!那天你是咋看见我跟人钻小树林的,你能跟大家伙儿说说吗?”林然然直接打断她那些没味儿的屁话。   她胸口怒火中烧,也许是原主残留的情绪影响了她。就算是林王氏和二婶加起来也没有这个三婶刘敏这么令她厌恶。   脑子里浮现出原主林然然死前的记忆。   林丹丹那天想抢她身上的棉袄,可那是她妈妈生前亲手给她缝的,她不肯给。林丹丹就故意往她衣服上蹭了煤灰,还告诉她,奶找了媒人相看她,要把她嫁给二大队的一个二流子赵涛。   林然然本来是不信的,结果没几天她奶真的把那个赵涛和媒人领到了家里来。那个赵涛比她大了足足十岁,看人的眼神别提多下流了。林然然不肯答应,她奶奶就狠狠地骂了她一顿,说她一个赔钱货,还有啥好挑的。   后来赵涛专门趁林然然去山里打猪草,捡柴火的时候,拦住她说些流氓话,还动手动脚。要不是刚好有人砍柴经过,林然然真的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儿。   林然然心惊肉跳,头一次这么激烈地反抗林王氏的决定,就算林王氏饿了她好几天,她也不肯松口。直到那天,天都擦黑了,林王氏还逼着她把一袋子地瓜干送到大爷爷家去。   大爷爷家在邻村,去那儿必须得经过一片小树林。林然然是城里长大的姑娘,胆小得很,看着那黑黢黢的树林吓得直抹眼泪,捡了根粗木棒在手里才敢进去。   谁知道她才进去,就见一道人影迎面扑来,抱住她就往她脸上凑。林然然尖叫一声,举起木棍没命地敲下去,然后撒腿就跑。   不消说,那个黑影就是赵涛。   林然然惊慌失措地从树林子里跑出来,赵涛追在背后,捂着头恶狠狠骂道:“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林然然大老远看见了她三婶,大声叫起来:“三婶,三婶!”   刘敏挎着个篮子站在路边,一直看着这边,可面对林然然的求救,她却忽然扭开头,好像啥也没看见。与此同时,赵涛追了上来,一把抓住林然然的手把她往后拖,林然然心头一阵绝望。   好在这时候村里的拖拉机回来了,雪亮车灯照了过来,把做贼心虚的赵涛吓得抱头鼠窜,但车上几个搭车赶集回来的妇女也都看见林然然跟个男人拉拉扯扯的场面。   “哎,那不是你家大侄女儿吗?”有人扯着嗓子问路边的三婶,“跑掉的那个男的是谁?”   三婶嗨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我也不知道,就看见然然跟他从小树林里钻出来。”   ……   原主是被三婶活活屈死的。   林然然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才勉强遏制住那股冲天的怒气。   面对林然然的质问,三婶不敢跟她对视。林王氏在一边撺掇道:“说!你就跟大家伙说说,那死丫头是咋跟人钻小树林的!”   三婶干笑一下,道:“林贵媳妇儿她们看见了啥,我就看见了啥,对吧?”   “哦,你们看见我跟男人钻小树林了?”林然然问那几个媳妇儿。   林贵媳妇儿几个面面相觑,道:“这倒没,都是听你三婶儿说的。”   三婶忙道:“我那天正好就看见然然跟人站在小树林外边。我就事论事。”   林然然又道:“三婶,你说我跟男人从小树林里钻出来,可我当时是站在小树林边上的。你咋知道我不是跟人站在小树林边上说话,而是跟人刚钻出来?你这么诬蔑我,我是可以报警抓你的!”   “我没污蔑你!那赵涛明明就撵着你出来的……!”三婶猛地捂住嘴。   林然然冷笑起来。   红霞嫂听出道道儿来了,问:“你说跟然然钻小树林的是那个赵涛?赵涛撵着然然?要是然然跟他钻了小树林,他还撵然然干啥?”   “那个二流子啊!我都看见他在山里堵然然好几回了,然然咋可能跟他钻树林子?”林然然有多害怕讨厌赵涛,村里人都是见过的。要说林然然跟赵涛钻小树林,大家伙还真是不信。   林然然红着眼睛向红霞嫂道:“那天天都擦黑了,我奶非要我穿过小树林去给大爷爷家送地瓜干。我一进去赵涛就……我好容易逃出来,见着三婶就站在对面路上,我向她求救,她还装没看见我。要不是正好拖拉机来了,我……我……”   林然然捂着脸哭起来。   “刘敏,然然说的是不是真的!”林贵媳妇儿失声道,想到那天刘敏那无比自然的语气,她还真想不到刘敏刚刚才对自己的侄女儿见死不救,还能给她泼一盆脏水。   这事儿太严重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咋回事。林王氏和刘敏明摆着想让赵涛把事儿做成,这年头的女孩子失了身,还不乖乖地听话嫁人?   村民们想起了刚才林王氏骂林然然的话,还有她这些天在村里骂街散播林然然的谣言。这村里女人对骂也鲜少用这么脏的词儿的,要知道这年头作风问题比啥都严重,特别是在乡下,名声就是女人存身的根本。   拿作风问题编排一个女人,那绝对是结下死仇的。林王氏居然这么算计自己的亲孙女儿。林王氏和刘氏太狠了!太欺负人了!   “我不是,然然,你咋能这么说……”三婶刘敏强自镇定,“我绝对没有这么干。”   “怪不得那天明明轮到你烧火,你非要推给我,还拿个篮子去树林子边打猪草哪。你心真够黑的。”二婶揍完林丹丹,一回来就扯着嗓子道。   二婶就听到后半段,她一脑子浆糊,压根想不到这事儿牵扯到林王氏。同是儿媳妇儿,凭啥她婆婆总偏心刘敏,总骂她?二婶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地踩了妯娌一脚,还得意地凑过去跟林王氏献殷勤。   “娘,你看老三家的,真不是好东西……”二婶话没说完,就被林王氏一巴掌抽得眼冒金星。   林王氏气得跳起来:“你个死婆娘!你瞎咧咧啥!”   二婶的话和林王氏这恼羞成怒的表现,登时坐实了林然然的话。顿时无数的指责和鄙夷都冲着林家人去了。   “这林王氏也太黑心了,旧社会的地主婆都没她这么坏!”   “就是!林家老大那小两口是多好的人啊,见人不笑不说话。夫妻俩才走多久,就把孩子往死路上逼。”   “真没想到这刘敏也这么坏,平时还笑模笑样的,咋有这么黑心的婆娘!”   “就是!别说那是她亲侄女儿,就是不认识的,也不能不管哪!还歪派人,真是黑心烂肺!”   红霞嫂还道:“这样的人,就该抓去劳改!”   三婶刘敏双腿直颤悠。她不觉得自己那事儿做得有多亏心,林然然这死丫头一向是个锥子扎了都不吭一声的。可她咋变得这么能说了,打得她措手不及,还说漏了嘴!   她辛辛苦苦在这个村子里熬了多少年,才攒下的好名声!现在全完了!   听着周围议论纷纷,林武兴的脑子嗡嗡作响。这件事儿他还真不知道,她们咋能做下这样的事儿,还被当众揭出来,简直把他一辈子的脸都丢完了!   林大富也是目瞪口呆,全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他看眼林然然,这下是真的有点同情她了。怪不得这小姑娘变得这刁钻,要是再软活点,真得被林王氏几个生吞活剥了。   “武兴叔,都是一个村里的,您又是长辈。有些事儿我不好插手,但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好搞旧社会的那一套啊。更不兴违法犯罪!”林大富语重心长道。   林武兴树皮般的老脸抽搐了下。他是见过世面的,辈分也高,在村里一向有点威望。现在因为自己的孙女儿。被一个晚辈问到脸上来了!可他心里存着另一件更要紧的事儿,急着回去问清楚。   他耐着性子,和蔼地对林然然道:“然然,爷爷知道你受了点委屈,但万幸的是你现在没事儿。你奶她大字不识一个,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还是和稀泥。林然然心生鄙夷,扫了一眼道貌岸然地装和蔼的林武兴。   她擦着眼泪对大家伙道:“各位叔伯婶娘,你们也看到了听到了是咋回事儿。你们说说,我还敢回林家吗?”   村民们目睹了全程,早就对林家鄙夷至极,就算是一向德高望重的林武兴也走下了神坛。要是林武兴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咋能让三个孩子被逼成那样?三个孩子在破屋子里住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见他林武兴去管一管!   “别回去啦!回去真没活路了!”   “还不如姐弟三个单过呢。”   “就是,别回去!”   林武兴被林然然晾在一边,老脸直抽抽。林王氏听着村民们的话,拍着大腿想闹又不敢闹,憋得也是呼哧作响。而三婶刘敏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站在那儿不敢说话,只有二婶捂着脸,舔着自己被打得松动的槽牙,眼睛还咕噜噜转着看热闹。   林大富这时候开口了:“哎,既然这是大家伙的意思,我这个当大队长的就免不得管一管这然然三姐弟的事儿了。要说给钱、给粮……”   林大富故意拖长了声音,扫了众人一圈,这才道:“咱们村人人也都不富裕,是真的拿不出来。”   “是啊……”众人这才松口气。这三姐弟是可怜,可真要他们分出嘴里的粮食,又没有人愿意了。   “可他们三姐弟的住处,咱们大队还是有能力解决的。”林大富话锋一转。   “这倒是。然然姐弟现在住的那地方是人住的吗?门都被人拆了。”王爱英也道。   林王氏登时心虚地哼了声。   立刻有人道:“这倒是!天越来越冷了,咋地也得给他们安置个地方啊。”   “现在村里倒是有几处地方空着,村东头的一间,养猪场后面有一间,还有就是……”林大富细数着。   “就是我家后门的那间!干净敞亮,正适合然然住。咱们邻居也有个照应!”红霞嫂快言快语道。   村民们叫了起来:“那可是地主老财家的房子!那么大一间哪,他们姐弟三个咋住得过来?”   那可是当年谢家的房子!谢家最鼎盛的时候,全村人都佃他家的田种,他们家的宅子那可是两进的院子,地上铺的是青石板,大梁是山上砍的百年老樟树,至今不蛀不坏。   后来谢家被斗倒了,谢家几代积累的财富也都统统被打砸抢光了,但他家的房子倒是保存得完整。那房子多气派,冬暖夏凉,村里人人都盯着。但就因为盯着的人太多了,均分不了,反而空了下来。再说了,村里也不缺房,特别是前些年又是打仗又是饥荒,有好些绝户的房子空着呢,也没理由占了谢家院子。可凭啥这姐弟三个就能住进去?   “那不是借给然然他们暂时住下吗?”红霞嫂道,“村东头那间现在堆着化肥,养猪场那味儿能住人吗?还那么偏,三个孩子住那儿能安全?”   大家伙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还是赞同的声音占了上风,最后林大富一句话说服了他们:“就先这么定下吧。至少把冬天先熬过去,开春后大家再商议商议。总不能让孩子给冻坏了!”   这话是个活口,只要三姐弟不是长期占着房子,大家伙也就没啥好反对的了。   “那爷爷,您能帮我写个证明不,就证明我们姐弟三个从林家分出来了。”林然然冲林武兴道,“大富叔,到时候您帮着我和爷爷一块儿去公安局做个证,把我单立个户头。”   听到林然然这大得要上天的主意,林武兴都有些麻木了。只有林王氏扯着嗓子嚎了声:“你……”   “把嘴闭上!!”林武兴怒喝,   “死老头子,你对我冲啥?”林武兴很少跟林王氏红脸,更何况还是当着全村人的面。林王氏气得直捶自己的胸口,又不敢跟他对骂,一个劲儿小声咒骂着,“死丫头,贱丫头,凭你也敢分家……”   老伴儿的咒骂跟针似的扎着耳朵。林武兴抹把脸,忽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不就是林王氏教训孙女儿吗,咋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一桩桩一件件,拔出萝卜带出泥,咋就丢了这么大的人,还把三个孙子孙女都给分出去了?   可对上林然然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几十年历练过来的直觉告诉林武兴,他最好是答应,否则林然然还会搞出更大的事儿。   “是这,然然,这几天爷爷脱不开身。等三天后赶集,咱们再进城去办这事儿。你也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清楚,消气了,这个家还是你的家!” 第22章   “三天后?”林然然盯着林武兴,笑容和缓,语气却不容置疑:“今日事今日毕,还是趁早解决的好。”   这是不信自己的话啊。林武兴口中苦涩,叹口气:“然然,分家不是小事儿。太仓促了。”   “分啥家,一个死丫头片子还反了天了!”林王氏又按捺不住了,“小小年纪家里就搁不住你了。你外头藏了啥野男人?!”   “大队长,你听见了!林王氏还在这儿诬蔑我!我可以告她一个诬陷罪!”林然然怒道。   林王氏大声嚷嚷:“你敢告我?我是你奶,你凭啥告我?”   林然然嗓音清脆:“就凭现在是新社会新中国,你先是搞封建复辟,又串通赵涛耍流氓,还到处散播谣言,你再瞎说八道,信不信我报了公安把你抓起来游街?”   “你敢,你敢!”林王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只能用大嗓门来压过她。   “我敢不敢,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林然然八风不动,盯着林王氏冷笑。   林王氏树皮般的老脸皱起来,恶狠狠瞪着林然然,心里却咚咚打鼓。她也不相信这死丫头有这么大的本事真敢去高她,可她进了城,居然能弄到钱,还打听到她卖职位的事,这又让林王氏对林然然的本事有了个全新的评估。   最吓人的是林然然说要拉她去游街。她活了这老些年,见过的最可怕的事儿就是游街。   想他们甜水村最大的地主谢家老爷子,被拉到县城去游街,跟一大串土豪劣绅一根绳子拴着,那么硬朗的老爷子,直接就死在了半道上。剩下的几个儿子孙子也没落着好,赫赫扬扬的一大家子,眨眼间就只剩下了几个孤儿寡母。   她……她真要被抓去游街?   林王氏越想越慌,她慌张的表现就是扯开嗓子哭嚎:“哎呀没天理啦!孙女儿要抓俺去游街啊,我造了什么孽……”   “别嚎了!”林武兴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一句话吼得林王氏闭了嘴,他才对林然然道:“然然,我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话给你撂下,说三天就三天,我唾出来的唾沫就是钉子。”   林王氏抽了一口气,瞪着林然然的眼神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块肉来。   林然然满意道:“那好。就三天,乡亲们都能作证。现在虽然证明还没开,但我们三姐弟已经跟林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对了,既然搬了新家,我们的行李也该搬过去。我们姐弟三个的被褥铺盖,还有衣服鞋子,都被麻烦爷爷您帮我们送回来。我们现在睡的可是你们之前养小猪羔垫的破被褥。”   “啥?当初林王氏可是从城里拉了一整车的东西回来,光被褥就有四套!咋就给仨孩子猪盖的破棉絮?”村民们议论纷纷。   林然然掰着水葱白的手指细数:“还有锅碗瓢盆,我妈陪嫁的樟木箱子,还有我爸的钢笔,手电筒……”   林武兴捂住闷痛的胸口,摆摆手,语气里有求饶的意味:“成,成,别说了。爷爷保证,下午那些东西全给你送去!”   林王氏听到这话,咕咚一声就往后栽倒了。二婶三婶大呼小叫地接住她,可林武兴眼皮都不抬一下。其他村民也都是看好戏似的指指点点,李王氏一下不来台就会来这一招。   “然然……”王爱英轻轻扯了扯林然然的衣服,示意她别太绝了。   林然然只是拍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林大富道:“好了好了,既然事情解决了,大家伙就散了吧。对了,大关家的,你带着妇女队的几个人去把宅子打扫一下,要不不能住人哩。”   “成,没问题!我们吃完晌午饭就去,保证一下午就给收拾得亮亮堂堂!”红霞嫂爽快道。   几个妇女都纷纷道:“我去。”   “我也去!”   “我也来帮然然收拾屋子!”   红霞嫂答应着,又拉着林然然道:“走,然然,晌午饭你就去我家吃。吃完了,咱们就去看房子,收拾屋子。”   林然然推不掉,只好去林大富家叫出小秋小景,跟红霞嫂一块走了。村民们也渐渐都散了。   空地上,眨眼间只剩下林家的几个人。   林王氏被三婶拍了半晌的背才顺出那口气,直抽抽:“咱们还没分家!老大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他的不都是咱家的,凭啥分给一个赔钱货!还有,十四岁的大孙女就这么白送出去了?马上就能换彩礼了!”   “闭死你那张嘴吧!”林武兴背着手,佝偻着背往家走:“都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   红霞嫂陪着林然然去破屋子收拾东西。进屋的时候,红霞嫂眼睛都直了,看着这斑驳的破泥墙泥地,还有破炕上乱成一堆的破棉絮,那棉絮全漏出来了,乌糟糟的。   “这哪是人能住的地方?看这棉絮,还有这厨房里,咋地瓜滚得满地都是?”红霞嫂一边说一边捡,才发现那地瓜上满是虫眼,还被老鼠啃了好多口子。   “不要了,嫂子,别捡了。”林然然看了一圈就知道,林王氏来这里搜过。她们是冲着肉来的,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不说,地瓜还故意丢了一地。   她提着那袋芋头:“就带着这个,别的不要了。”   “太狠了,太欺负人了!”红霞嫂忿忿地骂了一句。不过她比较会过日子,再三搜查后,把两个破瓷碗也带上,跟林然然一起搬着那袋芋头往家去了。   红霞嫂特别会来事儿。她带着林然然尽挑人多的地方走,这时候大多数人家都开始吃饭了,这时农村也没啥娱乐,大家伙都习惯聚集在门口一边吃一边闲聊。虽然那大瓷碗里也都是杂粮粥,杂粮干菜糊糊,但是大家伙你吃我一根咸菜,我尝尝你的水萝卜,再说些闲话吹吹牛,一餐下来也特别美。   大家伙正吃着呢,看见她们就提着袋芋头,小秋小景一人抱个破瓷碗,都免不了问几句。   红霞嫂就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通:“……就两个破瓷碗能带上。你说这是有亲奶奶亲爷爷的孩子吗?”   “哎哟!这林王氏真不干人事儿!”今天上午在林大富家门口的那出大戏,早就让林王氏的形象深入人心。但那些都比不上这两个破瓷碗的冲击力大。   把三个孩子赶到破屋子里住,给的东西就两个破瓷碗?这还是人吗?周扒皮都没她这狠!   两个人就这么唱大戏似的绕着村子走了一圈,红霞嫂不厌其烦地把两个瓷碗的行李讲了一遍又一遍,这才意犹未尽地带着林然然回家了。   红霞嫂住的地方是村子的西头,往一条长满灌木的小斜坡往上走,就出现了几排十分有江南风情的青砖小院。傍着山,屋子前是一片片自留地,再往前走,就有一道银腰带似的小河。   红霞嫂指着屋檐高高飞起的一间青砖房对林然然道:“你瞧,那就是谢家的老宅子。听说当年起这间宅子,可花了好几百块大洋,结果还没住几年就……”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进铺着鹅卵石的巷子,左手第三幢就是谢家老宅。这房子青砖黛瓦,高墙飞檐,可以看出曾经的气派。它曾属于甜水村最大的地主,在破四旧时这房子被捣毁了。这时候,大门上着锁,林然然从门缝往里看,就对上个被砸毁一半的雕花影壁,能看见里头大堂破败,青石砖缝里长出青青野草来。   林然然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间宅子。太漂亮了!她曾经去过乌镇,这间小院就勾起了林然然对乌镇的回忆。   “喜欢吧?以后你可有福了。”红霞嫂笑着拉拉林然然,“来,转身,这是我们家。以后咱们就是住对门的邻居了。”   红霞嫂家也是同样式的青砖小院,但是规格和样式就显然比谢家低了许多,也算是村子里比较好的房子了。一走进去,就是个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一边开辟成了菜地,这时候还长着好些墨绿色的肥壮芥菜,可见院子的主人是侍弄菜蔬的行家。   ”快进来,这芋头搁在这儿。“红霞嫂帮林然然把芋头放在厨房门口,带着林然然去院子里洗手。   “妈!咋这时候才回来,我都饿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扑上来,脸上脏兮兮的不知道蹭了啥。   “去!咋把脸弄这样?你弟弟哪?你爸哪?”红霞嫂一拍他脑门,“这是你然然姐,这是小秋小景,快叫人。”   这小男孩是红霞嫂的大儿子铁蛋,铁蛋歪着脑袋看林然然,很大方叫:“然然姐。小秋小景,你们会玩儿陀螺不?”   ”不会。“小景摇摇头。   “这都不会?走,我教你!”铁蛋可得意了,拉着小秋小景跑了。   “这孩子!”红霞嫂嗔怪地笑。   林大关端着盆冒热气的馒头出来了,“然然来啦?”   红霞嫂忙道:“然然要搬到谢家宅子住了,晌午在咱家吃饭!”   “噢!”林大关招呼然然,“要搬啥,我下半晌帮你搬。”   “呸,还搬啥!就俩破碗,这芋头还是然然自己个的!”红霞嫂一提这个就来气,把事儿跟林大关又学了一遍。   林大关听完也没评论,菜地里挑了个肥壮的芥菜,拿镰刀贴着根部转一圈,再一拧一转,整颗芥菜就完完整整地掰了下来。   ”哎,你前天上山不是挖了两颗冬笋?拿腊肉炒一下!”红霞嫂挽起袖子,对林然然道:“然然,你坐会儿,我去炒俩菜。”   “哎,嫂子,别炒肉了,弄点青菜就行!”林然然追了进去,非要帮红霞嫂打下手。   红霞嫂的厨房也是干干净净,灶台上挂着两块烟熏腊肉,一块大的颜色不深,显然就是上次刚领到的,另一小块颜色深黑,也不知道挂了多久,可以看出女主人的勤俭持家。   这年头的农村人真不容易吃到猪肉。他们没有供应的肉票,只能等逢年过节村里杀猪了,才能按公分和人头分到一块肉。要是年景不好,这块肉可得吃到明年!   精明的女主人把肥肉熬出油来,装在罐子里。五花肉片则是切成小得不能再小的块儿,在锅里滑熟了,再撒上许多盐紧紧地塞进罐子里,每次炒菜的时候就夹出那么一小片,就够炒一锅菜了。再有一个最常见的办法,就是把肉做成腊肉,吊在灶台上,天天烟熏火燎下来,能存上一年也不坏。要吃的时候就拿刀割下一小片来,能把一锅菜都炒出肉味儿。   红霞嫂提着刀就要去割那块大的腊肉,被林然然死死拉住了:“真不用,嫂子,我这些天在城里,吃了好几顿肉哪。现在我就想吃点地里新鲜的菜!”   “你可是第一次上嫂子家吃饭,咋也得给你做点好吃的。”红霞嫂秉承着农村人最朴素的观念,不管自己家咋穷,客人上门一定要奉上最好的饭菜。   林然然道:“嫂子,咱们以后屋前屋后的住着,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红霞嫂这才答应了,“可是这笋子没肉吊着,也做不好吃啊。”   林然然笑道:”谁说的,看我给你露一手?”   “你还会做饭?”红霞嫂惊讶道。   “你待会儿尝尝就知道了。”林然然挽起袖子,“嫂子,你把芥菜洗一下,冬笋剥壳。”   红霞嫂将信将疑,抱着芥菜去洗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嘻嘻,等搬家 第23章   芥菜是南方冬天最常见的蔬菜之一,地位堪比北方的大白菜。这种芥菜个头肥壮,能长到成年人腰部那么高,叶子绿油油,味道带着一种独特的清苦又有回甘。   芥菜嫩的时候可以清炒,长到肥壮的时候,就可以制作咸菜。可别小看了咸菜,这可是农村人家家户户都不不可少的一道菜。特别是在缺少菜蔬的冬天,很多人家的饭桌上,就是一盘杂粮面馒头,就一碟咸菜下饭。而新鲜的芥菜,更是冬日里补充维生素的最佳来源。   芥菜很快就清洗干净,林然然把芥菜切成大块,冬笋切片。把芥菜冷水下锅,什么也不加,就盖上锅盖。   红霞嫂看傻眼了:“然然,不用加点啥?”   ”不用,煮开后就抽掉柴,小火熬着就行。”林然然吩咐道。   “这么做能好吃吗?”红霞嫂坐在灶前烧着火,心里直犯嘀咕。   农村的灶台上有三口锅,一口炒菜,一口蒸饭,还有一口是用来煮猪食的。虽然现在家家户户都不允许养猪了,那口锅就用来烧水。   一根大柴禾放灶眼里,能烧很久。红霞嫂调整好火候,站起来就看见林然然在切芋头。   红霞嫂忙道:“然然,这不是你带来的吗?快放下快放下!“   “一个芋头而已,又不值钱。我弄点好吃的给孩子们尝尝。”林然然笑道。   红霞嫂一想也对,芋头、地瓜这些虽然算粗粮,但在农村真的不算什么,一斤粮票就能换六斤地瓜。在那些产地瓜的乡里,挑一担大米去换,能拖回一车!   这样一想红霞嫂就没再多说啥。再说,芋头能做啥好吃的?他们平时都快吃吐了。   林然然可不管红霞嫂在想啥。等芥菜快煮熟时,她把切好的冬笋片放进锅里一起煮。自己把蒜头捣成泥,跟一点酱油、糖、剁椒、醋搅匀,调成味碟。   “行了,嫂子,你把芥菜先端出去。”林然然道。   “别玩儿啦!快点洗手吃饭!”红霞嫂端着盆出去,叫了一嗓子。   几个孩子正玩得热闹呢,林大关就在一边修理木凳子。闻言赶着孩子们去洗手吃饭了。   红霞嫂家的饭桌摆在堂屋里,大家伙围在饭桌边,盯着一盆热腾腾的芥菜熬冬笋。   芥菜熬过后变成黄绿色,冬笋是黄嫩嫩的片,飘在清澈得不带一点油花的汤水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清香味。   林大关不赞同地道:“咋不弄点肉?”   这菜也太寒酸了,比他们自家平时吃的也不如。他媳妇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红霞嫂苦笑道:“这是然然做的,她说要做点新菜式给咱尝尝。待会儿捧场点,别让人面子过不去。”   林大关答应着。   铁蛋带着小秋小景跑进了屋,一骨碌扒在桌沿:“妈,今天有啥好吃的?这是啥?”   “你手洗干净没?!”红霞嫂一筷子抽他手背上。   铁蛋伸出手:“洗干净了!小秋盯着我洗了好几遍,你看看我这手都快洗脱皮了!”   “姐姐说,饭前要洗手,讲卫生。”小秋小大人似的道。   “瞧瞧我们小秋,多爱干净,多懂事儿。”红霞嫂喜道,端详一下小秋和小景,两个孩子虽然穿得破旧,但是脸上手上都是干干净净,小脸也红润,跟小泥猴似的村里孩子完全是两样。   “来,上桌吃饭。”红霞嫂让两个孩子坐上桌,一人拿一个馒头,“然然咋还没来?我去看看。”   “好香啊,娘,你买了奶糖?”铁蛋忽然吸吸鼻子。   “啥奶糖,你又馋了吧……”红霞嫂说着,也闻到了香气。   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像奶糖,又像芋头,还甜滋滋的:“这是啥味儿啊?”   林然然捧着个碗进来了,那股味道也越来越近。大家伙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林然然手里的碗,连林大关都吞了下口水。   小景叫道:“姐姐,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猜猜看?”林然然把碗放在桌上,粗瓷浅口海碗里,盛着淡紫色的一团。   “这是……这是个啥?”林大关问道。   “你们吃了就知道了。”林然然故意卖关子。   那淡紫色的一团颜色怪漂亮,又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大家伙迫不及待地拿勺子挖了送进嘴里,顿时,一股美妙的滋味在舌尖炸开,舌尖一抿,细腻绵软的香芋泥就直接滑入了喉咙。   “真好吃!比奶糖还好吃!”铁蛋嚷嚷道。   “是牛奶做的。”小秋喝过牛奶,肯定地道。   “甜甜的,小景还要!”小景啊呜一口吃光了。   林大关挠头道:“然然。这是啥?味道怪好的。”   “笨,芋头你都吃不出来!”红霞嫂谨慎地品味半天,道,“然然,我们家平时也吃芋头,你这芋头咋能做出这个味儿!”   有了奶香芋泥打前锋,红霞嫂和林大关对于那盆芥菜熬冬笋也有了不一样的期待。夹起一块芥菜放进嘴里,红霞嫂眼前一亮。   芥菜的清苦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甜,还混杂着冬笋特有的鲜味儿。芥菜梗口感比较硬,熬煮后也变软成类似果冻的口感,蘸着味碟十分开胃,连一向不爱吃芥菜的铁蛋都吃了好些。   最后一整盆冬笋熬芥菜,连汤都被喝光了。那碗奶香芋泥就更不用说。一顿饭吃下来,铁蛋成了林然然的忠实粉丝,拉着林然然的手直叫然然姐。   “一个芋头做了两大碗,厨房里还剩下一碗呢。”林然然笑眯眯摸他的头。   “太好啦!”铁蛋欢呼一声,领着小秋小景又出去撒欢了。   “当心着,你要看好弟弟妹妹!”红霞嫂叫道。   农村人热心肠,效率高。才吃完午饭,一群妇女提着桶和抹布、苕帚,就在红霞嫂门口集合了。为首的就是李贵媳妇儿,她们几个散播了林然然跟人钻小树林的消息,心里愧得慌,一听到有能给林然然搭把手的机会,都赶来了。   她们还带了村委会给的钥匙,打开门锁,谢家老宅就全无保留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清幽的小院,院子一角长着一棵树,青砖地上散落着些枯叶。居然有一口八卦形的井。   几个女人围着看了看,拿红霞嫂家的水桶打上水来,水是浑浊的,还夹杂着很多枯枝败叶,红霞嫂道:“得找人来淘一淘。听说谢家这口井打得深,水特甜。”   大家只好去红霞嫂家打水,扫地的扫地,擦桌子的擦桌子,还有拿竿子打蜘蛛网的。   林然然趁机先欣赏了这所宅子的全貌。这所房子看起来挺新,光线十分敞亮。偌大的厅堂用樟木做梁,藻顶一颗钉子也没用,全用木楔子拼接,显得古色古香。打开两边厢房的门,光线很好,青砖铺地,里头还剩几张桌椅衣柜,和一张搬不走的雕花大床。   妇女们啧啧赞叹:“这儿真好!跟电影上地主家似的。”   “你瞧这间屋子多敞亮,就住这间吧。”   “就是这柜子样式太老气了,打个组合柜放这儿多气派!”   “得了吧你,组合柜好几十块哪,别做白日梦了。”   “哎,然然真是命好,都住上地主老财家的房子了。”   妇女们叽叽喳喳地互相笑骂,有的还说上几句酸话。不过手上的动作却很利索,把宅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把房门都敞开着,通风晾干。   大家伙都累坏了,可林然然连个杯子都没有,也没办法招待一杯茶水。红霞嫂体贴地招呼大家伙:“走走,去我家喝杯热茶。”   红霞嫂的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三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特别是乡下的女人们,嗓门亮,笑声大,林大关被这几千只鸭子吓得跑了。   红霞嫂把家里的碗、搪瓷缸都用上,还借了几个杯子,给每个帮忙的女人都冲了一杯热热的白糖水。林然然还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糖,是在供销社买的水果糖,每人发了两颗。   这下,女人们可乐坏了,糖水甜滋滋热乎乎的,喝完了都赶紧散开回家去,地上一张糖纸都没有,全带回家给孩子解馋了。   看着这群女人走了,红霞嫂洗了杯子,拉着林然然在院子里剥玉米粒,闲聊天。   “你也太大手大脚了,这一散就小半斤水果糖。现在水果糖一斤可得一块六,嘶!你一出手就花了六七毛,能买两三斤细粮了!”红霞嫂吸着气。   林然然笑道:“大家伙帮我的忙,我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嘛。”   “她们几个是嚼了你的舌根,心里有愧!”红霞嫂不以为然。但既然林然然自己不介意,她也不好多说,转而道:“然然,那碗芋头你到底是咋做的,教教我,回头我也给铁蛋做。”   “简单。你把芋头蒸熟,碾成泥,用细筛箩一遍。然后加点黄油……哦熟猪油和白糖,再加一点牛奶搅和,再箩一遍,就成了。”林然然道。   红霞嫂叫了声:“哎哟!”   林然然以为她嫌麻烦,道:“嫌麻烦也可以不过筛,就是口感没那么细。”   “不是,你往芋泥里加了牛奶和白糖?这么金贵东西,你又是自己贴补的?”红霞嫂的厨房里没放糖——她一直锁屋里呢,铁蛋太能偷糖吃了。这些肯定是林然然自己拿出来的。   林然然笑着道:”我包里还有一点,是城里的阿姨送我的。”   “是这。”红霞嫂羡慕道,“奶粉可是好东西,你留给小秋补身体。下次来嫂子家吃饭,可不许拿自己的东西出来。”   林然然答应着,心里琢磨着一件事,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红霞嫂倒是先开口了。   “然然,嫂子有件事儿想问你。”红霞嫂忽然压低了嗓门。   林然然道:“嫂子,你说。”   红霞嫂道:“你大关哥今早回来跟我说了,昨天在城里是你帮着他卖的鸡蛋,多卖了小两块呢!还换了老些东西。嫂子得好好谢你。”   林然然心下了然,怪不得红霞嫂今早这么卖力地帮自己说话,原来是投桃报李。林然然笑吟吟道:“这有啥?也是赶巧了,我城里的阿姨想买点鸡蛋给家人补身子,这种好事儿我当然紧着咱们乡亲了。”   红霞嫂感激道:“是是。然然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孩子。是这……嫂子家里养着三只下蛋母鸡,每个月都能攒不老少的鸡蛋。你那阿姨还要不要鸡蛋?”   “要啊,咋不要?他们城里供销社的鸡蛋压根买不着,我阿姨她们单位都人都想换鸡蛋。不仅是鸡蛋,还有大米,白面,红豆绿豆啥的,只要是吃食,她们都肯要。”   “那感情好!今年年景好,我家存着小二十斤红豆哪,还有江米啥的。然然,你能不能……”红霞嫂语气很小心地道,“你下回进城,再帮嫂子换一次?”   林然然故意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成啊。嫂子,其实这次我回来是带了任务的。”   林然然从挎包里掏出几块黄澄澄长方块的肥皂:“我阿姨她们给了我老些肥皂票,就是托我拿肥皂换点鸡蛋面粉啥的。”   “肥皂!”红霞嫂爱不释手地捧着肥皂,可比看见奶粉还兴奋,不肯撒手:“这肥皂咋个换法?”   “一块肥皂换七个鸡蛋,两斤大米或者面粉,豆子四斤。”林然然道。   “我换,我换!”红霞嫂飞快地换算一下,现在农村换肥皂的黑市价可炒到了五毛钱,按鸡蛋一个五分算,林然然这一块肥皂才三毛五,太划算了!   而且现在是卖方市场,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你等等嫂子,我晚上就能凑够鸡蛋给你。”   “嫂子,你别急。我这儿还有好多肥皂哪。”林然然道,“还有针头线脑,胶鞋,饭盒。你的鸡蛋我还是按一个八分替你换,你能不能帮我放个风声出去?”   红霞嫂越听眼睛越亮,把刚进门的林大关赶出去守住院门,自己跟林然然头对头,窃窃私语地商议起来。   林然然这边形势一片大好,而林武兴家上空却是乌云密布。   林家的屋子是村里比较体面的了,是用林建彬这些年寄来的钱盖的。是一进的院子,东西厢房各两间,东厢房住着二儿子三儿子,西厢房住着林王氏老两口。   哦,分房的时候压根儿没人想起来通知林建国一家人,也不会有人想到要分给他们房间。林然然姐弟三个回来时,只给她们在堆谷子的杂物房里支了一张破板床。   堂屋里贴着伟人画像,摆着一张脱漆的八仙桌,左右摆着两张椅子。这是林家人待客,开会的地方。   林武兴一进门就直接坐在八仙桌的右首,掏出烟锅点上了。这是要召开家庭会议。   二叔林建国,三叔林建设也都回来了。他们今天去山上开荒,跟村里大部分汉子一样,对今天发生的一桩闹剧还毫无知觉。但是看到父亲林武兴的脸色,还有林王氏那一身泥,都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林王氏一开口就道:“你这个没气性的!咋不把那死丫头拉回来,好好教训?你林家的孙女儿你还管不住了?”   “就是,这丫头当着全村的面儿把咱家抹黑成那样儿,可不能放过她!”二婶赶紧道。   林丹丹也撇嘴道:“她手里还有钱呢,咱们家的女孩子手头啥时候有过钱……”   “都给我把嘴闭上!!”林武兴一声怒喝。   顿时安静下来。别看林王氏平时咋咋呼呼的,真正说话管事儿的还是一家之主林武兴。他年轻的时候在货栈当过几年学徒,是有见识的。每当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全家人都指着这根主心骨拿主意。   林武兴咳嗽了几声,才慢慢扫视全家:“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建国去了,按理说他的工作也该传下来。咋然然三个孩子都给接回来了?是谁干的?”   三叔林建设把视线投向自己媳妇儿,三婶不动声色地冲他摇摇头,林建设就不说话了。他是老三,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苦有老大扛,雷有老二趟,他等着捡便宜就成。   果然,二叔林建国挠挠头:“啥?谁干了啥?”   “还装傻!”林武兴重重一拍桌子,气得脖子涨红:“老大的工作,你们五十块就给卖啦?!”   “啥?!”林建国林建设都是一脸震惊。   “哎哟我的爹诶,您可别冤枉了我们。那五十块我们二房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摸到。”二婶立刻撇嘴道。   “你个死婆娘!那白米白面没进你肚子里?”林王氏狠狠拧了她胳膊一下。   二婶一蹦三尺高,窜到了自家男人背后。   林建国不高兴了,道:“娘。你说话就说话,别老动手,这又不是旧社会了。”   “咋?我还不能教训我儿媳妇儿了?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然然那死丫头刚气完我,你们又来气我……”林王氏双手拍着大腿,扯开嗓子嚎上了。   林王氏小小一个身板,也不知道哪来的中气,哭嚎起来能把人耳根子震破了。她一使出这招,全家都得败退。   果然,林武兴拍拍桌子,冲林建国道:“老二,咋跟你娘说话的?”   林建国不吭声了。   林武兴这才道:“别嚎了。那五十块到底是咋回事儿!”   林王氏挺起胸膛,振振有词道:“老大丢下一家子走了,那以后咱们家靠谁去?要不是我跟他们领导闹,他们还不肯给这钱呢!”   “糊涂,糊涂哇!”林武兴气得手抖,指着林王氏的鼻子:“你这败家的老娘们儿!能进城当工人,那是咱们祖坟上冒了青烟!多少人想进城吃商品粮呢,你个老娘们儿五十块就把这个工作给卖了,你咋想的你!”   林王氏被他说得一头雾水,道:“那工作传也是传给然然那死丫头,我拿来换点钱还不好?”   林武兴气得一个劲儿重复:“糊涂,你糊涂!”   林建设脑子一转,明白过来:“娘!然然都没到招工年龄,按规定其他家属是可以继承工作的!您……您咋不跟我商量一下呢!我当了工人,那一个月就能拿二十来块,还有老些票呢!”   “啥?跟你商量啥?我排老二,轮下来也是先轮到我。”林建国这下也机灵起来。   “你?你连一年级都没读完,你能当工人吗?”林建设讥笑道。   二婶气得嚷道:“丹丹他爸没读成书,还不是因为咱娘偏心你!”   “二嫂,你这话就不对了。读不读书看个人。”三婶轻声细语地回击。   眼看着两个儿子吵吵嚷嚷,马上就要动起手来,林武兴直拍桌子也没能喝止住他们。工作已经打了水漂,两个儿子还打成了乌眼鸡。   “哎哟我的天爷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林王氏一跳三尺高,捶着胸口嚎啕起来。   这次不同于干嚎,她是真的悔啊,她咋没想到把工作给小儿子呢!五十块,跟儿子能进城当工人比,林王氏再也没见识也算得出来,她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压根没人理会嚎啕的林王氏,林建设急忙对他爹道:“爹,咱们把五十块还给领导,跟人家好好说说,把工作要回来!”   “就是!老大在城里过得那滋润,一家子住个小两间,每月还能寄十块钱回来,他们自己个儿留的肯定更多。这工作咋说也得要回来。”林建国也道。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全都目光如炬地盯着林武兴。   林武兴闭着眼思索半晌,叹了口气:“老大这工作多抢手,这么久过去了,人家咋可能给你留着?”   在全家人眼里,林武兴是无所不知的。现在他都摇头了,一句话打消了林建国林建设的希望。   他们在这一刻都不由自主地把林王氏给恨上了。老大那个工作多么体面!穿着深蓝工装,开着汽车,能在城里住小楼房,吃商品粮,娶个像他们大嫂那样有文化又漂亮的媳妇儿。不管承不承认,他们都在心里嫉妒着老大。   以前他们觉得自己只能当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这种念头也就是白想想。   可当他们知道,自己曾经离这个成为城里人的天梯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娘用五十块就给卖了!   这种得而复失的落差,让两个乡下汉子都感到了极度的痛苦。   没人理会林王氏,都急匆匆地回了自己屋里,打算仔细盘问自家媳妇儿。   林家的会议就这么乱糟糟地结束了。   林建设一进屋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媳妇儿一顿:“你是咋想的?也不提醒着娘把工作给我弄来,就换了五十块钱?”   刘敏刚才已经后悔得不行,红着眼睛道:“我咋知道这些?娘就让我去收拾老大家的东西,又没告诉我她把工作卖了!”   林建设怒道:“你就盯着那点儿东西,盯着老大媳妇儿的衣裳,你真是……”   刘敏嗓门一下尖利起来:“我就盯着那点儿东西?老大的钢笔,手电筒,还不是你拿着?还有萍萍和航航的新衣裳,不是我看着,早被老二家的弄走了!”   “得得得。”林建设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跟她一般见识。心烦道:“当年招工就是老大运气好,把他给挑上了。不然现在吃着商品粮,住着小楼房的就是咱!还有航航,也能在城里的子弟小学读书了!”   他们以己度人,可不会以为林建彬寄回来那些钱粮是从一家子的牙缝里省下来的,而是以为林建国肯定私藏了大半。   要是他们能进城工作,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还用得着在家里看林王氏的脸色?   刘敏嘴唇哆嗦着,眼泪鼻涕直往外冒。她是真不知道这茬!   这时候,林萍萍冲进门,哇地大哭起来:“妈,爷要我把新棉袄还给然然!”    第24章   林萍萍冲进屋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说林武兴要她把棉袄还给林然然。   林建设心烦道:“哭哭哭,哭啥哭!棉袄本来就不是你的,还就还了!”   “我就不,这件是城里时兴的样式,大家都说我穿这棉袄好看。”林萍萍哭得更厉害了,冲她妈道,“妈,我不还!”   刘敏脸色阴沉,冲林建设道:“这棉袄可是咱娘分给萍萍的。孩子都十三岁了,也该穿件鲜亮衣裳,总不能老捡咱穿剩下的。”   “爹都发话了,你拗得过爹?”林建设道,“给她扯块布做件新的不就成了。”   刘敏气得道:“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扯布?前儿才给你跟航航重新絮了棉袄,家里还添了个热水壶,哪还有钱买布?娘把钱看那紧,卖了工作的五十块我可是一个子儿没看到!倒是给鹏鹏换了三十斤的粮票,还有十斤细粮哪。”   刘敏越说越委屈,林建设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越扯越远。不就一件衣裳嘛,留着吧!我去跟爹说说。”   “不用了!我自个儿来啦。”门帘儿撩起,林武兴沉着脸进来了。   一看见爷爷,林萍萍就想贴着墙根溜出去。被林武兴喝住:“把棉袄脱下来!这屋子里老大家的东西,你们自己个拿出来。”   听到林武兴的话,林萍萍攥紧身上小蓝花收腰棉袄的下摆,抽抽嗒嗒地向爸妈投去求助的目光。   “爹,这是咋?你还要学旧社会抄家啊?”林建设嬉皮笑脸道。   “你瞎说啥!”林武兴今天可没心情理会小儿子的玩笑,“赶紧的!你要等我自己动手?”   林建设嘴巴甜会来事儿,又是小儿子,一向很得林武兴和林王氏的欢心,啥时候被这么吼过。他不敢笑了,冲刘敏使个眼色:“还不把大嫂那几件衣裳拿出来?女人就是贪小便宜,啥都往屋子里搬。”   刘敏咬着牙根发狠,今儿在村子里她可丢人丢大发了,面子没了,可不能连里子也没了。索性撕破脸,谁也别想让她把东西吐出去!   “没有!爹,听说大哥大嫂出事儿的时候,我可是丢下队上的活儿二话没说跟娘进城了。在城里忙里忙外,吃的喝的都得用钱,还是我自己掏的粮票。那些东西也都是娘收着,是娘看见萍萍可怜,过年了也做不上一件新衣裳,这才把然然的棉袄给了萍萍的。”   “你咋跟爸说话哪!”林建设虎着脸道,却没真阻止的意思。   林武兴看也不看刘敏一眼。他是老派人,平时压根不跟儿媳妇过话,这儿子儿媳的屋子他也没踏进来过。今天是破例了。   他咳嗽一声,冲林建设道:“老三,你去,把老大家的东西都给我拿出来。”   “爹,刘敏不是说了吗,就萍萍身上一件衣裳!你要?萍萍,棉袄脱下来还给你爷!”林建设冲林萍萍道。   “我不给!这是我的衣裳!”林萍萍扯紧衣裳。   看着一脸无赖的林建设,林武兴火忽然感到一阵权威被挑衅的怒火,他环顾一圈房间,大步走向窗边。   林建设忙拦道:“爸,你干啥?”   林武兴一把推开他,走过去提起一个樟木箱子,把里头的东西尽情往地下一倒。杂七杂八的东西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这个箱子,是当年老大媳妇儿的陪嫁。我林武兴咋养出你这么眼皮子浅的玩意儿!还有这,铺盖也是老大家的吧?”林武兴一边说一边道,“是不是要等我再翻?”   林建设已经呆了,他干笑着道:“爹,您咋这大的火气?我还,我还还不成吗?”   刘敏忽然冲了过去,一巴掌抽在林萍萍的脸上!“她咬着牙骂:“给我脱下来!人要脸,树要皮!人家不给你你还非舔着脸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配穿不!人家是城里大小姐,你是个啥?你爸是土里刨食儿的农民,你也是个乡下贱丫头,就配让卖了给人当童养媳!”   林萍萍被打得懵了,老半天才哇地哭出来:“凭啥啊!你不是说林然然才是贱丫头,奶把她卖了就有钱给我找个好婆家吗!”   “呸!你还说!给我脱下来,死不要脸的贱丫头,人家不肯给你还扒着,看我打不死你!”刘敏恶狠狠掐着林萍萍的肉,死命扒下她身上的棉袄。精致的琵琶扣都被她扯坏了,林萍萍嗷嗷大哭,一边躲还一边护着自己的衣裳。   林武兴脸颊抽动。刘敏平日里说话都是轻声慢气儿,她的恶毒是藏在笑里,不经意地扎你一针儿,背后下刀子。   现在她这一出,就跟耳光一样狠狠打在林武兴的脸上。   他用力吸一口没点燃的烟斗,撂下一句:“收拾好了,都给我拿院子里来。”   ……   第二天,出了冬日的难得的太阳。红霞嫂在院子里晾被褥,林然然拿着个棒子,帮着红霞嫂一块锤被子。这时候的被子是棉花胎,外头套着棉布被套,每次拆洗外头的一层被套就成。棉花胎拿出来晒太阳杀菌,用木棒捶松,阳光下能看见好多棉絮在飞舞。   红霞嫂道:“今儿是个好日头,你那屋子通风这么久,今晚肯定能住了。就等你爷爷把铺盖送来。”   说曹操曹操到。铁蛋带着小秋小景飞跑进来:“然然姐,你爷带着你叔来了!还赶着一牛车东西!”   “到哪儿了?林王氏来了没?”红霞嫂忙问道。   “没,他们到下坡口了。”铁蛋机灵地道。   “林王氏没来就好。”红霞嫂松口气。   林然然却把棒子一扔,道:“我去坡口堵他们。嫂子,你快点多叫点人来,我要他们做个见证!”   “哎!”红霞嫂明白了。   林然然飞奔出去,在下坡口迎面碰上了林武兴一行人。林武兴打头,林建设和林建国两口子押后。他们当真赶着牛车,上头堆着几垛被褥,两口大箱子,林建设和林建国还各扛了一个大麻袋。三婶刘敏眼睛跟个烂桃子似的,脸色煞白。二婶刘爱花也是无精打采,心疼得直抽抽。   林家昨天可以说是鸡飞狗跳。二房三房对于拿回屋里的东西,都看作是自己的了,再要他们拿出来无异于是割他们的肉。   光是要林丹丹林萍萍把林然然的衣裳还回来,就让她们俩哭了大半宿。虽说丫头片子不值钱,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林建国林建设都是一肚子火。   再说二婶三婶,老大家那口子太会打扮了,那衣裳料子,那样式,一穿到身上她们顿时觉得自己也变城里人了。就算二婶体态肥胖,也硬是把自己塞进条开司米裙子里,偷偷在屋里美着。更别说那几床被褥、两口樟木箱子,还有那些锅碗瓢盆。   林武兴发了狠,又许诺开春打了新粮,就给孙女和儿媳们一人扯一身衣裳。一手棒子一手糖,这才把他们都镇压下去。   而最艰苦卓绝的一场斗争,却是跟林王氏的。想到去要粮食的时候,林王氏那撒泼打滚的劲儿,林武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当然要尽善尽美。林武兴冲林然然和蔼道:“然然啊,爷爷把你们的行李都搬来了。你瞧瞧,你妈陪嫁的箱子,你们姐妹的衣裳,都在这儿。还有细粮粗粮各五十斤。”   “是吗?”林然然轻描淡写地反问。   “这可不!然然,怕你饿着,你爷可是把咱家过年包饺子的白面都给你搬来了!”林建设也忙笑嘻嘻道。   他们说话故意抬高了声音。而且来的时候,他们也学着林然然昨天的样儿,绕着村子走了一圈。   昨天林然然拿着两个破碗闹那一出,现在村里人一见林武兴就指指点点。他今天发狠舍出这些东西,就是要把被扒下的脸皮再贴回来!   林然然走过去,绕着牛车走了一圈,背着手没碰车上的东西,反而关心道:“您把东西全还回来了?奶能同意?”   ”咳。然然,你奶她年纪大了,又没文化,有时候犯糊涂,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们是爷爷的亲孙女亲孙子,爷不会委屈你们的。”林武兴干咳一声。   这会儿,村里人闻到风声都赶了过来。看着这一幕交头接耳。   “林家老大在城里果然挣下不老少东西,瞧瞧这些家当!”   “人家是工人,一个月挣多少钱啊!”   “那樟木箱子,当年林家大儿媳陪嫁的,眼红死个人了。”   “啧啧,一百斤粮食,林武兴还真舍得。他这个人倒是不错,都是林王氏那老婆子使坏。”   林然然却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不说话。   林然然把他堵在这儿,被人看猴戏似的,林武兴也有点不悦,道:“然然,你叔他们扛着粮食,沉。让他们给你搬家里去。”   “不急,公证人还没来呢。”林然然弹弹指甲。   林武兴一愣:“啥公证人?”   “那不来了吗?”林然然一指。   红霞嫂领着林大富和大队上的几个骨干来了,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一群围观的村民。林武兴右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林大富站在高地上,掏出张纸,煞有介事道:“昨天然然给我写了张财产清单。现在就照着这个,一一盘点。”   “这!”二婶急眼了,“啥清单?一个丫头片子说啥就是啥了?”   “闭上你的嘴!”林武兴怒斥,对林大富道:“老大家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我一样也没留。”   林武兴心里也是后怕。这丫头太难缠了,居然想得出这一招。还好他是发狠要做个样儿给村里人看,一样老大家的东西也没留。   就是林王氏死活扯着大儿媳妇的一床羊绒毯子不放,他也硬是抢回来了,现在林王氏还躺在床上哼哼呢。   林然然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但是分家分家,还是分清楚的好,今天村里最有威望的几位叔伯都在,还有村里的各位乡亲,就请大家为我做个公证。”   不动声色的马屁说得众人心头舒坦,大队支书把烟袋在鞋底磕磕,道:“是这个理儿。大队长,开始吧。”   林大富把单子凑到眼前,清清嗓子开始念:“樟木箱子两口,生铁锅一口,铺盖卷儿四床——”   随着清单一一念下来,村里会计和红霞嫂就上前点数。这个清单是林然然昨天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一些细软就没办法记在上头了。   “清点完毕。”林大富吞了口唾沫,嗓子发干。   会计和红霞嫂点完,道:“没错。东西都在这儿。”   “还是林大爷办事地道!”   “可不是,人家当年可是个体面人。”   村里人都纷纷夸奖起来。林武兴脸上流露出自矜和满意的神色。他林武兴就干不下那没骨气的事儿!   “然然,那把东西都给你送回去?”林武兴道。林建国就上前去赶车。   “慢着。”林然然出声了。   “你还想咋?”林武兴皱起眉头,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   其他人也对林然然指指点点。林武兴都把东西给送回来了,林然然咋还咬着不放?那可是她亲爷爷。   林然然慢吞吞扬眉:“爷,这粮食也是分家的?”   “是哇。”林武兴道,“你们啥粮食也没有,总不能饿着肚子。”   林建设瞟了众人一圈,高声道:“爷爷怕你们三个孩子饿着,这可是从全家人的牙缝里省下来的,你还有啥不满?”   “三叔,您这话就不对了。今年的口粮,按人头我们全家可是能分到三百来斤的。”林然然笑。   林武兴眼前一黑。三百斤!她咋敢开这个口!   “死丫头,你疯了你!你爹妈都死了,三个孩子也没下田干过活,你凭啥分粮食?”二婶嗷一声窜里起来。   “哦对,我爸妈死了。那单位给的五十斤白面和五十块抚恤金,也请你们一并还给我。”林然然一拍脑袋,冲二婶露出个感激的笑,“多亏二婶提醒我了。”   “你,你……”二婶捂着气疼的肝,说不出话了。别说是二婶,就是林建设林建国,脸也彻底黑了。这年头,粮食就是命。这死丫头是要他们的命啊!   然而他们压根不会去想,这粮食本来就是属于老大家的。   林然然直接转头,冲林大富道:“大富叔,麻烦您给查一下,我们一家五口人今年分了多少粮食。”   林大富心里直打鼓,掏出公分本儿。这丫头简直成精了,昨天特地提醒他带公分本儿过来。她是一早就算到了这茬啊!   “按照人七劳三的分配规定,林建彬一家五口分到的粮食总计是308.6斤。粗细粮比例是七比三。”林大富念道,又对会计道,“没错吧?”   会计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儿!”   “爷爷,您听到了。”林然然向林武兴道。   “然然,你们几个小孩子要这么多粮食干啥?咱们家真不宽裕,这些粮食可是全家挨饿给你们省下的。”林建设循循善诱。   林建国脾气暴躁,道:“往年都是这么个规矩,你们家就分一百斤,你爸都没说啥!”   林然然冷笑着反问:“哦!我爸不说啥,我爸的工资月月给家里寄,过年过节哪次慢待你们了?拿我爸的钱盖了房,你们住着,一声不吭还给分了,一间也没给我们家!年年分粮食,三百斤就给我们家一百斤,你以为我们在城里就不挨饿?”   二婶见丈夫被顶得脸红脖子粗,顿时窜起来:“那是他活该!”   这话简直了!林武兴脑子里嗡地一声,来不及阻止。林然然一下子声高了,冲周围人哭诉道:“大家伙听听,好人没得当!我爸为这个家贡献了多少,大家有目共睹。我爸为了让父母兄弟多吃几口饭才少分粮食的,现在倒成活该了!”   “人在做天在看,林建国家的,你积点儿口德吧!”红霞嫂怒道。   “咋有这么黑心的兄弟?”   “林王氏教出来的儿子还有个好?林家老大那是歹竹出好笋!”   “呵呵,背一百斤粮食来还到处说,像白送给孙女儿似的。感情是人家该得的!”人群里不知道谁讽刺了声。   林武兴看过去,却谁也看不见。耳边嗡嗡的,听不清是谁在说话,可他觉得谁都在议论自己,在骂他林武兴贪孙女儿的口粮。   短短的一会儿,林武兴的头发好像又白了不少。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往年都是这么分的,老大也没说啥。老大媳妇儿倒是嘀咕过,他装不知道。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拉扯着一大家子,一碗水端不平总是有的。再说了,老大有出息,他多帮衬点兄弟不是该当的吗?   林武兴这么想着,林然然那一声声质问却戳在他的心上。   是啊,难道老大厚道,他吃亏就是该当应分的?老大去了,老婆子亏待几个孙女孙子,他不是没劝过,可男人管不着女人的事儿,这是千百年的老理儿了。   等他想起来管了,有些事却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   “是我没想周全。然然,你放心,我回头一定把粮食给你送来。”林武兴许诺道。   林然然还在那儿且说且哭,一口气把这些年林建彬两口子给家里做了啥贡献,又是如何被亏待的,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把人群里心软的大娘听得直抹眼泪。   红霞嫂和几个大娘劝着林然然,“然然,不哭了,咱不哭了。好好把家分了是正事儿。”   林然然好久才答应,赌气发狠道:“这些衣裳,被褥,全拆开了检查!我怕她们使坏!”   林大富和一干干部也没想到事情又闹成这样,只好同意。   红霞嫂和几个女人快手快脚地拆开被褥检查,都没问题。一个女人打开箱子,翻检衣服,发现最底下压着件棉袄,拎起来一瞧:“呀,这衣裳咋破了这大个口子!”   一直木偶样呆站着的刘敏打了个哆嗦,猛地抬起头来。   那女人举着件小蓝花棉袄,从左领到右下摆划了长长一道口子,像道狰狞的伤口,里头的棉花都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林然然:三百斤粮食,五分钟内,给我安排!   很好,粮食到手,然然要尽情做糕点了。做啥点心,大家有啥好建议,我可以写进来。 第25章   那小媳妇儿心疼道:“多好的衣裳,咋破了这大个口子!”   林武兴眼皮一跳,严肃地扫向两个儿媳妇。刘爱花一脸幸灾乐祸,刘敏却是眼神闪烁,心虚地捏着自己的衣裳下摆。林武兴心里有数了。   林武兴咳嗽一声:“肯定是搬东西的时候让啥给划破了。”   女人们对漂亮衣服天生有着热情,看着这么好的衣服被弄坏都很心痛,一个嘴快的道:“划破?这料子多细密,拿剪刀轻易都扎不破。”   “就是,看着口子这平滑,拿剪子剪的吧?”   林然然暗暗嗤笑,她就知道林家人不会轻易还东西,肯定得使坏。但她原先想着肯定是林王氏或者刘爱花,没想到居然会是出在三房。刘敏不像是那么蠢的人啊?   “那这咋办?”会计没辙地问。   林大富和其他几个干部面面相觑:“然然,你说咋办吧?”   林然然冷着脸:“弄坏东西,照价赔偿。”   林武兴脸上皱纹深深:“……这棉袄得多少钱?”   “光着布料就得六尺吧,还有这里头的棉花,可都是新棉花。我看,没十五块钱下不来!”红霞嫂算得飞快。   “你咋不去抢?一件破棉袄还要十五块?”二婶急忙道,“这棉袄可不是我们弄坏的,凭啥要我们赔!”   林然然摊手:“我只知道东西是林家拿出来的,凶手也肯定在林家。这个我管不着,你们回去关起门来再算账。”   “哎,这衣裳可是你们家萍萍身上脱下来的。”二婶立刻冲刘敏道。   刘敏脸色煞白,发红的眼睛看着二婶。二婶可不怕她,咧着嘴道:“十五块哪,你可别指着我们帮你摊!”   二婶这番话无异于嚷嚷着让大家都知道,林萍萍因为不肯还衣裳,故意划破了棉袄。   刘敏狠狠掐着自己手心,强打起笑容对林然然道:“然然,这衣裳也就是破了道口子。三婶给你拿回去补补,绣上朵花,保证补得漂漂亮亮的。”   “新衣裳跟补过的衣裳,是一回事儿吗?”林然然反问。   林建设压不住火了:“你还想咋?!不就一件破衣裳吗,咋地也不值十五块!”   “破衣裳?这可是我妈生前亲手给我缝的最后一件棉袄!你说它是破衣裳?”林然然厉声喝问。   一听到是林然然母亲生前亲手做的,刚才还觉得林然然故意讹人的村民顿时都气愤起来,纷纷指着林建设两口子嘀咕。   林然然轻蔑地嗤了声:“再说了,你嫌弃它是破衣裳,你女儿咋舔着个脸非要抢我的破衣裳?穿不着了还给划了,有她这么黑心眼的吗?”   “你说话得有证据!你凭啥说这衣裳是萍萍划的?”林建设怒道。   刘敏也厉声道:“你别败坏萍萍名声!”   “我败坏她名声?我就问问大家伙,看没看见过林萍萍穿着这件衣裳?”   “嘿,前些天林萍萍就穿着这衣裳满村逛,感情是抢了别人的!”有个女人就嚷嚷了起来。   那林萍萍妖里妖气,平时就爱在女孩儿当中拔尖。前阵子忽然做了好几件新衣裳,天天跟村子里逛荡。这女人有个女儿跟林萍萍一样大,有天被气得哭着回家,一问是林萍萍笑话她捡大人的旧衣裳穿,把女人给气坏了。   感情这丫头的衣裳还是抢了别人的,还有脸骚!   林建设气得脸红脖子粗:“林大军家的,你少瞎咧咧!”   林大军立刻吼回来:“你冲谁嚷嚷?!”   “就是,大家伙都看见了!”村民们纷纷附和起来。   林然然示意大家伙安静,继续道:“这件衣裳到底是不是林萍萍划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就说一样儿,今天这人看不惯我有新衣裳就给划了,明天看人家日子过得好,还不得一把火烧了人家?你们说,这种风气能放纵吗?我要她赔钱,小惩大戒,过分了吗?”   “不过分!”   “这种人是该给点儿教训!”村民们听到林然然的形容,顿时警惕起来。   林萍萍今年十四岁,长相随了刘敏,在村里也算是出挑的。再穿上林然然的衣裳,顿时更不一样了,村子里好些青瓜蛋子盯上她的。有刘敏的耳提面命,林萍萍一直自觉跟村里的土丫头不一样,她要好好相看个婆家,将来当上城里人。   现在好了,为了一件破衣裳,村里人对这个女孩儿都有了新的认识。女人间小心眼弯弯绕都正常,哪有抢不着东西就真把人衣裳剐了的。今天敢划衣裳,明天就拔你家秧苗菜苗,后天就要放火烧屋子了!   林建设涨红了脖子,差点跟人打起来,刘敏赶紧扯着他直劝。林建国两口子在边上看着热闹,反正这衣裳不是他们家丹丹弄坏的。当初丹丹也想要这件衣裳,林王氏偏心,还是让刘敏抢去了,刘爱花在屋子里可是哭闹了整宿。   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武兴直抹脸,他掏遍身上的口袋也没凑够几块钱,冲两个儿子道:“把身上的钱跟票拿出来。”   “噢。”林建国愣愣地掏了掏口袋。他们男人这些天上山开荒,有额外的贴补,总共有三斤半的粮票。   林建设就只摸出了一斤半。   林武兴深深地盯着他,林建设摸了摸鼻子,道:“爹,你看着我干啥?咱家的钱不都攥在你手里吗?我身上哪来的钱?”   “老三,这可是你们家萍萍惹的事儿,你一根毛不肯拔?凭啥要我男人的粮票!”刘爱花急眼了,推自家男人,“你个蠢蛋!你大哥充冤大头是啥下场,你还跟着学!”   这话太难听了,却一语道破了林家人是如何看待林建彬的付出。   林然然胸口又是一阵怒火中烧,大喝:“刘爱花,你再说我爸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   “你你你……你说啥?”刘爱花被林然然吼得呆住了。   林建国也怒道:“然然,你咋跟你二婶说话的?!爹,你看这丫头……”   林建国话没说完,劈头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林武兴虽然年过五十,常年干重活的手劲儿可不轻,一巴掌扇得林建国口鼻出血,捂着脸愣愣道:“爹,你打我干啥?”   林武兴颤着手:“我打的就是你!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你大哥这么多年是怎么帮衬着你们,你们说他啥?”   “说他的是我,你打我男人干啥?!”刘爱花扯着嗓子嚎。   林武兴冷笑:’“我管不了儿媳妇,我还管不了自己的儿子?”   他骂完,又转向林建设:“老三,我就问你,这钱你掏不掏?!”   林武兴一巴掌算是把林建设夫妇吓着了,但他是把钱看得比命重的人,哭丧着脸装傻:“爹,我掏,我掏。可我身上哪来这多钱?您就先垫着,回头从我公分上扣,啊?”   林武兴闻言,浑身的劲儿忽然就泄了,难掩失望。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林建设还是把钱看得比他爹和林家的脸面重要。   林武兴转向众人,高声道:“今儿让大家伙看笑话了。分家的事儿闹成这样,是我林武兴教子无方。这么多年,我大儿子林建彬对这个家,对他的两个弟弟,绝对是尽心尽力。我……”   “爷爷。我爸为人如何,对这个家如何,大家伙都长着眼睛,还有天地鬼神看着。“林然然高声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锋锐无比:“林家人是怎么看我爸的,大家伙也都看在眼里。至于您……”   林然然笑了下:”您要是觉得他对这个家真的尽心尽力,那就看在他尽心尽力的份儿上,给我们三个孤儿一条活路吧。”   要说先前她还对林武兴的人品有三分肯定,那现在就只剩下深深的恶心了。到了这份儿上,还要借着死去的大儿子来塑造自己的形象。   其他人听了林然然的话,顿时也反应过来。这个林武兴要真像他自己说的这么明事理,哪能放任三个孩子被欺负成这样?分家也分不公道!   林武兴哑然。他这刚攒起的劲儿,被林然然就这么三言两语给打消了,还把他逼得无路可退。   林武兴搓着手:“然然,这钱爷晚点一定给你送来。这粮食,爷给你打个欠条行不?等开春新粮下来,爷立刻就还你。”   林然然把目光转向林大富几人,天真地问道:“大富叔,我爷爷说的是真的吗?他们家连三百斤粮食都拿不出来了?”   林大富干咳一声,那几人看天的看天,抽烟的抽烟,都不作声。   村里人睡不着的,林武兴有囤粮的习惯。哪怕是公社刚刚开始吃大锅饭,要求家家户户上缴粮食,林武兴还连夜领着三个儿子,把粮食藏进了山上的一个破山洞里。   林武兴是经历过“7斤9”年代的(□□,每人每月7斤9口粮),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粮食就是命。在大锅饭初期,村里人天天在食堂吃得肚皮溜圆,嘴角淌油。林武兴心里就觉得悬。   村里一年才打多少粮食,还得上交一大半给国家,经得起这么个造法儿?果然,没过多久,白米干饭成了稀的,又变成了杂粮馒头,到后来就剩下清汤和野菜团子了。人人饿得脚步虚浮,腿肿得发亮,一按下去就是一个坑。生产地里的活儿也干不动了,家家户户上山挖野菜,只有林武兴一家和其他偷偷藏了粮食的人家没饿出毛病来。   虽然这件事是私底下干的,但村子里有啥秘密?在那个年头林武兴尚且能让全家人吃饱,这两年年景好,林家还得了林建彬那么多的帮衬,林武兴还敢哭穷?   “我再问一件事儿,分家,是不是一家三个儿子,家产一人一份?”林然然又道。   林武兴顿时抬起头来。林大富也是心里打鼓,这丫头又作啥妖?“是这。”   林然然再问:“那在这儿的东西,可都是我爸妈在城里自己置办下的,本来就是属于我们姐弟的。这些不能算在林家的家产里吧?”   林武兴隐隐知道林然然要说啥了,他掌心冒出冷汗,听林大富道:“没错。”   林然然道:“那……”   “然然!马上,我马上就把粮食给你送来。”林武兴猛地打断林然然的话。   “爹!”林建设急道,那可是三百斤粮食啊!   “都给我把嘴闭上!回家背粮食!”林武兴怒喝,一脚踹在林建设的腿上。   林武兴本来要让林建国先把这车东西送到林然然家里,林然然却道:“啥时候把我们家的东西凑齐全了,啥时候搬。爷爷,你们最好想清楚还漏了啥,钱,粮,一点不能少。要不你们就原封不动拉回去,我也不要了。”   “你不要正好!”二婶忙道。   “给我闭嘴!滚回去!”林武兴怒喝。   林武兴把肠子都悔断了。他来的时候有多扬眉吐气,这会儿就有多丢人。那一车东西就这么孤零零地停在空地上,接受着众人的围观。他们一看见这车东西,就会想到他林武兴是怎么克扣孙女口粮的,他们一家是怎么苛待大儿子一家的。   ……   “热腾腾的辣子炒鸡蛋来啦!”红霞嫂面带红光,捧着一个大海碗放到桌上,“吃好和好啊!”   七八个女人捧着碗,热热闹闹地围着吃饭。长条饭桌上,摆着一大盆香喷喷的杂粮面条,还有三样浇头:鲜香麻辣的老奶芋头,咸香诱人的芥菜腊肉丁,现在又多了一碗黄嫩映着鲜红的辣子炒鸡蛋。   芋头是林然然带回来的荔浦芋头,香得人流口水,芥菜腊肉和鸡蛋都是红霞嫂家拿来的,而杂粮面粉当然是林家送来的了。   今天林家送来三百斤粮食的时候,林武兴脸上可是有三道被挠红印子。林家的厨房总钥匙在林王氏手里,林然然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林武兴搬粮食时,林王氏撒泼的精彩场面了。   不过她可不在乎,看着三百斤粮食到手,她一脸大义:“我爸一辈子都为林家付出,我们当儿女的也不会违背他的意思。我爸妈的遗物拿回来就好,林家的三分之一家当,就当我替我爸尽最后一回孝道了!”   一番话把林武兴一家憋得要吐血,却是有苦说不出。   ……   “这吃得太好了,我家过年都吃不上这样一顿饭!”林大军家的吃得头也不抬,又去捞第二碗面。   别的女人笑道:“你都吃第几碗啦?”   “没事儿,敞开了吃。今天是给我燎锅底,哪能不吃饱呢?”林然然笑吟吟道,捧着个冒热气的大盆,把里头过过凉水的杂粮面倒进桌上的盆里,“还有呢!”   “真香!这新打的麦子就是香!”女人们说说笑笑,“然然,要是我们敞开了吃,你那三百斤粮食可就一顿造没啦!”   “去你的。你是大肚弥勒佛怎么着?”   红霞嫂把一碗面和筷子塞进林然然手里,拉着她坐下:“然然,你也赶紧吃,别忙活了,她们才吃不了那老些。”   “那可不。然然,你也太客气了,咱们就是帮你收拾收拾东西,现在吃了你这老些粮食,还真是……”林大军家的道。她嘴上叫得欢实,其实吃个六七分饱就不下筷子了。   “婶子,您就敞开了吃。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吃碗面咋了?”林然然笑道。   这几个女人前几天帮着收拾屋子,今天在人群里没少帮着她造势起哄,要不她这些粮食还没这么顺利拿到手。等行李全搬回来,一翻检,好些被褥衣裳都被刘爱花弄得脏兮兮,她倒不是故意,她就是为人埋汰,衣裳也洗不干净。又是这些女人帮着收拾,洗洗晒晒。一顿杂粮面,她哪能舍不得。再说了,她还有事儿要托她们办呢。   她们一边吃着面,一边七嘴八舌批评林然然不会过日子,仔细地把节俭的门道传授给林然然。   “……拿勺子底儿沾一点油,在汤里涮涮就够煮汤了。然然倒好,我刚才见她炒菜,好家伙!一勺子菜油下去,还要拿蒜头炝锅!把我吓坏了,赶紧给她舀回去!”   “怪不得这菜喷香!还有你这面,一斤荞麦里头掺一两白面就够了,细粮多金贵,得精打细算着吃。”   “还有那鸡蛋,一个可就是四分五,这一碗就好几毛钱……”   林然然吃着喷香筋道的杂粮面,笑着看这些女人聊天。乡下女人说话脆辣粗俗,可当她们把你当成了自己人,那股贴心贴肺的劲儿,又让人觉得心里热乎。   眼看着桌上的菜和面都被打扫干净了,女人们又抢着收拾碗筷,没多久就把厨房收拾得清清爽爽。   红霞嫂跟林然然对视一眼,点点头。林然然开口了:“各位婶娘嫂子,我今天正式从林家搬出来,顶门立户。我年纪小,以后还得靠各位婶娘嫂子多多照顾提点。”   “没说的!以后有啥事儿,就找婶子,婶子肯定帮你。”   “对,林王氏要是还敢来找茬,你就贴大字报去,开大会的时候咱一起□□她!”   林然然连连道谢。红霞嫂道:“其实今天呢,然然还有件好事儿想着你们。”   女人们面面相觑,林贵媳妇儿道:“啥好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我请大家吃杂粮面。   林家人:那我们呢?   然然:请你哑巴吃黄连!   三连击搞死极品,然然要开始做生意,回城里调戏顾小哥哥了。 第26章   ……   林大军带着几个孩子,围着小桌子吃晚饭。他女人替林然然燎锅底去了,他是不反对她热心肠,可她把自己男人跟孩子丢在家里吃干馒头就咸菜!   林大军的小女儿撕掉馒头皮丢桌上,啃馒头啃得一桌子馒头渣。林大军瞧见,赶紧把馒头皮捡起来,馒头渣扫掌心上一块丢嘴里:“小丫头片子,你下巴漏啦?”   小女儿瘪嘴:“我也想跟妈去吃老锅饭。”   二儿子嘲笑道:“笨死了,那叫燎锅饭!”   正说着,门帘子呼啦一声,带进来一阵冷风。林大军家的冲进屋子,忙叨叨地拎起她当宝贝似的鸡蛋篮子,又要往外跑。   “你干啥去!大半夜的,你拿鸡蛋干啥?”林大军赶紧叫住她。   ”哎呀你知道个啥。快架梯子,我要去挖一斗豆子。“林大军家的催道。   “你中邪了你?”林大军摸她脑门。   “我没事儿!你不是总念叨上工没个不锈钢饭盒,总得等着我送饭?”林大军家的神秘道。   林大军更不明白了:“啥意思?”   “哎呀你急死我了!再晚饭盒就没啦!”林大军家的急得直跺脚,自己搬着梯子就要上阁楼谷仓。   林大军赶紧过去:“我来,我来!你别摔着!”   ……   这一晚上,有七八个汉子都有着同样的遭遇,不仅如此,家里存的鸡蛋、细粮还都被媳妇儿拎走了。   这会儿,那些鸡蛋细粮全都堆在林然然家的西厢房里。   “……林贵家的,四十个鸡蛋,豆子二十斤,白面十斤。”红霞嫂点完数报道。   “来,这是你要的,一双胶鞋,三块肥皂。”林然然把东西递给林贵家的。   现在农村的普遍黑市价,鸡蛋是一个5分,豆类六分钱一斤,荞麦7分,大米三毛,面粉两毛五。从这里可以看出农村和城市的差别。在城里最贵最缺乏的就是粮食,最稀缺的时候大米喊到八毛一斤都有人买,而乡下人则缺乏各种票据,压根买不着饭盒胶鞋肥皂这些生活必须品。   林然然图方便,干脆统一定价:6个鸡蛋换一块肥皂。二十斤粗粮或十斤细粮换一双胶鞋,饭盒则是三十斤粗粮或十五斤细粮。   林然然报完价格的时候,女人们有片刻的沉默。林然然心里打鼓:她价格定得贵了?   “我要一个饭盒!”   “我要我要!我这就回家拿,给我留着啊!”   “我也要一双胶鞋!”   这就是女人们飞奔回家拿鸡蛋的前一幕。   三十斤粗粮换一个饭盒,贵是贵,可谁让乡下的老农民就稀罕这些东西呢!   她们家男人每每下田干活,没个能保温密封的不锈钢饭盒,只能等着家里人送饭去。要是农忙时候,全家人都有活计,他们就只能啃干馍馍。男人们干的那可都是重体力活,再吃不上口可心的饭菜,那可不得累亏了!   女人们心疼自家男人,反正十几二十斤的粮食,顶多做饭时多加点水,勒紧裤腰带饿几天,也得把饭盒换来!   再说胶鞋,那更是好东西了。耐穿,不进水,不像自家纳的布鞋,十天半月就磨穿了底。像村东头的林解放,城里亲戚送了他一双半旧胶鞋,干活休息的时候两脚一翘,边上的大家伙别提多羡慕了。   供销社的胶鞋6块一双,不锈钢饭盒8块,可还要搭三张工业票,这都是乡下农民没有的。因此林然然给出的这个价,她们别提多乐意了。   “码数也正正好!我男人想一双胶鞋想多久了,偏我凑不着工业票。”林贵家的抱着胶鞋直乐。她是年轻小媳妇儿,跟男人感情正好,顿时被其他女人一阵调笑。   她们都换到了肥皂,乐得不行。外头有人拿肥皂来卖,一块可是要五毛!平时跟供销社卖鸡蛋,一个也才四分五,那还得攒很久——他们不能时常进城,单为买鸡蛋进城也不划算,卖鸡蛋的钱不够进城的花销呢!   这下好了,林然然一块肥皂只要六个鸡蛋就换。白面、豆子还能换胶鞋和不锈钢饭盒!可惜饭盒才俩,还是林然然城里阿姨送的,不过那也是新崭崭的,还不要工业票哪。   没换着的女人直后悔自己没多带点细粮来。   “然然,你还能弄着不锈钢饭盒不?我家还有十几斤白米哪。”一个女人道。   “对呀,我家还有好些鸡蛋,你能让你阿姨多收点不?”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林然然。林然然故意为难地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那行吧。反正后天我也要跟我爷进城办事儿,到时候正好把鸡蛋送给我阿姨。我让我阿姨帮着你们问问她同事。”   “那你问问你阿姨,能不能用鸡蛋换糖?”   “我想扯一块布做衣裳,就你今天那件,蓝底小花的。”   “对对,我也想要一斤白糖。我弟弟马上就要结婚了,待客咋也要冲杯白糖水哇。”   林然然道:“成成,我都记下来。到时候在城里就手替你们换了。但是先说好,我就是帮你们个忙。”   “我们知道然然你热心肠,谁敢多说一句歪话,我第一个撕烂她的嘴!”有个人肯帮她们换东西,价格比黑市便宜不说,还不要票。女人们现在都把林然然当活雷锋了,谁敢破坏她们的好事儿,那就是她们的阶级敌人。   女人们把胶鞋饭盒往自己棉袄里一塞,这才喜滋滋离开了。   林然然清点着大床上的东西:鸡蛋一百八十个,红小豆二十斤,芸豆十五斤,粘米粉十五斤,糯米粉十斤,面粉十五斤,大米十斤。总共换出去三十块肥皂,三双胶鞋和两个饭盒。   其实她上次从城里换的饭盒和胶鞋还有很多,但不敢一次性拿太多,毕竟胶鞋和饭盒都是大件儿,太招人怀疑。肥皂就不一样了,这种小物件最受乡下人的欢迎,价格也便宜,不打眼。   红霞嫂今天还一个劲儿地夸林然然机灵,啥时候藏的这些肥皂,连她都瞒过去了。搞得林然然只好尴尬地笑了几声,心里暗自警惕,下次进城一定要背个大筐,免得让人看出马脚。   把东西全收进空间,林然然提起煤油灯出了西厢,又去把大门闩好,这才回到卧室。   这房间不愧是属于曾经的地主,家具古香古色,地板上铺着青砖,已经被村里女人们联手打扫得一尘不染,格外舒适,甚至没有南方冬天那股特有的潮湿。   林然然把煤油灯放在床边的高几上,床上铺着厚实温暖的铺盖和棉被,弟弟妹妹睡得正香。林然然轻轻摸一下被子里的暖水袋,热乎乎的,这才放心。   林然然灌了个新的暖水袋塞进另一床被子里暖着,闪身进了空间。   有了今晚换的粮食和鸡蛋,林然然厨房里的物资再一次丰富起来。她清洗干净红小豆,开水熬煮。   锅里的红小豆一颗颗晶莹饱满,一颗瘪的也没有。这些本来都是留着自家吃的,挑拣得当然精细了,虫咬的、瘪的一颗颗全挑了出去,还是纯天然有机的,品质比后世的要好得多,一煮就起沙。   林然然把浮末撇掉,用漏勺裹着纱布滤掉豆子皮,挤出细腻的红豆沙。红豆沙放进锅里,加两勺植物油,小半斤白砂糖,小火慢炒成香甜的红豆沙。另外五斤红小豆,则做成了蜜红豆。   除了红豆馅儿之外,林然然还做了芋头馅儿、绿豆馅儿。   紧接着,糯米粉蒸熟,一半掺入抹茶粉,一半加入椰浆,做成了糯米糍的外皮,然后裹入红豆沙、香芋馅儿和绿豆沙。   很快,案板上就出现了整整齐齐的三排糯米糍,一排是草绿色的抹茶红豆糯米团,另一半则是雪白可爱的椰汁绿豆糯米糍,外头还裹了一层椰蓉,白色剔透的表皮下隐约透出绿豆沙的颜色,别提多好看了。香芋馅儿的糯米糍上则是点缀了几颗蜜红豆作为记号。   林然然找出装糯米糍的小纸壳底座,挨个包装起来,看着顿时又上一个档次。   接下来,林然然做了十斤蜜豆米粉松糕,十斤芸豆糕。蜜豆米粉松糕是一种江南点心,据说是宋美龄晚年最喜欢的一种点心,耐存放又充饥。而芸豆糕则是十分补益的一种点心,还有种特殊的清香。   林然然做得最多的,当然还是鸡蛋糕。两个烤箱来回轮换,做了足足五十斤鸡蛋糕,把面粉和鸡蛋的库存都用完了。   空间里还有女主上次买的猪下水,她全部做成了卤味,泡在卤汤里入味。而一大块猪肉,她配着荔浦芋头,做成了芋头夹沙扣肉。   足足忙活了好几个钟头,林然然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出了空间。外头才过去一个多小时,被子已经被暖水袋烘暖了。林然然把两个暖水袋又重新灌了沸水,塞在脚底下,浑身都暖洋洋的。   穿过来这么久,林然然不是睡在一堆破烂被褥里,就是睡在供销社硬邦邦的床上,她还是第一次躺在温暖厚实的被褥里,被子刚刚拆洗过,带着肥皂的清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而且,这也不是四处漏风,还有老鼠虫子乱钻的破屋子,而是一间干干净净,还十分安全温暖的屋子。她的厨房里还有三百斤粮食,空间里有足够赚到钱的物资。   最重要的是,属于林建彬一家的东西已经要了回来,还给原主洗刷了污名,等到明天字一签,她就可以带着小秋小景彻底摆脱林家了。   林然然翻个身,耳边是弟弟妹妹香甜的呼吸声。她伸出手轻轻给小景掖紧被角,眼皮沉得厉害。   这几天她不眠不休地盘算着如何算计林家,从林王氏嘴里撬出东西来,精神早就耗得厉害,全靠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   这会儿最大的心事解决了,绷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进城一定要赶紧把东西卖完,把一百块钱还给老太太。拖了这好几天,人家不会以为她是骗子吧?   她做了那么好吃的蛋糕和扣肉,顾元元一定会开心死的。不过绝对不给他哥哥吃。眼前浮现出那个漂亮得跟画儿似的美少年,她一定要问问他,上次为啥见了她就跑?   想着想着,林然然彻底陷入了梦乡。 第27章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林然然就坐上了进城的拖拉机。小秋小景已经托红霞嫂照看,林然然独自出行方便了很多。她带着一个背篓,里面放着一些粮食和红霞嫂的鸡蛋。   虽然她有空间,但如果进城时空着手,难免让人怀疑。她在篓子上盖了布,别人也看不出什么。   今天是进县城公安局改户头的日子。林武兴林大富都来了。林武兴一夜之间像是老了不少,嘴唇干裂起皮,眼眶凹陷着,看见林然然的时候有些讪讪,像是想跟她搭话。   林然然理都没理他,直接对林大富道:“林大叔,您跟我来一下。”   林大富跟林然然走到一边,问:“咋?然然,你是不是后悔了?”   “大富叔,这个你拿着一会儿塞给办事的人。”林然然塞给他一包烟,大前门!   林大富看得喉咙吞咽一下,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隔着烟盒都能闻到那股香味儿。现在供销社能买的烟就是牡丹和大前门,但烟票多难弄啊,庄稼人也舍不得花那钱去买烟,都是用玉米叶子晒干了卷在纸卷里抽。只有林武兴抽的是林建彬出差时给他弄回来的黄烟。   林建彬有回跑长途遇到个山东人,那边产上好的黄烟叶子,一块钱换一大张。林建彬想着自己爹爱这口,硬是咬牙掏五块钱买了一大卷,那可是家里半个月的口粮啊。如果林建彬泉下有知,在他走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他的三个儿女就被自己父母兄弟不当人看,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想法。   不过林武兴的那些烟叶子也抽不了多久了吧。林建彬死后,他就从一天三袋烟变成了一天一袋烟,还掺着玉米叶子一块儿抽了,他也知道大儿子死了,就没人会再免费给他供烟抽了吧。   想到这儿,林然然不禁冷笑。   林大富还捏着那包烟啧啧感叹:“然然,你哪儿弄来的烟?这好的烟说送人就送人?”   “大富叔,这是我一个叔叔给的。他不抽烟,每个月发的烟票都攒着。”林然然看着林大富越来越亮的眼睛,笑道,“只要您今儿帮我办成这事儿,烟我保证给您弄来!”   林大富一把大腿,“成!”   林大富的大儿子在公安局有熟人,林大富找到那熟人,熟人又带着他们三个去了办公室。   办事的是个中年人,端着大茶缸本来是一脸不耐烦。等林大富把大前门掏出来,敬了一圈儿,那中年人的脸就立刻春暖花开了。   中国式程序可以复杂到几个月也走不完,也可以迅速到短短十几分钟就搞定。   “本来按照规定,未满十八岁是不能单独立户的。但你们这是特殊情况,加上是烈士子女,我们就破例给你办了。”一本崭新的户口本拿出来,户主上写了“林然然”三个字,“然后是林小秋,林志景是吧?”   ”等等,改一个字。小改成日出的那个晓。”林然然道。名字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小秋也太敷衍了。   “还挺有文化,成,改了寓意好。”中年人笑了下,写下“林晓秋”三个字,“那林志景不改了吧?”   “改。”林然然道。   “不成!”林武兴立刻抬起头。   林武兴从走进公安局开始就一直神色颓然,叫他签字就签字,拿户口本就拿户口本,这时候却开口反对,情绪激烈:“你们这一辈是志字辈,咋能改?”   “小景已经不是你们家的孙子了。”林然然淡淡道。   林武兴激烈道:“咋不是?然然,再咋说血缘关系是切不断的,小景是我的孙子,是咱们老林家的根。你要咋闹我都不管,但我老林家的孙子绝不能改名!”   要不是情况不对,林然然还真想大笑三声。她一脸肃然道:“爷爷,现在是新社会了,还说啥老林家的根,啥族谱。现在都在批林批孔,您思想有点危险啊!”   “你你……”林武兴听林然然抬出了“思想危险”的大帽子,顿时被噎住了。   林大富也赶紧道:“叔,别说了,这一屋子的警察呢。警察同志,我这位叔年纪大,不懂现在的形势,您别当真!“   “咳,说话注意一点。”中年人有点不耐烦,“到底叫啥名儿?”   林然然想了想:“就叫林景。”她早就嫌志景这名字太土气,更不想跟林家还有任何牵扯,在名字上也不想。   而林然然这三个字,她已经用了两辈子了,就不改了。   中年男人写得一手好字,“林然然”,“林晓秋”,“林景”三个名字写在户口本上,随着一个鲜红鲜红的章戳落下,大局已定。   走出公安局,冬天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林然然的心头一片敞亮。而林武兴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看着林然然的背影嘴里发苦。   他花白的头发被吹得有点乱,一身浆洗干净的半旧工装,站在人群里却是格格不入,带着乡下老头特有的拘谨和土气,现在又多了一丝说不清的凄惶。   他本来直挺挺的身板佝偻了许多,嘴唇哆嗦着,对林然然道:“然然,你……”   林然然扭开头,林武兴这幅样子有点可怜,但她半点也不同情。如果自己同情他,那么被活活逼死的林然然又有谁来同情?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林王氏和三婶固然该死,但任由这一切发生的林武兴也不无辜。   “大富叔,我要去找我阿姨了。”林然然冲林大富道,“您呢?”   “我给我大儿子送粮。然然,你办完事早着点回来,拖拉机就在牌楼下等。”林大富道。   林然然笑道:“哎!”   林然然说完就走了,全然没有理会林武兴。   ……   林然然来到竹器厂,跟门房报了梁春花的名字,门房就放她进去了。   竹器厂的家属楼属于新建的筒子楼,楼底下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晒着很多被褥、床单。林然然找到203室,开门的正是上次跟她订鸡蛋糕的大妈梁春花。   “哎哟,小姑娘你总算来了!”大妈把她拉进屋。   梁大妈家是这年代城里人生活的缩影,三代同堂挤在一套小两室里,儿子儿媳占了主卧,他们老两口跟孙子挤在小屋子里,有客人来就得在客厅打地铺。   客厅里一套现在正时兴的组合柜,摆着一张沙发,看得出家境还不错了。   大妈给林然然倒了杯水,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道:“小姑娘,你这回带了多少鸡蛋糕?”   林然然不紧不慢地喝着水,问道:“您要几斤?”   “嗨!我跟我那些老姐妹和亲家一说,她们人人都想要,把票都先塞给我了。你就算有个七八十斤,我也能分出去!”梁大妈后悔啊,她咋那么胆小,才跟林然然订了二十斤。   感情她那些老姐们儿平时都是跟她装穷呢,一听到鸡蛋糕,掏钱的掏钱,找票的找票,没一个含糊的!   林然然心里有底了,笑道:“你就算要,我一次也拿不出那么多呀。我今天就带了二十斤鸡蛋糕,您要呀,下次早点说。”   “成,那说好了。”大妈从棉袄内侧缝的内袋掏出一个手帕包,“我就怕你来的时候拿不出钱,这些我天天带身上哪。”   上次说好的价格是每斤鸡蛋糕三块五,搭四两粮票,或两尺布票或两张工业票。大妈给了林然然七十块钱,还有8尺布票和12张工业票。   两边都点清楚了,林然然又拿出两个糯米糍给大妈:“大妈,这是谢您的。”   那糯米糍一个是草绿色的抹茶红豆沙,一个是滚着椰蓉的椰子绿豆沙。   “诶哟,这咋说的,小姑娘你真客气。”大妈看着晶莹剔透的糯米糍稀罕得不得了,“我小孙子肯定爱吃这个。小姑娘,这个咋卖?”   “这个四块五一斤,搭二尺布票或者工业票。”林然然说出自己的定价。   这个价儿就太高了,大妈琢磨半天也没舍得买。林然然这糯米糍的目标用户本来就不是这些大妈,她笑吟吟道:“大妈您照顾我这么多生意,我就三块五卖给您一斤。”   大妈笑得合不拢嘴,加上刚才那两个糯米糍,够小孙子解馋了!   孙艳挎着包从门口走进来,门房招呼道:“厂长夫人,这么早下班啊?”   孙艳眼皮也不抬一下,高傲地昂头走过去了。   门房盯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小声地自言自语:“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是厂长夫人就天天早退。”   孙艳可不知道背后门房的想法,她是厂长夫人,这些人个个见了她不都得恭恭敬敬的。她忽然咦了声,眯眼看着不远处走出来的两个人。   一个是副厂长的妈梁春花,另一个穿着碎花棉袄挺白净的小姑娘,背着个大背篓,不就是上次在药店跟她抢人参的那个?!   孙艳跑回去问门房:“那丫头哪来的?咋随便放人进来!”   门房道:“那是梁大妈家在乡下的侄女儿,我可没随便放人进来啊。”   侄女儿?梁春花一家子都是北边过来的,哪来的乡下侄女儿?孙艳一向记仇,她眼睛在林然然身上打着转,这丫头身上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儿的!   大妈一直依依不舍地把林然然送到了宿舍楼门口,还叮嘱林然然:“你过几天一定还来啊!我这次能给你包下五十斤,你一定想着大妈啊,别先卖给别人了。还有鸡蛋,你再给大妈多收点儿,啊?”   “成。”林然然浑然不觉有人盯着自己,笑着跟梁大妈道了别。   她本来打算回家收拾点东西送娘家去的,东西也不收拾了,就贴在门缝里往对门瞧。她家跟梁春花就住对门,她家有啥动静都瞒不过孙艳。   今天梁春花家跟过节似的,断断续续地来人,走的时候手里都挎着包,里头鼓囊囊的。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是喜滋滋,像是得了啥好东西。   孙艳琢磨着,联想到林然然身上那个大背篓,明白过来……   今天的钢铁厂宿舍楼后门,可比过年还热闹。林然然去门房打听了李解放,偏偏李解放今天被派去隔壁县城兄弟单位学技术,不在,她只好来了后门零卖。   她还以为没什么人记得自己了,谁知道一露面就有人认出她来——她包着脸,但她饭盒里的肉味儿太具有标志性了。更引人瞩目的是她脚边放着个桶,盖着布,也不知道里头是啥。   一群年轻工人把林然然围在中间,手里举着钱和票,嚷道:“我先来的!”   “先给我,我上次就没买着!”   林然然打开的饭盒,道:“别急,一个一个来。”   有个干部模样的人挤到前头,问:“你这卤味咋卖?”   “都是二两一份,每份三毛钱,搭一张工业票或一两肉票。”林然然又涨价了。   “嗨,我都包了。”那干部笑笑,把公文包夹在胳膊底下,掏出钱来。   边上人不干了:“你一个人买光了,我们怎么办?我可是熟客啊,这次带着任务来的!我的工友们还等着吃呢!”   “就是,我等你好几天了!就馋这口呢!”   那干部道:“我今天请客,起晚了买不到肉,要不能跟你们抢吗?”   “那我们可管不着!”   林然然对干部笑道:“对不住,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几位是先来的,我得先卖给他们。”   那干部道:“我多出钱还不行吗?”   “那您等等好吗?”林然然使了个眼色。   那干部会意,也不再吵了,就站在边上等。   林然然打开饭盒,用双干净筷子飞快地把卤味分了。这些人都有经验,打了饭来,饭盒凑在林然然面前,迫不及待地看着林然然。   林然然觉得自己真像个饲养员……她一边收钱,一边把油汪汪卤味分别夹在他们饭上,汤汁半点不浪费,全浸饭里了。   两盒卤味很快就卖完了,连饭盒上的汤汁被也人用馍馍擦得干干净净。把一大把毛票塞包里,鼓囊囊的。   肉少狼多,那些人还不肯走,全围着林然然看:“咋这就没啦?我又没买着!”   “就是,太不公平了,他们都买两回了,我一次都没买着!”   有人眼尖地发现林然然脚边的桶:“你这桶里是啥?”   林然然笑道:“大家别急呀,我今天还带了别的东西来。就是这个。”   林然然揭开厚厚的布,里面登时窜出一股热气。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桶里居然是满满一桶深褐色的茶叶蛋。   茶叶蛋的表皮轻轻磕出裂缝,浸泡在汤汁里便于入味,热腾腾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茶叶蛋,一个两毛钱。”林然然笑道。   “太贵了吧?”有人迟疑道,这是没买过林然然卤味的人,他就是听工友说有个小姑娘在卖卤肉就赶来了,可平时黑市上卖的鸡蛋也就一毛二,两毛都够在供销社买三个鸡蛋了。   “我要一个!”一个男青年道。哎,来都来了,买不着肉就吃个茶叶蛋解解馋也好,何况这茶叶蛋闻着这么香。   收下两毛钱,林然然用一个大漏勺给他盛一个。男青年吹着气把鸡蛋壳剥了,这时候的鸡蛋小巧,表皮已经被染出了大理石一样的褐色纹路,随着蛋壳拨开,一阵热气和香气就喷散出来,把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起来了。   男青年一口就咬下了半个,烫!然后舌头就尝到了一股十分美妙浓郁的味道,这茶叶蛋入味极了,连蛋黄都已经渗入了茶叶的清香,咸淡适中,压根不会像别的茶叶蛋那样齁咸,或者里头压根不入味,蛋黄还干得噎人。   男青年细细品味了很久才舍得咽下去,把剩下半个塞进嘴里,立刻又掏出一块钱:“再给我来五个!”   其他人都看出门道了,纷纷抢着道:“我也要!”   “我也要!给我两个!”   一桶鸡蛋有一百五十个,全部卖光了,换到了三十块钱,比林然然预想中的畅销多了。这些年轻工人干的是卖力气的活,亏啥也不能亏了吃食,都舍得花钱。   最少的也买两个,多的则买十几二十个的都有,这茶叶蛋多香啊,有不吃独食的,还帮着没来的工友买。还是林然然限购一人最多十个,才让排队的人都买着了茶叶蛋。   没想到茶叶蛋也这么好卖,可惜这次进城时间太紧,只收了红霞嫂又弄来的一百五十个鸡蛋。她下次可得准备充分,多收一点鸡蛋。   工人们心满意足地散开了,林然然把钱和空桶收起来。   ”喂喂,姑娘,你都卖光了,还让我等啥啊?“那干部不乐地看着林然然。   哦,差点忘了这一位。   林然然笑道:“您别急。我让您等着,肯定不是溜着您玩儿。我今天跟我同伴来的,他那儿还有些肉。您要多少?”   “嘿!那感情好,多多益善!钱我肯定少不了你的。”   ”成,我能给您弄来三斤猪肉,还有猪大肠。”林然然算了下自己今天挣的钱,已经够一百了。但她还得有本钱买原材料啊。   她决定干这一票。   “不过……”这干部乐了下又愁眉道,“你拿生肉来我也不会做啊。”   这干部说着打量林然然半天,盯得她都快发毛了才笑道:“姑娘,跟你商量个事儿,你帮我做顿饭咋样?”   “啊?”林然然立刻警惕地后退了三步。   “嗨,你还怕我是坏人啊?我就在牛奶场上班,刘光明,一打听谁都知道!”干部说道,“你放心,不让你白干。你帮我做顿饭,我给你五块钱,搭五斤粮票,行不?”   请饭馆的大师傅做一顿席面也就八块钱!   五块钱可不够打动她。但林然然还是心动了:“您在牛奶站上班?”   “那可不。”刘光明明白了,笑道,“别人打牛奶要票,可咱们内部能打不要票的。”   牛奶!她空间里的牛奶用光了,最近做鸡蛋糕都是用奶粉做的。而且牛奶可以做多少好东西啊,奶油,奶皮子,奶酪……还有弟弟妹妹,两个孩子个子都比同龄人小,她愁死了,正打算赚了钱就给他们弄几罐奶粉,这下可不是瞌睡就遇上送枕头的吗?   不过林然然可不能让刘光明觉得自己上赶着,她道:“除了牛奶,您还有工业票和布票不?”   “有有有,我这个月发下的还没动哪。”   最后,林然然跟刘光明讲定了五尺布票和三张工业券的价格,附加要求是林然然可以去奶站打牛奶,不限次数。   刘光明掏出十块钱拍在林然然手上,“就这么定了。你去弄菜弄肉,能有多少弄多少,我战友们加起来七八个,个个都能造得很。”   刘光明急着去买东西,告诉林然然自己的地址就走了。   林然然走到一个偏僻巷子里,挑个干净门槛坐下,开始数今天挣的钱。那些毛票和票据清点完,两盒卤味共卖了五块六毛,加上茶叶蛋的三十块和鸡蛋糕的七十,总共赚了一百零五块六毛钱,还有8尺布票和12张工业票。   林然然思考着再添点什么新花样,又取出个饭团填饱肚子,这才从空间里取出三斤杂粮面,二十个鸡蛋,还有一大块五花肉、猪下水。   不能白赚人家的钱,她决定好好露一手。   干部住在筒子楼,干部跟看门的打过招呼,林然然没受到阻碍就上楼了。   门开了,一个十七八岁,胖乎乎的姑娘道:“你就是那来帮忙做菜的小姑娘?我叫喜梅,刘主任让俺来给你打下手。”   林然然松了口气。她在敲门前还警惕着要是那干部不安好心可怎么办。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人家要避嫌,还特地找了个姑娘来陪她。   林然然想到这里又暗暗捏把汗,还好提前把东西拿出来了,要不非露馅不可。   干部从屋里出来,看到林然然提来的东西,大吃一惊:“你还真行!这肉太新鲜了,你们从乡下带来的,咋还能这么新鲜!”   林然然干笑,进屋看了眼厨房。干部居然弄来了一条大草鱼,还有一些土豆西红柿和白菜。林然然看着满意,道:“您瞧好吧。”   林然然起了两个锅灶,一边炖肉一边烧汤。用的调料都是她从空间拿出来的,毕竟有些调料临时去供销社也很难配齐。   胖姑娘在旁边打下手,剖鱼、片鱼,刀工也很利索,就是话多:“你这油下忒多,浪费!”   “鱼肉片这么薄,一下锅就破了,咋吃?”   林然然做菜的时候专心致志,完全把胖姑娘的唠叨屏蔽了。她做菜的手法娴熟利索,胖姑娘看得眼花缭乱,等到饭菜的香气渐渐飘出,原本的不服气很快就变成了心悦诚服。   葱姜蒜花椒辣椒炝锅,那香气冲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林然然面不改色,下油下料,红彤彤汤沸腾起来,把飞得薄薄的鱼片下锅,白玉般鱼片稍稍打卷就立刻捞出来。   最后,撒上一大把花椒面,一两豆油烧滚了浇上去,吱一声儿,香气窜得满屋子都是!楼道里都有人开始探头探脑了,议论刘光明家今儿来客人,是做啥好吃的哪?   胖姑娘一边咽口水一边肉痛,刘光明就弄来二两豆油,一两全浇鱼上了!这小姑娘咋比她们食堂的大师傅还舍得放油?真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心疼!   可一转头,林然然笑眯眯地给她递个碗,里头是大半碗鱼汤和菜,还有好几片鱼肉,眨眼:“你尝尝好吃不?”   “哎!”胖姑娘把碗藏一边,喜滋滋端着鱼上桌了。   做水煮鱼不放油不香,林然然在做菜上决不肯将就,结果把人家的油全用光了。林然然觑着胖姑娘还没回来,偷偷从空间里倒出一两油灌进刘光明家的油瓶里,还好她空间里油存得多。   桌子上,一大碗红彤彤油汪汪红烧肉,一盘爆炒腰花,一盘番茄炒蛋,醋溜白菜,还有一盘酸辣土豆丝。   干部的战友们都是北方来的,讲究大口吃肉,大块喝酒。哪里见过这样的做派,连一盘番茄炒蛋都摆盘干净,清清爽爽。   咬一口红烧肉,连肉皮都入口即化,浓厚汤汁能把嘴唇都黏上。红烧肉里的土豆也炖得又绵又烂,吸饱了红烧肉的汤汁,十分入味。那爆炒腰花居然一点膻味儿都没有,脆嫩爽口。番茄炒蛋这种最简单的菜,也做出了令人难以形容的美味。   “水煮鱼来啦!”一大盆红彤彤的水煮鱼被端上桌,油滋滋冒着香气,又麻又辣,直往人鼻子冲!   一群人埋头猛吃,眼看着米饭都要吃完了,胖姑娘笑吟吟又端上来一大盆杂粮面。白面粉和杂粮面三七拌在一起,擀成拇指宽的面条。上头浇着葱油,拌上红烧肉的汤汁,哗啦啦又下去几大碗。   最后喝着鱼汤,慢悠悠闲话起来,满脸都是意犹未尽:“老刘啊,你今儿的大厨是哪里借来的?是个这!”   说着竖起大拇指。   干部红光满面,这顿饭太给他长脸了。他得意地道:“是我乡下的一个表亲,小姑娘。来来,可劲儿造!”   厨房里,林然然有点着急。忙到这时候,她还要赶着去给老太太送东西,还钱哪。再晚天可就要黑了。 第28章   胖姑娘上完菜回到厨房,赶紧端起那碗水煮鱼,还冒着热气儿呢。她先喝了一口热汤,鲜,香,麻,辣的味道在舌尖碰撞,鱼肉白嫩得跟玉一样,舌尖一抿就化在嘴里。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水煮鱼里还有煮得软烂香甜的白菜,入味粉糯的土豆片,她还吃到了一片木耳!胖姑娘吃得满脸汗,畅快极了,把碗底的一点点汤汁都刮了干净。   林然然等不及了,拜托喜梅帮自己把刘光明叫出来。喜梅爽快地帮了这个忙,不一会儿,刘光明出来了。他一身的酒味儿,满脸红光。   “小姑娘,你这顿饭做得太给我长脸了。真是太感谢你了。”   “你们吃得可口就成。”林然然笑道,“菜都做好了,我下午还有事儿,这就走啦。”   “哦!”刘光明一拍脑袋,掏出兜里的一把票,道,“我那几个战友吃住都在部队,身上有不少票,我给你弄了几张,你看看。”   林然然擦干净手,接过那一小叠票据清点。工业券好几张,除了糖票、布票之外,居然有外汇票!林然然两眼放光,她问道:“您能帮我问问您战友,还有外汇票吗?”   “这是老徐的。等他们下个月出任务回来,我帮你问问?”刘光明答应着。   刘光明又掏出一张介绍信:“你拿着这个,去牛奶站打奶,不用票。”   “太谢谢您了!”林然然小心地收好票和介绍信,掏出那十块钱还给干部:“您给我的十块钱没用完,这些券太珍贵了,我也不知道够不够,这十块钱都还给您。”   刘光明摆摆手:“哎,这些券他们留着也是留着,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倒贴东西?这钱和票你都收着。”   “不,那些肉和鸡蛋,成本加起来顶多五块。我收下五块,这五块还给您。”推让半天,林然然坚决地把钱塞回刘光明手里。   “你这小姑娘真是。”干部没辙地把钱收起来,对林然然的印象更好了,“我得回去陪战友,就不送你啦。”   “哎。”林然然把剩下的鱼头料理好,放在火上炖。厨房有胖姑娘负责收拾,她就先离开了。   才走出去几步,干部又追出来,硬塞给她一瓶麦乳精和两个水果罐头,都是他战友送来的:“你家不是有两个弟弟妹妹吗?我也不爱吃这个,你拿上!”   麦乳精可是好东西,一瓶三块五,供销社里没门路根本买不着。大队长家弄来两瓶,还被村里人羡慕了好久。干部一片热心肠,林然然只好接了下来,又笑笑地吩咐道:“鱼头汤炖好了,一顿喝不完就放在窗外边冻上,明天去门市部买块豆腐放进去烧,又能吃两顿。”   干部笑道:“哎,这次辛苦你了。你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对了,你下回啥时候进城?还有肉和粮食没有?”   就知道他想问这个,林然然想了想,没给准话:“我回去问问。要是有,我到哪儿给您?”   “你就到牛奶站找我去,报我的名字!”干部激动道。   “哎。”林然然答应了。   临安县城最热闹的人民街道,林然然靠在粮油店不远处拐角的地方。年关这阵子,各家供销社、粮油店、肉联厂和副食品店都纷纷推出节假日专供。   供销社上了一大批肥皂,粮油店每人限购二两豆油,肉联厂二两以下的肉不用票……居民们拖家带口,儿子排油,女儿买肉的,就怕没抢着。   林然然笑眯眯地看着热闹,身后传来一道好听的男音,只是透着僵硬:“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林然然精神一振,左右看看才冲那人招招手,“跟我来。”   一直走到黑市外缘,林然然才笑着道:“是顾老太太让你来的吧?”   这句话是她跟顾老太太的接头暗号,林然然一边说一边回身,全却愣住了。面前的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穿着将校呢大衣,把他本来就好的身材衬托得更挺拔了。   顾裴远也微微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是你。”   在饭店跟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少女,居然就是卖奶糖和饼干给奶奶,还借了奶奶一百块的那个骗子,居然是她!   没想到老太太会让她的大孙子来,林然然立刻就想到上次在街上他装作没看见自己的样子,不过还是友好地打个招呼:“是啊。真巧,算起来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第一次是在饭馆,第二次在街上,第三次就是现在了。   “是第四次。“一听见林然然提起这个,顾裴远就想到上回林然然跟一个男人手拉手的事,英气的眉头皱起。   “啊?你说什么?”林然然疑惑道。   “没什么。你有东西要卖给我奶奶?”顾裴远冷淡道。   “带啦。你看,这些是送给老太太和元元的。”林然然把自己手上的一个大篮子递给顾裴远,脸上浮现出一丝笑。   顾裴远掀开篮子的花布一看,好多鸡蛋,一个饭盒,还有一个精致的纸盒,光看外形居然像个蛋糕。   “你看,五十个鸡蛋,都是个头大又新鲜的土鸡蛋。这是一盒芋头加沙扣肉,还有这是奶油蛋糕,我一大早就带来了,特别新鲜。”林然然跟献宝一样介绍给顾裴远看。   “我上次就想给你了。”林然然眼睛弯起,露出一朵小小的得意的笑涡:“我猜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喜欢?顾裴远被那个小酒窝晃了神,自动把“你们”听成了“你”,耳根暗暗发烫,不由得生出一丝恼意。   林然然见顾裴远脸色微微缓和,趁机问出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上次你看见我,怎么掉头就走啊?我叫了你好几声呢。”   林然然这话一句,立刻又让顾裴远会想起林然然跟人手牵手的样子。面前的少女模样纯美得像朵带露的蔷薇,可……顾裴远的语气忽然又变糟了:“就这些是吗?”   “那是礼物。还有这些,五斤糯米糍,五斤鸡蛋糕。”林然然赶紧从背篓里往外掏东西,随后道:“老太太跟你提过我的吧?”   “提过。借钱的那位。”顾裴远用的是陈述语气。   林然然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还有一百块。我已经攒够钱了,一会儿去银行换成整钞还你。”   林然然的语气恳切,表情也十分真挚,好像真的是才想起来。顾裴远却淡淡扫她一眼:“既然忘了,就算了。”   林然然立刻闻到了一丝不信任的味道,她认真地解释道:“我跟老太太约好,这次进城就是还钱的,还有要给她带五斤的糕点。”   “别说了。这篮子鸡蛋就算抵了。”顾裴远道,给她一个台阶下。他才懒得为这一百块纠缠,他现在对这个少女的观感十分复杂,自己也弄不清这忽如其来的烦躁情绪是为什么。   林然然的自尊心却被戳痛了:“什么算了!你就是不相信我是吧?得,这里一百整,你拿好,数数清楚!”   她掏出先前点好的一大叠钱,直接拍进顾裴远手里。那叠钱最大面额是十块,大部分都是一块、五毛、两毛一毛,还有分。   那些钱都是卖鸡蛋和卤味得来的,一张张零票皱巴巴,还沾染着不明的污渍,顾裴远摊开一直修长白皙的手,看着那些钱,清冷无波的表情龟裂了。   “拿走!”顾裴远语气森冷。这些钱太脏了!   “我这不是还你钱吗?”林然然抬起下巴,甚至有点小得意,“顾奶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才不会骗她。”   顾裴远心情震动。在最初的厌恶过后,看着掌心里的那些零碎得可笑的钱,他眼前却不知怎地浮现出少女辛辛苦苦卖东西,然后一张一张把这些钱积攒下来,数好叠起来的样子。   顾裴远手指动了动,面色复杂,别扭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想错了。   林然然气呼呼的把蛋糕又塞回背篓里,转身就要走。什么人啊,第一次见面嫌弃她做的牛轧糖脏,这一次又当她是骗子!   “等等!”身后传来顾裴远的声音。   “干什么?”林然然瞪过去。   被林然然娇嗔般的眼风扫到,顾裴远已经在嘴边的道歉忽然又卡壳了。他薄唇动了动,见林然然不耐烦地又要走,脱口而出:“糯米糍还没给我!”   林然然挑起眉梢,冷笑三声:“成啊。十块一斤。”   “……”就算再不通庶务,顾裴远也知道这个价格根本是在宰冤大头。顾裴远沉声道,“你这是敲竹杠。”   “不好意思,过年物资紧缺,就是这个价,爱要不要。”林然然一摊手,模样又可恶又娇俏。   这时候,边上凑过来个大妈,小声道:”姑娘,你这篓子里是啥?“   “红豆糯米糍,四块五一斤。不过我看大妈您面善又慈祥,四块一斤!”林然然故意道,还斜眼扫着顾裴远。   顾裴远僵在原地片刻,呼地转身大步走了。   赢了!林然然长出一口恶气,转头笑眯眯跟女人商量价格。   “看!就是她!”拐角处传来一声大喝,林然然抬头一看,一个面相刻薄的中年女人指着她道,“就是她投机倒把,在家属区卖鸡蛋糕!”   林然然完全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中年女人身后涌出一群带红袖箍的,呼啦啦就把她围上了,那大妈却是身经百战,哎哟一声吓得转身就跑,没跑几步也被抓住了。   领头的稽查队大队长冲林然然大喝:“我们是街道稽查队。接到群众举报你投机倒把,倒卖鸡蛋糕!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没有……”林然然死死抓住自己的篓子,却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拧住胳膊,痛得她叫了一声,篓子也倒在了地上。   那个中年女人正是陈艳,她得意地冲大队长道:“我说她不是个好东西吧?上次还跟药材铺的店员串通,私下倒卖国营店的药材!这个乡下丫头还买了根人参,那可是一百多块啊。”   “看来,我们破获的是一起大金额、恶性的倒卖行动。”大队长严肃道。   林然然认出来陈艳了,冷冷瞪着她,心里不屑至极:“小人!”   陈艳呸了一声:“把她也押到游街队伍里,让群众看看这投机倒把的下场!”   “对。把她押过去!”大队长一挥手,两个红袖箍女人就把林然然直接拖了起来。   “放开我,我没有倒卖,你们凭什么抓我?”林然然大声辩解着。   “不是投机倒卖,你为啥带着这么……”陈艳跑过去捡起篓子,居然是空的。她噎了一下,接道,“为啥带着这么大的篓子?”   林然然早在他们出现时就把东西全收进空间了,也不怕他们翻,理直气壮道:“我进城看亲戚,给亲戚送点东西不行吗?”   “你看的是哪个亲戚?梁春花一家子我可都调查清楚了,她家在乡下压根儿没亲戚!”陈艳得意道。   林然然不愿意攀扯梁大妈,她抬起头道:“我看哪个亲戚有必要跟你解释吗?你们说我倒卖,你倒是拿出证据来!我明明刚才在跟这位大妈说话,不信你问她!”   “没错儿,我就是跟这小姑娘问个路,咋啦?犯法?”那大妈也赶紧附和。   陈艳被噎得脸红脖子粗,赶紧冲大队长使个眼色。大队长呵斥道:“不准狡辩!你们这些投机倒把分子嘴上都有一套。把她带走!”   林然然身不由己地被拖着走了。这种无法讲理的时代,让她第一次感到这么无能为力。她对游街的印象只限于影视作品里,但真的身临其境时这种恐慌却是无法遏制的。可压根没人理会林然然的心情,更多的是跟陈艳一样幸灾乐祸,起哄着跟在稽查队后面,要看看林然然是什么下场。   林然然被拖着走了几步,忽然就跟顾裴远对上了眼神。顾裴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人群不远处。   林然然一横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他大叫起来:“表哥!!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救命qaq   顾小哥哥:叫老公。   顾小哥哥,这样你会失去你老婆(和糯米糍的) 第29章   “表哥,救命啊!”林然然豁出去冲顾裴远叫嚷起来。   “表哥?谁是你表哥?”压根没人理会她的话,还是拉着林然然走。   “我表哥就在那儿呢!就是他!”林然然拼命挣脱一只手,指着顾裴远嚷嚷。   这下,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顾裴远。一个特别俊秀的少年站在那儿,一手抄着口袋,手里提着个突兀的大篮子。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顾裴远站在原地,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林然然冲他直眨眼睛,嘴里道:“他真的是我表哥,我今天就是给他送东西来了。你看他手里的篮子,就是我给送的鸡蛋,我没骗你们!”   “真的?”一个稽查队见林然然说得有鼻子有眼,冲顾裴远叫道:“那个小伙子,这小姑娘真是你的表妹?”   “表哥,你快点说话啊!”林然然这下哪还有之前的可恶和嚣张,白生生的小脸透着哭相,一副受尽欺负的模样。   顾裴远迈开长腿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那篮子,众人不由得都给他让开了路。顾裴远一直走到林然然面前,淡淡扫了眼林然然被拧住的胳膊:“怎么了?”   “他们非要说我是投机倒把,你快帮我作证啊。”林然然忙道。她的语气跟小孩子在外面受到欺负回家告家长似的。   顾裴远清冷眼眸微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再叫一声。”   “……”林然然疑惑地看着他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小人!趁人之危!有这么记仇的吗?!   林然然磨着牙瞪他,一声“哥”怎么也叫不出口。顾裴远也不急,居然就那么气定神闲地一转身,作势要走。   “哥!表哥!”林然然一跺脚喊了出来,“您就是我亲哥哥!”   顾裴远还是那么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眼眸里却闪过一丝戏谑:“乖。”   林然然:“……”好气。   顾裴远转头看向稽查队大队长:“我表妹进城是为了给我送东西,请你们放开她。”   ”这种乡下丫头,还能有这样的表哥?“陈艳不屑地道,“小伙子,别看见小姑娘长得还成就瞎帮人,小心让人坑了。”   “就是,别瞎说了!”其他人也纷纷道。光看顾裴远身上那件将校呢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这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是他的表妹。   大队长也道:“小伙子,你说她是你表妹,你有啥证据?我看你们压根儿不认识吧?”   “她叫林然然,是甜水村第一大队人,今年十四岁。”顾裴远淡然报出一连串林然然的资料,比户口本还详细,“够了?”   林然然愣了下,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她忙把自己的介绍信和户口本拿出来,大队长看了一下,跟顾裴远说的丝毫不差。   顾裴远一抬下巴:“可以放人了?”   大队长搓着下巴,飞快地偷瞄陈艳一眼,冲队员点点头。没办法,这小伙子年纪不大,可那派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大队长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儿打怵。   林然然的胳膊这才得到解放,她揉着酸痛的胳膊,赶紧跑到顾裴远身边。现在顾裴远在她眼里简直是光芒万丈。   “呸,就算……就算他真是你表哥,也不能证明你就没有投机倒把!要不梁春花他们的鸡蛋糕哪儿来的?”陈艳道。   “没错儿,可不能就这么把他们放走!”其他人也道。   “没错。刚才可是有人亲眼看见她倒卖鸡蛋糕的。”大队长也被提醒了。立刻有人想上去抓住林然然,林然然吓得往顾裴远身边一藏。   顾裴远一个眼神过去,那些人就跟被冰水当头泼下似的,被打倒投机倒把犯的革命激情烧得火热的头脑不知道为啥就冷静了很多,忌惮着不敢上前抓人。   “说她投机倒把,你们有证据?”顾裴远道。   这少年表情语气都很淡,却让陈艳感受到了那平淡底下的不屑。她脸颊涨红道:“我就是证据!我亲眼看见她从梁春花家出来,梁春花家就多了很多鸡蛋糕!我看你压根儿不是她表哥,而是跟她一伙儿的!”   顾裴远一哂。林然然立刻道:“那我还亲眼看见你倒卖竹器厂的产品呢,卖了一车!”   “你!你瞎说八道!”陈艳的嗓门高了八个调,做贼心虚地嚷嚷:“你血口喷人得要拿出证据!”   “那你说我倒卖,你有证据吗?”林然然不甘示弱,冲众人道,“大家看到了,我这篓子里可是空的,可这位厂长夫人就非要说我投机倒把,又拿不出证据。咱们可是新社会,怎么能没证据就乱抓人呢?”   围观的人纷纷道:“是啊。人家小姑娘进城看表哥,咋能抓人哪?”   “还动不动抓人游街,稽查队半点好事儿不干!”   “就是,见天儿的抓人,害得我想买点鸡蛋都找不到地儿……”   稽查队这些日子越抓越严,捣毁了好几个黑市,附近的居民苦不堪言,早就对他们一肚子怨言了,这下纷纷地指指点点起来。   陈艳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大队长也是说不话来,脸色难看。林然然斗志昂扬,正想趁胜追击,就被顾裴远抓住手腕,警告地看她一眼,“适可而止。”   林然然皱皱鼻子,乖乖闭嘴了。   大队长抹不开面儿,道:“对于她投机倒把的事,我们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证据,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那就等你掌握确凿证据再来找我。白桦路8号楼,我姓顾。”   丢下一句话,顾裴远带着林然然径自离开。   只留下大队长被这个惊天大雷炸得魂飞魄散。白桦路8号楼,说出来其他人未必知道。但你要说白桦路军属大院,临安城就没有不知道的。而且姓顾,姓顾的不就只有那一家?   大队长冷汗涔涔。他是跟陈艳有点亲戚才帮她这个忙的,本来只当是收拾个乡下来的小丫头,没想到招惹上一尊大佛!   陈艳眼睁睁看着那死丫头跑了,冲大队长道:”你怎么就放那丫头跑了?你这个大队长怎么当的?“   ”我怎么当的?我这个大队长怕是就当不下去了!“大队长冲她大吼道,冲其他人道,”走了!“   陈艳自从当上了厂长夫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下过面子?她愣了半天,冲大队长的背影直跳脚:“郑铁军,你跟我挺腰子?不是你求着我的时候儿了?!”   ……   顾裴远牵着林然然一直走出这条街,拐到了那群人看不见的地方。   “你可以松开手了。”林然然郁闷道。顾裴远走得那么快,显摆自己腿长吗?她都跟不上了。   “……!”顾裴远如梦初醒,立刻撒开手。   林然然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冲顾裴远道:“趁人之危,卑鄙。”   顾裴远秀挺的两道眉毛皱起,道:“我以为你应该道谢。”   “切。”林然然扭开脸。   顾裴远微微挑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哦~~你完了!现在报纸上可都在批林批孔,信不信我去举报你?”林然然立刻指着他。   顾裴远一提手里的篮子,淡定道:“同归于尽。”   “你!”林然然又被噎住了,跟炸毛猫一样瞪着顾裴远。   她心里矛盾极了,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该向顾裴远道歉,可顾裴远就有这种本领,让她忍不住要跟他斗嘴。特别是她刚才都快吓死了,顾裴远居然还趁机让自己叫他哥哥,讨厌不讨厌啊?   一阵锣鼓喧天的哄闹声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一行人敲锣打鼓,押着一群造型特殊的人走了过来。街道两边涌出好些看热闹的人,全都在围观。   为首的红袖箍高举一本红皮书,大声喊着口号:“这就是投机倒把的下场!这些扰乱市场秩序的投机倒把犯,就该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那是?”林然然惊讶地探头去看,被顾裴远拉到了路边。   □□队伍渐渐走近了,喧闹声震耳欲聋,林然然也看清了被游街的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又老又少。好些穿着破旧,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他们的胸前挂着牌子,用大字写着他们倒卖的物资。   比如“刘犯,倒卖苕帚”,“陆犯,倒卖鸡蛋”,“朱犯,倒卖布料”……不仅如此,稽查队还把他们倒卖的东西都挂在他们身上。   一个满脸颓丧的农民,脖子上挂着苕帚,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倒卖的花布被滑稽地缠在她脖子上,剩下的布料就拖在地上,被踩得破破烂烂……如果是卖的鸡蛋、粮食,不是当场捣毁,就是被稽查队收去开小灶了。   林然然在那群被游街的人群里看见了不少熟面孔,还有那个买肥皂的女人,她脖子上挂着一大串肥皂,头发乱蓬蓬的,低着头被推搡着往前走……   如果不是顾裴远出手,她就是这些人里的一员了。林然然的手心冰凉,愣愣地看着这一出。   林然然小声地问:“他们会怎么样?”   “被押去农场,改造一段时间。”看着那群狂热的队伍从面前经过,顾裴远靠在墙上,语气阴郁。   “为什么?他们只是想让生活过得好一点而已,这犯了什么罪?还有那群围观叫好的,难道没有在这些人手里买过东西吗?他们没有享受过投机倒把犯给他们带来的便利吗?”林然然问着顾裴远,也是在问着自己。   她没有等顾裴远的回答,而是继续道:“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这儿了。”   顾裴远皱眉道:“都这个点了,你能搭到回去的车?”   “我想回家,我不要呆在这儿了!我现在就要回去!”林然然大声道,语气透着哭腔。   “你……”顾裴远皱眉看了眼林然然。就见林然然低着头,一大滴眼泪掉了下来。   顾裴远登时直起身体,他不自在地抬手蹭了蹭挺直的鼻梁:“我可以找辆车送你回去。”   “你才送不了我!”知道顾裴远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林然然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她在二十一世纪过得好好的,忽然就被丢到这里来。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人生,以为能靠自己带着弟妹过上温饱无忧的好日子。   直到目睹了今天的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辛辛苦苦构建的这一切,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不过是一盘散沙。如果今天不是幸运地遇到了顾裴远,她的下场会怎么样?   她以前实在想得太简单了。“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她压根就过不了这样的日子。一个大□□就足够把她吓破胆了。   “你跟我发什么脾气?”顾裴远被她怼得也皱起了眉头,按照他过往的性子,谁敢这么跟他说话,早就不知道躺在哪儿了。可看着林然然发红的眼圈,他的话到嘴边,就硬邦邦地转了个弯:“现在知道怕了?我看你倒卖的时候挺大胆的。”   “我不去黑市我弟弟妹妹怎么办啊?你以为我干这个我不害怕吗?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林然然不服气地想怼回去,可惜话说到一半眼泪就冒了出来,她赶紧转过头胡乱抹把脸。   小公主?顾裴远唇角一翘,被林然然瞪了一眼就赶紧压回去。   一对儿少年少女站在路边,女孩儿还哭哭啼啼的,在这个时代简直是一道西洋景儿。顾裴远无奈地对林然然道:“你哭完了没?”   “还差一点……”林然然抽噎着,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顾裴远讽刺道:“胆小鬼,别哭了。”   “我害怕!”林然然理直气壮地道,不过被顾裴远这么一激,她还真觉得一口气顶了上来,擦擦脸转过头。   眼前一黑,整个人仰面就倒了。   “喂!”顾裴远一把接住她,林然然双眼紧闭,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泪水。   顾裴远心里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眼睫毛真长……不对,这是吓晕了?!   ……   林然然猛地睁开眼,满头冷汗。   刚才她梦到自己卖鸡蛋糕,被陈艳带着一伙人抓住了,还被游街……还好是个梦。林然然惊魂未定,然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被子,又轻又暖。   头顶上悬着一盏挺明亮的灯,这房间面积有二十来坪,居然是偏西式装修的。摆着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立柜。墙上贴的也不是伟人画报和语录,而是一张飞行员画报和几张地图。房间一角吊着个沙包。   这显然不是属于女生的房间。林然然心里惊疑不定,乱成浆糊的脑子怎么也转不动。   门开了,哒哒哒一阵跑步声靠近床边。   “姐姐!”一张包子脸从床边冒出来,跟炸雷一样刺得林然然耳根生疼。   “小胖……元元?”林然然及时改口,“你怎么在这儿?”   顾元元惦着脚尖趴在床边,很高兴地道,“奶油蛋糕好好吃啊。”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小胖子?!林然然挤出个温柔的笑容,耐心询问:“元元,这里是哪儿啊?”   “这里是我家呀。姐姐,你生病了,是哥哥背你回来的。”顾元元这才道,他掉头哒哒哒跑出去嚷嚷:“奶奶,哥哥,姐姐醒啦!”   林然然一拍脑袋,晕倒前的一幕幕这才浮现在脑海里。她在顾裴远面前晕倒了,没想到顾裴远这么不计前嫌,还把他带回家……   ”你没有介绍信,医院不收。“面对林然然不好意思的道歉与感激,顾裴远冷冰冰道破。   林然然:”……“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顾老太太抽了顾裴远后背一下,坐在床边对林然然慈爱地道,“别理这臭小子,他就是嘴上倔。他可是一路把你背回来的,把我吓坏了。”   “真的啊?“林然然冲顾裴远笑了笑,她脸色有点苍白,不过笑容还是很甜,”谢谢你啊。“   “……”顾裴远一扭头走了,顺手把顾元元也直接拎了出去。   顾元元直踢着腿嚷嚷:”我要陪姐姐,我不要臭哥哥!呜哇!!”   “哎,这两个臭小子成天折腾,吵死个人了。”顾老太太笑着抱怨。   “这样才热闹嘛。”林然然笑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现在几点了?我……”   “哎哎,别动,躺着。”老太太忙把林然然压回去,责怪道,“你知不知道自个儿病了?都烧到三十八度了,你怎么还敢到处跑?”   林然然摸摸自己的额头,“不烫啊?”   “你的手也滚烫,哪儿摸得出来?现在都晚上八点了,你啊,就在我家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儿再说。”老太太把一碗热热的粥放在林然然手里,”赶紧吃了。看你这脸色怪吓人的。”   林然然端着粥慢慢地喝了,那粥熬得米将化未化,又软又黏,一碗粥下去浑身都有了力气:“这粥是您熬的?真好喝。”   “那可不,我放在砂锅上小火熬了足足三四个小时呢。我那大孙子嘴刁,少一点火候他都不肯入嘴。”老太太乐呵呵道,“不过你今天送来的那盒扣肉,他可是一个人就吃了大半啊。还有那蛋糕,你是怎么做的?真是漂亮,跟上海的那……凯什么,做得差不离了!”   “你们喜欢就好。”林然然笑道。   “不过你这丫头也太客气了,那么些东西,你卖了也够给你妹妹开半个月的药了。怎么这么大手大脚的?”老太太又嗔怪地道。   林然然道:“上回要不是您萍水相逢就对我们伸出援手,我妹妹的身体还说不准怎么样呢。那一点东西实在不算什么。”   “你这孩子。”老太太摇摇头,看着林然然喝完粥才收拾好碗出去。   林然然吃饱喝足躺在被窝里,她身上出了不少汗,实在难受,很想进空间洗漱一下。可现在是在别人家里,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正纠结着,门被敲了两声,顾元元在外头道:“姐姐,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林然然坐了起来。   顾元元捧着套衣服跑进来,身后跟着顾裴远:“姐姐,奶奶叫我给你衣服,还有毛巾牙刷,你可以去洗澡。”   顾裴远果然端着个崭新的脸盆,里头牙刷牙缸新毛巾一应俱全。   “这里可以洗澡的吗?”林然然惊喜道。   “有浴室呀。”顾元元拉着林然然的手,“姐姐跟我来。”   走出卧室,林然然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十分有年代特色的小洋楼的二楼,走廊尽头就是一间独立的浴室。浴室的地面贴着雕花瓷砖,有一个大浴缸,连水龙头把手也是镀金的。   接收到林然然的疑惑,顾裴远淡声解释:“这房子是民族资产家捐献的,没有被砸。”   怪不得了。看来,无论在什么年代有钱人都能过得很好。哦不,想到现在这个时代的特殊性,林然然小小地改了一下,应该说特权阶级无论在什么年代都可以过得很好。   顾元元则是兴致勃勃地教林然然怎么洗澡:“姐姐,香皂放在这里。洗澡的时候要打香皂,才能香香!还要……呜呜呜我还没说完!”顾元元再一次被他哥拎出浴室,还大声叫嚷,“我还没教姐姐怎么洗澡澡……”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吧。林然然唇角一抽。她把门锁上,打开水龙头,出来的居然是热水。她感动得痛哭流涕。这么久以来她都只能在空间里洗澡,可那也比不过躺在浴缸里,彻彻底底泡个热水澡来得痛快啊。   林然然泡得浑身酥软,还是想到别把人家浴室占得太久,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擦擦头发,穿上顾奶奶给她找来的干净睡衣,林然然抱着盆出去了。   一开门就差点跟顾裴远撞上:“哎,你干嘛?”   林然然仰头看他,湿漉漉的发尾甩在顾裴远身上,溅了两滴水。   顾裴远猛地后退了两步。少女才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头,皮肤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这么近的距离下也毫无瑕疵。特别是她身上的香气,跟他用的是同一种香皂,为什么在她身上闻到的就这么甜这么软?   顾裴远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色。林然然只觉得他呼吸有点急,像她以前养的一只小奶狗:“你怎么了?”   林然然忽然凑到他面前,花瓣似的嘴唇跟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好像一低头,就能撷取。 第30章   直到林然然又问了一遍,顾裴远才转头,道:“你洗得太久,看看你怎么了。”   林然然不好意思地道:“哦,你要用浴室吗?”   “我洗过了。”顾裴远嗓音有一丝不自然的紧绷。她才用过的浴室,他怎么可能进去!   林然然见顾裴远身上穿着干净的家居服,发尾有点湿润,也是刚洗完澡的样子。看来顾家还不止有一间浴室。   她正想着,就听顾裴远问她:“想吃宵夜吗?”   “想啊。”林然然正觉得有点饿了,点点头。   顾裴远把扒门缝的顾元元带上,三人一块儿去了厨房。   厨房很干净整洁,案板上的大篮子里有不少菜蔬,还吊着一根猪大腿。顾裴远从橱柜里拿出一筒面,开始坐锅烧水。   林然然爱做菜,对于厨具一类的东西都很喜欢,欣赏着灶台上一套纯钢沉手的刀具。半天才回过神来,就听到叮叮当当一阵响,顾裴远摆弄着炉子,脸色隐隐有些尴尬。   林然然怀疑道:“你行不行啊?”   是男人就不能承认自己不行,顾裴远反问:“你很会做菜?”   “还行吧。”林然然谦虚道。   “会做面食吗?”   “会一点。问这个干嘛?”林然然疑惑道。   顾裴远和顾元元一齐看着她。   林然然:“……”   “让一个病人给你们做宵夜?你们是不是人啊?”林然然抓狂。   顾元元揉着自己的小肚子,委屈巴巴低下头:“奶奶今天就忙着照顾姐姐,都没有做晚饭。”   “我怎么听说你吃了好多蛋糕呢?”林然然捏捏他的小脸蛋儿。   “吃蛋糕的肚子跟吃饭的肚子不一样。一个在这边,一个在这边。”小家伙振振有词道。   “我真是……我怎么觉得我上当了呢?我一个病人大半夜的还在这儿给你们做饭,亏大发了我。”林然然一边忙活着一边唠叨。   她就是嘴馋想吃口宵夜,怎么就变成她在这儿给顾家哥俩煮面了?   做饭的最大,顾裴远和顾元元在一边帮着洗菜递盐的,两双长得挺像的眼睛那么看着她,林然然的那点儿气就散了。   就当投喂小动物了。这么安慰着自己,林然然飞快地煮了一锅面,过冷水放着。   新鲜鸡蛋打散,锅里下油,小火搅合成蓬松金黄的鸡蛋末。等水开后,西红柿切丁,跟鸡蛋一起下沸水滚两道,加盐和胡椒粉调味。   林然然还找出一颗腌制的大头菜,去掉老皮老梗,细细切成丝,过水攥干。拌上香油、味精、汤和青椒末,就是一道可口的凉菜。   一大锅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和上桌了。   “好香呀!”顾元元爬上椅子,他不够高,顾裴远还给他拿了两个坐垫叠着,他跪在垫子上才够着桌子。   林然然端着一盘凉拌榨菜丝放上桌,就看见顾元元对着面流口水,顾裴远施施然坐在椅子上,他坐有坐相,背脊挺直,坐在灯下的剪影拓下来就能上杂志封面。   见林然然盯着自己看,顾裴远那双好看的眼睛泛着困惑,很慢地眨了眨眼。   “面来了。”林然然强调。   “谢谢。”顾裴远优雅颔首。   “少爷,碗呢,筷子呢?还等着我把面喂你嘴里啊?”林然然气笑了。   顾裴远:“……”   顾裴远一向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从小到家家务事没沾过一根手指,被林然然训得耳根泛红。不过出乎意料的居然没说什么,而是真去拿碗筷了。   而且拿回来后还无师自通,主动帮忙盛面,就是……   “我来吧。我来。”林然然实在看不下去了,接过筷子利索地分好面条。   冬夜里的热汤面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林然然吃了一碗就饱了,顾裴远和顾元元倒是吃得头也不抬,她就专门帮着盛面。给顾元元的那碗多面少汤:“怕你尿床。”   “我才不尿床!”顾元元大声抗议。   “你今晚再尿床,明天让你亲手洗床单。”顾裴远毫不留情拆台。   “哥哥最坏了!”顾元元小朋友气得肚皮鼓鼓。   顾裴远和林然然笑着对上了彼此的视线,顿时脸上的笑又有点尴尬。还是林然然主动道:“你今天跟元元一块儿睡?我是不是占了你的卧室啊?”   “没事。客房太潮,临时收拾不出来。”顾裴远道,碗里又空了。   林然然没说话,拿过他的碗装了满满一碗面条放在他面前,顾裴远抿了抿唇,道了声谢。   “不客气。你今天……也救了我嘛。”林然然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隔着汤面热腾腾的雾气,两人相对莞尔,一笑泯恩仇。   最后,一整锅汤面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榨菜也吃光了。顾裴远帮忙收拾了碗筷,跟林然然一起洗了碗,打扫干净偷吃现场。   两人的房间就在隔壁,顾裴远怀里抱着困得直揉眼睛的顾元元,跟林然然互道晚安。   林然然回到房间里,就听到顾裴远低低地催顾元元:“起来尿尿。”   “呜呜想睡觉觉……”顾元元哼唧。   “起来!今晚再尿床你就……”   林然然噗嗤笑出了声。外头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就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门哐当关上的声音。   林然然扑进被子里,堵着嘴大笑了一通。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林然然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身上轻快,不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她穿好衣服下楼,就闻到了一阵米粥的香味儿,顾奶奶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呀,然然,醒啦?”顾奶奶丢下手里的一把青菜,在围裙上擦擦手,跑过来摸林然然的额头,“烧退了,感觉咋样?头还疼不疼?”   “奶奶,我好啦。”林然然笑道,“我帮您做早饭?”   “不用不用。”顾奶奶忙道,“你去客厅坐着,饭好了我叫你。”   “奶奶,我没事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帮您做点什么?”林然然洗了把手,看见灶台上放着几个鸡蛋,道,“这是要炒还是煎?”   “煎个荷包蛋吧。”顾奶奶道,“裴远随了那谁,早餐爱吃个牛奶面包煎鸡蛋啥的,我也弄不到啊。就这荷包蛋,我每次都煎不好。他要吃啥半生的,我给做个糖心的吧,他又说不是那样做法。”   林然然一听就明白了:“他说的是太阳蛋吧?”   顾奶奶忙道:“你会?”   “我做一次,你看着就明白了,简单得很。”林然然笑道。   “好好。我学会了,下次就好给他做了。”顾奶奶喜道。   林然然看了下鸡蛋,都是她这次带来的新鲜鸡蛋,满意地拿了一个。锅里下一点点油,用棉花抹开,等稍热后就把鸡蛋敲下去。   新鲜的鸡蛋呈现出一个好看的荷包蛋造型,蛋白凝固不散,小火慢慢烘烤着,蛋白也从透明渐渐凝固成雪白的颜色,而蛋黄就像颗金黄色的小太阳。   “好了。”林然然用锅铲铲起鸡蛋,小心地放在一个平底盘子上,周围还用西红柿点缀了一圈。   “真漂亮,还真像颗小太阳。”顾奶奶惊讶地看着这鸡蛋,“这能是裴远说的那种煎蛋吗?”   “试试看嘛。”林然然笑道。   既然做了,肯定就不能只做一个。顾奶奶说顾裴远胃口好,林然然就一口气煎了四个。她跟顾奶奶早上都不愿意吃煎蛋,嫌腻味,她就又做了一盘凉拌榨菜丝。   正说着,顾裴远带着顾元元回来了。他一进门先把顾元元放地上,手里的东西拿进厨房。他带回来一屉包子,四根油条,还带了一保温壶的豆浆。   顾裴远身上带着寒霜,头上倒是热腾腾地冒着汗。顾元元半路假装走不动非要他抱着,还真有点累人。   “哎哟,外头冷吧?快快,把大衣脱了。”顾奶奶心疼孙子。   “嗯。”顾裴远看了林然然一眼,见她脸颊红润,行动自如,就出去了。   他一边脱掉外套和手套,走到餐桌边看见桌上的煎蛋,不由得有些惊讶:“这煎蛋?”   顾奶奶忙着把包子和油条拿出来,摆一个大碗里,得意地笑:“怎么样?奶奶这回做的没错儿了吧?”   “是您做的吗?”顾裴远毫不留情地拆穿。   “去!给我带弟弟洗手去!”顾奶奶抽了他一下。   这一顿早餐算得是非常丰盛了,包子、油条、豆浆和小米粥,还有一盘太阳蛋,和一碟林然然做的麻油拌榨菜丝。   全家人的筷子都一直往榨菜丝上伸,顾奶奶也道:“然然,你这榨菜丝怎么做的?又脆又爽口,我平时做了他们压根儿不吃!”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拿调料拌一拌,我回头做,您看着。”林然然笑道。   顾元元吃了一个太阳蛋,还想再吃,却发现最后一个都被他哥夹走了。   “呜,我要吃的!”顾元元假哭。   “哎,你不是不爱吃这个吗?来,咱们吃这个油条啊。”顾奶奶赶紧哄道。   顾裴远则是慢条斯理地当着顾元元的面咬了一口太阳蛋,还道:“早知道今天打牛奶了。”   林然然被他一句话提醒了,问道:“你知道奶站在哪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然然要去打牛奶了,双皮奶马上上线! 第31章   “你要打牛奶?”顾奶奶随口问道。   林然然道:“是啊,小秋小景都在长身体,听说喝牛奶能长高。”   顾奶奶道:“成,待会儿让裴远带你去。”   林然然点点头,又道:“奶奶,我一会儿就直接去招待所了。这两天麻烦您照顾了。”   顾奶奶一听,怎么也不肯放她走:“你身体还没好全呢,住什么招待所,就在这儿安心住着。”   林然然再三拒绝不掉,也只好答应下来:“那我得去车站,跟熟人打个招呼。要不小秋小景在家里该等急了。“   顾奶奶这才答应,还让顾裴远送她去奶站,给她一个保温壶带着。不过林然然道:“您给我一个热水瓶吧。”   顾奶奶:“……”   看着林然然去收拾东西,顾奶奶把顾裴远拉到一边,塞给他一叠奶票:“也不知道然然带没带够奶票,这些你待会儿给她。”   顾裴远没说话,接了下来。   林然然今天轻装上阵,背着个挎包下楼了。穿着那件深蓝色碎花小棉袄,左襟到右下摆绣了朵花,头发也梳得整齐,看着又清爽又俏丽。   顾裴远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眼,率先拉着顾元元出去了。顾奶奶笑道:“然然脸色看着好多了。看着多精神,快去吧。”   出门没走多远,林然然就转动眼珠,道:“其实你告诉我奶站往哪儿走就行,不用麻烦你了。”   顾裴远心知肚明她又想去做什么了,淡淡警告一句:“自己小心。”   说完,把热水瓶递给了她。   林然然被他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一抖,仍然无辜道:“我能去干嘛啊?走啦。对了,告诉奶奶我不回来吃午饭了,晚上给你们弄好吃的。”   “姐姐你去哪儿,我也要一起。”顾元元赶紧拉着林然然的手。   林然然笑道:“元元乖,姐姐有事不方便带着你。”   “我要跟姐姐一起去嘛!”顾元元摇晃着林然然的手。   “顾元元。”顾裴远语气透出警告。   “呜……我不要跟哥哥一起!我要跟姐姐走!”顾元元呜哇大哭起来,小肉手捂着脸。   “走!”顾裴远冷声,拎起他的后领就把小胖子提得双脚离地。。   “放开他!”林然然赶紧解救下顾元元,冲顾裴远皱眉:“你能不能不能有一次是让孩子自愿听话的?”   顾裴远道:“他不能惯。”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林然然怒道,“哪有你这样管弟弟的。”   顾元元从肉肉的指头缝里偷看顾裴远和林然然对峙,他小小年纪就很有眼色,一眼看出他哥处于下风,越发撒娇撒痴,呜呜假哭:“哥哥坏,哥哥欺负我!我要跟姐姐走!”   他肉乎乎的身体扭动着,看得顾裴远额头青筋跳动。林然然却被萌得不行,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顾裴远冷眼看着,顾元元这臭脾气都是奶奶跟他爹妈惯出来的,发作起来谁都哄不了,就看着林然然怎么收场。   没想到顾元元听了林然然的话,眼泪跟水龙头一样说关就关,抽噎道:“真的?”   “真的。”林然然笑着挤挤眼睛,“你现在跟你哥哥走,要不我可要生气啦。”   “呜,我乖乖的,姐姐不要生气。”顾元元赶紧道,冲顾裴远伸出短胳膊,“哥哥抱。”   顾裴远:“……”   看着林然然离开了,顾裴远问怀里的小胖子:“她跟你说了什么?”   顾元元小下巴一抬,哼道:“这是我跟姐姐的小秘密!”   顾裴远:“……”这神态怎么看怎么跟林然然那么像?不过顾元元看起来可讨打多了。   奶站就在供销社向西走的一条街上,“人民奶站”四个大字褪了色。偌大窗口,趴着个四十多岁的营业员打着毛线。   林然然刚走过去,她头也不抬道:“奶票。”   “大姐,这是刘光明站长的介绍信。”林然然笑着把刘光明的介绍信推过去。   “哦,是刘站长乡下的小侄女儿吧?”那女人抬头看了林然然一眼,笑容立刻亲切起来,压低声音道:“刘站长跟我打过招呼了。”   “以后我可常来,要多麻烦您了。”林然然笑着塞给她一小包鸡蛋糕。   “成成,没问题。”女人笑着把油纸包塞进兜里,对林然然道:“从大门那边进来吧。”   奶站存放牛奶的房间就在柜台后头,这时候没有什么杀菌一说,两个大铁桶放在地上,边上是几筐已经装瓶的牛奶。   奶站的牛奶是凭奶票2分钱一瓶,装在胖胖的玻璃瓶里。揭开盖子,上头会凝结一层厚厚的奶油,煮完会凝结一层奶皮。喝奶的孩子最喜欢先把这层奶油舔掉,再吃掉奶皮。而剩下的牛奶味道就没有那么好了,这时候的牛奶都是原奶,带着一股味儿,要舍得放糖才能盖掉那股味道。   饶是这样,能有奶票又舍得打牛奶的家庭也不多。奶站的牛奶总是有剩的,这不,林然然看着铁皮桶里的牛奶,两眼放光。   那女人对林然然道:“一毛钱,随便灌。”   他们奶站的人是可以随便打牛奶,可也有规定不能带超过一热水瓶的量,要不被查出来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了。所以女人乐得做人情。   林然然应了一声。铁皮桶上有个水龙头,林然然把热水瓶放在下头,打开水龙头,雪白的牛奶就慢慢注入热水瓶里。林然然闻了闻,果然带着一股牛奶特有的臊气。   林然然一边灌热水瓶,一边偷偷往空间里收了不少牛奶。两个大桶里的牛奶水平线都下去了不少,不过女人压根儿没发现。   反正这些牛奶喝不完,晚上也是大家伙各自分了,剩下的则是倒掉。   林然然灌好牛奶,发现角落里放着一大桶牛奶,好奇道:“那些牛奶怎么单放着?”   “那都是前天的了,再放就坏了,打算送去喂猪。”女人道。   林然然问道:“剩下的牛奶为什么不做成酸奶卖啊?”   “嗨,都是国家的东西,卖多卖少咱们又不涨工资。再说了,酸奶做出来,谁舍得花奶票买那个酸不溜丢的东西?”女人漫不经心道。   她这个想法正是这个年代人的典型思维。林然然也不多说了,笑道:“大姐,这些牛奶能不能给我一点儿?”   女人惊讶道:“那些都不新鲜了,你要去干嘛?”   林然然装作不好意思道:“听说用牛奶洗脸可以美白。”   女人看了林然然一眼,笑道:“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这种小资产阶级思想可要不得啊。”   这么说着,女人还是去给林然然找了个装牛奶的旧塑料壶来:“反正这个一会儿也倒潲水桶了。”   “我帮您倒吧。”林然然道。   “那行。”正好有人来买牛奶,女人去柜台上忙活了。   林然然闻了闻这牛奶,冬天天气冷,牛奶还没坏,只是有一点点酸味。这一桶牛奶有二十斤了,倒了简直暴殄天物。林然然四下一看,赶紧把这桶牛奶装进了空间里,然后提着空桶出去,假装倒了潲水。   林然然提着两个壶,去柜台上付了钱。女人笑道:“小姑娘,下次还来打牛奶啊。”   卖了站长一个人情,还得了一小包鸡蛋糕,女人挺乐意。   “哎。谢谢大姐了。”林然然笑着跟女人道别。   她走到个没人的地方,把热水瓶和塑料瓶都装进了空间,这才施施然走了。   她空着手,装作逛街的样子在街上逛了两圈,走到平时的黑市上,却发现黑市上仍然有人在交易。   林然然走到一个相熟的布票贩子边小声问:“昨天李姐没事吧?”   \"嗨,被抓去采石场劳改了。\"布票贩子手抄在袖子里,满脸晦气,“都怪那些积极分子,成天跟猫头鹰似的盯着咱。”   林然然道:“那你们今天又出来,不怕被抓?”   “年前这阵儿生意最好,能舍得不出来?”布贩子一脸老道,看着林然然心有余悸的样子,笑道,“我说你是新手吧,抓就抓呗,总比饿死强!”   林然然看了一圈黑市,果然,除了昨天被游街的那些人,好些熟面孔仍然抄着手缩着背,眼神精明地梭巡着人群寻找主顾。   布票贩子小声对林然然道:“要布票不?两毛一尺!”   “给我两丈。”林然然掏了口袋。   “没那么多,我数数……总共一丈二。”布票贩子小心地在袖子里掏着,“饶你一毛,算你两块三。”   两人在袖子里交接了钱和票,林然然迅速离开了黑市。   走到街道上,她用围巾包着头,打扮成个刚进城的乡下小姑娘样,拉住个大妈问:“大娘,俺找俺姐,您知道女工宿舍在哪儿吗?”   “女工宿舍?城里工厂好几个哪,你姐在啥厂子啊?”大妈挺热心。   a林然然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俺也不知道。俺姐说她们厂子全是女工。”   “姑娘你别急啊。”大妈拍拍林然然的手,道,“全是女工的厂子,一个是纺织厂,一个是凉席编织厂。就这两个,你找找去。”   大妈还帮林然然指明了道,林然然千恩万谢,塞给大妈两个鸡蛋,脚步轻快地走了。 第32章   走到没人的地方,林然然闪身进入空间。   她清点了一下自己存的牛奶,偷偷从奶站收的新鲜牛奶有十五斤,那桶微微发酸的牛奶约莫有三十斤。看着这些牛奶,林然然心里冒出的美食一个接一个,馋得她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可惜双皮奶、牛奶布丁这些压根儿没法卖,她只能想点别的办法。林然然苦思冥想一会儿,有了主意。   林然然把酸牛奶放入大锅,小火烧开后加入一小杯白醋,搅拌均匀。很快,牛奶跟白醋反应后凝结成块,乳清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林然然找了块干净纱布过滤出乳清和凝结物。这些凝结物就是奶酪了。   把另外两斤新鲜牛奶加入适量乳清,放在温暖的角落静置发酵。按照蒙古老酸奶的作法,每次留下一点酸奶做菌种,倒入新鲜牛奶搅拌均匀等待发酵就可以了。但是超过三次后菌种活性就会减弱,必须得重新制作菌种才行。   剩余的乳清则用瓶子珍惜地装起来。林然然喝了一口,这自制乳清颜色清澈,口感微酸,美容养颜的功效极佳。林然然现在的皮肤很好,可是哪个女人不想变得更美呢?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护肤品,只能靠内服来保养了。   剩下的新鲜牛奶,林然然拿出了十斤,就着空间里的原材料忙活开了。   经过两个钟头的忙碌,二十斤奶酪小蛋糕,十斤奶香饼干,十斤牛奶芋头糕,十斤牛奶豆沙糯米卷,还有八个奶酪卷就新鲜出炉了。   整个空间里充斥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香气,林然然忍不住先吃了一个奶酪小蛋糕,酥软松香,入口即化,既有牛奶特有的香气却又不会腻味。   林然然用从供销社买的油纸,把点心按照一斤一份的分量装好。做好这一切后,外面的世界才过去半个小时。   根据大妈给的地址,林然然率先来到了纺织厂,在门外观望着情况。   纺织厂招收的全都是女工,看门的也不是大爷,而是大妈。大妈责任感可重了,守着这么一大帮花儿一样的年轻姑娘,看门看得可紧,连只公苍蝇也飞不进去。   一来个访客,就一叠声地问:“你找谁?叫啥名字?有介绍信没?我帮你把人喊出来。”   不仅把访客的身份盘问得清清楚楚,还要登记,压根儿撒不了半点谎。   林然然远远看了一会儿,后怕地拍拍胸脯,还好她没冒冒失失地跑上去。她假装走累了,坐在路边歇歇脚,一边观察着周遭的环境,想找个办法混进去。   纺织厂是临安城效益最好的厂子之一——临安县城周边产棉花和蚕,纺织业十分发达。听说一个熟练的女工,一个月就能拿三十块钱。而且活儿轻省,比那些重体力活可强多了。   当初纺织厂招工的时候,林建彬就动过把林然然塞进去的念头,可惜她才十三岁,纺织厂招工的年纪最低是十六岁。   工厂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年轻的女工,因为常年都在厂房里上班,不见日头,脸皮比外头的女孩子都要白嫩。   她们乌黑的头发用手帕扎着,或剪成齐耳,别一枚漂亮的有机玻璃发卡,而且穿着也鲜亮,有穿小碎花袄子的,有穿列宁装的,有一个脚上居然穿了一双小皮鞋。林然然在供销社的进口部看过,一双皮鞋可要二十一块钱!她羡慕地看着那双皮鞋,这年头的皮鞋其实还真的挺好看。   时尚是一个轮回,林然然在的那个时代,那几年就流行复古,这种低跟系带的黑色小皮鞋穿在脚上,又低调又优雅。而且这个年代的东西质量是真的好,那女孩子脚上的皮鞋亮亮的,一看就是上好的水牛皮。   近看了,上头还有雕花。   咦?这双鞋停在了林然然面前,林然然仰头看,就看见一个穿着列宁装的姑娘站在自己跟前。她长着一张鹅蛋脸,辫子斜搭在肩上,挺关切地看着她:“小妹妹,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啊。”林然然茫然道。   “我瞧着你坐这儿挺久了,还以为你是不舒服了。”姑娘笑着道。   林然然挺不好意思,赶紧站起来拍拍裤腿。她努力地不修边幅迎合着这个时代,结果遇到了人家的土著姑娘,活得还这么精致,她真是挺惭愧的。   见林然然真没事,姑娘笑笑就要走了。林然然心念一动,小声冲她道:“姐姐,你喜欢吃蛋糕吗?”   “……”姑娘转头看她一眼,没吭声,而是上下打量着她。   林然然后退一步,暗暗蓄力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又问了一句:“新鲜的奶油蛋糕。”   “晓蕾,你干嘛呢?赶着去食堂占座儿呢。”两三个姑娘站在不远处叫道。   “等等!”孙晓蕾冲她们喊了声,这才转头对林然然小声道,“多少钱一斤?东西有多少?”   “管够!”林然然隐秘地比了个数,“五块一斤,工业票和布票肥皂票什么票都能抵。”   孙晓蕾眼睛亮了:“你跟我进去,就说你是我妹妹!我们宿舍爱吃点心的人多了!”   “行!”林然然跟着走了几步,猛然醒悟过来,刹住脚:“不行!我看那后头有棵大柳树,你叫人过来。我们在那儿换。”经过昨天的事,林然然现在的神经紧绷得像只惊弓之鸟。跟着孙晓蕾回宿舍?被人来个瓮中捉鳖可怎么办?   “好吧。”这时候卖家最大,孙晓蕾只好同意了。   “安全不?”林然然警惕道,“最近风声可紧。奶油蛋糕,奶油饼干,糯米糍,奶酪卷。有一点儿漏了口风,我就再也不来了。”   “你放心,我就叫我几个要好的室友来。”孙晓蕾被说得口水直分泌,忍不住道,“我在隔壁寝室有个好姐妹,我也告诉她来行不?”   林然然啧了声:“你就把口风严实、关系好的叫来,钱多带点儿。到时候回去分!”   “行,行!”孙晓蕾再三吩咐,“你可千万等着我!”   说完,孙晓蕾强忍兴奋跑向自己的同伴,跟她们小声说着什么。那几个姑娘都是纷纷低呼,忍不住转头看林然然,然后各自拉扯着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脚下很快地跑回了宿舍。不消说是拿钱拿票去了。   工厂后头有棵一人合抱都抱不住的大柳树,树下有块光滑的大石头,很多人夏天的时候会在这儿乘凉。林然然在树下忐忑地等了半天,就看见孙晓蕾带着十来个姑娘乌央乌央地来了。   林然然:“……”   什么年头都不能高估女人的口风。   其实她还真是冤枉孙晓蕾了。孙晓蕾回宿舍后,就告诉了自己宿舍的五个姑娘和另一个要好的姑娘。可这些姑娘分别也有自己特别要好的姑娘,这么一个传一个,就来了这么多人。   “妹子,她们都来了。你的东西呢?”孙晓蕾压低声音道。   “怎么是个小姑娘?她哪儿来的奶油蛋糕?晓蕾你是不是听她乱说啊?”其他姑娘听见有卖蛋糕的,几乎是飞奔着来了。结果只看见一个穿着蓝花布棉袄,用围巾裹着头脸的姑娘,还空着手,不由得都失望起来。   “就是,这小姑娘顶多也就卖点鸡蛋粮食,晓蕾你这次可掉链子了啊。”   孙晓蕾被七嘴八舌地这么抱怨着,也忐忑起来:“小姑娘,你到底有没有蛋糕啊?”   林然然气定神闲,从石头后拿出一个饭盒,里头是切成小块的奶酪蛋糕、奶酪卷、奶香饼干和牛奶芋头糕,还有切成小块的各色糯米糍。她还拿出一把小牙签,分给众女:“东西我有,你们先尝尝看。”   “呀,真漂亮。”女孩子们看着那小块的点心,心里先就喜欢上了。   特别是各色糯米糍,雪白,草绿,馅儿鲜红嫩绿淡紫,看着别提多漂亮了。女孩子们细细地品味着,半天没人说话。   林然然笑吟吟道:“怎么样?”   “你这个要卖多钱?!”第一个质疑林然然有没有蛋糕的女孩子脱口而出,“就是那个绿色的糯米团!还有蛋糕和饼干!”   “那个里头有白白馅儿的叫什么啊?我要买那个!”   “饼干,给我两斤饼干!我要带回家给我爸妈尝尝!”   女孩子们一下子群情汹涌起来。   林然然报出了自己的价格,她再次坐地起价:“奶酪小蛋糕六块一斤,各色糯米糍五块一斤,奶香饼干五块一斤,牛奶芋头糕和芸豆糕都是三块五一斤。里头有奶酪馅儿是毛巾奶酪卷,一个三块五毛钱。每样都是搭四两粮票或者两张工业票或一两肉票,或四张肥皂票。”   奶酪卷一个是半斤,等于一斤七块钱,是单价最贵的产品了。因为奶酪不易得,也因为定价太高,林然然只做了八个。   林然然也没要布票,她知道这些姑娘都爱美,肯拿出钱来,却未必肯拿出布票和鞋票。   虽然她空间里点心不止这些,但林然然不敢一次性卖太多,否则目标实在太大了。她都是每个地方卖个三四十斤,打一枪换一个地儿。   听完这个报价,姑娘们都露出了肉痛的表情,围成一堆小声地嘀嘀咕咕起来,商量着该砍到什么价位合适。   林然然慢悠悠抖落饭盒里的残渣,立刻有好些麻雀落下来啄食。林然然盖好饭盒,笑道:“奶酪小蛋糕十斤,其余每样就五斤,先到先得。”   “我要!奶酪卷给我一个!”   “我要两斤蛋糕,两斤饼干!”   “不行,东西就那么多,你买完了别人怎么办?!”   刚才的砍价小团体立刻土崩瓦解。女人购物最容易狂热了,特别是在饥饿营销的状态下。   这些能进纺织厂的年轻姑娘,家里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而且她们的粮食关系都转到食堂,每月的钱粮都是自己拿着,哪里会缺钱。光是头上的有机玻璃发卡,就要一块一个呢!   特别是跟着孙晓蕾来的这些姑娘,都是平时爱吃点小零嘴的,看到这么些稀罕点心,再肉痛也不能放过!   “大家别挤,一个一个来。”林然然见场面实在混乱,直接站到大石头上,插腰大喝一声:“别吵了!再把稽查队吵来了,大家啥都别想买了!”   作者有话要说:采纳了一个小天使的蒙古稠酸奶做法~奶酪卷不要太好吃哦,跟布丁一样,又比布丁更浓厚,就是吃多了会腻。 第33章   姑娘们这才冷静下来,在林然然的提醒下装成在这儿聊天的样子,还有机灵的在不远处放风。   孙晓蕾是大功臣,第一个买。她要了一斤奶酪小蛋糕,一斤抹茶红豆糯米糍,一斤奶香饼干,纠结半天还要了一个奶酪卷。总共花了十九块五毛和四张工业票、两张肥皂票。   林然然以为孙晓蕾就是土豪了,没想到第一个质疑她的姑娘舒怡,居然出手就买了两斤小蛋糕和两色糯米糍,还要了一斤奶香饼干和一个奶酪卷。总共花了三十块五毛和六张工业票,八张肥皂票。   其余的姑娘就没这么大方了。她们虽然拿着自己的工资,但跟有家人时不时补贴的孙晓蕾和舒怡可不一样,但多则三斤,少则两斤,没有一个空手而归的。   林然然收一份钱,就从石头后面的篓子里拿出一份点心,实际上就是从空间拿出来的。那些姑娘站得远,被石头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林然然把这块石头当成了一个天然的堡垒,进可攻,退可守。就算稽查队过来抓人,他们也抓不住自己倒卖的证据。不过林然然这份心算是白操了,一直到东西都卖完,也没有见稽查队来抓她。   奶酪小蛋糕不消说是最受欢迎的,各色漂亮的糯米糍也很走俏,奶香饼干好吃耐放,不用说一下就被抢光了。毛巾奶酪卷虽然价格贵,却也很快就卖光了。只有牛奶芋头糕和芸豆糕各剩下两斤——虽然好吃,那也是粗粮啊,在姑娘们精明的小算盘里,这种粗粮做的点心当然比不上小蛋糕和饼干这些珍贵的细粮点心。   林然然笑笑,把点心拆开,买得最多的孙晓蕾和舒怡各二两,其他姑娘各人几块,当赠品分了。买东西送赠品,是个女人就无法抵御这诱惑,原本还在肉痛的姑娘们都是喜笑颜开。   姑娘们把糕点藏进自己带来的饭兜里,叽叽喳喳地说开了:“一斤饼干我留着自己吃,剩下两斤带回家给我爸妈尝尝,他们还没吃过奶酪蛋糕哪!”   “我哥总说啥上海的掼奶油好吃,我看这个奶酪卷才叫好吃!”   “我弟弟总闹着要吃供销社的鸡蛋糕,我看着这个糯米糍他肯定喜欢。”   林然然听见别人说弟弟,不由得想到了小秋和小景。来城里之前她给红霞嫂留了一包鸡蛋糕和水果糖,希望小景晚上别哭闹才好。   虽然这么想着,林然然回家的心思忽然就迫切起来。不过她还是按捺住了。   还完老太太的那一百块,她就不剩下什么钱了。小秋的那个病得长期吃药,她在过年前咋也要把下一次的药钱先挣下。除此之外,谢家老宅虽然保存完好,但年久失修,屋顶、墙角等地方都有些损坏。对了,还有一口井要淘。林大关帮她算过,修修补补咋也要五十块打底。   钱难挣,屎难吃。林然然再一次深深地意识到这个真理。见识过昨天的游街,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无所畏惧了。可拼着这一口气,咋也要在过年前把钱先挣够了。   林然然换了身衣裳,把头脸包紧,跑到凉席编织厂依样画葫芦卖了四十斤点心。   这下,她空间里的点心卖光了,兜里却多了三百五十二块,以及六十二张工业票,八十八张肥皂票和两斤七两的肉票——凉席编织厂上个月有门路弄来一整只米猪肉,不要肉票三毛一份,姑娘们的肉票全攒下来了。要不林然然还弄不到这两斤七两的肉票呢。   听说米猪肉,林然然多嘴问了一句。这时候除了生产队自己宰杀的年猪和肉联厂卖的猪肉外,还有一种便宜的高温肉:病死的猪用高温杀菌后拉出来卖,六毛一斤不要肉票。有些猪肉里长了寄生虫,杀菌后一样吃,就叫米猪肉。   林然然听完差点没呕出来,好半天才缓和过来。这年头因为饥饿和卫生问题,寄生虫几乎是一个难以根治的难题。   特别是农村的孩子,几乎都有寄生虫,面黄肌瘦,吃多少都喊饿。家长也不当回事儿,花两分钱去供销社买颗宝塔糖给孩子吃吃就算是讲究人家了。   林然然想到这个,干脆绕路去医院找孙三针了。林然然上次来过,这次跟护士问了孙三针的名字,很快就顺利地见到了他。   孙三针见到林然然就先笑了:“小姑娘,还没到你妹妹复诊的时候哪。”   “孙大夫。我是来求您帮个忙的,能给我开几幅驱虫药吗?”林然然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孙三针有些惊讶,也带着几分欣赏:“现在的人对于寄生虫问题实在是不重视。你有这样的意识很好啊,那种宝塔糖压根儿不能根治蛔虫,也治不了其他的寄生虫。”   孙三针刷刷写下两个药名,叫小护士拿自己的药本去抓药。然后看着林然然关切道:“我瞧你的脸色不好,帮你把把脉吧。”   林然然还来不及拒绝,孙三针就掏出了脉诊。林然然只好伸出手,孙三针仔细地给她把脉,望闻问切后才叹气道:“你小小年纪,先是饿亏了身体,又思虑过甚,忧劳成疾。这样下去葵水迟迟不来,将来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医者父母心,说话也全无顾忌。林然然暗想还好自己是个现代人,要换个小姑娘听到这话非喊着抓流氓不可。   孙三针给林然然开了一个新的药方,让她抓几服药回去吃,平时多吃点米汤、红豆等养人的食物:“那些鸡蛋糕啥的,自己留着一天吃一点儿,你弟弟妹妹重要,自己个儿的身体也得重视起来。”   林然然心下温暖,笑着答应了。临出门的时候,又丢下一袋面粉和两斤鸡蛋糕,撒腿跑了。   揣好驱虫药,林然然去城东中药铺子把药抓齐,又抓了一副小秋的补药。刘魁无奈地告诉她:“这阵子,临安城哪儿都买不着人参。局势有变,东北那边有人参,运不过来啊!”   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后期,中途动荡不断,林然然也不清楚局势到底是怎么个不稳法。但是单从黑市和游街那一项就可以看出,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谢过刘魁,给他塞了一斤细粮,急匆匆离开了。   走出街道时,林然然手里多了一个热水瓶和一个篮子,这才踩着晚霞慢慢地往顾家走。   白桦路10号,昨天是晕着进去的,今天林然然在晚霞下看着那片小楼,才隐约明白顾家是怎么个身份。   这一整片都是民国前留下的小洋楼,顾家所在的那片大院门口还有战士站岗。路上有大妈挎着菜篮子,有中年人下班,乍一看都是普普通通,但仔细看去,穿着和精气神儿都跟外头的人透着那么点儿不一样。   林然然还没走近,就见前头飞速滚来一个圆球:“姐姐姐姐!你肥来啦!”   林然然定睛一看,正是顾元元小朋友。他肥墩墩的身子,短胳膊短腿地冲自己跑来,乍一看可不是一个圆球在飞速滚动吗?   “跑慢点儿,别摔着!”林然然笑着蹲下来,张开手正好接住这个肉球,差点被他的冲击力撞倒在地。   “顾元元!把人撞到怎么办?”顾裴远从后头大步跟上来,眼看着林然然差点被顾元元撞倒,不由得沉声呵斥。   “呜……我只是想跟姐姐玩……”顾元元耷拉下脑袋,捏着自己的衣角可怜巴巴上了。   “别总凶他嘛。”林然然赶紧揉揉顾元元的小脑瓜,冲顾裴远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顾裴远:“……”感情自己枉做小人。顾裴远一把抢过林然然手上的热水瓶,冷着脸转身径自走人了。   “哥哥生气啦。”顾元元不知死活地“小声”道。   顾裴远猛地一顿,林然然赶紧捂住顾元元的嘴:“嘘!不可以这样说!”   顾裴远这才渐渐放松肌肉,继续往前走。   林然然继续道:“他会打你的!”   顾裴远:“……”   有顾裴远开路,守门的战士立刻放行了。顾元元拉着林然然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前走,还问她:“姐姐,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呀?”   “姐姐打了一壶牛奶回来哦。”林然然笑道,“你瞧,还有肉,芋头!”   “牛奶不好喝!臭臭的!”顾元元皱起了小包子脸,一副嫌弃的样子。   “姐姐可以用牛奶做成特别好吃的东西,一点也不臭。”林然然道。   顾元元半信半疑:“那你要做什么呀?”   “等回家你就知道了。”林然然卖起了关子。   顾元元忽然撒开林然然的手,哒哒哒往前冲:“快点回家!快点回家!”   “喂,你当心点!”林然然追在后头。   顾裴远也拔腿追上,俊脸上隐隐出现难以形容的头疼表情:“顾元元!”   三人一串撵着跑,大院里其他人见了不由得面面相觑:“那不是顾家大孙子吗?还是第一次见他跑起来。”   “这样多好,平时跟个假人儿似的,一点孩子气没有。”   “呸,人家那叫稳重!不过前面那小姑娘是谁?顾家亲戚?”   “不像。”   大院里的人就林然然的身份来历八卦了几句,不过能住这院子里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加上顾家身份特殊,也没有人真敢去打听什么。   三人才走到顾家门口,就闻到一阵饭菜香。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真的要让顾元元吃上双皮奶了。还有你们提名的:双皮奶,姜撞奶,还有什么? 第34章   “奶奶,我们回来了。”三人陆续进门,扬声叫道。   顾奶奶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切好的腊肉丁倒进油锅一划拉,发出嗤啦的一声响,香气登时飘满了屋子。   顾奶奶闻言从厨房探出头:“回来啦?我正炒着菜,等会儿就得!”   林然然把篮子提到厨房里,还有那个热水瓶,对顾奶奶道:”奶奶,今晚吃什么啊?“   “这不,炒个蒜薹腊肉。”顾奶奶一边炒菜一边念叨:“今儿供销社运来了一批蒜薹,三分钱一捆,我可抢了好几把。好久没吃这口儿了。”   林然然把自己带回来的肉和芋头拿出来,洗干净手挽起袖子:“奶奶,我带了一斤五花肉,红烧了吧?”   “你这孩子,怎么又破费!收起来收起来,你带回去给你弟弟妹妹吃多好。”顾奶奶连忙拦着。   “我可弄到了三斤肉票呢,我弟弟妹妹吃得着!”林然然已经利索地把五花肉清洗干净,用刀背刮了刮毛,然后切成了小方块。   顾奶奶拦不住她,只好把蒜薹腊肉先盛了出来,用盖子扣着保温。她擦擦手,打开林然然带回来的热水壶:“这么满满一壶!你花了多少奶票啊?”   “不用票,一毛钱就打了这么多。”林然然笑眯眯道。   “还新鲜着哪,这么多牛奶哪儿喝得完,搁到明天又得倒了。”老太太心疼地道,“不要票也不能浪费啊。”   “不会浪费的,我待会儿做点好吃的给你们尝尝。”林然然笑道。   顾奶奶已经炒了一盘蒜薹腊肉和一大碗西红柿蛋花汤,林然然又做了一碗红烧肉和一盘炒牛奶,晚饭时间推迟了大半个小时,可把顾家兄弟俩饿坏了。   不过他们都没有怨言,顾元元抱着碗吃得头也不抬,顾裴远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下筷子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那盘红通通油亮亮的五花肉,连皮带肉都炖得软糯,一口下去能把人嘴唇都黏住。顾裴远最喜欢的明显就是这道菜,顾元元则更喜欢那盘炒牛奶。   那盘炒牛奶白生生的,端上桌的时候顾奶奶和顾元元都不认识,顾元元还说:“鱼鱼。”   “啥鱼,今天没买着鱼。乖孙,等奶奶明天早起去看看有没有鱼。”顾奶奶不明所以道。   “这个是鱼鱼。”顾元元指着炒牛奶。   “这,这是你然然姐炒的蛋吧?”顾奶奶刚才端菜出来,没看见林然然炒牛奶,还以为是炒鸡蛋,“不过咋没用上蛋黄?”   林然然笑道:“不是鱼肉,也不是炒鸡蛋,您尝尝看就知道了。”   三人纷纷拿起勺子筷子向炒牛奶伸去,顾元元吃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好次!”   “有点蛋味儿,我咋还尝出点蟹肉味儿了?”顾奶奶眯着眼咂摸。   这炒牛奶口感鲜甜、嫩滑,的确有蟹肉的滋味儿。顾裴远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才道:“是炒牛奶。”   “回答正确!”林然然笑眯眯冲他竖起拇指,“就是炒牛奶。你吃过?”   “在饭店吃过一次。”顾裴远轻描淡写。   “牛奶还能炒的?咋炒?一下锅不都煮成汤啦?”顾奶奶道,“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牛奶味儿,香!然然你快教教奶奶。”   林然然徐徐道:“牛奶加一点淀粉、盐搅拌均匀,下锅用小火快炒,像炒鸡蛋一样凝结起来就成了。秘诀是小火快炒,牛奶很容易焦。”   顾奶奶啧啧称奇。   一桌子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顾元元捂着圆鼓鼓的小肚皮倒在沙发上满足得直蹬腿,顾奶奶乐呵呵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小哥俩吃得这么香。你瞧瞧,裴远都吃多了,出去散步消食儿了。”   对于一个厨师来说,做的食物受到欢迎就是对她最大的认可。林然然心情大好,把厨房收拾干净后就开始做点心了。   林然然拿出芋头和红豆,让奶奶帮忙做成芋泥和蜜红豆。自己则把牛奶倒进锅里,开始煮牛奶。   雪白的牛奶加白砂糖用小火煮开,边缘泛起绵密细小的泡沫时就可以用了。把牛奶注入一个个小碗里等待奶皮凝固,就挑破奶皮小心地倒出牛奶,而一层奶皮就均匀地落在碗底。林然然拿出几枚鸡蛋敲开,熟练地分开蛋清和蛋黄。   蛋清用筷子飞快搅打均匀,再倒入牛奶搅匀,用纱布过滤一遍。把蛋奶液缓缓倒回有奶皮的碗里,奶皮浮在面上。   把几碗双皮奶盖上盖子,放进蒸锅小火蒸着。剩下的蛋黄如法炮制,做成了黄嫩嫩的牛奶布丁。   林然然又找出一大块生姜,用纱布拧出姜汁,分别倒入干净的小碗中。   然后再煮一锅热牛奶,将奶锅举高,冲入姜汁。雪白的牛奶和嫩黄的姜汁在碗中盘旋成一个飞快的小漩涡,直到七分满才停止注入。盖上碗盖静置十几秒钟再打开,用一个瓷勺子小心地放在面上,白玉豆腐般的奶面颤巍巍地把勺子托住了。   这碗姜汁撞奶就成功了。   顾奶奶看傻眼了,林然然明明啥也没有加,这牛奶怎么就凝固了呢?而且看起来跟嫩嫩的水豆花一样,别提多喜人了。   “奶奶,先把姜汁撞奶端出去,这个得趁热吃。”林然然道。   顾家的客厅里有个壁炉,但是纯粹当个摆设。顾奶奶年纪大了,习惯用南方的小碳盆。盆子里埋着几个番薯、芋头,还有栗子和花生,哔哔啵啵地响。   大家围着炭盆,人手一碗热热的姜汁撞奶。姜汁能祛味解腥,水牛奶的那股骚味全然消失了,姜汁撞奶吃在嘴里像是嫩豆花一样幼嫩爽滑入口即化,姜还有暖身驱寒的功效,一碗姜汁撞奶落进肚子里,浑身都暖洋洋的。   这年头粮食比什么都金贵,一天三餐能吃饱就很难得了。顾家算是伙食好的人家了,也不缺粮食,却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顾奶奶年纪大了,睡得早。可顾家两兄弟是在京城生活的,顾元元年纪小嘴馋,顾裴远又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每晚都得加餐。   在林然然来之前,他们是吃林然然做的鸡蛋糕,林然然来了之后,宵夜陡然就丰盛了很多。昨天是西红柿鸡蛋面,今天是热腾腾的姜撞奶,还有烤得香香甜甜的地瓜栗子花生什么的。   “然然姐姐真好,然然姐姐什么都会做!”顾元元大力吹捧道。   “小馋猫儿,有了然然姐就不要奶奶啦?”顾奶奶佯怒道。   “要,也要奶奶的!”顾元元扑进顾奶奶怀里撒娇。   顾奶奶呵呵直笑,对林然然道:“然然,这也太好吃了。我浑身都热乎乎的,晚上肯定能睡个好觉。”   “这牛奶香香,我还要吃。”顾元元吃得嘴边一圈的白。   林然然笑着道:“吃多了会腻。明天早上还有双皮奶吃呢,我给你剥栗子吃好不好?”   顾元元这才答应了。林然然剥开几个栗子,又香又甜,顾元元吃得也很满意,跟林然然撒娇明天还要吃这个,吃那个。   林然然都答应了,还笑道:“明天给你做牛奶小方好不好?”   “牛奶小方是什么呀?”顾元元口水滴答地问。   林然然正要解释,顾裴远冷不丁道:“你这些是从哪学的?你不是一直住在乡下吗,怎么会做这些?”   “嗯?”林然然抬眼,就对上顾裴远探究的眼神。他坐姿优雅,修长手指拿着调羹,可眼神却冰冷锐利,好像看穿了林然然的一切心思。   林然然惊了一瞬,转开眼道:“我是跟我妈妈学的。她……她生前很喜欢研究这些。”   “……”牵扯到林然然的伤心事,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顾奶奶忙道:“裴远,然然好心给你做吃的,你这是在干什么!然然,你别生气,这臭小子随了他爸,见谁都想审问几句!”   “没事。”林然然顺势低垂下头遮掩自己有些紧张的表情,倒更像是在难过了。   顾裴远抿唇,半晌低声道:“抱歉。”   “没什么。”林然然摇摇头,反而安慰起顾奶奶来:“奶奶,我没事,已经过去了。”   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林然然心里有点不安,这个顾裴远心思也太敏锐了,只是做了几样点心而已,他居然就起了疑心。还好原主的母亲去世了,他也没办法去求证。   这么一来,林然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待在顾家了。虽然顾奶奶对她很好,但是这么朝夕相处下来,她的那些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地方也很容易暴露。特别是顾裴远,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偏生什么都瞒不过他。   林然然下定了心思,自然就不会再磨蹭下去。她当天晚上早早地洗漱完,就回屋了。把房门一锁,她立刻进入空间,把剩下的一些面粉和粗粮都用光了,做出了十斤奶酪小蛋糕和牛奶芸豆糕,然后才安心睡觉。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奶奶进厨房准备煮粥,却看见饭桌上已经摆着几碟榨菜,一盆奶香馒头,锅盖一揭开,白米粥冒出热腾腾的雾气。   赶到厨房里一看,厨房收拾得清清爽爽,灶台上摆着一溜小碗。碗里是羊脂白玉一样的双皮奶。另一个大碗里是奶香芋泥,还有一碟小方块豆腐似的牛奶小方。   顾奶奶急着跑出去道:“裴远,裴远!然然那孩子是不是走了?”   顾裴远已经下楼了,拿着一张餐桌上的纸条,脸色复杂,道:“她说感谢您这几天的照顾,她赶早去搭车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顾小哥哥:一句话吓走媳妇儿成就GET。   顾小哥哥:……   姜汁撞奶太好吃了,以前在餐馆里吃过,服务员现场做,做完了就放一个勺子在奶面上,不沉下 第35章   除夕在近,人民群众购买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天还没亮,供销社门外就排起了长队。   可惜柜台上永远都是断货的状态:黄砂糖断货,奶糖断货,不锈钢饭盒断货,条绒布断货……   角落的柜台上,谁也没注意到林然然正把十五个不锈钢饭盒,二十双胶鞋,五十块肥皂依次收进一个大布袋子里。   如数付了工业票和肥皂票,空间里的存票还没用掉一半。林然然冲售货员小姑娘眨眨眼,一手推过去一样东西:“谢谢了。”   小姑娘赶紧伸手接过,用袖子笼着一捏,是鸡蛋糕。她心里喜不自禁,赶紧藏进了柜台下。   “这次我可是冒了大风险给你留的。那边柜台,我打过招呼了,王姐会给你扯布。”小姑娘小声道。   林然然走到另一个柜台上,王姐头也没抬:“只有的确良布了,三毛二一尺,要票!”   “蓝底小黄花布。”林然然扒着柜台笑眯眯道。   王姐一听就反应过来,从柜台下拿出一大块卷起来的花布:“这儿呢。还有五尺处理蓝布。”   蓝底小黄花布又软又细密,处理布所谓的瑕疵就是边缘有一处半尺长的印染不均,加起来才花了林然然八张布票和四块钱。   王姐得了林然然推过去的一包鸡蛋糕,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新到了一皮鞋,最时兴的样式,就三双,你要不要拿一双?”说着拿出了一双皮鞋。   那皮鞋样式实在漂亮,像后世的学院风,深棕色皮面软而锃亮。穿在脚上一定又好看又保暖,林然然不由得低头看看脚上这双,农家自己做的绊带土布鞋,穿了不知道多久,大脚趾的地方已经磨得凸了出来。   “买一双吧,才三十五!”王姐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姑娘买得起。   林然然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鞋面,然后放了回去:“给我拿双布鞋吧,要耐磨的。哦,再拿两双小孩穿的解放牌布鞋。”   买了鞋,林然然又挑白砂糖秤了五斤,红糖和罕见的黄砂糖都各称了两斤,还有一些乡下妇人喜欢的零碎玩意儿,零零总总买了一大堆。   一出供销社的大门,林然然就寻机把东西丢进空间,手里却多了一个布袋子。   她娴熟地蒙上脸,在街头寻找着合适的主顾:“同志,鸡蛋糕要不要?”   ……   “小姑娘,你明儿还来卖不?我还要五斤。”一个中年人把三斤芸豆糕藏进包里,眼神热切地盯着林然然问道。   “不卖了。”林然然把钱收好,转身急匆匆离开了。   她拼着一口气,把空间里剩下的所有糕点粮食都卖完了。不管有没有人注意到她,她都不能再在城里呆下去了。   当林然然赶到跟林大关的约定地点时,林大关正在那儿焦急地团团转,一见到她就道:“然然,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昨儿一接到林解放的口信儿,你嫂子就逼着我马上来接你了!”   “对不住,我这两天病了,在我阿姨家住着。”林然然解释了一遍。   林大关这才松口气:“那你早捎信儿啊,把你嫂子在家急死了。”   林然然忙问:“小秋小景哭了闹了吗?小秋的身体怎么样了?”   林大关挠挠头:“他们还好,天天跟着铁蛋闹腾,变野孩子了!”   林然然哈哈笑起来:“野一点儿好,跟铁蛋一样结结实实的多好!”   林大关拉林然然上车的时候,帮着提了林然然的篓子,不小心看见里头露出的糖包和花布,林大关眼睛一亮。   两人赶着车往回走的路上,林大关一直欲言又止,憨厚的汉子后脑勺都红了。   林然然憋着坏笑,故意不跟他搭话。哼着歌舒服地享受着轻柔的春风。   等回了家,林然然先把东西放回家里,又取出给红霞嫂带的东西,装在一个布兜里,这才去了她家。   红霞嫂家的院子收拾得干净利索,菜地里绿油油芥菜长势正旺。   她家正准备吃饭,饭桌摆在院子里,弟弟妹妹正跟红霞嫂的两个孩子去红霞嫂娘家吃饭了,都不在。林大关在劈柴,见林然然提着东西进来,顿时露出喜色。   “嫂子。”林然然提着东西笑吟吟走进厨房。   “哎,你回来啦?病好了没?在城里咋病了,有谁照顾你啊?”红霞嫂冲她连珠炮地发问。   林然然还是用那番话搪塞过去,笑道:“你看我手里的是什么?”   “呀,买……换来啦?”红霞嫂刚炒好一盘青椒炒咸菜,见到林然然手里沉甸甸的布兜,赶紧三两下盛出来,在围裙上擦擦手,拉着林然然跑进屋子里。她仔细地把门关上,期待地看着林然然:“咋样”   林然然笑眯眯打开布兜,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两尺蓝底白花棉布,一大团棉线和针,一只铝饭盒,还有一个大纸包。红霞嫂忍不住打开看,惊呼起来:“白砂糖!”   “嘘。”林然然竖起手指,神秘道,“还有呢。”   说着,她把一叠钱掏出来,一一道来:“鸡蛋一个八分,一百五十个鸡蛋十二块。面粉两毛七,十斤就两块七。买了这几样,还剩五块二。你点点。”   “还有钱!这么多东西,多好啊,这饭盒,还有这料子,够裁一件夹袄和一件褂子了。”红霞嫂爱不释手地摸着那蓝底白花棉布。这料子是供销社小姑娘特地给林然然留的,布料厚实细密,价格也实在。女孩子们嫌弃这花色过时,可红霞嫂这种年轻媳妇儿可喜欢,又耐脏又厚实,而且这花色多么鲜亮!   看着红霞嫂爱不释手的样子,林然然乐个不停。   红霞嫂忽然想到什么,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道:“好妹子,你给我换了这么多东西,我肯定抓紧把布票、工业票凑齐了还你。”   “嫂子,你再说这话我就把东西拿回去了。”林然然沉下脸,就要把东西收起来。   “好妹子好妹子,嫂子不说了行吗”红霞嫂赶紧拦住,这些可都是她想了好久的,她哪儿舍得。   红霞嫂爱不释手地摸着那棉布,还有崭新崭新的铝饭盒,“然然,你真是太有本事了。一百五十个鸡蛋,十斤面,你能换回这么老些东西,还落下钱。要你大关哥去换没门儿!”   林然然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怎么大关哥进城卖鸡蛋总卖给供销社?价多低啊,太不划算了。”   不仅是林大关的鸡蛋,还有谢三的皮子,村里其他人的粮食,全都是便宜卖给供销社和粮站,在林然然看来跟白丢了钱差不多。   红霞嫂闻言叹了口气:“你以为大家都想不到这茬?实在是被吓怕了。早两年还有个集,半个月一次,大家拿点自己家的东西到集市上换,还能赚点针头线脑的钱。可后来上头来人说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家家户户只许养三只鸡,村头林老瘸子的那条老狗都给活生生打死了。”   “我不信邪,偷偷让你大关哥背着一百个鸡蛋去城里卖。结果碰上了稽查队,一百个鸡蛋啊,硬是给没收了,要不是我家在城里有个远房亲戚说得上话,你大关哥还得拉采石场劳改了。”   红霞嫂说得眼圈都红了,心有余悸道:“打那时候起,咱们村就再也没人敢去黑…换东西了。”   林然然心里暗道,村里还是有人暗暗在集市上倒腾的,不过至多是拿两斤白米换几升豆子,五个鸡蛋换一块肥皂这样的小打小闹。农民毕竟得生存,真的断人活路,只怕要闹出大乱子来。   不过以物换物可以,要是牵扯上钱就立刻有人来查了。   林然然在城里已经见识过了投机倒把的下场,她按下心里的念头,安慰红霞嫂几句,就把兜里最后一包东西拿出来:“看见有卖糕点,我就称了点儿。给虎子他们尝尝。”   “哎哎,这些你留着给弟弟妹妹,浪费这钱做啥!”红霞嫂赶紧拦着。   林然然道:“就这一回。嫂子你这么信任我,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红霞嫂推不掉,只好收下了。她摸着钱,心里鼓胀着。   她们家去年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年,也没攒下几块钱!这然然是他们家的福星,也是她赵红霞的福星。   “然然,我娘家那儿还有粮食!他们去年队上打下的粮食多,他们舍不得吃,顿顿还是吃地瓜。还有鸡蛋,我娘那群老姐妹攒的鸡蛋也多,就是自个儿走不动,都便宜让供销社收了。然然,你啥时候再进城啊?”   林然然道:“我正想跟你说呢,我这次回来,年前是不打算再进城了。”   “啥?咋啦?这做得好好的,进城一趟就换下不老少钱!咋说不去就不去了?”红霞嫂急忙道。   “形势不好。”林然然就这四个字。   红霞嫂惋惜,却也没有逼迫她一定要再帮自己的忙,反而关心起她是不是在城里遇到啥事儿了。   林然然心里早有计较,她让红霞嫂让几个可靠的亲戚朋友把鸡蛋和粮食攒起来,等开年再说,还吩咐道:“红霞嫂,这件事你得秘密地办。要是被...”   “你放心,只要能多换点钱,攒点粮食,这些人的嘴谁也撬不开!再说了,真露馅儿了,我铁定不会牵扯到你!“红霞嫂拍着胸脯道。   说完这些天色已经不早,红霞嫂说什么也要留林然然一块吃晚饭。   桌子上摆着一盘炒扁豆,一盘炒青菜,一海碗芋头汤,还有一箩玉米饼子。这在农家算是很丰盛的菜色了。红霞嫂非要去切了过年才舍得吃的腊肉,跟青椒炒着吃。   “等着,嫂子咋也要给你做点好吃的! 第36章   林然然好劝歹劝才阻止红霞嫂去割腊肉的举动,但红霞嫂还是用猪油煎了两个香喷喷的嫩黄荷包蛋,直接盖在林然然的饭碗里。   “你瞧瞧你脸都瘦得凹进去了。得好好补一补,别小小年纪就把身子累亏了。”吃饭的时候,红霞嫂打量着林然然的脸色,又是一阵念叨。   林然然笑眯眯地吃了荷包蛋。红霞嫂的手艺不错,特别是那盘青椒炒咸菜又辣又脆,林然然胃口大开,一顿饭吃得香喷喷。   等吃完饭,林然然帮着红霞嫂一起收拾好饭桌,几个孩子也回来了。小秋和小景一见到林然然就扑到她腿上:“姐姐!你怎么才回来!”   “姐姐抱!呜姐姐……“   “不哭不哭啊,姐姐在城里遇到点事情耽误了。”林然然忙一手抱住一个哄着。   “红霞嫂说姐姐生病了。“小秋眼圈红红的,抓着林然然的手:”姐姐好了吗?“   ”姐姐早好了。你看,姐姐这不是没事吗?“林然然笑眯眯地掏出果丹皮,每个孩子都发了一大片。这果丹皮是供销社新上的,酸酸甜甜的一大片,厚实耐嚼,孩子们最喜欢了。   铁蛋铁牛得了果丹皮笑得见牙不见眼,红霞嫂在边上道:“还不谢谢你们然然姐?”   “谢谢然然姐——”铁蛋铁牛齐声道。   “不客气,我还要谢谢你们照顾小秋和小景呢。你们是哥哥,一定照顾了弟弟妹妹对不对?”林然然笑眯眯道。   “当然啦!林志峰林志航他们想欺负小秋小景,都被我们揍回去啦!”铁蛋拍着自己胸脯道。   林志峰林志航分别是林建国和林建设家的儿子,林然然心里泛起一丝冷笑,对两个孩子越发亲热:“多谢你们啦。”   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回家后,红霞嫂把两个儿子赶去洗漱睡觉,自己也关起门来,坐在床上喜滋滋数着林然然带回来的钱和东西。   林大关披着棉袄坐油灯下修镐头,道:“然然也不容易,以后少让铁蛋铁牛吃人家东西。”   “我还能不知道?等咱们手头宽裕了,咱也不会亏了然然。”红霞嫂把钱点了一遍又一遍,仔细藏进枕头里。   自从林然然来了以后,这两个小子也不知道沾光吃了多少零嘴,红霞嫂心里又是不安又是高兴,这年头谁家孩子都缺嘴,见自家孩子能多吃点,比他们自己吃了还要高兴。还好现在有了门路,只要跟着林然然,今后手头是能越来越宽裕了,有的是机会回报林然然。   第二天一早,林然然起床了。乡下没有什么娱乐,林然然也被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她去对门的红霞嫂家打水洗漱,顺便打一桶水回来做饭——她再一次意识到淘井的迫切性。   早饭就是简单的米粥配榨菜和奶黄包,小秋小景各人一杯热牛奶。才吃完,就有人陆续上门了。   “然然,吃了吗?”几个相熟的女人笑着招呼道,手里都提着粮食和鸡蛋篮子。   “吃完了。各位婶子,来厢房说。”林然然赶紧招呼道。   女人们纷纷拿出自己带来的东西,眼神迫切地看着林然然:“然然,这是我家攒的一百个鸡蛋。你还有饭盒不?”   “我要一双胶鞋!眼看着开春了雨水多,胶鞋可是缺不了……”   “我也要一个饭盒,我家大儿子在城里读书,没个饭盒都没法儿蒸饭!”   这些女人都是上一次没拿多少东西来的,只换了几块肥皂,眼看着李贵媳妇儿几个换了饭盒和胶鞋,可把她们悔死了。这不,这回早早地就把东西攒好了,一听说林然然回来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换。   这次除了肥皂、胶鞋、饭盒之外,还多了布料、白砂糖、红糖、水果糖,还有三罐子麦乳精。   仍然是6个鸡蛋换一块肥皂。二十斤粗粮或十斤细粮换一双胶鞋,饭盒则是三十斤粗粮或十五斤细粮。五斤细粮换一斤水果糖或白砂糖,七斤细粮换一斤红糖或水果糖。   “我要半斤红糖成不成?我二妹正坐月子呐,哪儿都买不着红糖。”一个女人道。   现在这年头,红糖比水果糖、白砂糖啥的都难买,必须得是产妇才给提供二两的红糖,还不是谁都能买得着。   “行。”林然然很好说话。   “那我也要半斤。”红糖第一个被抢光了,然后依次是胶鞋、饭盒,然后就是布料。像麦乳精、水果糖这种“奢侈品”,只有家里宽裕些的才舍得买一点回去给老人孩子解解馋。   李贵媳妇儿买了五尺布料,在身上美滋滋比划着:“这料子厚实,鲜亮。我要拿来做件儿罩衫。”   “再找块白色布料做个假领子,配着多好看!”其他女人七嘴八舌地给出主意。   罩衫和假领子可谓是这个年代的特产。人们爱惜布料,总要做一件罩衫套在衣服外头穿,冬天套在棉袄外头,夏天就可以单穿。买这块料子的时候,李贵媳妇儿就琢磨着把它穿四季呢。而假领子就是做成衬衫领,套在衣服里头穿。   几个年纪大的女人看着林然然买来的布料,惋惜道:“下次你买布还是得带着我们去。怎么裁是有讲究的,保准你半点料子都不浪费!”   “然然,你过年不做件新衣裳?”红霞嫂问林然然。   “我箱子里衣服挺多呢。”林然然笑道。原主的母亲很舍得给孩子打扮,虽然衣服不多,但款式、材质都很不错。   “拿出来看看呗。上次你从林家拿回来的东西,咱们可都看花眼了。”女人们惦记着上次看见的那些时兴衣裳,纷纷怂恿着。   “就是,你妈妈的那件列宁装真是漂亮。拿出来看看,咱们照着样儿也做一件!”   林然然无奈地笑道:“行,那就看看。”   林然然打开衣服箱,拿出几件林然然母亲的衣服。有列宁装,收腰女士大衣,甚至还有一条一步裙和旗袍。   在前几年,华国短暂地刮起过一阵时尚旋风。女人们不仅把压箱底的旗袍、裙子翻出来穿,还能给头发烫一点小卷,甚至涂抹口红。   不过这阵“妖风邪气”很快就被镇压下去,因为穿衣获罪的女人也有不少。现在大街上几乎都是以军绿、卡其和土黄三色为主,穿的也都是土布棉袄、工装和列宁装,颜色鲜亮的衣服只敢穿在罩衫里头。   这些哪里压抑得住女人们爱美的天性呢?衣领上偷偷绣朵花,棉袄上做个琵琶扣,工装偷偷掐个腰,配一块鲜红或嫩绿的围巾,这些还是在允许范围内的。   女人们把手在衣襟上擦擦,才小心翼翼摸上去:“真漂亮……”   “这料子太滑溜了。啧啧,还是人家城里人会打扮。”   “瞧瞧这毛衣款式,配个假领子多好看!然然,你这毛衣借我看看,我也能织这针脚!”   “行啊。”林然然笑着道。   她们这里说说笑笑,笑声传到屋子外头,却扎了某些人的心。那些女人进门的时候,大门只是虚掩着,从雕花镂空的院墙窗户也能窥进里头的情景。   林丹丹凑在窗户上偷看了半天,蹑手蹑脚跑回家告状去了。   今天林武兴带着两个儿子开荒去了。二婶照常出去找人拉闲话,三婶回娘家了。家里只有林王氏正在做饭。   她仔仔细细量出一瓢白面,又倒回去小半瓢,掺和了三瓢玉米面和成面团,下锅蒸上。又拿出咸菜细细切成丁,就听到林丹丹飞奔回来报告的“紧急军情”。   “你说的是真的?”林王氏一把把手里的咸菜头丢在菜板上。   林丹丹用力点头:“那可不!我亲眼看见的,红霞嫂她们拎了那么多粮食和鸡蛋进去,她们还摊了一床的衣服,然然还把那件大红的毛衣送给李贵媳妇儿了!”   “死丫头!她还真有本事,有这好事儿尽想着外人了。真是吃里扒外的赔钱货!”林王氏咬牙切齿地骂着,越想越肉疼。   早几天她就听说林然然从城里弄了好些东西,跟村里的女人换鸡蛋、换粮食。她压根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林家的肥皂过去都是林建彬两口子从城里带回来的,再不济还有林建彬的工资呢。林王氏是个爱干净的,每天洗洗涮涮也要费不少肥皂。   听说林然然的肥皂只要六个鸡蛋就能换。这么好的事儿哪能不先紧着自己家!在林王氏心里,林然然还是林家人,她爹林建彬可是啥事都想着林家,她也是林家的种,她的东西不也就是自己的东西!   这么一想,林王氏只觉得那些人从林然然手里换走的东西都是从自己手里挖走的,顿时一阵挖心挠肝的痛。   “给我把篮子拿来!”林王氏命令道。   林丹丹赶紧去拿来个篮子,林王氏摸出钥匙打开出柜,从鸡蛋篮子里细细数出二十四个,想了想又放回去四个。   柜子里不仅有鸡蛋,还有细粮、白砂糖,甚至还有一包用纸裹着的细面。林家几个孩子都探头探脑的,被林王氏狠狠抽了几下:“馋不死你们!一群讨债的!每天还吃不够,这些可都是细粮!”   再一看,二房的儿子林志鹏和小女儿林芳芳,还有三房的小儿子林志航正踮脚从菜板上抓咸菜头吃。一只只小脏手抓着咸菜吃得狼吞虎咽,案板上的咸菜被糟蹋了一大半。   林家自从被林然然分走了几百斤粮食,又大闹一场后,元气大伤。林王氏心痛之下开始克扣饭菜,以前每天桌上都能见到至少一顿白米白面,现在都变成了杂七细三的杂合面馒头或者三合饭,菜也就是熬白菜、熬芥菜,或者一碗不见丁点油星的炒咸菜。   今早林王氏刚从咸菜干里捞了一颗咸菜出来,早上炒了菜叶子的部分。剩下的咸菜头就是打算切成丁,放几颗辣椒,一丁点猪油,能吃中午和晚上两顿呢,现在好了,全给这些小杂种糟践了!   林王氏怒火中烧,冲上去一巴掌抽在林芳芳脸上。林芳芳今年不到五岁,长得面黄肌瘦,比之前饱受虐待的小秋也好不了多少。她在林家二房里排行第三,上有大女儿林丹丹,还有二儿子林志鹏,她这个小女儿可有可无。自己父母对她都不上心,更别说是重男轻女的林王氏了。   林芳芳也就吃了一丁点自己哥哥分给她的咸菜头,这一巴掌把她打得倒在地上,头也磕上了灶角,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我让你偷吃!死赔钱货,让你偷吃!”林王氏犹不解气,狠狠地在林芳芳胳膊上拧了两下。   林芳芳这下哭都哭不出来了,脸上眼泪鼻涕口水糊在一起,抱着自己枯瘦如柴的胳膊蜷成一团。   而林志峰和林志航还在那儿塞,把脏兮兮的手指也塞进嘴里舔了舔。他们是孙子,林王氏再怎么也不会动手打他们的。平时还常常偷偷给他们开小灶呢。果然,林王氏板着脸骂了他们两句讨债鬼,就挎着篮子走了。   林丹丹不耐烦地把林芳芳扯起来,就跟着林王氏走了。林志峰又往嘴里塞了个咸菜头,追着他姐和奶看热闹去了。林志航也想跟着去,被林萍萍扯了一把:“妈买了桃酥在屋子里,我带你吃去。”   “姐,我要吃桃酥!”林志航立刻就改了主意,跟林萍萍走了。   被遗忘在原地的林芳芳,含着手指头抽抽噎噎,鼻子里的血流到了嘴皮上。好在她皮实,不一会儿就止了血。她肚子里饿,林王氏为了让咸菜下饭,腌得特别咸,吃完后胃里翻腾得更难受了。   咸菜就在案板上,可她怎么也不敢上手去拿了。忽然看见地上有一小块咸菜,不知道是谁偷吃的时候掉在地上的。她做贼似的左右溜了一眼,捡起来赶紧塞进嘴里,一溜烟跑出去了。   林萍萍带着弟弟回屋,进屋前阴恻恻看了眼门口。她可不像林丹丹和二婶那么没脑子。林然然害得她妈和她在村子里丢尽了脸面,她迟早会报复回去。   不过用不着自己出手,她妈教过她,坐山观虎斗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儿。 第37章   几个女人拿着旧衣服比划着,研究着样式,要是这里有剪子恨不得当场就裁起花样来。大家正说笑着,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了,吓了众人一跳。   林王氏夸着篮子气势汹汹地跨进来:“死丫头!你……“   林王氏的话卡在嗓子里,眼睛牢牢盯在了床上的那一大堆粮食和鸡蛋上。这死丫头还真发达了?去哪儿弄来这么多东西!   其他人早就被林王氏这一嗓子给吓着了,刚才的好气氛瞬间荡然无存。红霞嫂拍了拍林然然的手背,示意她小心,这个林王氏又想搞事了。   林然然摇摇头,冷眼看着林王氏,等看她要搞什么。林王氏胸口跟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起伏半天,忽然一变脸,拉着林然然道:“然然,你过来一下。”   “做什么?!”林然然抽回手。   “然然,然然!你来,奶有话要跟你说。”林王氏用力拉扯着林然然,故意压低声音像有啥贴心话要说。   其他人面面相觑,搭讪着站起身:“那啥,然然,我们就先走了。”   “不用。婶子们,东西还没换完呢,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也没啥不能让别人听见的。”林然然道。   红霞嫂咳嗽一声:“林大娘又不是啥外人,咱们看咱们的。”   “就是就是。”女人们又开始凑在一起看衣服,不过都竖着一只耳朵听林王氏想闹啥妖呢。   林王氏一张老脸流露出不悦,赶紧又挤出一脸的和善:“然然,奶听说你这儿有肥皂换。有这好事儿你咋能不先紧着自家人?”   “啥自家人不自家人的,村里人不都是我长辈,不都是一家人吗?”林然然嗓音挺高。   林王氏脸皮一抽,可看着床上堆着那老些粮食鸡蛋,还有一大堆黄澄澄长条的肥皂,她就挪不开步子。   林王氏能屈能伸,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冲林然然小声道:“这老些肥皂,你哪儿弄来的?你咋跟人换的?你小孩子家不懂事儿,别换亏了。外头来的人,可要换五毛一块!”   这下其他人可都不乐意了,当下有个大娘道:“林武兴家的,你这话是说咱们呢?这价是然然自己定的,可不是我们哄着她给的。”   红霞嫂忙道:“然然说了,她就是帮着乡亲们换,跟倒买倒卖的黑心贩子可不一样。”   “你们知道个啥!拿几个破鸡蛋就想来哄我孙女儿!”林王氏插腰,扯着嗓子嚷嚷。   林然然道:“什么孙女儿不孙女儿?我现在户口早就分出来了,分家的字据也早就签了。您就说您今儿来是为啥吧。”   其实林然然早就看见林王氏手里的篮子了,不过她可不觉得林王氏会乖乖地用鸡蛋跟她换肥皂。果然,听了林然然不留情面的话,林王氏老脸挂不住了。   好半天才道:“你不是拿肥皂换鸡蛋吗?我这儿有鸡蛋!你给我换!”   说着她把篮子往床上一放,伸手就去抓肥皂。   林然然一挡,道:“您这儿几个鸡蛋?要换几个肥皂?”   “我这儿二十几个哪!咋也得给我换五块肥皂吧。”林王氏说得理直气壮。   林然然哼笑一声,冲红霞嫂道:“我这肥皂,一块是六个鸡蛋。换五块肥皂,得三十个鸡蛋。”   “咋?跟奶还算这么清楚?”林王氏眼睛一瞪。   林丹丹也跟了进来,她一直贪婪地看着桌子上摊开的衣服,那些衣服原来可都是她的!特别是林然然的那几件,她分来后可一直没舍得穿,结果全都给爷爷拿回来了。林丹丹恨得不行,一听这话赶紧道:“就是。你的东西还不都是咱们家的?你爸你妈以前每个月还给家里送东西呢,换你几块肥皂咋了?”   “哎哟我的儿子啊,你咋早早的就走了,丢下这么个不孝顺该天打雷劈的讨债鬼喔!”林王氏一拍大腿,唱大戏似的扯开嗓子嚎啕起来。   场面顿时乱了。几个老成的女人劝道:“林大娘,别这么着,然然是个好孩子,你在这儿哭惹人笑话。”   “是啊,然然没说不给你换嘛。”   “然然,你跟你奶说几句好话……”   村里人遇上这种场面还是以劝和为主。大家伙纷纷让林然然拿几块肥皂息事宁人,毕竟以后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有几个年轻媳妇儿和红霞嫂脸色不忿,也都没办法说什么。   林然然冷冷看着林王氏闹腾,一声不吭。林丹丹见状以为她是被林王氏吓唬住了,得意洋洋地伸手去拿肥皂。   “啪!”林然然狠狠一棍子抽在林丹丹手背上,痛得她原地蹦老高,“哎哟!你敢打我?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配打我吗?!”   “打的就是你这手脚不干不净的!”林然然大声道,手里还抓着栓窗户的棍子。   “奶,这贱丫头打我!你看给我手打的!”林丹丹平日里可泼辣,但看见林然然这样子不知道为啥有点打怵,窜到林王氏背后告状。   林王氏偷眼一瞧林然然这架势,越发拍手拍脚底嚎啕:“没法儿活啦!老大啊,你咋去得这早啊!留下你老娘被欺负啊……”   “呜哇!爸爸……”角落里传来小景稚嫩的哭声,小秋小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房间门口,哇哇大哭。   “小秋,小景!不是让你们找铁蛋哥哥玩了吗?”林然然一见小秋小景,立刻丢了棍子冲过去,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不怕不怕啊。”   两个孩子本来是在对门玩,可林王氏闹得鸡飞狗跳的,他们听见了还以为林王氏又来欺负姐姐了,吓得小脸惨白。   林建彬夫妻去世时两个孩子都已经有记忆了,一听见林王氏提起自己死去的爸爸,更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小景!这可是我们林家的大孙子啊,老大,你睁开眼看看,你留下的贱丫头把咱家大孙子都分出去了啊!”林王氏一下子窜到小景跟前,拽着他道,“我是你奶,小景啊,你还认不认得奶啊!”   林王氏那张老脸在小景的心里比虎姑婆还可怕,这会儿林王氏老脸上挂着眼泪鼻涕,干嚎的样子别提多吓人了,小景一下子看个正着,哇一声哭得凄厉。   “你走开!”林然然腾不出手,使劲儿把小景搂怀里躲远些。一直瑟瑟发抖的小秋鼓足了勇气,猛地推了林王氏一下。   “你走开,你不要欺负我弟弟!”   “死丫头!”林王氏一把把小秋挥到了边上。   林王氏虽然年纪大,可乡下的老婆子力气也不小,一下子把小秋推到了角落,一头撞在桌腿的棱角上。   “小秋!”林然然眼睛登时就红了,猛扑过去抱起小秋。   这下,屋子里全乱套了。其他人也没想到短短瞬间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红霞嫂冲过来帮着一起抱起小秋:“这是咋说的!哎呀,小秋没事儿吧?”   “林武兴家的,你太缺德了!那咋说也是你孙女儿,你咋能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手?“   “我咋了?一个死丫头片子,你们可都看见了,是她先对我动手的!”林王氏磋磨孙女都成习惯了,除了林丹丹林萍萍两个还能得她一点好脸色,林芳芳和没爹没妈的小秋就是她的出气筒,拧一下踢一脚那是常事儿,在她看来压根没啥。   林然然慌张地捧着小秋的脸,“小秋,看看姐,没事吧?”   “没……没事。”小秋浑身发颤,还勉强冲林然然露出一个笑容,但是脸色仍然惨白。   林然然让红霞嫂抱着小秋,一言不发地捡起棍子转身冲林王氏走去。   林王氏还在那儿说得唾沫横飞:“咋,一个死丫头片子有啥金贵,还打不得哩?!过去我当丫头的时候,我老子娘还不是一样……哎哟!你干啥,死丫头你敢打我!”   林然然举起棍子就冲她劈头盖脸地敲下去。   其他人见状,忙一拥而上拦住林然然:“然然,咱不生气啊,她是老糊涂了!”   ”她咋说也是你奶!别动气别动气……“   林然然咬肌鼓起,被其他人死死拦着,还猛挥棍子要敲死林王氏。奈何林王氏人老,动作却利索,抱着头满屋子乱窜,躲在其他人身后还指着林然然叫嚣。   林丹丹反应过来,指着林然然叫道:“你敢打奶!我去告爷爷,告我爸去!”   她话音未落,林然然反手一棍子就敲在她脸上,林丹丹鼻血长流,嗷地一声捂住脸嚎啕起来。   “你去告!把林家人都给我叫来!今天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们没完!”林然然嘶声叫道。   “你还敢撂狠话!你个死丫头,给我等着!我让你爷来收拾你!”林王氏虽然没被打着,但也得狼狈不堪,死丫头贱丫头骂个不停。   其他人道:“还不快走!还想挨打哪?”   林丹丹捂着鼻子,搀扶着林王氏往外跑,林王氏一脚跨在门里,又想回来又忌惮林然然的棍子,直叫:“我的篮子!我的篮子!”   林丹丹也不敢进去,还是一个大娘把那篮子鸡蛋递过来,林王氏挎着鸡蛋,两人一溜烟跑了。   林王氏搞事的功夫,村里人都见多了,只能七嘴八舌地劝了林然然一通才离开。红霞嫂道:“哎,然然,你奶……林王氏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你得当心点。”   “她想算了,我还不想就这么算了呢。”林然然抱着小秋,脸色冰冷。   红霞嫂忙道:“你这孩子可别犯傻,那老婆子是出了名的难缠,咱就当被狗咬了,别去沾惹她。啊?”   林然然不吭声。   红霞嫂还怕她想不通,晚饭也拉着她跟两个弟妹去自己家吃了。有铁蛋、铁牛两个小子陪着,小秋小景才露出了笑脸。   林大关回来的时候,听红霞嫂说了这事儿,也道:“林大叔听说这事儿,把林婆子骂了一顿,她们不敢再来了。”   林然然嗯了声,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两天,林家人那边居然无声无息,大家伙也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得益于林王氏的那一场大闹,村里人都知道了林然然这里有东西可以换,都陆续上门来。林然然的存货也换得差不多了,布料、饭盒、胶鞋已经都换完了,剩下的砂糖、鸡蛋糕也被人陆续换完,只剩下一些肥皂、针头线脑。   相应的,林然然的厢房里堆了不少鸡蛋、粗粮和细粮,钱也有几十块进账。   这天中午,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在厨房吃饭。一盘炒牛奶,一盘糖醋肉,一碗嫩嫩的鸡蛋羹,点了一勺子猪油和酱油,别提多香了。   自从小秋和小景吃了打虫药后,两个孩子的脸色就越来越好了,胃口也越来越大。可被林王氏一闹,小秋和小景就又被吓着了。   小景年纪小,恢复得还好一点,吃了几口好吃的就开心起来了。可小秋却一直精神不振,这几天林然然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可她仍然不怎么想吃,嘴唇也没有血色。   小秋本来心脏就不好,经不得吓。看着她这幅样子,林然然更是心疼,夹了一块糖醋肉放在她碗里:“小秋,这个肉不好吃吗?”   “好吃。”小秋把肉扒拉进嘴里,努力做出一个好吃的笑容来。   林然然笑道:“要是不想吃就算了,姐姐待会儿给你开个罐头,上次孟姐不是给了个樱桃罐头吗?”   “我也想吃罐头!以前妈妈给过,甜甜哒。”小景赶紧举手。   “小馋猫。”林然然刮了刮小景的鼻子,冲小秋道,“小秋想不想吃呀?”   小秋想到记忆里甜滋滋的糖水罐头,点点头:“想。”   林然然看着小秋眼睛里冒出的光,暗暗松口气。这孩子被林王氏吓破了胆子,一直都是闷不吭声。在林然然的多重努力下,她才渐渐的开始敢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难得见小秋有点精神,林然然笑道:“那咱们快点吃,吃完饭就开罐头。”   “嗯!”这下,小秋总算大口吃饭了。   林然然把鸡蛋羹舀进他们碗里,自己也抓紧时间吃饭。冬天的饭菜凉得快,再磨蹭都要冷了。   “砰砰砰!”一阵砸门声忽然响起,吓得小景把饭都喷了出来,直咳嗽。   “开门!快开门!”那砸门声越来越响,门口有不少人,还有人扯着嗓子吼。   “姐姐!”小秋哇一声哭了,跳下凳子扑进林然然怀里。   “别怕!姐姐去看看。”林然然对小秋和小景道,“你们别出来,知道吗?”   小秋把小景抱在怀里,惊慌失措地点点头。   谢宅的大门被踹得直颤悠,外头有人砰砰拍门:“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砸了!”   “砸什么砸?私闯民宅吗?”林然然抽走门闩,哗啦一声拉开门。   一群带着红袖箍的人和村里看热闹的团团挤在门外,为首的一个抬脚正要踹门,不防门忽然开了,差点摔进去。   众人只看见一个穿蓝布棉袄的少女站在门里,冷冰冰看着自己。   林卫东忙站稳了,大声道:“你就是林然然?”   林然然一眼就看见钻在人群里的林王氏和三婶,冷冷挑了挑眉:“是我。”   林卫东掸了掸自己红袖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来干啥的。”   林然然道:“不知道。”   “嘿,你跟我装傻是吧?”林卫东作为稽查队大队长,这些日子可是呼风唤雨,谁看见他这红袖箍不吓得屁滚尿流的,在他看来林然然这就是在故意挑衅她。   林然然笑了笑,一脸求知欲地看着他:“请问你是来干啥的?”   不知道为什么,林然然这幅态度让林卫东觉得更不得劲了。不过他还是咳嗽一声,沉声道:“有人举报你倒买倒卖,我们就是来查抄非法物资的!”   “谁举报了?有什么证据?”没想到林王氏在这儿等着她呢,林然然反问。   “啥证据,进去一搜不就知道了!东西全堆在西厢房哪。”二婶嚷嚷道。   “原来又是你们。”林然然盯着林王氏。   林王氏带着几个儿媳妇孙女都来了,本来躲在一边看热闹的,被二婶这么一嚷嚷,所有人都看向她们,用脚趾头也想得到是林王氏搞出来的。   没想到这林王氏居然能干出举报自己亲孙女儿的事,村民们都鄙夷地交头接耳,也有那眼红说酸话的:“嗨,咱们农民就该老老实实在土里刨食儿。干那投机倒把的事儿,那钱是好挣的吗?”   听到这话,林王氏立刻挺起腰杆,冲稽查队道:“二狗子,我亲眼看见这死丫头堆了满床的肥皂啊胶鞋啊,还有那老些鸡蛋粮食,你们快抓她!”   一听到这些东西,稽查队个个眼睛绿得跟狼似的,推开林然然就往里涌。   “你们给我站住!凭什么闯进我家里!”林然然把门栓狠狠一砸,林卫东及时闪开才没被砸中。   林卫东瞪眼道:“你这个投机倒把犯,还敢袭击我这个大队长!看我不抓你去矿市场劳改去!”   “我看该劳改的是你吧。”林然然冷笑,“我一不是地主而不是资本家,我祖上三代都是根正苗红,我爸爸还是工人,为国捐躯了。你去打听打听,你这么欺负烈士遗属,你这才是跟无产阶级专政作对!”   “你……你瞎说八道!我可是一颗红心向着党!”林卫东被林然然说得急赤白脸地道。   “你光说有啥用,挖出来让大家伙看看,你这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呗。”红霞嫂从人群里挤出来,满头大汗的,身后跟着林大富和林武兴一行人。   “然然,没事儿吧?”红霞嫂挤到林然然身边。   林然然摇摇头:“没事。”   林武兴则是冲林王氏呵斥道:“你这老婆子!又来裹什么乱!”   “我裹啥乱啦?”林王氏梗着脖子道。   林武兴抹了把脸,心累得慌,这老婆子咋一天比一天糊涂,闹个没完呢?   林大富披着大棉袄,嘴里叼着半截烟头,严肃地看着林卫东一群人:“这又是咋?林卫东,破四旧、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会儿你们还没闹够?又来欺负人家几个孩子干啥?”   林大富在村里威望高,林卫东也就是个晚辈,他刚才在林然然跟前的那点儿威风这会儿都没了,赔笑道:“叔,我这是执行任务。有人举报她投机倒把,在村里倒卖细粮。那可都是国家严打的物资啊,我咋也得查一查吧?”   “瞎胡闹。人家说啥你就信啥?然然就一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倒卖个啥?”林大富道。   林卫东道:“她倒卖细粮,鸡蛋!还有啥肥皂,哦对,还有饭盒!那可是不锈钢饭盒!”   林大富眼睛看着地上,吸一口烟:“村里人换几斤粮食,那还不是常事儿。都抓,抓得过来嘛?”   “那可不。”   “二狗子,你家前儿还拿两斤小米儿换了火柴哪,你咋不抓?”   村民们纷纷揭短。   “去去,别叫我小名儿,我现在叫林卫东!”林卫东怒道。   三婶忽然细声细气道:“那可不是这样说。几百个鸡蛋,上百斤细粮,这完全够得上拘留标准了。”   林然然向她看去,三婶脸色看着挺憔悴,穿回了乡下土布衣裳,跟前些日子那穿戴鲜亮气色红润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不过对上林然然的眼神,那可是阴恻恻的。   看来是有备而来了,连拘留标准都打听清楚了。   林武兴立刻呵斥她:“老三家的,闭嘴!”   三婶撇开眼,没吭声,显然是不再对林武兴的话言听计从了。自从上次他对林然然低头,给了林然然几百斤粮食,林武兴在林家的威信已经产生了动摇。林武兴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他用力吧嗒一口没点着的旱烟杆,直叹气。   李贵媳妇儿道:“哟,几百个鸡蛋,自从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咱们全村的鸡才剩几只啊,能攒下这么多鸡蛋?”   “咋攒不出来?”林王氏嚷嚷道,“你们谁家舍得吃个鸡蛋?还不全攒着换盐换钱哪?”   “有没有的,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嘛。”二婶嚷嚷道。   林丹丹忙帮腔:“东西都在西厢房堆着哪!”   林大富道:“查啥查,小姑娘家家的房间是由着你们搜的吗?”   “嗨,有没有的,搜完不就知道了。”林卫东一招手,“搜!”   “站住!凭什么搜我房间!”林然然阻拦道。   “你是不是做贼心虚啦?要不咋不敢让人搜?”二婶和林王氏看热闹不嫌弃事儿大地道。   “你们少在这儿裹乱!我还说你们倒买倒卖呢,咋不去你家搜?”红霞嫂帮着拦道。   几个跟林然然换过东西的女人也帮腔,跟林王氏几个对着吵起来,场面一时间乱得不可开交。   林然然被用力推开,林卫东带着稽查队直接闯进了门,在林王氏的带领下冲到西厢,一脚踹开门。   “东西就在这儿!就这儿!”林王氏带头冲进房间里。   稽查队挽起袖子,跟闻到肉味儿的狗一样窜进去,鸡蛋和细粮!这要是缴获了,他们不仅能立上一功,自己也能狠狠咬上一口肥肉!   眼看着那些人闯进厢房,红霞嫂紧紧抓住林然然的手臂:“然然!”   林然然捂住脸,忽然大哭起来。红霞嫂忙安慰着她,冲林大富急道:“大富叔,你可得帮然然说句话啊!”   林大富深深吸了一口烟头,把烟头丢地上用鞋底碾了碾,硬着头皮走上去道:“卫东啊,你看……”   林卫东倒是先从房间里出来了,脸色微妙。林王氏在屋子里嚷嚷:“不对哇,东西哪?明明见她放床上的!肯定藏起来了!”   “啥?”红霞嫂忙跑进房里一看,西厢房的床上干干净净,就放着一篮子鸡蛋,两袋粮食,看样子不超过十斤。东西哪?   林王氏也在房间里疯狗一样乱翻,把整整齐齐的铺盖摆设全翻乱了,楞是多一颗粮食都没能翻出来。   “这不能够!肯定是这死丫头藏起来了,你们快找找!”林王氏不死心地抓住一个稽查队队员。   “起开吧你!死老太婆,害我们白出工!”一个稽查队队员不耐烦地推开她。他们干这个多久了?房间里有没有藏东西,一眼过去啥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房间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子,能藏个啥?再说了,那篮子鸡蛋和粮食就大大方方地摆在床上,哪有藏东西不藏干净的?   林大富的眼睛在林然然和林卫东身上转了转,心里门儿清了,背着手不吭声。   这时,林然然把手放下来,冲林卫东怒道:“你们继续搜啊!搜出什么来了!你们不是要抓我吗?走,咱们现在就上公安局去说个清楚!”   说着,拽住林卫东的领子就往外走。林卫东想挣开,几个女人也一拥而上,扯着林卫东道:“人家小姑娘家家的房间你说搜就搜,我看你是想趁机耍流氓!”   “走!跟我们上公安局说去!”   “这……这是个误会,误会!大富叔,你快帮我说句话啊!”林卫东被扯得招架不住,连忙冲林大富求饶。   林大富咳嗽一声,看着天:“二狗子,这事儿是谁起的头,责任就得谁担着。”   “是……是林老婆子!她说林然然家里窝藏几百斤粮食,还倒卖肥皂饭盒的!”林卫东立刻明白过来。   “她就是个没文化的乡下老婆子,瞎咧咧哪。”林武兴忙道。   林卫东擦着汗,冤枉道:“我们也调查过,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村里可有不少人从林然然这儿换了肥皂和饭盒哪。”   “是,这就是从林然然这儿换走的肥皂!上面有国营供销社的标志,这就是她倒买倒卖的证据。”一个稽查队员送上一块肥皂。   林大富看了眼,这可真是证据确凿。村里的确有不少人都换了林然然的肥皂,他也不能睁着眼睛替她辩解。   林然然冷笑道:“是,我是帮着几个乡亲从城里带了肥皂。这就叫倒买倒卖了?我收钱了?你叫乡亲们出来问问,谁没有托人拿粮食进城换东西的?”   “你还狡辩!”林卫东指着林然然道。   “那你刚才搜出了什么?你有人证还是物证?”林然然道,“大家伙说说,如果托人从城里带东西就叫倒卖,那以后谁还敢瞎热心帮忙?要是拿粮食换点肥皂也叫倒卖,那以后咱们大家伙就擦亮眼睛,相互监督!”   林然然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道:“是咧,村里供销社要啥啥没有,然然好心帮咱们换肥皂,你们还来捣乱?”   林然然又冲林卫东道:“我之前是帮几个婶娘嫂子带肥皂了。那也是她们先给了我鸡蛋粮食,我拿进城去找熟人换的。你可以去公安局问问这违反不违反规定。这话我就撂下了,我从今天开始不做这种费劲不讨好的事儿了,以后大家伙要换啥,就自己亲自换去。”   这下轰然一声,大家伙全急眼了。 第38章   “我看有些人就是黑心肠,想占人家便宜没占着,就使坏举报!心肠坏透了!”   “人家早不是你孙女儿了,不要脸!”   “自己个儿买不着肥皂,还要害咱们也买不着!林王氏,我告儿你,我家孙子今年上学,那饭盒还没个着落哪!你个搅屎棍子!”   虽然有人眼红林然然赚钱,可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人家就是有本事弄来她们想要又买不着的东西。有些人动作慢的,还没从林然然这儿换着东西哪,现在全给林王氏搅黄了!要是说刚才还有人冷眼旁观的,这回全都把林王氏给恨上了。   林王氏闻言从屋子里窜了出来,叉腰冲骂她的人道:”你个烂+婆娘说啥!有种再给老娘说一遍?“   “你给我闭死那张嘴吧,还嫌丢人没个够?!”林武兴沉声呵斥。   “你没听见那烂+婆娘说我啥?你的气性哪儿去啦?我咋嫁给你这么个没刚性的东西。”林王氏冲林武兴骂骂咧咧道。   林武兴的血都冲上脑门了,举起手就冲林王氏打去。   林王氏非但没躲,还把脑袋凑上去,直往林武兴身上撞:”你打,你打!我嫁进你家几十年啊,给你生了仨大儿子,你就这么对我啊!“   她一边撕打林武兴一边拖长嗓子又嚎了起来。   大家伙看猴儿似的看着他们。这一边,林卫东一个头两个大,装模作样地冲林然然教育道:“你这些行为虽然还够不上量刑,但也属于倒买倒卖范畴了!看在你改过自新,答应从此不再犯法的表现下,我……”   “二狗子,你脚上那双新胶鞋咋来的?你要把你妈也抓啦?”一个大妈挥舞着扫把冲向林卫东,她昨儿刚跟林然然换了双胶鞋,还定了一个铝饭盒哪,“你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   林卫东抱头鼠窜:“啊哟!妈,我这是在办正事儿,你别捣乱!哎哟!”   带头的队长都跑了,其余稽查队队员你看我我看你,呆在原地不知道咋办了。林大富道:“你们查出啥了?还查?!”   “走了走了。”稽查队员们灰溜溜走了,以为他们就想来呢,谁没有在林然然或者黑市上换过东西,把这些倒爷抓了,他们能得啥好处?   要不是林王氏跟他们说林然然家有不少鸡蛋粮食,他们才不来招人恨!现在好了,东西没捞着,还把乡亲们全得罪了。   经过李王氏的时候,一个队员恶狠狠警告道:“你这老婆子敢谎报军情!你这是对稽查队的极大蔑视!”   “你们咋不抓她!”人群里有人叫道,“这老婆子成天欺负孙女儿,还要把孙女儿卖了!”   “就是!”大家伙跟着起哄道。   林王氏这下吓得脸色蜡黄,连连道:“凭啥抓俺?那死丫头就是卖了……”   “别咧咧了!都跟我回去!”林武兴一声怒吼。他一向信奉当面教子,背人教妻,可这老婆子咋就越来越不像话了呢?   “都给我站住。”林然然慢悠悠出声,这下闹哄哄的人群全安静下来了,都盯着他们瞧。   ”死丫头,你还想咋?“林王氏一肚子火,从林武兴身后冒出个头。   林武兴恨不得锤死这老婆子,僵着老脸冲林然然道:“然然,有啥事儿?”   林然然双手抱胸看着林武兴,似笑非笑:“你们来我家闹这一场,诬蔑我倒买倒卖,这就想走?”   “那你还想咋?你干这事儿又不是我说的,村里人可都传开了!不信你问问大家伙!”林王氏怒道。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人群:“林老六家的,金花婶儿,还有你……”   被她点到名的人全往后躲,还有恼羞成怒骂起来的:“林老婆子你喷啥粪哪,俺啥时候跟你说了!”   “可不是你说的!”林王氏跳起来就要跟那人吵,被林武兴用力拉了一把。   “吵吵啥吵吵啥!”林武兴怒道,“别攀扯别人!”   林然然眼睛扫向那几个被林王氏点名的人,那些人都低了头心虚地不敢跟林然然对视。这几个人都是听到林王氏闹腾后闻风跑来换东西的,不是之前的那一批。换东西的时候倒是亲亲热热,背地里捅刀子也不见手软。   林然然现在还不打算理他们,冲林大富几人道:“大富叔,你们几位长辈都在这儿,今天我好端端被人泼了一身脏水,还拿我当投机犯一样抄家,你们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啊。”   林大富几人都是面面相觑,为难半天,还是推林大富出来。林大富咳嗽两声,冲林武兴道:“叔,这事儿是您家起头的,还是您自己个说吧。”   这又把皮球提给林武兴了。   林武兴叹口气,对着林大富几人一拱手:“是老头子没管好家里人,闹出这么一出。”   林大富一摆手:“这话跟我说没用,这闹的又不是我家。”   林武兴老脸涨得通红,没想到连林大富都已经不买自己面子了。他搓了搓脸,转向林然然道:“然然,这事儿是你奶糊涂,我替你奶给你赔礼了。”   林然然道:“就这?”   “那你还想咋!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的贱……”林王氏见老伴儿受挫,登时一蹦三尺高。   “啪!”林王氏话没说完,就被林武兴一巴掌抽得懵了。   林武兴的手都在颤抖,怒道:“你这老婆子,一天天的惹事儿没完了!人家咋招你惹你了,就这么容不下三个孩子?”   “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再让我看见咱家有谁来招惹然然姐弟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林王氏傻愣愣站在那儿,凹陷浑浊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半天没说话。   林武兴一口气说下来,咳咳咳嗽了好几声,只觉得胸口一股闷气。他严厉地扫视一圈儿媳妇和孙女们,道:“听见没?!”   “听……听见了。”二婶三婶和林丹丹林萍萍几人都不敢动了。连林王氏都挨打了,她们还敢说啥?   “嗷”地一声,林王氏窜了起来,狠狠挠在林武兴脸上:“死老头子!你打我,挨千刀的啊!我十几岁就嫁到你家,熬了几十年,给你生了三个儿子啊!你就这么对我,你个砍头鬼,不得好死……”   林王氏这一次没有拖长嗓音唱歌一样嚎啕,而是真情实感的伤心了。她嫁给林武兴后,头一年就生了大儿子,接二连三生了三个儿子,在婆婆妯娌跟前都站得住脚。林武兴为人有见识,也没跟她红过脸、动过手,可以说分家后她在家里就是说一不二的。   当了几十年的皇太后,今天林武兴居然当众打她,还是为了林然然这个分出去的贱丫头!   林王氏像受伤的母狼一样嚎叫着,扑到林武兴身上厮打起来。乡下老婆子撒泼的功力那是以一当十,谁也没反应过来,林武兴脸上就多了三道深深的口子,皮肉翻卷,都淌了血,林王氏还冲他又抓又挠。   “别打了,别打了!”其他人都是看热闹一样围着,嘴里干叫几声,肚子里暗暗好笑。   二婶也是咧嘴看热闹,三婶则是拉着自己的女儿林萍萍躲远点儿,免得被那疯老太婆挠到。林武兴狼狈不堪,躲闪着林王氏的攻击,他刚才那是气急了,也是做给林然然和其他人看,要不然咋给林然然一个交代?   这老婆子居然一点也不理解他的苦心,还这么当众发疯!林武兴不断后退,抬起胳膊挡着脸,还是被林王氏挠得生疼。他恼火地道:“你有完没完,你!”   林武兴没注意,一脚踩空台阶,往后咕咚滚了下去。   谢家宅子门口用青砖垒了台阶,这一摔可不轻!看热闹的人全傻了:“林大叔,您没事儿吧!”   “哎呀老头子!你咋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办啊!”林王氏也傻眼了,登时也不撒泼了,扑上去抱着林武兴干哀嚎。   再咋样,这也是跟她几十年走过来的老伴儿啊。何况现在大儿子没了,二儿子三儿子都跟她离了心。要是林武兴有个啥,她在这个家就没法儿呆了!   想到这儿,林王氏冲二儿媳三儿媳嚷道:“傻站着干啥!没看见你爹摔啦!老头子,你快醒醒啊!”   二婶三婶这才着急地围上来,一群女人和孩子围着林武兴傻看,叫爹叫爷的一顿摇晃。本来就牙关紧咬的林武兴被摇得更是只剩出气不剩进气了。   林然然:“……”   她眯眼琢磨着林武兴的表情,没看出啥来。而且林武兴那一摔可真不轻,年纪这么大了,可别给摔出个好歹来。特别是看着他被林王氏那群人一通摇晃,她都有些同情起林武兴来。   林大富只好站出来主持大局:“哎,快点把人抬起来,送村卫生所去!”   人群里出来几个青壮汉子,从红霞嫂家借了板车,把林武兴抬走了。林王氏扶着板车一路干嚎,背后跟着一串儿媳妇孙女儿,不知情的远远一看还以为林武兴咋了。   红霞嫂挽着林然然的胳膊道:“然然,快检查下房间少了啥,有啥被弄坏的,趁着大队长在也可以给你做主。”   林大富也冲林然然道:“今天这事儿是你受委屈了。要是有啥损失,咱们大队肯定不能叫你吃亏。”   “算了。都闹成这样了,我就当破财免灾了。反正我房里也就是我爸妈留下的那点儿东西。”林然然一脸大度,她这么懂事也让林大富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林然然咬死了要让他们给个交代,他还真不知道咋办。稽查队那群人可不是好惹的,跟疯狗一样,谁都不愿意招惹他们。而林武兴家都闹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林武兴这一摔会不会就此嗝屁,他还能去雪上加霜?   林大富的气还没吐出来,就听见林然然道:“不过……”   怕的就是这句话。林大富苦笑道:“不过啥?”   “不过我这屋子也该修一修了。屋顶漏雨,窗缝透风,还有那口井也得淘。这事儿我早就想说了,今天既然大家伙都在,我就请您给我拿个主意。”   “这好办!”林大富的心重重掉回原地,语气都轻快了,大包大揽道,“这屋子也算是村里的公产,是该修一修了。再说了,然然今天受了这么大委屈,咱们队肯定得帮你这个忙。现在大家伙都闲着,我回头商量一下,找几个会木匠活的、有把子力气的来给你帮忙,瓦和砖从大队拿!大家伙说,行不行?”   “行!”众人痛快地响应。   林大富这个顺水人情做得好,大家伙的天秤很容易就倾向弱者,现在一听也都没意见。   林然然笑眯眯道:“那我就先谢谢乡亲们了。我不会让大家白出工,这工价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这话就见外了!乡里乡亲的帮个忙哪能算钱嘛,咱可是社会主义一家亲。”林大富道。   大家伙也道:“是咧!咱们村儿互相搭把手,哪能算钱!”   林然然忙一一谢过。   商量好这件事,大家伙也没心思看热闹了,都各自回家。   红霞嫂几个媳妇儿帮着林然然把弄乱的厢房收拾好,稽查队那伙人抄家还真是全套的功夫,啥东西都翻出来了,要是林然然真把粮食鸡蛋藏在这儿,肯定被抓包。   女人们都好奇道:“然然,你把东西藏哪儿啦?我当时可吓坏了,生怕你被抓包。”   “就是,昨儿个我还看见你床上堆了那老些粮食哪。”   “怪了,你藏床底啦?没有哇。”   ……   女人们七嘴八舌地问着,林然然笑而不语。还是红霞嫂道:“行啦行啦,问啥问!人家藏东西的地方能让你知道?”   “对了,这可是地主家的房子,那地主老财藏东西肯定有那……那地道啥的!然然,你是不是把东西藏地道里啦?”   “得了吧,你当是演电影哪!”女人们互相嘲笑起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被岔开了。林贵媳妇儿问林然然:“然然,你是不是真不打算干下去啦?”   林然然苦笑道:“你们也看见了,我今天可是差点被抓去劳改,我还敢干嘛?我干这个本来也就是帮帮城里的阿姨,顺道帮咱们乡亲。可我还有弟弟妹妹要养呢,我真不干了。”   这下女人们都急了,咬牙切齿地骂道:“都是那林老婆子捣鬼!”   “还有那林老六家的,那几个碎嘴婆子跟林王氏都是一伙儿的。见你换了那老些东西,眼红了!”   仇恨再一次稳稳地拉到林王氏身上。 第39章   不仅是林王氏,连带着告密的几个女人都被恨上了。   红霞嫂啐道:“没良心的玩意儿!然然好心给她们换东西,居然反咬一口!”   在场的几个女人赶紧表忠心:“那种没心肝的事儿咱们可干不出来。咱们口风紧着哪,然然,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说的。”   林然然笑道:“我当然知道各位婶娘嫂子不会干那种事儿。不过最近我肯定不会进城了,省得生是非。再说马上过年了,我也得准备一下年货吧。”   女人们都很惋惜,但林然然说得在理,她们也只好告辞走人。红霞嫂临走前还跟林然然约定:“然然,明儿个腌咸菜,你早着点啊!”   “成!”林然然答应着。   又是一个好日头。林然然在院子里支起长竹竿,把清洗好的被单晾上。还好空间里热水是源源不断的,否则光是洗被褥就能把她冻出冻疮来。   “羞羞羞,小景又尿床。”小秋和小景排排坐在门槛上,仰着脸看林然然忙碌,小秋还用手指刮着脸嘲笑小景。   “哼!我不要跟小秋姐玩儿了。”小景气鼓鼓地背过身。   林然然噗嗤一笑,小秋这孩子也学坏了,居然学会开玩笑了。林然然一边往竹竿上放被褥,一边道:“谁让小景睡前非要喝麦乳精了?以后晚上都不准喝太多水,要尿尿就叫姐姐,要是再尿床,我就让你铁蛋哥和铁牛哥都来看看你画的地图。”   “哇不要不要!小景以后晚上不喝麦乳精了!”小景扑过来抱着林然然的大腿撒娇,扬起的小脸像只做了坏事的小狗狗。   林然然被他逗笑了,抱着他道:“这才乖。来,姐姐给你冲杯麦乳精去,再给你拿块芸豆糕好不好?”   “我要吃红豆团子,香香的那个。”小景提条件。   “好,就给你吃那个。”林然然没忘了小秋,“小秋要吃什么?”   “鸡蛋糕!”小秋的口味极其专一。   “好,姐姐给你们拿。”林然然去厨房了。   从玻璃罐子里挖出两勺麦乳精,用开水冲开搅匀。麦乳精是用小麦芯和奶粉制作成一种营养饮品,在六七十年代可以说是相当受欢迎了。这个时候的东西也很货真价实,麦乳精带着一股浓浓的麦香,又有奶香,喝起来香醇润滑,香甜可口,比牛奶还受孩子们的喜欢。   小景是看见林然然带回来的东西里有麦乳精才想喝的,这个时代有哪个孩子不想喝麦乳精呢?虽然囤了不少牛奶,但对于弟弟妹妹这样的小心愿,林然然一向是无条件满足的。当场把准备卖的几罐麦乳精全截留下来,留着给弟弟妹妹慢慢喝。   只是小景太馋了,昨晚缠着林然然撒娇要喝一杯麦乳精才睡觉,林然然没扛住他的撒娇大法,结果一觉起来水漫金山,只能苦笑一声自作孽。   还好空间里的时间走得慢,林然然洗了被褥出来,时间也还早。她把被子晾完,打发弟弟妹妹去红霞嫂家玩儿,自己背着东西向林大富家去了。   在路上,她遇到了一群奇怪的队伍。稽查队那群人押着七八个人走来,这些人用绳子捆着,看着老弱病残,好几个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的,只是现在都是一身的尘土和颓败。   好些孩子追着这群人起哄笑闹,还有冲他们丢石头的,这些人被砸中了也是一声不吭,只是低头躲一下,让孩子们更高兴了。林然然看见红霞嫂家的铁蛋也在孩子堆里起哄,叫道:“铁蛋!你干什么呢!”   “然然姐!”铁蛋蹦蹦跳跳到林然然身边,兴高采烈道,“这群是反动派,来劳改的!我们看热闹哪!”   林然然皱眉:“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用石头砸人家很好玩儿?”   “我没有砸,是林志航他们砸了,我就是看看。”铁蛋见林然然脸色不好,连忙道。   “别看了,以后这种热闹都不准看,知道吗?”林然然虎着脸。   “知道了……”铁蛋乖乖道。   林然然掏出几颗糖给他:“跟铁牛一起吃。小秋小景都在你家呢,快回去跟他们玩儿,今天都不准带他们出去乱跑知道吗?不然我告诉你妈。”   铁蛋抓着糖喜笑颜开地往家跑:“知道了,谢谢然然姐!”   稽查队押着那群人继续走,队伍里有人走得慢了,被稽查队一脚踹在屁股上。边上的人立刻扶住他,一行人像历经折磨却不知反抗的老牛一样,被押着走远了。看热闹和起哄的村民和孩子还追在后头,欢声笑语如同看猴戏。   走到林大富家的院门外,林然然才调整好心情,露出一个笑容推门而入。王秀英带着儿媳妇正挽着袖子,在院子里摆弄咸菜呢,“大娘,嫂子,腌咸菜哪?”   整颗芥菜抹盐杀出水,挤干后一颗颗晾在洗干净的竹篾筛上,院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菜干香和咸味儿。   “呀,然然来啦?来就来,咋还带东西哪!”王秀英把手里的咸菜递给二儿媳林艳,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迎过来笑道。   林艳看见林然然手里大包小包的也是笑眯了眼,轻快道:“娘,剩下这些我弄,你快招呼然然进屋坐坐。”   “来,然然,咱们来堂屋,你大富叔也在哪。”王秀英把林然然往堂屋领,“孩儿他爹,然然来啦。”   林大富家的堂屋里烟雾缭绕,林大富叼着根烟愁眉坐着。   “呀,你又在屋子里抽烟,看这一股味儿!”王秀英解下围裙狠狠扫了扫那烟雾,冲林大富一顿唠叨。   林大富没辙地把烟在鞋帮上摁灭了,珍惜地搁回兜里,冲林然然招呼道:“然然来啦。”   林然然笑道:“大富叔,你咋又抽上纸烟啦?我上回给你弄的那些烟还不够?”   林大富刚才抽的烟是自家纸卷的,林然然看得清楚。林大富不好意思地笑笑,王秀英快言快语道:”都是然然你,给他弄那几包烟,把他给兴的!见人就发,去了大半包。现在自己个儿倒舍不得抽了,烟屁股里的烟丝还抠出来用纸卷着抽哪。”   林大富被揭了老底,直道:“你这婆娘话忒多,还不去给然然倒杯热水喝!”   “知道!”王秀英笑道,“然然你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林然然被按着坐在椅子上,忙道:“不用,大娘您别忙了。”   “用的用的,你坐着!”王秀英忙颠颠走了。   林大富追道:“加点儿糖!”   林然然噗嗤笑道:“大富叔,您那烟不用省着抽,抽完了我那儿还有呢。”   “你可别破费了,钱得留着给小秋小景哪。”林大富摆摆手,“这阵子我总咳嗽,你大娘看得紧着咧,不让我抽。”   “这倒是,烟不是好东西,对健康不好。不过我这次带的鸡蛋糕和麦乳精可都是补品。”林然然笑着把带来的一网兜东西搁在桌上推过去。   “才说了别让你破费别让你破费,你这孩子咋又带这老些东西!”林大富扎煞着手道。   林然然笑道:“您别急,这些东西是大娘托我带的。”   “孩子他爹,外头有人找。”王秀英端着杯热腾腾的水进来了。   “那然然你坐,我出去看看。”林大富披好棉袄出去了。   王秀英把水递给林然然,笑道:“刚才还没来得及问,然然你帮大娘换了啥?饭盒换了没?”   “您自个儿看嘛。”林然然笑眯眯接过水吹吹,喝了口。滚烫的白开水里加了冰糖,甜滋滋的,是乡下人待客的最高礼遇了。林艳还抓了好几把地瓜干来,这时候的地瓜干都是纯天然,切成丝,晒得又干又硬,嚼起来有股甜滋滋的味儿。   林然然一边吃地瓜干,一边回答王秀英的各种问题:“这个铝饭盒比不锈钢的好,瞧这扣子,一扣上特严实,翻过来都不会漏汤。”   “胶鞋是按您给的尺码,两双。”   “这是糖?”林艳拿着一个纸包喜滋滋地问。   “哦,这可不是白砂糖,打开看看。”林然然笑道。   林艳好奇地拆开纸包,见牛皮纸里是金黄剔透的流沙:“呀,这是啥?”   “这不是白砂糖吗?咋是这个色?”王秀英也凑过来,稀罕道,“真是漂亮,金灿灿的。”   “那是黄砂糖。”林然然笑着解释道,“也叫金砂糖,这个泡水喝才香。”   林艳凑近了一闻:“真有甘蔗的香味儿嘿,颜色又漂亮。”   “行了行了,快包起来,别受潮了。”王秀英催促道,爱不释手地看着桌上的一样样东西,道,“然然,这些一共多少钱?”   林然然道:“您上回给我拿了两百个鸡蛋和三十斤粮食,再拿五块钱就得。”   王秀英掏出钱算给林然然,忽然道:“不对,这罐子麦乳精和鸡蛋糕不便宜吧?这就不止五块钱了。”   林然然笑道:“这是我送的年礼。这鸡蛋糕用牛奶鸡蛋做的,小虎子和刘奶奶肯定爱吃这个,麦乳精给小龙。这回没弄着奶粉,下次我进城再帮您问问。”   “这……”王秀英看着那些东西,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非要拉着林然然在家吃饭,“艳艳,快去把腊肉切两块蒸上,留然然在咱家吃饭!然然,陪大妈唠唠嗑,晌午一块吃饭!”   “大娘,不用了,我出去还有事儿呢。我就等大富叔回来,问问他修房子的事儿。”林然然拉着王秀英。   正好林大富进屋了,愁眉紧皱,叼着根烟吞云吐雾。   “你咋又抽上了!这味儿刚散你又来!”王秀英嫌弃道。   林大富一脸颓丧:“嗨,你知道个啥!”   见林大富这幅表情,林然然起身告辞道:“大富叔,那您忙着,我先走了。”   “哎,然然,你留下吃饭,我都让艳艳蒸上腊肉了。”王秀英忙道。   “我看大富叔还有事儿,我就不多留了,改天吧。”林然然笑道。   “也好,我待会儿还得去村委会开会哪。”林大富摘下烟夹手里,对林然然道,“然然,你那修房子的事儿我已经安排下了,就让大关领着人去给你修,后天动工。”   林大富也没忘了林然然的事,说了几个人名,都是他们女人跟林然然关系不错,人又忠厚又力气的:“你也不用给工钱,到时候管顿晌午饭就成,知道吗?”   “哎,麻烦大富叔了。”林然然想了想还是问:“大富叔,我今天看见村里来了一群人,那些人……”   林大富深吸一口烟:“我还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心烦。那些是城里打下来的□□、臭老九,咱村也分到了几个。我正发愁怎么安置哪。听上头的意思是要给他们劳动改造,可那些一个个老的老,病的病,能干个啥?”   林然然隐隐觉得,最乱的时代要来了,连他们这个小小的甜水村也开始被硝烟波及。   林艳抓着把葱探头问王秀英要做馒头还是擀面,听见这话道:“刚才虎子也去看热闹了,说那些人被绑成一串儿,还要关牛棚去,是不是真的?”   “去,别瞎说!”林大富一敲桌子,心情很差地道,“就是为这个烦哩!上头也没给分配口粮和住处,听林卫东那伙人的意思是一点粮食也不肯从公账里出,就丢牛棚里,由着他们去。”   “咋听着怪渗人的,跟当初斗地主老财似的。一点儿粮食也不给,可不是要把人饿死哩?”王秀英搓了搓胳膊。   林然然咬了咬嘴唇,道:“大富叔,这些人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咋也得保证他们的基本生存吧。上头说让他们劳动改造,可没说让他们活活饿死。”   “那能咋办?林卫东他们那伙人口风硬得很。再说,这些人也不知道要留多久,要是待个三五年,咱们村还真没那么多口粮养这些闲人。”   林然然道:“那也不是这样说。这冬天多冷啊,牛棚那儿四处透风,也住不下这些人。养猪场那儿不是有空宿舍吗?让他们先住着,等开春了再腾呗。开春了他们自己个找野菜、下田赚公分,咋也能糊口。”   林然然一边说一边觑着林大富的脸色,补充道:“……咋说都快过年了,要是赶牛棚去住,可不得冻死病死?多不吉利啊。”   “是啊,都要过年了,要是哪个死在咱们村,那不是找晦气吗!”王秀英一拍大腿。   林大富眉毛抖了抖,掐灭了烟:“是这个理儿!咋也得把这个年过去再说!”   听到林大富的话,林然然暗暗松了口气,这是自己唯一能替他们尽的力了。想到在村口见到的那群衣衫褴褛的人,林然然的心里一阵兔死狐悲的伤感。那天在城里如果不是顾裴远出手相助,前几天要不是自己及时收好东西,现在自己的下场估计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暗暗警醒自己,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林大富冲林然然吩咐了一声:“然然,最近形势不好,你……别换东西了。”   “哎,我心里有数,您放心吧。”就算林大富不说,她也不敢再干这个了。   因为林然然坚持不肯留下吃饭,王秀英给林然然装了不少地瓜干,让她带回去跟弟弟妹妹一块儿吃。林然然装着一兜地瓜干,嘴里咬着一根,慢慢在村里溜达。   转了个弯,居然看见一个高个青年迎面走来,背着捆干柴。   “谢三哥!”林然然叫道。   今天出了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村子路边种着的桑树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顽强地指向天空。到处都是灰白、土黄,穿着小蓝花棉袄,水灵灵的林然然就成了村里的一道景儿。   她像寒冬腊月里长出的一朵花,水盈盈,让人眼前一亮,可惜一看就是不属于这里,迟早要被摘走的。   谢三不知道自己心口那股酸胀感从何而来,于他的身份而言,这种多余的感情是不应该存在的。这些年下来,他以为自己的五感早就应该磨钝了,这样才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和异样目光所伤。   可惜林然然压根不懂得他心里所想,脚步轻快地迎上来,带着笑:“谢三哥,我正要去找你呢。”   “什么事?”谢三垂眼,看见林然然细白的手指捏着根地瓜干,她的手指修剪得圆润干净,指甲盖都是粉盈盈的。   林然然注意到他的视线,把地瓜干递上去:“这是王大娘给我的,你要来一根?”   “……”谢□□开一步,“不了。什么事?”   “这地瓜干真的挺好吃的,你们是不是吃腻了,个个都不爱吃。”林然然想到在林大富家也没人吃这个,有些惋惜。   “不过这地瓜干味道的确不太好,还有改进的余地。我家还有百来斤地瓜,等回头我做了地瓜干再请你吃,保证好吃。”林然然絮叨道。   谢三没说话,用他那双很深的眼睛看着她,面无表情。   还好谢三一贯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林然然才不至于觉得自己被人讨厌了。她笑道:“我现在不是住着谢家的老宅子吗?那口井要找人淘一淘,听说谢三哥你淘井和木匠活都是一把好手,我想请你……”   “我没空。”不等林然然说完,谢三就沉声打断,咬肌鼓起,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起。   “我会付你工钱的。我都打听过了,淘井一次是十块钱,我还包你一天两餐。”林然然掰着手指细数,“除了淘井,房子还有不少地方要修的,这种好事我可是第一时间想着你哪。”   “我说了不去!你另请高明吧!”谢三硬邦邦丢下这话,背着柴大步走开了。扬起的风从林然然脸上冷冷刮过,简直像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林然然:“……谢三!你……!”   谢三虽然一向语气冷淡,但表现得这么冷硬和敌意还是头一次,林然然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狠狠跺了下脚,手里的半根地瓜干也掉地上了。   她又没让他出白工,十块钱的工钱,十里八村的什么大师傅也能请了,这个谢三简直了,不识好人心!要不是念着他几次帮自己的忙,她才不会特地把这桩好差事送给他,真是气死人了。   林然然想着,脚下忽然窜过来个热乎乎的东西,吓得她哇一声跳起来往后退去。   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脏手捡起林然然丢掉的半根地瓜干就往嘴里塞。   “喂!别吃这个!”林然然忙抓住他的手。   “这是我捡到的!这是我捡到的!”小男孩在林然然手里用力挣扎,早把那根地瓜干塞进嘴里了,还含糊不清地嚷嚷着。   “这个脏了,不能吃!”林然然没办法地松开他,裤腿都被这小男孩踢出了几个脚印。   “能……能粗……”小男孩拼命伸直了脖子咽下去。那地瓜干又干又硬,看着小男孩的表情林然然都觉得喉咙一痛,可小男孩捂着肚子却是一脸的满足,还道:“你把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丢了,你浪费。我娘说浪费粮食会被雷公劈的。”   林然然嘴角抽了抽:“吃了东西还要咒我?你这孩子谁家的,我告你妈去。”   “别告诉我娘!她不让我吃别人的东西,她会哭的!”这小孩忽然激动起来,眼圈都红了。   没想到一句话把孩子吓成这样,也不知道他妈妈是多凶。林然然忙道:“我哄你玩儿呢,我不说,你放心吧。”   林然然从挎包里抓出一把地瓜干,拉开孩子的兜塞进去:“给你,以后别捡地上的东西吃,吃东西前洗干净手,知道吗?”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小孩看着鼓起来的兜,小脸红了红,还是没舍得说不要。   看小孩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是洗得很干净,想来是饿极了才会捡东西吃。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自己也不是救世主,顾不过来那么多人。   林然然没说什么,摸摸他的头就走了,背后传来一声小小声的:“谢谢姐姐。”   林然然笑笑,看眼时间不早,大步往家里跑去,红霞嫂还等着她腌咸菜呢! 第40章   红霞嫂家的小院子一向是干净整洁,今天却是摆开了天门阵,热闹得插不下脚。到处都摆着架子、竹编箩筛,挂着、晾着芥菜。   红霞嫂挽着袖子正坐在小马扎上,把盆子里腌出水的芥菜挤干净,小秋乖巧地蹲在一边看红霞嫂干活,时不时帮忙递个盐,擦把汗,把红霞嫂欢喜得直叫心肝儿。   一看见林然然,红霞嫂就叫唤开了:“然然,你咋才来,看我一个人忙得挪不开脚!”   “这不是有小秋嘛。”林然然舀水洗手,把围裙扎上。   红霞嫂喜滋滋道:“那是,咱小秋真是贴心,还是生闺女儿好。看那俩臭小子,带着小景不知道疯哪儿去了。”   “不会又看热闹去了吧?”林然然皱起眉头。   红霞嫂问:“啥热闹啊?”   林然然把刚才□□进村,孩子们看热闹丢石头的事儿说了。红霞嫂揉着手里的芥菜,愁眉道:“咋回事嘛,连教书先生都遭殃了,以后这日子……哎。”   “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了。嫂子,让你弄的芥菜弄得咋样了?水都晾干没?”林然然见红霞嫂不高兴,转移话题道。   他们两家商量好凑一起腌咸菜,反正红霞嫂家种的菜多,特别是芥菜、芥菜疙瘩和白萝卜这三样,都洗干净了水灵灵地摆在箩筐里。   甜水村的传统做法是挑最肥壮大颗的芥菜齐根砍下,剥掉外层的老叶,洗干净晾晒掉水分。按照十斤芥菜一斤半盐的方法,把芥菜里里外外都仔细抹上盐,一颗颗叠放进腌菜缸里,压紧。如此发酵一个多月后,芥菜就变成了暗绿色的咸菜。   一个多月的咸菜最容易入口,嚼起来又脆又酸,接近腌雪里蕻的风味。但是这咸菜可是要吃上一整年的,腌制久了的咸菜又酸又咸,如果空口吃,能咸得你喝下一壶水。家里炒制老咸菜的时候,就要先用开水过一道,去掉那股强烈的咸味。   咸菜最配猪油,把咸菜细细切碎,再切一点青椒,加猪油炒一海碗,别提多下饭了。要是能加上小杂鱼、泥鳅或者肥猪肉丁炒,那就是一碗相当上得台面的客菜。在带饭上学的孩子里,谁要是带了这么一盒菜去学校,那铁定能成为所有孩子羡慕的对象。   “然然,你说你这法子能成吗?”红霞嫂有点不放心地问。   林然然让她用盐抹上芥菜,杀出水来,然后再把芥菜挤干水分风干。然后也不用盐巴抹芥菜了,而是直接泡在去年腌制咸菜的老汤里。   这老汤可是好东西,每年的新咸菜泡进去,入味、发酵速度快,味道还好。家家户户的咸菜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靠的就是一坛好老汤。   可是林然然这法子也太讨巧了,省盐也不是这么个省法,万一咸菜不咸可咋办?   “能成,你就放心吧。”林然然笑道。   她径自去厨房忙碌了一通,把去年的老汤加入两斤盐巴,倒进锅里煮开,倒出来放在一边晾着。   料理完芥菜,林然然帮红霞嫂一起把芥菜头也处理了。芥菜头就是俗称的腌大头菜,甜水村也管这个叫辣根,因为没腌制到位的芥菜头有股辣味儿。   芥菜头的皮和梗非常老硬粗糙,都得刨掉。白萝卜则切掉樱子和须根,皮清洗干净就行。   两口咸菜缸都刷洗干净,涂上白酒杀菌后晾干。依次把腌制好的芥菜、芥菜头放进缸里,压紧。再把晾凉的老汤倒入咸菜缸里,一直没过所有咸菜,然后封口。   白萝卜也是如法炮制,单独腌制了一小缸。这么腌制的萝卜叫做水萝卜,颜色微微发黄,切成条咬一口,卜卜脆。不过别被它的外表骗了,空口咬上去,也能酸得你直哆嗦。要是遇到做得不好的,酸苦咸涩,除了下饭压根儿找不到吃它的理由。但是要做得好了,那是又咸又酸又脆。在甜水村,谁家女人害喜吃不下饭,就捞出条水萝卜,过凉水后拿辣椒、糖一拌,孕妇登时就胃口大开了。   做好这三样咸菜,还剩十几大白菜,肥肥壮壮地堆在那儿,红霞嫂擦着手问:“你大关哥下手没个准头,砍了这老些白菜,放着咋吃啊?”   南方跟北方不同,不爱在家里堆积青菜。那白菜就自己长在地里,要吃的时候去砍一颗,反正菜地也不远,这样还新鲜。林大关一口气砍了十几颗白菜回来,可把红霞嫂愁坏了——她没打算腌白菜啊!   林然然看着那些白菜,眼前一亮:“辣白菜!”   “啥?辣白菜?”红霞嫂道,“想吃辣的啊,那嫂子中午给你做。辣子多得是,我娘家送了好些哪。”   见红霞嫂误会了,林然然莞尔道:“不是辣子炒白菜,也是一种腌菜。”   “这经霜的大白菜最甜了,辣白菜做出来肯定好吃。嫂子,你把这些大白菜处理下。像这样。”林然然按住大白菜,从根部切一刀,然后用手撕成两半,再从根部切一刀,撕开两半。一颗白白胖胖的大白菜就被分成了四份,用手撕开的大白菜形状自然,而且更容易入味。   红霞嫂看懂了,十分利索地处理起大白菜来。然后把大白菜也抹上盐,放在大盆里等着杀出水。   “然后哪?”红霞嫂期待地看着林然然。   林然然笑眯眯道:“然后哪,先吃晌午饭。白菜得腌几个钟头,杀出水才能用。”   红霞嫂一拍脑门:“哎哟!你看我这忙得,都忘了做晌午饭了。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吃吧。”   “成,那我灶上还有一点肥肉片,我拿过来炒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林然然跟红霞嫂都亲成一家子了,也不见外地留下来,帮着红霞嫂一起做饭。   把早就发好的面拿出来加糖揉匀,切好后上锅蒸。   咸菜缸里剩下的最后一条老咸菜被清洗干净,切得碎碎的。林然然拿来的几片肥肉片下锅煸炒出油,肥肉片也翻卷缩小,从透明变成了微微的金黄色。   “哎哟,这么老些油!”红霞嫂瞥见林然然要下咸菜,赶紧抢过来,用勺子把猪油往碗里捞,“这么老些油,都能吃上一星期了,你看你这大手大脚的!”   红霞嫂一副肉疼的样子,搞得林然然哭笑不得:“咸菜没油不好吃。”   “那油多了还闹肚子哪!”红霞嫂不肯,“你就是不会过日子,得跟着嫂子学!”   林然然只好趁红霞嫂不注意的时候把油又倒回去一勺,赶紧下咸菜末,加上切碎的青椒,炒得香气四溢,厨房门口冒出几颗小脑袋:“然然姐,今天吃啥!”   “妈,我饿了!”   小景嚷嚷:“姐姐,我也饿了!”   “行啦,洗手去!成天野在外头,就吃饭最积极!”红霞嫂笑骂。   林然然又做了盘清炒白菜,拌了盘甜酸萝卜丝,剩下的咸菜丁煮了一碗汤。这顿饭可以说是相当简单,但是一上桌却大受好评。   那咸菜汤煮出来热腾腾,酸咸开胃,而且点了猪油,别提多香了。酸甜萝卜丝更别提了,孩子们争着吃,铁蛋说这个比供销社卖的甜萝卜干都好吃。   林然然被夸得笑意盈盈,许诺下午给铁蛋多做点儿这个甜酸萝卜丝。   “放了糖的你都说好吃!”红霞嫂吃着馒头喝着咸菜汤,笑道,“这个拌萝卜丝我做一冬天了,咋不见你爱吃?”   林大关吃了口萝卜丝,就着咬一大口馒头,道:“是好吃,你尝尝。”   “是吗?”红霞嫂将信将疑,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嘴里嚼嚼,然后又夹了一大筷子。   大家伙都笑了,铁蛋还得意地道:“妈,比你做的好吃吧?我然然姐做的就是好吃!”   “没良心的!那以后你都去你然然姐家吃饭去。”红霞嫂拿筷子头敲铁蛋的脑袋。   “来,铁蛋以后都跟着我吃饭。铁蛋吃得那么香,连带着小景都能多吃一碗饭呢。”林然然笑道。   热热闹闹地吃完饭,收拾好饭桌,白菜也腌制得差不多了。把腌制出的水挤掉,白菜放在流动的水下清洗干净,沥干水。林然然回家取了两个梨子,一瓶鱼露,开始弄辣白菜。   红霞嫂娘家送来的干辣椒,用小磨盘磨成粉。一大碗蒜头,两块姜,剥皮捣成泥。梨子和白萝卜切丝,备用。   取一碗糯米粉,加水调匀后加热,再倒入辣椒粉、糖和盐搅拌,再依次倒入蒜泥、姜末、萝卜丝、梨丝、韭菜段和鱼露,搅拌均匀,就成了一锅红彤彤的辣酱。   “嫂子,你把辣酱抹在白菜上,每一片菜叶和菜梗都要抹到。”林然然一边说一边示范给红霞嫂看。   “成。不过这是啥做法,这么辣做出来咋吃啊?”红霞嫂干惯了活儿,看一遍就会,做得比林然然还利索。   林然然笑道:“这是韩……朝鲜族的做法,做出来不会很辣的。咱们先做一点儿,要是你觉得好吃,下次多做点。”   “你从哪儿学的这么多古古怪怪的做法,还朝鲜族。”红霞嫂啧啧感叹着,不过林然然每次做出来的东西都很好吃,她也跟着学了不少呢。   林然然道:“我妈妈以前喜欢研究食谱,我都是跟她学的。”   “是这。”红霞嫂道,“这些白菜我来弄吧,看你手都红了。你去腌萝卜丝,那些小家伙都爱吃这个。”   林然然的手白白嫩嫩的,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也没干过啥粗活,今天又是腌咸菜又是腌辣白菜,一双手浸得通红。被红霞嫂一说她才觉出手上很痛,只好道:“成。”   中午红霞嫂又切了不少萝卜丝,林然然加上蒜、糖、梨丝和辣椒,又做了一大盆甜辣萝卜丝。红霞嫂也把辣白菜都抹好了,林然然道:“这辣白菜封起来,一个月就能吃了。到时候我教你咋做辣白菜汤。”   “成啊。剩下这么多萝卜,切切晒了吧。”红霞嫂一刻也闲不住的,看着还剩下的半筐白萝卜,提议道,“咱们村种的萝卜多,吃都吃不完,愁人,换成粮食该多好。”   甜水村去年冬天种了好些萝卜,可谓是萝卜大丰收,白白嫩嫩的萝卜从土里冒出头,大得像小猪仔的脑袋。整个大队无论老小都去帮忙了,可以尽情地吃,只是不能带走。   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甩掉泥,老道的农民看一眼就知道这萝卜甜不甜,是甜脆的擦擦土就啃,老的就直接甩堆里去。等吃了两三天,连孩子都腻味了,这萝卜吃几个是脆甜,可不顶饿,连着吃上三天,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   除了交公的,每家每户都发了几百斤萝卜,加上自家自留地里种的,把甜水村村民吃得是闻萝卜色变。   “行啊,萝卜干也挺好吃的。”林然然脑子里冒出好几种萝卜干的做法,赞同了。   红霞嫂和林然然一人一把菜刀,一个砧板,坐在院子里嚓嚓切萝卜,一边聊天。太阳照在身上暖呼呼的,还挺惬意。   林然然道:“大关哥这几天咋总不见人,忙啥呢?”   “跟谢三上山打兔子去了。”红霞嫂道,“看看年前能不能添点儿肉。”   甜水村背靠一座大山,山里物产丰富,果树、松树很多,却没有猛兽,狍子、野兔这种小型动物就很多,运气好的还能打到野猪呢。   林然然一听到谢三就哼了声,用力地切着萝卜,跟砍仇人似的。   “咋?轻点儿轻点儿,那是砧板,不是仇人!”红霞嫂心疼道。   “我就不乐意听谢三的名字。”林然然气道。   红霞嫂奇道:“咋?他得罪你啦?”   林然然气呼呼地把今天遇到谢三,请他淘井却被甩脸子的事儿说了。说完还道:“你说他是不是很古怪?我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他干嘛这么凶?”   林然然本以为红霞嫂肯定会跟她同仇敌忾,没想到红霞嫂半晌没吭声,叹口气道:“这也难怪他。你忘了你这间宅子本来姓啥了?”   “谢……!难道?”林然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红霞嫂苦笑:“咋不会?当初谢家可是咱们村的大地主,姓林的都是他家的佃户。要不是土改,他现在可是大少爷哩。”   林然然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谢宅,谢三……她怎么压根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可能是谢三平时给她的感觉太沉默了,她想到那个气质阴郁,沉默得让人忘记他存在的谢三,还是有点愣神。   红霞嫂愤愤不平道:“那谢老爷子可是出了名的善人,也没欺压过佃户,结果一土改,村里那群人冲进谢家,砸的砸抢的抢……那么大一家子,就剩下当时才两岁的谢三、谢三奶奶和他怀孕的娘。一家子被赶进牛棚里,他娘生他妹妹的时候又难产走了。哎……”   “就这,那群人还总欺负他家,给他家分的地也是最次的。还是队里看不下去,给他们分了间破屋子。还好现在谢三长大了,自己也争气,打猎、干农活样样都来得。”   “谢三居然是地主家的少爷……”林然然呐呐的,脸上忽然烧了起来,她还叫人家来自己老宅淘井修房子!谢三没有当场揍她,那涵养是相当的好了。   林大关跟谢三的关系好,红霞嫂爱屋及乌也挺喜欢这个沉默的青年,说了一通才发现林然然满脸内疚,忙安慰道:“你一直住在城里,不知道也正常。谢三不会放在心上的。”   “哎……我真是太……”林然然懊恼地丢下菜刀,想到谢三看自己的那个表情,还有当时滔滔不绝的自己,就坐立难安。   红霞嫂刚要说啥,几个女人走了进来:“切萝卜丝哪,然然也在?”   林然然抬头一看,是几个有点眼熟的女人,一进来眼睛就四处看,还冲林然然笑嘻嘻地打招呼:“瞧然然今儿这身打扮,多好看,城里回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皮子也这白嫩!。”   听她说得倒三不着两,林然然笑笑没吭声,用眼神问红霞嫂。红霞嫂皮笑肉不笑道:“金花婶儿啊,来随便坐,看我这一院子下不去脚的,我给你拿个板凳?”   一听这名字林然然就想起来了,那天林王氏说走漏口风,拿肥皂告发她的,可不就是这几个女人么。她们现在来是想干什么?   金花婶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就是见日头好,找你拉拉话儿!”   “那成。”红霞嫂继续切着萝卜,对林然然使个眼色:“然然,就剩这俩了,时间不早,你快回家做晚饭吧,要不小秋小景回来该嚷嚷饿了。”   “哎。”林然然答应着站起来,收拾好自己带来的盆碗,冲那几个女人打个招呼就走了。   “然然这就走啦?不坐坐?”金花婶几人招呼着林然然,林然然走回自己院子里关上门的时候还能感受道那些女人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   呵,不用想也知道她们是来干嘛的。别说她现在不换东西了,要换也不会再跟这种人做生意。村里人有淳朴的,也有这种小心眼、见风使舵、卸磨杀驴的。她不会再同一个坑上跌两次了。   院子里晾着的床单被褥都干了,散发着一股香皂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林然然收下来抱回床上铺好,坐着发了会儿呆,忽然跳起来去翻箱子。   从林王氏手里把东西要回来后,她还没什么时间仔细翻看呢。林建彬两口子要养三个孩子,又要被林王氏一家吸血,留下的东西其实不算多。   一口大铁锅和厨具都放在了厨房,剩下的就是衣服、被褥、鞋,还有一个手电筒算大件儿。   林然然打开装衣服的樟木箱子,把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都抱出来。   原主母亲徐红晴留下不少的衣服,呢子大衣,毛衣,开衫,连衣裙,旗袍,一步裙,应有尽有。林然然一直眼馋这些衣服,只等自己长高了就穿。不过今天她可不是为了欣赏这些衣服,她挑了两件颜色老气、厚实的罩衫毛衣,又从自己的衣服里挑了两件。   林建彬留下的衣服家里也没人能穿,他的衣服大部分是工装,厚实、耐磨,可惜太招人眼。林然然只好放回去,翻出几件厚实柔软的套头毛衣,白衬衫,七八成新的套头汗衫,还有长裤。   这个时候的衣服可都是实打实的真材实料,特别是那毛衣,徐红晴手艺好,买了上好的羊毛线,织出来的毛衣样式好看又保暖。林然然挑了又挑,精简出几件最低调的,用块大蓝布打成包袱放在一边。   小秋小景跑进屋里,看到林然然摊了满床的东西,好奇道:“姐姐在干嘛?”   “这是小景的衣服!”小景抓着自己的一件嫩绿色毛衣嚷嚷道。   “是你的是你的。”林然然好笑道,“别弄乱了,姐姐收拾东西呢。”   “我现在就要穿,漂亮。”小景一边说一边揪着自己毛衣的下摆,非要换上。   “你真是,小小年纪就这么臭美。”林然然没辙地给他换上。   “这个里面是什么?”小秋拍拍那个包袱。   “都是不穿的衣服,姐姐要送人的。”林然然随口道,“把架子上的那件毛衣拿来。”   小秋跑去拿,林然然就拿出包鸡蛋糕也放在包袱上。这包鸡蛋糕是她自己做的,加了奶油,又香又软。   “给,姐姐。”小秋把一件深色毛衣拿来了。林然然一看愣了下,这毛衣颜色比较老气,一看就是属于年纪大的女性。小秋怎么把这件毛衣拿来了?   这件毛衣不是她的,而是顾老太太的。上次在她家养病,老太太心疼林然然的棉袄单薄,给她拿了件自己的毛衣穿在里头。林然然离开得急,也就忘了把衣服还给顾老太太。   回来后她把毛衣洗得干干净净,准备下回进城再还给她老人家的,可能是小秋给弄混了。想到这,她忽然想起在城里的那段日子。   在那栋小洋房的短短几天,是林然然来到这个时代过得最轻松踏实的几天,除了挂心弟弟妹妹外,她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温饱,担心极品们来找茬,也不需要强撑着当一个家长,而是被顾老太太当成一个孩子来心疼,还有顾裴远和顾元元陪着她。   她这么急匆匆地跑回来,也不知道顾小胖子会不会生她的气。她可留下了那么多好吃的,省着点吃能吃一个星期呢。不过按照顾小胖和他哥哥的食量,估计三天就……   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那个顾裴远,人长得那么好看,可眼光那么毒。她不跑,还等着被拆穿自己的秘密?   林然然努力把自己的那点儿内疚感给打消了,反正她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进城了。顾裴远和顾小胖子是放寒假来探亲的,估计也早就已经离开临安城了。   林然然把这件毛衣叠好放进箱子里,招呼弟弟妹妹:“该吃饭了,去洗洗手。”   看着两个孩子去洗手了,林然然直接从空间拿了几盘菜出来。一碗彩色蔬菜丁,一盘小炒肉,一盘自己发的清炒豆芽菜,热腾腾地摆在桌上,再配上三碗白米饭。   弟弟妹妹们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林然然忙忙碌碌地假装涮锅,招呼他们道:“吃饭啦。”   只要没人看着,林然然就是这么投机取巧。她在空间里做了不少饭菜,反正恒温保鲜,要吃的时候取几盘就好,极其省事。毕竟在乡下做顿饭,每天光是洗锅擦灶台洗碗,就够她忙活一整天了。   还有烧柴的问题,用土灶就得烧柴火,家里的那点柴火还是林大关给她送来的,这半个月她没怎么开火还够用,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村里人要烧柴火,都是自己上山砍,孩子们闲暇的时候也会提着小篮子去捡柴火。可林然然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肯定是不会去劈柴砍柴的,也不能指望林大关替自己解决——人家好心是一回事,她自己得拎得清。   要烦的事儿真是太多了,林然然一边戳着饭粒一边盘算着,她得找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来解决柴火问题。   谁知道一回神,两个孩子都吃完了,也不下桌,就那么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干嘛这么看我?我脸上有饭粒?”林然然被吓了一跳。   小景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的道:“罐头!姐姐说吃完饭就给开罐头!”   “是了,姐姐都给忘了。”林然然一拍脑门,那天她答应两个孩子,乖乖吃完饭就开一个罐头,结果被林王氏给闹得鸡犬不宁就忘了,没想到两个孩子记到现在。   林然然去房间把罐头拿来,上次孟姐送的,一个红的樱桃罐头和一个黄的黄桃罐头,放在桌上:“自己选,开哪个?两个都开也行。”   “开一个,还有一个过年吃。”小秋道。   “我们小秋真会精打细算。”林然然笑眯眯地摸着小秋的脑袋,夸得小秋脸红红的。   “吃红的!”小景道。   林然然教育道:“女士优先,让姐姐先选懂不懂?”   小景眨眨眼睛,很乖地把罐头推给小秋:“姐姐选。”   “开红的。”小秋笑道。   “姐姐跟我选一样的!开红的,开红的!”小景笑得咧开嘴,拍着小胖手。   罐头是个圆圆胖胖的玻璃罐子,用铝制口封着,要开这个可麻烦了,林然然从空间拿了个螺丝刀沿边缘撬一圈,听到呲呲的放气声后用力一撬,啵地一声掀开盖子。   “姐姐好厉害!”两个小孩趴在桌子边满眼崇拜。   搞得一头汗的林然然登时充满了成就感。找来三个洁白的碗,长柄勺子伸进去舀出一颗樱桃,红艳艳的樱桃去了核,浸得水莹莹,像一颗颗红玛瑙,倒进碗里,汤汁也是晶莹剔透的红色,像糖浆一样微微粘稠。吃一口,酸甜冰凉的滑进喉咙里,跟新鲜的樱桃相比别有一番滋味。   林然然那个年代已经没有人吃罐头了,超市里随处可以买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鲜水果,水果罐头对于他们而言既无营养,也没有吸引力。可在这个时代,一瓶水果罐头可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美味。   供销社的柜台上,水果罐头摆得高高在上,只有送礼、提亲、探病这种重要场合才有人送水果罐头,得到水果罐头的人家也舍不得吃,都是珍而重之地锁在柜子里。只有孩子生病了,嘴里没味道,闹着要吃甜的,大人才舍得打开柜子,拿出那瓶水果罐头。   “正好小秋得喝药,就着罐头吃就不苦了。”林然然把一碗黑褐色的中药放在小秋面前。   林然然每天都记着给小秋熬药,药一天都没断过,眼看着小秋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她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再熬那些死贵的药也没那么肉痛了。   小秋已经喝习惯了,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吃药得哄着骗着,捧起药一饮而尽,小脸还没皱起来,一勺子冰凉香甜的樱桃就塞进嘴里:“好甜!”   “真好吃!”小秋和小景抓着勺子,吃得脸颊鼓鼓的,一派满足。林然然托着下巴笑吟吟看他们吃,把自己碗里的也倒给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来这个时代后吃的东西太少了,她总觉得这个时代的东西格外美味,特别是看着两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她就觉得自己的胃口又旺盛了一点。   接下来的两天,林然然忙忙碌碌的打包东西,把大帆布盖在被褥、箱子上。又检查好自己的东西,免得到时候弄出什么乱子。   一大早,红霞嫂就上门了:“你大关哥带着人就到,你东西收拾好没?女孩儿的东西别乱晒乱晾的。”   林然然正啃着花卷就辣白菜,走出来顺手塞一块馒头进红霞嫂嘴里,道:“都收好啦。”   “就是淘井的人没找着,人家说了年前不开工了,得等年后。”红霞嫂嚼了嚼嘴里的馒头,眼前一亮,“好吃,这馒头咋还有股牛奶味儿?还有甜豆沙?”   “就是牛奶豆沙花卷。”林然然笑嘻嘻道,“回头我教你做。”   “成啊,过年咱就做这个,比花馍好吃多了!”红霞嫂细细嚼着。   不多会儿,林大关就带着几个男人来了。林大关带来的人跟他一样,都是寡言老实的汉子,带着工具。在院子里,林大关给他们安排好各自的工作,他们就忙碌起来。   厢房和厨房的屋顶都漏雨,他们架着梯子上屋顶,用新瓦、稻草把破损的地方补好,墙面脱落和墙角的老鼠洞也都细细补好。这些泥瓦料都是队上出的,如果是自己单独去买,钱还是一回事,关键是费事儿。要是请人就更费事儿了,林然然一个小姑娘还容易惹上麻烦。林然然想到这些就很感激林大富和林大关他们。   红霞嫂不放心林然然一个人跟这些汉子待着,拉着林贵家的几个女人来林然然家,坐堂屋里一块穿草珠子,权当打发时间。   这草珠子是田边垅头常见的一种野生薏苡仁,结出的果子像野酸枣一样大小,外壳光滑油亮,呈黑褐色的桃子形或栗子形,还有一种罕见的圆而黄的,那可要让孩子们抢破头了。   小孩子和女人们在农闲时候,就会在野地里收集草珠子,攒下千万颗后就可以动工了——串帘子。农村人舍不得用布当帘子,这种草编帘子不花钱,又耐用,当然就成了农村人的心头好,家家户户都有这种帘子——别小看这草珠子串的帘子,能用上几十年也不坏。   草珠子当然也要经过加工,洗干净后上锅蒸一次,这样的草珠子才能保证不开裂,而且外表圆润油滑,有种古朴的味道。   草珠子外壳油润,用锥子对准中央的小点一扎,中间有一个天然的孔道,正适合穿线。红霞嫂的一大箩草珠子已经蒸好了,按照颜色分成两箩,一种是黑褐色,一种就是罕见的黄白色圆珠子,她打算用黄珠子串个花样出来。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拉家常,帮着串珠子,看似艰巨的工程很快就初见雏形。年味儿越来越重了,女人们嘴里聊的不再是自家的烦难,婆媳妯娌的关系,而是年夜饭。   乡下人过日子仔细俭省,一年到头就盼着年夜饭能够开开荤,打打牙祭。听女人们一块肉、二两油都要计算着,用到点子上,林然然居然也体会出一种真正过日子的踏实感。   “然然,你那天做的萝卜丝可真好吃,我照着你的法子做了,全家都爱吃!你给咱们出出主意,还有啥好吃的菜色,让咱年夜饭也丰盛些。”林贵媳妇儿问林然然。   那天红霞嫂家的萝卜丝做好了,给关系好的邻居都送了一点,这也是乡下人的习惯,反正也不是粮食,而是不用钱的萝卜丝。大家伙吃了都夸好,还跑来问林然然怎么做,林然然大方地教给了她们。这样一来,林然然在村里的人缘也就越来越好了。   听到大家伙七嘴八舌地问自己,林然然就想了几道摆盘漂亮味道又好的素菜,跟她们细细的讲解做法。   正说着,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干活的男人们都面色奇异地看着来人。   林然然奇怪地顺着众人视线看向门口,也愣了。林贵媳妇儿年纪轻,失声道:“哎……他怎么来啦?!”   来人瘦瘦高高,背着一圈绳子和工具,正是谢三。他站在院门口,被众人怪异的目光看着,唇角不动声色地抿紧。   这间宅子古色古香,明亮宽敞,昭示着他祖上的荣光,也是他祖上作为地主的罪证。二十年来他从未踏足过这里,村里人也从没想过,他有一天居然会站在谢宅的门口。   男人干活和女人聊天的声音都没了,院子里一片死寂,气氛渐渐尴尬起来。   “谢三哥!你来啦。”少女嗓音呖呖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林然然脚步轻快地迎上去,“快请进来。”   请谢三进来?众人互相交换着眼色,都觉得十分诡异。谢三这种又倔又硬的脾气,怎么可能进来谢家老宅?   红霞嫂心里发急,林然然不知道谢三家的情况,要是当众被谢三给了没脸,那就下不来台了。   她刚想出声提醒林然然,就看到谢三居然迈开腿,进来了!   不单是红霞嫂,大家伙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要知道二十年来,谢三可连谢家老宅都没走近过,更别提走进来了!   “谢三哥,你是来?”林然然一边招呼着谢三,一边小声问。   谢三把肩上扛着的一圈绳子丢在地上,闷声道:“淘井!”   “谢三哥是我请来淘井的!大关哥,你来帮把手?”林然然笑吟吟高声道。   林大关也反应过来了,忙应了声,招呼几个人过来帮忙。淘井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力气、技巧和胆色缺一不可,他们村只有谢三会这个。   谢三脱了上衣,把绳子缠在腰上,下井去了。男人们都围在井边,忙活了很久绳子才动了动,他们一起使劲儿,把谢三拉了上来。   谢三浑身湿漉漉的,脸色傻白,冻得不轻。林大关赶紧把棉袄给他披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就送到了他面前。   氤氲白气后是一张水灵灵的脸:“谢三哥,快喝点姜汤暖暖。”   谢三接过,坐在院子里歇气,手指微微发颤。林然然不知道,淘井人都不愿意在冬天接活。井下寒气太重,换作身子不好的,淘完一口井赚的钱还不够药钱。   男人们又各自忙起了手上的活儿,女人则拉着林然然,嘀咕道:“然然,你咋叫他来了?你不知道他是谁?”   林然然道:“他还能是谁?谢三哥啊。”   “他是地主家的儿子!这宅子以前就是他家的,成分可不好哩,实打实的地主!奴役咱们劳动人民,活该被打倒!”那女人轻蔑地瞟了眼谢三,谢三背对着她们坐,挺直的背脊微微僵硬,显然是在这个院子里无所适从。   “那又怎么样?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又不是地主!他奴役你们家了?”林然然反问道。   女人还没发现林然然的脸色不对,继续道:“那就是地主嘛,国家都说他是地主,又不是我说的。要不咋给他分最次的地,公分也拿得最少。”   “谢三哥为人如何,长了眼睛的人都会自己判断,而不是听别人怎么说。我把话撂这儿了,谢三哥是我请来帮忙的,谁要是说他闲话,那也就是撕我的脸。”林然然直接沉下脸。   林然然在村里,除了撕林王氏的那几次,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好说话,啥时候见过她翻脸。那女人一下愣住了,其他人也都屏住气,没人吭声。   还是红霞嫂出声打破尴尬:“就是,谢三那孩子人又勤恳干活又卖力气,你们就说说你们家有事儿的时候,他是不是都帮过手?还说人家闲话,好意思吗你们。”   “是,是,人家老谢家是不错,不是那种丧尽天良的地主。”   “然然别动气啊,榴花婶儿也就是随便说说。”大家纷纷打着圆场,可没人敢再说谢三的闲话了,又哄着林然然开始聊年夜饭的事儿。   背对众人的谢三捏着手里的碗,仰头一口气喝干,姜汤又辣又甜,烫得他喉管到胃里都是热辣辣的,眼前也蒙了层雾气。   谢三把碗撂下,忽地起身,加入到干活的汉子里。林大关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个鼓励的眼神。   汉子们热火朝天地忙到黄昏,厨房里就飘出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惹得他们频频抽气,还有人偷偷地朝厨房看的。   有个小伙问林大关:“大关哥,咋这香!听说这然然做饭特好吃,是真的吗?”   “待会儿你不就知道了?”林大关抽他脑袋一下。   恰好林然然从厨房里冒出头来:“饭就好,你们别忙了,洗把手吃饭!”   “好,吃饭了!”林大关喊了一嗓子。   男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纷纷擦脸洗手。没人注意到谢三背起自己的工具,沉默地走了出去。   今天在堂屋支了桌子,一大盆面热腾腾地端上桌,大骨头加白萝卜熬的汤底,香气扑鼻。红霞嫂带着林贵媳妇儿上菜,蒜薹炒肥肉片,蒜泥蒸茄子,虎皮青椒,老奶芋头……   林然然笑着把一瓶白酒开了放上桌,忽然道:“谢三哥呢?”   男人们捧着碗狼吞虎咽,香得舌头都快咽下去了,哪有人注意到谢三,林大关想了想:“刚才不还在呢吗?”   林然然跑到门口一看,外头暮色四合,哪里还看得见谢三的人影。 第41章   林然然家的院子里不复清净,而是从早饭后就开始叮叮当当的响,男人们在院子里、房顶上忙得热火朝天。   既然要改造,就要一次性改造彻底。一方面是物资都由大队上出,一方面是林然然担心小秋的身体,虽然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但林然然是不会委屈弟弟妹妹和自己的。   屋顶上仔仔细细修补了一遍,确认不会有任何漏雨的地方。墙角、院子里被老鼠钻洞的地方也都填补起来,院子里、墙角堆放的杂物全都清理走了,居然发现了一条冬眠的蛇,把林然然给吓坏了。要是没有及时发现,到了春暖复苏的时候,那蛇岂不是要在房子里乱钻?   林然然在空间的快递箱里找到了能驱虫蛇虫鼠蚁的药——她的厨房里囤积了很多食物,最要防备的就是蟑螂和蛇虫鼠蚁,谢天谢地她囤了一大箱。林然然毫不吝啬地把药粉和药剂喷洒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里,特别是厨房。甜水村地处江南,据红霞嫂说,到了夏天那厨房里可是蟑螂成灾,林然然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在自己的厨房里。   谢宅的院墙很高,墙上开了几个雕花门洞,林然然也请人用木板封上了缝隙。虽然不美观,却能安全一点,现在家里只有他们姐弟三人,万事都以安全为上。   仔仔细细检查下来,才发现房子先前被打砸过后,还是有不少地方都损坏了,家具也不够用。林大富听说后,派人找了大队仓库里堆积的一些老家具和木板,让林然然自己去挑选。   村里除了谢家,还有几个富农,家里不少好东西和封、建四旧的家具古董都被砸的砸,没收的没收,一股脑堆在仓库里积灰。   林然然挑选了一番,见那些家具古香古色,怕招惹是非,就挑了一张低调的楠木小茶几和长榻,还挑了几块好木板回来,请会木匠活的谢三帮自己打一套家具。   “大家辛苦了,喝碗热茶歇歇吧。”林然然提着一个茶壶和一大叠粗瓷碗,笑盈盈招呼着。   浅褐色的茶水热气袅袅,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现在茶叶已经不是高价商品,但在乡下人的眼里,仍然跟白砂糖一样,都金贵无比,只有招待贵客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平时招待熟人朋友,就是一碗白开水,再热情点就加一小块冰糖。林然然的空间里有茶叶,也不敢拿出来泡。   她今天泡的是玄米茶,也叫炒米茶,带着一股大麦香和淡淡的焦香,解渴暖胃。   “麻烦然然啦!”男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撩起衣摆擦把汗,接过茶水咕咚咕咚牛饮起来。   一碗热茶下去,出了满头汗,痛快!   林然然走到谢三身边,他还埋头锯着一块板子,用劲儿时手臂肌肉隆起。   “谢三哥,你昨天怎么走了?也不留下来吃饭。”林然然端了碗茶水给谢三,问道。   “……”谢三放下锯子,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接过那碗,放在嘴边要喝,就听到林然然又道,“是嫌我做的菜不好吃?”   谢三一僵,忙抬起头,却见林然然眼里带笑,脚步轻快地又走向下一个人。于是他又抿紧了唇角,那句“不是”咽了回去。   做了好一会儿的活,谢三身上腾腾冒起热汗,干脆脱了棉袄只穿一件单衣。他跟村里其他汉子不一样,三伏天也不会打赤膊招摇过市,这也是村里其他人诟病他的理由之一——摆地主家少爷的臭讲究。   他锯着锯着,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林然然对他说的是一句玩笑话。可他没有跟姑娘交谈玩笑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每每跟林然然说话都能把她惹恼,也许他最好闭嘴。   林然然对谢三的心理活动毫无察觉,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发现谢三越发沉默了,跟个闷油瓶似的。   晌午,林然然做的是一顿三和面馒头,大骨头萝卜汤,猪油炒的青椒咸菜丁,醋溜白菜,还有甜酸萝卜丝和辣白菜两样咸菜。   晌午饭吃得简单,男人们也不讲究,三三两两坐在院子里或者台阶上,一人一个馒头,就着菜和热汤吃得狼吞虎咽。   林然然还笑说:“今儿红霞嫂有事,午饭就我自己一个人张罗,简陋了点,大家一定要吃饱啊。”   “这还简陋?俺家过年都没这么香的菜!”林贵一口咬下一大块馒头,“这馒头真喧乎,还有甜味儿!”   “汤也好,这汤太香了,下面肯定好吃。”   大家伙七嘴八舌地夸奖道。   “那明天就吃大骨汤下面条呗。”林然然笑吟吟的,“馒头管够,大家别客气啊!”   林然然从厨房又捧出一箩刚出锅热腾腾的馒头,给众人发着,扫了一圈见谢三独自坐在台阶上吃饭。   林然然做的饭的确很好吃,普通的咸菜也能烹制出令人难以抗拒的美味。谢三吃掉手里的两个馒头,意犹未尽,一盆热腾腾的馒头就出现在他眼前。   “谢三哥,再吃两个。”林然然笑道。   “够了。”谢三垂眼。   “我一顿也能吃两个呢,你这么大的个子,吃这么点能够吗?”林然然压根不信,硬是把两个馒头塞进他的手里。   谢三愣了愣,看着手里白乎乎的馒头,就对上林然然悄悄眨巴的眼睛。他一扫其他人,其他人手里的都是黄色的三和面馒头,他下意识地把馒头塞进口袋里。   林然然又从箩里捡了两个三和面馒头给他,还往他碗里扒拉不少菜,“多吃点,别跟我客气呀。看你这吃相,要是吃大锅饭肯定抢不过别人。”   谢三不吭声了,埋头大口地吃起来,喉头吞咽。他在别人家帮工的时候,主家给的都是杂粮粥和荞麦面馍馍,顶多两个就不能再动筷子了。他这样的大小伙子,每天都是空着肚子干活,还时常偷偷省下一个半个带回去给奶奶和妹妹。至于大锅饭,他这种地主家的后代更是不准敞开吃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白面馒头,还让他随意吃饱。   是不是应该提醒她,她这么做很容易吃亏?   今天不留晚饭,干完活大家伙陆陆续续都走了,谢三坚持修好最后一张椅子,才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一抬头就看见一只白生生的手伸到自己眼前。   距离近了,谢三还能闻到那袖口传来的女儿家的馨香。   他猛地一退,这才看清林然然手上还捏着十块钱。   “谢三哥,上回淘井的工钱。”这些天一直没找到机会跟给谢三,林然然知道谢三不愿意惹人注目,特地留到这时候才给他。   谢三看也不看那钱,道:“我不要工钱。”   “为什么?”林然然楞道,“是不够吗?听说冬天下井辛苦,是不是得加一些?”   谢三终于看了她一眼,道:“这钱,就抵了你给我奶奶和妹妹的东西。”   “……小语告诉你了?”林然然的脸色一红,忽然有些发窘,“小语答应过我不说的。”   谢三语气有些发冷:“你以后别再去我家了,我不需要你同情。”   一句话戳得林然然猛抬起头来,瞪着谢三,半天才道:“你说什么?”   谢三下颚绷紧,定定看着林然然,没吭声,背起自己的工具绕开他就要走。   “谢三!你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上次是我不对,我不知道谢宅跟你的关系才请你来淘井的。我已经在做出弥补,处处跟你示好了,你犯得着理都不理我,生这么久的气吗?”林然然小脸通红,冲谢三连珠炮似的道,“我带点东西去看奶奶和小语,又关你什么事?扯什么同情不同情的,你很自卑吗?才觉得别人释放的善意都是在同情你?!”   这几天谢三对着她就跟锯嘴葫芦似的,林然然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逮住机会就冲谢三一顿喷。喷完了攥着拳头,站在那儿呼哧喘气,眼睛还泛着红。   谢三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看着林然然红扑扑的脸,还有因为动怒而显得分外灵动明亮的眼睛,张了张嘴,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副傻样落在林然然眼里,更是惹人生气。   “行,你不要钱,那我也不要你给我修的东西!”林然然说着,抓起谢三给小景做的小板凳就往地上砸,做了一半的饭桌也推倒了,谢三的木匠活做得结实,居然纹丝不动,林然然气得满院子转,捡起一个锤子就往上抡。   “够了!”谢三沉声喝道,一把将林然然拎到一边,离开他的作品远远的。   “我砸我自己的东西,关你什么事?”林然然怒道。   谢三默然无语看了她一眼,弯身把地上的东西都扶起来,收拾好,这才走向林然然伸出手。   他个子高大,手跟蒲扇似的,吓得林然然倒退了一步,脑子冷却下来,这谢三不会是想打她吧?   手里一轻,谢三拿走了那张钱:“这算淘井和木匠活的工钱。我会把活干完。”   “你……”林然然被谢三这三百六十度大拐弯弄得有些懵,还是气道,“你明天不用来了。反正大关哥也会木匠活。”   谢三看她一眼,语气是一贯的冷淡而执拗:“我会来。”   说完拎起自己的工具,迈开长腿走了,宽阔肩膀上洒落余晖。   “……”林然然扯了扯领口,她这十块钱给出去怎么就这么费劲呢,还惹得自己一肚子气。   这天之后,谢三还真的成了林然然家的常驻。房子的修缮工作已经结束了,谢三还是拎着他的工具继续来干活。   不过,除了那一天接受林然然两个白面馒头和十块钱后,他就不肯再要林然然给的任何东西。林然然没法子,只好想方设法多做点好吃的,每天用“吃不完浪费”为借口,打包一堆馒头和菜要谢三带回去。   谢三也不拆穿她,而是顺从地接受了,第二天干活就更不惜力气了。反复几次拉锯下来,林然然也发觉自己的好意很容易伤及谢三的自尊心,也就不再强求。   柜子修完修桌子,桌子修完修床腿。林然然发现他的木匠活真的很精湛,给他们三姐弟都做了小板凳,还有长条凳。林然然从仓库选的木板不少,他都能认出木材,还挑出几块香樟木板,说是老物件。   林然然看着那香樟木,问谢三会不会打箱子,谢三点点头,擦把汗又忙活开了。   这几天谢三总是来家里报道,干活干得热火朝天。林然然估摸着谢三是喜欢待在谢宅,毕竟是祖上留下的,也就随他去了。村里人倒没什么说闲话的,一是这些天在林然然家干活的男人多了去了,二是谢宅大门敞开着,跟红霞嫂家门对门,红霞嫂家的两个孩子和小秋小景屋前屋后的窜,并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也就没啥闲话好传。   今天又是个好日头,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红薯香。林然然蒸了一百斤地瓜,在院子里做地瓜干。小秋小景和铁蛋几个孩子,围着林然然看。   林然然切一个地瓜,几个孩子就拿一片尝尝,甜的就一起吃掉。地瓜有白瓤,红瓤和黄瓤的,白瓤的不甜,特别面,就丢开在一堆。红瓤和黄瓤的特别甜,都起了糖丝了,这样的地瓜晒成地瓜干才好吃。   “好了,别贪吃了,快帮我干活啊。”林然然笑道,“今天要是帮我晒完这些地瓜干,晚上我给你们做牛奶薯圆吃。”   孩子们欢呼起来:“好~”   孩子们按照林然然的要求洗干净手,把切好的地瓜片一片片摆放在干净的竹筛上。谢三帮着打了两个架子,把竹筛摆上去,地瓜片晒干水分后就成了纯天然无添加的地瓜干了。   谢三埋头干活,耳边听着林然然呖呖说着话,都是些日常絮语,却一点也听不厌。在这个小院子里,他暂时忘却了那些阶级斗争,自己身上沉重的枷锁,还有未来笼罩着的阴霾。   “哎,竹筛不够用了,铁蛋,去叫你妈妈拿两个过来。”林然然道。   “好嘞!咱们走!”铁蛋一挥手,几个孩子一连串追着他跑出去了。   “哎哟!”铁蛋一头撞在堵肉墙上,后面几个孩子开火车似的撞到了,一个急刹车。   铁蛋捂着自己的鼻子,一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你是谁呀?”   不速之客容色清冷,周身透着股与这贫穷山村格格不入的气场:“我找林然然。” 第42章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林然然头也没抬切着红薯,道:“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然然姐,你……你快看!”几个孩子呼啦啦跑回来,拉着林然然。   林然然一抬头,惊得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顾裴远穿着一件材质精良的大衣,围着灰色围巾,衬得他越发挺拔贵气。他一抬脚跨过台阶,径自走进院子,登时令整个小院蓬荜生辉,张口冷道:“我不能来?”   林然然:“……”   他这语气隐隐透着质问,看着来者不善。谢三默不作声,三两步跨到林然然身边,挡在他跟前。   “你是谁?”顾裴远眯起眼。   他一进院子就注意到了,这人跟林然然一个站一个坐,在院子里干着活,气氛那叫一个和谐。现在还挡在林然然前头,他们很熟吗?   谢三手臂肌肉绷紧,没动,眼底隐隐流露出狠劲儿。顾裴远慢慢眯起眼,他唇红齿白,甚至露出一个笑,却一点暖意也无,而是透着股戾气。   两个男人都从对方身上嗅到了敌意,谁也不让。   林然然被谢三的肩膀挡着,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见他们这幅剑拔弩张的架势,忙拉开谢三道:“谢三哥,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谢三看了眼顾裴远,并不很相信。   “是,他是我在城里认识的朋友,顾裴远。”林然然冲谢三笑道,介绍着:“顾裴远,这是谢三哥。”   顾裴远和谢三对视一眼,各自嫌弃地转开视线,不过刚才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林然然无暇顾及其他,冲着顾裴远一叠声地追问:““你怎么来了?你居然找得到这里?顾奶奶怎么样了,元元怎么样了?我最近也没时间进城去看他们,元元有没有忘了我呀?”   林然然的那句“朋友”让顾裴远唇角微翘,接下去的一连串问题就让顾裴远又冷下脸:“你还会担心他?一声不吭就跑了的人不是你吗?你知不知道小胖子在家哭了多久,哄都哄不好。”   谢三看着那并排站在一起,看着格外般配的两人,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他的目光落在顾裴远质地精良的外套,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裤腿,还有锃亮的皮鞋上。但比起这些,顾裴远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与气势,才是他永远不可能拥有的。   没有人注意到谢三是什么时候安静离开的,林然然被顾裴远谴责似的目光盯着,浑身不对劲。顾裴远的质问有种莫名的诡异感,好像她是什么抛弃妻子的渣男……反正低头就对了:“对不起,我那天没来得及跟他说再见。”   看着她粉白的脸,顾裴远哼了声撇开头:“这话你留着当面对他说吧。”   林然然:“啊?”   “然然姐姐!”门口忽然出现了一行人,为首一个矮墩墩的小胖子,冲林然然一边叫一边冲过来。   ……   “呜哇然然姐姐,我好想你呜呜呜呜呜……“林然然抱着小胖墩顾元元,一脸呆滞,完全没想到情况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她以为来的只有顾裴远一个人,结果却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厅堂里,两个警卫员把大包小包放在桌上,敬个礼就离开了。堂屋里眨眼间就剩下林然然,顾裴远,顾元元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叫蒋娜,十六岁,扎两条乌溜溜的辫子,长得挺漂亮,关键是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干部子弟。她自称是顾裴远的表妹,这次也跟着下乡来玩儿。   顾裴远话不多,顾元元赖在林然然怀里只顾着撒娇,全由蒋娜独自讲解:“顾奶奶可惦记你了,托我跟培远哥哥带了好多东西来看你哪。你瞧,这些都是。”   顾裴远这次带来的东西还真不少,都是稀罕的好东西。一大块新鲜猪排骨,一大袋土产,牛肉罐头、猪肉罐头,水果罐头,两包奶粉,一大盒饼干,上头都打着军用标志,还有一网兜大红苹果和橙子。另外两包则是小孩子的衣服和鞋。还有一个纸包,蒋娜想打开,却被顾裴远阻止了。   蒋娜讪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是裴远哥哥买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是奶奶吩咐准备的。”顾裴远面无表情纠正。   “这也太破费了,替我谢谢奶奶。”林然然感激道。   蒋娜忽然道:“顾奶奶可真疼你,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顾奶奶这么疼别的女孩子呢。”   林然然听她这玩笑的语气半真半假,也笑道:“顾奶奶是见我弟弟妹妹小,才多心疼一点。她肯定是最疼你这个表孙女的。”   “这倒是。我和裴远哥哥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还总在一个家属区里玩儿呢。”蒋娜得意道。   “我怎么不记得?”顾裴远忽然道。   蒋娜哽了一下,强笑道:“裴远哥哥记性真不好。”   说完,她就看着屋子强行转移话题:“然然,你怎么住这么大一间屋子啊?真好看。”   这间宅子是典型的江南宅院,整体是木质结构,青砖铺地。厅堂宽敞明亮,摆着一套老楠木桌椅,样式古朴简单,跟整间宅子很搭调。而且这房子冬暖夏凉,十分干燥,冬天坐在厅堂里就能晒到阳光,暖融融的。   “这里很清净。”顾裴远赞了一句。   蒋娜笑容一僵,仿佛不经心地道:“这么好的屋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怕不是地主家……”   “蒋娜。”顾裴远看了她一眼。   蒋娜赶紧住嘴,吐吐舌头:“我说错了,然然可别介意啊。”   林然然淡淡笑道:“这屋子就是队上暂时借给我住的,不是我家的。因为年久失修,还让乡亲们帮我整修了一下。”   怪不得,一个乡下丫头哪配住这么好的房子。蒋娜笑道:“怪不得院子里都是木头。对了,刚才我撞见个人从你家出去,那是谁呀?”   “那是我们队的谢三哥。”林然然笑道,“他会木匠活,帮我打家具呢。”   “他是你亲戚?”顾裴远忽然问。   林然然莫名道:“不是,怎么这么问?”   顾裴远道:“你叫他哥。”   “他年纪比我大,我不叫哥还叫叔?”林然然满头问号。   顾裴远加重了语气:“我也比你大。”   “……”林然然唇角抽搐,忍不住道,“顾奶奶说过,你生日是农历十月对吧?”   不等顾裴远开口,她马上补充道:“我户口本上的生日写晚了两个月,其实我是九月生的。”   “……”顾裴远那张俊秀的脸简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哎,这样就急眼了。林然然忙道:“哎,你看我,你们来了我也没有倒杯茶招待一下。”   她作势要起身,可小胖子沉甸甸地坐在她的腿上,胳膊搂着她脖子,像个胖乎乎的树袋熊抱着树干一样,缠得林然然都脱不开身。小秋乖乖地靠在林然然身边,小景则是已经开始气鼓鼓,眼看着就要哭了。   “顾元元,下来。”顾裴远见林然然额头已经出汗了,叫道。   “我要然然姐姐抱。”顾元元一扭肥身子。   “顾元元。”顾裴远语气里透出警告。   “呜呜呜……”顾元元藏进林然然肩膀上假哭。   林然然立刻道:“哎,你不要凶他,有话好好说。”   顾元元立刻哭得更大声了。顾裴远:“……”   林然然道:“元元,你吃不吃地瓜呀?刚蒸好的,特别甜。”   “吃!”顾元元一秒收声,馋馋地吧嗒下嘴,“是不是院子里的?”他一进来都看见闻见了,满院子晒着香香甜甜的地瓜。   “那就不准哭,让小秋小景带你去吃。”林然然笑着道。   小秋也对顾元元道:“地瓜可好吃了,还有柿子干。”   顾元元登时自动滑下林然然的腿,拉着小秋跑过去牵小景的手,小景还挺不乐意。顾小胖子完全没发觉,他从兜里掏出几个棒棒糖分给小秋和小景:“给你。”   “……谢谢。”小胖子这招百试百灵,小景接过来,冲门口探头探脑的铁蛋兄弟道,“我要给铁蛋哥哥和铁牛哥哥吃。”   “好呀!我们一起玩儿吧!”顾元元快活地嚷嚷。   几个小孩子呼啦啦一块儿跑了。   见顾裴远盯着孩子们离开的方向看,林然然笑道:“放心,不会出事儿的,他们就在这附近。”   “嗯。”顾裴远嗯了声。   “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点茶。”林然然去了厨房。   厅堂里,就剩下蒋娜和顾裴远。蒋娜矜持地坐着,打量了一番周围,特别是堆着半成品家具,地上还有刨花的院子,对顾裴远道:“这乡下地方就是脏,刚才进村的时候地上还有牛粪呢,我都下不去脚。裴远哥哥,东西送完了咱们就赶紧走吧?”   顾裴远眼也不抬:“你着急,我现在就让警卫员送你走。”   “我……我也不急的,还是等你一块儿走吧。”蒋娜干笑了两声,赶紧道。车子一来一回都得晚上了,那顾裴远岂不是要在这里跟那个乡下丫头待一整天?   林然然端出了一壶玄米茶,还有一个大盘子,里头是地瓜干、柿干,还有鸡蛋糕和牛奶饼干。摆盘干净,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蒋娜家庭条件好,鸡蛋糕饼干这些点心也没缺过嘴,但看着那形状精致的鸡蛋糕和饼干还是很心动的。一下忘了矜持,拿起块鸡蛋糕咬了一口,眼睛就亮了:“这个鸡蛋糕真香,又软又绵,你这个是哪儿买的?”   “别人送的,左不过是供销社买的。”林然然笑道。   “是谁送你的啊,还真大方。”蒋娜不凉不热地道,她爸可是县革委会主任,别人送的鸡蛋糕和饼干也没这个好。   林然然假装没听见,冲顾裴远笑道,“别光喝茶,奶奶说你喜欢吃饼干,你看是不是这种?”   那玄米茶温润适口,顾裴远多喝了两口,听到林然然的话这才拿起一块饼干咬下去,又酥又香,唇角不可察觉地又勾起了一个弧度。   蒋娜对林然然好像很感兴趣,拐着弯儿地打探林然然的事。顾裴远则是端着茶慢慢品着,话不多,好像专程来家里喝茶似的。林然然对着一个话痨和一个闷葫芦,应付得额头冒汗,正琢磨着再找个什么话题来说,就见顾元元和小景回来了。   顾元元手里抓着半个菜馅儿包子,笑嘻嘻跑到顾裴远怀里献宝:“姨姨给我吃的,给哥哥。”   “我不吃。”顾裴远抓住他脏兮兮的小肉手,才想说什么就飞快看了林然然一眼,咽了回去,而是拿出顾元元兜里的小手绢给他擦手。   “这菜包子是红霞嫂给的吧?”林然然抱着小景问。   “对!姨姨还说晚上给我做汤团!”顾元元激动道。   “咱们要回去了。”顾裴远无情打碎顾元元小朋友的期待,抱着顾元元起身。   “什么?才来就要走?”林然然惊讶道。   蒋娜也围上自己的围巾,笑道:“我们现在回城,还能赶上顾奶奶做的晚饭呢。” 第43章   “我不要回去,我要在然然姐姐家!跟小秋小景一起玩儿!”顾元元蹬着腿,拼命向林然然伸出小短手,奈何被顾裴远暴力压制。   小景也眼巴巴地看着林然然:“姐姐,不要元元走!“   林然然忙道:“现在才三点不到,走什么啊?留下吃饭吧。”   “太麻烦了。”顾裴远脸上不动声色。   顾元元继续用小狗眼神向林然然发射可怜光波,林然然被看得心里发软。   “不麻烦,咱们吃个早晚饭。”林然然极力劝说,“正好家里还有肉。吃完再回去,时间也来得及。”   “你不知道,裴远哥哥可挑食了。我们还是……”   蒋娜话没说完,就见顾裴远稳稳当当地又坐了回去:“那就叨扰了。”   “……”怎么觉得顾裴远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呢?林然然笑道:“你们想吃点什么?”   “海带骨头汤,太阳蛋,奶香芋泥,随意就好。”顾裴远道。   “……”菜名都报出来了还随意个什么劲儿啊!林然然勉强保持着笑容,为难道:“海带这些,家里可能没有……”   “我带了。”顾裴远示意桌上一大袋土特产。   林然然:“……”感情送来这么一大堆东西,是自己带菜呢!   顾元元左看右看,见哥哥不带自己走了,立刻破涕为笑:“我要吃甜甜的小圆子!”   “好,我们元元想吃什么,姐姐都给做。”林然然莞尔一笑。   恰好红霞嫂捧着碗菜馅儿包子来了,见厅堂里坐着的两个陌生城里人,冲林然然道:“然然,听说你家来客人了,我送点刚做的包子来。”   “哦,是。他们是……”林然然犹豫一下,顾裴远的身份该怎么介绍?   “您好。”顾裴远居然站起身,彬彬有礼地跟红霞嫂打了招呼,自我介绍道:“我妹妹跟林然然同学是好朋友,我是陪她来的。”   林然然松了口气,恍然大悟。怪不得顾裴远要带个蒋娜来,感情是当挡箭牌的,林然然简直对顾奶奶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是她老人家考虑周全。   “哦,是这啊!”红霞嫂也恍然大悟。然后稀罕地看着顾裴远,这么俊的少年在村里可真是少见,比电影上的人还好看,女人爱俏是天性,红霞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对蒋娜倒是打个招呼就没说话了。   “嫂子,碗还你。”林然然把包子腾进盘子里,碗还给红霞嫂,冲她使个眼色,“您忙您的去吧。”   “噢噢噢,那啥,我就先回去啦。”红霞嫂笑着走了。   林然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对顾裴远和蒋娜道:“这是我的邻居嫂子,人特别好,就是比较热情。”   “不碍事。”听说是刚才给顾元元包子的红霞嫂,顾裴远神色缓和。   蒋娜暗暗一撇嘴,碍着顾裴远在也没敢吭声。   院门外,红霞嫂冲一群探头探脑想看热闹的女人道:“听到了没?那姑娘是然然的好朋友,小伙子是护送妹妹来看然然的。你们这些人管好自己的舌头!”   “嗨,我说呢,然然多好的姑娘啊,不能够!”一女人道。   今天顾裴远一行人坐着小汽车进村,在这个仅有一辆拖拉机的村里简直惊掉一地的下巴。特别是看见顾裴远从车上下来,那么俊秀挺拔的少年,还有那一身好衣服,那气势!   整个村子跟过年似的,消息传得飞快,最后传到红霞嫂耳朵里,变成了有个城里来的干部子弟,带着大包小包上林然然家提亲去了!吓得红霞嫂赶紧捧着包子去对门打探消息了,她还以为是林然然被啥人骗了呢!   红霞嫂拿着空碗,怒道:“你们别跟着瞎传!不想换肥皂了是吧?”   “没没没,我们都相信然然的。”其他人赶紧否认。   “嗨,感情是然然的同学啊,散了散了。”本以为有啥大八卦看的村民们都散开了。不过那辆小轿车,顾裴远的长相派头,还有那两个警卫员,还是被村里人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厨房里,林然然把灶台里的火捅开,烧上水。打开顾裴远送来的大麻袋,林然然眼睛都亮了。   干香菇、干木耳、金针菜、干海带,一挂风干香肠,居然还有一小包瑶柱和干银耳。顾裴远这是一早就打定主意来自己家吃饭了吧!不过这些东西可都是上等货,林然然拿着那包瑶柱闻了又闻,那股鲜味儿简直令人口水长流。   林然然把东西收好,拿出海带泡发,准备做海带筒骨汤。灶上有一锅熬了一夜的筒骨汤,刚好省了事,一会儿海带泡开后放进去煮滚就好。   小秋懂事地坐在灶前帮忙烧火,林然然道:“小秋真乖,不用你忙,小心烫着手。”   “我帮姐姐烧火,不会烫到的。”小秋拿烧火钳扒拉着火柴,架势有板有眼。   林然然心里安慰,笑笑随她去了。她今天还真有点忙不过来,家里有外人看着,她不能进空间,一个人要同时做出好几道大菜,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厨房一角的大篮子里放着一颗大白菜,新鲜的白萝卜,几个西红柿,还有一把小芹菜和葱姜蒜,都是红霞嫂送来的。鸡蛋家里倒是很多,而且存放在空间里,都保持着新鲜。   林然然把视线落在顾裴远带来的那些罐头上,心里有了主意。   厅堂里,天边渐渐出现霞光,显得古色古香的宅子更加静谧。不过几个孩子的欢声笑语却给宅子增添了生气。   顾元元和小秋小景在院子里踩刨花。地上的刨花簇新,散发着木材的清香,这些刨花晒干后,一点就燃,是很好的引火材料。林然然会把刨花扫到院子一脚,晒干后再收集起来。今天她还来不及收拾,这些刨花就成为了孩子们的新玩具,刨花踩上去会发出哔啵声,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元元,别玩儿了,会把你的新皮鞋弄脏的。”蒋娜站在院子边大呼小叫,捂着心口,“裴远哥,你看元元,这样多危险啊。”   顾裴远端着一杯茶,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孩子们玩耍,听到蒋娜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蒋娜心里有气,眨眨眼又道:“裴远哥,乡下能有什么吃的啊,我是能吃苦,可总不能让元元吃黑面馒头,吃野菜吧?”蒋娜抬出顾裴远最疼爱的弟弟来,走到顾裴远身边坐下。   “你不吃,可以现在就走。”顾裴远撂下杯子起身离开,把蒋娜一个人丢在桌子边。   蒋娜的脸差点挂不住,眼睁睁看着顾裴远走向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香味,灶火旺盛,让厨房里暖烘烘的。林然然系着一条蓝色碎花小围裙,乌黑头发扎在脑后,随着她忙碌的动作轻盈跳跃。   林然然把西红柿划个十字,放在开水里烫一下,撕掉皮,切碎下锅小火炒成番茄酱。然后忍着心痛开了两个牛肉罐头,军用食品分量就是实在,大块的带筋牛肉,连着汤水结了肉冻,挖出来倒进锅里,小火熬化了,一股浓郁的牛油香味弥漫开来。加入适量高汤,就盖上锅盖慢慢熬煮。   “鸡蛋……”林然然忙活着,转头找鸡蛋,却差点撞上顾裴远的胸膛,鼻尖闻到一股干净的香气,吓得猛地往后一躲。   “小心!”顾裴远忙抓住她的肩膀,免得林然然撞到滚烫的灶台边。   “你吓死我了!”林然然忙把顾裴远的手推开。   顾裴远不自在地垂下手,攥了攥手指:“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   “就你?”林然然学着顾老太太的语气道,“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主儿,还是别来添乱了。”   顾裴远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恼:“君子远庖厨,男人本就不擅长这个。”   “哎,长得挺好看,原来这么直男癌?”林然然嫌弃地斜他一眼,找出几个鸡蛋敲进大碗里。   顾裴远忍不住问:“什么是直男癌?”   “就是你这种大男子主义思想,觉得什么家务活都干女人干,自己抄着手等吃饭。现在讲究男女平等,你这种人是娶不到媳妇儿的。”林然然絮絮叨叨,丢下鸡蛋壳去拿发好的干贝。   顾裴远带来的干贝又大又干净,泡好后也没有半点沙土。林然然绕开跟木桩子似的呆站的顾裴远,把干贝水倒进鸡蛋里,拿双筷子要打鸡蛋,却被顾裴远劈手抢走了。   顾裴远笨拙地捧着碗,打鸡蛋的力度大得差点让鸡蛋甩出来。   “……轻点儿。打散一些,这是要蒸鸡蛋羹的。”林然然只好吩咐道。   顾裴远耳根微红,好在在昏暗的厨房里也看不出什么,手劲儿倒真的放轻了。   任由顾裴远去捣鼓,考虑到顾裴远和顾元元在家都吃米饭,林然然蒸了一锅白米饭,把鸡蛋羹放入饭甑里蒸上。然后又煎了一盘七个太阳蛋和一盘蒜薹炒腊肉。   顾裴远全程都驻扎在厨房,美名其曰帮忙,一会儿递个盐,一会儿帮忙洗个菜,但是把糖弄成了盐,洗菜连菜梗都不知道要摘,搞得林然然更手忙脚乱了。   但对上顾裴远那张故作矜持却流露出“本少爷帮了忙还不快点夸奖我”表情的脸,还得保持微笑感谢他。   顾裴远一脸矜持,没头没尾丢下一句:“我也会做家务。”   “什么?”林然然一头雾水。   顾裴远已经施施然走了。   “说什么呢?”林然然莫名其妙,耸耸肩继续忙活着手里的奶香芋泥了。   顾裴远走出厨房,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用实际行动向林然然证明了,他不是大男子主义,娶不到老婆的那种封建份子。   想到“娶媳妇儿”,他的耳根忽然热了下,随手揪起跑过他身边的顾元元:“顾胖子,别跑了,准备洗手吃饭。”   “哇!我不是顾胖子!哥哥最讨厌了!”顾元元在顾裴远手里挣扎起来,抱着他的胳膊吊在半空,跟只小猴子似的。   小秋边上咯咯笑,小景羡慕地看着高高大大的顾裴远和被他托在怀里的顾元元。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爸爸这么抱过他,姐姐就抱不动他。   顾元元撒娇耍赖了一通,顾裴远唇角也溢出丝笑容,余光忽然看见含着手指,眼巴巴看着他们的小景。   “你也想玩吗?”顾裴远微微躬身看着小景。   “我……”小景对高大清冷的顾裴远有些畏惧,但是见顾裴远眼神温和,鼓足勇气点点头。   顾裴远伸出空的那只手把小景也抱了起来,托在怀里。小景搂着顾裴远的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好高啊!”   “我比你高!”顾元元直往上蹿。   “我才比你高!”小景不甘示弱道。   林然然端着盘菜走到厨房门口,就见顾裴远两手各抱着一个小孩:“顾元元,别抓我头发。……别乱动,我把你们丢地上了!”   虽然这么说着,胳膊却仍然稳稳搂着两个孩子,他的头发有些乱,衣领也揉得微皱,俊秀的脸上透出故作愠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林然然忽然觉得,他这幅样子,比平时毫无瑕疵高不可攀的样子,要可爱得多。   顾元元玩得起劲儿,故意抓了把顾裴远的头发,把他乌黑的短发揉得跟鸟窝一样。   “噗……”林然然忍了又忍,还是笑出声来。   “……!”自己的这幅样子居然被林然然看见了,顾裴远一窘,沉声喝道:“顾元元,你皮痒了!”   “然然姐姐,好香呀,那是什么!”顾元元机灵得很,哧溜一下顺着顾裴远的胳膊就滑到地上,跑过去抱住林然然的大腿求保护。   “是干贝蒸鸡蛋羹。”林然然笑吟吟道,眼风忍不住扫过顾裴远的脸,又是莞尔一笑,“快点洗手吃饭。”   几个孩子呼啦啦追着林然然跑了,晚霞笼罩着这间小院,把视线点染得朦胧。顾裴远愣在原地许久,直到林然然扬声催促,这才一抿唇角,慢吞吞跟了上去。   晚饭就摆在堂屋,天色将暗,林然然找出两盏煤油灯和几根蜡烛点上,把堂屋映得光亮,桌上的菜也看得一清二楚。   一大盆海带筒骨汤,一海碗番茄牛肉罐头,一盘蒜薹炒腊肉,一盘酸菜熬芋头,一盘子圆润可爱的太阳蛋,一碗干贝炖鸡蛋羹,在灯光下散发着热气与香气,闻一口就让人食指大动。   林然然还开了两瓶麦精露,这还是在供销社买的,原先准备年夜饭的时候喝,现在当然得先拿出来招待贵客。   谢三新打的几把圈椅现在派上了用场。林然然招呼着他们坐下,顾裴远、蒋娜、小秋小景和顾元元依次坐好,小秋还乖巧地帮忙分发筷子。   “哎,然然,看你忙得这一头汗,还有菜没有?我来帮你端。”蒋娜关切道。她嘴上说着帮忙,可屁股却是沉沉地坐在椅子上,抬都没抬起来。刚才忙活了那么久,也不见她来帮忙,挺会讨嘴上便宜。   “不用了,就这最后一样。”林然然笑笑,把蒸好的菜馅儿包子放在桌上。   “这菜可真丰盛……”蒋娜看着桌上一道道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菜色,她家过年吃得也不见得有这么好,她几乎是费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还真……真挺香的。然然,你真厉害,家里有这么多好菜。”   “哪里的话,你不嫌弃就好。”林然然笑吟吟道,“都是家常菜,海带和牛肉是顾奶奶送的,其余的都是乡下的东西,不值钱。你别嫌弃我们乡下东西粗陋就好。”   “哪里会,这么好的菜。”蒋娜干笑着,心里有些发虚,林然然该不会听到自己刚才说她乡下人的话了吧?   林然然当然没听到,但是心里也不怎么爽她。蒋娜不是夸她家宅子就是夸她家伙食,实在居心叵测。要知道这个时代最忌讳的就是夸人家有钱,她一个官二代总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张口就把她往“地主”“有钱”上头扯,也不知道她是缺心眼还是心眼坏。   每人都倒了一杯麦精露,杯子里的麦精露从杯底冒出无数个小泡泡然后炸开。林然然举杯,笑道:“很感谢各位大老远的来看我们,给我们送年货。你们可是我们家的第一批客人,这也算是给我们暖房了。”   顾裴远道:“恭喜。”   “恭喜然然姐姐!”   蒋娜偷偷瞄一眼顾裴远,也忙笑道:“然然,恭喜你了。”   大家干了杯,杯子叮叮当当碰上,林然然对上顾裴远的,见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清冷的脸在灯光下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不由得对他笑了笑。   顾裴远这才收回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来,吃块肉。”林然然给顾元元夹了块腊肉,招呼蒋娜,“尽管吃,别客气啊。”   大家伙早就忍不住了,纷纷下箸,连蒋娜在吃了一块肉后,也没心思怼林然然了,而是顾不得矜持地大口吃了起来。   林然然看了一圈桌上,问道:“那两位警卫员呢?”   “他们在车上等。”顾裴远道。   “那他们吃什么?叫他们来一块儿吃啊。”林然然连忙道。   “别忙了,他们是不跟我们一块儿吃饭的。”蒋娜不以为然道。   “那怎么行?”林然然最敬佩的人就是军人,何况刚才那两个警卫员年纪挺小,也就二十出头,在林然然眼里还是需要呵护的小白杨呢,“我去叫他们来一起吃饭!”   “他们不会来的。”顾裴远搁了筷子,沉吟一下道,“给他们拿几个包子就好。”   “这么冷的天,哪能不吃点热饭热菜的。我们家可不能这么对待客人。”林然然拍板道,“行了,你们别管,我有办法。”   林然然拿了几个碗,把桌上的菜拨了一些,又盛了汤,提着出去了。   蒋娜看着她出去了,小声对顾裴远嘀咕道:“哪有警卫员跟首长同桌吃饭的?也难怪了,她在乡下长大,哪里懂得你们的规矩。”   顾裴远挑起眼尾,似笑似讽,冷淡纠正:“我不是领导,警卫员服务的是我父亲,不是我。”   又碰了个软钉子,蒋娜讪讪笑了笑,戳着碗里的牛肉,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不过一会儿,林然然就空着手回来了,笑容轻松:“搞定了。”   “他们的车在村口,你这就送去了?”蒋娜惊讶道。   “我没去,我把饭菜送到红霞嫂家,让她去请了。”林然然笑道。   林然然把饭送到红霞嫂家,让红霞嫂请他们去自己家吃饭。她也知道警卫员要是跟顾裴远坐在一起吃饭,也未必能吃得自在。而红霞嫂这种乡下大嫂的热情,可是小白杨们绝对推辞不了的。   顾裴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低头继续吃饭。今天的白米饭蒸得又松又软,格外香甜。   “好香!然然姐姐做饭真香!”顾元元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我姐姐做饭最好吃啦!”小景也大声道。   “嘘,吃饭的时候不准吵闹。”林然然一句话轻飘飘落下,两个孩子立刻捂住嘴,乖乖坐好。   顾裴远瞟了顾元元一眼,现在他的话倒不如林然然的一句话有用了。挺好,小胖子的皮得紧紧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记了一笔竹笋炒肉,顾元元嗷呜嗷呜直往嘴里扒拉饭菜。林然然做的番茄炖牛肉,色泽红润,牛肉软糯又不失筋道,番茄熬到将化未化,又酸又甜。这个牛肉罐头他们家经常做,可根本比不上然然姐姐做的好吃!   还有酸菜熬芋头,用的是婴儿拳头大的芋头仔,熬得滑滑溜溜,就着酸咸的酸菜,能扒拉下去半碗饭!蒜薹炒腊肉,蒜薹爽脆香甜,还有蒜薹特有的清香,腊肉也不像别家的腊肉那么咸,十分可口。   不过最受欢迎的,就是那碗瑶柱炖鸡蛋羹了。鸡蛋羹蒸得水嫩嫩,上头撒着肥嫩的瑶柱,浇上一小勺猪油和酱油化开,别提多鲜了,没一会儿就被孩子们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倒进碗里拌饭吃了。   “真好吃。”蒋娜吃得脸色红润,还有些不好意思,佩服地看着林然然:“然然,你年纪跟我一样大,怎么做菜做得这么好!”   “人多吃饭就香嘛。”林然然笑道,“你喜欢就多吃一点。”   顾裴远吃饭时不说话,吃相也很优雅,但是吃得绝对比谁都快、都多。现在盛了碗汤,正在慢慢喝。   这海带筒骨汤口味清淡,恰好适合最后收尾。   “你好像很喜欢这道汤?”林然然见顾裴远不说话,主动道。   “嗯,够火候。”顾裴远道。   他话不多,倒是很能说到点子上,林然然笑道:“这骨头汤我可是熬了整整一夜,当然够火候了。没想到你居然尝得出来。”   蒋娜赶紧趁机展示自己对顾裴远的了解:“那当然了,裴远哥可是从小就爱喝汤,还得是用砂锅熬够火候的老火汤才行。”   “老火汤?你老家是粤广一代的?”林然然随口道。   “不是粤广,是香……”蒋娜话刚出口,顾裴远就甩去一个凌厉的眼神,蒋娜也惊觉失言,忙捂住了嘴。   饭桌上的气氛忽然诡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害羞就拎起弟弟的顾小哥哥:我肯定娶得到媳妇儿(你)!   顾小胖:黑人问号??? 第44章   随着蒋娜的那一句话,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林然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但是快得捕捉不到。   这时,顾元元举起空碗:“吃光光了,我还要吃肉肉!”   “好好好,姐姐给你夹块肉。”林然然笑着接过碗,“给你装点饭好不好?”   蒋娜也忙搭讪着道:“元元的胃口真的好好。”   刚才瞬间的尴尬就被揭了过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顾元元小胖子的外号不是白叫的,胃口特别好,看得小秋小景都忍不住多吃了半碗饭。不过林然然发现他有些挑食,光是肉,不吃饭。   他的碗里全是肉,顾裴远给他半个红霞嫂送来的菜馅儿包子,馅料是用晒干的马齿苋剁碎调的,十足美味,他居然把馅儿掏空,皮又还给了顾裴远。   眼看着顾元元吃掉好几块肉,嘴边都是酱汁,林然然看不下去了:“元元,不能光吃菜,吃一点米饭好不好?”   顾元元一扭胖身子:“不吃饭,我还要那个肉肉。”   顾裴远斥道:“顾元元,今天你一口饭都没吃。”   “米饭不好吃!”顾元元仗着林然然在,居然敢顶嘴了。   “顾元元。”顾裴远放下筷子,“你给我站到墙角去”   这是要揍他的信号。顾元元哇地一声抱住林然然的手臂:“然然姐姐,哥哥要罚站!还会打我!呜哇,哥哥讨厌鬼!”   林然然:“……”   顾裴远怕林然然又阻止她,冷道:“他不能再惯下去了。”   “是,我不阻止你罚他,不过要打也吃完饭再打吧?”林然然补充道:“乡下有句老话,雷公吃饭也不打人的。等他吃完了,要打要罚都随你。”   偷偷观察的顾小胖:“……”然然姐姐也不疼他了,他要闹了!   林然然盛了半碗白米饭放在顾元元面前,乡下磨出的白米不像城里的白米那么晶莹剔透,而是泛着一层微黄的光泽,香气扑鼻。   林然然看着泫然欲泣的顾元元,道:“如果你能乖乖吃完这碗饭,我就让你哥哥别罚你了。”   “呜……大米饭不好粗……”顾元元话没说完,一勺饭就塞进了他嘴里。那白米饭蒸得软糯,又香又甜,顾元元嚼着饭不说话了。   林然然笑着夸奖道:“真乖,这不是吃了吗?”   天真。看着林然然一脸笑容,顾裴远心里带着一丝看热闹的兴味淡定旁观。只见顾元元啊呜啊呜地吃了好多肉和大半碗汤,那碗米饭还剩下两口在碗底,他就推开碗:“吃光光啦。”   说着打个饱嗝,还摘下领口别着的小手绢很讲究地擦嘴巴。   林然然往碗里一看:“还剩着哪。”   “吃光光了!”顾元元道,神气十分理直气壮。   林然然一头雾水,不由得向顾裴远投去疑惑的目光。顾裴远握拳抵着嘴轻咳一声:“他就是这个毛病,每顿一定要剩饭。”   林然然:“这怎么行?元元,你读过《悯农》没有?”   “没有!”回答得理直气壮,还晃起了小短腿,“然然姐姐,我想吃小圆子了。”   “吃什么吃,先把这最后两口饭吃了!”林然然气得不轻,这个时代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这个小胖子居然还要顿顿剩饭。   “给哥哥吃。”顾元元一推碗。   平时在家剩饭都是奶奶或者保姆给他吃掉的,现在没人帮他了,他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哥哥。   顾裴远:“……”   “不行,自己的饭自己吃。”林然然直接端起碗,拿起勺子喂他,“乖,吃完了姐姐给你做小圆子。”   “不要不要!”顾元元闭紧嘴巴。   顾裴远看不下去了:“他不听劝的。罚站吧。”   顾元元一扭头,还是不肯吃。   还治不了你了。林然然浇了一勺番茄牛肉的肉汁在米饭里拌了拌:“就一口,要是你觉得不好吃,我以后绝对不逼你吃了。”   顾元元闻到番茄牛肉的香味儿抽抽鼻子,表情有所松动了,嘴巴还是闭着。   林然然再接再厉:“就一口?啊——”   顾裴远想说你别费劲儿了,就看见顾元元慢慢张开嘴,一脸视死如归地吃掉了饭,然后:“唔好粗……”   “也没有那么难对不对?还有最后一口。”勺子刮干净碗底,把最后一口饭也喂进去,“元元真乖。”   “元元好厉害,都没有剩饭!”大家纷纷捧场道。   顾元元立刻高高地挺起了小胸脯,“我最乖啦!”   “怎么样?”林然然得意地看了眼顾裴远。   顾裴远心情复杂,他这个当哥哥的,巴掌都不如林然然一句话管用了。   顾元元这么乖,林然然当然要奖励了。林然然从厨房里端出几碗热腾腾的小圆子来,淡紫色和橙黄色的小圆子在汤里载沉载浮,还有切成块的番薯浸泡在汤里,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这个是我姐姐做的,可好吃了!”小景跟顾元元炫耀着,还大方地从自己碗里捞了几颗给他,“给你。”   顾元元呼呼吹凉了塞嘴里,眼睛立刻瞪得圆溜溜:“真好吃!”   顾裴远对小圆子的感觉一般,倒是吃了两块番薯,林然然冲他笑道:“番薯糖水是广州很有名的糖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不错。”顾裴远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   刚才明明听见蒋娜说了个“香”字,难道是她听错了?林然然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就听蒋娜道:“这个是什么?真的好好吃,味道跟汤圆又不一样。”   这小圆子嚼起来十分有弹性,还散发着浓郁的香芋味和地瓜味。不仅是几个小孩子吃得高兴,蒋娜也十分惊叹。   “黄色的是薯圆,紫色的芋圆,用芋头地瓜跟木薯粉一起做的。”林然然轻轻搅着汤,吹凉了才分给几个孩子。   “木薯粉?木薯粉是什么?”蒋娜追问着,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可以教我怎么做吗?”   “木薯粉在油粮店就能买到。”林然然耐心地给蒋娜讲解着配方,“芋头和木薯粉的比例是二比一,地瓜水分大,要先挤干水再做。哎,我厨房里还有不少,回头给你带点走。”   “那怎么好意思?”蒋娜都有点喜欢上林然然了。林然然做菜好吃不说,还不藏私,这么好吃的点心也愿意告诉她配方。但是想到顾裴远,蒋娜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轻易被林然然的糖衣炮弹给迷惑。   “来,多吃点儿。”林然然又舀了一大勺圆子放她碗里。   “谢谢。”管它的,糖衣炮弹就糖衣炮弹吧,好吃就成!蒋娜自暴自弃地吃了起来。   晚饭加点心吃完,天也已经完全擦黑了。警卫员从对门过来,通知顾裴远应该动身了:“再晚起了雾,山路就不敢走了。”   顾裴远站起身来,冲林然然告辞。林然然忙道:“那你等等啊。”   林然然拎出个大袋子,是顾裴远带来的,现在里头又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这是我自己腌的咸菜、辣白菜,这包是萝卜干,顾奶奶喜欢吃的。这是一包红小豆和小米,都是新打的。这是我自己腌的咸鸭蛋,用稻草捆好了,要小心别压着……”林然然一桩桩数着。   除此之外,还有一饭盒肉冻,一饭盒芋泥,五斤糯米粉,这些好东西都在底下压着。毕竟有蒋娜在,送礼也不好太悬殊。   顾裴远倒是还好,林然然送礼一向是这么大方,蒋娜在边上都有些看傻了。今天看到顾裴远的那些礼物时她心里挺酸的,觉得顾奶奶是被这个乡下丫头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白送给她那么多好东西,现在看着林然然的回礼,她就觉得顾奶奶也不吃亏,还可能赚了……   “蒋娜,这是给你的。都是我们乡下的东西,你尝尝鲜吧。”林然然把另外一个袋子塞进蒋娜怀里。   “我也有?”蒋娜惊讶了。   “你不是说小圆子好吃吗?这里有两斤,你拿回去放在窗外冻着,能存半个月呢。”林然然笑道。   蒋娜抱着林然然给她的一堆干菜和两斤小圆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颊一阵阵发红。她今天来得及,压根没想到要给林然然准备礼物,却得到了这么多回礼。   “然然,你……你什么进城,一定要去找我玩,我招待你。”蒋娜认真道,“平时我会给你写信的!”   “好呀。”林然然笑笑地答应了。   顾裴远帮警卫员把东西搬上车,打着手电回来接蒋娜,农村的夜里漆黑一片,连灯光都没有,只有这道光柱格外显眼。   “元元呢?”   林然然和蒋娜聊了半天,还真没注意到顾元元。一回神才发现不仅是顾元元,小秋小景也不见了。   大家着急忙慌地找了半天,才发现三个孩子躲厨房里呢。小景还顶着门,不让顾裴远带顾元元走,顾元元抹着眼泪也不肯走:“我要跟小景一起玩,我要在然然姐姐家!”   厨房的门从里头栓住了,压根推不开。林然然和顾裴远轮番地哄,里头就是不开门。   天黑山路难行,要是起了雾就危险了。顾裴远渐渐动怒:“顾元元,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哥哥再见~”顾元元开心道。   顾裴远:“……”   眼看着顾裴远的脸色一片漆黑,林然然头疼道:“不然,就让他住几天吧?”   “这样太叨扰了,会给你添麻烦。”顾裴远皱眉。   “我看元元挺乖的。”林然然道,“他真不愿意走就留两天呗,衣服什么的可以穿小景的。反正也就是多双筷子。”   顾裴远还是犹豫:“他很不听话,半夜要是闹起来……”   “小景也差不多。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林然然轻松地摆摆手,“在城里那几天不也是我带他吗?你过两天再来接,要是真住不惯他也就乖乖回去了。”   顾裴远听里头顾元元哭得可怜,也早就心软了。既然林然然同意,他不再说什么,而是冲门里的顾元元道:“你要听话,别乱跑。过两天我就来接你。”   “好~”厨房里三个小家伙立刻欢笑闹腾起来,跟过年似的。   从小到大都被弟弟黏得很紧的顾裴远:“……”   林然然憋着笑,道:“我送送你们吧?”   外头天黑又冷,顾裴远道:“不用。这院子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太不安全,睡前要检查门窗。”   “放心吧,我知道。”林然然笑道。   顾裴远点点头,打着手电带蒋娜一起离开了。   林然然在门口一直看着那道灯光消失不见,这才转回来关门上栓。笑道:“快点出来吧,你哥哥走了。”   厨房里窸窸窣窣,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小景的脑袋:“真的走了?”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林然然又好气又好笑。   “哇啊!姐姐最好啦!”三个小家伙鱼贯而出,扑到林然然身上又跳又笑。   厢房里,今晚可是格外热闹。林然然好不容易把小景和顾元元洗干净,去倒了热水,回来就看见顾元元正在床上翻跟斗,小景在一边呐喊助威,小秋笑眯眯坐在椅子上看,铺好的被子被褥被弄得一团糟。   “姐姐,我翻跟斗给你看~”顾元元小胖脸红得跟苹果一样,还兴奋地嚷嚷。   “好乖,姐姐看到了。现在是睡觉时间,来乖乖睡觉。”林然然好笑道,顾元元闹得一头汗,又得给他擦一遍。   林然然从箱子里抱出一床新被褥,跟原来那床并排铺好,灌好热水袋塞进被褥,烘得暖暖的。见林然然忙得一头汗,顾元元这下不闹了,还学着林然然的动作给她擦擦汗。   “好了,快点进被窝里。”林然然笑着催促道,“我要关灯了。”   三个孩子哧溜一下钻进了被子里,林然然关掉煤油灯,飞快地跑上床躺好。林然然躺在中间,几个孩子热乎乎地挤在一起,一点也不冷。   小秋和小景很快就睡着了,顾元元不知道是不是认床,一直在折腾。林然然抱着他轻拍:“乖乖睡。”   顾元元搂着林然然的胳膊,嘟哝:“姐姐香香。”   林然然嘴角抽了一下,小小年纪还耍流氓?刚想教育他一句,就听他继续嘟哝:“像妈妈~”   “想妈妈了?”林然然的心一下子软了,摸摸顾元元的头发。   “想。”顾元元蹭了蹭林然然。   林然然轻轻顺毛安慰他:“等过完寒假就可以回去见妈妈了呀。”   “见不到,妈妈不在家。”顾元元忽然低落道。   林然然奇道:“为什么?”   “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船才能去。哥哥说等我长大了才能坐船去找妈妈……”顾元元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难道他爸爸妈妈离婚了吗?林然然回想着在顾家住的那些天,从没从顾元元或顾裴远的嘴里听到有关于妈妈的任何话题。她不由得对顾元元更怜惜了,盘算着明天要给他做哪些好吃的,闭着眼也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林然然就被拍门声吵醒了。   “然然,然然你快开门啊!” 第45章   “呜……姐姐!”小秋小景都被吵醒了,吓得扑到林然然怀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顾元元还敞着肚皮呼呼大睡,完全没有被干扰。   林然然忙安抚道:“没事,是红霞嫂的声音,你们继续睡,姐姐出去一下。”   林然然飞快地起身穿好衣服,连头发都来不及梳就跑出去。红霞嫂还在拼命拍门,“快快,然然快出来!”   林然然把门栓抽出来,打开门:“嫂子,怎么了?”   “然然,不好了,你奶带着媒人往你家来啦!”红霞嫂劈头盖脸道。   “你说什么?”林然然不明所以。   “那个赵涛,你奶带着他们一家子来啦!”红霞嫂捂着肚子直喘,“是林贵告诉我的,我抄近路飞跑着来的,这会儿他们都快到村口了!”   今天的甜水村格外热闹,村子今天发新挖的芋仔,家家户户都拿着布口袋和筐在村口空地上等着。谁知道还能欣赏林王氏的精彩表演。   林王氏自从前几次在林然然面前受挫,整个人都老了不少,没了精气神儿。今天可是老树回春,枯木发新芽,花白稀疏的头发梳得溜光,蓝布衣裳浆得挺崭崭,带着一伙人往家走。   其中一个二十五六的男青年,身板挺高大,看精气神里透着猥琐,不就是之前缠着林然然的二流子赵涛?旁边的胖妇人正是赵涛的妈王萍,他们拎着一兜苹果,一包点心,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有村里人打招呼:“大娘家有客啊?”   “嗨,这不是然然婆家下定来了!”林王氏逢人就这么大声嚷嚷,大半个村子差不多都听到了。   村里人都知道林王氏跟林然然的恩怨:“人然然啥时候答应的啊?”   “瞎打听啥,这种事儿定下了还能告诉你?”林王氏没好气道,转头对着赵涛母子俩就换了副嘴脸,“走走,那死丫……然然家就住以前谢地主家!”   “地主家?那房子可不得老好了?”王萍一听眼睛就亮了,忙打听道。   三婶跟在一边,一脸羡慕道:“那可不,当年谢家可是咱们村最大的地主,盖的房子前后大八间,梁柱都是百年老树,地上铺的是上好青砖,整个村子都找不出第二间。现在就住着他们姐弟三个,宽裕着呢。”   王萍搓着手,心窝火热,赶紧加快了步子:“快,快点走。”   ……   顾元元今天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了,而且发现身边没有奶奶和哥哥,哼哼唧唧的哭起来。林然然抱着他哄了半天才好,又忙着给他穿衣服:“元元乖,穿好衣服姐姐给你吃蛋糕。”   顾元元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林然然把毛衣给他从头上往下套,这小胖子软绵绵的不配合,林然然忙得汗都出来了。   红霞嫂已经快手快脚地帮小景穿好衣服,又帮小秋扣好棉袄扣子,催促道:“快,把孩子抱到我那边,你快点出去躲躲。今儿大队长他们几个领导去县城开会了,连个能做主的都没有!”   “哎!”林然然越急越乱,好不容易把顾元元的衣服穿好,抱着他下地,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然然,家里来客了,快出来!”   这一声声跟催命似的,小秋吓得抱住林然然的腿:“是奶!”   \"然然,你别出声,我出去把他们赶走!\"红霞嫂怒道,“太欺负人了。”   “不用,嫂子,我自己去,要不她还真当我怕了她了。”林然然把顾元元放到红霞嫂怀里,“嫂子,你帮我护着元元,别吓着他。”   林然然拉过小秋和小景,认真道:“林家人又来捣乱了,现在姐姐就出去把他们赶走,你们怕不怕?”   林然然的镇定仿佛能传染,小秋挺了挺胸口:“我不怕!”   小景也嚷嚷道:“姐姐,我保护你。我打死他们!”   “走。”这么一来,三姐弟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   林王氏、二婶、三婶在厅堂和院子里乱转乱摸,林家几个小子居然用脏手抓晒着的地瓜干吃,清净的小院被他们弄得吵吵嚷嚷跟赶集似的。   “呀,然然,快点来跟客人打招呼!”林王氏冲林然然命令道,一边冲赵涛母子道,“这就是然然。”   林然然早就看见了那对母子俩。那个穿着不合身工装的男人不用说就是赵涛了,年纪至少比她大十岁不说,一看见她小眼睛里就露出猥琐的光。跟赵涛有几分像的微胖妇女眉眼里透着算计,贪婪地打量着这间宅子和新家具。   一看见林然然,那妇女就夸张地笑着跑过来:“这就是然然啊?我听我们家赵涛提过你好几次了,你们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今天就是来给你们下定的!瞧瞧,长得多水灵!跟我儿子正般配!”   “松开!”林然然用力抽回手。   王萍哈哈一乐,没事人似的看着小秋小景道:“这就是你的弟弟妹妹?我最疼娃儿们了,我跟赵涛说了,以后啊你弟弟妹妹都一块儿养着,一定供他们上学!”   小秋小景都缩在林然然身边,用力躲开王萍想摸他们的手。王萍赶紧从提兜里拿出两个苹果塞给两个孩子:“来,大红苹果,拿着吃,可甜!”   那两个苹果半青不红的,表皮也有点皱巴巴,一看就知道是放了很久的。家里还有顾裴远泽昨天送来的大红富士呢,两个孩子哪里瞧得上,都把手藏在背后,小景还大声道:“我不要!”   \"哎,可甜,你拿着……哎哟!这砍头的……\"王萍把苹果往小秋手里塞,不提防小秋抽回手,苹果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王萍心疼得冲小秋抬起了巴掌。   “你干嘛!”林然然大喝一声挡在小秋前头,怒目瞪着她。   王萍这才醒悟自己是来下定的,赶忙挤出个笑:“哎,我就是打个苍蝇。”   “这院子里是飞进了几只苍蝇,嗡嗡嗡的惹人烦。”林然然轻嗤。   红霞嫂抱着顾元元走出房门,听到这话忍不住也笑了。   “哟,这咋还有一个?咱们可说好了,两个我还养得起,三个我们家可养不起!”王萍冲林王氏嚷嚷道。   红霞嫂真恨不得撕烂这女人的嘴,但还是听林然然的话,忙着把顾元元抱走了,还带走了小秋和小景。顾元元这下可醒了,趴在红霞嫂肩上睁大眼睛看着这些人,又叫林然然:“然然姐姐,我要然然姐姐!”   “乖啊,跟嫂子回家,给你拿包子吃!”红霞嫂连拉带扯,把三个孩子都带回自己家里。   “元元乖,姐姐一会儿就过来!”林然然安慰着顾元元。   “这谁家孩子?穿这好,脚上那皮鞋……”二婶贪婪地看着顾元元,这小胖子从头到脚的穿戴一看就跟电影上的娃娃似的,这小的孩子就穿上小皮鞋了,孩子见风长,几十块一双的皮鞋才能穿上几天哪?   “她谁啊?”林然然厌烦地挡住二婶的眼神,问林王氏。   林王氏赶紧上来拉着林然然道:“然然,来这边听奶跟你说……”   “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要说就在这儿说!”林然然甩开她的手。   王萍狠狠瞪了小秋一眼,捡起苹果在衣襟上擦擦,苹果磕得凹了一小块,顿时心疼不已。死拖油瓶赔钱货,等林然然过了门,看她怎么磋磨她!好在这赔钱货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的活儿也能搭把手,等满十六岁就嫁出去换笔彩礼钱。   王萍贪婪地看着这个院子,地主家的房子就是气派,前后可有足足的八间屋子,还有新打的家具,她们三姐弟住着太浪费了。   等林然然跟她儿子结了婚,这院子正好当新房,他们一大家子也能住过来。正房的两间就给她小儿子当婚房,保准能娶个条件好的城里姑娘。再看这院子里晒着的地瓜干、菜干,就知道家底厚。听说林然然还倒腾过鸡蛋和粮食,手里有不老少钱,这么一来小儿子的彩礼钱都有了!   王萍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想,帮着林然然把家底盘算得一清二楚,安排得明明白白,差点笑歪了嘴,一把把儿子扯过来:“你咋没告诉我这丫头住着这么间大房子?那我不早同意这门亲事了?”   “我也不清楚啊。妈,然然漂亮吧?你儿子眼光不错吧?”赵涛得意洋洋地看着林然然,林然然比他上次见到的时候出落得更水灵了。   那时候的林然然又瘦又憔悴,整天战战兢兢跟个小鹌鹑似的,一看见他就吓得直躲。现在的林然然整个人都养得又水灵又精神,皮子嫩得能掐出水来,而且看着落落大方,一个眼角都不给他,倒是让人更心痒了。   虽然林然然穿着冬天的厚棉袄,但赵涛那双小眼睛就是能在林然然身上上下打量,砸吧着嘴。   “行了,给我出息点,媳妇儿还没过门哪,心里就忘了你妈!”王萍不是滋味地戳赵涛的脑门,这林然然长得太漂亮了,不合她意。但一想林然然的这间宅子和家底,她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了林然然的这些不是。   这时,听林然然嗓门高了起来:“我早就跟林家脱离关系了。你算是哪根葱,带着个流氓来我家里下定?”   王萍哎哟了一声:“啥流氓?说谁流氓哪?”   “谁答应了说谁。”林然然冷笑。   “死丫头,你咋跟婆家说话!亲家,你可别听这死丫头瞎说。”林王氏赶忙道。   王萍拿乔地冷哼一声:“感情人家看不上我儿子哪。那算了,我儿子又不是娶不着老婆,大队上哪个姑娘不想嫁给我儿子的,信不信,我儿子前脚进村,后脚就能娶上个比你孙女儿强一百倍的!咱们走!”   王萍拉着赵涛故意往外走,赵涛的眼睛都快黏在林然然身上了,嘴里直道:“妈,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然然计较呗。”   “哎哎哎,亲家,你别急。这死丫头不懂事儿,等我□□一下就明白过来了!”林王氏忙拉着王萍道。   说着,林王氏拉住要发作的林然然,凑到一边小声说了一通话,然后得意地看着她:“奶这是为了你好!”   林然然脸色莫测,僵在原地一句话没说,看起来被吓坏了。林王氏更得意了,招呼着王萍:“走,亲家,咱堂屋里坐!”   二婶三婶也帮忙劝着:“然然那丫头不懂事儿,咱们大人说话,把彩礼啥的定下来!”   “谁让你们坐我堂屋的,滚出去!”林然然张开手臂拦着她们,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林丹丹还一把将林然然推到一边,哼了声,一群人洋洋得意地占据了堂屋,坐在新打的家具椅子上。   昨天招待顾裴远泽的点心盘还没收起来,里头摆着鸡蛋糕、饼干这些珍贵点心,被林家几个孩子一窝蜂抢光了,还嚷嚷:“奶,妈,我还要吃!”   “去去!饿死鬼投胎的,叫你然然姐拿去!大人商量事儿哪。”林王氏赶苍蝇似的赶他们。   “奶,热水瓶在这儿。”林萍萍从厨房提热水瓶来了,给他们倒上水。   林王氏招呼着:“来,亲家,喝水。”   王萍屁股沉沉地坐在首位上,一脸勉为其难:“哼,要不是看你们有点诚意,我早走了!想跟我家儿子说亲的姑娘多得是……”   “是是,我也是看中赵涛这孩子工作好,人又上进。”林王氏深以为然。   林丹丹林萍萍二婶三婶都围在林王氏身边,众星捧月一样,看着林王氏跟王萍扯皮,各怀心思。不过一模一样的都是那幸灾乐祸的心情,看这死丫头好日子能过几天。王萍厉害是出了名的,等林然然嫁给赵涛,还不给她给磋磨死!   林然然站在那儿,看着林家一群人鸠占鹊巢,简直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林志鹏几个还冲过来拉扯她,颐指气使地嚷嚷:“我还要鸡蛋糕!快给我拿!”   “不给就让奶打死你!”   原主在林家的时候,被林王氏当猪狗一样使唤。孩子是大人的镜子,也半点不把林然然放在眼里,脏兮兮的手就往林然然身上推。   “啪!”林然然狠狠一巴掌抽在林志鹏手背上,痛得他咧嘴就要哭。   “闭嘴!你想吃鸡蛋糕就别吭声!”林然然压低嗓音厉声道,还狠狠捏住他的胳膊肉。   “我……我想吃。”林志鹏龇牙咧嘴,居然被吓得眼泪都憋住了,林然然这样子真吓人,而且他很想吃鸡蛋糕。   “你也想吃?”林然然问林志航和林红红。   “嗯!”林志航从他妈那里继承到了乖觉,眼珠一转道,“然然姐,我想吃鸡蛋糕,给我吃一块吧。”   “那行,你们跟我来拿。”林然然露出个笑,带着他们往西厢房走。   三婶注意到自己儿子女儿跟林然然走了,叫道:“航航,你跟你然然姐去哪儿?”   “然然姐说给我们拿鸡蛋糕吃!”林志航喜滋滋道。   “让你鹏鹏哥去拿就行了。”三婶道。   “爱要不要,吃完了赶紧走。”林然然不耐烦道。   “我要吃,然然姐,我跟你去拿!”林志航生怕吃亏,赶紧跟着林然然,林红红也紧跟着。   林王氏见林然然被唬得这么听话,得意道:“随她去吧,然然,多抓点点心出来招待客人!”   林然然没吭声,打开西厢房的门,林志航林志鹏推开她嗖地窜了进去:“点心在哪?”   “柜子里不是?”林然然一指那个矮柜。   里头满满当当,堆满了顾裴远泽送来的新奇点心,铁盒印外国字的饼干,香肠,麦乳精,还有一盒子外国糖果!林家几个孩子一拥而上,小脏手往这些新奇点心抓了上去,争抢起来。 第46章   “这个是我的!”   “给我!”   林志鹏仗着个儿高,一把把林志航推了个屁股蹲儿。那么多好吃的,鸡蛋糕,绿豆糕,说不出名字的饼干的和糖,他眼睛都直了,撕开油纸包抓出来就往嘴里塞。   鸡蛋糕从破口里滚出来掉在青砖地上,林志航坐地上咧开嘴要哭,一看见鸡蛋糕赶紧捡起来往嘴里塞,那香甜的味道在舌尖上化开,他登时一咕噜爬起来又跟林志鹏争抢起来。   整整一柜子的好东西,全都是他们逢年过节才能尝到那么一小口的,凭啥小秋和小景就能吃?他们一边吃一边往兜里塞,反正这是林然然的东西,怎么糟蹋都行。   林红红缩在一边,含着脏兮兮的手指看着他们吃,口水都淌到了前襟上。   林然然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笑吟吟冲林红红招手:“你想吃?”   “想……想。”林红红冲林然然扬起脸讨好地笑。她长得也像三婶刘敏,跟小景一样大的年纪,个头还跟三岁孩子似的。除了长得太矮太瘦,其实还挺可爱。   林然然走到柜子边,抽出一罐子饼干,这饼干是顾裴远送的,盒子上印着一圈花体外文。林志航和林志鹏早就看见这个罐子了,不知道里头装的啥又打不开,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其他点心上。   林然然扭开暗扣,轻巧地掰开盒子,露出里头黄灿灿香喷喷的饼干:“喏,给你。”   那饼干上沾满了细小糖粒,一拿起来就掉得到处都是。林红红惶恐地看着这诱人的饼干,不敢接:“给……给我?”   “这一盒都给你。”林然然笑,把饼干盒子直接塞给她,“尝尝。”   林红红用一种渴望又不敢接的眼神看着这饼干,终于鼓足勇气接了过去,小心翼翼把饼干放进嘴里。   林志鹏看见了这一幕,劈手抢过饼干往嘴里塞:“给我!唔唔,饼干真好吃!”   “给我!我也要吃!”林志航跟林志鹏争抢起来,你来我往的扯着那个饼干盒子。   林红红被他们撞了好几下,手里仅有的一块饼干也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碎。呆愣愣半天,哇地哭起来。   “闹啥哪闹啥哪!”林王氏在厅堂嚷嚷起来。   “咋哭了?你们拿个点心咋半天没出来?客人等着哪!”二婶嚷嚷着跑进西厢房。   林然然走出西厢房,把二婶堵了出来,顺手关上门,不凉不热:“他们抢饼干,闹起来了。二婶,你来干啥?也跟孩子跟抢?”   “那啥……我不是担心航航欺负我家鹏鹏嘛?”二婶舔着脸笑,还探头探脑地往门缝里瞧,扯着嗓子吼,“吵吵啥!”   “别理他们了!孩子的事儿你掺和啥!”林王氏吼了二婶一句,丢人玩意儿,当着客人的面哪,馋成这样!林王氏暗暗给她记上一笔,冲王萍笑,语气里颇为自豪,“男娃子就是闹腾,虎!”   王萍深有同感:“那可不,男娃儿就得这么着,走出去腰杆也挺得直!像我们家赵涛,打小儿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敢欺负他的。他脾气也倔,拿定主意就不改。他看中了你们家然然,死活不肯娶别人!我们村村长的女儿也好着嘞,家里三间大瓦房,他也不肯,一门心思中意你家然然。”   林王氏乐得老脸跟菊花似的:“我早说了,这两个孩子有缘分。你看咱们这门亲,兜兜转转不还得成么?!”   两人一唱一和,林然然就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上去跟害羞了似的。赵涛贼溜溜的小眼睛就往林然然身上一个劲儿地看,丝毫不加掩饰。二婶用胳膊肘推推三婶,使个眼色直乐。   三婶低声笑道:“年轻人,害羞了。”   二婶一拍脑门,咧嘴高声道:“娘,在咱们跟前他们都不好意思说话,还是让年轻人自己个处处,好好聊聊。”   “是是是,是这个理儿。”林王氏摆起架子,命令林然然,“然然,带赵涛去你们屋坐坐,给人倒杯茶,好好聊聊。”   林然然气得差点笑了。赵涛喜不自胜:“然然,那啥……让我妈跟你奶聊,咱们单独说说话儿?”   林然然摆弄了会儿手指,低头不语,赵涛看得眼睛都直了。从前林然然可是见了他就躲,这害羞小媳妇儿似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肯定是心里也中意了。   他搓搓手,心里越发火热:“然然,走吧。”   “屋子里太冷,我想晒晒太阳。”林然然半天道。   “也行哇,你们出去走走,顺便让乡亲们认认人。”林王氏算盘打得响,林然然跟赵涛肩并肩这么出去走一圈儿,全村可不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这年头男女大防还是很重,年轻的姑娘小伙要是这么一起走一圈,那大家伙都认定他们是一对了。特别是乡下,没定下亲的姑娘都不能坐在小伙子的自行车后头,要不就是耍流氓。   其他人当然也想到了这茬儿,都催着林然然跟赵涛出去,二婶还殷勤道:“然然你放心去,二婶帮你烧水拿点心招呼客人哈。”   她早惦记着林然然的那些点心哪,更想去林然然的厨房看看,都说这死丫头家里的伙食好,请人修房子,顿顿吃的都是白面膜和肉菜,这会儿厨房里说不定还有肉……   林然然犹豫着,小声地冲二婶道:“二婶,你可别进厨房。里头的肉菜都是过年用的。”   还有肉!林家人的眼睛都亮了,连王萍的眼睛也闪了闪,看来这林然然手头还真有点钱,都吃上肉了。   “嗨,你这孩子说啥呢。今天招待客人,咋也得留人家吃顿饭吧?”二婶咧嘴。   林然然更急了:“二婶,我都说了,厨房里的东西你不能动。”   “行了行了,你快陪赵涛去逛逛,二婶还能动你的东西啊?”林然然越着急,林王氏和二婶就越想去看看她厨房里藏了啥好东西,催促道。   注意到林然然焦急的脸色,林丹丹和林萍萍互换个眼色,十分幸灾乐祸。林丹丹还带着丝酸意,林家的女孩儿好几个,咋这个赵涛就一门心思地盯上林然然了?自己跟林然然比,不就是差了那身好衣裳吗?   王萍还对赵涛道:“人家姑娘害羞,你是男人,你得主动点儿。快去吧!”   有了他妈的话,赵涛登时有了底气,居然伸手拉林然然的袖子:“走吧然然!”   林然然不情不愿地低着头,跟着赵涛走了。   “扭扭捏捏,上不得台面!亲家可别笑话啊。”林王氏很看不上林然然,她聘礼钱都收了,林然然小树林都跟赵涛钻过了,还扭捏个啥!   王萍高姿态道:“没啥,等过门了□□□□,保准就出息了!”   赵涛晕乎乎地走在林然然身边,林然然穿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蓝花布袄,乌溜溜的头发编成个辫子垂在一侧,身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味儿,比他们村村长女儿的香胰子味儿还好闻。   这会儿林然然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脖颈,赵涛时不时故意碰到林然然的胳膊,她也就是生气地瞪自己一眼,又赶紧害羞似的低下头去。   这幅娇羞的样子让赵涛差点没了魂儿,可惜这里是林然然家门口,青天白日他也怕有人经过,不敢有更大的动作。   谁知道林然然忽然站在墙根下不走了,手里还绕着辫梢,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涛柔情款款地看着林然然:“然然,咋不走了?”   “嫌累。”林然然翻个白眼。   “才走了两步,咋会累哪?”赵涛道。   “我心累,你管得着吗?”林然然很冲地道,把赵涛噎得一愣。   这个林然然在他眼里跟个小兔子似的,压根不会大声说话,咋忽然这凶?   林然然白眼一翻,忽然收敛怒气,睨着赵涛哼道:“我就是走不动,你要走自己走个够吧。”   她说着,细白的糯米牙一咬红粉粉的唇,清水眼撒娇似的把他狠狠一剜,就转开了头。   赵涛哪里经过这个!林然然那双眼睛跟长出小钩子似的把他勾住了,这幅撒娇使性的样子太带劲儿了,赵涛心口腾地滚烫起来,脸涨得通红。   他想起了上次在小树林里没干完的事儿,呼吸都粗重了。   林然然还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不走?”   赵涛从林然然的态度里读出了一丝暗示,他咽了口唾沫,“然然,你……这儿没人,我……”   “没人又怎么?”林然然挑眉,姿态大胆又天真。   “哥想亲亲你!”赵涛张手就冲林然然抱去。   林然然反应很快地闪身躲过,一巴掌抽在赵涛脸上,竖起眉毛:“你耍流氓!”   那一巴掌可真是不轻,指甲狠狠挠了三道,赵涛嘶着气摸把自己的脸,血都淌下来了。疼痛刺激得欲望更剧烈了,赵涛鼻孔里呼出热气,跟发情的狗一样看着林然然:“然然,你奶早收了我家的钱,上次小树林里要不是你跑得快,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是吗?我可没有答应。”林然然话撂得很,但是声音压得又低又软,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怒,更像是在撒娇。   特别是她那双眼睛,明晃晃地勾着人。这小骚货!   赵涛红着眼喷着粗气,一步一步冲林然然逼近:“然然,让哥亲一口,就一口,我命都给你!”   林然然被他逼得靠在墙上,一步之隔就是谢宅,对门就是红霞嫂家,但是她就跟掉进陷阱里的小兔子一样,吓得小脸发白都不敢叫出声——赵涛很有经验,这些性子软又害羞的小姑娘眼里,面子名声大过天。他欺负过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没一个敢吭声的。   在赵涛被欲望烧昏了的头脑里,面前的林然然跟田边、野地里、小树林里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敢出一声儿的林然然重叠在一起,以至于他完全没发现林然然眼里闪着的冷光。   赵涛扑向了林然然:“然然,哥死在你身上都值了!” 第47章   眼看着赵涛臭烘烘的嘴冲自己凑来,林然然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抽出……   “啊!”赵涛惨叫一声,快两百斤的身体跟破麻袋一样飞出两米远,然后重重砸在地上。   谢三双目充血,丢下手里的工具,把赵涛从地上拽起来提拳就揍,砂锅大的拳头捣在他鼻子上,赵涛惨叫不已,鼻血长流。   林然然忙把手里的东西丢回空间里,她本来打算先教训赵涛一顿再叫人的,没想到谢三出现得这么及时。   谢三在她面前虽然很沉默,有时候也很惹人生气,但林然然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真正动怒的样子,有些害怕之余更多的却是感动。他是在为自己出头。   林然然抱手站在一边,眼看着谢三把赵涛打得抱头哀嚎,满脸是血,心里十分痛快。原主被这人渣欺负了那么久,那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还残留在身体里,以至于看见赵涛的时候,她心里生出的厌恶感强烈极了。   要不是谢三及时出手,她能直接废了赵涛。   现在这样也好,不用她自己动手了。计划生变,她当然也只能随机应变。   看着谢三打得差不多了,林然然深吸口气,放出一声尖叫:“耍流氓啊!”   这一声振聋发聩,惊起屋檐下啄食干苞米的麻雀,呼啦啦,巷子两边冒出许多看热闹的脑袋。耍流氓!这一声儿在农村比喊杀人抢劫都有用!   农村的冬日萧索无聊,村民们不用上工,领完芋仔就坐在村口的大树下聊天讲古,讲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这么一嗓子真是嚎得大家精神为之一振。   “啥?哪来的流氓?!”   “听声儿是谢家老宅那边的!”   “林王氏不是带了人过去吗?赶紧去看看!”   大家纷纷赶到时,谢三正把赵涛压在地上猛捶,结实刚猛的拳风呼呼作响,林然然捂着脸在旁边嚎啕大哭,红霞嫂护着她一个劲儿地劝。   “别哭了然然,没事儿了,没事儿了!”红霞嫂咬牙切齿,“谢三,打死这臭流氓!”   “咋了?咋回事儿啊!”大伙儿赶紧聚拢上来,都惊掉了下巴。谢三儿在跟人动手!谁不知道谢三这个地主家的儿子平日里跟牛犊一样温驯,沉默寡言,从不跟人起冲突——但也没人轻易敢招惹他。   “这臭流氓想欺负然然!还好谢三来得及时,这青天白日的跑到咱甜水村耍流氓,欺负人家一个女孩子,这还有王法吗?!”红霞嫂快言快语地把刚才的事描绘了一通。   农村多的是血气方刚,满心革命热情无处发泄的小伙子,一听赵涛耍流氓耍到自己村里了,这还了得?   “臭不要脸!真当咱们甜水村没人了?!”   “大伙儿一起上,打死这个臭流氓!”   “对,打断他的腿,拖城里□□去!”   “打,打!”   大小伙子们一拥而上,把赵涛再一次踹到地上,你一拳我一腿地猛揍。   女人们心疼地护着林然然,七嘴八舌地问:“咋回事儿啊?你奶不是上你家了?咋弄成这样?”   “别提了!一家子不要脸的,招了这么个流氓闯进门,进屋抢东西的抢东西,翻厨房的翻厨房,把然然赶了出来,这不差点被这臭流氓欺负了吗?”红霞嫂快气死了,林然然乐得有人替自己发言,捂着脸哭得更大声了。   谢三呼哧呼哧喘着气,拳头上滴着血,沉默地站到人群外,眼睛看着林然然。   林然然捂着脸直哭,躲在红霞嫂的怀里,看起来被吓坏了。谢三胸膛里的火登时又窜了老高,他想杀人。那个流氓该死,他刚才就不该留手。   听了红霞嫂的话,大家伙儿群情汹涌。林贵媳妇儿差点跳起来:“这赵涛上次就在小树林子里差点欺负了然然,林王氏这不是引狼……引狼进屋子嘛?!”   “那叫引狼入室!”另一个媳妇儿大声道,“出了这大的事儿,林老婆子哪?!林家人咋不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林王氏和王萍也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咋这么吵?哪个小流氓在咱家门口打架?”   一群大小伙子围着赵涛狠揍,林王氏看不清楚在地上抱头打滚的是谁,倒是一眼看见了林然然,惊讶道:“然然,这是咋了?你哭个啥?!”   王萍本来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看哪个倒霉鬼在打架,结果一看地上抱头惨叫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登时嚎叫一声,像被激怒的母虎一样冲上去:“儿子啊!你们是哪来的流氓!滚,滚开!敢打我儿子!你凭啥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王萍推开那些人,扑到赵涛身上。赵涛滚得一身的土,满脸的血糊着泥,王萍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天杀的啊!你们凭啥打我儿子,你们甜水村就一贼窝,养出你们这些XXX……”   乡下女人骂街的脏话从王萍嘴里喷射出来,花样之多下限之低能让甜水村最泼辣的妇女都红了脸,没出嫁的女孩子更是捂住了耳朵。   王萍一边骂一边扑到离她最近的小伙子身上厮打,一边打一边继续嚎:“你们凭啥打我儿子!臭流氓!土匪!”   甜水村的大妈大婶们更泼辣,冲上去揪开王萍,冲她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老婆子,把你家野种带咱们村儿撒野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你儿子耍流氓,没当场打死他算好的!”   “待会儿就报警抓你们!”   王萍愣了下,看向自己儿子。赵涛被打得只剩出气没进气,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嚎哭着:“妈,妈救我……他们要打死我了!”   “别怕,儿子,有妈在!”王萍尖声道,“你们凭啥说我儿子耍流氓!我们可是来下定的,你们胡说个啥!”   “这是咋回事儿!然然,快告诉他们你跟赵涛的事儿!啥耍流氓,没有的事儿!”林王氏看清楚赵涛的样子,露出个牙痛的表情,冲林然然嚷嚷。   “啥没有的事儿?然然还能诬蔑他了?”林贵媳妇儿道。   “都来家里下定了,咋还可能跟她耍流氓嘛?那叫谈朋友!”二婶抓着捧瓜子儿,靠在门框上磕得津津有味儿。这葵瓜子儿个大又干净,没一个瘪仁儿,炒得香喷喷的带着甜味儿,也不知道林然然是哪弄来的好东西。   “谈朋友有搂着人家姑娘亲的?”红霞嫂啐道,“你手里的瓜子儿是然然的吧?”   “啥?还亲了?!”村民们一阵哗然。   “你喷啥粪哪?!她自己个儿答应跟我儿子出来逛逛,咋成我儿子耍流氓了!”王萍赤红着眼睛,一副随时要找人拼命的架势,逼着林然然:“快告诉他们,我儿子没对你耍流氓!”   林王氏拉扯着林然然:“快告诉他们,让他们快滚,别管咱家的闲事儿!”   “放开我!”林然然一副吓坏了的样子,用力抽回手。   “咋了?死丫头,你别给我作妖!”林王氏回过味儿来,扯着林然然小声警告,“别忘了你的丑事儿!”   王桂英挺身而出,怒道:“林王氏,别以为村里能管事儿的都开会去了,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了!”   “咋?!这死丫头是我孙女儿,我管教孙女儿轮得着你说话?”林王氏理直气壮。   “谁不知道然然早跟你们划清关系了?你哪来的脸认孙女儿?”人群里传来嘲笑声。   “呸!我孙女儿自己个儿都认我了,还招待我们进屋,你们知道个啥?!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林王氏一通突突。   二婶跟着道:“就是!你们这些外人瞎掺和啥?”   “然然,可是你自己答应跟赵涛出来走走的,你咋能翻脸不认?耍流氓可是重罪,可不能害了人家。”三婶轻声慢气,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林然然。   “就是!她自己要跟赵涛出来逛的!”林丹丹和林萍萍也出来了,大声作证。   王萍一听,抱着儿子更是哭天抢地的喊冤:“没天理啦!你们甜水村太欺负人啦!”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安静下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们还真被弄糊涂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嘛?”   林王氏扯着林然然往屋子里走,一边骂着:“看啥看,你们都给我走!我们林家的事儿管你们屁事!”   林然然站着不肯动,林王氏狠狠扯她一下,又要拿那件“丑事”警告她,林然然却一下子躲到王桂英和红霞嫂身后,大声哭诉道,“大娘,嫂子,她今天忽然带着人闯进我家里,又抢又闹的,还逼着我跟赵涛订婚!我不想嫁给这个流氓,大娘你快救救我!”   大家伙一听登时哗然:“林王氏,然然都这么说了!你还有啥好说的!”   “死丫头!你瞎咧咧啥!”林王氏气得要扯林然然,被几个女人拦开了。   “林王氏,你真是太欺负人了!现在可是新社会,你以为没人能管你?!”王桂英大喝。   大家伙正掰扯着,一个小孩儿飞奔了过来,钻进人群里嚷嚷:“苦水村大队的人来啦!带着家伙哪!”   “瞎说啥哪?”他妈拍他脑门。   小孩儿委屈道:“真的来了,你看!”   林然然一抬头,就看见一群人带着锄头铁锹棍子的往这边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四十来岁,满脸横肉,跟赵涛有几分相似,正是赵涛他哥赵海。   “哎哟!老大啊,你可算来啦!你看你弟被人打的,他们都欺负咱啊!”王萍嚎啕大哭地扑到大儿子身上哭诉起来。   赵海看见自己弟弟被打得烂泥一样,扶着王萍怒道:“我一接到报信就带人赶来了。咱们苦水村跟甜水村向来河水不犯井水,你们这么欺负我弟弟,总得给我个说法!”   “就是!咱们苦水村可不是好欺负的!”跟着赵海的二十几个青壮年大声道。   他们来者不善,甜水村的主事人又不在,谢三挺身而出挡在众人跟前:“他耍流氓,不该挨打?”   “没错儿!跑咱甜水村耍流氓,活该!”   “没打死他就该偷笑了!”甜水村的男人们也反应过来,忙挡在前头。   赵海今年四十多了,比他弟弟有头脑,也知道他弟弟这个臭毛病。但是他也就是占占小便宜,不敢真干出格事儿。毕竟是自己弟弟,被人打成这样他能不追究?以后还咋在村里人跟前挺腰子?   赵海阴森森地打量着谢三:“说我弟弟耍流氓,你们有证据?他冲谁耍流氓了?”   说着,赵海在人群里看了一圈儿,眼神毒蛇一样锁定了林然然,抬脚走近:”是你?“   谢三立刻挡在他面前,“别过去。”   “关你小子啥事!”赵海带来的人立刻推搡着谢三,被他反手摔飞了出去。   “哎哟!”那人摔在地上惨叫起来。   “你小子敢动手!”苦水村的人一拥而上,揪住谢三的领子就要揍。   谢三双拳难敌这么多双手,却半点没有惧色,死死挡在他们之前。   赵海眼里闪过精光:“住手!”   “赵大哥,这小子欠教训!”苦水村的人怒道。   “咱们是来讲道理的。”赵海摆摆手,示意他们放开谢三,他背着手冲谢三道,“你小子挺有种。”   “有种的男人不会欺负女人。”谢三冷声道。   赵大海读过几天书,没读出啥名堂,倒是把酸腐小心眼等毛病全读出来了。而且缺啥忌讳啥,最忌讳别人说他处事不厚道。   赵大海怒得笑了,道:“我当然不会欺负一个小丫头。但是我弟弟这件事儿,你们必须得给我个说法。林大娘,是你到我家好说歹说做成这门亲的,现在我弟弟被打成这样,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林王氏吓得直哆嗦,哪还有刚才的半点威风:“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是这个死丫头!”   “哦?是你?”赵海眼神锁定了林然然,阴恻恻道,“你就是那个林然然吧,你说我弟弟对你耍流氓,他咋耍的?”   苦水村的人怪笑道:“是啊,他咋耍的流氓?摸你哪儿啦?还是亲你嘴儿啦?!”   “!”谢三咬肌鼓起,揪住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抬手就揍。   “谢三哥!”林然然叫了一声,“别动手,我没事。”   林然然的话仿佛有着奇妙的魔力,让暴怒的谢三不得不听从她的话,驯服地松开了那个出言不逊的人。   林然然上前一步,拍拍担心的红霞嫂的手,不卑不亢地跟赵海对视:“赵涛纠缠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流氓行径村里人也都看在眼里,总有能作证的人。”   “我作证!”谢三沉声道。   “我也能作证!”红霞嫂跟着道。   其他人有的惧怕赵海报复不敢出声,但也有人陆陆续续出声,都说能给林然然作证。   赵海狞笑一声,“你们村里人当然帮着自己村的了,口说无凭,你们能拿出啥证据?”   “那就报警吧。”林然然也笑,“我相信警察能给我们一个公道的判决。”   赵海的笑绷不住了,这年头流氓罪是多么严重的罪名,行的端做得正的男人被扣上流氓帽子还洗不清呢,更何况赵涛真不干净。   赵海咬牙,第一次正视起林然然来。他发现自己太轻敌了,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太棘手。他在心里琢磨该怎么弹压这个小丫头,一时间没说话。   谢三带着甜水村的人跟苦水村的人互相怒视,场面气氛十分紧张。   林王氏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这个赵海不是个好惹的,他要是把帐算在自家头上该咋办?刚才那死丫头明明没说不答应这门亲,还被她吓唬得服服帖帖,咋事情又变成这样了?   林王氏使劲儿琢磨着,忽然看见林然然对她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林王氏忽然就反应过来了。这死丫头、贱丫头,一定又是挖坑给她跳!   林王氏头脑一热,冲赵涛道:“可不关我的事儿,肯定是这死丫头冤枉赵涛!”   “你别血口喷人。”林然然冷道。   “啥喷人!我咋喷你了?你真不怕我把你的丑事儿抖出来?!”林王氏狠狠地磨着牙。   “我有啥丑事儿?”林然然反问。   林王氏气得噎了下:“你……你现在乖乖听话,跟赵家人陪个不是,我看在你爸的份儿上就放你一马,要不然我让你没法儿活人!”   赵涛眼睛在两人中间瞟了圈,觉得有门,正好借坡下驴:”咱们是做亲,不是结仇。只要你证明我弟弟的清白,告诉大家伙他没对你耍流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那咋行!你弟弟就白挨打了?!“王萍听到这里立刻插口。   ”妈!“赵涛使个眼色。   王萍愤愤不平的,还要说话,却被赵涛拉住了,他小声哼哼着:”妈,妈你别说了……“   赵涛冲林然然道:“咋样?”   林然然冷笑,问林王氏:“你倒是说说,我到底有什么丑事落在你手里了?”   林王氏听了赵涛正高兴,却被林然然的油盐不进气得倒仰:“死丫头,你非要把你那点丑事儿摊开了说,不要脸脸是不是?!”   红霞嫂怒道:“你瞎咧咧啥!上回诬蔑然然跟人钻小树林子,这回又想编排啥?大家伙儿长着眼睛哪,谁还信你!”   “就是!林老婆子,你积点儿口德吧!”大家伙儿纷纷唾弃道。   “我……这回是真的!要是我存心诬蔑她,叫我没儿子送终!”林王氏发狠赌咒。   这话重了,谁不知道林王氏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生了三个儿子。难道林王氏真抓住了林然然的啥把柄?林然然还在那儿抽噎着不说话,这下看起来倒像是心虚了。   要是林然然真有啥丑事,自己就洗不干净,那赵涛的那点儿事也就不算啥了——有啥也是这小骚货先勾搭他的。赵涛松了口气,淡淡笑道:“林大娘,你知道啥就说出来嘛。”   有人也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说啥嘛?”   林王氏一口气吐出她知道的“大秘密”:“这死丫头昨晚上把个男人留家里了!半夜才送走!”   “啥?你们家还想把个破鞋嫁给我儿子?”王萍一下窜起来要跟林王氏拼命。   林王氏招架不住,被撕得披头散发,忙嚷嚷:“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们是死人哪!”   二婶三婶赶紧上去拉开王萍,王萍还扯着嗓子咒骂不停,林王氏则是呸地吐了口痰:“贱丫头,让你嫁人过好日子不去,跟人搞破鞋!”   “你胡说八道!”林然然怒道。   其他人也道:“你这样说可要有证据!”   “我可是有人证的!昨儿是不是有个城里后生坐小汽车来了?你们大家伙可都见着了,钻谢家宅子里就没出来过,一直到大半夜的人才走!二赖子亲眼看见的!”林王氏说得头头是道,长出了一口恶气。   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二赖子在人群里怪声起哄:“可不是!我亲眼瞧见的!”   众人哗然。   二赖子一下子得到万众瞩目,得意洋洋地继续编排:“我昨儿晚上睡不着起来撒尿,谁知道就见那林家大妹子跟男人在巷子里搂作一团,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你,说着说着还亲上嘴了……”   二赖子被自己编的故事刺激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了,越说越起劲,苦水村的人还跟着起哄。谁知话还没说完,被一只大手勒住领口提得离地三尺,谢三赤红着眼瞪着他,二赖子吓得直嚷嚷:“哎呦呦你干啥!你想打人是咋?!”   谢三举起拳头就砸在他脸上,二赖子惨叫。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边上的人赶紧给他们拉开。   二赖子被丢在地上,连滚带爬躲到人群后,怪声嚷道:“谢三儿你护媳妇儿哪?!怪不得成天钻人院子里!可惜鲜花儿早被摘走啦!”   “你过来!”谢三青筋暴起,闷头向他冲去,好几个大小伙子死命拉扯着他。   林王氏可没空管那谢三儿,她枯枝样的手指到林然然脸上:“咋,还有啥话好说?!你们还抓啥流氓,先把这不要脸的死丫头抓起来游街!”   “可不是!你这不要脸的贱丫头,一定是你先勾搭我儿子,还诬蔑我儿子!我撕烂你的脸,我让你勾引人!”王萍扑上来揪住林然然的头发,嚎叫着往她脸上挠去。   “别打了,别打了!放开!”甜水村的女人们忙扑上去解救林然然,跟王萍和林王氏三婶她们撕成一团。   这边,赵海怪笑道:“原来早跟人睡过了,赖我弟弟耍流氓,不就是想找他当冤大头娶这破鞋!”   “没错儿!还冤枉咱涛子哪!“   “真冤枉。涛子可不能白挨这顿打!抓这小破鞋去浸猪笼!”苦水村的人不怀好意地叫嚷。   “滚!”谢三一声怒吼,挥拳就砸断了那人的鼻梁。   那人惨叫一声,仿佛吹响了战斗的号角,甜水村的人和苦水村打成了一团。   男人的械斗可不比女人,各自拿着武器,一棍打下去就是头破血流。这年头村里人的集体荣誉感很强,俗称抱团。自己村里内斗可以,但一旦别村来犯,那就是一致对外没二话。连被打得满地滚的二赖子,这会儿也窜了起来,抱住就近的一个苦水村人打了起来。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林然然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不过她也没空去想,她的头发被王萍揪着呢!林丹丹和林萍萍还从背后偷袭她,掐了她好几下。林贵媳妇儿一把拧住林萍萍的胳膊,红霞嫂扑上来掰王萍的手指。   林然然趁机脱身,反手狠狠捣在王萍的胃上,她呕了口酸水就扑倒在地。紧接着林然然就把指甲伸向了林丹丹……   甜水村的女人人多势众,很快就把王萍和林王氏一伙儿挠得满脸开花,林然然一会儿狠挠王萍的手背,一会儿抽冷子狠踹三婶的膝盖,三婶扑通一下狠狠跪在地上,痛得抱着膝盖惨叫,跟林萍萍滚成一团,母子团聚。   二婶负隅顽抗,嗷嗷叫着左奔右突,却逃不脱女人们的包围圈。红霞嫂狠狠扯住二婶的头发,大骂:“叛徒!帮苦水村欺负咱们自己人!”   “打死这一家子叛徒!懒婆娘!”女人打架,嗓门占了大半的气势,又叫又嚷,打得林王氏一家抱头惨叫。林志鹏和林志航抓着一把点心吃得满嘴渣,从谢家门里探出个头,见妈和姐都被打得惨,吓得嗖一声缩回去了。林红红含着脏兮兮的手指,歪头想了半天,往林家责任田的方向跑去。   谁也没注意到两辆车先后停在了村口,鱼贯而出几个穿着军绿制服的警察,后一辆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双冰冷俊秀的眼睛,正好将这幕闹剧收入眼底。   “住手!都住手!”威严的呵斥声响起,几个警察奔过去试图制止这场械斗。   压根没人理会。众人又叫又骂,群情汹涌,哪里是几个警察能压制住的。   那群乡下人凶悍无比,手持武器互相打砸,地上还有被踩得打滚的,根本看不清那抹纤细身影在哪里,遭遇了什么。   怒气翻涌,伴随着强烈的不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窗外,黑洞洞枪口对准天空。   “砰!”   一声枪响贯穿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乡下女人打群架太好玩了,想写三千字。   说林王氏太极品的,我打包票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极品,干出的事儿比这恶心一百倍的都有,而且跟蟑螂一样打不死。大家别担心,美食还是主基调。林王氏为什么讨厌然然爸,还没有人猜出来哦。 第48章   一声枪响,震住了场面。人们从战乱到和平年代才过了多久,听到枪声,不少人吓得直接抱头蹲在了地上,撕成一团的女人们也怔住了。   警察趁机吼道:“放下武器!把手举起来!抱头蹲下!”   ……   场面终于渐渐平息,两个村子的人都十分狼狈,连女人也打得披头散发。   佟安平在临安县城警察局干了好几年,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械斗场面还是两个村子抢水源,那次两个村子男女老少集体出动,伤亡人数超出二十个,一直被当作典型案例。可甜水村和苦水村土地肥沃,出产丰富,村民们的生活过得比较富裕,很少出现这种恶性事件。   空地上,男人和女人分成两排,男人们被几个年轻警察看着,女人们则比较自由地站在一边。   佟安平威严地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伙面面相觑,老百姓都怕见官,谁也不敢吭声。赵海忙道:“警察同志,我弟弟今天来甜水村下定,没想到他们村里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弟弟打了一顿,我实在是气不过才来讨个说法,结果他们还仗着人多欺负咱。”   甜水村的人吼道:“你胡说八道!“   “放你娘的屁!”   “安静!让你们说话了吗?!”佟安平呵斥道。   甜水村的人登时不敢吭声了。赵海继续诉苦道:“警察同志,你看他们给我弟弟打的。你瞧瞧,这还有王法吗?”   “啥王法不王法?!咱们现在是新社会,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佟安平严肃纠正道。   “是是,我们肯定相信政府,相信法律能还我们一个公道。您看,这伙人打了我弟弟,总不能轻易饶了他们吧?”赵海忙道。   那赵涛被打得跟猪头一样,满脸是血,佟安平一挥手:“带回局子里慢慢审!”   “啥?我们可没干啥坏事!”甜水村的人都急了,纷纷喊冤。   林然然不得不站出来:“警察同志,不能光听他的一面之词。明明是他弟弟耍流氓在先,大家伙是为了给我讨公道才揍他的!”   “耍流氓?”佟安平顿时严肃起来,“这可是重罪!到底是咋回事?”   “呸!你个小婊子别冤枉我儿子!警察同志你可别信她的!”王萍一听脸都白了,嚷嚷道,“是她,她才搞破鞋!她自己奶奶都揭发她了,警察同志,你该把她抓起来!”   ”对,警察同志,她搞破鞋!我是她奶奶,我能作证!”林王氏一直捂着腰坐台阶上哎哟,一听这话赶忙道。   红霞嫂和林贵媳妇儿忙反驳:“呸!你胡说八道!”   “都给我安静!安静!!”各种罪名接连涌现,闹得佟安平目不暇接,他大声喝止着。奈何众人越骂越激动,林王氏和王萍指着林然然这边对骂,那边两个村的男人们也是怒目而视,眼看着又要闹起来。   那辆一直安静停着的车门忽然开了。   众人先是看见一只锃亮皮鞋落到泥地上,然后是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裤腿,当那个穿着将校呢大衣的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不管情形对不对,大伙儿的心里先喝了声彩。大姑娘小媳妇儿更是心里砰砰跳,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偷偷瞧他,一眼接一眼。   这样一个人物出现在甜水村,简直像鸡窝里落了只白鹤,大家伙儿呼吸都轻了几分,纷纷盯着他瞅,总之,现场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顾裴远半靠在车门上,手抄在大衣兜里,对众人的视线恍若不觉。   佟安平忙小跑过去:“小顾,你怎么下来了?这里乱得很,你还是回车上吧。要不我让司机先送你进村?”   佟安平心里捏了把汗,这可是个凤凰蛋,自己只是奉命捎他回乡下,万一在这里出了什么乱子,十个他也赔不起。不过这孩子看着秀气漂亮得跟个姑娘似的,刚才那一枪放得可是眼也不眨,差点把他都吓着!   “这不是……”红霞嫂认出了顾裴远,激动不已。   “嘘。”林然然捏一捏她的手示意别出声,就见顾裴远盯着自己瞧,眼神意味不明。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才发现头发蓬乱。刚才跟林王氏她们打得满地打滚她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这会儿忽然不自在地转过头,赶紧把头发梳理了一下,满身土也拍拍干净,脸上火辣辣的。   这边佟安平还等着顾裴远的示下呢,就见顾裴远盯着人群里的一点出神,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半天才一派悠闲道:“佟叔,您审您的,我也长长见识。”   “哎哟,我哪儿担得起您一声叔啊!”佟安平心头火热,差点被这声佟叔感动哭了。听到顾裴远这话,他只好回去继续审,而且得仔仔细细,半点也不敢有差池。   “你们都别吵!给我一个一个说!到底谁才是苦主?”佟安平大声道。   好像暂停键被取消,刚才被顾裴远下凡分了神的众人顿时又沸腾起来,纷纷抢着要说。   林然然排众而出,脆生生道:“警察同志,既然事情是因我而起,是不是由我来说明白?”   佟安平见她年纪小又口齿清晰,就点点头,呵斥住想插话的赵海,道:“你说。”   林然然便一五一十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林王氏如何带赵涛母子俩上门提亲,赵涛怎么耍流氓被谢三教训,赵海带人来找回场子,以至于发展成斗殴。   林然然口齿伶俐,条理清晰,把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楚,不偏不倚。让被吵得头晕脑胀的佟安平心情舒畅不少,两个村子的人也都服气,没有出声打断。   只有王萍怒道:“你放屁!我儿子多的是姑娘可说,为啥要对你这个小破鞋耍流氓?!”   “闭嘴!你说这些话可要有证据,不然我可是要把你带进局子里审问的!”佟安平道。   “警察同志,您可千万别相信她的话!她搞破鞋被人瞧见了,就想拉我儿子当活王八。怕我儿子不娶她,这才诬蔑我儿子对她耍流氓的!警察同志,您可千万别被她蒙蔽了!”王萍连珠炮地辩白道。   作风问题可太严重了,佟安平皱眉道:“你说这话,有啥证据?”   “林王氏能作证!”王萍忙道。   佟安平:“林王氏是谁?”   “是我!我是林然然她奶!”林王氏忙道,“她昨儿晚上留了个城里后生在屋子里,留到后半夜才走!”   “你亲眼见着了?”佟安平道。   “没有,可二赖子亲眼看着的!还看见她跟那后生干见不得人的事儿!”林王氏一指人群里的二赖子。   二赖子本来偷偷摸摸地想溜,一下子被两个男人拎了过来。那两个面生的男人剃着小平头,强壮沉默,谁也没看见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是你说的?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佟安平问。   “我……我啥也没看见。”二赖子平日里没少偷鸡摸狗,一见着警察就犯哆嗦。   佟安平那双眼睛何等精,一见他这样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怒喝:“快说!你看见了什么,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我……”二赖子左看右看,心虚得两股战战。   “你快说呀!你是不是看见林然然跟那后生搂搂抱抱了?”林王氏催促道。   王萍也道:“二赖子,快说!以后婶子好好谢你!”   二赖子一听,眼神闪了闪:“是……我晚上睡不着,经过巷子,看见林然然跟一个年轻后生在巷子里搂搂抱抱……”   听到二赖子又复述了一遍那香艳情景,苦水村的人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窃笑。佟安平皱眉,问林然然:“他说的是真的?昨天你家是不是来了男人?你晚上单独送他出去了?”   林然然对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恍若不觉,落落大方道,“我可以问二赖子几个问题吗?”   佟安平:“问吧。”   林然然看向二赖子:“你说看见我跟男人在巷子里,是几点的时候?”   “那谁记得清啊?”二赖子揉一揉鼻子,咧嘴道,“肯定是夜黑风高好办事儿啊!”   苦水村的男人们轰然笑起来,佟安平呵斥道:“安静!不准吵!”   林然然也扯起嘴角笑了笑:“到底是几点?才昨天晚上的事,你不会就不记得了吧?既然你的记性这么不好,你怎么能记得清我跟那男的干了什么?而且事靡巨细?”   “没错儿!你肯定是瞎扯的!”红霞嫂她们大声道。   “啥细不细的?我可没瞎扯!”二赖子挠了挠鸡窝样的头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肯定是一点多了!”   “你确定?”林然然反问。   “肯定没错儿!当时巷子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正是办事儿的好时候啊~”二赖子无耻地拖长了嗓门。   “我没问题了。”林然然笑了笑,冲佟安平道,“警察同志,希望您能把这个造谣污蔑我的无赖抓起来。”   “你说啥!我咋污蔑你了!”二赖子跳了起来。   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佟安平差点笑出来,忙憋出一脸严肃呵斥道:“你还敢胡说八道!你说当时一点多了,巷子里黑漆漆的,你咋能看得见林然然跟后生搂搂抱抱?就算看见了,你咋能确定那人就是林然然?可见你是在造谣!”   二赖子张口结舌:“我我我……我记错了!当时他们打着手电哪!我当然看得见了!”   “一会儿黑漆漆,一会儿打着手电,你唬鬼呢!”红霞嫂啐道。   “就算二赖子记错了!那林然然带个后生回家,后半夜才走,这可是大家伙亲眼看见的!”林王氏赶紧冒出来接茬,“其他人肯定也见着了!那后生坐着小车哪!”   “是吗?还有其他人看见吗?”佟安平问。   面对警察的询问,其他人只好吞吞吐吐承认:“是……”   “是有这么个后生没错儿。”   佟安平问林然然:“这是咋回事儿?”   “那是我朋友的哥哥。我朋友下乡来看我,她哥哥不放心就送她来了。我招待他们吃了晚饭,不到八点就送他们走了。”林然然道。   佟安平点点头:“那当时有谁看见他离开了吗?”   林然然想了想:“没有。农村人休息得早,巷子里当时已经没有人了。但我不是单独送他离开的,我朋友也在。”   “哟,巷子里有没有人,你咋能证明你们啥也没干?”林王氏急忙道,“警察同志,您也听到了,这事儿跟二赖子说的一模一样,肯定是二赖子记错时间了!”   “是是,没错儿!”二赖子一拍脑门,“我咋给记错了,当时是八点,不是一点!”   “警察同志,您可别放过这个给社会主义抹黑的贱丫头!”林王氏也学会了扯大旗。   王萍跟着嚷嚷:“警察同志,她诬蔑我儿子,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你们要是不管,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警察局门口!”   泼妇难缠,佟安平头上青筋突突跳。   “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朋友就可以替我作证。”林然然直视着佟安平的眼睛。   佟安平心里的天秤早就偏向这个落落大方的小姑娘了,不过程序还是得走,他指挥着手下把被指控耍流氓的赵涛带上车,对林然然叹口气:“小姑娘,既然你朋友在城里,就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也省得咱们调查的同志来回跑!”   “凭啥啊?!”红霞嫂急了,护着林然然道,“她一个小姑娘咋能去那种地方!”   “大嫂,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两个警察拉开了红霞嫂。   林然然故作惊慌,还要眼泪汪汪地安慰红霞嫂:“嫂子,别担心,我没事!”   “警察同志,把这死丫头带回去好好儿审!她这种人待在村子里,可别把其他姑娘带坏了!”林王氏简直是兴高采烈地道。   林王氏和王萍一行人这下可得意了,林然然进了局子,还是因为作风问题,谁管你是不是冤枉的,是不是走程序!只要这事儿传出去,林然然的名声就算完了!   林然然走到车门边,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怒道:“你还看热闹?!”   身边的警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快上车吧。”   “慢着。”靠在车门上看了半天热闹的顾裴远终于慢悠悠出声。   “小顾,咋了?”佟安平搓着手跑过来,态度殷勤道,“是不是等急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作证。”顾裴远淡淡道。   “啥?”佟安平没反应过来。   “我替她作证。”顾裴远指向林然然,语气淡然中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昨天晚上从她家出来的是我,和我妹妹。”   “!!!”佟安平楞了半天,脑子里电光火石地一闪。   他干了十几年的警察,脑子可不笨,前后一串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上头忽然命令他下乡处理一件乡民械斗的鸡毛蒜皮事儿,还顺路送这位顾少爷下乡。人家老子多大的官儿,警卫员都配了两个,还能没车?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还好,他刚才处事公道,没委屈了林然然!想到这里,佟安平出了一背的冷汗。   其他人看着这莫名出现的少年,简直是天上走下来的人物。但林王氏可不管这些,谁帮林然然说话,那就是跟她作对!   林王氏嚷嚷道:“呸!你少帮着这臭丫头说话!你说啥就是啥?我看你跟那死丫头本来就不清不楚,你们……”   林王氏最拿手的就是污言秽语胡搅蛮缠,但这十几岁的少年就淡淡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林王氏却像被个冰锥子锥了似的,一哆嗦,登时漏了气。   顾裴远哪能跟这么个乡下老婆子过话,扬声道:“张辰,你来说。”   “是!”跟着顾裴远的警卫员之一,也就是刚才抓住二赖子的壮汉敬个军礼,朗声道,“昨天是我和李斌送小顾和弟妹下乡,晚七点五十,我们一起离开林家。晚九点四十,我们回到城里!加油站工作人员、小区岗哨都可以作证!”   张辰一番话时间地点证人都十分明确。   顾裴远又看了二赖子一眼:“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我……我……”二赖子被他一眼看得瘫在了地上,磕磕巴巴地啥也说不出来了。就算再蠢他也能看出来,这少年大有来头,他这下完了!   “好啊!你造谣生事,诬蔑别人,情节相当严重!”佟安平还有啥好犹豫的,挥手,“把他跟那个流氓一起带回去!”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错啦!我就是瞎说八道,是林王氏给了我两斤小麦让我瞎说的!冤枉啊警察同志!”二赖子屁滚尿流,把林王氏抖落了出来、   “呸!你个杀千刀的,你少攀扯我!”林王氏骂骂咧咧,一咕噜爬起来钻进了人群里。   顾裴远跟林然然对视一眼,很快就转开了目光。林然然才酝酿出的感激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这人又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又生气了?   赵涛、赵海和二赖子一行人都被押上车,佟安平对顾裴远道:“小顾,那我就先走了?”   顾裴远点点头,林然然却忽然道:“等等!”   “林然然同志,你还有啥事儿?”佟安平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警察同志,其实您来得正好,我正要报案。”林然然脆生生道。   “你!林然然,你别污蔑我儿子!”王萍撒泼打滚的也没护住儿子,眼看着儿子被抓上了车,正恨不得活吃了林然然。   佟安平道:“你放心,那个流氓我们一定会仔细审问,给你一个交代。”   “我要报的不是这件案子。”林然然道,“我家被抢了!”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让佟安平一头雾水,林王氏一伙人却是脸色大变。果然,不等林王氏反应,林然然就指向林王氏:“犯罪嫌疑人就是他们!”    第49章   “你胡说八道!”林王氏登时腰也不疼了,一下跳起来哭天抢地,“冤枉啊!警察同志,我可是她奶!她爸就是我亲生儿子,我咋能抢她的东西?”   “安静!不准吵!”佟安平呵斥道,然后问林然然:“既然是直系亲属,你为什么说她抢你的东西?”   “警察同志,你有所不知。我跟林家早就断绝关系了,我的户口也从林家迁出来了,现在林家跟我毫无瓜葛。”林然然头头是道,拿出了一张证明书,“这张证明书是林家的户主林武兴亲自摁的手印,就在临安县城公安局办理的,这上头还有公章。”   没想到林然然还真能拿出证据,林王氏急得直嚷嚷:“啥证明书!那你爸可是我亲生的,这还能断了?!”   “这上头既然有公章,证明你们两家的确毫无关系了!”佟安平只认证据。   “没错儿!我们都能作证,林王氏偏心小儿子,大儿子一死就折磨然然三姐弟,她们早就搬出来单过了!”大家伙也纷纷作证。   林王氏眼看大势已去,又拿出了撒手锏,撒泼打滚起来:“天啊,老大,你咋走得这么早啊,留下你娘受这死丫头的气……”   “林王氏,你再吵,我现在就以妨害司法公正罪抓你!“佟安平道。   这时,一个老头儿领着两个汉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铁镐,脚上沾泥:“警察同志,警察同志,这时怎么了?”   林武兴上次在林然然家门口跌的那一跤可不轻,他差点中风。还好他身体一向硬朗,在村里赤脚医生那儿扎了几针后恢复了,只是左边脸有点歪,面部神经一抽一抽的。   他跟两个儿子正在自留地里干活儿,一听到小孙子报信说奶被警察抓了,吓得差点又厥过去一次,急忙跑来了。   林王氏一见着林武兴和自家儿子,立刻来了底气,呼天抢地:“冤枉啊!儿啊,你老娘要被屈死啦!”   “咋回事儿?你们抓我娘干啥!”林建国嚷嚷着冲上来,立刻被两个警察扭住了胳膊,痛得惨叫。   林建设当即躲在林武兴后头不敢吱声儿,眼睛滴溜溜地在这群人跟前转了一圈,又冲自己老婆使眼色,三婶木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林然然给佟安平介绍了林武兴几人的身份,语气淡淡。林武兴焦急地看着林然然,又看看狼狈不堪的林王氏和自家几个女人,心里闪过许多不安的猜想。   但是当佟安平说出林王氏的罪行时,他还是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林王氏涉嫌抢劫、偷盗!”   “啥!不可能!”林武兴下意识脱口而出,看着林王氏。   林王氏不敢看他,一个劲儿地哀嚎着:“老头子啊,他们冤枉我,然然这死丫头居然找人抓自己的亲奶!”   林武兴抹了把脸,艰难地冲林然然道:“然然,你奶老糊涂了,爷替你奶给你赔罪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你跟警察同志说,这是咱们自家的事儿……”   林然然冷笑一声:“你咋不问问她都对我干了什么?她搞包办婚姻不成,找人来对我耍流氓,带一群人闯进我家又吃又抢,又造谣污蔑我作风问题。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极其严重的犯罪行为,是反对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是跟无产阶级专政作对!”   林武兴被一顶顶大帽子扣得张口结舌,自诩见过世面的他面对林然然居然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说着,林然然一脸严肃地看着佟安平:“警察同志,口说无凭,犯罪现场就在里面,你们还是亲眼看看吧。”   佟安平一想也是,当众直接验了现场,也可以免去许多口舌。他冲顾裴远请示:“小顾,你看?”   顾裴远饶有兴致地一点头:“按你们的程序来。”   为表公平起见,警察、林家人和几个村民一起进去勘察现场。一进门,就看见院子当中打翻的地瓜干,黄澄澄的地瓜干才晒没几天,上头还有没干的糖丝儿,林然然晒的地瓜干是出名的好吃,又软又甜又耐嚼。这会儿丢了满地,还被踩上好些脏脚印,看得众人哎哟一声。   一个大娘心疼道:“这可都是粮食!”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特别是城里来的年轻小警察们,城里粮食可比乡下还紧张,地瓜都得用钱买。更别提这地瓜干甜丝丝的,一院子的香味儿,一闻就知道好吃,居然给糟蹋了这么多!   红霞嫂忙着去拿簸箕,想把地瓜干扫起来,洗一洗还能吃呢!   林然然拉住她:“嫂子,这是犯罪现场,不能破坏。咱们先看看别的地方去。”   她心里想的是,看到这些地瓜干就心疼成这样,等看见西屋里的惨状你还不得厥过去?   林武兴的脸重重抽搐起来,粮食,那都是粮食啊!他瞪着林王氏说不出话来,这老婆子咋能干出这事儿!林王氏则是撇着嘴嚷嚷:“这可不干我的事儿!肯定是几个孩子不小心碰掉的!”   “是咧,咋没见着那几个孩子?”红霞嫂疑惑道。   答案很快就解开了——推开西屋的门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咬了一口的鸡蛋糕就丢在门槛边。在这个年头,多少人家过年也舍不得吃上一口的东西,就这么被丢弃在地上!但等抬眼看清楚整个西屋,那一个鸡蛋糕就算不了什么了。   正对房门口的柜子里原本堆放着满满的点心,现在那些点心包装全给撕开了,丢了满地的鸡蛋糕、糯米团和饼干碎,还被踩得一塌糊涂,黏在光可鉴人的青石地砖上,恶心极了。   林家几个泥猴儿似的孩子居然蹲在床上,满是泥的鞋底就那么大咧咧地踩在深蓝色土布床单上,正捧着个漂亮铁盒掏饼干吃,那种饼干特别脆,粘满了糖粉,他们吃得满嘴渣,还扑簌簌掉在床上。林志峰还弄开了一个水果罐头,用手捞出里头的黄桃吃,黏答答糖水沿着手腕往下淌。   床边还蹲着个林红红,捧着哥哥们吃腻了的鸡蛋糕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这……”见多识广如佟安平,见到眼前的这一幕居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他人更是惊呆了,地上的那些东西,鸡蛋糕、饼干、糯米团……哪一样都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   红霞嫂抽了口冷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的老天爷!”   这句话也是其他人的心声。   只有林萍萍躲在人群外头幸灾乐祸,一想到林然然也吃不成这些好东西了,她就觉得一阵痛快。   “天杀的,你们给我滚下来!!!”林武兴喉咙一甜,涨红着脸怒吼。   几个孩子哧溜一下蹿下床,手里还紧紧抓着点心,跟小老鼠似的贴墙看着众人,完全没有闯祸了的自觉。   二婶揪住自己儿子的耳朵往外扯:“馋不死你的!咋这馋,给我滚回去!”   “慢着,他手里的东西是证据,不能带走。”一个警察拦住林志峰,他手里还抱着个饼干盒,上头印着外国字,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这是我的!凭啥给你!”林志峰嚷嚷起来,抱着饼干盒不撒手,还冲那小警察又打又踹。   “这是我家的东西。”林然然冷道。   “奶说了,你是个赔钱货,你爸你妈死光了,你家的东西都是我们的!”林志峰大声嚷嚷。   顾裴远一直站在人群外头,听到这话眼神又冷了几分,不由看向林然然。林然然却是习以为常,脸上波澜不兴,而是挑挑眉梢:“这话你说了不算,得问警察叔叔。”   “我……我不怕你!”林志峰转头冲林王氏叫道,“奶,你不是说过啥好吃的都归我吗,你快告诉他们!”   林王氏见着孙子吃亏,登时凶悍地冲过来:“你放开我孙子!咋,娃儿年纪小吃点东西咋了?这小的孩子吃点点心犯啥法啦?!”   “这叫吃点心?有你们这么糟践东西的吗?也不怕老天爷劈了你!”一个大娘怒道。   “别吵了!”佟安平一招手,“还有别的地方,好好查一下都丢了什么。”   屋子里有啥林然然最清楚,她领着几个警察到处查看,一个警察拿着纸笔登记被吃掉、糟蹋和损坏的物品。   厅堂桌子上的点心早被林家几个孩子哄抢完了,现在还摆着一盘子点心、饼干、瓜子,杯子里冲的是白糖水。不消说是二婶搜罗出来的,还挺会享受,杯底的白砂糖能有小半杯了,都没化干净。   西屋是重灾区,说来合该林家倒霉,前一天晚上林然然打点了十几包点心,准备过年前送年礼、走亲戚,跟顾裴远送来的点心一起放在柜子里,谁知道林王氏就带人闯上门了,这不都给一锅端了吗?   五包鸡蛋糕、五包糯米团子、两听奶粉、一铁罐洋饼干、一罐外国水果硬糖、一个水果罐头,全都被拆开了,一挂没啃动的风干香肠也被甩在椅子上,上头还有个牙印。林家的小子心眼随了林王氏,吃饱了就可劲儿糟蹋,好些点心都是啃了一口就丢在地上。还有一床崭新被褥,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至于厨房,林然然特特检查了一遍,大部分粮食、鸡蛋都被她收在空间里,但剩下的那些果然也没能逃脱二婶的魔掌。糖罐子空了,桌上罩着的几盘荤菜少了大半,连两碟咸菜炒青椒和辣白菜也没放过,干干净净的桌面上滴着菜汤,还落了好些咸菜。米缸、面缸和放菜的大篮子都被动过。   警察手里的单子列了一长串,林武兴的脸也越来越灰败,听到佟安平下令把林王氏带走的时候重重哆嗦了一下,居然没出声求情。他知道没用了,这年头偷根针都够立案的,更别提这么多东西了。   “还有她们。”林然然一指二婶和三婶。   “啥?!关我啥事儿?!”二婶一下子嚷嚷起来,“我可没拿!”   “你没拿?”林然然冲警察道,“您可以搜她的口袋。”   “凭啥搜我啊!”二婶不打自招地捂住了棉袄兜,那两个兜都鼓囊囊的。警察从里头掏出了好些瓜子、糖块,居然还有两个挤扁的鸡蛋糕。   人群里发出吃吃的偷笑声,林武兴的脸又由灰转红。林建国护着自己老婆,脸红脖子粗地嚷嚷:“这不能是我自己家的?!你有啥证据说我老婆偷了你家东西?!”   这立案得有证据,除了林王氏外,二婶三婶都咬死了自己没偷、没碰林然然家的东西,一群人闹成一团。   林武兴冲林王氏喝道:“死老婆子!到了这份儿上,你有罪自个儿担着,别连累了儿孙!”   “航航这么小,可离不了娘啊。”林建设林建国夫妇也纷纷哀求林王氏。   眼见着老伴儿和儿子们都是这表现,林王氏的哭嚎到了嘴边忽然泄了劲儿,她咬咬牙,“是我拿糖冲的糖水,我儿媳妇儿没拿她家东西!”   “是是,是我娘拿的。”   “我一个东西都没碰,就帮娘陪着客人说话。”二婶三婶都把自己推了干净。   佟安平摸了摸下巴:“口说无凭,都带走,回去慢慢审!”   “冤枉啊!”   “凭啥抓我!我不就吃了几颗瓜子儿嘛,咋犯罪啦!”二婶哭天抢地,抱着她男人不撒手。林建国心疼,到底是自己媳妇儿。林丹丹则是躲在一边,嫌她妈丢人。   林萍萍也飞跑出来抱着她妈,大哭着不肯放开:“别抓我妈,我妈没抢东西!”   “慢着。”顾裴远出声阻止了警察拉扯三婶的举动。   三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吓得直哆嗦。林萍萍也是抱着她妈哭个不停,就看到一双皮鞋停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城里来的漂亮少爷正躬身看着自己,他的脸又白又俊,带着冰雪气的眼睛看人时能冻得人打哆嗦,可林萍萍觉得自己的脸上烧得滚烫,手指也一个劲儿地哆嗦着。   他帮自己说话了。   要是,要是他能多看自己一眼,真是死也甘心了。   顾裴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想法,注视着她:“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林萍萍激动得脸颊发红,他看我了,他看我了!   顾裴远的普通话又标准又动听,虽然冰冷却和气:“不用怕,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只要你母亲是无辜的,警方不会追究。”   林萍萍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林武兴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听到她想也不想就指着二婶道:“是……是二婶去厨房偷吃,还叫峰峰给她拿了包瓜子儿和点心!”   “你他妈胡说八道!”林建国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抽在了林萍萍脸上。谁也没料到林建国会忽然动手,都没拦住。三婶尖叫一声,眼睛登时红了。   林建国可是常年干重活儿的,林萍萍哪承受得住他的手劲儿,当场倒在地上哇地大哭起来。林建国还不解气,抬脚还要踢她,顾裴远拦在他面前。   顾裴远眼神冰冷,林建国高高抬起的手忽然一顿,怎么也不敢往下打了,色厉内荏吼:“你小子管啥闲事儿?”   “闭嘴!”两个警卫员立刻搡开了林建国。   林建设一声怒吼,扑上去揪住林建国:“你凭啥打我女儿!”   “谁让你那贱丫头歪派我女人?!”林建国吼道,“打小儿你出歪主意,就支使我顶缸,现在你女人给娘出歪主意,惹出了祸就让我媳妇儿顶缸!”   “谁让你一家子都是蠢驴!”林建设眼见女儿被打,说出的话也格外刻薄。   “你敢打我男人!”二婶嚷嚷起来,“打,打死他!”   林丹丹也尖叫着冲出来,对佟安平嚷道:“她胡说八道!她妈才是小偷!她还让奶去厨房舀白面回家!”   “你才胡说八道!我妈才没这么干,谁不知道你妈是有名的懒婆娘,馋婆娘!吃了那老些瓜子儿点心,我妈可一点都没吃!”林萍萍捂着脸吼回去。   “你妈没吃,你妈最坏!就是她撺掇奶找赵涛一家来定亲的!她还说林然然姐弟仨光吃不挣公分,不让她们上桌吃饭!”林丹丹发了狠,跟林萍萍一个赛一个地往外倒林家的那点阴私。   众人都听得一脸不屑,这林家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坏透了。那几个小崽子也是一肚子坏水儿,谁家孩子吃东西能糟践成那样。林武兴的脸跟大染缸一样直变色,捂着自己闷痛的胸膛,没力气管,还得咬着牙去劝架。   林建设和林建国两兄弟抱成团在地上打滚,其他人都有心看热闹,干嚷嚷着也没人真去拉架,只有林武兴扯了这个又扯不住那个。   林建国比林建设壮实,没一会儿就占了上风,林王氏拍着腿嚎啕,哪个儿子都是她的心肝儿肉,可林建设是她最心疼的小儿子:“别打了!老二!你个砍头的玩意儿,你还不撒开老三!”   林武兴年纪一大把了,又中过风,哪里拉得住两个正当壮年的儿子,捂着胸口,半张脸直抽抽。林王氏拍手拍脚的嚎啕,三婶抱着自己女儿跟二婶互相咒骂,几个小的看情形不对,早一溜烟跑了,只剩呆头呆脑的林红红坐在门槛上,还咬着手里的半个糯米团。   有老成些的村民看不下去了,试着去拦。被边上人用力扯一把:“拦个啥,这不比唱大戏还好看吗?林王氏自个儿招的,受着呗!”   想到林王氏的恶行,还有这满地被糟蹋的粮食,其他人也不吭声了,抄着手看林家人闹。   眼前的一幕滑稽又可悲,这些蝼蚁般的丑角居然会是林然然的家人。顾裴远再一次将目光落在林然然的脸上,她抱着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秀美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仿佛他们跟自己没有半点相干。   一片闹哄哄,耳畔响起顾裴远低沉的嗓音:”别在意,不值得。“   “……”这是安慰吗?林然然略带惊讶地回看顾裴远,却见他已经转开头,只留给她一个轮廓挺拔的侧脸,耳根有些可疑的红。   林然然心里一暖,忍笑道:“放心,我没那么无聊,他们也不配。”   是吗?顾裴远暗暗松口气:“那你看够了吗?他们很吵。”   “好吧,既然吵到了我们顾大少爷,就让他们停下吧。”林然然用哄顾小胖子的那种语气道,“真拿你没办法。”   顾裴远:“……”   他猛地转头以掩饰发红的脸,并冲佟安平道:“让他们停下!”   顾裴远这语气僵硬,佟安平以为是这一幕污了少爷的眼睛,忙不迭呵斥起来,几个警察把林建国和林建设扭住胳膊拖开时,两个人都已经是鼻青脸肿。干脆以他们闹事拘捕为由头,把除了林武兴、林丹丹林萍萍之外的人全拷走了。   “凭啥抓我!”   “放开我,我啥都没干!”   “冤枉啊,老天爷,你睁睁眼吧,凭啥抓我儿子啊!老头子,老头子!!”   林王氏打头,二婶三婶、林建国林建设全都被拖了出来,跟塞沙丁鱼一样塞进警察后座里。村民们跟看大戏一样,甜水村这么多年,连个小偷儿都没出过,这下好了,林家一下子被拷走了五口人,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老头子!你快想想办法,我不想坐牢哇!”一上警车,林王氏这才真正害怕起来,挤在车窗户上,拼命拍着门,几个儿子儿媳妇也是哭天抢地。   林武兴跟了出来,就站在门槛上看着,中风的半边脸直抽抽,花白头发被风吹得瑟瑟。他张着口,啥也说不出来。那些村民的指指点点要让他羞死了,臊死了!二儿子三儿子把脸挤在车窗上,哭得眼泪鼻涕满脸,没有半点出息!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忽然想到了大儿子。   大儿子打小儿就稳当,聪明,全村唯一一个被招进城的工人!那时候大儿子穿着崭新工装,戴着大红花进城时,他面上是多么有光!回回从城里带着钱、粮和稀罕东西回来,村里谁不知道他林武兴有个出息的工人儿子,那时候的他又是多么体面!   林然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也正看着这一幕。林武兴浑身发软,但他不能倒,他强撑着一口气,厚着老脸向林然然道:“然然,他们到底是你的亲叔叔,是你爸的亲兄弟,你爸要是知道……”   林然然忽然贴近了他,低声笑问:“我爸要是知道,您说他是不是正拍着手笑呢?”   林武兴脸猛地一白,喉咙里咯咯响了两声,往后猛地跌在了地上。   “哎哟!林老爷子,没事儿吧?”其他人忙赶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他。   林然然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哗啦把门扣上了,背靠在门上,脸色起伏不定。   顾裴远快步走过来:“没事吧?”   “没事。我心里真痛快!”林然然哈地笑了一声,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林建彬为林家当牛做马一辈子,林武兴只有到这个关头才能想起他的好。林然然替这个便宜爹觉得可悲,自己为他出了这口恶气,他泉下有知,会觉得痛快还是生气呢?   “别笑了,很难看。”顾裴远直白道。   林然然横了他一眼:“我晚饭炖佛跳墙。”   “……好看。”顾裴远硬生生改口。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冲被她关在院子里,正一头雾水的众人笑道:“辛苦各位了,留下吃饭吧。”   顾裴远:“……”凭什么他们也留下!? 第50章   林家人被警车带走,暂时关押在村里的一个仓库里,只留下一地狼藉。这些全被佟安平带来的小警察记录在案,佟安平表示这是一起十分严重的恶性抢劫案件,近来人心浮躁,上面早就想抓几个典型了。这一回,林家人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红霞嫂带着几个女人利索地帮忙收拾干净院子和房间,抹干净堂屋的桌子。林然然亲自上茶,请佟安平和顾裴远坐。没有被糟蹋的地瓜干、点心也纷纷送上来。佟安平忙道:“小姑娘,你别忙了,我们也该回局里了。”   “那怎么成?今天太感谢您了,也辛苦大家了。”林然然道,“哪有让客人空肚子回去的道理?我做点吃的,你们吃完再走吧?”   佟安平本来还犹豫,顾裴远也道:“留下吧,晚点我跟你们一道回去。”   佟安平赶紧答应了。   顾元元坐在顾裴远膝盖上,扭着胖身子撒娇。在乡下待了不到两天,他成了个乡下小野孩子。漂亮的外套蹭脏了,小脸花得跟猫一样,嘴边一圈脏,吃点心吃的。顾裴远难得没有嫌弃他,还给他剥了颗奶糖——今天他是功臣。   今早顾元元被红霞嫂抱到她自己家去,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要去村委会打电话找人。其他几个孩子都懵懵懂懂的,顾元元这时候机灵了,举着小手也要跟去,一到村委会就拨了个电话。   五岁大的孩子居然会打电话,这可把红霞嫂和村委会的人稀罕坏了。更稀罕的还在后头,他拨通电话后口齿伶俐地告了一通状:“哥哥,有坏人要打然然姐姐!”   这才有了顾裴远来救场的一幕。   “昨晚有没有闹脾气尿床?”顾裴远半带戏弄。   “没有!我不尿床!”顾元元气坏了,一扭屁股滑下地,带着小景又跑了。   佟安平干笑,赞美道:“这小家伙虎头虎脑,真是将门虎子啊。”   顾裴远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给面子地没反驳。佟安平见他表情温和,小心翼翼地起了话头跟他闲聊,顾裴远话不多,但表现得很随和,这大大鼓舞了佟安平,跟他聊得更热乎了。   另外几个小警察也被招待得很妥帖,香香甜甜的地瓜干、葵花籽、芸豆糕摆了满盘,他们这些小警察出去办事儿,也跟着头儿吃了不少公费食堂的请,但哪家有这么好吃的点心!   地瓜干他们也吃过不少,城里细粮断了的时候就会运来卖。几分钱就能买到一口袋,但那味儿别提了,又霉又干又硬,嚼得人腮帮子疼。林然然家这地瓜干黄澄澄,软硬正好,吃起来一包蜜,那滋味儿别提了!这芸豆糕也是又甜又软乎,带着芸豆特有的香味,还有葵花籽,炒得干爽喷香,一颗霉坏的都没有。配上焦香清淡的茶水,再晒着太阳聊闲话,这趟差出得太美了。   厨房里,红霞嫂几个自动留下来帮厨,忙得热火朝天。两口锅和一个小炉子都烧着火,冒着腾腾热气。   “好几个大小伙子哪,这还不得吃掉你半月的粮食!”林贵媳妇儿替林然然心疼,一边往灶眼里塞柴一边道,“你被林家人糟蹋了那老些东西,亏空还不知道咋补上!”   “嗨,你知道个啥?不把人家招待好了,能给你尽心办事儿?”其他人持不同观点。   林然然笑笑不说话,袖子挽得高高的,利索地切了一条腊肉,这腊肉还是上次在城里买的猪肉,抹上盐挂灶台上熏了大半个月,正是味道最好的时候:“银花嫂,帮我看着锅里的汤,滚了就放萝卜。”   “得嘞!”银花嫂一揭锅盖,大团雾气扑面而来,锅里熬着浓白的骨头汤,滚着几片嫩黄姜片和两截大葱,银花嫂贪婪地深吸几口香味,利索地把切成滚刀块的白萝卜倒下去,重新盖上锅盖。   “你这大骨头汤可真香!明年咱村分肉的时候,我也要几根回来熬汤。”   “要我说,还是然然手艺好,啥都做得香。瞧这青椒,芥菜,谁家没有?咋就做不出这个味儿?”   “是咧,这酸菜做得也好,咋这么香!”林大军家捏着个酸菜头吃。   芥菜做成的酸菜头和梗,又粗又脆,家里人切完酸菜后都会留下这个给孩子们当零嘴儿吃。林然然今天切了两颗,剩下的酸菜头和梗有大半碗,大家都凑过去吃起来。   林然然做的酸菜头不会特别咸涩,而是有股酸咸的香味儿,吃起来又脆又带劲。   “好吃!然然,上次你送我的那辣白菜也好吃,我家今年还没腌酸菜哪,回头你教教我呗。”林贵媳妇儿丢下烧火棍,擦擦手也捏了一个吃。   “没问题,我回头上你家帮你一块儿弄。”林然然爽快道。   林然然这热心爽利的劲儿最受女人们的喜欢,纷纷跟林然然要求学做酸菜。最后一致决定,把自家白菜和盐、糖带来,以红霞嫂家为据点,大家一块儿做。   说话间红霞嫂抱着两颗大芥菜过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家已经被当成了临时腌酸菜根据地:“你们干啥哪?咋还吃上了?都看着我干啥?快,这芥菜新鲜着哪,拿去炒了!”   ……   本来佟安平是为了顾裴远才留下吃饭,等看到这顿饭,他忽然有点了解顾裴远为什么要留下了,一群小警察更是吃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一吃完饭,佟安平要带手下去审问和调查林王氏几人,很有眼色地先离开了。   刚出门,一个小警察捧着肚子道:“头儿,这乡下果然不缺粮食,饭菜真好吃。早知道有这种好事儿,以前咱就抢着下乡了!”   “去你们的吧!”佟安平一把拍过去,“你要这么说,以后下乡的任务都指派给你!”   一边的老前辈嘲笑道:“咱以前下乡都得自己带干粮,村里能招待你一盘咸菜都算好的,傻小子。”   “那今儿咱们咋能吃这好?”小警察不服气地问。   佟安平喝道:“都别扯淡了。今儿这件事要严查,严办!”   “是!”别说这李王氏干了这么多坏事,就冲着林然然的这顿饭,他们也得好好办啊。   午后,冬日的阳光静静笼罩着这间宅子,院子里晾晒的地瓜干也都收好了,顾元元和小秋小景在院子里玩跳格子,笑声清脆,早上的那一场闹剧已经完全消失了踪迹。   林然然端出一套崭新的白瓷镶边杯子泡茶,这是原主母亲的陪嫁,早上那套被林王氏用过了,她不想再用。   “这次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拿出我珍藏的红茶请你喝。”林然然倒出一杯香气袅袅的红茶放在顾裴远面前。   顾裴远忽然道:“你考虑过以后怎么办吗?”   “以后?”林然然愣了一下。   “你住在乡下,以后麻烦只会越来越多,你没想过进城吗?”顾裴远神情认真。   这次林然然表面上是大获全胜,但那屋里有钱的名声也传扬出去了。乡下人说话爱夸张,有三分也能给你传成十分。林然然屋子里光是那些点心就值百来块钱!那可是村里人一年的公分!   乡下人淳朴时是真淳朴,可恶的也是真恶。村里那些家里壮丁少的,或是寡妇家里,受欺负、受排挤那是常有的事儿。今天拔你几颗葱,明天偷你一只鸡,你还啥都不能说。而寡妇、小姑娘,还得忍受那些人有意无意的占便宜。   而林然然独门立户,自己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唯一的弟弟才四岁,在某些居心叵测的人眼里,那可不是一口香肉吗?今天是赵涛,明天还会有张涛李涛王涛,而并不是每次他都能来得及救她。   对于顾裴远的提议,林然然反应平平:“进城的话,工作、户口都是个问题,还有我的弟弟妹妹呢,他们谁来照顾?过两年再说吧。”   至少先把这两年熬过去。她已经不记得历史上最乱的那几年是什么情形,但是现在村里已经有了下放的□□,每星期还要举行一次□□大会,城里的形势只会更严峻,林然然压根不想去冒险。   “工作的事……”顾裴远堪堪止住话头。他可以帮忙,但是他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和身份帮忙,贸然提出来只怕会让林然然尴尬。   “我给你的东西,都被糟蹋完了?”顾裴远转移了话题。   “嗯,可惜了那盒饼干,小景还来不及吃。”见顾裴远神色不悦,林然然连忙道,“不过那盒巧克力我有藏起来,味道很好。”   顾裴远还是不高兴,俊脸沉着。   林然然抱歉道:“对不起啊,浪费了你和顾奶奶的一片心意。”   顾裴远侧着头不看她,一管鼻子挺直,侧脸线条很好看,但也架不住那周身散发的冷气啊……林然然受不住地想,这位大少爷脾气可真不好。   顾裴远今天是大恩人,林然然赔着笑脸哄他:“其实罐头也有藏起来,还不算全军覆没。”   顾裴远嘴唇抿了抿,终于开了尊口:“那双鞋呢?”   林然然一头雾水:“鞋?什么鞋?”   “皮鞋!”顾裴远怒道。   林然然蹲在西屋里一阵翻找,西屋已经被收拾干净,那些被糟蹋得差不多的点心都丢了,剩下的一些被警察拿走当做物证,柜子里现在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杂物。林然然照着记忆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个纸包。   昨天顾裴远送来东西的时候,这个纸包不起眼,看着也不像装着吃的,就被遗漏在了一边。林然然大大地松了口气,抱着纸袋跑出去笑道:“找到了!”   顾裴远眉头这才舒展,示意:“打开看看。”   “这是……”林然然好奇地打开纸包,里头缓缓露出一双深棕色系带女士小皮鞋,上好小牛皮泛着柔软的光泽,鞋头小巧精致,正好是林然然的码数,“这鞋子,是你挑的?”   林然然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像是阳光终于冲破阴霾。   顾裴远嘴角一翘,矜持地点了点头。   “真的很漂亮,谢谢!”林然然又惊讶又欣喜地看着这双鞋子,这居然是她在城里供销社看上的那双,顾裴远还算有点品位嘛。   顾元元和小秋小景也跑过来看热闹,怂恿林然然现在就穿上试试:“姐姐穿新鞋子!”   林然然换下脚上笨重的棉鞋,穿着雪白袜子的脚伸进皮鞋里。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居然再一次穿上了皮鞋。这鞋子十分合脚,鞋底软软的,林然然走了几步,还转了个圈,这鞋走起路来又轻便又不硌脚,低跟衬托得林然然的脚踝线条十分纤细优美。   “咳咳……”发现自己在注意十分不合适的地方,顾裴远被茶水呛着了。   小秋小景围着林然然又蹦又跳:“真好看!姐姐的鞋子真好看!”   “姐姐,等姐姐的脚长大了,鞋子就可以给我穿了。”小秋一脸憧憬,她从小到大都捡林然然的旧衣服鞋子穿,这么漂亮的鞋子,等姐姐穿不下了,她就可以穿了。   林然然噗嗤笑出声来,蹲下去对她道:“姐姐的脚可不能再长了,再长就要吓死人了。”   “可哥哥的脚就在长!奶奶说哥哥很费鞋。”顾元元炫耀似的道。   “我姐姐的脚也长!”小景不甘示弱。   “这种事没什么好比吧?我不长了!”林然然轻轻敲小景的脑袋,见顾裴远也是一脸忍俊不禁要笑不笑的样子,笑问,“你的脚多大?”   “……41。”顾裴远脸颊一热,她这问题是不是太过亲热,太不避嫌了?莫非她想给自己做一双布鞋?“我不穿布鞋。”   他说着,很快地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是棉鞋,我可以在屋里穿。”   林然然压根没注意到顾裴远的内心戏,从柜子顶上拿下个铁皮罐子,倒出一盘花生:“别说那些了,你尝尝我做的五香花生吧,第一次做,给我点意见。”   有村民用几十斤花生跟林然然换饭盒,她想到过年要准备花生瓜子,就做了一些五香花生,孩子们都很喜欢吃,但林然然总觉得味道差了一点。   几个孩子过来抓花生吃,都吃得津津有味,小秋见顾元元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来,就抓了两把给他塞在兜里:“都给你吃。”   顾裴远捏了花生丢进嘴里,花生很香脆,五香味儿浸得也很浓厚。他淡淡点评道:“太咸,茴香味过重。”   “好像是有点儿。”林然然自己也吃了一个,的确如顾裴远所说,不由得追问:“哎,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小秋小景吃什么都说好吃,半点意见都给不了我。那做成蒜香的怎么样?或者怪味花生?糖霜花生?”   “什么是怪味花生?”   “姐姐,吃糖花生,糖花生!”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提意见,顾元元嚷得最欢,他想吃怪味花生,听起来真有趣。   “南乳花生。”顾裴远低声说了一句。   “南乳花生?”林然然耳朵很尖。   顾裴远薄唇抿紧,有些后悔地刚想转移话题,林然然笑道:“南乳花生我会做啊。”   这回顾裴远当真有点惊讶了:“你连这也会?”   “这又不难。”林然然自信满满,“我还有好些花生呢,现在做,晚上你回去正好带走。”   顾裴远有一丝窘,又有一丝说不出的甜意。林然然受了一天的惊吓,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又要忙活。他刚想阻止,就见林然然笑道:“元元,小秋,小景,想吃糖霜花生怪味花生还有南乳花生的,都过来帮我剥花生。”   作者有话要说:顾小哥哥的内心戏:她要为我做鞋?进展会不会太快了?她要做我最爱吃的南乳花生了,压力好大。跟我进城吧,我养你啊。   然然:?????不是很懂你们男人。 第51章   顾裴远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蹲在院子里帮忙剥花生的一天,更无奈的是他发现自己干得还没小秋麻利。顾元元小秋小景三个孩子也一起帮忙,小秋在林家没少被林王氏支使着干活,一双小手很灵巧,没一会儿就剥出了一小碗花生。小秋和顾元元纯属是捣乱的,剥的还没吃的多。   花生壳上沾着泥土,顾裴远没剥几颗就已经大皱眉头。林然然端着又一盆花生过来,一眼就看见顾裴远笨拙的动作,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不会干活。”   顾裴远立刻加快了动作,结果一着急没把握好力度,花生连壳带仁都捏碎了:“……”   “你看我,这样捏。”林然然拿起一颗花生,拇指食指捏着一错,花生壳裂开,两颗花生仁正好掉进海碗里。   顾裴远学着林然然的动作,果然成功了。他暗暗松口气,不动声色地偷瞄林然然一眼,面上颇有得色,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等等。”林然然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裴远条件反射的往后仰了下身体,差点从小板凳上跌下去。   林然然抓住他的手不放,头也凑了过来,道:“别动。”   顾裴远抿着唇看着林然然乌黑的发顶,上面有两个小巧可爱的旋,她的发丝乌黑柔顺,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惹得顾裴远心脏狂跳,不自然地抿紧了唇才没有再次躲开。   这奇妙的一刻却没有持续多久,林然然很快就退开了,笑道:“一看就知道你是不干活的,袖子不挽高点,白衬衫弄脏了很难洗的。”   顾裴远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子差点掉进泥水里。他胡乱点了下头,就继续埋头专注对付花生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的耳根已经染了点点的红。   不过大家伙都忙着剥花生,没有注意到顾裴远的异样。林然然把第一批剥好的花生仁冲洗干净,就开始制作花生了。   南乳花生是一道粤味点心,南乳就是红腐乳的别称,恰好她的空间里还有一瓶。把几块红腐乳捣碎,加入半勺白糖和适量水调成南乳汁,放入花生仁浸泡半小时入味。   在等待难如花生入味的间隙,林然然开始做顾元元点名的怪味花生。这道怪味花生做法比较简单,先用盐把花生米炒熟,舀出来放凉,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听见噼噼啪啪的开裂声,凉透后花生米就自然变得酥脆了。   找出一个空碗,把海椒面、花椒面和一点点盐搅拌均匀,然后在锅里加入少许温水和白糖,小火熬成糖浆。当白糖里的水分完全蒸发后,倒入花生米迅速炒散,再倒入刚才拌好的调味料搅拌均匀。   海椒面和花椒面的气味被热锅一激,整个厨房都飘散着香甜麻辣的香气,把顾元元几个都吸引进来了,围着灶台大转:“好香呀,姐姐。”   “这个是什么?元元要吃!”   林然然忙活着盛花生,无奈笑道:“灶台边很烫,你们几个馋猫快走开。”   又叫:“顾裴远,快点把他们拉开,别烫到了。”   顾裴远跟在最后头,用手帕擦着洗干净的手,顺手就把顾元元拎了起来,小秋也自动扑到他身上,被顾裴远一把抱起来:“这个是怪味花生?”   “嗯!很香的,小心烫。”林然然夹起一颗花生吹了吹,用手托着送了过来。   顾裴远脸颊一热,不自然地看了眼左右,这个林然然总会做出一些大胆的举动,也不怕被人看见。他这么想着,却微微张开了嘴去接花生。   那颗花生送到顾裴远嘴边不到五公分的地方,一拐就送进了顾元元的嘴里,林然然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吃吗?”   “啊呜!好甜,辣辣的,真好吃!”顾元元开心得直扭。   顾裴远:“……”   林然然又如法炮制喂了小景和小秋,这才把怪味花生都盛到一个竹编的宽口箩里:“拿出去晾一会儿再吃,会上火的,得就着大麦茶吃知不知道?”   “知道!”小秋抱着花生小心翼翼地出去了。几个孩子凑在箩筐边,你一把我一把地吃起来,早把林然然的话抛到脑后头去了。   “他们在偷吃。”顾裴远板着脸告状。   “我知道。”林然然抿嘴一笑,冲顾裴远小声道,“他们吃饱了,就不吃南乳花生了。都留给你吃。”   南乳花生已经浸泡得入味了,林然然忙活着把花生捞出来沥干,完全没注意到因为自己一句话,顾裴远又重新心花怒放起来,甚至都知道主动帮忙了。   “这个是什么?”把一碗香料递给林然然,顾裴远虚心请教。   “这是八角,这是甘草。八角提香,甘草能让南乳花生有甘甜味,又没白砂糖那么甜腻。”林然然一边讲解一边麻利地炒香调料,再倒入花生仁小火慢炒。   厨房里光线微微昏暗,只有火光映着林然然光洁莹白的脸,炒菜时专注的神情有种奇异的吸引力。厨房里渐渐弥漫开南乳花生的香味,让顾裴远仿佛回到自己的童年,在那所半山别墅里渡过的旧时光。   白酒洒到花生上,被热气一激立刻挥发出来,花生登时噼噼啪啪地响了。听到这个声音,林然然满意地点点头:“白酒可以让花生更酥脆。现在差不多了,你尝一颗?”   看着花生的红色外皮变成了淡黄色,林然然用长筷子挑出一颗送到顾裴远眼前。顾裴远楞了一下,表情莫测,最后下定决心似的一偏头,张口咬走了那颗花生。   顾裴远的嘴唇形状很漂亮,牙齿雪白,吃相很文雅,只见他脸颊动了动,认真点了点头:“很好吃。”   “……”林然然哦了一声,把锅里的花生都盛了起来,催促顾裴远拿出去晾凉。她忙着收拾锅台,剩下的一点花生要做小秋想吃的糖霜花生。   顾裴远乖乖地端着花生出去了。林然然擦着锅台,不知道怎么地忽然扇了扇风,觉得灶边太热了。   怪味花生、南乳花生和糖霜花生摆在小箩筐里晾着,整个院子香气四溢。林然然重新泡了一壶大麦茶来喝,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吩咐道:“你们别光顾着吃花生,待会儿上火了喉咙会疼的。乖乖喝点茶。”   “嗯!”几个孩子听话地喝了茶,还是吃个不停。   对于这几种花生,三个孩子最喜欢的还是怪味花生。怪味花生外面裹着一层酥壳,甜咸麻辣,非常受孩子们的欢迎。而南乳花生口感独特清淡,久吃不腻,还有淡淡的回甘,林然然和顾裴远都最喜欢这一种。   孩子们吃着花生,围着院子跑来跑去地玩闹,林然然拿了几张油纸叠成盒子,分别包几包花生准备给顾裴远带回去,就见顾裴远沿着院墙走了一圈,眉头紧皱,不由得道:“怎么了?”   顾裴远道:“院门太低,门锁也不安全。”   “我知道,你看这门栓准备加固了。谢三哥今天就是来干活的,不是被耽误了吗?”林然然指着院子里干到一半的木匠活。   这个院子的院墙的确不高,门也是最普通的木栓。不过这年头很少有小偷小摸的事,但凡被发现,劳改是起步价,被抓去游街、被村里人用异样目光看着才是真折磨人。何况林然然跟红霞嫂家门对门地住着,有个什么事也能有个帮衬,她挺放心的。   顾裴远听到这话,忽然走过去,拿起木匠活干了起来。   “喂,你行不行啊?别弄伤了手。”林然然赶紧道。   不过顾裴远居然干得有模有样的,板着脸道:“我学过。”   “……哦。”看他恶声恶气的,林然然都不好问是从哪里学的了,只道,“谢三哥明天会来做完的,你别弄脏了衣服。”   她不说还好,一说完顾裴远的动作更大了,跟木头有仇似的狠狠锯着。   林然然:“……我送一点花生去给红霞嫂尝尝。”   林然然拿了两个小碗,装了一碗怪味花生和糖霜花生过去,没动顾裴远喜欢的南乳花生。一进门,红霞嫂正在院子里串草珠子窗帘,见了她就笑:“我早闻到味儿了,你又在做啥好吃的?”   “花生。”林然然笑着把碗塞进她手里,“闻到了,铁蛋和铁牛两个小子咋不过来吃?小景和元元都过来找了。”   “我不是看你家有客人吗,我怕那俩馋小子闹腾就打发他们去村口玩儿去了。”红霞嫂接过花生用力吸了口气,“哎呀,真是香!咋还是甜的?这个味儿咋又甜又辣?外头这层是啥,怪怪的。”   “你猜对了!这就叫怪味花生,这个是糖霜花生,我刚做的。”林然然笑眯眯道。   “我家那两小子可真是有口福了。我家也有点花生,明儿你教我咋做呗。”红霞嫂吃了两颗就把花生小心翼翼放到桌上,用盘子罩着,等儿子回来吃。   “成。”林然然笑道,“那我先过去了。”   “别别别,嫂子有话问你!”红霞嫂一把扯住林然然,把她拉回来,小声道,“嫂子还有话问你。”   林然然无奈道:“啥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就那个……”红霞嫂家门开着,跟林然然家是门对门,正好能看见院子里忙活的顾裴远。他脱了外套和毛衣,白衬衫袖子挽起来,正干着木匠活,说不出的违和。   “多金贵的人儿啊,跟戏台上的少爷似的,啧啧。”红霞嫂啧啧感叹,“咋叫人家干上活了?那皮鞋要是蹭坏了一点儿该多可惜!”   “也不是我叫他干的。”林然然道,“他自己说他能干。”   红霞嫂一拍大腿,笑了:“这就是了!为啥人家昨天刚走,今儿又来?他是不是对你……”   “嫂子!你别乱说话!”林然然受不了地叫道。   她嗓门一时没关住,声音大得顾裴远和小秋小景几个都看了过来。她赶紧捂住嘴,尴尬笑道:“没什么,我跟红霞嫂开玩笑呢!”   红霞嫂嗨了一声,啧啧看着林然然脸上:“真没情况?这么好的人才样貌,又是你朋友的哥哥,这不是亲上加亲么?我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他家肯定是当领导的吧?官儿还不小吧?”   红霞嫂自认为有点眼力,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有盘算,要么怎么能在林大关家当一把手,里里外外一把抓?她是真心为林然然考虑,她跟林家断了亲,又无父无母的,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成天被多少人盯着。   这城里来的少爷一看就对林然然有心思,帮了林然然这么大的忙,人品又正,要是两个人能谈上朋友,林然然一辈子就有靠了。   “……你们俩年纪是小了点儿,那不慢慢谈着么,等年纪一到就能领证儿了。他们家当着官,把你弄进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到时候林王氏手伸再长也祸害不到你了。”红霞嫂说得头头是道,越说越觉得可行,仿佛林然然明天就能嫁过去了。   林然然哭笑不得,心虚地看了眼对门正在忙活的顾裴远。他认真的侧脸跟副画似的,清冷无辜,完全不知道红霞嫂这边正在跟自己如何肖想他。   这让林然然又生出了一丝内疚,对红霞嫂道:“嫂子,你别胡思乱想了。我跟顾裴远怎么可能,人家身份摆在那儿呢。”   “身份咋了?现在人人平等。”红霞嫂认真道,“关键是看他对你上不上心。人家可是从城里赶回来帮你出头,色色周到,你小孩儿家不懂事,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不可能,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您想多了。”林然然无力地道,真服了红霞嫂了,她跟顾裴远两个人都才十五岁,没到法定年龄好不好?要是在她的那个时代,这个年纪还在读中学呢!   红霞嫂一拍手:“你不会跟谢三……嗨!谢三是个好小伙子,可他家庭成分摆在那儿哪,然然,嫂子是为了你好,你……”   “嫂子,嫂子!”林然然用力拉着红霞嫂退得远一点,哭笑不得地小声道,“您可别乱点鸳鸯谱了。你不知道他家里是什么身份,人家是看在我朋友的面子上好心帮我,咱们可不能这么得陇望蜀。”   林然然把顾裴远的背景稍稍透露了一点给红霞嫂,说得义正言辞,强调顾裴远对自己只是仗义伸出援手。   “是这……”红霞嫂差点软了腿,直着眼,“我的妈呀……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领导就是咱们县城的县长了,那么个半大孩子居然是……”   “嘘,其实我也是猜的。”林然然还是往小了猜,“反正您以后别这么说了,想都不能想。万一让人家听见了,还以为我多不知好歹呢。”   “是是,嫂子不说了,不说了。”红霞嫂也只是想林然然过得好,但这差得太多只怕林然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抓住手边的,“其实谢三除了家庭成分差一点,人是真真儿的百里挑一,然然你……”   林然然拔腿就跑。   顾裴远刚把门栓固定好,直起身来,就见林然然急急忙忙跑进来,疑惑道:“你被狗追了?”   林然然瞪大眼:“没……没有啊。”   顾裴远看她一眼,又问:“那你脸红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尝尝看。   顾小哥哥:她又撩我,呵,女人(凑过去吃掉   然然:???我只是叫他拿手接?   日常脑补很多的顾哥哥。 第52章   大年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也是甜水村最冷的一天,滴水成冰。早起屋檐下结着冰棱子,青石板路上冻了一层透明的冰,不小心踩上去可是要打滑溜的。   早起的人们手拢在袖子里,拱肩缩背的顶着寒风,心里却是热乎着。这一年哪,终于熬到了头!   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热腾腾的冒着雾气,灶火通红地映在墙上,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站在各家各户的院子口一闻,就知道这家做的是啥好菜。   这家做的是素丸子,那家蒸了大花馍,这家烙了葱油饼,喷香!不过,很快所有的香味都被一股最浓郁的油炸肉丸子的香味儿给压下去了。   那浓厚霸道的油香惹得孩子们嘴里直分泌口水,纷纷随着味道聚拢到一户白墙黛瓦的院子门口,正是地主家的老宅子,现在住着林然然三姐弟。   今天林家院子里也热闹非常。厨房外头砌了一口临时灶台,油锅滋滋作响。七八个女人围着张大桌子,挽起袖子正忙活着,人人都是喜上眉梢。   她们凑份子在林然然家做过年用的炸丸子、饺子和花馍。每人只要出两斤白面和六斤杂粮,青菜家家户户都不缺,甜水村靠山吃山,家里存着的干菌子、干木耳、黄花菜也都拿了来,一起到林然然家做。   饺子和花馍还罢了,这炸丸子是甜水村的老传统,可好几年了,甜水村可没人能炸得起肉丸子了!家家户户的油一年到头还不够吃呢,过年想吃炸丸子,只好狠狠心多放点油,把搀着点肉馅的素丸子烙一烙,哄哄孩子。   听到大家发愁,林然然主动提出每人出三斤杂粮两个鸡蛋就成,油她出!要知道这年头弄点油有多难,要不是林然然,她们哪能赶上这种好事儿啊?林然然不但大方,做出的东西还倍儿好吃!   银花嫂包着头巾系着围裙,正在炸丸子。盆子里调好的馅儿,挖起一坨从虎口里挤出来,丸成丸子下进油锅,滋啦啦一响金黄色丸子就浮上了油面。   “快尝尝,尝尝味道咋样!”银花嫂急着道。   林贵家的急忙夹起一个吹吹塞进嘴里,烫得直摆手也舍不得吐出来,硬是吞下去了:“我……我啥也没尝出来!”   “看你馋的!”大家伙笑得前仰后合。   红霞嫂急忙推开她,也夹了一个仔细吹吹才放进嘴里,仔细嚼着:“香!好吃,这馅儿咋调的,菌子香,木耳脆,还有一点甜味儿的是啥?”   “是南瓜!”林贵家的又吃了一个,抢先道,“还有肉味儿,真成!”   其他人正在包饺子,腾不出手,急道:“别光顾着你吃,快喂我一个!”   红霞嫂忙给她们也夹了丸子,大家伙吃了都赞不绝口。林然然端着一盆馅儿从厨房出来,林贵家的忙拉着她问:“然然你咋调的馅儿啊?真香!”   这丸子是用山木耳、山菌、胡萝卜、南瓜绞碎,掺和一成面粉、一成猪肉馅和的,由林然然亲自调味,能不好吃吗?林然然笑眯眯道:“回头我把方子写给你行了吧?快点先把饺子馅儿拌了,包饺子!”   小秋小景从屋子里跑出来,跟前跟后的也要包饺子。林然然包了几只小老鼠给小景,还用红豆点上眼睛,把小景稀罕坏了。林然然怕弟弟妹妹被油锅烫到,打发他们出去玩了。   饺子馅儿也是猪肉馅,分成白菜猪肉和山菌猪肉这两种,饺子皮则是大白面粉擀的,一半掺了青菜汁和成了绿色的蔬菜面皮。   女人们手脚都很利索,没一会儿百来个饺子已经歪歪扭扭排在桌面上了,一个个白白胖胖。每个人的手艺都不同,有常见的护士帽,手巧的能做成梅花饺子。林然然兴致上来,又教大家包灌顶蒸饺和金鱼饺子这两种不同的花样。   门口不少孩子探头探脑的含着手指头瞧,他们的妈妈都在院子里干活呢,看到那一大盆一大盆的炸丸子都直了眼,又不敢进来,只眼巴巴扒着门看,盼着当妈的能看见自己,招呼自己进去吃丸子。   林然然看见林大军家的小女孩也在,笑着招招手:“小桂宝儿,快进来。”   小女孩磨磨蹭蹭地进来了,林然然用油纸包了几个油炸丸子给她:“吃吧。”   林大军家的忙道:“别,然然,待会儿我带家去给她吃,别给她!”   “哎,怕啥!给孩子吃呗!”其他女人纷纷道。   “那我待会儿少分点儿,把孩子吃的扣出去。”林大军家的红着脸。   这年头粮食可金贵,丸子、饺子做了多少都有数,她女儿吃了,别人不就分少了?她是个要强的女人,不愿在这种事儿上给人留话柄。   “嫂子,你说这话可是打我的脸,这一锅算我的份儿,把孩子们都叫来吃吧!”林然然道,伸手就把几个孩子点名叫进来了。   孩子们吃得满嘴油,嚷嚷:“妈,这丸子真香!”   “真好吃!”   看孩子们吃得香甜,女人们阻止的话就咋也说不出口了,心里比自己吃上了还熨帖。只是暗暗想着,待会儿丸子少分点儿,别让林然然吃亏就成。   这下,门口就只剩下两三个孩子了。乡下的孩子家教特别严,别人家做好吃的是绝不能凑上去看的,要不回家能被扒掉一层皮。剩下的这几个孩子都是脏兮兮的,盯着炸丸子的眼神跟长了钩子似的。   这时候,一个女人气咻咻跑来,拎起个孩子啪地揍屁股上:“你馋痨啊?!自己家里饿着你了咋地,扒别人家门口挺尸!馋痨饿眼,丢人玩意儿!咋不死在外边儿!”   “金花嫂,大过年的你咋这说话?”红霞嫂看不过眼了。   “我骂我自家孩子,你管得着吗?”那女人插着腰摆开架势。   “你骂孩子我管不着,你别在人家家门口骂。大过年的别给人惹晦气!”红霞嫂哪里怕她。   “嘿,晦气?再晦气能晦气过丧门星?爸妈都克死了,把一家人闹得鸡犬不宁,爷还躺床上哪,没见过命这么硬的!”金花嫂阴阳怪气。   这些人咋这小气,孩子看了半天也不给个炸丸子吃。特别是看见桌子上堆的那老些白面、炸丸子,她心里就烧得慌。   “呸!朱金花你吃了粪没刷牙啊?”   红霞嫂她们可不干了,冲动点的把饺子一摔就要冲过去撕她,被林然然拦住:“别理她,这种人越理她越来劲儿!”   金花嫂见林然然不出来应战,更得意了,插着腰叫骂:“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满村子人都知道她林然然是个丧门星,命硬!你们小心着,别看人家给你点儿好处就狗颠儿的凑上去……”   “也不知道是谁狗颠儿的来找然然换肥皂,又在背地里捅刀子。”林贵媳妇儿斜眼,笑着问红霞嫂。   林大军家的抢着道:“有些人哪就是见不得人好,现在好了,换不着肥皂,又吃不着炸丸子,就在别人家门口撒癔症。”   “还公然宣传迷信思想。刚才她是不是说了丧门星,命硬?这可是封建迷信!”林然然断然道。   “是!林王氏和那两个儿媳妇儿不是在挂牌子、挑大粪吗?还差个伴儿哪。”红霞嫂一拍手。   一听到这个,刚才还满面得意的金花嫂慌了神。   林王氏和两个儿媳妇因为抢劫、包办婚姻、宣传封建迷信、诽谤造谣和教唆,数罪并罚,被挂牌子游街,每次村里开□□会都站在第一排,现在还被打发去挑大粪了。   想到林王氏现在的凄惨样子,金花嫂慌了:“你们……你们少胡说八道,谁宣传迷信了!”   “哎哟!”一个木棍子劈面砸在金花嫂脑门上,痛得她捂住头直跳,“谁,谁砸的?你们还敢动手?!”   “谁动手了?不是你自己撞到的吗?”林然然无辜地问大家。   “是啊,她自己不长眼撞了脑袋,还想讹人?”   “看见人家家里炸丸子就不肯走,没见过这么馋的婆娘。”   其他人纷纷道。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金花嫂脸涨得发紫,一把拽起儿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剩下的两个孩子还没走,正是林家的两个孙子,一个是林志鹏,一个是林志航,全都眼巴巴看着院子里的孩子吃丸子。   其他人只当没看见,七嘴八舌地骂道:“真不要脸,上次要不是她去嚼舌根,现在咱们咋会换不到肥皂?现在又瞎说然然命硬,那林武兴中风还不是自找的!”   红霞嫂安慰着林然然:“然然,你别听他们瞎说,我可不信这个!”   “我们也不信!”   \"就是!那些都是林家人乱传的!\"女人们纷纷保证。   林然然心里温暖,笑道:“我知道。”   林然然的那餐好饭和地瓜干可没白费,警察把闹事的林家人和赵海一家都带走了。赵涛因为流氓罪被判三年半有期徒刑,赵海聚众斗殴,被薅了副大队长的职务,赵家顿时垮了。   林家这边更是损失巨大。   警察们通过详细调查,挖出萝卜带出泥,发现林家不仅做出上门抢劫这种惊人恶行,更是曾今侵占林然然三姐弟应该继承的合法遗产,最后判决如下:林家赔偿林然然人民币二百元整,细粮一百斤,粗粮三百斤,家里养的三只母鸡也归林然然家。这其中包括林家糟蹋掉的点心、食物,还包括林建彬的抚恤金。   这笔赔偿让林家的天都塌下来了!他们家的存粮上次赔给了林然然几百斤,剩下的掺上番薯,满打满算也只够吃到下次收粮。现在要赔一百斤细粮!折算成粗粮就是三百斤,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还有两百块,掏空林家的家底也赔不上啊!   林武兴拖着中风的身体去求情,警察那边就是不松口。最后是林大关出面,提出由大队上帮林家出一半的钱和粮食,当预支公分,剩下的一半就得林家自己掏了。   林武兴咬牙掏了罚款,他压根不想理这老太婆了!可孙子孙女儿不能没了妈,两个儿子也不能没了媳妇儿。交了这些钱,林家的家底儿也算是彻底掏空了,来年还得给队上打一年白工!再不想辙全家都得饿死。   林武兴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心里有把算盘。往年靠着大儿子寄来的钱粮东西,他们全家过得都宽裕,两个儿媳妇儿都不咋出工。今年的日子难熬,他跟两个儿子得豁出命去干,两个儿媳妇儿也不能闲着,得找活路。   没曾想,警察那头压根没打算放人!除了赔偿林然然的经济损失之外,还要判刑。但林王氏因为年岁大了,没判她进牢里浪费国家粮食,而是让她跟两个儿媳妇一块戴高帽游街,在村里挑大粪、扫大街,时时刻刻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与批判。这样一来,林家又少了两个能挣公分的人!林武兴眼前一黑,又倒了。   林王氏在林家当了几十年的太皇太后,脏活累活都有儿媳妇儿干,她自己又爱讲究、爱干净,现在天天跟大粪打交道,还时不时被拉去□□,丢得一身烂菜叶,那真是要了她的命了。二婶三婶也是受尽折腾,二婶脸皮厚还好些,爱面子的三婶简直生不如死,没多久就被折腾得老了十岁。   ……   “第一锅蒸饺熟喽!”林贵家的和红霞嫂搬出一个笼屉,掀开,大团的白雾立刻冒出来。等白雾散尽,才看得见笼屉里一个个滚圆可爱的饺子。   白胖胖的是猪肉白菜馅儿,绿莹莹的是猪肉菌菇馅儿。除了胖乎乎的元宝饺子,还有可爱的金鱼饺子、精致的梅花饺子,还有别致的灌顶饺子。   “快快,大家伙儿都尝尝!”女人们捏着饺子边提起来,烫得直倒手,呼呼地吹凉了全都不约而同地塞给自己的孩子,然后才是自己吃。   “好吃!”饺子皮富有弹性,牙尖轻轻磕破,滚烫的肉汁顿时迸发在嘴里。干山菌浓郁的香气和肉香融合在一起,鲜得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白菜猪肉则是鲜美多汁,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再吃第二个。   一屉饺子没多会儿就被吃光了,小孩子们也就吃了个半饱。这年头的孩子胃口可不输给大人,何况这饺子不仅顶饿,还倍好吃,咋吃都吃不够。   但是女人们都不让孩子们吃了,这饺子是大家一起分的,林然然大方归大方,她们也不能这样占便宜没个够。孩子们很懂事,也不会伸手再要,但是小秋小景搬出了点心,地瓜干、甜酸萝卜、炒豆子啥的,大方地跟孩子们分享,一群孩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小秋小景真懂事儿。”   “可不是,这孩子也不护食儿。桂宝儿,你少吃点儿!”林大军家的扯着嗓子喊。   林然然笑道:“都是自己家做的东西,让孩子们吃吧。”   看着小秋在孩子们面前落落大方,小景跟其他孩子也处得融洽,林然然心里甚是安慰。   要知道,林王氏和二婶三婶向来不是什么善茬,她们因为林然然受尽煎熬,可林然然的日子却是一片红火。林王氏那满肚子的坏水儿又冒上来了,婆媳三人这么一嘀咕,“林然然命硬克死全家”的谣言就出现了。   虽然政府严禁宣传迷信思想,但这种思想在人们的脑子里还是根深蒂固的,况且林然然的爸妈是真死了,爷奶一家又被她折腾得破家败夜。就算有不信的,又嫉妒林然然得了林家那么多赔偿,于是真真假假就传开了。   现在林然然可有不少朋友,谣言一出现就有人跑来告诉她,让她自己当心点。本来林然然是半点不放在心上的,这种谣言对她来说幼稚得可笑。   谁知道有天林然然在院子里晒菜干呢,就见小秋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小景也追在后头,气哼哼的。林然然还以为姐弟俩吵架了,笑眯眯地问原因。   小秋红着眼睛不肯说,还是小景气道:“我不是扫把星!”   再细问,居然是别家孩子眼馋小秋手里的点心,要抢,小秋不给,他们就围着小秋骂扫把星,说她克死了爸妈。   孩子是大人的镜子,学舌也都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恶毒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林然然气得直接抓了根木棒就要上门去讨说法,但一转念,她有了个更好的办法。   这不,村子里最有人缘、最正派的几个女人都在她家里,炸丸子、包饺子,还不用自个儿出油!这么好的事儿,可把其他人羡慕坏了。   得罪了林然然家的女人悔得肠子都青了,直揍自己那嘴贱学舌的儿子,还得被自己婆婆指桑骂槐:咋人家就能跟然然处好关系,摊上那好事儿!一样是人,你咋就得罪了人家?连个油星儿都舔不着?我还指着跟人家换肥皂哪,现在叫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那些得罪了小秋小景的孩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在家被自己妈揍了一顿,出门被铁蛋几个抓住又揍了一顿。而且小秋小景出门的时候兜里总有吃的,跟他们玩得好的都能分着。要是被小秋小景带回家做客,那好吃的就别提了!上次小桂宝儿跟小秋回家玩,居然吃着了一顿芝麻馅儿汤圆!现在,小秋小景可是村子里最受欢迎的孩子,身边还有铁蛋铁牛当保镖,谁也不敢欺负他们了。   至于那些跟林然然没有交情、也没嚼舌根的人家,则是都默默决定要跟林然然处好关系,至少不能得罪。得罪林然然?那林王氏不就是下场?   盆里的肉馅越来越少,桌上的饺子也越来越多。把饺子摆在铺着纱布的笼屉里,上锅蒸熟。蒸好的饺子热腾腾的倒在盆里,又换上新的继续上锅蒸。这样反复蒸了十二屉,才终于蒸完所有的饺子。   “可累坏我了!”负责炸丸子的银花嫂捶着自己的腰抱怨。   “累啥累,你来瞧瞧这些,还累不?”林贵家的把她拉到桌子边。   两大筐饺子,一大盆金灿灿的炸丸子,五颜六色的蒸花馍漂亮得晃人眼——明儿个大年初一不能动火,全靠这些冷食过活了。   银花嫂喜得一拍手:“哎哟太漂亮了!我都好些年没见着这场面了,这才叫社会主义的好日子哪!”   “那可不!咱们快分了吧,待会儿天黑了,回家还得给孩子洗澡哪。”红霞嫂提醒道。   按中国的传统,大年三十一定要洗澡、换新衣,干干净净地迎接新的一年。哪怕是最埋汰的人家,在这一天也是要洗得干干净净的。她们在这儿折腾得一身油味儿,咋也得赶回家洗个澡。   但是大家伙心照不宣的,是她们想赶紧回家,让家里人趁热尝尝这饺子和炸丸子。这刚出锅的味道可好着呢!   林大军家的提出自己孩子吃了不少丸子和饺子,她得少分点儿,其他人也都纷纷附议,刚才孩子们吃下去的,她们心里都记着数呢。林然然和弟弟妹妹都没吃多少,胃口跟她们家那些狼崽子没得比。   林然然压根没理她们,要求红霞嫂按人头均分。红霞嫂一向公道,手脚又快,由她分拣饺子,林贵家的数数。最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百二十个饺子,三十个大花馍,五十个丸子。女人们都激动得不行,要是自己在家做,哪能做出这么多东西来,还这好吃!还是然然聪明,想出这凑份子的法子。   不过转念一想,也只有然然有这本事,除了她,谁出得起那老些油?!   女人们满心感激,帮林然然收拾干净厨房,就拎着篮子、抱着盆的走了,还有个满嘴油的孩子牵着她们的衣角。这么一群丰收似的女人在村子里逛了一圈,油香飘了大半个村子。   那些没能受到林然然邀请的、得罪了林然然家的女人,看着自家孩子打滚哭闹着要吃油炸丸子,心里那滋味儿就别提了!   这正是林然然要的效果:你们不是欺负我弟弟妹妹吗?嫌弃我家不吉利?那你们就眼馋去吧! 第53章   今天满村子的油香味儿,背着柴火的林建国林建设也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不知道家里做了啥好吃的。村口几个晒太阳的汉子冲他们打招呼:“今儿还上山哪?打着兔子没?”   林建国腰上挂着打猎的套子和篓子,上面空空如也,一看就是空手而归了。活该,这兄弟俩纵着老婆欺负大哥留下的孩子,现在好了,家里都赔空了,大过年的还要上山打兔子补贴油水。甜水村的汉子对他们都十分看不上。   男人们话里的嘲笑和轻蔑谁都听得出来,林建国脖子涨得通红,林建设嘴上从不输给人的,笑着道:“没,就上山捡柴火!赶着回家,走了!”   “赶着回家吃炸丸子哪?”二赖子拢着破棉袄的袖子笑道,他蹲在离其他男人老远的地方,其他人都嫌他。   林建国:“啥炸丸子?”难道他娘还藏了白面和油?想到炸丸子的味儿,他咽了口唾沫。   林大军笑道:“你家大侄女儿今天炸丸子,足足两大盆哪!”   林建国和林建设的脸登时都红了,闷声不吭往家里大步走去。林建国心里有事,一进门先被鸡笼绊了个倒栽葱,蹭了一袖子干巴巴的鸡屎,怒道:“谁这么不长眼,鸡笼也丢门口!”   “鸡都没了,还留个笼子干啥!”林建设也是一肚子气。   “干啥哪干啥哪,一回家就瞎嚷嚷!”林王氏从厨房里探出头,抓着个铁炒勺。她花白的头发掉得只能扎一个小小的髻,面皮皱得像吮干的核桃,只有那厉害的神色一点没变。   “谁把鸡笼丢这儿的,看给我摔的!”林建国埋怨道。   “还不是老三家的。让你把鸡笼子洗了咋没听?!倒霉婆娘尽偷懒!”林王氏心疼儿子,冲二儿媳刘佳破口大骂。   刘佳缩在灶边烧着火,被骂得缩了缩肩膀,哀怨地看了眼林建设。要是过去林建设肯定开口帮自己媳妇儿说话了,但是现在林建设也就是皱皱眉,啥也没说,解下背着的柴放柴垛上。   刘佳头发干枯蓬乱,穿着破烂衣裳,整个人看着老了起码十岁,哪能像过去一样引起林建设的心疼。倒不是林家真的穷到连件好衣裳都没了,是林王氏说她们现在天天抬大粪,别把好衣裳弄脏了,因此都穿得旧衣裳,肩膀上还打了好几个布丁。这抬大粪扫大街的活儿从早上五点干到晚上六点,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洗澡了。所以现在她们身上总有股难闻的味儿,别说男人了,自己孩子都不肯跟她们挨边。   林建国洗了把手,进厨房看:“有啥吃的没,饿死了。”   “去!饿死鬼投胎啊?橱里有仨干馍馍,你和老三各一个,给你爹留一个。”林王氏忙着搅和锅里的稀糊糊。   “咋就只有干馍?”林建国打开碗橱,里头放着干净碗筷和一个大碗,里面除了三个皮发干的馍馍外啥都没有,更没有一星半点的年菜,“过年咋没做点肉啊?”   “肉肉肉,我身上割二两肉给你吃不!个个讨债鬼就知道伸手跟我要吃的,咋,我能变出肉来哇?”林王氏咬牙切齿地絮叨着,一转头看见林建国咬了一个馍馍。又揣了一个在兜里,登时破口大骂:“你饿死鬼投胎的!让你吃一个,你咋吃上两个了!老三咋办,你爹咋办!”   林建设走过来,一边拿剩下那个馍一边道:“娘,让我爹吃干馍咋行,让他一会儿吃热的吧。”   “去!”林王氏一把拍下去,“这个馍得留给你爹吃!晚上吃面糊糊,没馍垫肚子咋行?”   听这意思晚上是没干粮了,林建设讪讪地在衣服上抹下手,不凉不热道:“哎,谁让咱是当弟弟的哪,饿一顿死不了。”   “都是老二这馋病痨的!”林王氏哪舍得小儿子饿肚子,琢磨着一会儿热两个馍给他。   林建国咋听咋窝火:“我大过年还得上山干活!年年月月在田里挣公分!咋连个馍也不配吃了?”   “你……你说啥?老二,你跟你娘说啥呢!”林王氏手里的勺子哐当掉锅里了,溅起一大片稀糊糊。   她这絮叨咒骂林家人听了几十年了,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上的,是她给家人洗脑、降服他们的紧箍咒,可现在咋连老二都敢跟她顶嘴了?   林建国抹把脸,这话是他媳妇儿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的,今天一秃噜嘴就说出来了,不过咋就这痛快呢?   二婶陈爱花一直蹲在厨房里切韭菜,咧嘴道:“是咧,咱家这回又赔钱又赔米的,还不是因为老三家。我们二房可啥都没干也陪着一块受罪挨饿,我男人连口肉都吃不上,连说都不能说了?”   “二嫂,你说话别扯上我,这事儿是你们娘仨闹的,咋单赖我家头上了?”林建设可是个不吃亏的。   陈爱花一丢手里的刀,站起来叉腰嚷嚷:“咋不是!咱们娘就知道偏心你,上回赔然然那件棉袄的钱,分明是你家萍萍干的,你一个子儿不出走公账,凭啥啊?!”   这件事压在陈爱花心里久了,她家丹丹也想要那件小蓝花棉袄,林王氏偏心给了三房的萍萍就算了,萍萍那丫头心眼坏划破了棉袄,赔钱的时候林建设一分钱不肯出,两个老不死的又要他家跟着摊赔!   “我就知道你记着这事儿!死婆娘,还没分家哪,你就惦记着咱家钱咋使了!”林王氏跳起来就抽在陈爱花脸上。   三道血印子登时出现在陈爱花那张胖脸上。她嗷地一声坐到地上,拍着地嚎啕:“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你们这偏心三房,凭啥叫我们两口子当牛做马!你们串通着害然然,我又陪着你们挑大粪!我不就吃了几把瓜子儿吗,我招谁惹谁了哇!”   林建设两口子对视一眼,当没听见,抬脚要走,却被陈爱花抓住裤腿,陈爱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继续嚷嚷:“那一年镇上水坝招人,老三说自个儿腿崴了,就让我家建国去,熬了一夏天人都脱了皮!赚的八十块想给我家鹏鹏买套新运动服,老三家又蹦出来,说航航年纪小身子弱,要买啥麦乳精鸡蛋糕补补……就你们是人,我们二房就不是人哇!”   林建国顿时也想起来了。其实那时候有老大的贴补,家里的进项他不用管,只管卖力气干活就成,反正他爱干活,有把子力气,日子过得也挺滋润。   但这么一听,再看看现在过的啥日子,登时也不平衡起来。打小儿老大就有出息,老三又最受老两口喜欢,就他搁中间啥也不是,现在家里一团烂包,他凭啥跟着扛?   陈爱花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桩桩件件,一听就知道在心里倒腾多少遍了。林建设被戳中痛脚恼羞成怒,用力抽开腿要走,没提防陈爱花一下扑在地上,嘴也磕破了,更是满地打滚:“你还打我!凭啥打我啊!没法儿活啦!”   “老三你干啥!”林建国青筋暴起,揪住林建设抬起拳头。   “都给我住手!咳咳咳……你们要气死我!”林武兴披着大棉袄走进来,他二度中风,整个人大不如前了,原本直挺挺的身子骨也佝偻下去,没了精气神儿。   但林武兴在这个家积攒多年的威望还在,见他出现,林建国哼一声撒开了林建设的衣领、   “吵吵啥!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林武兴一个个看过去,四个儿子儿媳都不成器,老伴儿更是个拎不清的,哎,要是大儿子还在……林武兴猛地一个哆嗦,脸颊抽得更厉害了。   “爹,没啥大事儿,我跟二哥闹着玩儿哪。看,这个馍留给您吃。”林建设笑嘻嘻地拿起剩下的那个馍递给林武兴。   林武兴叹口气,摆摆手:“你拿去吃吧,你们累了一天了。兔子套着了吗?”   林建设一听就把馍塞进嘴里嘴里狠咬了一口,含糊道:“没,兔子也要过年哪。就算有也给谢三儿套走了,那小子打猎是好手。”   林武兴早就料到了,叹口气转身出门,差点被冲进来的林志航和林志峰撞到。   “爷,奶!我要吃炸丸子!”林志峰一进屋就嚷嚷起来,林志航也跟着叫。   林王氏本就一肚子火,把脸一沉:“啥炸丸子?吃你奶的肉吃不吃?!”   “然然姐家炸了好多好多,她还给桂宝儿他们吃,就不给我们吃!”林志航仗着林王氏一向疼她,告状道,“奶,去她家抢去。小景还有花生哪,都给我抢来!”   “馋痨饿眼的,还嫌你奶死得不够快啊!”林王氏一把搡开林志航,也顾不得最疼爱的小孙子嚎啕大哭了,捶着自己心口直喘。   “这死丫头天生就是克我的,拿了我那老些油!赔钱货,就知道拿东西贴补别人,跟她那个死鬼爹妈一个德行,都是赔钱货!”   “闭死你的嘴!”林武兴大吼一声,青筋暴突。   林王氏梗着脖子道:“咋,我说错了啥!”   “你……你咋能这说话?老大两口子这些年没少孝敬家里,你咋能……”林武兴眼前一阵阵发黑。   林王氏抓着大铁勺搅和稀糊糊,洒点盐巴进去,一点面加上切碎的菜叶子,搅合点油星和盐味儿,这就是他们家大年三十的饭了。林王氏心里一股邪火,把锅沿敲得砰砰响:“我咋说错了!老大孝敬咱那是应该的!他自己个愿意的!” 第54章   “我……我不跟你这老婆子说了。你真是……”林武兴捂着胸口,气得直喘,“你个老太婆,真是自找的……”   林王氏拉长着脸,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啥不妥。   “爷爷,您没事儿吧?”林志峰和林志航道。   低头看着两个年幼的孙子,林武兴稍感安慰,“爷没事儿!好孩子,咱家今年吃不上炸丸子了,明年爷一定让你们吃上!老婆子,抓点面粉,给孩子烙个韭菜盒子!”   “面粉都被那挨千刀的死赔钱货刮去了,哪来的面粉!”林王氏骂道。   “我知道你藏了不少!”林武兴牵着孙子走了。   林建设和林建国兄弟俩对视一眼,各自走开。刘佳木着脸烧火,就陈爱华舔着脸笑道:“娘,俺爹说烙韭菜盒子哪,是不是多烙俩,咱们也尝尝?”   “吃吃吃!粮食全填你那粪窟窿了!”林王氏一把摔了大铁勺。   陈爱花可不理她,咧着嘴把菜刀捡回来,洗也不洗就又剁上韭菜了。林武兴发了话,林王氏再不情愿也是要照办的。   果然,林王氏憋闷半晌,还是去了自己屋里,没一会儿挖了半勺面粉回来,掺上韭菜末调成两碗面糊糊,烙了几张薄薄的面饼。   年夜饭,林家几口人齐聚一堂,气氛却是有点诡异。   二房的大儿子林志鹏坐在林武兴身边,他是林武兴最疼爱的孙子,今年十五岁,正在县城里读初中,住宿,周末也不回来。林家每个月都要给他送三十斤粮票和两块钱,还时不时上林建彬家里补贴油水。   他现在全然是个城里的时髦学生了。穿着一件八成新的海魂衫,土黄色长裤,这冷的天也不肯套上毛衣,领口别着个伟人像,举手投足的做派也透着与这破旧老屋格格不入的味道。   他昨天才回来,白天去要好的伙伴家玩了,因此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看着桌子当中摆着一盆稀薄的菜面糊糊,一盘韭菜摊面饼,还有一盘炒大白菜和咸菜干,眼睛都直了。   “来,鹏鹏,读书辛苦了,吃块面饼。”林武兴夹了块面饼给放在林志鹏碗里。   那面饼韭菜多面糊少,整个饼都成了绿色的,因为舍不得放油还煎糊了。林志鹏夹起来咬了口,就觉得饱了:“奶,咋没上饺子?我盼您包的饺子盼好久了!还有鸡汤哪?”   以前别说过年,过节也能吃上顿肉蛋白面饺子的。还有油汪汪的鸡汤,大鸡腿肯定少不了他的。   其他人被林志鹏说得直吞口水,家里原本养着三只下蛋母鸡,一天能捡三四个蛋不说,林王氏还许诺过年杀一只不咋下蛋的老母鸡,和老大送回家的干花菇炖汤喝。全家都眼巴巴盼着哪,林志红还被指派任务,每天挖蚯蚓喂鸡,务必把鸡喂得肥肥胖胖,现在好了,鸡养肥了,全送林然然家去了。   想到这儿全家人都一肚子窝火,就着记忆里的香味儿狠狠喝了口菜面糊糊,更显得没滋味儿了。   林王氏对这个一年见不上几次的孙子还是挺疼爱的,闻言居然忍住了没骂人,只没好气道:“问你爷去!”   “爷,咋了?”林志鹏道。   林武兴中风的脸皮抽搐,摆摆手不想说,他妈陈爱花已经快言快语道:“还不是林然然那个丧门星,把咱家的肉啊面啊全搬她家去了,还把你爷气成这样!你妹妹想要她件衣裳都不给!她几个身子啊,穿得过来吗?!”   陈爱花倒三不着两的,车轱辘一样说了林然然半天坏话,还加上林丹丹林萍萍和三婶刘佳不着痕迹的补充,林志鹏才听明白,总之他家现在穷了,都是因为林然然作祟!   林志鹏模仿着学校里红小兵头领的范儿,攥着拳头狠狠一捶桌子:“我带哥们收拾她去!”   “别!闹什么!”林武兴用力一拍桌子,登时把红小兵领袖林志鹏同志吓回了原型。   林武兴沉着脸环视众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初你们干了啥自己心里有数,今儿得了这果也别怨人!然然姐弟仨咋得罪你们了,要不是你们咬着人家仨孩子不放,能惹出这么多事儿来?前几天还瞎传然然是啥丧门星,林大富可是来跟我过话了!以后你们把舌头给我管住喽,别再丢我这张老脸了!”   一时间没人吭声,林建设夹了个韭菜饼咬下一大口,含糊道:“爹,也不怪娘她们瞎想,然然这丫头真是邪了门了,咋她一回来,咱家日子就过成这样了?以前咱们家过年可是吃大肉饺子的……”   “就是,你看咱们家现在日子过的。”   “要不是连包鸡蛋糕都买不起,咱们孩子至于去吃然然家的,还害得要赔钱吗?”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嘀咕。   林武兴面皮抽搐:“为啥?你们想知道为啥?”   “嗯,为啥?”林建国愣愣地问。   “因为你大哥死了,没人再给这个家寄钱寄粮食!”林武兴砰一下啪在桌上,“咳咳咳……造孽啊,到现在你们还……咳咳还没清醒……”   林武兴咳得搜肠刮肚,给他们算了一笔账。林家人一年到头每人能分的公分和粮食不少,但吃饭的嘴更多。要不是林建彬一家五口的粮食也分给了林家,他们哪里够吃?   林建彬把攒下的工装、翻毛鞋和劳保手套都给了家里,这就攒下不老少的衣服钱。还有每个月寄回家的十块钱,油、糖、各种票据,过去是给惯了,林武兴没觉得有啥,一旦断了,他才发觉过去大儿子几乎撑起了一半的家。   被林武兴这么一数落,林建国林建设都不吭声了,脸上却不怎么服气。林武兴喘口气:“我知道你们在想啥。你们想,要是当初进城当工人的是你们,这日子保管比现在好。你们也不想想,就你们,是那当工人的材料吗?”   “还有脸怪人家然然,哪次不是你们黑心肝见不得人好,到头来坑了自己个儿?”林武兴见儿子还是执迷不悟,抹了把脸不再说下去。   他转向冲林志鹏,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商量:“鹏鹏,咱家来年的日子可就紧了。你现在大了,爷也不瞒你。以后你每个月的零用钱是没了,三十斤细粮票改成十五斤粗粮,十斤细粮,家里再背一口袋地瓜去,紧着点吃吧。”   “啥?!”林志鹏一下摔了脸子,“爷,我在学校那可是处处都要花钱的!这么点儿你叫我吃啥啊?”   林武兴道:“咋不能吃?人二毛头都跟我说了,你们学校分甲餐、乙餐和丙餐,这些粮食够你吃个乙餐了。”   县城中学的食堂是统一分配,分为甲乙丙三个档次,每个月交上粮票和钱,登记名字,然后排队领餐。   甲餐是白面馒头,一份白菜炒肉片或酥炸带鱼,有时候还能吃上溜丸子。乙餐是白面搀玉米面做的杂面馒头,搭配一份不带肉的炒菜。丙餐么,则是荞麦馒头,加一份水煮萝卜,搅和一点油星。   在学校里,吃乙菜才是最大流的,这还得是家境不错的才舍得吃。更多的乡下孩子会选择自带干粮,每星期从家里背一带干馍馍或烙饼,就着自家带的咸菜、腌萝卜吃。   至于甲菜,那是干部子弟、家里不缺钱的孩子才舍得吃的。过去林家惯着林志鹏,加上有林建彬这个钱口袋,林志鹏吃的一直是甲餐。他也一直引以为豪,每天吃饭的时候总捧着饭盒跟那些干部子弟凑在一起,还故意在吃丙餐的同学面前吃得啧啧有声。   在他看来,吃甲餐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他打进干部子弟圈子的重要途径!现在要他吃乙餐,那不是存心要他丢人吗!?   林志鹏可压根不会去想,光是这一份伙食费,就让很多乡下孩子望而却步,失去了继续读书的机会。   都是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正是能吃有力气的时候,送去学校要花掉家里小半年的公分哪,不如留下来干活,既能赚公分又能省粮食。每一年,教育局的干部和基层教师都得挨家挨户去走访,还是流失了很多学生。   林志鹏只知道,现在他被克扣了每月的口粮和零花钱,要去领那丢人的乙餐了!   陈爱花也忙道:“就是,凭啥克扣我家鹏鹏的口粮,他上学可费脑子嘞!”   没想到连这个一直最看好的孙子也成了这样,林武兴重重地抹把脸,“话我放下了!你要不吃,就让你爹妈给你弄甲餐!”   他推开碗,佝偻着背回屋去了。昏暗的油灯下,那背影显得如此苍老衰败。   剩下的一家子各怀心思,油灯灯芯摇晃着,把众人影子都投射到墙上,显得惶惶不安。桌上没滋没味儿的菜面糊糊都冷了,跟一锅浆糊似的,都没人愿意吃。林王氏骂骂咧咧的,亲自把那锅糊糊和剩下的韭菜饼搬到橱柜里锁起来,可没人理会她了。   过去厨房里有米有面,有油有肉,林王氏掌管着厨房钥匙,还攥着大儿子每个月寄来的工资票据,这才能稳稳占据林家太皇太后的位置。现在林家厨房只怕连老鼠都不乐意来了,也就林王氏还把那串钥匙当回事儿 第55章   三房屋子里。一家子把门窗闭紧,刘佳拿出一袋子江米条和两块鸡蛋糕,跟丈夫儿女分着吃。   林建设吃着江米条,乐道:“你还挺行,藏得这么紧。”   “你以为还有多少?你娘把钱看得那么紧,我这么多年就攒了这点儿。”刘佳阴沉着脸,“再不盘算条出路,迟早要被这个烂包的家拖死!你看二房那鹏鹏,这几年在县城里花了多少钱?一个大小伙子顶得一整个劳力了,你见他下过一天地没有?我娘家二表哥有个熟人在城里副食品店干活的,说鹏鹏天天也不读书,就跟一群干部子弟到处瞎混,花钱大手大脚。那钱不都是从公账上出吗?”   “说那些干啥?以后咱航航不也要上学吗?”林建设心里不舒服了,烦道。   “以后?咱航航才几岁哪?!当初还盘算着让鹏鹏接你大哥的班,咋啥好事儿都落在他们头上?鹏鹏眼看着就要毕业了,你当他肯回家干农活?他肯你爹也不肯!到时候找人托关系,谋事儿又是一大笔钱。还不是摊在咱们头上?别说航航,萍萍跟然然一样大吧?咋然然能初中,咱萍萍上完小学就不让上了?要是能读完初中,招工啥的多多少路子啊!”   刘佳受够了,他们两口子可是一根苍蝇腿也要剔下肉,只有她占别人便宜没有别人占她便宜的。林志鹏在城里这些年,别说学费口粮,光是从林建彬家里刮走的油水就不少,这在刘佳看来就是从她手里抠肉。   现在她啥都没落下,还成了村子里的笑柄,天天都得陪着林王氏挑大粪。她再不给自己孩子盘算盘算,她就白活了!   林建设听得脸色阴晴不定:“你的意思……分家?”   林建设过去可想都不敢想这事儿,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但他仍然感到十分的震动。   刘佳冲两个孩子使眼色。林志航忙着啃鸡蛋糕,林萍萍会意道:“爸,你算算,他们家可有四个孩子,三个不干活儿,一个还要上学花钱,咱们家就四口人,我也大了能赚钱了,咱们咋也饿不着啊。”   刘佳放出撒手锏:“我娘家兄弟给我递了消息,城里不少工厂来年又要扩招,萍萍过完年就到招工年龄了,咱们托人找找关系,把她弄进厂子里当工人,一个月就能有小二十块,还包吃住!”   林建设彻底动了心:“就是咱们家也没啥钱了,托人找关系要钱啊。”   “少跟我扯皮!”刘佳狠狠一拧林建设的胳膊肉,“娘可没少补贴你,你那至少有五十块,我再去娘家借点儿,咋也够了。”   “成成成,怕了你了。”林建设心里一荡,灯光下刘佳蓬乱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都被柔化了,依稀又有了当年新媳妇儿的影子。   两口子的眼睛缠到了一块儿。   二房的屋子里,气氛就没这么好了。林志鹏大发了一顿脾气,嚷嚷着要是让他吃乙餐,不给零花钱,他就不去上学了:“兜里没点儿钱,我咋跟那群干部子弟玩儿?老实跟你们说吧,我已经找到门路了。我一个哥们儿他爹是县革委会主任,只要我跟他处好关系,到时候就给我安排进炼钢厂当工人!”   陈爱花喜道:“有这好事儿?”   “别是诓你爹呢?”林建国有些怀疑。   林志鹏盘腿坐着,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说你们没见识。这年头,只要有关系,啥都好说!关系是第一!”   林志鹏说得头头是道,把陈爱花和林建国都说得动心了。特别是能给林志鹏解决工作这点,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当初有林志彬在,他们半点没担心过儿子的未来。有林志彬帮忙找关系呢,再不济还有林武兴兜底。现在好了,两边都指不上了。   一向不动脑子的林建国两口子也打起了小算盘:“咱鹏鹏的粮票和钱不能减!要减咱就不去上学了,爹肯定慌。”   “没错儿!”陈爱花咧嘴乐道,“都花了这老些钱了,爹咋舍得?再说了,啥好处都让三房给拿去了,咱们家可就靠着鹏鹏了!”   “放心吧,爸妈,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肯定会干出一番事业给你们瞧瞧的!”林志鹏大发宏愿,然后道,“有啥吃的没,我饿着呢,刚才那韭菜饼太难吃,半点油花都没。”   陈爱花赶紧翻身下床,去箱子里翻出一包东西来,嘴里还抱怨着:“刚才那韭菜饼你不吃也带回来呀,你妈还饿着哪。来。这好东西妈给你留好些天了!”   等看清楚那纸包里的东西,林志鹏嫌弃道:“这啥啊?”   油纸包里,躺着两个被捏得奇形怪状的鸡蛋糕,几块碎饼干,好些地瓜干,甚至夹着几颗瓜子。这一包东西就跟被踩过一样,林志鹏大皱眉头:“你捡的吧?”   他还真的说中了。上次林志峰林志航和林红红在林然然家一顿吃,陈爱花趁乱捞了不少点心藏在自己兜里,还搜刮了林红红藏的那些,在陈爱花看来,林然然家的那些点心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了。自己舍不得吃,全留着等大儿子回来吃哪。   “好吃着哪!然然那死丫头还真别说,地瓜干晒得真叫好吃,这鸡蛋糕饼干也不知道哪来的,香!儿子,来尝尝——”   林志鹏推不过,吃了一口饼干,登时涌上了一股对林然然的痛恨———这个死丫头居然能尝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他在学校费尽心思充大头,那点儿钱还不够跟干部子弟下几次馆子的,常常要想方设法跟林建彬要钱,在别处省钱,或者变卖一些自己的小玩意儿。别说饼干了,江米条他都得去林建彬那儿蹭。   林志鹏跟林然然的仇恨,由来已久。   林志鹏在城里读了两年书,可没少享受林建彬家给的便利。林建彬家一做好吃的就给他送,林建彬的新工装、发的搪瓷缸也都给了他。每到周末他就上林建彬家蹭吃蹭喝,临了还要揣上一两块零花钱,找他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在城里读书这么久,别人还都以为他家里条件好,有个当工人领导的叔叔。   凭良心说,林志鹏对这个大方的大伯还是挺有感情的,至于大伯娘和林然然么,他就没啥感情了。毕竟从小他就听他奶和他娘在耳边絮叨,这个大伯娘满脑子小资产阶级思想,爱打扮,做件衣裳就要花掉他大伯半月的工资。那个林然然就更是眼中钉肉中刺,凭啥一个死丫头能待在城里当娇小姐?   而且,当初他奶让把林然然送到乡下,让林志鹏住进他大伯家,反正一个丫头在城里读书过那好日子,将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不如好好养大侄子,将来有出息了还能孝敬他大伯。   为了这事儿,他爷他奶他爹他妈全家人轮番上阵,他大伯才稍稍松口,结果他大伯娘放话:要是他们家把林然然送回乡下,她就立刻带着孩子回娘家!这下他大伯才打消了念头。   因为这件事,林志鹏把林然然恨上了。以前他嫌弃林然然成天哭哭啼啼没劲儿,没想到这丫头一回到乡下就把他爹娘都给欺负了!   □□他老人家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林志鹏拿过自己的军绿色包裹,掏出两个油纸包,这本来是他孝敬爷和奶的,毕竟他的生活费还得靠着林武兴。但现在形势不同了,林志鹏把那一包松花糕和一小蒲包熏豆干放在床上,豪气地请自家人的客:“吃吧!”   陈爱花是出了名的邋遢婆娘,房里脏得下不去脚,过年都没拆洗铺盖,油汪汪的油纸包就直接放在床单上,全家人也没觉得有啥不对。   “儿子,你还真行!”压根没问这买东西的钱是哪来的,林建国两口子大乐,抓起松花糕就大嚼起来。林丹丹也抓了块松花糕,坐在床沿上安静地吃,盘算着自己的心事。   林志峰也抢上来,左右手各抓一块,咬得满嘴:“哥,你真行!”   "跟哥学,以后有你的好儿!"林志鹏得意的拍了下弟弟的脑袋。   林红红一直缩在林丹丹身边,这时候含着手指眼巴巴看着在大吃大嚼的父母兄弟,吸了下口水。   “恶不恶心!”林丹丹用力推开她,厌烦地拍拍自己的棉袄。这身半旧的枣红棉袄样式虽然旧,可是她最新的一身了。   “丫头片子,别烦你姐!拿着吃去!”陈爱华抓起那个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鸡蛋糕塞给林红红,把她搡到了床的另一头。   林红红赶紧抓着鸡蛋糕爬到床脚,缩起身子珍惜地小口小口吃起来。   林然然那边却是截然不同的热闹。今晚她们在红霞嫂家搭伙吃年夜饭,可是从下午就准备上了。   林大关的父母一向跟着隔壁镇上的大儿子过活,今年过年才回来跟他们一块儿过。林大关排老二,上下不靠,前几年林大关出工的时候伤了腿,家里拉下不少饥荒,公婆私底下偷偷贴补他们不少,那时别提受了妯娌和小姑子们的多少讥讽。   今年可不同了,多打了粮食,又有林然然帮着卖粮食鸡蛋,家里光景着实好过不少。等来年林然然还要拉着她干点别的,红霞嫂觉得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铆足了劲要在公婆面前显显本事,也好让老人家放心。   林然然拍着胸脯打保票,这顿年夜饭一定让老人家吃得舍不得走!   菜谱是她们早就商量好的:青蒜炒腊肉,生汆丸子汤,翠玉白菜卷,香菇菜心,凉拌菜,糯米灌蛋。主食是饺子。   红霞嫂咋说都不肯让林然然出这些材料,只让林然然三姐弟过来吃饭。林然然干脆从林家送来的三只母鸡里挑了一只最肥的,做了一道汽锅鸡。因为这,红霞嫂差点跟她生气。   三口锅都冒着热气,两人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院子里也是一派热闹。   林大关的爹林文祥老汉精神矍铄,穿着件皮褂子,林大关的娘林赖氏是个圆团团和蔼的老妇人,他们背了一袋子山货来,山核桃、山里红、干菌子、干木耳……几个孩子围着这堆核桃又笑又跳,林老汉乐呵呵的,帮着孩子们分派。林赖氏搂着小秋,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听林大关说了林然然三姐弟的事儿,都认为林大关的做法对。等看见林然然这么漂亮能干,两个小的又懂事可爱,都喜欢上了。   孩子们当然不是缺这口点心,纯粹是抢着好玩儿。看这堂屋桌上摆的果盘就知道了:一盘子甜滋滋的地瓜干,一盘子怪味花生,一盘子芸豆糕、鸡蛋糕、饼干各样点心,一盘子水果糖。除此之外,还有一壶热腾腾的玄米茶。   林赖氏心下又是安慰又是担忧,这二儿子和媳妇儿孝顺是孝顺,可这些东西也太铺张了!这么多点心,就是他们村大队长家也舍不得拿出来啊。   她怕伤了儿媳妇的好意,拉着儿子偷偷问了,林大关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只瓮声瓮气道:“娘,你放心吃。”   “嗨,你个锯嘴葫芦!”林赖氏一戳儿子脑门。   林大关憨憨一笑,过去给几个孩子发炮仗,带孩子们上院子里放去了。   林赖氏可舍不得吃那些点心,捏颗花生吃了,吓了一大跳,咋是这个味儿!等细细嚼了,外壳甜辣咸鲜,层次分明,里头的花生仁酥脆喷香。   林赖氏这下可舍不得吃了,这花生里有糖哪!这大关家的一向是个精细人,现在咋这大手大脚。林赖氏又仔细端详着那鸡蛋糕漂亮的花样,在心里估算这得花多少粮票。   恰好红霞嫂又端出来一碟酱豆干:“娘,这是然然刚做的,说爹怕是不爱吃甜的,这个有味儿。”   林赖氏忙拉住她:“大关家的,你这是不过日子啦!这老些点心,快快收起来,明天有亲戚来了再招待客人!”   红霞嫂笑道:“娘,放心,今年收成好,不缺这点儿。再说了,这些都是然然做的,费不了啥钱!”   “啥?这么老些东西都是然然做的?她才多大啊?”林赖氏瞪大了眼,拿起一个芸豆   红霞嫂抿嘴一笑,卖关子道:“这算个啥,娘,等会儿开饭了你才知道然然的本事哪!” 第56章   红霞嫂上完点心,又赶着回厨房帮手。林赖氏忙道:“老二家的,厨房里还有啥菜没做,我搭把手。”   “不用了,娘,您一年才到我家一回,您就跟我爹好好坐着休息,等着吃吧!”红霞嫂把林赖氏按回座位上,一阵风地走了。   到了六点半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声炮仗,甜水镇家家户户都吃上了年夜饭。林大关家的堂屋里点了两盏煤油灯,十分亮堂,烧着炭盆,暖洋洋的。   一道道菜都被送上桌,一个怪模怪样的紫砂罐子摆在桌子当中,中间是中空的,腾腾地冒着热气。   “这是啥?今晚吃火锅?”林赖氏老两口疑惑道。   红霞嫂笑道:“爹,娘,这可不是火锅,这叫汽水鸡。”   “汽水鸡?汽水儿也能炖鸡?”林赖氏更摸不着头脑了,问老伴儿,“你听说过没?”   林文祥老汉挺直腰板道:“你不懂就别瞎问,咱中国的厨艺精深着哪。”   林然然正端着一盘子糯米灌蛋走进来,闻言噗嗤笑了:“不是汽水鸡,是汽锅鸡。不过林大叔说得对,汽水也能做鸡肉,改天我做个可乐鸡翅给你们尝尝。”   林文祥老汉闹了个大红脸,林赖氏反击道:“老头子还说我哪,自己个儿还不是不知道!”   大家伙都笑了,红霞嫂把最后一道菜也端上桌,就拉着林然然一道坐下来了。他们一家子没有啥女人不能上桌的陋习,林文祥老两口坐在主位,其余人不分大小围着桌子一块儿坐下,也热热闹闹地挤了一桌子。   桌上足足摆了八道菜:尖椒爆炒鸡下水,汽锅鸡,青蒜炒腊肉,汆丸子汤,翠玉白菜卷,香菇菜心,糯米灌蛋,凉拌菜,取的是八八发的好意头。   在这个年头的乡下人眼里,能填饱肚子,桌上见个荤腥已经是过年了,这些菜道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简直是想都没有想过的。而且桌上还摆着两瓶汽水和一瓶高粱烧。   林文祥老两口一个劲儿的感叹:“漂亮,这菜咋做得比画上的还漂亮!”   “然然,这都是你做的?哎呀你双手,小小年纪咋这能干!这菜也太香了!”   别说是林文祥老两口了,连红霞嫂两口子和孩子们也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满桌子的菜直吞口水:“然然,咱这回可真是过上了社会主义的好日子啊!”   红霞嫂笑道:“咱们吃饭前先请爹来讲几句吧?”   “别别别。”林文祥老汉连连摆手。   林然然笑着道:“铁蛋铁牛,小秋小景,咱们给爷爷鼓鼓掌!”   “爷爷快讲!”孩子们纷纷拍起小手催促道。   林文祥老汉乐呵呵的,这才道:“那我就讲讲?”   这年头,春耕秋收前都要做个动员大会,年夜饭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也得做个饭前演讲。林文祥老汉清清嗓子,饭桌上安静下来,大家伙都看着他。   “今天晚上这顿年夜饭,可以说是相当丰盛了。解放前我给地主老财家扛长工那会儿,也没这好的菜啊。这得感谢□□!其次,这也说明了老二家的日子宽裕了。两口子好好干,以后日子会越来越红火!第三,今年咱家多了三口人,然然姐弟仨以后就是咱自家人,别跟咱见外。你们几个孩子家家跟咱门对门住着,有啥事儿就说一声儿!”   “就这,孩子们都饿了,我也不多说了。大家伙都把杯子举起来!”   男人喝高粱烧,女人和孩子们杯子里都是汽水,大家伙举杯:“过年好!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林然然一饮而尽杯子里的汽水。汽水劲儿足,带着甜味儿,一口喝下去直冲脑子,特别提神。   林文祥老汉演讲完重新坐下,林然然笑吟吟道:“有些菜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咋样,大叔大娘赏脸尝尝?”   “就冲着这卖相,菜咋也不能难吃!”林文祥老汉第一个拿起筷子,夹了个香菇塞进嘴里。   这香菇打了花刀。烫熟后围着盘子摆了一圈,中间放着烫熟的菜心,再浇上晶莹透亮的芡汁,别提多好看了。   香菇一入口,浓香迸发,香得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滑入了喉咙。林文祥老汉竖起大拇指:“成,真香!”   林文祥老汉是长辈,他动完筷子,其他人也纷纷拿起筷子,全都伸向了各自心仪的菜色。   翠玉白菜卷是用白菜叶裹着碎肉末做的,清甜可口,尖椒爆炒鸡下水香辣劲道,青蒜炒腊肉也是香得人放不下筷子,汆丸子汤里放了胡椒粉,一碗热下去让人浑身都暖了。   红霞嫂一个劲儿地给公婆夹菜,劝道:“爹,娘,多吃点儿。”   “哎,哎,你们也吃。”林赖氏笑呵呵的,见林然然忙着给弟弟妹妹夹菜、剥蛋壳,心疼道,“然然,你自己也多吃点儿。瞧你瘦的,女孩儿得胖点儿好。”   刚从饥荒年代走出来不久,乡下人评判美丑的标准十分直接:胖。胖说明家境好,吃得饱饭。结实的媳妇儿有力气,能干活,而且好生养。   林赖氏的想法当然也突破不了时代的局限性,弄得林然然哭笑不得,忙拿了个糯米蛋放在她碗里:“林大娘,您吃个蛋。”   “这鸭蛋咋直接上桌啦?攒着给孩子吃多好。”林赖氏埋怨道,把蛋一敲,“哎哟,这蛋里啥?”   敲破的蛋壳里露出糯米来,仔细一看还有肉馅、香菇丁。   林然然笑道:“林大娘,这叫糯米蛋,您尝尝看。”   “这糯米咋弄进蛋里的?”林赖氏稀罕地看个不停。   “奶,这样吃!”铁蛋抓着个剥好的糯米灌蛋往嘴里塞,香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真好吃!”   林赖氏将信将疑,也尝了一口,“是香!跟粽子似的,又不是一个味儿。然然,快告诉大娘你咋做的?大娘回去也让你大嫂子做。”   林然然笑眯眯地讲解了一番做法。糯米灌蛋的原理其实很简单:把糯米馅料灌进蛋壳里就得,麻烦的是做法。   这年头的鸡蛋个头小,灌糯米蛋选用的是青皮鸭蛋。在蛋的大头上开个小口,倒出里头的蛋清蛋黄。这一步要特别小心,不能把蛋壳弄坏了。   糯米是提前泡好的,五花肉腌制后切碎,加上香菇丁、香肠丁、青豌豆和切碎的咸蛋黄,拌匀后再小心翼翼地灌回蛋壳里。开口朝上,放锅里蒸一个钟头就得。   林赖氏听了,看着手里的糯米灌蛋道:“哎哟哟,怪不得这好吃,这么好料放进去能不好吃吗?”   林然然笑道:“也不拘用什么材料,家里有啥就放啥,不过肯定得放点儿肉和油,要不然不香。”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拿了糯米灌蛋,尝完都大加赞赏。林然然一共做了十二个,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不过林文祥老汉和林大关两个男人则更喜欢那道尖椒炒鸡下水,鸡肠、鸡胗、鸡心都洗得很干净,爆炒后又辣又入味,最适合下酒。   但是,大家伙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汽锅鸡给吸引了。   “光顾着吃菜,这汽锅鸡都忘了!”红霞嫂用抹布垫手揭开锅盖,一股奇异的肉香味就涌现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等蒸汽散开,只见锅里是一块块鲜嫩鸡肉,点缀着几片天麻、枸杞和姜片,鸡汤金黄透亮。   “真香!”众人齐声喝彩。   这次不等其他人发问,林然然就主动讲解起来:这汽锅鸡是昆明特产,汽锅放在一个沸腾的大锅里,沸腾的水蒸气通过空心气管进入汽锅把食物蒸熟,鸡肉里的汤汁也都是水蒸气凝结而成。   林然然最后总结道:“这汽锅鸡特别滋补,最适合入冬吃了。”   听到这话,红霞嫂忙夹起一个鸡腿,放在林赖氏碗里:“娘,您好好补一补。还有爹,您也吃一个。”   “别别,我身体好着哪,孩子正在长身体,还是给孩子们吃。”林赖氏和林文祥分别把鸡腿夹到了小秋和小景的碗里。   林然然忙道:“大叔大娘,他们还小,还是你们吃。”   “别争了,人人都有份儿。”红霞嫂夹了一大块鸡肉放在林然然的碗里,给孩子们一人也都夹了一块:“这只鸡可肥了,剥下来的鸡油足足有一大碗。这林王氏人不咋样,养鸡还真是一把好手。”   林赖氏奇道:“这鸡跟林王氏有啥关系?”   红霞嫂跟林然然对视一眼,都偷笑起来,忙搪塞道:“没啥,娘,您快尝尝好吃不。”   这汽锅鸡滚烫,鸡肉粉丝丝的,特别鲜嫩。汽锅鸡加的调料最多不能超过三种,因此完全保持了鸡肉的原汁原味,连鸡皮也特别脆嫩,鸡汤更是浓稠鲜美。   一时间,桌子上都没人说话了,大家都全身心投入地品尝着这道美味。连几个小孩子都咕嘟咕嘟喝了一碗鸡汤,还咂嘴要再添一碗。   在吃完一大桌鲜香麻辣的菜肴后,再喝上一碗原滋原味的滚烫鸡汤,这胃里别提多舒坦了。等饺子上来的时候,小孩子们都已经快吃不下了。这时,凉拌菜就显出了魅力。   凉拌菜是用木耳、胡萝卜、千张、辣椒切丝后凉拌的,酸辣开胃。林然然做这道菜的时候红霞嫂还埋怨,说今晚那么多肉菜,大家肯定不吃这个。没想到孩子们都爱上了,纷纷抢着吃,比吃饺子还香——没办法,他们这两天吃太多饺子了。   林文祥和林赖氏老两口可没吃过这饺子,饺子热了一遍后风味不减,咬下去滚烫的肉汁在嘴里迸溅,又鲜又香,面皮也是十分筋道。   听说这饺子也是林然然做的,林赖氏拉着林然然的手直惋惜:“我咋没多生个小儿子,要不我可就抢回家当儿媳妇儿去了。”   “大娘,过完年我才十五岁……”林然然哭笑不得。   “十五岁咋了,我十六就嫁给你林大叔了。然然长得这么好,手艺又好,将来也不知道谁家的小子那么有福气。”林赖氏笑道。   “现在是新社会,你别提那封建老黄历了。”林文祥喝得脸膛发红,从兜里掏出几个红包:“来,孩子们拿压岁钱了。”   一共五个红包,连着林然然都有,用红纸包着。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美好祝愿,林然然笑着接了下来。林文祥道:“希望你们一个个长得健健康康,没病没灾。”   “谢谢爷爷!”   “谢谢林爷爷!”几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八道菜,两盘饺子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林然然和红霞嫂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红霞嫂还开玩笑说吃得这干净,明年可就不用吃剩菜了。   收拾干净桌子,阵地从堂屋转移到西边屋子里。重新摆上点心和茶水,炉子里煨着地瓜、栗子,上头吊着一口小锅,咕嘟咕嘟地煮着红豆甜汤。   林文祥和林大关父子俩聊着天,就着花生米、卤豆干下酒。红霞嫂和林然然、林赖氏三人围着火炉聊天,手里还帮着编草垫子。   床上铺了一层垫子,由着孩子们在上头撒欢,小秋乖巧地坐在边上吃点心,时不时还会看着弟弟不掉下床去。   按着老规矩,他们要守岁到十二点,才算过完这一年。这对习惯了早睡早起的大伙来说可不容易,不过就着点心,喝着甜汤,说说笑笑的也就挨过去了。   林然然用铁钳子从灰里拨拉出一个大红薯,吹着气剥开,一阵白雾腾过后就露出里头橙红色的瓤。这种地瓜是栗子甜,又软又香,一下子就被几个孩子你一块我一块地抢光了。   “看他们这样,平时看见地瓜都嫌腻味,抢着吃就香了。”红霞嫂嗔笑道。   林赖氏乐呵呵道:“那可不。兄弟多了就是热闹,大关小时候也这样,比铁蛋他们还淘!”   “娘,咋说上我了!”林大关窘道。   大家伙一发大笑起来。   吃着红薯,喝着甜汤,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二点。林赖氏捶捶胳膊:“夜深了,身上寒浸浸的。快点抱孩子们回去睡,别着凉了。”   几个孩子早就窝成一堆睡着了,红霞嫂道:“然然,就让小秋小景在这睡吧,别把他们弄醒了。”   林然然道:“还是抱过去吧,小景认床,一会儿晚上闹人。”   “那行。”红霞嫂道,“我跟大关帮你把孩子抱过去,你没劲儿。”   让公公婆婆在西屋跟孩子们挤一床睡,红霞嫂和林大关一人抱一个,林然然打头出门了。   外头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林大关家里透出的一点儿光亮。反正两家就住在对门,林然然也没有打个灯什么的,直接推门进屋。   就在这时,院子里一阵响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院子里隐约有个人的轮廓,林然然顿时浑身发毛! 第57章   林然然僵立不动,刹那间脑子里闪过自己看过的无数恐怖片。院子里的那个人影好像也意识到林然然的胆怯,两方僵持不动。   就在这时,红霞嫂和林大关也走进来了,见林然然不动,催促道:“然然,咋不动了?看不见路啊?”   院子里的人发现居然还有其他人,登时慌了,林然然也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嘶哑道:“有人!”   那人顿时跳上院墙往上爬,把墙角的一个花架蹬下来了,哗啦啦一顿响。   “谁!”林大关大喝一声。   那人已经翻了出去,外头传来咚的一声落地声,然后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越跑越远。   林大关家的东屋里,林赖氏红霞嫂陪着林然然坐着,小秋小景也放在铁蛋铁牛的床上睡了。林然然惊魂未定,林赖氏搂着她心疼道:“别怕,大关跟你大叔去追了,肯定能把那坏胚子抓回来。”   红霞嫂恨得咬牙切齿:“杀千刀的,哪里来的冻不死的叫花子,大过年的摸人家屋里去!那一下子摔断他的腿!”   饶是林然然还在害怕,听了红霞嫂的话也忍不住噗嗤一笑。红霞嫂没好气道:“还笑呢,要不是我跟大关送你回去,这下子还真不知道会出啥事儿!”   说话间,林大关和林文祥回来了,父子俩都抓着铁锹、木棍,头上冒着腾腾热汗。一进屋先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大缸热水才道:“没追上!那小子跑得忒快,跟耗子似的一下没影儿了。”   “是个小子?你没看错?“红霞嫂追问道。   林大关接着道:“没看错,瘦高个子,年纪肯定不大,手里也没拿着东西。”   “那就不是偷东西的,那……”红霞嫂没说下去,大家伙的脸色更沉了。   怕就怕不是偷东西的。林然然一个女孩子带着两个弟妹住,这贼要不是偷东西的,那就是……   红霞嫂怒道:“赶紧报警去!哪里来的臭流氓!”   “老二家的,别这么急。”林赖氏安抚着儿媳妇,问老伴,“大关他爹,这事儿你咋说?”   林文祥沉吟了一会,道:“我跟大关去检查一下然然房子里有人藏着没,万一没走干净。”   林然然哆嗦了一下,红霞嫂也道:“爹,您说得也太吓人了。”   林文祥摇头道:“你知道个啥,安全第一!然然今晚别回去了,就在咱屋里挤一晚,啥事儿都明天再说。大半夜的,你报了警察也没人来给你办。嚷嚷出去也不好听。”   林然然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点头道:“那就麻烦大叔了。“   红霞嫂家就两间屋子,床也不大,最后安排林然然、林赖氏和红霞嫂一块儿住在东屋,等林大关父子俩回来,就跟孩子们胡乱挤挤了。   林大关父子俩去林然然屋子里检查了一回,没发现啥可疑,只好回来了。这一夜折腾得够呛,大家都是倒头就睡,第二天早早又醒了。   今天是个大晴日头,才早上七八点,天就已经大亮,天空瓦蓝瓦蓝的,冻得人精神抖索。   林然然无心睡眠,一大早就跟红霞嫂一家跑自己屋子里查看。只见屋子里的东西都完好无损,没有被人翻动的痕迹,厨房里也是。只有院子一角的泥地上好些脚印,刚搭好的花架也被弄坏了,墙上一溜脚印,损坏了院墙上的几块瓦。   “看来这贼是没来得及偷就被发现了。”林文祥吧嗒着烟斗。   红霞嫂道:“爹,那咱还报警不?”   “没损失,警察哪能给你办?又是大过年的,然然又是个姑娘家,这话传出去不好听。”林文祥还是老一辈人的思想,“那贼被这么一吓唬,短期内肯定不敢再来了。大关,红霞,以后你们要多照看点。”   林大关沉声道:“哎。”   不过林文祥老汉阅历多,说得的确没错:这年头的乡下思想还是愚昧,林然然家这事儿传出去,铁定能传出不少荤话来。   你说那人是贼?他偷了啥?要不是贼,他为啥来你家?那肯定是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呗。   红霞嫂忧心忡忡:“然然,这事儿不报警,但咋也得跟大队长通个气儿,这事儿我看就是咱村人干的,那起子见不得人好的。”   林然然点点头,心里自有盘算。这年头乡下小偷小摸几乎都绝迹了,一是被抓住铁定打你个头破血流,还要抓去劳教、游街。第二,你要是偷了东西,在乡下的名声就臭大街了,比那些□□、地主还遭人嫌弃。   再说了,贼也要过年啊,谁会在大年三十摸到人家里去偷东西,万一遇到人家在守岁呢?这说明那人肯定知道自己没在家过年,肯定是熟悉她的人。   林然然忽然想到了顾裴远,他说得没错,自己太露富了。在这个乡下,一个家里有几百块现钱,大几百斤粮食,家里又没个男人,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和两个小孩,这可不是一块人人见了都想啃一口的香肉吗?   要是那人这么想,那可就打错算盘了。   林然然浮起一丝冷笑,昨晚是她没防备,这人今晚要是再敢来,她非要他见识见识自己的手段。但是昨晚的事,还真的只能不了了之。   “大叔,大关哥,昨天晚上真是麻烦你们了。反正家里也没损失,这事儿就算了吧。”林然然道。   林文祥叹口气:“只能这样啦。”   林大关道:“那架子我回头帮你弄好。可惜那些菜了。”   院子一角已经起了菜垄,小油菜刚刚冒出一点点嫩绿叶子,现在全被踩坏了。   林然然蹲在泥地里看着那鞋印,眉头一挑:“大关哥,你能帮我把这块泥铲起来吗?”   她指着一块泥,上面有个十分完整的脚印。林大关一头雾水,还是拿铁锹给她整块铲了起来,装在一个不用的木匣子里。这泥很肥,黑黝黝的粘性十足,那鞋印在上头就跟个模型似的,一点没损坏。   检查完林然然家里没损失,林大关一家人也就回去了。林然然带着小秋小景洗脸,换了新衣裳。小秋小景的新衣裳是顾裴远送的,灯芯绒面的外套,还缝了个卡通小熊,这在甜水村可谓是独一份的时髦,脚上穿着一字扣的儿童布鞋,崭新崭新的。   小秋小景随了父母,长得都不错,这些日子又是好汤好水的滋养,更是出落得白白胖胖,气色红润。林然然看着小秋小景的可爱模样,抱着各亲了一大口,又给了两个红包。   以往每年大年初一时,原主父母都会给孩子们一人封一个红包,今年这件事就落在了林然然身上。红包里有一张崭新的一块钱,林然然特地换的,在这个年头那可是一大笔钱:“新年快乐。”   “谢谢姐姐!”小秋小景异口同声道。   两个孩子都没有立刻拆开红包——当面拆红包是非常没有教养的行为,他们被教得很好。小秋抱着红包稀罕了一会儿就又递给林然然。   林然然奇怪道:“怎么又还给我了?”   “姐姐帮我保管。”小秋乖乖地道。   林然然失笑道:“这是我给你的红包,就是你的钱了。你可以自己保管。”   小秋不解地歪头:“妈妈说红包都要交给大人保管,等我长大了再还给我。”   小景听到了,也乖乖地交出红包:“给姐姐。”   “……”林然然瞬间想起了小时候红包被没收的恐惧。   林然然调整了一下表情,笑道:“小秋,这一块钱你可以自己支配。只要是你觉得合理的需求,就可以花它。不过它是你一个月的零花钱,要是提前花光了可就没有了。”   小秋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很珍惜地把红包塞进了自己外套的内侧口袋。至于小景的,则被林然然收起来了——她怕小景跑村口供销社买炮仗。   今天早上不能开火,林然然拿了几块松松软软的红糖发糕跟弟弟妹妹分着吃。姐弟仨坐在院子里,晒着暖洋洋的阳光,气氛又安静又温馨。林然然心中温暖,就算没有人来拜年又怎么样,至少她还有这两个弟弟妹妹,是在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然然!拜年啦,大吉大利!”红霞嫂打扮一新,笑嘻嘻地提着个纸包进门了。身后跟着林大关、林文祥老两口,铁蛋铁牛则是一溜烟冲进来,快活地嚷嚷:”然然姐姐新年好!小秋小景新年好!“   “大吉大利,恭喜发财!”林然然忙跳起来,笑眯眯地还礼不迭,让他们到厅堂上坐,自己忙着倒水冲冰糖茶。   杯子里丢一块冰糖,冲上热水,大年初一待客的冰糖茶,象征着一年的日子甜甜蜜蜜。   红霞嫂一家子一人一杯,喝完了连连道:“甜,甜!”   这也是老传统,喝完了冰糖茶嘴也得甜,讨个好口彩。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一阵说笑声从门口传来,林贵家的、银花嫂、林大军家的,一群女人热热闹闹的来了。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林然然惊喜地笑道。   一群人跟着涌了进来,互相拜年,小院里登时变得热闹无比,喜气洋洋。   跟林然然交好的女人们全都来了,人人都带了礼。或是一包蜜枣,或是一包自家晒的红枣,左右都是一份心意。   林然然忙着冲冰糖茶给客人们喝,又端着点心招呼大家。红霞嫂帮忙搬条凳招呼大家坐——好在谢三之前打了不少新凳子,要不都没地儿让客人坐!不过女人们也不咋在乎,挤在一块儿才显得亲热哪。   大家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笑,磕着林然然炒的五香瓜子,喝着甜滋滋的白糖水,别提多舒服了。   林然然还准备了不少水果糖、地瓜干、米花酥和五香瓜子。这些都是乡下比较常见的点心,招呼客人也不会太突兀。孩子们上别人家过年,顶多抓一颗水果糖,几颗炒花生,哪里见过这么些好吃的点心,更是一口一个然然姐叫得甜。   林然然暗暗擦把汗。   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都会互相去亲戚家和要好的人家串门子,来的人越多,显得这家人缘越好,日子越兴旺。   林然然跟林家分家了,又没有娘家人,着实没期待有什么人来串门儿。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她又是意外又是感动。还好点心准备了不少,不然都不知道咋招待了。   不一会儿,林大富和王秀英两口子也来了,提着一网兜苹果。一进门见到这么多客人,笑道:“然然,这热闹!”   “叔,婶,快请进!”林然然笑眯眯地迎着他们进屋,又忙着倒茶。   林大富打量着这宅子,满意道:“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瞧这里收拾得多好!”   林大富还要去别家走亲戚,喝了杯茶就走了。不过看在其他人眼里,都知道林大富跟林然然家的关系近呢。   林然然把林大富两口子送到门口,就见巷子另一头,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走了来,老妇人约莫六十多,一身深蓝色老式布褂,花白头发梳得溜光,虽然寒酸却透着十分的体面干净。少女十三四岁,文文弱弱,虽然还没长开也知道模样不俗,而且眉眼间跟谢三有着五分相似。   她们身后,不情不愿跟着的瘦高青年,不是谢三还能是谁? 第58章   见谢三一家子都来给自己拜年,林然然惊讶地招呼,未语先笑:“谢奶奶,小绯,谢三哥,新年好,快请进来坐。”   “不了。”谢佘氏亲热地拉着林然然的手,“我们就来给你拜个年。”   谢绯道:“然然姐,新年好。”   谢三则是站在不远处,眼睛看着别处不吭声,一脸别扭。谢佘氏叫道:“三哥儿,还不来!”   谢三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脸颊带着点红,还是不看林然然。谢佘氏用力拉了他一把,他才闷声道:“新年好。”   谢佘氏气道:“这个犟种!”   林然然噗嗤一笑:“新年好,大吉大利。”   谢三脸颊更红了,梗着脖子不出声。   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被林然然这一笑化解了,林然然拉着她们道:“外头这么冷,都进屋喝杯茶吧。”   “然然,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我不想给你惹麻烦。”谢佘氏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我不在乎。”林然然说的是真心话。她对谢家人都非常有好感,特别是在她受尽欺负的时候,谢三多次维护过她,还有谢佘氏,她是打心底佩服这个老太太。   她从养尊处优的地主家太太被打成黑五类,受尽欺凌,她也没有像其他同类一样选择自杀了事,或者趁着年轻的时候再嫁,而是独自拉扯大孙子孙女儿,还把孙子孙女都教得这么好。就冲这个,林然然也觉得跟他们家处好关系没错——这样的人,在新的时代到来后,还是会重新冒出的。   谢佘氏摇摇头,已经有些浑浊的眼里透出智慧的光:“孩子,你现在还小,不懂。最乱的时候还没过去哪。你近来冒头得太快,自己要多加小心。“   这两句前言不搭后语,让林然然一头雾水,却也生出了几丝警觉。   谢佘氏点到即止,拉着林然然的手道:“然然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多,我们也没啥好谢你的。这手帕是我自己绣的,一点儿心意你别嫌弃。”   那浅蓝格的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展开一看,上面绣着几丛淡黄色的兰花,针脚细密得像是画上去的一样。这配色、绣工与其说是绣品,更像是一种艺术品。   “太好看了!”林然然真心实意地赞美道,这么精致的绣工在后世绝对会被奉为艺术品,“顾奶奶,咱们村也只有您能做出这种绣活儿了。”   “你不嫌弃就好!”谢佘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显然很受用。   她出身高,打小就跟着江南来的姨娘学绣活儿,村里的那些年纪大的女人也都会绣活儿,但那种粗陋的针脚跟她可没法儿比。   “那我可就收下了。”林然然珍惜地把帕子叠好,塞进口袋里。她这幅故意夸张的模样逗得谢佘氏更乐了。   谢绯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林然然,这时候忍不住插嘴:“然然姐,那手帕可是我锁的边,现在城里时兴这种样式,但是我的锁边针脚可细密多了。你喜欢吗?”   谢绯眉眼长得特别精致,跟谢三非常相似,只是下半张脸更小巧秀气,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韵致。她说话跟谢三一样,都是咬字清晰,完全没有甜水镇的口音。林然然对上她的时候说话都文绉绉了起来:“喜欢。浅蓝配鹅黄,真的太雅致了。”   谢绯高兴极了,展开手跟林然然展示:“然然姐,你的眼光也真好。我哥说这料子是你挑的,我做成了罩衫,跟林芳芳从城里带来的款式一样呢。”   林芳芳是村里会计家的女儿,前阵子得了件毛料罩衫,是村里头一份的洋气。   谢绯身上那件对襟衫是用上回谢三买的布料做的,针脚细密,而且剪裁十分贴合身体曲线。而且谢绯皮肤白皙,长得漂亮,穿起来就特别有韵味,把林芳芳的那一件给比成了面口袋。   林然然当然是赞不绝口,谢绯还道:“然然姐,你送给我的那几件衣服我都改了,等开春就能穿!”   谢佘氏却皱眉打断她的话:“告诉你多少遍了,在村里别穿得太打眼太拔尖儿,你还嫌你哥不够累吗!”   “我就是要穿得漂亮,让那些总欺负我看不起我的乡下丫头看看!”谢绯不服气道。   “你……”谢佘氏动了气。   谢三忙拦在两个女人之间,却不知道该劝哪个。   林然然笑着打岔道:“小绯可真能干,这么小就会做衣裳了,我连小景的袜子都补不好呢。”   “那有什么,然然姐,你以后有什么针线活都交给我,我保证给你补得漂漂亮亮。”谢绯拍着胸脯保证。   谢佘氏也道:“反正她闲着也是淘气,有什么活交给她就行!”   谢绯不服气地嘀咕:“那也不是我想闲着呀。我也想上学。”   谢绯这话让谢三脸色瞬间变了,自责、苦恼和内疚一并浮现出来。他们是地主的后代,当然没有资格上学。每次见到妹妹的同龄人正无忧无虑上着学,妹妹却只能困在家里做绣活,做家务,谢三都感到一阵内疚。   见到哥哥的脸色,谢绯才反应过来,忙摇着谢三的手臂道:”哥,其实我才不喜欢上学呢,在家多好啊,他们上学还得去镇上,走那么远的路,会把我的皮肤晒黑的。“   谢三拍了拍妹妹的头顶,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样的谢三温柔得让林然然都有些陌生了,心里不免浮现出一丝气恼。   对着妹妹就这么温柔,怎么总对自己闹别扭啊!   林然然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打消了,冲谢佘氏笑道:”奶奶,其实我还真有个活计想托给小绯。“   林然然这几个月吃得好,身体一下子抽条了。原主的那些衣服不是小了,就是被林王氏一家子糟蹋了。原主母亲的衣服又太大,不合身。眼看着春天来了,脱掉大棉袄后她总不能穿着那些不合身的衣服到处逛吧?还有小秋小景,两个孩子长得也快,都得做新衣裳。   ”我上次进城可攒了不少布料,想麻烦小绯你给我做两身。还有小秋小景各两身。“林然然一一道来。   ”小事一桩。小绯裁衣裳都是我手把手教的,到时候我亲自看着,保证给你做得漂漂亮亮。“谢佘氏道。   林然然知道谢家日子一向不宽裕,笑道:“针线我这里都有,我会按照裁缝的市场价给小绯付工钱。”   “不收钱!”谢三闷声道,还很严肃地看着谢绯,好像她敢收钱就要发火似的。   谢绯冲她哥哥做个鬼脸,道:“我才不会收钱呢,然然姐,我最喜欢做衣服了,你只管把布料送来,跟我说要做啥样的,我保管给你做好!”   林然然知道他们是不肯进屋坐的,跑进去包了一包点心,不顾谢三的阻拦硬塞给谢绯,笑道:“那约好了,过几天来我家量尺寸,拿布料!”   “哎!”谢绯高高兴兴地答应着,跟谢佘氏一块走了。   林然然才要回去,就见谢三磨蹭着留在原地,还时不时看她一眼。   “谢三哥,还有事吗?”林然然笑问。   谢三吞咽了一下,忽然大步走过来,掏出一个纸包拍在林然然手里:“给你的!”   他这粗声大气吓了林然然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她仰着头,用一双受惊了的清水眼看他,半带撒娇似的抱怨:“送礼就送礼,你怎么像要打人似的。”   林然然抱怨着就低头翻看了下手里的纸包,完全没注意到谢三登时涨得通红的脸。他咋又吓着她了?谢三笨拙地抓了下头,很想说他从不打女人,但是舌头就跟冻僵了似的啥也说不出来。   他目光往下看着林然然,她弯弯的眉毛,小巧挺翘的鼻子都很耐看,还有一抹粉粉的嘴唇,说出的话有时候利得像刀子,有时候又跟小爪子似的挠在人心上。谢三的心躁动不安,猛然间,他看见了林然然脚上的一双皮鞋。   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谢三猛地打了个哆嗦。林大关告诉过他,那是城里的一个官家子弟送给然然的。林大关语重心长的话还回响在耳边:“然然那不是甜水镇养得住的。”   刚才刹那间的冲动全被压了回去。谢三重重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就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漠然。   那纸包裹得那叫一严实,捏一下软乎乎的,林然然好奇地问:“这里头是什么啊?”   “自己看!”谢三丢下一句,转身大步走了。   “喂,你又怎么了?”谢三这态度转变得太快,搞得林然然措手不及,在他身后压低嗓音问道,“谢三哥?喂!?”   谢三腿长步子大,林然然气急败坏地追了他几步就追不上了,气得差点把纸包摔了。想了想还是揣回衣服里,整理下表情回了家。   大家热闹了一早上,到了午饭时间才纷纷回家吃饭去了。林然然中午没去红霞嫂家吃饭,人家一家子一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自己姐弟仨在场总是不太好的。   经过昨天的大鱼大肉,今天小秋小景显然也没啥胃口,爬上桌的时候一脸兴致缺缺,不过马上就被桌上的菜给吊起了胃口。   一盘淋了香油的凉拌大头菜,一碗点了猪油的鲜嫩鸡蛋羹,还有一盘清炒嫩白菜,配上热腾腾的米饭,在大鱼大肉后来这么一桌清淡落胃的饭菜最舒服了,姐弟仨吃得饱饱的。   饭后林然然在厅堂里打扫卫生,刚才那些客人足足磕了有两簸箕的瓜子皮和花生壳!还好她准备充分,否则真要被吃空了。这也侧面反映了她炒的五香瓜子和花生好吃,受欢迎。村里有几家人种了向日葵,哪天再去收一点儿。说不定这门生意也有赚头呢。   林然然正琢磨着,出去倒垃圾的小秋小景拎着簸箕飞奔进来:“姐姐姐姐,饶叔叔来啦!”   得,今天还真是贵客盈门。林然然捶捶腰直起身,看看来的又是哪一位熟人。 第59章   听说有客人来,林然然连忙丢下扫把迎出去,三个男人已经走进了院子。为首的男人干部模样,一见到林然然就沉痛道:“然然,关叔叔来晚了!”   “关叔叔?”林然然迅速从记忆里搜索着这个男人的资料。   这个男人叫关洪,是林建彬生前的工友,小时候常常到他们家作客,后来调去了外地工作,还给林建彬寄过一次当地的特产。   “哎,你还记得关叔叔啊,你出生的时候关叔叔可是陪着你爸待在产房外的!”关洪眼睛微红,“没想到你爸爸……哎!”   关洪摘了眼镜擦擦眼睛,陪着他来的人忙劝道:“主任,您别伤心,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可是来送好消息的!”   倒是林然然这个当事人有些尴尬,按理说她应该陪着掉几滴眼泪,可是她也哭不出来。只好招呼着他们先坐下,自己张罗着重新泡茶、上点心。   因为不知道他们的来意,林然然没敢露底,只抓了一盘地瓜干和五香花生出来,再泡了一壶玄米茶。   林然然收拾这些的时候,关洪那边也在打量着这间宅子。这么体面而宽敞的一间宅子都由林然然独自住着,不免让人心生怀疑。看林然然的穿着、打扮,还有这些吃食,简直比城里人还好上许多。   注意到关洪微妙的眼神,林然然忙解释了这宅子只是村里借给自己姐弟暂住的。至于为啥单独出来住?因为她爷奶嫌弃她们吃白饭,不能赚公分呗。啥抚恤金?她们可是一分钱都没拿到。   林然然从来就不吝于给林王氏宣扬宣扬她们的丰功伟绩,就算是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也已经足够令人愤慨了。   关洪果然又是一阵愤怒,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情绪,也向林然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前不久刚从外地调回临安城供销社上班,谁知道刚走马上任就听说林建彬夫妻的死讯。他在惋惜之余不禁想起了林然然三姐弟,打听之下才知道林然然三姐弟居然被送回了乡下。   “你父母可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啊,我这个叔叔不称职,让你们几个孩子在乡下孤零零过了这么久!”关洪沉痛道。   林然然道:“关叔叔,您在外地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再说了,我现在在乡下过得也不错。”   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道:“然然,你们几个孩子在乡下可怎么过日子?你们的户口在乡下,你能下田赚公分?我记得你今年应该读初二吧,就这么荒废了学业?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你有什么打算?”   男人这一番话问倒了林然然。这些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关洪道:“然然,按照规定你是可以继承你父亲的工作的。怎么单位的人说你放弃了工作?”   这件事林然然当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说了林王氏用五十块卖了林建彬的工作。   关洪一拍桌子破口大骂:“混账,混账!这是严重的贪污舞弊!闻所未闻!”   另外几个人也纷纷点头附和,都是一脸怒气。   林然然天真道:“关叔叔,您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关洪气愤地说不出话,那个秘书道:“小同志,你被骗了!单位的规定是只有直系亲属才可以继承工作,从来没有用五十块买断工作这一说!那个王兴民副主任徇私枉法,把自己的小舅子安插到你父亲的岗位上了。这是严重的渎职!”   关洪更是气氛不已:“然然,你放心,关叔叔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不过你可以给我写一份书面证明吗?”   绕了一大圈,感情在是为了扳倒王副主任。林然然眨巴着眼睛,点点头答应了。那几个人对视一眼,当场就掏出纸笔,显然是早有准备。   不过在写证明的时候,林然然的事儿还挺多,一字一句的捋过去,反复改了三遍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拿到了这份证明书,关洪的脸色明显好多了,林然然留饭都不吃,跟来时一样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林然然送他们到了巷口,眼看着一行人上了小车离开,眼底流露出一丝兴味。这个关洪来得忽然,想必并不是单纯出于关心她这位故人的女儿吧。   怕是那个王兴民副主任挡了他的道,他要借刀杀人。不过林然然并不关心这一点,那份证明书她可是慎之又慎,写得全是实情。而且关洪保证,只要王兴民倒台,他一定会让林然然重新回到单位,继承她父亲的工作。   其实要不要回城,林然然还在犹豫,否则上次就接受顾裴远的帮助了。但她上次进城时那个王兴民副主任的嘴脸浮现在眼前,怪不得那么敷衍自己,原来那职位压根就是被他塞给自己人了。供销社采购员这么个大肥缺,林王氏才卖了五十块,那真是血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林然然愉悦地伸个懒腰,回家去了。她清点了一下关洪带来的礼物,不愧是供销社的领导,他送来了一网兜金帅苹果、大松子和玻璃叶饼。   林然然大声笑道:“小秋小景,今晚吃松仁玉米!”   她这一嗓子嚷得刚进门的人吓了一跳,“林然然同志好!”   林然然也吓了一跳。只见门口直挺挺站着个人跟自己敬礼,正是顾裴远曾带来的警卫员张辰:“张同志!”   今天的客人可真是一波接一波,林然然再一次给客人倒上茶。张辰坐姿笔直,也不沾点心,喝了杯茶水就开始介绍自己的来意:“这些礼物是小顾和顾老太太托我送来的。这一盒点心是元元送的。”   桌上的礼物又是大包小包。可能是见林然然家的点心被糟蹋光了,顾裴远这次又送了不少吃的。一大盒北京稻香村糕点,两盒巧克力,一挂香肠,不少军用罐头。张辰还着重介绍了一盒印着外国小孩的饼干是顾元元送的。林然然都能想象到顾元元郑重其事的小模样了,忍不住抿嘴一笑。   可张辰不仅带来了顾裴远、顾元元和顾奶奶给她的礼物,同时还带来令一个消息:顾裴远收到紧急消息,带顾元元连夜坐火车回帝都了,没能留下过年。所以来给林然然拜年的约定也只能落空了。   “这么急?连说一声都赶不及吗?”林然然感到一阵失望,但很快就想到顾奶奶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过年,岂不是更孤单?   张辰道:“我们会照顾好老太太的,政府也会派人来慰问。”   那跟亲孙子在身边的感觉能一样吗?林然然憋住这句话,请张辰喝茶吃点心,自己进厨房收拾东西了。   张辰忙道:”老太太吩咐了,别回礼。就你上回送的咸菜和花生好吃,送粥有味儿。还有地瓜干香甜,老太太拿来招待客人,大家伙都爱吃。”   “哎,知道啦!”林然然轻快地应道。   知道老太太是体贴她,不想她浪费。林然然装了一罐子咸菜,怪味花生和南乳花生各包了一包,地瓜干也包了两份,用网兜装起来托张辰送回去。林然然还送了一份地瓜干给张辰,可他怎么说都不肯要,说不能拿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被林然然硬塞在怀里。   林然然还托他转达:“告诉老太太,等我有空进城了,一定看她去。”   张辰答应了,敬个礼提着东西走了。等林然然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一张半斤的粮票被压在杯子下。   弯弯的一道沙土路从山外通往甜水村,这条路上走着一对老夫妻,两人穿得都十分朴素,蓝色土布衣裳上打满了布丁,但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衣裳了。老汉背着布口袋,老婆子挎着个带盖篮子在后头走。老汉时不时回头催促老伴儿,擦把汗,两人紧赶慢赶地往林武兴家走去。   甜水村洋溢着新年特有的幸福氛围,可也有些人家传出了不和谐的动静。林武兴家的屋子上空回荡着尖锐骂声,路过的人和邻居都能听见林王氏那特有的大嗓门,骂人的内容不堪入耳。   大过年的,人人都不想触霉头,全绕着他家走。往年林武兴家过年时还是挺热闹的,今年却是门庭冷落,连邻居都不愿意上他们家喝口茶,亲戚也是坐坐就走。   这对老夫妻走到林武兴家不远处就听到了这动静,不由得楞住了。老汉拉着个过路人问:“同志,跟你打听一下林武兴家是这儿不?”   路人一指:“可不就是这家么?你是他们家亲戚啊?劝你还是赶紧走吧。”   说话间里头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林王氏哭号着:“这日子没法儿过啦!娶了媳妇儿忘了娘,都是你们这两个臭□□撺掇儿子跟我分家,你们净想好事儿!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说!”   那路人啐了口,连道着晦气走了。老汉擦了擦汗,把布袋往肩上托了托,仰头看着这间屋子。   老婆子也走过来,帮自家老伴儿拍拍衣服上的灰,抻抻衣摆,“咱才几年没来呀,老屋都翻新成这个样了。瞧瞧这青砖墙,都是用彬娃子的钱盖的。可怜我彬娃子……”   老婆子说着就掉了泪。   “哭啥哭啥,快把眼睛擦一擦,别又惹气。”老汉嘱咐着,“彬娃子两口子都没了,二弟妹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待会儿她说啥你就当没听着,忍着点儿,别忘了咱是来干啥的。”   “忍忍忍,我都忍了多少年了,还用你教!”老婆子没好气地白了老伴儿一眼,给自己也理了理头发,这才挎起篮子进门了。   这宅子外头光鲜,一走进去绕开影壁,里头的大戏就拉开了帷幕。   天井两边,东西厢房的门都大开着,林王氏和二儿媳陈爱花分踞两端,正热热闹闹地对骂。林家其他人则站在门口,扒着窗户缝看热闹。   “饿不死的懒婆娘,烂货!撺掇着我儿子跟我分家,你别想分一毛钱!给我滚,滚!”   陈爱华插着粗壮的腰,咧嘴笑着:“凭啥叫我滚?我跟你儿子可是打了结婚证儿的,还给你们老林家生了俩大孙子哪,凭啥要我滚?分家我也不多要,就把这一边儿分给我,你带着你三儿子一家过去呀!”   “二嫂,你说啥哪!爹娘在,咋能说分家的事儿?”林建设隔着窗户嚷嚷,”再说了,大哥没了,二哥就是长子。哪有爹娘跟着小的过的?不合祖宗规矩!“   陈爱花一口痰啐地上:“呸!咱爹咱娘打小就偏心你,也不知道给你填补了多少!你不是总嚷嚷着以后跟爹娘一块儿过吗?现在爹干不动活儿了,没老大给家里赚钱了,你就甩开手不养啦??”   陈爱花这时候可是口齿伶俐,显然已经身经百战。   这几天为了分家的事儿,她是彻底跟林王氏撕破了脸,两人吵得屋顶都快掀翻了。林建国林建设兄弟俩也不吭声,显然是默认了分家的事儿。   林王氏气得倒仰,拍着窗户嚎啕:“死老头子,你个没刚性的东西!你儿子儿媳妇儿造反啦,你还躲着当缩头王八!”   咋翻了天了?站在门口的老汉再也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走进去:“弟妹,老二在家不?” 第60章   大年初三,年节的气氛还没有散尽,很多人提着点心出门走亲戚,也有外村人来甜水村探亲。其中林大军嫁进城里的妹妹带来一个消息——城里风声又紧了,一个中学老师原来是潜伏在人民群众当中的特务,大年初一当晚被抓了。   这种消息三不五时就会疯传一阵,大家伙都不咋放在心上。林小妹也就把话题转移到大家伙更关心的事儿上:供销社新上了一批哔叽布,糖越来越难买了,眼看着开春,粮食又是一个大问题……   总体来说,甜水镇还处于一个松弛慵懒的状态。林然然家的堂屋里亮堂堂的,桌上的茶具清开了,摊着布料、尺子和针线篮子。谢绯和林然然正在比划着量身段裁衣服,小秋也煞有介事地拿着个小布头,给自己的布娃娃缝衣服。   “腰这里收一点,袖子也太长了。”谢绯用几根棉线标记数据,姿态熟练。原主母亲留下的一件豆绿色对襟罩衫被她巧手改良,原本有点老气的罩衫登时焕发出新光彩。   林然然诚恳地赞道:“你的手真巧,有了这门手艺,你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谢绯把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有些得意又有些自卑地一笑:“然然姐别取笑我了。我这种人……赚啥钱,我想帮我哥减轻点负担都不成。”   林然然没吭声。谢绯这一手裁剪绣活都继承自谢老太太,而且她自己在审美上有很高的天赋,放在后世那就是个设计师的种子,可惜现在却只能窝在家里,缝缝补补一些破衣服,   谢绯把衣服袖子叠进去两折,比划道:“看见没?这袖口缝个边儿,等短了再放出来。这可是好料子,还能穿好几年呢!”   林然然没缺过衣服,林建彬两口子给她留下了不少,本以为穿到小景长大都够了。但是等过了这一冬天,她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都这么缺衣服——料子太容易坏了。   每人每年只有一丈二的布票,做一件新衣服那可是大事儿。要反复衡量、琢磨怎么把这件衣服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小孩儿做衣裳都得往大里做,身体在长,到时候把袖子裤腿一放,又能穿上两年。因此乡下孩子穿的衣服总是不合体的,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跟面口袋似的。更多的孩子压根儿穿不上新衣服,而是捡哥哥姐姐们的旧衣服穿。哥哥姐姐们又是捡父母们的旧衣服穿。   这样一来,衣服的耐磨性就成了首要条件。这年头供销社能买到的布料很少,有哔叽、棉布和昂贵的毛呢。哔叽、毛呢那都是干部级别才穿得起都,老百姓都衣服大部分以棉布为主。可惜棉布透气性强、穿着舒适,就是不耐磨,多洗几水就会变旧褪色。   老百姓们为了省布料有不少法子:第一是睡觉时不穿衣裳,减少布料的磨损。第二是穿罩衫,第三呢,就是尽量少洗衣服。   村里有些人家的棉袄一冬天也舍不得洗一次,只等开春掏出棉花洗一水,当成夹衣继续穿。林然然可受不了这个,她们姐弟仨的衣服都是常换常洗,布料更是磨损得快。   这不,林然然这才打起了原主母亲留下的那箱衣服的主意。   上次开箱匆匆一瞥,只为了找被子和保暖的棉袄,这次林然然可是大开了眼界:缎面小袄、丝绒旗袍,花色灿烂的布拉吉,各式各样的衬衫,毛衣,开衫,羊毛大衣,小皮包,高跟鞋,一箱子流光溢彩,衣服数量不多,质量绝对取胜。可以看出原主母亲是个很有生活情趣,也很讲究享受的女人。在还没要求全民大朴素的适合,她着实置办了不少漂亮衣裳。   这也可以看出原主父母还是十分相爱的,这一箱子东西,既有北方的皮草又有南方的丝绸,只有当供销社采购员,常常走南闯北的林建彬才能买得全。在原主的记忆里,林建彬每次出门回来,可能会忘了给孩子们带礼物,却绝不会忘记给自己的老婆带一件漂亮的衣裳,或者一块新鲜花样的布料,或者是一盒养颜润肤的鸭蛋粉。   谢绯改完那件豆绿色对襟衫,又把主意打到其他衣服上,那件丝绒旗袍剪了,料子够做件儿夹袄呢!   林然然赶紧拒绝了,那么漂亮的旗袍非经验老道的裁缝绝对做不出来。等那十年浩劫过去,会这门手艺的人还不知道能剩下几个呢。再说了,等她长大了这些漂亮衣裳就能穿了。女人天生对漂亮的衣服就没有抵抗力,她可舍不得毁掉。   林然然挑出两件款式最普通的衬衫和一件毛衣:“你就帮我把这毛衣袖子收一点,还有这两件衬衫改小点就成。”   谢绯艳羡地抚摸着那衬衫:“这些衣服可真漂亮,你瞧这衬衫领子往毛衣外一翻,别提多洋气了。比林芳芳的衣裳好看多了。”   林然然道:“你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不用跟别人比。”   谢绯谈了口气,顾影自怜道:“我一个黑五类,好看有什么用,连门都不能出。林芳芳长得再难看,还不是一样能穿新衣裳。”   林然然不知道第几次听她提起林芳芳了,谢绯哪儿都好,就是有点虚荣爱攀比。她忍不住道:“你不也有新衣裳吗?你知不知道你哥为了给你买这身布料花了多少力气?你总跟别人比,有没有想过你哥听到这话心里会不会难受?”   “我……”谢绯连忙道,”我不是在埋怨我哥。我知道我哥很辛苦,我就是心里憋屈得慌。我哥下地干活都是最卖力气的,拿的公分却最少。我也想去赚公分,我哥又不让我去。我已经十四了,天天呆在家里吃白饭,我……”   谢绯说着忽然抬起头,央求道:“然然姐,我哥最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劝他让我也下地干活啊?我也能给家里挣工分,至少不用让他一个人撑起全部的家。”   林然然被她那句“我哥最听你的话”弄得一愣,谢三到底哪里表现得听她的话了?不过林然然很快就听到下一句,苦笑了一下。   谢三为什么不让谢绯干活?   林然然自认为在甜水村自己也算是漂亮了,但是跟谢绯就没得比了,她长得柔柔弱弱,很有这年头已经消失的闺阁弱质的风姿。更何况她还是个黑五类,放她出门才叫不安全呢。   别看这年代看似路不拾遗,家不闭户。上次赵涛对林然然耍流氓还被全村围攻,那是对“劳动人民”而言的。对于这种黑五类子女,待遇可就大不一样了。这些人家的男人不是被斗死了,就是被关了,剩下的孤儿寡女只剩下被人欺凌的命运。   林然然就听红霞嫂说过,在土改时期隔壁镇地主家的一对双胞胎女儿被关进牛棚,当天就让人糟蹋了,第二天双双跳河死了。   甜水村的民风还算正派,林然然还差点被赵涛欺负了呢。也难怪谢三对自己的妹妹看得这么紧,可惜谢绯还不领情。   林然然半吐半露地把这事儿说了,把谢绯吓得是花容失色:“然然姐,你别吓唬我……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你不信?不信自己回去问问你奶奶。要不是你哥拳头够硬,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的长这么大?”林然然摊手。   谢绯的人生观遭受了重大的冲击,却也终于摆脱了懵懵懂懂,开始领略到哥哥对自己无言的保护与关心。   见谢绯吓得花容失色,林然然笑道:“你看,我爸这件衬衫下摆被染了色。裁了做假领子吧?做好分你两件儿。“   “什么是假领子?”谢绯奇道。   “就是单做一个衬衫领子,套在罩衫和毛衣里就跟穿了衬衫没两样。”林然然记得假领子在中国一度很流行,难道现在还没出现?   林然然边说边比划,谢绯一听就明白了,顿时大喜过望:“然然姐,你可真有主意!就照着你那几件衬衫的领子做?”   林然然笑道:“我还知道好些花样儿呢。”   谢绯道:“你说,说得出来我都能做!”   林然然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不过她不动声色,只是详细地把假领子的样式描述给谢绯。谢绯又恢复了精神,开始叽叽喳喳地比划该怎么裁料子了。   林建彬的那件白衬衫是他最好的衣服之一,重大场合才舍得穿,料子是泛米白的颜色,挺括有型,被裁剪开可以做四个假领子,剩下的还能做两件小背心。   这年头流行“一尺布翻花样”,旧衣服烂得不能再烂了也舍不得扔,哪怕只剩一尺也翻新成书包、背心、裤衩,现在还能做成假领子。   这场旧衣翻新活动持续了整整一个正月,林然然得到了三套合身的翻新衣服。她本来有一身新衣服的,可惜在供销社买的那哔叽布缩水严重,做好后一下水就小了一圈儿,这下便宜了小秋。加上给她做的两套新衣服,小秋可就有了三套新衣服。   小景是男孩子,捡不了姐姐的衣服,就用林建彬的旧工装改了两套。深蓝色的小工装,背带裤穿在小景身上别提多可爱了。   按照城里的行情,做一身衣服的价格是两块五以上,村里却很少有人花钱找裁缝。林然然硬塞给谢绯十块钱,还送了她一件罩衫,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她哥知道。   谢绯拍着胸脯保证:“我的嘴最严实了,一定不会告诉我哥的!”   这天夜里下了第一场春雨,春雨贵如油。休憩了一个冬天的种子喝饱了水分,舒展身体,一个劲儿地往地上钻。   第二天一早,林然然穿上崭新的胶鞋和旧衣服,提着篮子上田埂挖荠菜去了。她早看好了一片野地,这边不仅有许多荠菜,还有不少马齿苋和蒲公英。   荠菜贴着地长,像一朵嫩绿色的大花,马齿苋绿中透着紫,十分肥嫩,林然然不一会儿就挖了半篮子。还有些嫩笋从泥里探头探脑地钻出来,有些才冒出个嫩黄的头,有些已经有半尺高了。   忽然,林然然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丛野蒜。她才凑过去,面前就出现了一双沾着泥的解放鞋。   林然然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哀嚎:谢绯你这个大嘴巴! 第61章   谢三冷着脸把钱塞给自己,然后一顿争执,两人一言不合各自拂袖而去……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林然然站在田埂上两手空空,看着谢三扯野菜。谢三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埋头扯野菜的样子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利索干练。   这片田埂土地肥沃湿润,马齿苋长得格外肥嫩,但是马齿苋根茎牢固并不好扯,林然然刚才废了半天的力气也就摘了不到一把,只见谢三动作飞快,一会儿就扯了大半篮子的马齿苋。   林然然闲不住,跟过去拔了几颗野蒜,结果谢三眼也不抬就把那几颗蒜丢出去了。   林然然:“………………!!!!!”   “那不能吃。”谢三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似的,抢在林然然发火之前开口,差点没把她噎死。   “这种才能吃。”谢三找到几颗野蒜,□□给林然然看,“你刚才拔的吃了会中毒。”   林然然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谢三,还好她没有开口骂人。这种野蒜长得像小葱,也被称为野葱,贼蒜,长得一丛一丛到处都是。野蒜的气味比小葱辛辣,烹调后可是一道美味,而且含有丰富的钙质,很适合小孩和老人食用。林然然很快就拔了好几丛野蒜,拿野草拦腰捆了放进篮子里。   谢三摘了几根青笋一样的东西递给她,林然然奇道:“这时候就有鞭笋了?这玩意儿不是四月才有吗?”   谢三道:“这是茅针。”   林然然还是不明白。谢三把茅针的绿色外皮剥开,露出里头白色棉絮状的东西:“甜的。”   林然然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咬一口,茅针里面的棉絮咬起来像软软的甘蔗,嚼着就溢出了甘甜的汁水:“好甜!”   林然然眼眸弯弯,眼里的欣喜毫不作假。明明她有那么多好吃的,却还是会因为这一根带甜味的野草而露出笑容,谢三的唇角不自觉牵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茅针这么好吃,林然然当然要带回去给小秋小景尝尝,她自己埋头在茅草丛里寻找起来。茅针其实就是茅草的穗,长得细细的,很难分辨哪里是草哪里是穗。林然然自己拔了好几根全都是不能吃的叶,把她弄得又生气又好笑。   “怎么又是不能吃的,呸呸呸……”林然然把茅草叶吐出来。   扭头就撞上了谢三的眼神,他居然在……笑?这是嘲笑自己喽?林然然挑起眉毛,还没来得及说话,谢三摊开大手,上头躺着一把鲜嫩欲滴的茅针。   ”谢三哥,你懂的可真多。”林然然瞬间回嗔作喜,变脸之快令谢三暗暗咋舌,她趁机虚心请教:“你还认识什么野菜啊?教教我吧。“   林然然前世常去的菜市场一到春天,就会有附近的农民采些野菜来卖。但是也只有荠菜、马齿苋和野蒜这几样,其他的她就不认识了。谢三见她问,就把常见的野菜都指点给她看。   这年头农民日子难过,冬天发下的粮食不出正月就吃得差不多了,到了春天,就靠这漫山遍野的野菜添补粮食,哄饱肚皮。甜水镇地处南方,物产丰富,这野菜的种类都比别的地方多。   马齿苋、荠菜、野蒜就不说了,还有蒲公英、灰灰菜、苦菜、车前草、野生小菠菜、巧根蒜、刺五加、小香菜等等,靠山坡的阴凉处和灌木丛里还有蕨菜。   听到蕨菜,林然然的眼睛亮了亮:“咱们村哪儿能挖到蕨菜?”   “你爱吃?”谢三看她。   “嗯,蕨菜能凉拌能热炒,还能涮火锅呢。”林然然用力点头。蕨菜有种特殊的香味,口感脆嫩香滑,可惜不易人工养殖,离根后就会脱水,难以保存,在后世卖得可贵了。   谢三道:“采蕨菜要上村后的山坡,最近雨多路滑,你别去。”   反正现在的野菜也够多了,林然然有点惋惜地答应了:“好,那我不去了。说起来谢三哥你可真厉害,什么野菜都认识。”   “小时候家里没吃的,只能想法子。不光是野菜,没粮食的时候榆钱和槐花也是能当饭吃的。在□□的那几年,连河边的柳叶儿都被捋光了。”谢三语气淡淡道。   林然然愣了下:“……对不起。”   谢三也反应过来,那些年的辛苦他咬碎牙一个人扛着,对奶奶和谢绯他不能说,对别人他更不会吐露半个字。可现在,他却自然而然地对着林然然说了出来。   谢三看到不远处一簇鲜嫩的蒲公英嫩苗,掩饰般走过去扯起来。   背后林然然忽然笑了,道:“谢三哥,穷则思变,变则通。你这样的人,以后一定会成功的。”   ”……“谢三没有回答。他紧绷的背脊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继而不知不觉挺直了。   这一篮子带着泥土芬芳鲜灵灵的野菜带回家,可把红霞嫂笑弯了腰,她靠在院子里笑道:”你家院子里黄瓜牵了秧,白菜出了苗,我家还有那老些青菜哪,吃都吃不完,你采这些野菜做啥?“   林然然坐在院子里摘野菜,笑道:“开春了粮食不够吃的时候,不都靠野菜当家吗?”   “咋会?村头的李瘸子都说了,今年雨水多,肯定是个丰收年!”红霞嫂不以为然。   林然然把一捆野蒜摔在天井边缘,把根上的泥土甩掉,一根一根捋干净放进水盆里清洗。她低着头,唇角的笑有一点嘲讽:“这年头的事,谁能说得准?”   “然然,你这是啥意思?”红霞嫂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哆嗦了下。她左看右看,回身把院门关上了,快步跑到林然然身边蹲下,小声道;“然然,你跟嫂子说,你是不是知道啥消息了?粮食咋会不够吃了?”   林然然没多说,只道:“嫂子,明天开始你跟我上山一块儿挖野菜吧。家里的粮食能省则省,别全指望春粮了。”   “这……这咋会?”红霞嫂还处于深深的震惊中。   可林然然低头洗菜,闭紧嘴不说话了。红霞嫂只好回家了。   林然然长出口气,她印象里的大乱就是这两年开始的。城里抓的中学老师,不断被发配到各村的黑五类,还有顾裴远写信提醒自己的事,这都是预兆。   今年粮食可能不会减产,但能分到农民手里的一定少之又少。有些地方的农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却可能倒欠生产队公分——守着粮仓饿肚子,这是十分普遍的现象。   想到那个疯狂而动荡的年代,林然然的第一反应就是囤粮,囤粮,囤粮!她不是救世主,只能在有限的能力范围内提醒跟自己交好的谢三和红霞嫂,其他人她顾不上了。她今天说的话要是传出去,估计第一时间就会被扣上妖言惑众动荡民心的大帽子。   那边,红霞嫂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肯定是不想相信林然然的话,去年是个丰收年,大家伙难得过了个好年。他们当然是相信日子会越过越好,咋才过完年然然就说春粮发不下了呢?   但红霞嫂知道林然然肯定不会乱说,她肯定是知道点什么……对,肯定是那个城里来的后生告诉了她什么!红霞嫂一拍脑门,林然然肯定是得到了啥消息才会提醒她。看来今年又得打饥荒了,得早做准备才行。   红霞嫂开箱倒柜的一顿找,把家里剩下的粮食全搜罗起来。他们家四口人,余下的粮食不超过一百多斤。要是林然然说的话是真的,他们得咋熬啊?   这天晚上,林大关和铁蛋铁牛饥肠辘辘地坐上饭桌,却发现晚饭只有一盆杂粮馍馍和一盘子炒白菜,一盘咸菜?虽然这些日子早就被林然然的手艺养刁了舌头,但林大关父子都是好养活的,一样吃。   只有年纪最小的铁牛苦着脸:“妈,我想吃炒腊肉。”   “肉肉肉,一正月的肉还没吃腻味啊?”红霞嫂给他夹了一筷子白菜,“白菜也放了猪油,吃吧。”   铁牛道:“这个不好吃,没肉!”   “你皮痒了!”红霞嫂一扬筷子。   林大关赶紧拦住他:“火气咋这么大。今天饭菜是……”   受到林然然的影响,红霞嫂家的伙食也是一天比一天好。虽然也是青菜馒头居多,但每天的主食至少有杂和面馒头或者面条,因为林然然说主食里没白面,干活没力气,小孩子还会长不高。今天红霞嫂只做了一盘杂粮馍馍,一点白面没放,粗得拉嗓子,也难怪小铁牛不愿意吃了。   红霞嫂哪能不知道,她也就是做做样子吓唬铁牛而已:“然然可说了,接下去的年景不好过。让我节省点儿粮食,今天就先忍忍,明天我上山挖野菜回来,桌上花样就多了。”   “啥?野菜?我可不吃那个。”铁蛋第一个抗议,“又酸又苦,咋吃啊?”   前几年收成不好,野菜几乎占据了每家每户的餐桌,成了一半的主食。铁蛋还有点印象,想起来就大皱眉头。连林大关也道;“那咋能?今年雨水多,粮食肯定打得不少。”   “那然然还能说假话?正月里有一拨城里的干部来过她家,还有那个城里后生托人捎了几回信儿,她肯定是知道了啥消息!”红霞嫂对林然然坚信不疑。   林大关当然也知道林然然的本事,他沉默地思考起来。   这时铁蛋铁牛都抗议着:“妈,你不会真要给咱吃野菜吧?我可不吃!”   “啊?不吃呀?”林然然笑眯眯走进来,手里托着两个海碗,“那我可端回去了。”   “哎!然然姐,你又做了啥好吃的!”铁蛋铁牛哧溜一下窜过去围着林然然打转儿。   只见一碗辣炒马齿苋,一碗是凉拌荠菜。马齿苋叶子肥嫩,碧绿紫红映衬着鲜红的辣子,炒得十分脆嫩,马齿苋自带一股酸涩味儿,经过林然然的处理后却是酸辣可口,嚼起来满嘴清香。   荠菜的做法更简单,把荠菜摘去老梗,下水一烫就捞出捏干水份,浇上调料一拌,那滋味儿别提了。   满满两碗野菜被俩孩子当点心似的,没一会儿就扒拉下去一大半。红霞嫂好笑地指着自己没出息的两个儿子:“刚才是谁说不吃野菜的?”   铁蛋嘿嘿一笑,完全没觉得打脸丢人。   红霞嫂把林然然送出门,低声道:“然然,我知道后山有片地儿特别多野菜,明天早早起来,咱俩一块儿去!”   红霞嫂一旦想通了,脑子转得那叫一个精明。现在还没出正月,往年都是到了二三月粮食快见底,而春粮还没发下来的时候,其他人才会大量地上山挖野菜。她可得赶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先多多地囤点儿。等那些人反应过来,自己也囤够了。   在咋吃野菜、省粮食上,她可是专家。在□□的那几年,野菜能抵得上一小半粮食。捋榆钱,挖野菜,熬玉米芯糊糊,她就是这么拉扯着全家人熬过来的!   至于其他口粮咋办,然然肯定会有办法!红霞嫂完全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林然然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当成了主心骨。 第62章   清晨六点,鸭蛋青的天空渐渐地亮了起来,泥土都被一夜的露水浸润了,一棵幼嫩的蕨菜从土里拱出头来,叶顶像个攥紧的小拳头,躯干幼嫩低矮。   阳光渐渐地透出云层,小蕨菜感受到阳光风露的滋润,攒足了劲儿,于是又倔头倔脑地往外钻,使劲儿拔高身体,很快就从一根小豆丁拔高到半根手指那么长,头顶的小拳头湿漉漉的挂着一颗露珠,闪烁微光。   “这里有一根蕨菜!”   “这根那么短,摘了也没有一口。咱们来得早了,蕨菜还没冒头呢,先摘荠菜吧。”   小蕨菜浑然不觉自己刚刚逃过一劫,还在活灵活现地舒展身体。林然然看了眼混在草丛里的小蕨菜,转而向另一丛荠菜下手。   一大早被红霞嫂叫上山,林然然可是被累坏了。昨天有谢三帮手,她摘野菜就跟玩儿似的,结果红霞嫂那可是真真正正挖野菜,带着她爬了小半个个山,才绕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山坡上。还没开始摘,林然然累得满头是汗。   不过当看见这里满山坡的野花和灌木时,林然然又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这里也太好看了……   站在山坡上往下看,碧绿的草被斜斜的往下延伸开来,期间点缀着紫红色的紫云英,黄色的曲曲菜,深紫色的地丁,雪白的野莓花,粉色的重瓣野蔷薇……一整块繁花地毯就在林然然眼前铺开,空气里各种清淡花香混合在一起,深吸一口气仿佛整个人都从里到外得到了洗涤和升华。   红霞嫂可没这么好的兴致,她招呼道:“然然,你咋还没看够?快点摘吧,等露水干了这野菜就不够嫩啦!”   “哎!”林然然回过神来,忙专心对付起地上的荠菜来。   这野菜虽然满地都是,可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荠菜、艾草还好说,特征分明而且是一丛丛地生长的,像马兰头、灰灰菜个头就小了,它们个子矮,常跟开紫花的地丁一起长在水渠边的田埂上,需要仔细翻找。林然然觑着黄花挖蒲公英,却会不小心挖到同样开黄花的苦曲菜……   林然然拿着小铲子,一手抓住柔嫩的荠菜一手贴着根铲起,尽量不要破坏荠菜的根须,否则会很难清洗泥土。这里的荠菜多得简直无穷无尽,林然然挖腻了,换了一片马兰头开始摘,还从草丛里发现了几棵散发香气的野薄荷,她小心翼翼地连根挖出来丢进了空间。   接着,她又挖了两颗开粉白色重瓣花朵的野蔷薇,摘了一大束紫云英,喜滋滋地丢进空间。她正愁院子里光秃秃的不好看,这些花花草草当作点缀是再好不过了。   红霞嫂那边已经装满了一篮子,走过来发现林然然的篮子里荠菜还没铺满一个底,道:“你咋才这么点儿!”   说着就提起自己的篮子要把野菜往林然然篮子里倒,林然然赶紧道:“嫂子,不用不用,我自己摘。”   红霞嫂道:”你跟我客气啥!我知道你以前没干过这活儿,再说了这野菜满地都是,你跟我客气啥!“   红霞嫂把自己篮子里的野菜都倒进林然然的篮子里了。红霞嫂可是在田地里长大的,啥野菜都认识。马兰头、嫩荠菜、灰灰菜,蒲公英,还有林然然叫不出名字的各种野菜她也能一一细数。婆婆丁、枸杞头、鸭儿芹、清明菜……   林然然眼前忽然一亮,拿起一棵叶片纤细布满棉絮状白毛的草来,”嫂子,这是在哪儿找的?”   “你说这清明菜啊?那边多着呢。这个不顶啥饿,还是找一找蕨菜去。”红霞嫂背上空筐,决定往山坡上去碰碰运气。她让林然然老实在这片儿摘野菜,山坡露水没干太滑溜,怕林然然爬不上去。   林然然也不想跟上去了,她跑到红霞嫂指的那片空地上,果然长满了这种莲花座形状的清明菜。这时候的清明菜长得十分鲜嫩,一小棵一小棵分布在湿润的土地上,看起来鲜嫩多汁。林然然欣喜地摘下一棵放在鼻子下,果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这就是鼠曲草!   鼠曲草也叫清明菜,有降血压的功效。它不仅可以入菜,还是一种染色的天然食材,可以做出绿色的清明果子。林然然空间里的抹茶粉已经告罄,正好可以用清明菜顶上。而且清明菜气味清香,制作出的糯米团还有一股格外柔韧的口感,林然然曾经用它制作过一批清明粑粑作为给粉丝的回馈,大受好评。   清明菜叶梗柔嫩,轻轻一掐就断了,摘起来很轻松,不一会儿林然然就把这片空地上的清明菜都摘光了收进空间里。可惜她接下来就没有找到多少清明菜了,还被一大片野莓勾了衣服。   林然然扯回衣服,指着开花的野莓道:“等你结了果子,看我给你们来个一锅端!”   警告完野莓,林然然找到了一大片鲜嫩碧绿的马齿苋。她的胳膊已经酸了,左右一看没有人,就一改先前的精挑细选,一手抓着镰刀贴地一割就是一大片,心念一动就全收进了空间里。   林然然发现这个办法大大地奏效,不仅节省力气,而且野草还会被自动剔除出来,收进去的都是野菜。她来了劲儿,尝试着直接把野菜收进空间里,可惜这次就没有成功了。   林然然琢磨尝试了许多次,终于发现了规律:只有割下的野菜才可以收入,也可以收入枝头的花和果实。难道是因为野菜的根部扎在土里吗?还是因为野菜的根不算食物?   这个发现还是让林然然的效率大大提高了。没过一个小时,她的空间里已经堆了二十来斤野菜。林然然擦了把汗,剥了个刺苔嚼着酸甜汁水,这才解了渴。   这时,红霞嫂从山上下来了,看她背上筐子的分量就知道不轻,林然然赶紧上去接她:“嫂子,你摘了些啥?”   “你看。”红霞嫂神秘兮兮地把筐子解下来,掀开上头盖的叶片,里头是一些野姜、枸杞头,等把野姜拨开,底下居然有几个沾着泥的大春笋!   林然然惊喜地叫出声,红霞嫂紧张道:“嘘,别声张,让人发现可了不得。”   “嫂子,你这是从哪儿挖的啊?山上没竹子吧?”林然然疑惑地抬眼。   这片山坡上长着不少林然然认不出的大树,倒是没看到里头有竹子。   红霞嫂神秘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这片以前是谢家的竹林,后来谢家倒了,竹子全被砍了。但每年还是会长些笋子,这还是你大关哥发现的。你第一次上我家吃的冬笋就是这儿挖的。”   红霞嫂说着美滋滋地抱着筐,看着里头三个大大的胖冬笋,这要是腌成酸笋可够吃俩月了。   林然然也明白了。怪不得红霞嫂家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好点儿,原来守着这么个好地方。不仅有野菜野果子,还能挖竹笋。那长成的竹子偷偷一砍带回家,还能做不少好东西呢。   采摘野菜是没人管,可一切经济作物都是属于国家的。春笋是竹林里长出来的,能卖钱,能长成竹子,当然也是属于国家的。   在这种敏感的当口,在自家的自留地里种棵花生都会被人举报,更别提挖公家的竹笋了。也难怪红霞嫂这么紧张。不过她敢把这种好事儿告诉自己,也说明了红霞嫂对自己的信任。   林然然笑道:“放心吧,我肯定保密。”   红霞嫂道:“我还能不放心你吗?但这地儿可是谢三告诉你大关哥的,我咋也得交代你一声儿。要不就浪费谢三一片好意了。”   林然然答应着,问道:“怎么没有蕨菜啊?你不是上去找了吗?”   红霞嫂道:“别提了,昨儿下雨山上太滑了,没法儿摘。而且现在日子还早,要采蕨菜得爬高,忒累人了。”   林然然有点失望,蕨菜不仅好吃,还能做成蕨根粉,等到饥荒的时候那可是救命的好东西!可是红霞嫂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答应等过几天再来。   眼看着太阳渐渐高了,等野菜晒得打蔫儿了就没法儿摘了。林然然和红霞嫂抓紧时间又摘了不少野菜,这才打道回家。   来时容易下山难。林然然的手脚都跟灌了铅一样,还挎着个沉甸甸的篮子,累得直喘。可是红霞嫂却是满脸笑意,脚步轻快。这一天可摘了不少野菜,能给家里省下多少粮食啊!   红霞嫂的喜悦仿佛能够传染,林然然也不禁打起精神来,跟红霞嫂有说有笑地往家走。两个人都是一腿一脚的泥,林然然特地换了一身不常穿的旧衣裤,裤腿还扎着,套着塑胶鞋。   一进村她们当然就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在村口闲聊天的女人们招呼道:“然然,红霞,你们这是干啥去啦?”   林然然亮亮篮子:“挖点野菜吃。”   “然然还要挖野菜?你家那么些粮食还不够你吃啊?我看你们是挖狗头金去了吧?”一个跟林然然不对付的女人道。   林然然笑笑没说话,红霞嫂泼辣地笑道:“那可不,就是挖狗头金去啦!你要查查?”   “嘿,那可是见者有份啊!”那女人半真半假地笑道,“要不是狗头金,然然咋能跟你一块儿去?”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道:“我看肯定是啥好东西!来,让我们看看呗!”   说着,一个女人上来就掀了红霞嫂筐子上盖的野草。 第63章   那女人的手飞快,红霞嫂没想到她真的会翻筐子,脸色顿时煞白,林然然也是一顿。   女人探头往筐子里看,还拨了拨,其他人道:“咋,看到啥没?”   “嗨,红霞你也太会算计了,正月还没过哪就摘这么多野菜。”那女人厚着脸皮道,“还有然然,你家的肉丸子还没吃完吧,咋也摘起野菜来了?”   “咋,摘野菜还要跟你报备啊?你检查完了没,检查出了啥,拿去跟稽查队告状啊!”红霞嫂嗓门越来越高,把那女人吓得直往后退。   那女人讪讪笑道:“那啥,我不就是跟你闹着玩嘛!”说着把叶子给盖了回去。   其他人也是讪讪的,只有跟林然然红霞嫂关系好的嘲笑道:“赶明儿你从地里回来,也让咱检查检查!”   “然然,你也是,家里的白面还不够吃啊,废这劲儿摘野菜!”有人冲林然然道。   林然然客客气气地笑道:“我又不会挣工分,省点是点儿呗。”   说着林然然就跟红霞嫂一起离开了。其他人看着她们的背影,顿时又凑在一起议论开了:“真的假的,那然然从老林家弄了那么些粮食,还能不够吃?”   “还有两百块钱!她们家三个小孩儿,吃到明年也够了!”   有个女人道:“那可不是这么说。你们不知道吧,那小秋是个药罐子,天天都得吃人参,那人参多贵啊。”   “肯定是钱都抓药了,要不咋能去挖野菜?”   “我看也是,小小年纪咋会当家啊,那么大手大脚的,粮食肯定吃完了。”   农村的女人见识小,总盼着别人过得不好。林然然过年的时候弄那么大的阵仗,请关系好的女人到家里又包饺子又炸丸子的,她们早嫉妒得眼睛都滴血了。现在看见林然然上山挖野菜,当然都倾向于相信她是不会当家,把粮食给折腾光了。   林然然把粮食吃光了导致要天天上山挖野菜的传言就这么流传开来。林王氏一家子听见了,差点没把嘴乐歪,登时也有劲儿,每天缝人就絮叨,说早就知道林然然这败家丫头好日子过不久,贱骨头享不了福云云。   她现在每天在村里背大粪扫大街,身上的味儿能熏出十里地去,别人不等她说完早就捂着鼻子跑远了,林王氏还拄着粪叉子在那儿自言自语,嘎嘎发笑,把过路小孩都能吓哭了。年纪大的人看到林王氏那样,都暗暗说她脑子怕是糊涂了。   林然然可不在乎村里人在背后的闲话,她跟红霞嫂一起回到自家院子里,把门关上。红霞嫂刚才的那股泼辣劲儿顿时散了,拍着自己的胸脯直后怕:“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的妈呀……然然你是咋算到的,还好把笋放你篮子里了。”   红霞嫂是真吓坏了,脸色都变了。林然然笑眯眯道:“我也是多了个心眼儿,还好没让她们翻到。”   说着,把自己篮子里的野菜倒出来,底下赫然是三个大大的褐皮竹笋,根部还沾着湿泥。这春天的第一批竹笋味道别提多鲜了。   “嫂子,这笋卖给我行不行?”林然然道。   红霞嫂擦着汗:“说啥卖不卖的,你要就给你呗。我可不敢再要它了,吓死我了!”   林然然没说话,笑眯眯收了竹笋,红霞嫂赶着回家做饭去了。   天边起了晚霞,把院子笼罩在一层火红的光晕里,春风拂在脸上温柔得过分,让人的心也不自觉软了下来。林然然一转头,却看见井台边放着一个竹编篮子。   篮子里是一捆扎得整整齐齐的褐色细长梗野菜,正是林然然心心念念一天的蕨菜。上头还有一小把甜茅根和茅针。院子一角也堆了好些劈得整整齐齐的柴火。   在这温柔的春风里,林然然那颗不开窍的心里咯噔一下,荡起一丝奇怪的念头:谢三对她是不是好过头了?   不等林然然捕捉到那个奇怪的念头,小秋小景就嚷嚷着冲进了院子,抱住她的腰大喊:“姐姐姐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饿了!”   那种朦胧的感觉一下就溜走了。林然然笑道:“今晚吃荠菜馄饨和炒蕨菜好不好?”   ……   林然然的摘野菜活动也带动了村里的其他人,第二天有不少女人孩子也上山摘起了野菜。她们倒不是缺青菜吃,就是单纯不想吃亏——这野菜是大家的,凭啥让你们占了便宜?我也得摘去!   可惜这野菜味道肯定比不了青菜,她们没摘几天就放弃了。只有林然然和红霞嫂雷打不动的,每天都走到离村子很远的后山去摘野菜,忙活个一天,收获也就是两筐不咋好吃的野菜。   这更落实了传闻,几乎全村都认定了林然然肯定是没钱、没粮食了。   跟林然然关系的好的几家女人都暗暗担心,有好几个上门来关心她的,这人带小半个老南瓜,那人带一袋小红豆,表达了自己的关心。也有从此不上门,故意跟林然然断了关系的——怕林然然以后跟他们家借粮食。   林然然看在眼里也不介意,谢过了这些女人给的礼物,又请她们尝了尝自己做的野菜。凉拌灰灰菜、清炒马齿苋、荠菜馅儿馄饨……这些女人吃完了,纷纷表示明天也要跟她们一起摘野菜去!   林然然笑道:“成,那明天可得起早啊。”   等林贵媳妇儿她们结伴离开后,红霞嫂吞吞吐吐道:“然然,咱能不跟也告诉她们囤粮食的事儿?”   林然然摇摇头:“不能说,她们这么多张嘴肯定会透露风声,到时候牵扯就大了。”   上次换个肥皂都能弄得满村风雨,要是让这些女人知道自己对于饥荒的预言,那她真要被抓去劳改了!吃一堑长一智,林然然现在说话做事已经小心多了。   红霞嫂只好点点头,但心里还是很不安。这些可都是她的好姐妹,平时也没少互相帮衬,她心里不安哪。   林然然看着那小半个南瓜,南瓜很老了,里面有不少成熟的籽。林然然捏着那南瓜子眯眼看了会儿,笑道:“嫂子,你别担心,我已经有主意了。”   灶眼里火苗一闪一闪,锅里的水渐渐沸腾了。林然然站在灶前料理那小半个老南瓜,把南瓜籽掏干净,皮切了,南瓜切成小块倒进水里,南瓜本身就够甜了,加一点点盐把甜味儿吊出来。   面粉掺水搅合成面疙瘩,这时候锅里的老南瓜也烂成糊糊了,把面疙瘩拨进去。面疙瘩一掉进南瓜糊里就被烫熟了,等面疙瘩都拨完了,一捞就能出锅。   啥也没加的老南瓜面疙瘩,香味儿能飘到巷子里,把小秋小景都勾进来了。小景身上的蓝色小外套又脏了,小脸却红扑扑的,看着健康又结实。他踮脚在灶台边跟小狗一样嗅嗅,“姐姐,今天怎么没有野兔肉?也没有甜茅根?”   林然然拍开他的小脑袋:“谢三哥也不是天天都能打到兔子的,你怎么这么馋?”   “麻辣兔丁好吃。”小景拉上二姐当同盟,“对吧小秋姐?”   小秋乖巧地在帮忙布碗筷,闻言诚实地点点头:“还有刺泡儿也好吃。”   “那我不也给你们摘吗?”林然然气急道。   “谢三哥摘的大!”小秋小景团结一致。   这些天谢三时不时就往家里送东西,有时候是一篮子蕨菜,有时候是一只野兔,有时候是一篮子新鲜槐米,还有次送来了一大捧芋叶包着的刺儿莓——这时候还不是刺儿莓的季节,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的。   林然然猜他是为了还那十块钱的人情,按照他这种人的倔脾气,要是不收反而会让他不安,林然然也只好随他去了。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让谢绯偷偷带回家去。   结果谢三的人情还没还完,家里的两个小家伙已经完全向着谢三了,天天盼着谢三今天会送啥好吃的。   林然然气笑了,把一锅南瓜面疙瘩往桌上一放:“你们顶嘴,今晚不做菜了!”   可惜这南瓜面疙瘩香甜得不行,小秋小景喝了一碗又一碗,把肚子撑得鼓鼓的,哪里还管你炒不炒菜。林然然自己也喝了好几碗,摸着肚子直叹气,暗自琢磨了一下。   这南瓜又甜又顶饿,营养丰富还有消肿祛湿利尿的功效,在饥荒年间不仅是救命的粮食,还是治水肿的救命良药。一块南瓜加一点点面粉就能做成南瓜饭或者南瓜面疙瘩。而且南瓜产量高,分量大,还耐存放。她得想办法再多弄一点儿来。   接下去的日子,摘野菜就没那么方便了——轰轰烈烈的春耕开始了。村头大槐树下的广播天天都在喊着口号:“土地潜力无穷尽,亩产多少在人为!”   养了一个冬天的地要翻耕,男人们每天扛着锄头上工下工,饭量一下就大了起来。女人们心疼自家男人,每天翻着花样地做饭,给男人补养失去的力气。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家里的米缸都渐渐见了底,大队却迟迟不发粮食。   这下村里人才回过味来,开始认识到野菜的好了。女人孩子们结伴挎上篮子,在田野、山坡上找野菜。也有人抱怨林然然和红霞嫂摘了一个月的野菜,把大家伙的野菜都摘没了。   这话被红霞嫂听见了,问到她脸上:“这野菜又不是你家种的,天生天长,啥叫我摘了大家伙儿的野菜?我跟然然可是每天都到山上摘的野菜,你在咱村责任田边摘,你这才是薅社会主义野菜哪!”   那女人哪里是红霞嫂的对手,被问得夺路而逃。大家伙都笑弯了腰。   不过大家伙暗地里也都想到了,林然然早一个月就开始摘野菜,是不是早料到了大队发不出粮食?难道今年又要打饥荒?这种恐慌的情绪随着存粮的见底而越来越扩大,人们也渐渐消极怠工起来。   虽然有人暗暗地怪林然然早知道消息却不告诉大家伙儿,却也没办法说啥。一是没证据证明林然然知情不报,二是林然然每天摘野菜都是走远路去山上摘的,又没摘村里的野菜,他们也管不着。   村里田埂边、山坡上的野菜都快被挖秃了。河堤边的柳芽儿也被撸了,榆钱儿更是孩子们争相抢夺的美味。   榆钱树长得高,只有最会爬树的孩子才能摘到。看那脏猴儿似的孩子把鞋脱了,双手双腿抱着树干,眨眼间就爬到了树顶,先捋一大把榆钱儿揉进嘴里嚼得香甜,把树下的其他孩子馋得直流口水。   其他孩子纷纷嚷嚷着:“铁蛋,快丢下来啊!”   “哥,我也要吃!”   “铁蛋哥,快丢下来!”   铁蛋儿见自己弟弟和小秋小景都仰头看着自己,这才笑嘻嘻地折了几根长得最密最嫩的榆钱儿丢了下来。孩子们哄然扑上去捡起来,全忙着往嘴里塞。   小秋站在边上笑眯眯看,小景倒是挺蛮横,冲进孩子堆里抢了两根出来,先给小秋:“姐姐,给。”   “你也吃。”小秋摘了一个先塞给弟弟,然后自己也吃了一个。   榆钱儿长得就像是一挂嫩绿色的铜钱,嚼起来脆嫩中带点清甜,不过跟他们姐姐做的好吃的可没法儿比。小景大为失望,扛着这根榆钱儿跟小秋手牵手回家了,也不管铁蛋铁牛在背后大喊。   他们是不缺吃喝的孩子,村里其他孩子可不一样。他们挤在树下仰头眼巴巴地等着铁蛋继续丢榆钱儿呢。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村里的孩子爬树上山才不会挨骂。   大自然体谅他们的窘迫,慷慨地给予馈赠。榆钱儿、槐花、刺儿泡、野地瓜、羊□□……孩子们用这些野果子把自己塞个半饱,能给家里省不少粮食哪。把榆钱儿、槐花、柳叶、野菜带回家,掺和一点面粉,又混过了一顿饭。   小景跑回家,气鼓鼓地跟坐院子里摘野菜的林然然抱怨:“铁蛋哥骗人,榆钱一点都不好吃!”   林然然笑眯眯捋了一把鲜嫩的榆钱儿,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唔,一口青草味儿,多嚼嚼就有了回甘。   她把榆钱儿咽下去,笑道:“你嫌榆钱儿不好吃,那姐姐把它变好吃,好不好?” 第64章   浅绿色榆钱被捋进篮子里,仔细挑拣掉枝叶和带虫眼的榆钱,用井水冲洗干净沥干。一盆榆钱碧绿泛着水光,像一盆玉色棋子一样光润喜人。   林然然抓起一把玉米面洒在榆钱上,飘飘扬扬下了一场雪似的,再掂掂盆子让榆钱儿均匀地沾上面粉,就放进锅里蒸。榆钱很嫩,蒸久了就会发黄出汤。水开了一道就立刻取出来,这榆钱儿仍然是那副嫩绿的样子,颜色一点不变。   “好香呀,姐姐给我吃一口。”小景踮脚趴在灶台上看。   林然然好笑道:“这就香啦?还没调味呢。小秋,去院子里摘一把小葱,揪两根香菜。”   “哎!”小秋轻快地跑到院子里,开辟好的菜地边种着小葱、香菜、水芹菜、野薄荷和野茴香,都是林然然从田里挖来的野生香料。   小秋挑鲜嫩的小葱掐了一把,又揪了几根香菜嫩叶,放在井水里洗干净才拿回厨房交给林然然。   林然然已经捣了蒜泥,把小葱切碎,香菜切段,洒在榆钱饭上,再浇几滴香油和老咸菜汤,滚烫的榆钱饭顿时激出一阵诱人的香味。   小秋和小景都已经迫不及待了,门口传来铁蛋和铁牛的声音:“然然姐,我给你送榆钱儿来啦!”   林然然忙招呼他们进来,只见铁蛋铁牛两个满脸黑灰,跟个小花猫似的,身上的衣服也蹭得一块灰一块黄,还沾了不少叶子。两个人合力提着个筐子,里头满满的可不是榆钱儿么。   “你爬树去啦?”林然然一看就知道,拿掉铁牛头上的叶子,嗔怪道,“说了多少遍,让你们别爬树别下水,你们就是不听。”   “嘿嘿,就这一回。我不爬树怎么摘榆钱儿啊?刚才林志峰他们摘不到还想抢我的,被我揍了一顿!”铁蛋挺着胸脯。   林然然奇道:“林志峰他们也摘榆钱儿?”   “他们还摘野菜哪,前几天为了抢村西头小河沟边的野菜还跟金花婶打架了。”铁蛋年纪不大却啥都知道。   不过现在他的心思可不在八卦上,而是抽抽鼻子闻到了榆钱饭的香味儿,铁蛋和铁牛的肚子顿时咕咕想起来,不敢看灶台上的榆钱饭,而是急忙道:“然然姐,这榆钱儿分你一半,我们得回家啦!”   林然然好笑道:“得了吧你们,快去洗把脸洗把手,榆钱饭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林然然还能不知道他们两个,一定是爬树弄得一身脏不敢回家,就想来她这儿躲躲。两个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在林然然家蹭饭了,飞奔去洗完手,就跟小秋小景一人一碗榆钱饭,吃得呼呼响。   饭要人多才吃着香,这话对孩子们来说尤其管用。铁蛋铁牛两兄弟人如其名,壮实耐摔打,胃口也是倍儿好。小秋小景跟着他们胃口也好了起来,每次都能多吃一碗饭。   这榆钱饭带着榆钱特有的清香味,拌着咸菜汤和香油特别有味儿,可惜刚才那点儿榆钱一人一碗就没了,这时候大家都是意犹未尽。   等红霞嫂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家两个臭小子正挽着袖子,跟小秋小景一起围着一筐榆钱忙活。小秋小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她家两个刚换上的夹衣又是脏兮兮的,跟皮猴子似的你推我一下,我丢你一下,顿时气笑了。   红霞嫂走进来道:“我说咋到了饭点也没见人,又闯祸躲你然然姐这儿来了是吧?”   “妈……”铁牛铁蛋一看见自家妈就心虚,讨好地叫道。   小秋小景也乖乖道:“红霞嫂。”   ”哎,好孩子,帮你姐姐干活儿呢?“红霞嫂笑眯眯道。   铁蛋偷偷撇了撇嘴,他妈咋就对他们兄弟俩跟阶级敌人似的,对上小秋小景就这么温柔。   林然然闻声出来了,拎着个小板凳,笑道:”嫂子,你看铁蛋铁牛今天多乖,弄了这么多榆钱儿。“   ”啥!你们又爬树去啦?!“红霞嫂的嗓门一下高了八个度。   铁蛋铁牛:“……”   一番鸡飞狗跳后,红霞嫂气呼呼地坐在小板凳上,跟林然然一块儿挑起榆钱来。她点评道:“这榆钱儿又大又密,肯定是村口那棵老榆树的。”   铁蛋铁牛屁股蛋火辣辣的,坐都坐不下,在边上呲牙咧嘴道:“那可不,这树只有我爬得上去!”   红霞嫂一斜眼:“你屁股不疼啦?”   铁蛋哎哟哎哟地跑了。   红霞嫂和林然然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这一筐榆钱儿都得细细捋出来,不能弄破了榆钱儿,又得挑干净枝叶,再用井水漂洗干净灰尘,都是琐碎的活儿。   一边仔细捋榆钱儿,红霞嫂一边道:“我听林大军家小姑子说,城里那些学生都不上课了,开始搞啥……搞啥运动,把老师都给□□了。你说说这是啥世道啊?学生都敢□□老师了。”   到底还是来了。林然然没啥意外,把一盆挑好的榆钱倒进井水搅合,立刻浮起来很多细枝叶片:“且有得熬呢。咱们好好过日子才要紧,明天不是要去你娘家坝上村打豆腐吗?咱早点去。”   “是是,你准备带点啥去换不?”红霞嫂压低声音,“你上回给我的肥皂,我正月回娘家带了几块给我娘和大姑子,她们都喜欢着哪。”   林然然嘴角慢慢挑起:“坝上村什么最多?”   “黄豆和粉丝呗。我们村老王头点豆腐的手艺可是十里八村出名的,要不咋都去我们换豆腐呢?”红霞嫂一脸自豪。   林然然笑道:“那行,咱们早早的就去。榆钱儿都洗好了,今晚别开火了,都在我家吃吧。”   红霞嫂甩甩手上的水:“成,还做榆钱饭?我都闻到味儿了。”   林然然笑着摇摇头:“不,改别的。”   要说红霞嫂最羡慕这间这间宅子的哪一点,那绝对就是厨房了。厨房建造得又宽敞又明亮,而且灶台、水缸都一应俱全,青石砌得方方正正。   等林然然搬进来,这厨房又被填满了各种好吃的。灶台上搭着一个小板子,油盐酱醋一应俱全,案板边的篮子里,总有时新菜蔬。米缸里更不用说,白米白面从没断过。米缸边还堆着一筐红薯,两个大南瓜。   林然然拿出一个篮子道:”嫂子你拿去煮汤,我拌窝头去。“   红霞嫂接过篮子:“这不是南瓜花儿吗?这也能煮汤?”   林然然院子里种了两棵南瓜,长得飞快,结了不少花骨朵。把多余的花骨朵都掐下来,摘掉苦味的花蕊花心,就是一道怎么做都不会出错的美味食材了。   “这南瓜花不仅能煮汤,还能做南瓜花饭,跟槐花饭、榆钱饭一样的做法,好吃着呢。”林然然笑道。   红霞嫂哎哟道:“我们家往年也种南瓜,掐下来的都扔了,心疼死我了!”   看着锅里水开了,红霞嫂忙把挑掉花心的南瓜花丢进去。南瓜花一烫就变得有些透明,撒上盐等调料一搅合,再勾芡。   就听林然然道:“嫂子,油在小罐子里,多放两勺,别舍不得放。”   “我还能不知道嘛。”红霞嫂打开小罐子,里面白花花的猪油凝固着,别提多喜人了。红霞嫂用筷子沾了一点儿放汤里涮涮,就把汤都盛了出来放桌上晾着。   林然然那边的窝窝已经捏了好几个。榆钱加上玉米面搅合,捏成倒扣小碗似的榆钱窝窝,一个个摆在案板上,看着分外可爱。   红霞嫂洗了洗手也帮忙捏,一边捏一边道:“你可真成,啥东西放你手里都能做出花儿来。”   林然然笑道:“这又不难。除了榆钱儿,槐花、南瓜花和南瓜都能这么做。”   林然然一边做一边教,红霞嫂也听得认真。这些办法她回头就会转教给其他交好的女人,林然然的这些办法省粮食,今年眼看着就要打饥荒了,大家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不一会儿,二十个榆钱窝窝就做好了,蒸好后碧玉鹅黄掺和的榆钱窝窝别提多好看了。   林然然又亲自炒了一盘南瓜嫩叶尖儿和一盘凉拌荠菜,就着香甜的榆钱窝窝和南瓜汤,把两家人都吃得心满意足,抹着嘴回味无穷。   特别是铁蛋和铁牛两兄弟,小肚皮撑得溜圆。一样的野菜,然然姐做的就是比他妈做的好吃。明天他可要早早的去捋榆钱儿,他要天天吃榆钱窝窝和榆钱饭!   天才蒙蒙亮,地上的青石板被露水打湿了。林然然牵着小秋小景出门,把院子从外头锁了。红霞嫂也正好出来,挎着个大篮子,背了一大袋黄豆。   见林然然拎着篮子,没准备豆子,红霞嫂道:“你咋没背豆子啊?”   “太沉了。你们村不是有豆子吗?”林然然自有主意,“我直接拿肥皂跟他们换,钱也成。嫂子你给我介绍几个熟人。”   “那还介绍啥啊,我娘家豆子多得很!”红霞嫂一拍大腿。   两人合计好了,红霞嫂也把豆子送回家了。又道:“铁蛋他们醒了,小秋小景快进去找他们,今儿喝麦仁粥哪。”   可小景赖在林然然身上不肯去。昨儿听见林然然要跟红霞嫂一起去坝上村换豆子,他就闹着要跟去了,撒了一晚上的娇。他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跟林然然待在这村子里一年也没有再出去过。   林然然架不住他撒娇,只好答应。带了小景那就不能不带小秋,这么一来就多了两个小尾巴。林然然还真担心小景会半路闹着走不动,要人抱,她可抱不动。不对,小景不会这样,会这招的是顾元元那个小胖子才对……   红霞嫂最喜欢小秋跟小景,当然也不会反对,干脆把自己两个闹腾儿子也带上了,路上还能照顾照顾小景。   这么一来,铁蛋铁牛也被开恩带着去外婆家玩儿,真是喜不自禁。大家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呢,路上也没啥人。   走出村子,路边郁郁葱葱的开满了野花,红霞嫂跟林然然有说有笑的:“你说说,咱们本来两个人去的,现在成六个了!”   才拐个弯,就见岔路口的槐花树下等着两个人。   林然然笑道:“对不住啊,还得再带一个。”   红霞嫂:“啥?”   林然然已经冲着那人招手了:“谢三哥,谢绯!” 第65章   大槐树上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花,谢三和谢绯头上、肩上都落了不少,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谢绯穿着林然然送给她的一件七成新罩衫,麻花辫梳理得溜光,显然是特地打扮过了。   她兴奋得脸红扑扑的,叫道:”然然姐,你可算来了。”   小景一下子跑到谢三身边,嘴巴甜得不行:“谢三哥!你啥时候削好那个木蜻蜓啊?”   “给。”谢三从兜里拿出个木蜻蜓来。   那木蜻蜓用的是好木料,削得是栩栩如生,边角的毛刺都磨得很光滑。小景抓着这个木蜻蜓乐得直蹦跶,铁牛铁蛋登时就围上去了,眼馋的求小景给他们玩一玩。   林然然笑着冲谢三道:“谢谢。你头发上有露水,在这儿等多久啦?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跟我哥一大早就来了。”谢绯抢着道,“我哥不去,他不放心我,非要陪着我来。”   谢绯抱怨的语气里透着娇嗔,可见谢三这个哥哥是多疼她。   林然然冲谢三笑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绯的。”   红霞嫂也笑道:“有我在,我会看着她们的。”   谢三嗯了一声,把一个篮子递给谢绯,嘱咐她道:“别乱跑,跟着嫂子。”   “我知道。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会乱跑?”谢绯道。   谢三又掏出一个手帕卷递给谢绯,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她从小也没什么朋友,更别提跟朋友一起出门玩了,今天可是特地穿上了过年的衣裳。他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玩得开心点。”   说完他又看了眼林然然,打声招呼就走了。他扛着锄头,显然是要去下田。   见哥哥走了,谢绯一下子就活泼起来,挽着林然然的胳膊道:"我求了我哥好久他才答应让我来的。还是然然姐你有面子,一说是跟你出门我哥就松口了。"   林然然还没说话,红霞嫂立刻插口道:“咋?你哥对然然还挺上心?”   “那可不,我哥上回……”谢绯一下子来了劲头,话没说完却被林然然打断了。   “你再这么唠叨我可不带你去了!”林然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半真半假地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嘛?”谢绯忙道。   谢绯打开手帕卷看了眼,居然是一卷毛票,数一数足有两块钱。家里只有谢三一个劳力,他又要下田又要上山,家里糊口尚且艰难,这两块钱对他们家而言不是一个小数目。   谢绯吸了吸鼻子,小心地把钱塞进衣服内兜里。红霞嫂见了,叹口气:“谢三这孩子……小绯,你可要懂事点,你哥哥不容易。”   谢绯重重地点点头。   甜水村到坝上村的路要走两个多钟头,好在路还算平坦,就是露水恼人。铁蛋铁牛都是跑惯了的,带着小秋小景在前头乱窜,急得林然然直喊。   红霞嫂道:“随他们去吧。铁蛋儿这条路也不知道跑多少次了,不会有事儿。”说完忽然拔高嗓门大吼,“铁蛋!把弟弟妹妹看紧了,磕着碰着我揭你一层皮!”   林然然打了个哆嗦,哭笑不得。怪不得铁蛋总说他不是亲生的,小秋小景才是亲生的呢。   今天红霞嫂的篮子里就放了两条腊肉当回娘家的礼,林然然空着手啥也没带,谢菲也是空着篮子,就带着哥哥给的两块钱。因此大家走得格外轻松,跟玩儿似的。   路边长着许多刺儿莓,像红宝石一样在草丛里闪烁着。她们挑着枝头上最红最大的刺儿莓往嘴里塞,酸甜芳香,什么水果都比不上。   林然然还眼尖地发现了一丛树莓,从山坡上倒挂下来,隔着一条小水沟。这种树莓可不常见,一颗颗呈心形的橙黄色,树莓上还覆着一层浅浅的果霜,熟透了的一碰就全掉了。清澈的水沟里飘着好多树莓,可便宜了小鱼小虾们,全聚集在一起吃着难得的美味。   铁蛋铁牛几个小孩子冲着树莓直蹦跶,可谁也没有那么长的手,够不着。红霞嫂试着用树枝把它勾过来,但一碰那树莓就往下掉。   红霞嫂道:“算了算了,够不着。”   看着几个孩子眼巴巴的样子,林然然想了想,笑道:“我有主意了。”   她让红霞嫂和谢绯在篮子底下垫了许多野草,伸出去在树莓底下接着,自己拿根棍子往树莓树上轻轻敲打,那树莓就跟下雨似的往下掉,没一会儿就铺满了篮子底。   红霞嫂笑得差点捧不住篮子:“哎哟,这还是我小时候玩儿的。多少年没摘这个了。”   谢绯也笑得不行:“哎哎,掉了好多在水里呢!”   “好玩儿吧?”林然然笑嘻嘻道,“这树莓可好吃了,又营养又美容养颜,这要在超市……在大城市,那可是稀罕东西。”   “啥?这种野果子也有人稀罕?那我就摘它几筐子拿城里卖去!”红霞嫂道。   林然然心里忽然一动,扬眉道:“成啊。”   “真的?!”红霞嫂激动道。认识林然然这么久,她知道林然然说这话肯定是心里有章程了。   林然然摸着下巴:“真的。”   谢绯茫然道:“可这树莓和刺儿泡一碰就破了,咋带城里卖啊?”   林然然笑眯眯的,心里的那个念头迅速地成型了,一字一顿道:“做成果酱啊。”   事实上这个念头也是刚刚才浮现出来的,但是居然十分可行!这漫山遍野的刺儿泡和树莓,成熟期也只有一个月不到。除了嘴馋的孩子们会吃它,剩下的也都是零落成泥。   在后世,这刺儿莓也没能登上大雅之堂,原因就是它太难保存了,离开枝头没多久就会迅速变软、腐烂,比娇气的草莓还难以保存。   虽然林然然的空间可以替刺儿莓保鲜,可现在的人也看不上刺儿莓这种野生水果。不过将它做成果酱的话,价值可就大不一样了。   虽然红霞嫂不懂啥是果酱,但是她对林然然的本事是一万个相信的,当即就心热不已:“快说说,到底咋个做法?”   \"这个法子我还不知道成不成,先别急,咱们回去再说。\"林然然拍拍红霞嫂的肩膀。   谢绯眨巴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有说话。   铁蛋他们又发现了几颗树莓,还有罕见的黄灯笼刺儿泡、白刺儿泡。摘了小半篮子,大家也累了,找了棵大树下歇脚。   谢绯拿着树莓去溪边洗了洗,林然然拿出自己准备的黄米腌萝卜饭团,一人一个,就着野莓和泉水一边吃一边休息。   恰好经过一辆运麦秸的牛车,她们搭车走了一程,再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坝上村。坝上村跟甜水村很不一样,一进村就能望见村口的空地上,居然聚集起了一个小小的简陋集市。   谢绯“啊”地一声,道:“这里居然能赶集?不会被抓吗?”   红霞嫂笑道:“一个月也就这一次,都指望换点钱粮过日子呢,谁敢抓?”   红霞嫂这么说不是没原因的。坝上村地处山坳,越过两道山就是个小小的山族居住区。山民常下山用蜂蜡、野味和居民交换白糖、盐等生活必需品。   山民淳朴且剽悍,还有少数民族政策在头上压着。稽查队和上头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坝下村的自由市场交易因此而变得很频繁。   而且坝下村的山田都不如甜水村肥沃,甜水村的壮劳力一天十个公分能换5毛6左右,坝上村的十个公分去年居然才值3毛6。要是稽查队再敢断了他们这条生路,他们是能抽刀子拼命的。当然,3毛6的公分也不算少了,在土地贫瘠、收成不好的地方,甚至有十个公分才值8分钱的。   这个集市在林然然眼里简陋得不能更简陋了,连个摊位都没有,农民们三三两两把东西放在自己脚边,顶多两把凳子上支个板子,把带来的东西摆在上头。就这样,红霞嫂和谢绯也都看直了眼,一下子就飞奔了过去查看。   农民们拿来交换的东西都是乡下常见的,自留地里种的菜,小米豆子,腌萝卜咸菜,一些常见的药材,新挖的鞭笋,也有几捆扎着细藤的蕨菜。   林然然乐得清静,一个人慢悠悠逛着集市,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这个蜂蜜是冬蜜吗?”林然然走到一个特别偏僻的角落,在一大块蜂巢前蹲下。   这个摊子特别简陋,一大块蜂巢直接摆在几片大芭蕉叶上,还有几只小蜜蜂绕着嗡嗡飞舞。不过这蜂巢很完整,流淌出的蜂蜜金黄而粘稠,带着股花香味,显然是上好的冬蜜。   一个皮肤黝黑瘦巴巴的半大孩子蹲在蜂窝前,听到林然然问话,他紧张地搓了搓衣摆:“……嗯。”   林然然又问:“可以尝尝吗?“   “嗯。”孩子又道。   林然然跟他对视着,这孩子眼神黑白分明,像只山间小鹿,直愣愣的冒着傻气。林然然还是第一次遇到做生意这么佛的,有些哭笑不得。   孩子在这集市上一直受挫,见到林然然这表情以为她也不想买了,紧张道:“很甜,你可以尝尝。”   说着,他用一把小刀切下一块蜂巢,金黄色蜂蜜一下就滴了下来,看着分外诱人。他补充道:“真的很甜。”   孩子几乎带着央求的眼神令林然然无法抗拒,接过来放进嘴里。一咬下去,蜂巢里封着的黏稠蜂蜜就溢满了口腔,甜得令人眯起眼,这蜂蜜的回味格外清甜,还有一股奇异的淡香。吮干净蜂蜜后嚼了嚼蜂巢,这蜂巢的主要成分是蜂蜡,嚼起来有种口香糖的口感,也有清洁牙齿的功效。   林然然偏头掩嘴吐掉蜂蜡,这才对那孩子笑道:“这蜜很好。”   孩子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才轻轻吐出来,很欣喜地道:“这是我阿爸上山采的。”   孩子语气里透着自豪,林然然就笑道:“你阿爸很厉害。”   孩子一下就笑了。他的长相透着少数民族的特征,牙齿雪白。可是他马上就收了笑,小声道:“要换八斤白米。”   林然然愣了下,孩子就忙迅速补充道:“六斤也卖。蜂巢在很高的山上,阿爸摔伤了,要……要买药……”   孩子的语气低落了下去,透着惶恐和委屈。林然然呐呐的,她当然不是觉得贵,而是这个价格也太低了。一斤白米黑市价才两毛四,这蜂巢里的蜜至少有五六斤,蜂蜡也能换钱。换成钱至少能卖七八块,要是林然然自己卖,能卖出十块钱不止。   林然然叹口气,摸出十块钱,数给他听:“集市上一斤白糖能卖一块六,白米只要两毛四,你卖这个价太亏了。你这蜂蜜换成钱再买米,至少能多买二十斤。”   “不要钱,我要换米。阿爸说家里没有米了,只吃红薯不够。”那孩子直愣愣道。   林然然:“……”   山民只易物不换钱,这孩子耳濡目染又格外的死心眼,连粮票也不肯要,只认米。林然然没办法,让他等着,自己找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拿了十斤米出来,又加了两斤盐,一包饼干。可惜她自己存的白米也不多,不然还能多给一点。她额外拿出五块钱,也放在孩子手里。   孩子高兴极了,把米放在自己的背篓里。   林然然关心道:“你背得动吗?”   “背得动!”孩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东西送给林然然,“这个给你。”   “这个是草果啊!”林然然惊喜道,小蒲包里有十几颗干枣大的果子,闻起来香气奇特,正是草果。草果在卤味是一味必不可少的香料,还可以祛除牛羊肉的膻味,炖汤更是能提香。   这时候的副食品店连油盐的供给都成问题,更别说草果这种香料了。林然然空间里的香料已经不齐全,因此很久没有再做卤味了。没想到从这个孩子手里得到了草果。   林然然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草果的?”   那孩子道:“我阿爸进山采的。我们做菜都会放这个,你想要,我下次还给你带。“他想了想道,”不收钱。”   林然然道:“你回去告诉你阿爸,这草果我出钱收,有其他山胡椒之类的香料我也收。还有蜂蜜,我还照这个价格收。”   那孩子眨巴眨巴眼睛,刚想说什么,林然然就笑道:“你要粮食也可以,我拿粮食跟你换。”   “嗯!我一定给你带!”那孩子挠挠头,“可我拿到哪里给你呢?”   林然然告诉他自己的地址和名字,反复说了两遍,那孩子就用力点点头:“我记住了!我叫阿布。”   “好,阿布,一言为定。”林然然谈妥了这笔生意。   阿布得了米和盐,完成了任务,背起跟自己差不多高的背篓晃悠悠地转身走了。林然然背着人把蜂巢收进空间,转头发现孩子们都不见了,顿时吓出一背冷汗。   她赶忙跑过去,在一个山民姑娘卖蓝染布的摊子前找到了红霞嫂和谢绯,“小秋小景呢?!”   “啊?不是跟着你吗?”红霞嫂道。   林然然的腿一下就软了:“不会被拐走了吧?!”   “……那不能。”红霞嫂这个当妈的心比她还宽,笑道,“刚才我瞧见前头拐弯那儿摆着糯米糕摊子,肯定在那儿呢!”   边上卖水萝卜的也笑:“这啥年头,谁敢拐孩子啊?”   林然然暗暗舒口气,镇定下来。也是,她一下子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在二十一世纪,而是在这个偷根针都要游街的年代。只听说谁家的鸡被偷了,还真没听说过拐孩子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赶紧跑到集市前头去。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豆浆香味迎面飘来。只见一座小磨坊坐落在水上,溪水从山上冲下来在这里拐了个小小的弯,沿着磨坊往下温柔流淌。   磨坊敞开门,热腾腾的豆浆香气就从那口大锅里冒了出来,还摆着两板豆腐。几个妇人也借着磨坊的东风,支起小摊卖起麦芽糖、煮花生和糯米糕条等小吃食来。   这里头最受孩子欢迎的莫过于糯米糕条了。捣得黏黏糯糯的糯米裹一点点红豆沙,搓成长条盘在芭蕉叶上。白嫩嫩的糯米糕条摆在碧绿的芭蕉叶上,馋得一圈儿小孩子拖着自己爸妈或奶奶不肯走。大人只好摸出一分钱买一小截给孩子解解馋。   林然然定睛一看,其中两个可不是自家弟弟妹妹吗?还有铁蛋铁牛,全眼巴巴地站在小孩堆里看呢。林然然的心重重掉回原地,走过去道:“不听话,怎么到处乱跑?”   小秋拉住林然然的手,依赖地叫了声姐姐,解释道:”我没有乱走,我看着弟弟呢。“   小景则一下子抱住林然然的腿:”姐姐,姐姐~“   他一边撒娇,一边拿眼睛瞅那糕摊子,小心思昭然若揭。林然然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不是给了你零花钱吗?“   小景掏了掏口袋,把口袋翻过来给林然然看,委屈道:”忘记带了……“   林然然无可奈何地捏捏他的小脸,冲铁蛋铁牛招招手,一起走到摊子前:“这个怎么卖?”   摊子前是个穿山族服饰的年轻妇人,俊俏眉眼瘦长腰身,一口白牙笑起来别提多好看了:“一分钱一截。”   林然然比划一下:“那给我切两分钱的,切四……七份。”   林然然数出一毛四放在妇人的小手绢上。妇人切下一截糯米糕条就扔进豆粉里滚一圈,再拿干荷叶包起来递给林然然。   四个小馋猫一人一根,两根裹好放在篮子里,林然然拿着最后一根咬了口。这新杵的糯米糕条就是香,又韧又软,豆粉的口感又中和了腻味,简直令人吃得停不下来。   林然然带着四个孩子站在摊子前吃得香甜,把其他孩子可眼馋坏了,倔驴一样在摊子前不肯走,一时间糯米糕条的大为畅销,把那俊俏妇人忙得团团转。   红霞嫂和谢绯这时候才姗姗来迟,两人还拿着块蜡染布有说有笑的,一看见林然然带着孩子们吃得满嘴豆粉,都笑了。   “你们倒先吃上了。把肚子填饱了,还吃得下豆花吗?” 第66章   “咋吃不下?赶了一早上的路,肚子早就饿扁了。”林然然笑道,拿出两个荷叶包的糯米糕条递给红霞嫂和谢绯。   红霞嫂埋怨道:“你咋又乱花钱!我不饿,给小秋小景吃吧。”   林然然直接把荷叶打开,糯米糕条塞她嘴里:“咱们今天就是出来花钱的,你又说这些。”   红霞嫂噗嗤笑了,咬着糯米糕条眯眼道:“好吃,这个味儿只有那些山民女人做得出来,这豆粉真香!”   谢绯也得了一根,小口小口地吃着,吃相十分秀气:“我哥那年去扛活,也给我带过一种山民做的油粑粑,真的很好吃。”   说话间,小磨坊里热闹起来。两个穿着围裙的汉子搬着一个黑釉小缸出来了,摆在豆腐旁边。两个汉子一个中年一个老年,身材都是常年劳动出来的健壮。   老年汉子拿脖子上的毛巾擦把脸,吆喝道:“新出的豆花!”   他就喊了这么一声儿,就坐在边上歇息了起来,拿个葫芦瓢喝水,明明面前的锅里咕嘟着香喷喷的豆浆,他却宁愿喝生水。   林然然几人连忙走到摊子前,只见缸里的豆花刚刚凝结而成,热腾腾白花花,好像一碰就会碎掉。林然然深吸一口气,这豆花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红霞嫂跟那老汉打个招呼:“李大伯,最近身体怎么样?腿还疼吗?”   “还成,托你的福。”那李大把水瓢一扔,道:“打豆腐?”   红霞嫂笑道:“先喝碗豆花。李大伯,咱们没带豆子,付钱行不?”   李大站起来:“一碗三分,加糖五分。”   “哎,成!”红霞嫂点点头。   只见长条木案上摆开几只粗陶碗,李大用一个平底大铁勺往缸里挖平平一勺豆花,力度轻柔无比地放进粗陶碗里,那颤巍巍鲜嫩得像布丁的豆花一点都没有被弄碎,仍然散发着丝丝热气。   跟甜水村一样,坝上村也遭遇了发不出春粮的财政危机。他们村大队长脑子灵活,一拍脑袋决定自己开源,把大队磨坊重新开了,磨豆腐换钱。今儿是头一遭,先便宜自己村里人,定价可便宜了。   乡下人就是实在,这粗陶碗分量可不小,一碗才三分钱。林然然记得在城里的国营饭店,比这小一半的一碗豆花就要卖到五分钱,豆浆也是三分钱。那大锅里的豆浆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白得像牛奶一样。林然然也要了一碗,只要一分五毛钱。   豆花一上桌,大家伙都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豆花,只见它白色馥郁没有丝毫杂志,像牛奶凝结而成,柔滑细嫩,放入口中一抿,浓郁的豆香就在口中融化开来,虽然一点调料也没加就已经让人回味无穷了。   林然然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蜂蜜罐子,给每人的豆花里都加了一勺蜂蜜。那百花蜂蜜的香味清香而又不会过于喧宾夺主。鲜嫩的豆花里拌上香甜的蜂蜜,美味更是提升了一个档次。这下不仅是林然然陶醉地眯起眼,其他人也是赞不绝口。   谢绯奇道:“然然姐,你哪里弄来的蜂蜜啊?刚才见你篮子是空的啊。”   林然然笑眯眯道:“我变出来的呗。”   谢绯不解,红霞嫂笑道:“这然然啊就是属孙悟空的,啥都能变出来。”   见谢绯还是一头雾水,林然然笑道:“刚才在集市上买的,看见那小孩儿的蜂蜜没人买,怪可怜的。”   红霞嫂啧啧道:“这蜂蜜味儿真好,可惜蜂巢不好弄。你这蜂蜜多少钱买的?我也弄一点回去。”   林然然算了算,“五块吧。”   红霞嫂哎哟了一声,连道太贵了。现在白糖黑市一斤也才一块五左右,蜂蜜还不如白糖甜,还是算了吧。   红霞嫂对谢绯道:”刚才咱在那摊子上看见的古巴糖还成,一斤才七毛,咱买那个去。“   古巴糖是从古巴进的一种粗砂糖,比精制砂糖少了几道工序,纯度低、杂质多、水分大,外表和味道都接近红糖,价格却比白砂糖便宜了近一半。图省钱的百姓都会选择买古巴糖,冰棒厂做冰棒也常选择古巴糖来代替白砂糖。   林然然笑笑,扬声道:“李大伯,再来一碗豆花。”   这豆花味道太好了,不仅香,而且鲜嫩得入口即化,没有几十年的手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李大应了声,又接了碗过去。   这时,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牵着个小女孩过来了,眼巴巴地站在摆豆花的长案边看着林然然几人吃豆花。林然然不由得也看了看他们。   “走开!回家去!”李大呵斥一声,把那两个孩子吓得撒腿跑了。他把一碗豆花放在林然然面前,转身又回去看豆花了。   林然然拿起勺子赶紧趁热吃了一口,这次她没有再加蜂蜜,而是要享受这原汁原味的豆花香。   红霞嫂得意道:“咋样?这李大在我们村可是磨了几十年的豆腐,家传手艺!就是命不好,解放前拿攒了半辈子的钱买了这间小磨坊,结果被打成富农,没收了磨坊!”   谢绯吃豆花的动作一下慢了下来,林然然皱皱眉:“那也太倒霉了吧?他现在怎么又在磨坊干活?”   红霞嫂小声道:“李大人挺好,大家伙都觉得他冤枉。见他们一家人没了营生,就又让他们来磨坊干活儿。偏他死心眼儿,把公家的帐当成自家的。他磨了这几年豆腐,自家小孙子楞是一口豆浆都没喝上!”   林然然道:“就是刚才那俩孩子?”   “可不是。”红霞嫂唏嘘道,“不仅是自家孩子,村里干部、大队长家的来换豆腐,给他虫蛀的豆子他不收,想让他多切一块半块,没门儿!为此没少得罪人,哎。”   林然然吃豆花的动作慢了下来,余光看见那个满头花白,认真地摆弄豆花的老人,心里也是唏嘘。忽然看见谢绯低着头,碗里的豆花被她搅合得稀碎,连忙冲红霞嫂使个眼色。   红霞嫂一下明白过来,谢绯家可是被斗倒的大地主啊!她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红霞嫂后悔不已,忙转了个话题:“对了,咱得回我娘家一趟,把豆子背来。这上半晌的豆腐最好,咱们趁早换了!小绯,你换不换?我们村这豆腐可便宜,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啦。”   谢绯也心动了:“我哥给了我两块钱呢。”   “傻丫头,换豆腐当然用豆子换啦。豆子先去我娘家拿,回家你还我就行。”红霞嫂道。   林然然想了想,道:“嫂子,我看着几个孩子吧,你们回去拿。这一大堆来来去去的也不方便。”   “也行。”红霞嫂道,“小绯跟我去背豆子就行。”   说着,红霞嫂带着谢绯先往自己娘家去了。林然然擦擦嘴,冲几个孩子道:“你们先吃着,姐姐去看看豆腐是怎么做的。”   小秋乖乖地点头:“嗯,我看着弟弟们!”   小磨坊里热气腾腾的,李大正忙着搅合豆浆,也没理会林然然。林然然就自己在磨坊里参观起来。   这磨坊一分为二,前头是煮豆浆做豆腐的地儿。后头却跟牲口棚连在一起。一只驴子眼睛上蒙着黑布,拉着一口大石磨慢吞吞转着圈,李大的儿子李二把泡好的黄豆放进石磨里,时不时用一把竹刷把溢出的豆子刷回去。   豆浆就顺着石磨的凹槽往下流淌,落进一个大桶里。这些豆浆还不能用,得先过滤。原豆浆倒进一个大布袋里用力挤压,剩下的豆渣则丢在一边。   正巧一锅豆浆已经煮好,李二把豆浆倒入一个大缸里,兑入盐卤。他小心地舀出一部分放入黑釉小缸里,这些豆浆凝结后就是豆花。剩下的则小心倒入蒙好纱布的模具里,压上一块大青石。等把多余的汁水挤出来,这一板豆腐也就成形了。   李大李二的豆腐做得特别好,一块块嫩豆腐光嫩如玉,一点气孔都没有,生吃都已经十分美味了。他们会做两种:嫩豆腐和老豆腐。听红霞嫂说李大做臭豆腐也是一绝,可惜现在压根没人吃了,他也就不做了。   除了嫩豆腐和老豆腐之外,还有豆腐干、豆皮和千张这几样豆制品。   揭豆皮也是一个技术活儿。偌大的豆浆锅沸腾着,李大用一个竹篾子斜插入豆浆锅里,凝神透过白腾腾的雾气眯眼静候,等到一层半透明的豆皮凝结起来,手腕用巧劲儿一挑,一整张豆皮就被揭起来了,挂在一边的竹篾上,然后再等着下一张。一锅豆浆也只能揭四五张豆皮,因此这豆皮可是抢手货。   林然然看得全神贯注,冷不丁那李大开口道:“丫头,偷师哪?”   “啊?!”林然然吓了一跳,就见李大眯着眼看着自己。   林然然尴尬地揉揉鼻子,笑道:“没,我瞧着您手艺好,一时看入迷了。”   她也就是想偷偷学两招而已,没想到这李大还挺精明。林然然赶紧道:“李大伯,我想问问您这些豆渣卖不卖?”   “咋?”李大话不多。   林然然小心道:“我以前吃过豆渣饼,挺好吃的,想买一点儿。”   李大道:“豆腐不吃,你买豆渣?”   李大皱纹丛生的眼睛锐利起来,打量着林然然。   这豆渣在这年头可没啥人吃了,只有村里最穷的人家买不起豆腐,才会来换点豆渣吃。林然然的长相俊俏白净,穿得也是干干净净。她刚才可是要了好几碗豆花,还在门口买了七根糯米糕条,一看就是个大手大脚的城里丫头,咋就惦记上豆渣了?   李二这时候走过来道:“爹,人家姑娘想买就卖给她点儿呗,这豆渣反正也没人要。”   “这是村大队的东西,咋能说卖就卖?大队只让咱卖豆腐,可没说豆渣也能卖!”李大是个认死理儿的。   林然然差点落荒而逃。还好刚才听红霞嫂说过这老头儿铁面无私,她没敢拿粮票点心来贿赂他,要不这会儿还不得被他扭送去村委会啊?   李二还想说情:“爹,您……”   李大咳嗽一声,“我去看看豆子泡好没。”抬脚走了。   李二抱歉地冲林然然笑笑,“姑娘,豆渣的事儿我待会儿问问咱们村干部。你要是想换豆腐、豆花,我现在就给你换。”   林然然眨巴眼睛,这个李二还挺灵活,她试探着道:“行,那您给我换点儿豆腐吧。”   李二利索地拿起划豆腐的铁片:“您要多少?”   林然然一指那压着石头的两格豆腐:“这两板。”   李二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林然然慢慢地笑起来,重复道:“这两板。”   ……   坝上村村口的大喇叭开始播报:“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注意啦!大队豆腐坊开始换豆腐啦,记得带上豆子和盆盆碗碗!记得带上豆子和盆盆碗碗!今儿豆腐管够,不要挤不要抢,豆腐管够!”   坝上村的女人们听到这声音,有些继续做着饭,有些心急的则从自家米袋里挖出几碗黄豆,叫来自家孩子:“记得要中间儿的豆腐,两边的皮老又不够分量!仔细打了碗!”   可惜这些心急的女人们这会儿可吃不上热豆腐了   67、 第67章   李二紧张地捏紧手心,手心里的两块钱都被汗水浸湿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他爹李大一直是个死板又正直的老派人,他们父子俩管着这豆腐坊,自家可是连一块豆腐也没有贪过。可他们落着了什么好儿?   家里的口粮都快断顿了,自己守着个豆腐坊,家里的老婆孩子却在挨饿。这两块钱能买十几斤细粮啊!家里的孩子饿得手脚都肿了,李二犹豫再三,还是没舍得把钱推回去。   看着李二那紧张的样子,林然然忍不住笑道:“李二哥,你别紧张,我不是要你白给我豆腐。我照样拿钱跟你买,但是这些豆渣也要卖给我。”   “是这……”李二大大地松了口气,既然林然然也出钱买,那他就更没啥好怕了。   那一堆豆渣有三十来斤,林然然给了两块钱。新做的两板豆腐则花了十二块钱。另外豆浆、豆花分别买了十块钱。   李二跑后边屋子想找个桶给林然然装豆浆,没想到回来时就看见东西全没了。林然然抄着手笑吟吟说刚才遇到自己村的熟人赶着驴车,帮忙捎回去了。   卖了公家的豆腐,自己还平白得了两块钱,李二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甜头。他好像忽然看见了一线曙光:“姑娘,你以后还要豆腐不?我们大队现在在办副业,这豆腐坊会开好一阵子。你想要豆腐,我每天偷偷多做两板,没人能发现!”   林然然道:“每天一次太麻烦了。你们接下去不是要到周围村子买豆腐吗?你一星期到我们村一次,把豆渣都带给我。另外再给我送两板豆腐,豆腐干、豆腐皮可以多做点儿,这种方便保存。至于价钱……”   “还按今天的这个价儿?”李二小心道。   李二给的价格是豆腐一块三毛,一板豆腐有二十块,共六块钱。两板豆腐十二块,足足比城里买的便宜四块钱。更别提豆花、豆浆和那堆豆渣了。每次给李二两块钱,林然然还是赚了不少。更何况她买豆腐可不是为了省那点儿钱。   林然然痛快点头:“成。”   见李二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林然然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你可千万小心。现在上头有文件指示,严打贪污。你卖给我这一家也够赚了,你家出身你自己也知道,要是走漏了风声……”   “我知道!”李二一个激灵,刚才的那点儿小心思全没了。他用力点点头,感激地道,“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动啥歪心思的。”   林然然点点头,倒是没啥不放心的。李二家庭出身摆在那里,要是出个什么问题他们家可就全完了。再说了,她买豆腐是花了钱的,真被查到也不会有大问题。   说话间,村民们陆陆续续来换豆腐了,可惜李二道:“豆腐没了,等下一板!”   有几个妇人抱怨着:“没做菜,特地等豆腐下锅哪,真是,咋卖得这快?”   李二笑道:“别急,豆子多着哪,要换的就排队。”   村民们抱怨也没办法,只好把篮子碗都放下排队,自己回家去了。红霞嫂和谢绯姗姗来迟的时候,豆腐坊门口的空地上已经摆了一排的篮子和碗,傻眼了。   “咋都卖完了?刚才那豆腐都还没动呢!”   林然然笑笑,接过红霞嫂的篮子直接插队摆在了第一个,跟李二打个招呼。李二小声道:“放心吧,保准儿给你们第一个换!”   红霞嫂还想问啥,被林然然拉着走开了:“都跟他说好了,到时候你想换多少都成。”   “那我还想切块豆腐回家做菜哪!”红霞嫂不满道,“家里也没啥好菜招待!”   林然然和谢绯都笑道:“我们又不是外人,做啥好菜?”   忽然响起一道男声:“姐,我看见山民卖獐子肉,我去切一点儿。”   林然然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红霞嫂身后跟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庞跟红霞嫂有几分像,扛着一袋黄豆。   红霞嫂笑道:“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小弟,二牛。”   “姐!别叫我小名儿,我叫赵家骏!”少年急了。   “那还不如二牛呢。”林然然噗嗤笑了,跟他打招呼,“你好,我叫林然然。”   “啊……”赵家骏看眼林然然,脸一下子涨红了,扛着布袋转头跑了。   “哎,不用买肉!”林然然想要阻止,被红霞嫂拉住了。   红霞嫂笑道;“随他去吧,买点儿肉打打牙祭。”   红霞嫂娘家姓赵,家就在坝上村的西边,背靠农田,是一座干净整洁的农家小院。院墙上都攀着黄瓜藤,门口垒着三层台阶,台阶缝里钻出绿茸茸的野花野草来。   赵家有红霞嫂的娘赵田氏,她爹和上头两个哥哥跟大队上出远门扛活儿了,只剩下最小的赵家骏留在家里。   赵家院子里摆着饭桌,已经摆上了好几道热腾腾香喷喷的农家饭菜。   红霞嫂带着林然然和谢绯,一进门就被赵田氏拉住了手,上下打量着:“这就是然然?我家红霞可没少提起你,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又这么水灵!快进来坐,喝杯茶!”   赵田氏跟红霞嫂一样爽利,两个嫂子也都是好相处的,家里的三个孙子大的七八岁,小的才四岁,一下子就跟小秋小景他们玩到一起去了。   林然然跟她们一一见过礼,就坐着拉闲话。赵田氏笑道:“总听我们家红霞提起你,没想到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多亏了你帮衬我家红霞,有啥好事儿都想着她。”   “大娘说啥呢,我才是多亏了嫂子帮衬我,要不我都不知道该咋办了。”林然然道。   红霞嫂的二嫂端了一盘子果子来,笑道:“我家小姑子上次送了好些花生啊鸡蛋糕啊,说都是你做的,那叫一个好吃。你也尝尝我们自家做的点心,就是没你做的好吃!”   盘子里是一片片的橙黄色糕,林然然拿起一片咬了口,酸酸甜甜:“是酸枣糕?嫂子自己做的吗?真好吃。”   赵田氏笑呵呵道:“你啥好吃的没吃过啊?这酸枣不值钱,冬天里咱捡了两口袋做了好些酸枣糕,你要是喜欢,给你带点儿回去!”   林然然笑道:“那我就谢谢大娘了。”   见林然然这么直爽,赵田氏更喜欢了,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着重问了年纪生肖啥的,把林然然问得直看红霞嫂。   红霞嫂正跟谢绯比划新买的布料呢,听自己娘越问越离谱,忙道:“娘,饭好了没有?快让客人吃饭了!”   赵家两位嫂子在厨房忙活了好久,做出的饭菜闻起来也是令人胃口大开。只见饭桌上摆着一盘嫩绿的炒丝瓜,一碗烧豆腐,一盘辣椒爆炒獐子肉,一海碗咸菜豆瓣汤,主食则是一盆玉米面窝窝头和一盆白面馒头。   赵田氏还直道简陋:“也没啥好菜,怠慢了娇客!”   林然然忙道:“这饭菜真的很丰盛了。还有獐子肉,我还从没吃过呢。”   一边的赵家骏闻言,顿时露出喜色。赵田氏看眼自己的小儿子,笑道:“还好家骏买到了樟子肉和豆腐,要不还真没啥能吃的菜了。”   赵家二嫂促狭笑道:“那可不。娇客上门,咱们小叔子能不勤快吗?”   说罢跟自己妯娌使个眼色,都吃吃地笑起来。   林然然还好,谢绯的头都快低到胸前了,那赵家骏也是被打趣得脸红脖子粗,又不敢拿泼辣的嫂子怎么样,生怕她们说出更多的促狭话。   红霞嫂忙道:“嫂子,人家小姑娘娇滴滴的,你可别吓着人家!”   赵田氏也道:“就是,人家可跟你们俩泼辣货不一样。然然,谢绯,别理她们,多吃点儿啊。”   说着拿了一个白面馒头塞进林然然手里,又拿了一个塞进谢绯手里,又夹了好几块獐子肉放进她们碗里。   这时,闷不吭声的谢绯忽然把白面馒头掰成两半,塞进赵家两个小孙子的手里,自己拿了个玉米面饼子。林然然这才注意到赵家的人都吃的玉米面饼子,包括三个小孩子也一样。   赵田氏忙道:“你是客人,不用管他们。”   “大娘,我爱吃这个面饼子。”谢绯慢声细气,态度却很坚决,小口咬着面饼子。   林然然见状,也把馒头塞给了赵家的大孙子,自己拿了面饼子咬上一口,在赵田氏开口前笑道:“大娘,我吃饭不用人让。不信你问问我红霞嫂。”   红霞嫂无奈地对自己妈笑道:“这俩都是好姑娘,您就别劝了。”   赵家人都更喜欢这两个姑娘了,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林然然也吃得很满足。这赵家的饭菜还真挺好吃,特别是那道爆炒獐子肉,野生獐子肉质紧实耐嚼,炒得喷香,在后世可是吃不到的。还有咸菜豆瓣汤,是把老蚕豆炖得酥烂入味,配着咸菜一起煮的,林然然连喝了两碗,大觉痛快,还特地跟赵家三嫂学了做法。   饭后,几个孩子闲不住的闹赵家骏,要他带着下河捉泥鳅。赵田氏不让,好说歹说一人发个瓢,由赵家骏领着上山摘树莓去了。谢绯也跟着去照看孩子,林然然吃撑了,则跟红霞嫂歇一歇再跟去。   赵家西屋里,赵田氏拿出两篮子满满的鸡蛋。那些鸡蛋一个个滚圆,擦得干干净净,小巧可爱。   赵田氏道:“上回红霞跟我说你收鸡蛋,我就攒了一个多月,还跟妯娌换了二十个凑了整,一共两百个。然然你收吗?”   赵田氏有点忐忑,怕鸡蛋多了林然然收不下,又怕林然然出的价不高。   林然然看了眼那鸡蛋就笑道:“收。还是按给红霞嫂的价儿,一个七分。”   “这太高了吧?然然,你可别为了我自己吃亏。”红霞嫂在一边道。   赵田氏听到这个价格喜出望外,但是也掐着指头算了算:“现在供销社收一个鸡蛋才四分五,有时候还嫌鸡蛋个儿小只给四分钱,然然,咱们生意归生意,不能让你吃亏。”   林然然笑道:“大娘,我是看您的鸡蛋好,留着给弟弟妹妹吃。您还有别的亲戚朋友换鸡蛋吗?”   “有哇,我那些妯娌亲戚家都有鸡蛋,你要是肯收,要多少都有!”赵田氏一听顿时激动了。   林然然一五一十把自己收鸡蛋的要求说了:要新鲜、干净的。有些人家的鸡蛋攒得太久,鸡蛋黄都散了,甚至都臭了。还有些人家的鸡蛋还沾着鸡毛鸡屎,这在后世看来是原生态,可林然然受不了。而且脏鸡蛋很容易被细菌污染,坏得快。   换鸡蛋还是照从前的规矩:七个鸡蛋换一块肥皂,一百个鸡蛋换一个铝饭盒。胶鞋、白糖这些也都一一定了价格。   鸡蛋都由赵田氏一家来收,一个月给林然然送一次,顺便结算钱款和物资,再由赵田氏兑换给卖鸡蛋的人,林然然一概不经手。   正聊着,小秋在门口喊:“姐,姐!小绯姐让我来喊你!”   林然然忙出去了,留下红霞嫂母女俩商量。   赵田氏是个精明人,道:“这然然是想借咱生钱哪。”   红霞嫂道:“娘您这是说啥呢,然然那是跟我好才想着我。这种好事儿别人想沾还沾不到哪!一个鸡蛋咱收来撑死也就五分钱,转手给然然就是七分,咱净赚两分钱。要是一个月能收一千个鸡蛋,那倒手就是二十块!”   红霞嫂越说越激动,二十块啊,她男人在地里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才十五块的公分!她这在家坐着就把钱赚了,她能不激动吗?   赵田氏嗔道:“你激动个啥,我又没说然然不好。我就是担心,她收那么多鸡蛋能卖得出去吗,不会砸手里吧?她小小一个人儿,别赔了本儿。”   红霞嫂笑道:“那您就别担心了。您知道林王氏吧?就是然然她奶,被然然整治得那是服服帖帖。卖个鸡蛋还能难得了她?”   赵田氏笑道:“听你说过好几遍了,我还当这然然有多凶,原来是个蛮守礼懂事儿的姑娘嘛。也不知道将来谁家有福气得了她去。”   听赵田氏别有深意,红霞嫂忙道:“您就别惦记她了,那不是咱家养得住的。论远的,城里有个大官的少爷对然然特关照,说近的,还有谢三。”   赵田氏叹口气,念头一转:“看谢绯那丫头的长相就知道她哥必然不错。这丫头也好,说话细声慢气,又心疼孩子。”   红霞嫂更头疼了:“我的亲娘哎,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那谢家的成分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谢绯那张脸,是咱们这种人家养得住的吗?”   赵田氏这下可真是心痛极了:“多好的两个丫头啊,跟你弟年纪也相当。咋就一个都不成呢?你也知道你弟心气儿高,说了多少姑娘都看不上。今儿饭桌上瞧他的样儿肯定是中意了,就是不知道他看上了哪一个。”   “哪一个都是白惦记!”红霞嫂十分直白。她是疼自己弟弟,但是也知道自己弟弟几斤几两。   赵田氏既然断了联姻的念头,也是干脆果决:“那赶紧把礼打点好,早点套车送你们回家。免得处久了你弟弟更放不下了。”   “成,我这就找他们去!”红霞嫂利索地起身出门了。   坝上村地处山坳,山坡上长了一棵巨大的老桃树,这会儿开着花,远远看去云蒸霞蔚,又像撑开了一把粉色的巨伞。   林然然跟孩子们在山坡上摘野莓,那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就落下来,掉在脸上凉凉的,像下了雨。这边的野莓树特别多,一颗颗野莓像橙色的小宝石在枝头闪着光,沾着果霜又沾着桃花瓣,看着格外喜人。   摘野莓要格外小心,野莓的枝叶上都带着小刺,一不小心就会把手划破,谢绯还不小心被勾住了衣服。那件罩衫可是林然然送给她的,她在过年和外出的时候才舍得穿。   谢绯小声地叫了一声,想扯又怕勾坏了自己的衣服。赵家骏连忙过去解救她。这边小景跟赵家小孙子又为了一棵橙红色的野莓树打起仗来,铁蛋和小秋又得去拉架。   林然然乐得轻松自在,仰头见桃花树就在上头不远的地方,心念一动,拎着篮子就从斜坡绕了上去。虽然现在没有桃子,但有桃树的地方就有桃花泪,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今晚还能多做一道甜汤。   望山跑死马。看着那桃树仿佛就在眼前,可林然然顺着山坡往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爬得是气喘吁吁,那桃树却仍然屹立在原地。   都爬了这么久了,林然然不甘心地把罩衫一脱塞进篮子里,就穿着件小尖领白色衬衫和鹅黄毛衣,透透气就继续往上走。   地上的桃花瓣越来越密,桃花的香味也越来越浓,林然然绕过一丛野枸杞树,眼前一亮,老桃树就在眼前。   老桃树的伞盖巨大无比,躯干一人都合抱不过来,树下是一大片阴凉空地,幽静宁谧,只有阳光透过密集的花洒落下来,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桃花瓣,更多的桃花瓣正飘飘洒洒地落下,在半空中飞旋。   这景象美得如同梦境,林然然低低地抽口气,忍不住丢下篮子,欢欣雀跃地跑了过去。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枝叶摇晃的声响,“让开!”   林然然一抬头,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个少年就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了她身上。   “啊!!!!!” 第68章   一声尖叫,林然然来不及闪躲就被从天而降的人砸了个正着,摔在地上溅起了无数桃花。   两人鼻尖抵着鼻尖,双双瞪大了眼睛:”是你?!“   压着自己的人凤眼清冷,俊俏得像是桃花妖,不是顾裴远还能是谁?顾裴远在坠地的同时抬手撑着地面缓冲了大半体重,两个人还是不免贴了个严实,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在树上干什么?”   又是异口同声。顾裴远拧了拧眉心,语气透着强势:“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林然然不幸是被压在下头的那个,一张口五脏六腑都被挤得差点吐出来,她虚弱地□□了一声:“你好重啊,先下去……”   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连林然然乌黑浓密的睫毛有几根都能数清楚。两人鼻尖相抵,林然然温软的呼吸就吹拂在顾裴远的脸上。意识到这一点的顾裴远浑身一僵。   顾裴远猝然从林然然身上翻了下去,背对着林然然,浑身僵硬地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林然然摸了下自己的肋骨,确定没断后才松口气爬起来,坐在地上眼冒金星:“你怎么会在树上的?”   顾裴远恨恨捶了下地面,深吸了几口气才不自然地转过身,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这句话该我问你。你忽然跑出来干什么?”   “我来看桃花啊,你忽然从树上跳下来才奇怪吧?”林然然反驳道,“你躲在树上干什么?我还以为桃树成精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活动着手臂,疼死了。顾裴远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肌肉硬邦邦的,砸得她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顾裴远还没回答,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女孩儿的叫声:“裴远,裴远你在哪儿?”   这声音有点耳熟,林然然还没想起来就被顾裴远拉住了手,然后直接拽了起来。林然然这才发现,顾裴远居然又长高了,而且比年前结实了不少。自己的视线只能齐平他挺直的鼻子。   “你……”   “你……”   林然然和顾裴远同时开口,又噎住了。还是林然然提醒道:“手……”   顾裴远烫到了一样松开手。尴尬仿佛能传染,林然然握着自己的手腕,那一圈像是在发烫。   恰好这时,一个穿崭新洋红色罩衫的女孩子带着几个少年找过来了。一看见林然然和顾裴远站在树下都愣了下,脱口而出:“林然然?你怎么在这儿?!”   林然然这下明白顾裴远在躲谁了。   林然然挤出个自然的笑:“蒋娜,好巧。”   蒋娜可一点也不觉得巧。她敏锐地观察着林然然和顾裴远,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桃花瓣,顾裴远原本挺括的衬衫还有些皱巴巴的,染了桃花汁。而且少女的第六感告诉她,顾裴远和林然然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可顾裴远是不会回答她的任何问题的,蒋娜只好对林然然道:“然然,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忽然来这儿的?”   林然然笑道:“我邻居嫂子家就住在坝上村,我跟她来玩儿。看见这桃树好看就爬上来了,没想到你们也在。”   “是这样啊,那还真是巧。”蒋娜有些不相信,又貌似无意地炫耀道,“今天裴远跟我一起来野餐呢。我们是从山后头爬上来的,那边风景可好了。”   林然然干笑,不由得看了眼顾裴远。顾裴远冲她做个隐秘的手势。林然然心领神会,摸到自己的辫子,果然拂下了好几片桃花瓣,忙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和衣领。   “听说这儿桃花很好。”顾裴远顿了顿又道,“是六个人一起来的。”   顾裴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一句,然后还有些紧张地盯着林然然。林然然笑了笑,像是没听到。转而看向那几个少年:“这些都是你的朋友?”   一个少年没回答,而先冲着顾裴远道:“裴远,我们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儿啊~这桃花树果然灵验~”   少年们都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来。顾裴远凤眸一寒:“少胡说!”   那几个少年能跟顾裴远玩在一块儿,出身当然也都不错。借了顾裴远的光,他们对林然然的态度也很和善,抢着跟林然然做了自我介绍,又问林然然的名字。   林然然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林然然。”   林然然这落落大方的态度很博人好感,一个叫马力的少年好奇道:“林然然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林然然愣了下,蒋娜已经抢着道:“嗨,你们问什么问呀,真是的。”   马力一头雾水道:“我问问怎么了?”   蒋娜故意瞪了他一眼,又对林然然道:“然然,别理他们。”   林然然早就退学了,本来还没觉得怎么样,被蒋娜这么夸张地一通抢白,倒弄得像是怎么样了似的了。   顾裴远皱起眉,刚打算叫他们闭嘴,就见林然然自然地笑道:“我读到初二就退学了。”   少年们面面相觑,感情是个退学的。一个叫马力的哈哈笑起来:“现在都在闹红卫兵,学校早就没人上课了。你看我们不也是逃课出来的嘛?”   “就是就是,上学顶没意思。老师都被斗倒了,谁还去上课啊。”其他几个少年也纷纷道。   这个马力心眼好,林然然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   一个叫朱卫东的却接着问:“那你家住哪儿?”   “甜水村。”林然然道。   蒋娜噗嗤笑了一声。少年们面面相觑,有人露出了不屑的眼神。   他们这官二代自成一个圈子,身份相当才能玩到一块儿。刚才这个问题是有技巧的,干部子弟或者军二代住的都是那几个大院,一听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本来见林然然长得不错,穿得也不错,又是顾裴远的朋友,一定也是干部子女。感情就是一个初二就辍学的乡下丫头啊。   几个少年顿时失去了跟林然然攀交情的欲望,揶揄顾裴远道:“裴远可真不地道,说好野餐完再来拜桃花,结果抢了先。”   顾裴远冲他们道:“你们不是在野餐?走吧。”   马力热情邀请道:“然然同志,加入我们的野餐吧!人多了热闹!”   朱卫东道:“就是,今儿裴远请客,可有秋林红肠和午餐肉,虽然没你们乡下的野味新鲜,也请你不要嫌弃,赏个光。”   这朱卫东的语气阴阳怪气,拿着顾裴远的东西做人情,还明里暗里踩自己一脚。看了眼顾裴远,居然面无表情,好像不觉得那朱卫东的话有什么不对似的。   是了,他们才是同一个圈子的,有着同一种思维和视角。而自己……   林然然面上不显,仍是带着笑婉拒道:“我弟弟妹妹还在坡下等我呢,我就不参加了。”   朱卫东不死心地劝说了两句,被顾裴远冷冷打断:“朱卫东,你们都在这儿,不怕午餐肉被野狗叼走?”   朱卫东还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帮你的忙吗?”   顾裴远这下彻底不耐烦了。他也不用吭声,放下脸来,其他少年顿时不敢吭声了,跟刚想起来似的一拍脑门。   “哦对!你们怎么全跟来了,没留个人看着啊?!”   “死了死了,红肠还在火上烤着哪!”   少年们大呼小叫,一窝蜂的跑了。蒋娜叫了他们好几声也没人回头,气得跺脚。   顾裴远又冲蒋娜道:“你也去。”   “我……”蒋娜看着留在原地的顾裴远和林然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可顾裴远的话她不敢不听,正磨磨蹭蹭的,就见山坡下又上来两个人。   “然然!”赵家骏满头汗,一见到林然然跟个不认识的少年站在一块儿,忙冲上来把她往身后一拉,怒瞪着顾裴远,“没事儿吧?”   “没事。”林然然解释道,“这是我……熟人。”   她这句“熟人”是冲赵家骏解释的,顾裴远的脸一下子黑成了锅底,看着赵家骏的眼神更是不善。   赵家骏只觉得这小白脸眼神忒凶,冲林然然道:“在山下找了你半天,你弟弟妹妹都急坏了。”   林然然不好意思地道:“我看见这桃花好看,就上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顾裴远被晾在一边,整个人都快毛了。蒋娜看在眼里,乐不可支。然后就再也乐不起来了——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姑娘又冒了出来。   谢绯软绵绵地在一边道:“然然姐,你跑上来也不说一声儿。这两个是你的朋友吗?”   不消说,谢绯当然也注意到了顾裴远。顾裴远的外表气质和她所见过的男人们都完全不一样,她自己哥哥长相已经很出众了,可看见顾裴远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得红了脸,被林然然拉了一把才呐呐地回过神来。   顾裴远主动开口:“我叫顾裴远,是她的……”   “熟人而已,也不算太熟。”林然然断然道。   顾裴远皱起眉头,有些困惑。林然然这态度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林然然的熟人,赵家骏便放下警惕,以农村汉子特有的热情道:“那去家里坐坐?”   顾裴远还没来得及点头,林然然就道:“他们野餐呢,不要耽误人家了。你们不是要去野餐了吗?去吧,不用管我们。”   顾裴远:“……”   蒋娜巴不得顾裴远赶紧离开这儿,多看那个小妖精一眼她就多一份危机。忙道:“那我们就先走了。裴远,咱们走吧。”   顾裴远深深看了林然然一眼,可惜林然然早偏过头跟谢绯小声说话了,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顾裴远怫然转身就走。   顾裴远一走,空气里的低气压顿时解除,谢绯说话都大声了点儿。   她好奇地红着脸问:“刚才那个是不是红霞嫂说的,城里的那位?”   “城里的哪位啊?”林然然受不了地道,“就是城里的一个熟人而已,跟我压根没有半点关系,不要听红霞嫂乱说。”   谢绯:“……红霞嫂没说你们有什么关系。”   林然然:“……”   尴尬了。   这时红霞嫂也来了,还牵着小景,道:”你们几个干啥呢,把孩子全丢在下边,出了事儿咋办?”   “我们……”谢绯刚开口就被林然然抢白道,“我们在上面看桃花。”   小景跑到林然然身边给她看自己摘的一瓢树莓,“姐姐吃。”   “真乖。”林然然吃了一颗,笑道,“小景来看花。”   红霞嫂得意地推荐自己村的著名景点:“这老桃树有上百年了,每年春天啊都有年轻人和大姑娘来沾桃花运。然然,小绯,你们俩也来树下沾沾桃花运,保准嫁个好人家!”   “嫂子!”谢绯满脸通红,一拧身跑开了。   林然然走到树干边,这老桃树的树干粗壮,树皮上沾着点点红褐色的胶状物质,大的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小的像豆子那么小。有些软软黏黏的,有些则已经风干结成硬块了。   林然然伸手摘下一个,就听红霞嫂打趣道:“还是然然大方。今年一定会交桃花运的。”   林然然不由得想到了刚才树上掉下来的顾裴远,顿时嘴角抽搐,桃花运?是烂桃花吧。她婉拒道:“嫂子,桃花运就算了,你们快来帮我点摘桃胶回去。”   看清楚林然然手里的桃胶,红霞嫂道:”你摘这个干啥?村里娃娃才摘它玩儿哪,别弄脏衣服。“   “这个叫桃胶,也叫桃花泪,可以美容养颜的。”林然然解释道。   一听可以美容养颜,红霞嫂和谢绯都过来了。谢绯将信将疑:“真的吗?这个真的能吃?”   “能吃,能吃。你们就摘这么大的,干净点儿的。”林然然指点道。   红霞嫂和谢绯一看就会,围着桃树帮忙摘起桃胶来。桃胶最盛产的季节是夏天,这时候的桃胶产量小,三人把能够得着的桃胶都摘了,也才不到一瓢。   林然然笑道:“够了。别看这些少,拿几颗泡开了就能煮一锅。等回去就煮给你们尝尝?”   “成。那咱们先下去,那几个猴崽子一下没看住怕是跑远了。”   山坡另一头是一片大大的斜坡,草坡连着河岸,正是野炊的好场地。这边风景独好,正对着山坡上那棵大桃树,斜坡上也是野花遍地,又伴随着潺潺流水。   一片空地上铺着一大块帆布,摆着午餐肉、秋林红肠、水果罐头,新鲜的奶油面包、水果、树莓,少不了的当然是几瓶玻璃瓶汽水儿。   六七个穿着考究的少年男女有些坐在草地上谈天说笑,有些在火堆边烧烤,单看这场景,绝对让人联想不到这是风雨飘摇、人民温饱都成问题的六十年代。只能说特权阶级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能过得很滋润。   不过特权阶级的二代八卦起来也跟平常百姓没什么两样。   顾裴远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锁着眉头,显然是为了刚才那个乡下丫头。这些人谁不知道蒋娜一直对顾裴远穷追猛打,更别提圈子里的其他姑娘了。可他们从没见过顾裴远对任何一个女孩子假以辞色,直到今天这个林然然的出现。   只是有人心里放在想着,有人直接就说出口了,还作出推心置腹的样子给顾裴远出主意:“裴远你也真是,一个乡下妞儿也值得费这么大的功夫,要我说你随便给点好处……”   话没说完,就被一拳揍在了脸上。   顾裴远没留力,那人被打得口鼻流血摔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楞是没敢吭声。蒋娜尖叫一声,吓得呆住了。   “嘴巴放干净点儿。”顾裴远攥着拳头,眼神冰冷地扫视过众人。   蒋娜结结巴巴地道:“大家开个玩笑而已,至,至于吗……”   “你也配开她的玩笑?”顾裴远睥睨众人,朗声道,“她退学,是因为她父亲为了救人因公牺牲了。她留在乡下,是因为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你们扪心自问,如果落到跟她一样的情况,有谁能做得比她更好?你们凭什么自以为高人一等?”   认识顾裴远那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顾裴远说这么多的话。可没有一个人出声,包括被打的朱卫东。他们的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刚才或多或少,他们都曾在林然然面前表现出了可笑的优越感,可顾裴远的话狠狠地揭了他们的脸皮,如果没有父辈的光环,他们有哪一点比得过那个小姑娘?   而有些人心里更担心的是,自己得罪了顾裴远。顾裴远可是他们父母再三叮嘱要好好结交的人,现在却被自己弄砸了。   蒋娜咬着下唇,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就为了那个林然然,顾裴远真的能动手打人?凭什么,她才是跟顾裴远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呀?   顾裴远拿起外套,径自往山坡那边走了。还是马力追上去道:“裴远,其实大家也没什么恶意,你……”   “走了。”顾裴远摆摆手,头也没回。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猜掉下来的是顾胖胖的,怕不是要把然然压死? 第69章   上山容易下山难。红霞嫂上山下田惯了,可林然然那是一步一打滑,差点没把红霞嫂的袖子拽开线,谢绯更是胆小,看着陡坡就不敢下了,赵家骏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张手虚护着,这才让谢绯平安下了山。红霞嫂冷眼看着,心道还是赶紧把这两位姑娘带走,免得自家弟弟命犯那折不下的桃花。   可惜这来时容易,回去时要带的东西却不少。赵田氏给自己女儿备了不少东西,还有豆腐、豆浆,两大篮子鸡蛋,一袋黄豆。赵田氏还给林然然和谢绯各送了一袋酸枣糕,三个女人怎么也背不动的。   1赵家骏借了大队的牛,套了牛车准备送她们一行人回去。四个孩子,三个大人,还有一堆东西挤得满满当当的,林然然和红霞嫂只能半坐在牛车边缘,紧紧抓着车沿免得自己掉下去。   林然然一个劲儿道:“这坐得下吗?”   “坐稳了!”赵家骏一扬鞭子,牛车就开动了。   红霞嫂还一个劲儿地安慰林然然:“没事儿,这牛有劲儿。”   林然然哭笑不得,她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啊。这牛车一动晃三晃,车子都被压得吱呀直叫唤,万一半路散架了,她……   车子猛地一颤,林然然直接被后坐力震得跳下了车,差点没扑地上。   “停。停下!”赵家骏大喝,用力勒住牛。   “然然,没事儿吧?”红霞嫂和谢绯忙跳下车赶过来扶起林然然,小秋小景也在车上叫。   林然然摆摆手,只见一辆军用吉普横在路上,挡住了牛车的路。正是害她摔下来的罪魁祸首。   林然然怒目而视,赵家骏也吼道:”怎么开车呢?!“   车窗缓缓降下半副,露出双清冷凤眼:”这么巧,要搭车吗?“   林然然:“……”   顾裴远推门下车,冷淡而不失礼貌地跟众人打了招呼,再次发出邀请。像他这种人的邀请也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意味,红霞嫂她们是不敢拒绝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了。话说出口才想起来应该先问问林然然的意见,不由得小心地看向林然然。   林然然心里有火,正要随口扯个理由拒绝,小景已经欢快地叫起来:“顾哥哥!顾哥哥!我要坐车!”   于是林然然拒绝的话就被堵回了嗓子眼。   顾裴远直接走到牛车边把小景抱下来,司机早就下车过来帮忙拎东西了,红霞嫂她们也赶紧去帮忙。   林然然瞪着顾裴远,小声道:“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吧?干嘛这么好心?”   顾裴远:“举手之劳而已。”   林然然哼道:“用不着,我可不敢劳烦您这种人。”   “刚才的事,我代他们向你道歉。”顾裴远忽然道。   “你说什么?”林然然愣了一下。这时红霞嫂提着鸡蛋从他们身边走过,顾裴远立刻抬眼看着其他方向,闭上了嘴,任凭林然然怎么问都问不出多一个字了。   满满一牛车的东西都被转移到军用吉普车上,谢绯先照看着几个孩子上车,红霞嫂对赵家骏道:“那你就回吧,跟咱娘说我搭车回去了。”   赵家骏嗯了声,眼睛透过红霞嫂看向吉普车,红霞嫂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林然然跟顾裴远正站在一处小声说话。红霞嫂拍了他一把:“别想那想不着的了。咱娘不是说那村支书的小女儿不错?你自己上点儿心,别东挑西拣!”   赵家骏脸一红,默不吭声赶着车走了,把红霞嫂气得冲着他后脑勺骂:”你属驴的?姐不会坑你!”   这边,红霞嫂、林然然和谢绯三个大人抱着三个孩子挤在后座,顾裴远抱着小景坐在副驾驶上,尽管军用吉普的体积挺大也挤得是满满当当。   顾裴远气质高冷,有他坐在车里,连最爱说话的红霞嫂都拘谨得一句话不敢多说,林然然是不想说,顾裴远就更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主动跟林然然攀谈了。因此一路无话,车子很快就回到了村里。   正是农忙时节,道路两旁的农田里全是正在忙活的村民,这一辆军用吉普浩浩荡荡开进村,自然收获了无数注目礼。车子还没到村口,已经有好些孩子追在了车子后头,蹦蹦跳跳的围观。   车子一停下,还有淘气的孩子凑上来扒着车窗往里看。   顾裴远正要推门下车,被林然然扯住后衣领:“喂,你别下车。”   “嗯?”顾裴远回眸,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单音节。   林然然沉默了一下。红霞嫂立刻心灵神会地拉着谢绯和几个孩子下车,顺手把围观的孩子赶开,紧紧关上车门:”去去,看什么看,把车子刮了有你好看的!”   司机也下车帮忙卸东西,车里一时只剩下了林然然、顾裴远和小景。林然然不自在道:“村子里的闲话够多了,你再出现一次,我不知道又要被人八卦多久。”   顾裴远皱眉:“上回以后,还有人找你麻烦?”   林然然:“没有。”   顾裴远给了她一个“那你还废话什么”的眼神,就要推门下车。林然然手上加力,把顾裴远的衬衫领子都扯歪了:“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准下车!”   顾裴远不说话,清冷凤眼盯着她瞧。顾裴远不说话的时候样子是很唬人的,不仅好看甚至有点……萌。林然然咳嗽一声,转开眼睛,语气弱了一点:“真的不行,会惹麻烦的。”   顾裴远忽然转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林然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顾裴远说的是什么,“那也叫信啊?”   顾裴远抿了下唇角:“怎么不算?我给你寄了三封信,你一封也没回。”   “林然然同志,偶尔意大利咖啡一盒,随信寄出。祝好。顾裴远。”林然然面无表情背诵道。   “林然然同志,秋林一厂红肠远近驰名,味甚美。我……”   顾裴远耳根一红,带点恼羞成怒道:“别念了!”   小景笑嘻嘻仰头道:“红肠特别好吃,小景吃了好多!”   顾裴远:“……”   林然然笑得肚子都痛了,抹了下眼泪道:“你那信写得跟菜单一样,再说了,你也没要求我回信呀?”   顾裴远一共给她寄了三次东西,全是些特产和用外汇票才能买到的点心,弄得小秋和小景每天都在盼着邮递员的出现。包裹里的那封信每次都只有一两句话,还冷冰冰的,搞得林然然写信问候下顾小胖的心思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林然然忙问道:“怎么没看见元元?元元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顾裴远脸色更不好了:”你只有这一个问题?“   ”有呀。”林然然一拍脑门:“元元长高了没有?是变瘦了还是更胖了?我真想他啊,我可做了不少好吃的等着寄给他呢。”   “……”顾裴远这下脸色是彻底不好了。他哼了声:“他在城里。”   “那我过几天就进城!“林然然兴奋道。   听到这句话,顾裴远的脸色才稍稍缓和,道:”你准备哪一天进城?”   林然然随口道:“下星期一或者星期天吧。”   “星期一。我告诉奶奶做个准备。”顾裴远道。   “呃,那好吧,我也得准备准备。”林然然完全被顾裴远带着走了,没发现他替自己做了决定。林然然在心里数了数,今天是周二,离下星期一只有五天了,她要做的那件事勉强来得及。   顾裴远把小景递给林然然,林然然道:“那我们下车了。”   推门下车时,林然然忽然想起来问道:“这时候你不应该上学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顾裴远回头,凤眸幽幽地看着她:“才想起来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然然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三分埋怨。一定是错觉,她干笑着:”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有不方便。”顾裴远道。   林然然作洗耳恭听状:“那你说?”   顾裴远微微挑起一边唇角,然后在林然然好奇的眼神里慢吞吞吐出一句:“可我不想说。“   林然然:”“……………………告辞。”   不说算了,她很稀罕吗?!林然然愤怒地打开车门……这车门怎么推不开?林然然用力摇晃门把手,车门纹丝不动。她把小景放在一边,双手抓住门把手再次拧动,顾裴远忽然从前座探过身,一手覆在林然然的手腕上。   “你干嘛?!”林然然下意识拍开他的手,却被顾裴远抓住手腕。   “别动。”顾裴远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微微沙哑,如裂冰碎玉。   林然然猝不及防,就被顾裴远以一个半拥抱似的姿势围在胸膛和车门之间。顾裴远的味道很干净,衬衫领口有淡淡的肥皂香,还有刚才沾染上的桃花香,他身型比林然然高大不少,这么近的距离不由得给了林然然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林然然拼命地提醒自己,虽然上辈子她也就活了二十出头的岁数,可比顾裴远还是大了不少的。因此在她眼里,顾裴远就是个长得漂亮的中二少年而已。   可手腕上那不容抗拒的力度和透着热度的胸膛让她意识到,顾裴远已经很像个男人了。这种认知不知道为什么让林然然感到了心烦意乱。   她还没来得及梳理好自己的情绪,顾裴远单手在车门把手上拧了几下,然后就就松开她的手腕,退开了:”弄好了。你差点拆了车门。“   ”……“林然然抱起小景推门就走。   背后顾裴远还追出一句:“下星期一,说好了。”   “谁跟你说好了!”林然然很想大声反怼一句,可只能微微笑着,目送那辆军用吉普重新启动,开出村子。   坐在村口纳鞋底说闲话的女人们眼睛早盯了上来,明里暗里地刺探是谁送她们回来的。红霞嫂打着哈哈一通糊弄,说是路上遇到的好心解放军。反正下车的司机穿的正是军装,搬完东西敬个礼,说句“为人民服务”就上车走了。车玻璃从外头看不见里面,也没人发现车里的是顾裴远。那些女人虽然不信,也没法儿说什么。   等林然然几人搬着东西回家了,还有女人拉着铁蛋几个孩子问:“刚才送你回家的是谁呀?”   小秋小景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年纪最小的铁牛收了块水果糖才道:“就是解放军叔叔呀。”   那些女人这才死心了,出了糖的那个还拍着腿心疼了半天。   从红霞嫂娘家带回来的东西不少,光是鸡蛋就有两大篮子。谢绯帮着林然然搬了两趟,才把东西全安置在了西厢房——谢绯这阵子帮着林然然做衣服,常常泡在西厢房里,林然然很多事都没有瞒着她。   不过林然然把重要的和不方便让人知道的东西都收在空间里,西厢房只放着些粮食鸡蛋和点心,还有一些布料和衣服。现在又多了两百个鸡蛋,林然然看着这一大堆东西,心里就觉得喜滋滋的。   谢绯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期期艾艾地开口道:“然然姐,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第70章   谢绯挎着篮子从谢宅出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欣喜笑容,脚步轻快。她只顾着低头想事,差点撞上一个人。   “哎哎,你走路不长眼睛的?”林丹丹吊起眼睛凶道。   谢绯抬头一看,林丹丹、林萍萍和几个村里的女孩子正不怀好意地瞪着她,谢绯瑟缩地低下头,想绕开她们,却被挡住了去路。   林丹丹拿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身上的罩衫:“我看这衣裳咋这么眼熟呢?这不是我家的衣服吗?”   “这是我的。”谢绯鼓足勇气解释道。   一个黑胖的女孩子道:“撒谎!你一个地主后代咋会有这么好的衣裳?”   谢绯一听到地主后代几个字,眼圈就红了:”是……是然然姐给我的。“   林萍萍不冷不热道:“刚才还说是你自己的,现在又成别人给你的了。”   “她在撒谎!”   ”说!是不是偷的?要不就是你家偷藏了钱!“   ”都说她家藏了一罐子金元宝,原来是真的!”   要论村里女孩子们公认最讨厌的同龄人,谢绯绝对是第一。她一个地主家的后代,偏偏长得这么漂亮,站出来把村里其他女孩子都比成了灰头土脸的小鹌鹑。   林丹丹这群女孩子正挎着工具要去下田,一个个裤腿粘泥灰头土脸的,可谢绯却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一下子勾起了这群女孩子的愤怒。   谢绯平时被她哥和奶奶护着,不用下地干活就算了,凭啥还能穿好衣裳?一个坏分子的女儿凭啥过得比她们这群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更好?   在林丹丹和林萍萍的带头下,这群女孩子的话越来越难听,围着谢绯你一言我一语,推搡着不让她离开,要她老实交代罩衫的来源。   谢绯吓得瑟瑟发抖,还倔强地不肯哭出来:“你们让开,我要回家了,我没偷东西!”   “还嘴硬!咱们拉她去找稽查队,让稽查队来好好审审这个坏分子!”林丹丹揪住谢绯的衣领就要走。   “站住!”一盆水忽然泼到林丹丹的后背上,把她连后背带屁股全泼湿了。这天气还有点凉,她嗷地跳了起来。   “林然然!你敢拿水泼我?!”林丹丹怒气冲冲瞪着林然然。   林然然放下桶,哼了声走向林丹丹。林萍萍和其他女孩子见她来者不善,都不由得往边上躲了躲。谢绯哭出了声,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叫道:“然然姐!”   “咋?你跟这地主女儿有勾结?”林丹丹不肯输了阵势,挺胸道。   “松开!”林然然直接扯开林丹丹的手,把谢绯拉到自己身后。   林丹丹这阵子饿得皮包骨头,比力气根本不是林然然的对手,被林然然一推差点摔个跟头。她顿时嚷嚷起来:“你敢打人!”   “谁看见我打你了?”林然然一扫林萍萍和那群女孩子,冷笑道:“明明是你打人,我在阻止你。”   “她们都看见了!你们说是不是?”林丹丹怒气冲冲道。   可那群女孩子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眼睛纷纷看向别处。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欺负欺负谢绯可以,她们可不想得罪林然然。   林丹丹气得冲林萍萍道:“萍萍,你看见了吧!”   林萍萍咳嗽一声,劝道:“算了吧,咱们走吧。”   “不行!林然然你泼了我一身水,你得赔我一身衣服!”林丹丹怒道。   林然然斜眼上下打量她:“就你这身破衣服,你想让我赔你?行啊。你妈上次抢了我家不少点心,钱都没赔干净呢,这身破衣服就从那些里面扣吧。”   、林丹丹的妈陈爱花跑林然然家抢劫点心,到如今还在村里挑粪、扫大街,这事儿村里人人都知道。听到林然然这么说,有几个女孩子小声窃笑起来。   林丹丹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被撕下来了,顿时气疯了:“林然然!你跟那地主家坏分子勾勾搭搭,你到底是何居心!你这是跟无产阶级作对!”   “就是,然然,那谢绯可是地主家的后代,你可别跟她走得太近,会给自己招祸的。”刚才那个黑胖女也讨好地冲林然然道。   谢绯咬着下唇,低着头离林然然远了点。   林然然抄着手冷笑:“少给我扣大帽子。.□□他老人家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她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子女,我们要帮助她走到正确的革命道路上来。你们无缘无故欺负她,是在破坏人民群众的团结,你们这是反对□□说的话!”   “你你……我们没有!你不要胡说!”这年头,反对□□的话那就是反动,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女孩子一下吓坏了。   林丹丹也吓得脸色惨白,她哪些口号就是跟她哥林志鹏学的,其实压根一知半解。被林然然这么一下户,她腿都软了。   林萍萍见机最快,忙拉着林丹丹道:“其实都是一场误会,咱们别闹了,该去上工了。”   其他女孩子也纷纷跟着要溜,林然然提高了嗓门道:“要抱团闹事儿,也得擦亮眼睛看看你抱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地主家女儿怎么了?起码人家不造谣,不抢劫!”   那几个女孩子听到这话,不由得默默跟林丹丹林萍萍拉开了距离。林丹丹林萍萍都气得手脚发抖,还是没敢回头跟林然然争执,而是落荒而逃。   谢绯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边哭一边抽噎道:“然然姐,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我因为出身就低人一等,那些人都可以欺负我?我哥,我哥他干活是最卖力的,头脑也聪明,可选工人轮不到他,好活儿也轮不到他,公分也是算得最少的,这是为什么呀?!”   谢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一口气哭出来。   这是时代的悲剧。这个问题,只怕十年后连这些施暴者自己也解答不出来。林然然静静等着谢绯哭完,才把手帕递给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这一切一定会过去的。”   谢绯擦了擦眼泪,半信半疑:“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林然然坚定道:“一定会。”   拐过几条青石巷,沿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巷子往里走,巷子又深又暗,两边的房子也不是村里常见的青砖房,而是最破烂的泥瓦房。   黄泥筑成的墙面坑坑洼洼,门敞开着,房子里大白天也是一片幽暗,只有天井上头有一线天光落下来。乱糟糟扎着头发的妇女蹲在门槛边摘菜洗菜,弄得到处湿漉漉的,大门缝隙里还长着幽绿的青苔。   这本来也是一户大户人家的住宅,现在却被好几户人家占据着。谢家祖孙三人分到了最里头靠近山坡的那两间厢房,厨房都是露天的。但这里虽然简陋,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分干净。   谢三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提着个饭盒回到家里,就闻到一股久违的香味。   饭桌上居然有一盘红彤彤白嫩嫩的麻婆豆腐,还有一盘凉拌荠菜和腌萝卜丝。一见谢三回来,谢奶奶就忙把锅里热着的馒头端出来,谢绯脚步轻快地布碗筷。   谢三放下工具,洗了手才坐到桌边:“哪来的豆腐?”   “在坝上村买的呗。哥你不知道,那边的集市可热闹了,豆腐也便宜,红霞嫂借了我两升豆子换了不少豆腐和豆干呢。”谢绯开心地跟哥哥分享着见闻。   见妹妹脸上活泼明媚的笑容,谢三眉头舒展,嗯了声:“我明天会拿豆子还给红霞嫂。”   谢奶奶舀了勺豆腐放在谢三碗里:“你累了一天,多吃点。别总吃萝卜丝。”   “嗯,奶奶你吃。我喜欢萝卜丝。”谢三道。这萝卜丝的味道独一无二,他一尝就知道是出自林然然的手。   果然,谢奶奶笑道:“这萝卜丝味道是好,然然这丫头什么都做得好吃。小绯啊,下次把咱们自己拌的桔梗也送点过去给她。”   “哎,我知道的奶奶。”谢绯答应了,又问谢三,“哥,你平时进山的机会多,你知道哪一片儿的野草莓又多又好吃吗?”   谢三道:“你想吃?我明天下工给你带。”   谢三没钱给妹妹买点心,但下工时总会给妹妹带一饭盒的野草莓或茅根,有时候还会带野地瓜。   谢绯道:“不是,我跟然然约好去摘野草莓。哥,你就告诉我嘛。”   谢三眉梢一动,林然然要去摘野草莓?他说了几个野草莓多、地势平缓的地方,还道:“要小心蛇,我配的防蛇草药带在身上,……顺便带点给她。”   “嗯,她是谁呀?”谢绯故意笑道。   谢三一板脸,埋头吃饭。谢奶奶拿筷子头敲了下谢绯的头,“别拿你哥打趣儿,吃你的饭!”   ……   春风吹遍大地,田野和山上像用油彩涂抹的画一样,大片的深绿浅绿,连谢宅天井边的那棵以为枯死的树也起死回生,枝干上冒出点点嫩绿。   银花嫂说这是一棵椿树,也是一棵风水树,宅子里种椿树有护宅、长寿的好兆头。林然然原本想砍掉它种些果树的,见它活了也就作罢,还特别拜托林大关帮它修剪枯枝,重新堆肥。   院子里原本就有一块空出来的花圃,现在被林然然改成了菜地。从红霞嫂家分了几颗葱蒜苗、小白菜来种着,撒一把黄瓜种子,现在黄瓜架子上已经爬满了小黄瓜。   拔草、浇水的活儿交给了小秋和小景,自从林然然说春天里的香椿嫩叶可以做成香椿炒蛋、腌香椿等新鲜小菜,小景就每天都跑到树下观察着香椿,希望能早点尝到香椿的滋味儿。那香椿树好像也懂得小景迫切的心情,努力冒出一颗又一颗嫩芽。   因为这香椿树太秃了,姐弟三个一直舍不得摘。不过今天有了嫩豆腐,这香椿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林然然站在树下,豪气地宣布:“今天吃香椿豆腐!”   小秋小景就在树下仰头眼巴巴盼着,看林然然搬来板凳踩上去,小心翼翼掐了一把香椿芽。   “够了够了,剩下那些还得长呢。掐秃了树就真死了。”林然然看着剩下的屈指可数的香椿芽,停了手。   林然然拿出两块嫩豆腐,下水焯一遍去掉豆腥味儿。然后切碎,放在盘子里,香椿芽同样焯水后切碎,倒入酱油、盐、糖和香油拌匀,再铺在白嫩嫩的豆腐上,一道香椿豆腐就完成了。   这香椿豆腐看起来色泽白绿相间,一入口香气曼妙无比,香椿香气清新,豆腐嫩滑可口。而且这香椿树可是自己亲手拔草、浇水侍弄出来的,小秋小景看着这盘香椿豆腐,表情十分憧憬而认真。配上饭甑子蒸出来的松软可口的米饭,姐弟三人就着一盘香椿豆腐吃得干干净净。   躺到床上准备睡觉时,小景还念念不忘:“香椿豆腐真好吃,明天还吃吗?”   “明天换个花样吃。吃野莓酱拌豆腐怎么样?”   “野莓酱是什么呀?比蜂蜜豆花还好吃吗?”小秋憧憬道。   林然然笑道:“那当然了。”   “那小景也要吃!”小景兴奋道。   林然然翻个身,闭着眼道:“那你们早点睡,明天姐姐给你们弄野莓酱去……”   天空湛蓝湛蓝,万里无云,阳光照射在这片山谷的上空,叶片上的露水折射出晶莹的光线。从高处看去,正片山谷里长满了低矮的灌木,灌木枝上挂满了鲜红欲滴的浆果。被阳光一烘,甜馥馥的野草莓香味就萦绕在这片山谷里,引得小蜜蜂嗡嗡地绕着野草莓飞舞。   林然然深吸一口气,胸膛里就被这甜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人的心中都洋溢着一股老农民似的丰收的喜悦:“这片儿野草莓可真多,长得也大。”   “那可不,这片地方还是我哥打猎的时候发现的。”谢绯得意道,“除了刺儿泡,还有好多树莓。你看那边还有黄色的灯笼泡。”   林然然、谢绯和红霞嫂三人都穿了长袖长裤,把袖口裤腿扎了起来,她们身上还带了谢三配的驱蛇草药。春天的蛇虫多,而且这野草莓的枝叶带刺,钩到皮肤上可够疼的。   举目看去,这片山谷里的野草莓多不胜数,她们三个怕是摘一天也摘不完一小片。   林然然分派道:“那我们各分一片地儿,挑好的、结实的摘。”   三人分头行事,林然然挑了一片阳光最好的地,这边的野草莓个头大,一个个如同晶莹的小圆宝石,看着十分喜人。   这野草莓学名叫覆盆子,它花期漫长,开花时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野草莓花,等到春风吹过,漫山遍野又被鲜红的覆盆子点亮了。   野草莓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山上、坡地、田野、路边随处可见,甚至乡下人的屋前屋后都长满了。农村的孩子门都是吃着它长大的。   鲜红圆润的野草莓最为常见,味道也最香甜。而黄色的灯笼泡呈心性,个头有鸽子蛋大,空心,口感软绵绵的没啥吃头。   一种白色的野草莓最罕见,口感结实而且味道甘酸,不像普通的红野莓容易压坏,这种白色野草莓放上一天口感仍然新鲜。   除此之外,还有树莓。树莓颜色分为橙红、橙黄等几种,个头有大有小,味道格外好,还有股香味。树莓一般长在山坡上,数量比野草莓要少很多。一旦发现一棵树莓,那绝对是孩子们争相抢夺的目标。   摘野草莓也是门技术活,野草莓娇嫩无比,用劲儿大了就会捏破草莓挤出汁水。特别是熟透的野草莓,轻轻一碰就会从枝头滚落。   熟透的野草莓放入口中,舌头轻轻一抿就化成了酸甜的汁水。可太熟的野草莓等带回家,往往都被压烂了,未成熟的野草莓则呈黄绿色、橙色,味道硬且酸。   得仔细挑选色泽鲜红、完整且结实的野草莓,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摘离枝头,放进垫着野薄荷叶的篮子里。随着篮子里的野草莓渐渐多起来,林然然心中洋溢着老农民般丰收的喜悦。   她往嘴里丢了几个特别红特别大的野草莓,左右一看,谢绯和红霞嫂都走远了,半弯着腰认真地摘着野草莓。她定定神,从一大片野草莓旁边走去。她经过之处,枝头鲜红饱满的野草莓都消失了,而空间里却多了一小堆野草莓。   这个办法奏效!   林然然欣喜若狂,继续如法炮制,在野草莓地里穿梭而过,眨眼间,空间里就堆了许多野草莓。   把这一片熟透的野草莓都收了,篮子里也满了,林然然歇口气,准备去另外一片。   谢绯和红霞嫂已经走了过来,她们篮子里都满了。谢绯惊讶道:“然然,你这片儿的刺儿泡都没熟,另找一片把,这儿多得很。”   “行,我看到那边好多树莓,我去那边看看。”林然然笑道。   “哎。”谢绯和红霞嫂都道,“我们篮子满了,把野草莓倒进筐子里就回来。”   林然然眯眼瞧见那片山坡下,一大丛树莓如同橙色的小灯笼,在枝头闪烁。这树莓产量稀少,营养却十分丰富,而且比野草莓更适合制作成果酱和各种甜点。   在后世,她做树莓冰淇淋的时候没少在超市买外国进口的树莓。就那么一小盒,就得好几十块钱呢。   她摩拳擦掌地向那片山坡走去,冷不丁一个小孩儿窜到她前头。 第71章   林然然险些被撞着,一把拉住这小孩,笑骂:“铁蛋儿,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铁蛋跑得气喘吁吁:“然然姐,有两个人找你。”   “找我?什么样的人?”林然然疑惑道。   “不知道,我爸就让我赶紧来叫你。”铁蛋道。   林然然只好冲红霞嫂交代:“嫂子,我家里来了客人,你们摘着,我回去看看。”   “哎,那你回吧。今儿差不多了,我们再摘一篮子也回了。”红霞嫂答应着,把装满的篮子递给铁蛋,问道,“你自己跑来,弟弟妹妹咋办?”   铁蛋道:“我爸看着哪,他今儿下工早。”   “嫂子,今儿我做饭,你不用急着往回赶。”林然然背起装满野草莓的一个大篓子,跟铁蛋一块往家里赶去。   紧赶慢赶跑回家,还没进门口就看见台阶前坐着两个山民打扮的人,脚边放着两个大背篓。一见林然然,那矮个少年就开心地站起来:“阿姐!”   “阿布!”林然然惊喜地叫道,提了一路的心也放了下来,“怎么是你?”   跟阿布一起的妇人也忙站起来,有些拘谨地道:“你就是上次跟阿布买蜂蜜的客人?”   “这是我阿妈。”阿布高兴地介绍着。   林然然笑道:“那快请进,进门再说。”   阿布和他妈妈都被这间古朴漂亮的宅子震惊了,坐在雕花椅子上浑身不自在。特别当林然然端上一壶薄荷茶,还有点心的时候,阿布都惊呆了。   阿布的妈妈金朵忙制止林然然继续忙活,先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阿布爸爸时常会弄到一点蜂蜜,可惜在集市上都卖不出价,只能换点米粮度日。上次阿布居然能带回家那么多东西和钱,把家里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干了什么坏事。等听说这些东西都是一个阿姐换给他的,一家人都很感激。   特别是得知林然然还要蜂蜜和草果,他们家人更激动了。山民的生活物资主要来源于打猎和寻找山货,现在阿布的父亲躺在床上,母亲金朵大部分时间都要照顾父亲,操持家务。阿布年纪还小,父母也不放心让他进山。自从阿布的父亲腿受伤后,一家人都断了生计。   现在得知林然然要长期收他们的蜂蜜和草果,还给钱,一家子都激动不已,又看见了活路。   阿布家住在高山上,在家门口就能找到草果等香料,加上他们又找到了一个蜂巢,就一刻不停地赶紧给林然然送来了。   阿布从背篓里掏出一个大陶罐,这次蜂蜜已经滤了出来,澄清透亮,足足有五斤。另外还有不少山货,阿布一一说给林然然听。   “阿姐,这里有三斤半草果,一斤野生花椒。这串菌子是送你的,还有一包粿子。”   草果和野生花椒品质都很好,那串菌子用草根串着,晒得干干的。这些还罢了,林然然打开那包粿子,眼睛骤亮。   “神仙豆腐!”只见那粿子用一片大叶子包着,呈绿色的豆腐状,按上去有些弹性,闻起来透着一股特殊的青草香。   这股味道林然然绝不会认错,她曾经去江西的古镇旅游,那边的招牌特色就是神仙豆腐,味道形状都跟这粿子一模一样。   阿布不解道:“阿姐,什么豆腐?”   “这是不是用一种树叶做的?”林然然激动道。   金朵接口道:“没错,我们山上长着一种树,用这种树叶子揉烂了就可以做成粿子。山上有很多这种树。“   林然然按耐住心里的狂喜,问:”那你能告诉我这种树长什么样吗?”   阿布和金朵仔细地把神仙树的样子跟林然然描绘了一遍,阿布还从篓子里拿出一根带叶的树枝:“这根就是。我拿来垫罐子的。”   这根树枝长得有些像茶树,墨绿色叶片边缘有很深的锯齿形。林然然大喜过望。这种神仙豆腐在饥荒年间可是救命的粮食,有了这神仙豆腐,就算村里半年不发粮食,她也饿不着了。   林然然留阿布和金朵吃饭,金朵温柔而坚决地道:“不行,他阿爸腿伤了,得赶回去做饭。而且晚了山上有野兽,不安全。”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这些东西我该给你多少钱?”林然然道。   金朵道:“我们一向换东西,你看着给吧。我们是朋友,我相信你。”   很多油滑的贩子也会说这句话,可金朵和阿布有着一模一样的清澈眼睛,坦然地看着林然然,让人相信他们说这种话是发自内心的。   林然然被这种朴素的信任感动了。阿布一家人生活在高山上,很少用钱,林然然上次给的五块钱,已经足够买药治伤了。所以这次他们不要钱,仍然愿意换东西。   林然然想起自己空间里还有些没换完的物资,干脆把铝饭盒、肥皂之类的搬出来让他们挑。   果然,金朵看见这些眼睛都放了光。她挑了五块肥皂,两双胶鞋,一卷针线,一个暖水壶,阿布要了一个饭盒。林然然又给他们称了十斤小米,两斤白砂糖和一斤盐。   金朵不安道:“这些太多了,我们带来的东西够换吗?”   五斤蜂蜜和三斤草果,要是放在黑市上就能卖二十多块了。但是她们未必能换到这么多东西,毕竟胶鞋、饭盒和暖水壶都是走俏货,没有工业票都换不到。   林然然觉得这个价格对彼此都合适,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她偷偷从空间里拿出两根大骨棒,两包鸡蛋糕和一包水果糖放进阿布的背篓:”这大骨棒熬汤喝,对伤口恢复好。“   金朵和阿布更是感激得不行,允诺还能找到蜂蜜的话,一定第一时间给林然然送来,这才离开了。   ……   等客人离开了,林然然捧着那罐子蜂蜜喜滋滋地想,真是才瞌睡就有送枕头的。做野草莓酱,蜂蜜的口感比白糖好多了,而且白糖生痰上火,蜂蜜却滋养润肺,二者的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林然然打了一大盆井水,把一篓子野草莓倒进木盆里,坏掉的野草莓、野草和杂物一下子浮了起来。漂洗干净后把野草莓沥干水分,倒入一个干净的盆子里。   阿布送来的蜂蜜呈金黄透明的琥珀色,倒入红艳艳的野草莓里,别提多好看了。林然然按照比例倒入足够的蜂蜜后,又挤入了半个柠檬汁,搅拌均匀。   不一会儿,盆子里就渐渐多出了一层鲜红的野草莓汁。把野草莓连着汁水一起倒入铁锅,小火熬得起泡,厨房里就弥漫开一股令人沉迷的香甜味道。   林然然拿着个木棒用力在锅里搅动着,野草莓的果胶渐渐熬了出来,水分也渐渐少了,再搅动的时候就会感受到一股阻力。   林然然双手握紧木棒用力搅合着,没一会儿额头就冒了汗,手臂也酸得抬不起来了。不过看着锅里的野草莓酱红艳艳亮晶晶,林然然就又冒出一股力气,用力搅和起来。   等到大半锅草莓汁浓缩成小半锅的野草莓酱,木棍上的野草莓酱粘稠得滴不下去时,林然然这才熄了火。   她从空间拿出五个玻璃罐,用沸水消毒后晾干,把草莓酱小心地装进去。一个玻璃罐恰好一斤,小半锅草莓酱装了五瓶还有剩。   林然然摸了摸下巴,从空间里拿出一袋糯米粉来,准备做一个很久没吃到的美味。   天边出现了晚霞,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也终于从田里出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里赶,惦记着家里的热汤热饭。   红霞嫂和谢绯也满载而归,背着沉甸甸的篓子回了林然然家。才进门,就闻见了一股从没有闻过的甜香,嘴里顿时分泌出口水来。   ”然然,你做啥好吃的呢?“红霞嫂忙放下背篓,跑进厨房一看。   喝!好家伙,厨房里满满当当挤着铁蛋铁牛小秋小景四个孩子,林大关都坐在灶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嘴里还塞得鼓鼓的。   ”你们吃啥呢?这香!“红霞嫂道。   林然然笑道:“我熬了锅果酱,这不,做了几样点心,你们也来尝尝看,试试味道。”   谢绯一眼看见那些点心,就惊喜道:“真漂亮!”   案板上摆着一盘子松软的发糕,但这发糕被切成整整齐齐的三角形薄片,中间夹着红艳艳亮晶晶的野草莓酱。这发糕的构思来自果酱三明治,松软的发糕配上酸甜的草莓酱,口感出乎意料地好。   糯米糕条口感Q弹,咬上一口,酸甜的草莓酱就淌了出来,中和了糯米的黏糯腻味。   红霞嫂和谢绯吃得连连点头:“这果酱就是用咱摘的野草莓熬的?这个能成,肯定好卖!”   林大关闻言道:“卖啥?”   “你管呢!去去去,带孩子回家去!我在然然家有事儿,很晚才回去!”红霞嫂嫌弃道。   林大关总觉得自己老婆有啥事儿瞒着自己:“你们又想干啥?我听听咋了?”   “走走走,快回去!别吃了!”红霞嫂推着林大关出门,把个憨厚汉子弄得一头雾水。   林然然笑眯眯道:“等等,这果酱花卷刚出锅哪!”   一锅漂亮的草莓酱花卷热腾腾香喷喷,林然然装了几个递给铁蛋,父子仨就这么被赶回家了。   红霞嫂把门关紧,这才回到厨房,卷起袖子道:“还等啥?赶紧忙活起来!”   红霞嫂和谢绯又摘了足足两大背篓的野草莓,这下可有得忙活了。   三人各自分工,最细心的谢绯负责清洗野草莓。她们摘的树莓也不少,谢绯还把树莓单独挑拣出来放在一处,仔细漂洗干净野草莓上的浮沉和杂物。   野草莓酱在锅里咕嘟着,需要一刻不停地搅拌,避免糊锅黏底。林然然示范一遍给红霞嫂看了,她就接过去交办起来。红霞嫂干惯了农活,力气大,干得比林然然利索多了。   谢绯把最后两盆洗好的野草莓送进来,林然然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把野草莓捣烂,加入蜂蜜搅拌均匀,这个办法讨巧了点,熬煮出来的树莓酱味道居然也没有什么区别。   树莓酱的制作则更麻烦一点。每颗树莓都要去掉蒂,树莓的个头特别小,这可是一门精细活儿,还好谢绯有足够的耐心,愣是处理好了大半盆的树莓。   树莓的口感更酸,林然然调整了好几次配方才总算达到完美的口感,制作出了一小罐的橙黄色树莓果酱。树莓果酱口感偏酸,有一股比野草莓酱更奇妙的风味。   三个人忙活了很久才把所有的野草莓都用完,一共做出了二十三瓶野草莓酱。   腌制野草莓剩下的汁水冲一些白开水,就是酸甜可口的野草莓汁了。三人喝着野草莓汁歇口气,一起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野草莓酱颜色鲜红,冷却之后变成了半凝固的布丁状,在亮晶晶的玻璃瓶里漂亮得像艺术品。   “这漂亮,我咋舍得吃啊?都舍不得卖了我。”红霞嫂捧着果酱瓶子爱不释手道。   谢绯捧着瓶子若有所思,忽然道:“然然姐,有纸吗?”   林然然找了一张纸给她,谢绯写了一张简单的标签”野草莓酱“。她的字居然很好看,端正娟秀:“写上名字,别人看见了才知道咱们卖的是什么,这样更好卖。”   林然然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起来:“没想到你还挺有商业头脑。”   谢绯抿嘴一笑,羞涩道:“我自己瞎琢磨的,这标签行吗?”   林然然笑道:“行,人家看见了肯定爱买。”   红霞嫂道:“野草莓酱,野草莓野草莓,这名字不行。你想啊,这野草莓漫山遍野都是,人家听了肯定嫌咱这东西不值钱。”   红霞嫂的想法代表了大众的普遍思维逻辑:野草莓是不值钱的东西,我怎么舍得花钱买呢?   谢绯问:”那该叫什么?草莓酱?“   “那不是骗人吗?我吃过草莓罐头,这跟草莓也不像哇。”红霞嫂否决了。   林然然琢磨了下,笑道:“野草莓在西方叫做覆盆子,那就叫覆盆子酱?”   谢绯想了想点头:“这个名字好听。”   “那就叫这!”红霞嫂拍板道。   林然然找了张牛皮纸,裁成二十来张长方形小纸条,让谢绯写了标签,贴在果酱瓶子上。   深黄色的牛皮纸十分古朴,上面写着四个娟秀的楷体字:“覆盆子酱。”旁边还写了一行小字:酸甜可口,营养丰富。玻璃瓶擦得亮晶晶,里头果酱红艳艳,这样一来,这果酱看起来就十分高大上了。   红霞嫂捧着果酱瓶子,再一次发出灵魂的拷问:“咱这果酱要是放在供销社,那得卖多少钱啊!”   “是了!”林然然一拍脑袋,“忘了定价。咱这果酱得卖多少钱才合适?” 第72章   这覆盆子酱做好了,包装也弄好了,定价倒是让几人好好伤了一回脑筋。   红霞嫂道:“咱们这野草莓也不要钱,就是蜂蜜费钱。一瓶卖个一块?”   林然然笑道:“嫂子,你也太小心了。蜂蜜跟白糖差不多价儿,一瓶草莓酱里有二两蜂蜜呢,一块钱哪有赚头?”   谢绯道:“一瓶两块?”   红霞嫂搓着手道:“那太贵了,人家舍得买吗?供销社一个罐头才两块哪。咱们这果酱还是不值钱的野草莓做的,人家肯花这钱买?”   红霞嫂和谢绯说来说去都没主意,还是冲林然然道:“然然,咱们俩也没咋进城不知道价儿,你常常在黑市上打交道的,你来定吧。”   林然然看着手里的覆盆子酱琢磨开了。根据年前黑市上的价格,白糖一斤一块六,一个罐头的价格炒到了两块五到三块,一瓶加了蜂蜜的草莓酱价格自然也不能低于全是糖水的罐头,可价格定得过高又不容易卖出去。   林然然拍板道:“就照着罐头的价儿来。一瓶三块,咱们这覆盆子酱可比罐头实惠,又能冲水喝又能当糖吃,还不值三块钱吗?”   要是人家嫌贵,那就再便宜个五毛呗。何况现在是卖方市场,林然然不怕卖不出去。   林然然又道:“这罐头是咱们三个一块儿做的,抽成比例就按433怎么样?”   红霞嫂和谢绯都坚决不肯。她们俩只是卖卖力气,这方子和蜂蜜都是林然然出的,之后林然然还得负责把罐头卖出去,承担的风险已经够大了。   林然然也没有坚持。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要是按照433的抽成来卖她真的没赚头。三人商量之后,决定林然然抽六成,红霞嫂和谢绯各两成。   但是谢绯还有些不安:“然然姐,嫂子,其实我出力最少,我应该拿少一点儿的。”   这话其实是真的,论出力红霞嫂更多些,这是林然然有心照顾谢绯。但是红霞嫂在换鸡蛋上还有一份收益,也就愿意多照顾照顾谢三的妹妹,何况她也喜欢谢绯这个小丫头。   林然然和红霞嫂都道:“没有的事儿。这摘野草莓的地儿还是你哥告诉的呢,你干活儿又细心,这是你该得的。”   红霞嫂又掰着指头算:“这儿有二十瓶果酱,一瓶三块二十就是……六十块!我的妈呀,我这一晚上就能赚十二块!”   谢绯也十分激动。按照一瓶覆盆子酱三块钱的价格来说,每卖出一瓶她就可以分到六毛钱,这可是她哥在地里一天的公分!有了这些钱补贴家用,她哥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么一盘算,她们连觉都不想睡了,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恨不得现在就上山把剩下的野草莓全摘回来。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厨房里笑声一下停了,红霞嫂用气声问道:”这会儿会是谁啊?“   谢绯吓得面容失色:”不会是知道咱们要做果酱去卖,稽查队来抓了吧?“   ”那不能!“三人一下子跳了起来,红霞嫂抱起果酱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谢绯六神无主,忙成一团。   林然然忙道:“别慌!你们先把果酱藏好,我出去看看。”   林然然从空间里拿出一把菜刀,小心地向门口靠近。这时候月亮高高挂在天上,依稀看得见点影子,林然然凑在门缝里看去,只见一个高高的黑影子站在门口,又敲了敲门。   稽查队不可能是这动静,林然然松口气,道:“是谁?”   “我。”   是谢三找来了。林然然长长地出了口气,打开门。   谢三手里的煤气灯映照着林然然白皙娇俏的脸,像初夏夜里悄然绽放的茉莉花,她从门缝里探出头去,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晚来?吓了我一跳。”   谢三的心上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气息都乱了:“我……我来接小绯。”   “是了,我差点忘了。”林然然敲了下自己脑袋,笑着叫道,“小绯,是你哥来接你回家了!”   厨房里闹老鼠似的动静一下停了,谢绯跑了出来:”哥,是你啊!“   红霞嫂跟在后头,也抱怨道:“谢三你可吓死人了。真是,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是稽……”   林然然用力推她一把,红霞嫂赶紧捂住嘴,差点说漏嘴了。   谢三的视线在三个女人脸上掠过,心知肚明三人肯定又在干些什么,不过他没问,只朝谢绯道:“回家吧,奶奶担心你了。”   谢绯吐吐舌头,冲林然然道:“然然姐,明早还是老地方。”   兄妹俩一前一后地走了,红霞嫂也打着哈欠回家了。林然然把门拴紧,却没有急着睡觉,而是进入了空间。   空间里堆着许多野草莓,都是林然然偷偷收进来的。这些野草莓仍然保持着最新鲜的状态,野草莓上沾着的露水都还没干。而且没有灰尘、野草跟着进入空间,这些野草莓都很干净。   林然然重新开锅,把野草莓都熬煮成了野草莓酱,足足装了三十瓶,用光了空间里存的玻璃罐。看来,接下去她得想办法购买一些玻璃罐了。   做完了这一切,林然然体力消耗巨大,又饿了。她用野草莓酱做了个果酱三明治,再拿新鲜的野草莓榨了一杯野草莓牛奶,吃饱喝足,整个人都惬意得如在云端。   这么美味的覆盆子酱,一定会卖得很好!   小秋和小景不知道这覆盆子酱所蕴含的巨大商机,但是他们都爱上了覆盆子酱酸酸甜甜的口味。   林然然履行诺言,做了野草莓酱拌豆花给他们吃。上次在坝上村收的豆花,从空间里拿出来仍然新鲜,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白花花颤巍巍的豆花,浇上一勺鲜红酸甜的野草莓酱,再放上几颗鲜红欲滴的新鲜野草莓,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更别提那绝顶的口感了。   林然然尽情尝试着覆盆子酱的各种搭配和吃法。可惜很多西式点心都不能在乡下拿出来,她做了也只能在空间里自己品尝。   不过覆盆子酱真的很百搭。不爱喝牛奶?加一勺。不爱喝稀饭?加一勺。嫌馒头没味道?抹一勺。连白水里加上一勺覆盆子酱,都甜滋滋酸溜溜,让人喝了一杯还想下一杯。   这是被林然然养娇气了的小景才有这种想法,在其他孩子,比如铁牛铁蛋眼里,一切食物只能分为好吃和更好吃。   而这覆盆子酱简直就是绝顶的美味。蘸着玉米面馍馍他们都能一口气不歇地吃下去四五个!   红霞嫂怕孩子说漏嘴,只给他们吃过一次,就不再给了。连林大关也不知道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到底是在干些什么。   谢三隐约猜出了一点,不过并没有干涉。他知道林然然的为人品性,不担心她带坏自己妹妹。只是见谢绯常常在林然然家留饭,就在休息时进山打了一些野味给林然然家送去。   他现在没有能力追求自己心仪的女人,就更不想让她看轻。哪怕她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就在谢三决心从此淡掉那份心思时,林然然却主动找上了他。   在下工回家的小路上,林然然堵住了他。   “谢三哥!”林然然轻快地叫道。   谢三嗯了声,跟她拉开距离。这条路走的人少,但被人看见他们站在一起,还是会传出闲话的。   林然然对谢三这幅样子都习惯了,先拿出一个油纸包道:“你上次给我家送来的那只兔子,我做份果木熏兔肉。喏,这里是一腿,送给你和谢奶奶加餐。”   谢三知道自己不接是不行的。他接了过去,问道:“谢绯呢?”   “她在我家呢。”林然然笑眯眯道,“你不用担心她,她在我家吃完了。你看看这熏兔肉合不合你胃口,我费了好大的功夫做的。”   谢三单刀直入:“有什么事直说吧。”   “……”这个人真是硬邦邦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林然然被他噎了一下,只好笑道,“的确是有个小忙要你帮。”   她拿出一枝有些枯萎的树枝:“我在找这种神仙树。谢三哥你打猎的时候常常进深山老林,有没有见过这种树呢?”   谢三接过去看了看,这种墨绿色的树叶近似茶树,没有什么特征,在深山里并不好发现。   但林然然一脸期待,他话到嘴边就变了:“我下次留心找一找。”   那就是没见过了。林然然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打起精神,“那就拜托你了。找不到也没关系,反正这种树应该是很少见的。”   谢三点点头,忽然拿出一个蒲包递给林然然。   林然然接过来打开,惊喜道:”桑葚!我最喜欢桑葚了!你从哪儿摘的呀?我们村都没见着桑树……”   谢三早走远了,只留下一句:“叫谢绯早点回家。”   “喂!都不听人家把话说完的。”林然然跺脚。她还想问问哪里能摘到桑葚呢,桑葚酱也特别好吃!   林然然回家后把谢三的口信如实转达,可惜谢绯可不想回去。   谢绯挽着袖子,包着头发,坐在院子里洗野草莓,挑树莓梗,速度飞快而熟练。红霞嫂则热火朝天地搅合着锅里浓稠的野草莓酱,要不是关紧了门窗,那香甜的味道能飘出半里地去。   林然然给她们严格规定了卫生标准,头发必须包起来,防止头发掉进野草莓酱里,野草莓要洗干净,不能有一丝杂物。做野草莓酱前要洗手,一切器具都要用开水消毒……毕竟是吃进嘴里的东西,一切都要做到最好。   自从给覆盆子酱定价后,红霞嫂和谢绯就跟被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背起大背篓上山摘野草莓了。谢三又告诉了她们几个没人知道的地点,那儿的野草莓多得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这些鲜红的果子在谢绯和红霞嫂的眼里就是钱啊!跟钱比起来,摘野草莓的那点儿辛苦完全不值一提!   红霞嫂和谢绯每天辛辛苦苦埋头摘野草莓的时候,林然然也在疯狂地往空间里收野草莓。没几天下来,那些山谷里的野草莓就被林然然收得差不多了。不过野草莓熟得快,她今天收完了,明天又是一片鲜红。   收够了野草莓,林然然告诉红霞嫂和谢绯,自己找到了别人供应野草莓,谢绯和红霞嫂只需要负责在家制作野草莓酱就成。   洗草莓、加蜂蜜、熬酱,这些程序红霞嫂和谢绯都渐渐熟练起来,没有林然然看着,也能做出味道一模一样的野草莓酱了。   在红霞嫂和谢绯忙着熬草莓酱时,林然然也没有闲着。   她在寻找神仙树。 第73章   自从上次吃了阿布送来的神仙豆腐,林然然就一直在试图寻找神仙树。这些天在摘野草莓的时候,他趁机走遍了甜水村的山谷、山坡和一些野地,却都没有发现神仙树的踪迹。   中途阿布一家又送了一次蜂蜜,给林然然带来了一个线索:”我阿爸说,这神仙树也叫二翅六道木,斑鸠鸟喜欢在树上筑巢。”   “阿布,谢谢你!”林然然大喜,又关心道,“阿布,你爸爸的腿好些了吗?”   阿布欣喜道:“有钱买了药,阿爸的腿好多了。阿爸还说,他知道好几个大蜂巢,等他腿伤好了就去打蜂蜜给阿姐送来。”   阿布这次送的蜂蜜足足有八斤,换了林然然不少鸡蛋和物资,林然然还送了他一瓶野草莓酱,高兴地背回家去了。   林然然也很高兴,神仙树上有斑鸠鸟,这样找起来就容易多了。要是能找到神仙树,她就再也不用担心打饥荒的事了。林然然拜托了经常上山打猎的谢三,然后暂时丢开这件事情,专心熬制覆盆子酱。   时间很快就到了星期一。   林然然把小秋小景托付给红霞嫂,让红霞嫂和谢绯继续忙活野草莓酱——现在没有林然然看着,她们也能单独熬制了。   林然然一大早就带上东西搭车进城。   好久没有进城了,才走进城门林然然就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氛。上次进城还是在过年之前,虽然那时候的城里也是灰扑扑的一片,可还有一股人气在,而且热热闹闹的,人们脸上还带着希望。   可现在路上见到的人,却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而且急匆匆的低着头往前跑,好像在躲着什么。   林然然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四处打量着,就见到前面一群人乌压压地冲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吼叫着各种口号,拿着各种武器。   林然然看着那些人气势汹汹地冲自己冲了过来,一时间吓得呆住了。她干了什么?她还没开始卖东西呢,这就暴露了?   这时,身后一阵大吼,又一群人从她身后冲了过来。两帮人马挥舞着武器冲向对方,一下就把林然然淹没了。   “啊!”林然然尖叫着抱住头,棍棒击打的风声就从她耳边掠过,同时她还被人推来搡去,眼看着就要被踩到地上。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抓住林然然的手臂,她被拖进了一个带着清爽味道的怀抱里,挡住了那棍棒。   林然然的脑子顿时成了一锅粥,被那人往边上拖去。   那个怀抱一下松开了,俊美的凤眼少年正怒视着她,白衬衫的肩膀上还有个明显的痕迹。   刚才是顾裴远救了她……   见林然然傻愣愣的,顾裴远抓住她的肩膀大声吼道:“你傻了吗?看着那些人冲过来也不躲?!“   ”关我什么事啊,那些人突然冲过来,我也吓了一大跳好不好!”林然然委屈道。   “笨死了。”顾裴远气不顺。   “你才笨!那些人在干什么啊?”林然然抱怨道,那两帮人大的就是青年,小的才十几岁,居然拿着武器互相殴打,手臂上还缠着红色蓝色的带子,嘴里喊着各种口号。好好的街道上一派兵荒马乱,居然没有稽查队来维持秩序。   顾裴远冷冷地扫过人群,“一群蠢货。”   看来这十年真的开始了。   林然然心有余悸,又忍不住好奇地看了顾裴远一眼。   这个时代的青少年几乎都投入在这场狂热的运动中,顾裴远却完全没有参与,反而隐隐透着不屑。他一手抄在口袋里,白衬衫一尘不染,清冷而疏离,与街道上群魔乱舞的狂热人群泾渭分明,完全游离在外。   目光落在顾裴远肩上那个痕迹上,林然然才想到他刚才替自己挡了一棍子,不知道受伤了没有:“你肩膀……没事吧?”   “没事。”顾裴远示意林然然提着的大篮子,“东西没损坏吧?”   林然然赶紧低头检查了自己带来的大篮子。   没想到顾裴远会在城门口等着接她,还好她把一些东西放在大篮子里,而不是图方便都藏在空间,否则她还真不好向顾裴远解释。   还好,篮子里的鸡蛋、草莓酱罐头都没有坏。   林然然低头检查篮子的时候,顾裴远趁机偷偷活动了一下痛到麻痹的胳膊,在林然然抬起头的时候立刻又恢复了面瘫脸。   林然然把篮子重新盖好,笑问:”你是特地在这里等着我的吧?“   顾裴远耳根一红,哼道:“谁在这里等着你,我带顾元元来吃早餐。顺路经过,正好碰到你而已。”   林然然眼神一亮:“元元小胖子也来了,他在哪儿?快让我见见他,我给他带了可多好吃的!”   顾裴远:“……”   顾裴远一脸不爽地把林然然带到了国营早餐店。只见顾元元正独自坐在桌子边吃包子,小短腿晃悠得可欢快了。一见到林然然,就嗖一下滑下凳子,炮弹一样冲过来扑进她的怀:“姐姐,姐姐!我可想你了,姐姐!”   “乖,姐姐也想你了,让姐姐看一看,你又胖……哦不对,长高了没有?”顾元元奶呼呼地在怀里撒着娇,还这么嘴甜,林然然的心都要化了。   顾元元一听,立刻挺胸抬头,收紧肥肚子,踮起脚,期盼的看着林然然。   “姐姐,我……我长高了吗?”顾元元差点摔着,又赶紧站直了努力抻长自己。   林然然:“嗯……”   顾元元长没长高林然然没看出来,但过完这个春节,他整个人越发横向发展,脸都圆了一圈,像只肥嘟嘟的小橘猫。   林然然沉默了半天,谨慎措辞道:“嗯,长得高了。”   顾裴远握拳抵住唇,忍住笑。   顾元元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冲他哥哥道:“我就说我长高了,臭哥哥还总说我胖,坏哥哥,骗纸!”   “对,你哥哥最坏了。”林然然跟着落井下石。   顾裴远:“……”   顾裴远冲林然然道:“先吃早餐,你想吃什么?”   林然然忙道:“我不饿。这里的东西挺贵的,回家吧。”   顾裴远不理她,转身就向窗口走去。   “喂,真的不饿!”林然然嫌弃这里的东西太贵,虽然口味不错,可是她空间里都有,为什么要浪费钱和粮票呢?   可顾裴远已经掏出钱和粮票,打了豆浆和包子过来,还有一盘小菜。他记得上次见到林然然就在吃包子,她应该喜欢吧?   林然然只好端起豆浆喝了几口。今天忙着赶车进城,她一口水都没喝。热乎乎香醇的豆浆下肚,她顿时舒服不少,肚子也觉出饿了。   她又拿起一个包子吃起来,这包子皮很喧软,而且刚出锅热腾腾的。   顾元元有特别多的问题和悄悄话,叽叽喳喳地跟林然然说。林然然一边吃包子一边分心跟顾元元聊天,不小心吃到了一个肥肉丁,顿时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怎么了?吃到沙子了?”顾裴远紧张道。   “不,不是……”林然然强忍着恶心把肥肉吞下去,苦着脸道,“这里面有肥肉。”   顿时,旁边桌子上的几个人都回头看着林然然,一脸见鬼的样子,这年头有谁会嫌弃肥肉的?   顾裴远问:“你不吃肥肉?”   “不……不,可能是早上坐着牛车晃晃悠悠的,有点反胃了。”林然然摇头。记得第一次她把包子里的肥肉丁留在桌上,可是惹得不少人侧目。对于现在的人来说,见到一点油星都恨不得舔光,她可不敢当着顾裴远的面把肥肉丢掉。   “姐姐不可以浪费,肥肉好吃!”顾元元强烈推荐,他就最喜欢吃肥肉的。   林然然又咬了一口包子,结果又吃到了一个肥肉丁!   林然然满脸菜色,要吐不吐,内心苦不堪言。   她从小就吃不了肥肉。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吃肥肉,肥肉炼油剩下的猪油渣脆脆的就很好吃,五花肉里的肥肉她也可以接受一点,但这种包子里的肥肉丁就令她觉得很恶心了。   国营饭店的包子用料扎实,里面切成小方块的肥肉丁蒸得透明了,油汪汪的,一口咬下去那口感简直了……林然然肚子里又不缺油水,吃到这种肥肉丁只会觉得更恶心。   看来是真不喜欢肥肉。记得第一次见到林然然的时候,她就把包子里的肥肉全丢在桌上。见她这表情,顾裴远皱眉道:“吃不下就吐出来。”   林然然闻言正要吐,顾元元义正言辞地背诵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就你能!就你能!林然然眼泪狂飙。   顾元元完全看不出他林姐姐的内心戏,还在边上鼓劲儿:“姐姐不要浪费,加油一口气吞下去。浪费了,哥哥会打屁股。”   \\\"……\\\"林然然跟顾裴远对视一眼,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吓得把肥肉咕嘟吞了下去。然后泪汪汪的端起豆浆喝了好几口才把那反胃的感觉压下去。   顾裴远耳根通红:“顾胖子,我现在就打你屁股!”   顾元元哇一声假哭起来:“浪费的是姐姐,为什么要打我的屁股!哥哥坏,哥哥每次都这样呜呜呜……”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吃就是了,姐姐没有浪费。”林然然的脸都皱了起来,苦巴巴的看着这包子。她这个表情像只挑食的小猫,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然后小猫试试探探地伸出爪,准备向讨厌的食物再次进发。   顾裴远板着脸,把盘子伸过去:“你把肥肉挑到我的碗里,我吃。”   林然然眼睛一亮,然后故作矜持道:“你不嫌弃啊?”   顾裴远道:“有什么可嫌弃的?”   林然然喜滋滋的,用干净筷子把包子馅儿里的肥肉丁一个个挑出来放进顾裴远的碗里。   顾元元这才不哭了,仰着头看着两个人的动作,眼神亮晶晶的,他刚想举手就被顾裴远按下脑袋:“你不准多吃肥肉。再吃就成猪了。”   林然然把肥肉丁全挑干净了,顾裴远就端起来一口吃了,然后冲顾元元道:“现在可以了吗?”   顾元元突然大哭:“哥哥都不吃我剩下的包子皮,说我脏!哥哥偏心哥哥坏!呜哇啊啊啊!”   顾裴远:“……”   林然然:“……”   林然然不知道怎么地不敢跟顾裴远对视了,低头吃着没有了肥肉丁的包子。顾裴远也别过头去,耳根又不自觉的红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还是顾元元道:“小秋和小景怎么不来玩?”   林然然笑道:“他们在家里呢。等有空再带他们来。”   顾元元可惜道:“我都准备了好多好吃的给小秋小景!叫他们来嘛,要跟他们玩!”   “乖,下次,下次好不好?”林然然哄着他。   顾裴远道:“吃完了,该去上学了。”   “呜……然然姐姐来了,今天请假嘛~”小胖子蹭到林然然怀里撒着娇。   “上学?”林然然奇怪道。   顾裴远道:“早就开学了,去上学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倒是。”林然然拍拍自己的脑袋,太久没有上学了,她都忘了现在早就开学了。   顾元元跟小景同岁,正是上幼儿园的时候,可她的弟弟妹妹却还是每天待在家里。想到这里,林然然就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   “不对呀,元元要在这里上学吗?”林然然奇怪道。   顾裴远抱起顾元元起身:“嗯,走吧。”   顾元元疯狂挣扎,无奈挣不开他哥的手臂,先是装哭,继而嚎啕大哭。   林然然劝了两句,顾裴远道:“他天天装病不去上学,没有毅力。不能由着他来。”   顾裴远这话说得没错,林然然只好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了。   顾元元见林然然都不帮着自己,绝望了,趴在顾裴远肩膀上装死。   临安县城虽然小,却也有一个师驻扎着,因此有一个军队的子弟托儿所。这个托儿所设在一个大院里,设施居然还不错,有几个阿姨看着。   里面的孩子从两岁到六岁不等,而且这些孩子出生家庭应该都不错,穿着带花边的小围裙,一个个干干净净,至少不像外面的小孩子那般面黄肌瘦。   可顾元元却不想进去,一直哼哼唧唧地哭。顾裴远都要发火了,还是林然然赶紧拿块糕点哄他,哄了半天他才答应进去。   被阿姨抱进去的时候,还眼泪汪汪地冲林然然直招手:“姐姐你等我放学,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还给你带了礼物。”   “好,我知道了,你乖乖的去上课。”林然然心疼了。   顾裴远看着弟弟进去了,眼神里也有一丝心疼。朝林然然道:“回家吧,奶奶在家里等着你。”   两个人一起沿着街道向家里走,不过回家的路上没有了顾元元当润滑剂,顾裴远又不吭声,气氛就有了一丝丝的尴尬。   林然然只好自己找话题问道,“元元为什么在这里上托儿所?”   顾裴远道:“他上小学还不够岁数,容易被欺负。”   “不,我的意思是他怎么回到了临安县城来上托儿所?这条件肯定比不上你们家呀。上这儿的托儿所,还不如留在家自己照顾。”   顾裴远沉默着。   林然然有点尴尬,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方便回答的话,没关系。”   顾裴远避重就轻道:“其实他已经认字了,只是在家里没有其他孩子,他一个人寂寞。干脆送到托儿所,还能认识一些朋友。”   可是顾元元明显不喜欢这家托儿所呀。林然然憋在心里没有说话。   两人肩并肩走着,顾裴远提着林然然的大篮子,林然然空着手在他身边,这画风看起来就像是一起回娘家的小夫妻,要是在甜水村不知道会引来多少注目。   不过现在路上可没人有心思注意他们,路上全是一伙一伙冲来冲去,喊着口号,闹着文斗武斗的小年轻。   顾裴远把林然然推到路边里,自己挡在她身侧,一脸漠然往前走。顾裴远这种镇定如常的情绪也让林然然安心下来,仔细看去,路上的其他居民都是贴着墙根走,那群武斗的小年轻也不会主动攻击普通路人,大家维持了一种奇怪的平衡。   林然然又看了眼帮她提着篮子的顾裴远,心里不免有种奇怪的感觉,来到这个世上后,一直是她在为弟弟妹妹遮风挡雨。可每次遇到顾裴远,自己都成了被护着的那一方。   没多会儿,他们就回到了顾家。看着这熟悉的小洋楼,林然然心里涌上一阵亲切。   一敲门,门就立刻被拉开了,顾奶奶披着件毛线披肩,一个劲儿道:“然然可算来了,来了就好,快进来,让我看看。然然又长高了,更漂亮了。怎么两个弟弟妹妹没有带来?”   林然然笑眯眯地一一答道:“是啊,我又长高了。弟弟妹妹在乡下,怕他们淘气,我一个人带不过来。”   顾奶奶惋惜道:“怎么又不带来?有什么淘气的,我就盼着看两个小孩子来,家里有小孩儿才热闹!”   顾奶奶又冲顾裴远道:“我说了今天然然来,别把顾元元带去上学。你怎么还是送去了?”   顾裴远道:“他太淘气,您一个人看不住他。”   “怎么?奶奶您身上不舒服吗?”林然然听到这话忙关心地问道。   “哪有不好。”顾奶奶道,“我身子好的很,就是咳嗽了几声。”   顾裴远也不跟她争辩,而是把背篓放在一边。   林然然忙道:“奶奶,我给您带了一些礼物。”   顾奶奶埋怨道:“你这孩子又带东西来做什么?我说了,你空手来,我就很高兴了。”   林然然笑道:“就是一些乡下的特产,让您尝尝鲜。”   林然然把自己带来的礼物一一拿出来,摆满了桌子。   林然然今天带来的东西可不少,全是乡下的新鲜特产。三十个新鲜的鸡蛋,一袋新麦面粉,自己院子里种的南瓜,新鲜野菜,腌黄瓜扭,还有一罐野草莓酱。   其他点心都算了,顾奶奶拿起那捆新鲜的马齿苋道:“哎哟,这多少年没尝过了。小时候我常常跟哥哥姐姐下田边摘这个吃,真想这个味儿啊。” 第74章   林然然拿出一包新鲜的野草莓,道:“您瞧,还有这个。”   那野草莓是林然然临进城时从空间取出来的,新鲜水灵,红艳艳的看着格外喜人。顾奶奶喜道:“还有这个!裴远,你也来看看,打小儿你就住在城里,怕是压根没见过这些。”   顾裴远纹丝不动坐在一边喝茶,凉凉道:“这不就是野草吗?”   “臭小子!”顾奶奶作势揍他,道,“你就是没吃过苦,被你那个妈惯坏了。你爷爷当年长征的时候什么野草树根没吃过?你爸打小儿也是苦过来的,就你和元元被养成一身少爷脾气。”   林然然还是第一次听到顾裴远爸妈的事,有些好奇。不过顾奶奶没有说下去,命令顾裴远:“快把这几样收起来,等着元元回来吃。这野果子元元根本没吃过,回来见着一定乐死了。”   林然然笑道:“这野果子到处都是,城郊就有。可以让顾裴远带元元去摘呀。”   顾奶奶笑道:“他?他那个臭脾气,每天必须洗澡,衣服脏了一点都要立刻脱下来换。让他去野地里摘果子,那可不是要了他的命了?”   林然然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顾裴远正好走到她面前拿东西,闻声凤眸扫过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昂头走了。   林然然吐吐舌头,跟顾奶奶小声道:“生气啦。”   顾奶奶跟林然然使眼色:“别理他。他就是这别扭性子,这是喜欢才故意跟你找茬儿呢。”   顾奶奶声音没压着,顾裴远脚下一绊差点跌地上,把东西送进厨房后半天都不出来了。   林然然走进厨房的时候,就见到顾裴远站在水池边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她拍了下顾裴远的肩,笑道:“你在这儿面壁呢?”   顾裴远猛地往边上一躲,搞得林然然有点郁闷,像是自己非礼了他似的。   顾裴远深吸口气,平复了点才道:“你进厨房干什么?”   林然然道:“我做饭啊。”   顾裴远皱眉:“你是客人,没有让你下厨的道理。勤务兵一会儿就来。”   林然然笑道:“我跟奶奶说好了,今天由我露一手。别跟我瞎客气了。”   林然然熟门熟路的拿出擀面杖和案板,洗干净手系上围裙,开始做手擀面。一边还絮叨着:“这可是刚磨的新麦,做面条别提多好吃了。我昨天做了一顿手擀面,小秋和小景都吃了足足两大碗,吓得我给他们煮了一锅酸汤消食……”   顾裴远没出去,靠在一边看着林然然忙活。少女清甜的嗓音像春莺呖呖,说着柴米油盐也不让人觉得厌烦。   林然然把面粉倒在案板上,中间挖出一个坑,一点点地往里面加水揉匀。林然然的手上黏了面粉,冲顾裴远道:“你来帮我加水。喂,你发什么呆?”   只见顾裴远盯着自己出神,林然然不自觉摸了下脸,疑惑道:“我脸上脏了?”   顾裴远微微一颤回过神来,面不改色指着脸颊:“这里。”   林然然蹭了一下脸颊,本来干净的脸颊上顿时多了一抹面粉。顾裴远扯平嘴角,这才道:”你刚才叫我干什么?“   林然然道:”帮我加水。你拿着水瓢,我叫你加水的时候就倒一点点下来。“   “明白。”顾裴远拿起水瓢,严阵以待。   林然然一边揉面一边笑道:“不用这么紧张,这个很简单的,小秋都常常给我帮忙。”   ……   看着案板上一坨黏糊糊的面糊,厨房里陷入了沉默。   顾裴远机智道:“午饭吃面疙瘩吧。”   林然然指着门口:“门在那边。” 第75章   在顾裴远的捣乱下,一袋新面粉全用上了,擀出了满满两大盆的面条。林然然把吃不完的面条裹上面粉,这样能多放两天。   顾奶奶差点笑坏了,看着这满满一案板的面条:“得,这接下去两三天都得吃面了。”   “都是顾裴远害的,让他加点点水,他半瓢都下来了!”林然然抱怨道。   顾裴远难得露出窘色,辩解道:“是你让我再多加点水的。”   “笨死了!”林然然把顾裴远早上的话原数奉还。   顾裴远面无表情:“你脸上有面粉。”   “哪里?”林然然闻言赶紧摸自己的脸。   “这,还有这。”顾裴远比划着。   林然然跟着抹自己的脸,最后成功地抹了一脸花。顾裴远嘴角一勾,心满意足地走了。   林然然把带来的野菜处理好,炒了一碗酸辣马齿苋,又切了腊肉和青椒,做了青椒炒腊肉和木耳黄花菜两样浇头。等端出去的时候,发现顾裴远从肉联厂买了一份卤牛肉,也切了摆盘。   中午顾小胖子没回家,只有林然然、顾奶奶和顾裴远三个人。饭桌上摆着酸辣马齿苋,腊肉炒青椒、木耳黄花菜还有卤牛肉,另外摆着一大盆过水的面条。   新磨的面粉擀出的面条颜色不是雪白的,但是香得不得了。而且口感劲道,配上美味的浇头,顾奶奶吃得赞不绝口。顾裴远不说话,闷不吭声的已经吃了两碗,又开始夹第三碗。   “来,然然你多吃点儿。每次上门还要你下厨,真是辛苦你了。”顾奶奶一个劲儿地给林然然夹牛肉。   林然然捧着碗笑道:“奶奶,我够了,您也多吃点儿。”   顾奶奶笑道:“哎,好好,我也吃。这马齿苋的味儿真好,也新鲜!真是好多年没吃着了。你这马齿苋炒得真好吃。”   林然然笑道:“是您现在吃得好了,偶尔吃一次野菜才觉得新鲜。”   顾奶奶道:“真的,我们那时候吃马齿苋都是下水烫烫就吃了,也没啥调料,觉得又酸又涩。你做的马齿苋就顺口多了。”   林然然笑道:“那我以后多给您送点野菜?我那儿还有晒干的马齿苋,剁碎包包子可好吃了。”   “那感情好。”顾奶奶乐呵呵的,吃了一口马齿苋,忽然咳嗽起来,赶紧拿手帕捂住嘴。   顾裴远立刻放下筷子过去给顾奶奶拍背,林然然也倒了杯水给顾奶奶,紧张道:“奶奶,是不是我辣椒放重了?”   “没,咳咳……是我老毛病犯了。”顾奶奶摆摆手,咳嗽了半天才好,笑道,“我这些天都没胃口,还是你做了这顿饭我才多吃了两口。”   林然然向顾裴远投去询问的目光,顾裴远摇摇头。林然然只好笑道:“那奶奶您吃这个木耳黄花菜,清热的。”   饭后,顾奶奶去午睡了。   林然然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出来时就见顾裴远等在客厅,冲她道:“客房收拾好了,你可以去午休。”   “不了,我有点事要出去呢。”林然然笑道。   顾裴远眉头微皱:“你去哪?”   “随便逛逛。”林然然道。   顾裴远眼神落在她手边的篓子上:“出去逛还要带篮子?”   “我上次住在招待所认识一个大姐,挺照顾我的。我给她带点乡下的新鲜菜。”林然然扯了个由头。   顾裴远那双凤眼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了眼,林然然顿时有种被人看穿而无所遁形的感觉,仍然挺挺腰十分理直气壮:“不行吗?”   “那你走吧。”顾裴远点了点头。   林然然赶紧提着篓子往外走,结果顾裴远也跟了出来,不紧不慢走在她边上。   林然然怒道:“你跟着我干嘛?”   “这条路是你的?”顾裴远施施然反问。   林然然:“……这倒不是。”   外头仍然是一派兵荒马乱,打架的人好像又换了一批,激情却丝毫不减。顾裴远走在外侧,不紧不慢,时不时还能反应飞快地挡开飞来的板砖。林然然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跟顾裴远同路,有顾裴远在外头挡着,要不她非被板砖爆头不可。   两人相对无言地穿过两条街,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广场上。顾裴远停下脚步,道:“我去那边找朋友。”   这边看来没有骚乱。林然然安心道:“嗯,那我走啦。”   “你早点回家,奶奶会准备晚饭。”顾裴远淡淡道,冷不丁加了一句,“刚才两条街动乱最多,超过六点甚至有械斗。晚了,你自求多福吧。”   林然然:“……干嘛说得那么吓人啊?我会早点回来的!”   林然然回过身,道:“对了,元元几点钟放学?我可以顺路去接他。”   “五点。”顾裴远道。   “嗯。”林然然摆摆手,见顾裴远白衬衫一尘不染,长身玉立,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像一副画似的。   她后退两步,又摆摆手,道:“走啦!”   转身跑了几步,她忍不住又转头,凤眼清冷的美少年仍然站在原地,忽然一笑,也冲她摆了摆手。   林然然差点摔着,忙转过头,这次头也不回地跑了。跑了几步转过街角,挡住了顾裴远的目光,这才放松下来。   她拍拍自己的脸,烫得厉害。路过百货商店她忍不住走了进去,在橱窗前照了照自己。只见橱窗里的姑娘穿着不合身的蓝布工装,两条乌油油的辫子都散了,刘海儿也乱糟糟地在额头打着卷儿。   刚才她就是用这幅尊荣在顾裴远面前晃悠的?怪不得顾裴远眼底总憋着笑!林然然哀叹一声捂住脸,觉得自己窘得不行,心里乱糟糟的,脸颊滚烫。   看柜台的大妈拿尺子敲敲柜台:“哎哎,买不买东西啊?不买别挡在这儿!”   林然然放下手,悲愤地一拍桌面:“有没有化妆品?!”   ……   化妆品是没有的,小布尔乔亚思想更是要不得,英姿飒爽五尺枪,不爱红装爱武装!林然然被大妈灌了一脑袋红思想,这才掏出几样护肤品来。   蛤蜊油,雪花膏,小蓝铝罐的擦脸霜,可选性实在少得可怜。其中蛤蜊油最便宜,小的三分大的五分,一盒十二个。   林然然对蛤蜊油并不陌生,乡下人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的在地里忙活,弄得手脚皴裂,脸上起皮,别的舍不得买,这蛤蜊油又滋润又便宜,家家户户都会备着。爱美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会买一个,每天上工被晒得皮肤发黑,往脸上抹一点,多少是个安慰。   可林然然是从后世来的,见识过那么多护肤品,怎么看得上蛤蜊油?没得挑,她只好选了小蓝管的擦脸霜,一个大的五毛钱。   这些日子红霞嫂和谢绯上山下地的摘野草莓,都吃了不少苦头。林然然心念一动,买了三个。   付了一块五毛钱,林然然把两个擦脸霜装进包里,一个当场打开。撕开一层锡箔纸,那股熟悉的童年味道就扑面而来,膏体白白的,抹一点到脸上,双手匀开,又香又软。   卖出三个擦脸霜,大妈的态度也好了,举着镜子给林然然照。等林然然擦完脸,她打量着道:“小姑娘长得还挺清秀嘛。咋?看上谁家小伙子了?”   “我没有!”林然然哭笑不得,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双含着笑的凤眼,登时岔了气,咳嗽得面红耳赤。   “得得得,大妈是过来人,你急啥嘛。”大妈收了镜子,又凑到一边跟同事闲聊去了。   林然然拍着胸脯好容易顺过气,只觉得手里的小蓝罐跟个烫手山芋似的。她暗暗警告自己:瞎想什么呢,顾裴远跟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   林然然干脆把小蓝罐往包里一塞,眼不见心不烦。她拿出个头巾包住头脸,走出百货商店的大门拉住人问了下,就往一条偏僻的街去了。   这片儿地方都是老建筑,青砖墙上搭着木阁楼,古色古香。可惜被墙上的大幅标语和楼上晾着的蓝工装、化肥袋子破坏了风景。   好些人或坐或站在墙角,另外一些穿着不错、面黄肌瘦的人在游荡着,寻找自己的目标。林然然刚走进去,一个小个子青年就窜上来:“要皮子不?上好的皮子,做马甲手筒皮褥子,一冬天冻不着!”   “马上入夏了,谁还买皮子?”林然然忍不住笑道。   “哎哎,别走啊姑娘!”那青年还缠着,语气急切,“你要是想要皮子,我折价卖你!这上好的狐皮,你瞧瞧,做个坎肩儿多好看!”   ”好看也穿不出去啊。“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林然然闻言还是忍不住瞟了眼青年怀里露出的一小块白皮毛。   青年察言观色,小心地掏出来一小块:”你瞧瞧这皮毛,这花色!“   林然然上手摸了一把,那青年忙抽回去:”不买可不能摸啊,这个贵着呢!“   林然然嗤地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白兔皮子充狐皮卖我,我看起来很好骗?“   ”嗨,遇上行家了。别走别走,我这皮子便宜卖你,十块!八块,别走啊……“这青年估计是遇上啥难事儿了,直缠着林然然不放,可惜林然然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她坦白道:“我真不买皮子,我自己还想卖东西哪。”   “哟,你想卖点啥?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哪!“青年来了兴趣。   ”不劳您大驾了。”林然然塞给他一个小纸包,笑道:“都是在这街上混饭吃,咱们各卖各的,谁也别妨碍谁。成吗?”   那青年打开纸包一看,是两根黄澄澄地瓜干,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赶紧小心翼翼塞进怀里:“成成,上道儿。”   青年不再骚扰林然然了,还给她找了个板凳坐着,占了块好地儿,这才走了:“有事儿招呼一声!”   林然然松口气,耳根总算清净了。那小纸包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她准备了挺多,里面就两根地瓜干,说贵不贵,做这种顺水人情也够了。不过这是在对方识相的情况下,要是找茬,她还有别的应对。   林然然坐着观察了一会儿人群。这儿没有去年那条黑市热闹,卖的东西种类也少。而且她坐了半个小时,卖出去的都是吃食。她身旁有个老汉卖面粉,卖到了五毛,还没一会儿就被抢光了,连装面粉的口袋都被买走了。   林然然记得去年黑市价,面粉一斤只要两毛三。才过完年就翻倍了,看来价格还要涨。   再看客户,来这儿的人个个面黄肌瘦,穿得倒还体面。开口都是问:“有面粉吗?”“大米有没有?”“鸡蛋有没有?”   林然然心里有底了。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连着问了几个人,都是失望摇头,叹口气正要离开黑市,却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   男人摆摆手:“小姑娘,我不买布。”   “我也不卖布。”林然然笑道。   男人想给家人买点吃食,可惜找了一条街都没找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还缠着他,他无奈道:“小姑娘,我只想买点精细粮给家人补补身子,你这儿能有?”   只见面前这小姑娘莞尔一笑,虽然包着头脸,那双眉眼弯弯,还是十分令人心悦:“我这儿没有精细粮,但是有果酱,您要吗?”   “你说啥?!”中年人激动得差点丢了包,怕林然然跑了似的急道:“我要我要!快给我瞧瞧,真的是果酱吗?”   “跟我来。”林然然转身走了。   中年男人会意跟上,两人走到街角牌坊的遮挡处。这儿既能让别人一眼瞧见,又能挡着他们交易的内容,是黑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地点。   中年男人眼神热切地盯着林然然的包,像看着什么金疙瘩一样。当看见林然然从挎包里掏出一瓶红艳艳亮晶晶的果酱时,中年男人咕嘟吞了下口水,激动道:“这,这真是果酱?”   “如假包换。”林然然转过瓶子,上头贴着牛皮纸标签,上头写着“覆盆子酱”,另有两行小字:“酸甜可口,美味营养。”而且扎着细麻绳,系了个精巧的结,可以直接用手拎着。这瓶果酱包装古朴简约,提出去送礼可不比供销社的那些罐头差。   中年男人这会儿完全想不到那些,而是死死盯着那瓶果酱:“这覆盆子是啥?”   林然然直接拧开瓶盖,拿根小竹签挑了一点果酱给他:“你尝尝。”   男人接过来仔细闻了闻,那酸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勾得饥肠辘辘的男人嘴里顿时分泌出口水。而且这红艳艳亮晶晶的果酱太好看了,他仔细地抿了抿,眼睛顿时大亮。   “多少钱,我要了!”男人来不及问价就直接把果酱瓶搂怀里了。   林然然伸出一个巴掌:“五块。”   “五……五块?!五块都够买十斤细粮了!”男人瞪大了眼睛。   “我这果酱不比糖水罐头好吃?”林然然也不急,“您不要就算了。”   “要,要。”男人哪舍得放手:“这城里细粮断了两个月了,我爱人和孩子饿得手脚都浮肿了,我本想寻摸瓶麦乳精的,可满黑市都没找着。”   林然然笑道:“那您买我这果酱就对了。这是新鲜的覆盆子熬的,还加了不少蜂蜜,富含维生素和糖分,营养比麦乳精强!不管是冲水喝还是抹馒头片都好喝。”   男人被林然然说得直吞口水,半点也不犹豫了,急切道:“我要两瓶!”   林然然又掏出一瓶果酱,男人掏出个手帕包,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钱和票。   男人数了两遍钱却发现不够,他摸遍了身上,拿出一根钢笔来:“小同志,我这钱才八块。这不还没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我拿这钢笔给你抵行不?这钢笔可是我在上海买的,花了十块!”   林然然爽快道:“那我怎么能占您这么大的便宜?钢笔就不用了,我看您像是在单位上班的,票应该不少吧?”   “有,有!”男人忙道,“票多着呢。你想要什么票?”   “工业票,肥皂票,布票,脚盆票,皮鞋票……都成。”林然然一口气细数道。   男人道:“我家的票本儿在我爱人那,我爱人的单位就在附近,我这就去跟她拿。你可得把果酱留着给我啊。知道吗?千万别卖给别人!”   “成,我保准给你留着。但你得早点回来,我五点之前得回家。”林然然道。   中年男人千叮万嘱,这才赶紧走了。   林然然回到墙根下坐着小板凳,那青年又凑过来了。   “怎么样?费了半天劲,结果啥也没卖出去?我说了吧,跟我合作,保管你卖得好。”   林然然瞟了他一眼,漠不关心地撑着下巴。   她虽然没卖出去果酱,也算做了个市场调查。现在黑市上精细粮价格翻番了。一瓶覆盆子酱五块钱还定价低了呢,不过林然然不打算再涨价,价格再高就不好卖了。   城里的粮食一直打饥荒,粮食为王,其余的票据都不值钱了。她要趁着这个时期,多收点工业券和罕见的票券。   盘算好了,林然然才赏给那青年一个眼神:“一个快入夏卖皮子的人,跟我吹这种牛?”   青年笑道:“看你说的。我那要不是急着用钱,我舍得贱价出皮子吗?到了北方我一转手,一块皮子我能卖到二十你信不信?“   “我猴子八岁就在这条街上耍秤杆子了,买卖这回事儿我熟!只有卖不出货的人,没有卖不出的货。你想卖啥,想找啥卖家,跟我说,我一准儿给你办得妥妥当当,不用你费半点儿心!”   “猴子?”林然然忽然仔细看了眼这青年,这不是个熟人吗?! 第76章   “你不是去年跟我收皮子的那人吗?”   “啥?”猴子也直了眼,仔细看了看林然然。   林然然把头巾扯开些,露出脸笑道:“我卖给你好几块皮子呢,你忘了?”   “哎!是你啊!”猴子一拍大腿,乐道:“原来是老相识了!”   当初在黑市上,大家也都混了个脸熟。既然是同道中人,林然然也少了两分顾忌,跟猴子聊了起来。林然然先跟猴子打听了那个卖肥皂的大姐,原来她又被稽查队抓了一次,下放去采石场劳改时伤了腿脚,从此就不再出来了,跑不动。猴子他们几个还凑了几斤地瓜干,去探望了一回。   林然然跟猴子唏嘘了一回,都感到了物伤其类。在这个年代,想要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反而成了一种罪。   林然然道:“不谈这个了,你不是在收皮子吗?怎么甩卖起来了?”   猴子挠挠头:“家里出了点难事儿,急用钱。哎,你要是肯带着我一块儿干,我保准帮你把东西卖出去。”   林然然笑道:“算了,小本生意,我自己忙得过来。”   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而且她跟猴子也不是很熟,还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林然然忽然想到一件事,道:“你真的什么都能弄来?”   猴子立刻拍着胸脯道:“那可不?你想要什么,我保证给你找到路子。”   林然然道:“玻璃罐子,你能弄来吗?就是水果罐头那种。”   猴子想了想,道:“我认识一个罐头厂的人,他肯定有门路。你要多少?”   林然然估算了一下,道:”先给我弄一百个。我不会让你白忙的。”   猴子眼睛亮了,剩下的货都不卖了,兴冲冲道:“那我现在就去找人。放心,我一准儿给你弄来!”   说完不等林然然说话,一溜烟就跑了。   真是说风就是雨。林然然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托着下巴等待目标客户。   覆盆子酱人人见了都想要,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舍得花五块钱买一瓶果酱的,他们宁愿用这些钱买十几斤精细粮,还能给家人改善改善伙食。   林然然坐了一下午,就卖出去三瓶果酱,换了十二块钱和一叠票券。意外之喜是一张皮鞋券,那个老太太说自己也不穿皮鞋,想给小孙子换点吃食,就用一张皮鞋券跟林然然换了一罐果酱。   供销社的皮鞋一双二十五块,有了皮鞋券就只要十块钱。这个价相当划算了,林然然喜滋滋地把皮鞋券收起来,她可以给自己再买一双皮鞋了。   日头渐渐往西偏移,黑市上也越来越热闹。林然然还了板凳,正打算离开,那个中年男人带着自己老婆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中年男人看见林然然的时候大大松了口气,“小同志,还好你还没走!”   林然然笑道:“我正打算回去呢。”   中年男人道:“我刚才跑去我爱人单位,结果她正好有事儿出去了,刚刚回来,我这不马上就拉着她过来了嘛。”   男人的老婆干干瘦瘦的,急切地看着林然然道:“小同志,你那果酱还留着吧?”   林然然拿出两瓶果酱:“放心,给你留着呢。”   “好,好!我这票都带来了,你看看够不够。”瘦女人赶紧打开自己的票据本子。   他们的票还真不少,有十几张工业票、三张脸盆票,林然然居然翻到一张票,愣了下。   “卫生巾票”。原来这时候已经有卫生巾了……林然然忽然想到,自己这个身体的生理期好像一直迟迟未到,但也得准备起来了。   “这个也给我吧。”林然然脸色不自在道。   “这个?哦哦,行,拿着吧。”瘦女人痛快地撕下那几张卫生巾券。反正她图省钱,用的一直是月事带。她打量了一下林然然胸前微微隆起的弧度,用过来人的语气冲林然然道,“看你年纪也差不多了。”   林然然:“……”   收下票券和八块钱,这对夫妇小心地把果酱瓶子放进了随身带的布兜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林然然也直接离开,顺路拐去托儿所接顾小胖子放学。   离放学还差半个小时,孩子们都在院子里撒欢儿,排成一排玩老鹰捉小鸡。一群穿着小围兜的小孩儿,笑声清脆,别提多可爱了。   林然然笑眯眯地扒着围栏看热闹,却没有从玩游戏的孩子里发现顾小胖子的身影。她奇怪地四下寻找,就看见院子一角,顾小胖子骑着一个小木马,独自摇晃。   一群孩子们热热闹闹,边上的顾小胖子就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林然然奇怪地看了会儿,冲他招招手,小胖子耷拉着脑袋没看见。   一个阿姨发现了林然然,走过来道:“哎哎,你谁啊?”   林然然笑道:“我是来接顾元元放学的。”   阿姨警惕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林然然道:“是他哥哥顾裴远拜托我来的。”   听到顾裴远的名字,阿姨的脸色登时缓和了,笑道:“那行,我叫元元过来。”   “哎,等等。请问元元怎么了?怎么不跟其他孩子玩儿?”林然然问道。   阿姨忙道:“他就是今天闹了小脾气,平时跟孩子们玩得挺好的。“   ”这样啊。“林然然笑笑。   阿姨把顾元元带了过来,一看见林然然,顾小胖子一下子回了精神,冲过来抱住林然然的腿:”姐姐!你终于来接我啦!我肚子饿了!“   ”你中午没吃饭吗?“林然然笑着摸摸他的头。   “当然有,元元胃口最好了是不是?”那阿姨忙道。   林然然看了她一眼,顾元元点点头:“嗯,姐姐,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走。跟阿姨说再见。”   “阿姨再见~”顾元元挥挥小肉手。   林然然牵着小胖子的手,一起向家里走去。夕阳西下,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投在地上。   “元元,你在托儿所过得开心吗?其他小朋友对你好不好?”林然然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   顾元元耷拉着小脑袋:“嗯……开,开心。就是肚子饿饿。”   “肚子饿?托儿所不是有午餐和点心吗?”林然然停住脚,半蹲下来看着顾元元道,“怎么还肚子饿?”   昨天顾奶奶告诉她,托儿所要交粮票和钱,每天中午一顿饭,下午三点还有一顿点心。就算顾小胖子再能吃,也不至于喊饿吧?   “不够吃。就是饿饿。”顾元元摸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委屈道。   见问不出别的,林然然只好掏出一小块果酱蛋糕给他:“先吃这个垫垫肚子,等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好次!”顾元元三口两口把果酱蛋糕吃掉,脚步顿时轻快起来,蹦蹦跳跳,用小皮鞋踢路上的石子儿,   走到离家还有两条路的地方,顾元元忽然激动地叫起来:“哥哥,哥哥!”   顾裴远提着一个网兜站在那儿,披着一身余晖,俊美的脸更是熠熠生光。顾小胖子倒腾着短腿冲向他,被他一把抱起来扛在肩上。   顾元元笑嘻嘻骑在自己哥哥的肩上,一大一小一起冲林然然看来:“姐姐,快点!”   林然然紧走几步追上去,跟顾裴远一起肩并肩往家里走:“你怎么也在这儿?”   “碰巧。”顾裴远十分干脆。   “……”天就是这么聊死的。林然然朝天翻个白眼,本来想跟他聊聊顾元元托儿所的事,现在也没了心情。   顾裴远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话太硬邦邦了,可他没有跟其他女生打交道的经验,何况平时那些女生一旦碰到他,都会主动开口找话题。   碰到林然然这样的坏脾气,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顿了顿,他才道:“我弄到一些新鲜吃食。”   “哎?真的?我看看。”林然然一下子来了精神,扒拉着顾裴远手里的网兜。   “芒果!你从哪儿弄来的?真有你的!”林然然激动地看着那两个黄色的大芒果。   顾裴远唇角微微一翘,果然只要有吃的她就高兴了:“我爸一个下属从南方出差带回来的。”   顾裴远这一网兜除了芒果外,还有一包杏仁和一包椰子粉,林然然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许多好吃的了:“芒果椰汁糕,芒果布丁,芒果双皮奶。杏仁可以烤饼干,打个杏汁也不错。”   这堆东西林然然已经默认是自己的了。顾小胖子跟着手舞足蹈,口水滴答:“都要吃,我都要吃!”   顾裴远抓着顾小胖子的腿,警惕道:“要是把口水滴在我头上,你就死定了。”   ……   三人热热闹闹地回到家里,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顾奶奶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饭菜。竹荪炖排骨,红烧鸡块,酸辣土豆丝,太阳蛋和一盘凉拌西红柿,另外还有两瓶冰峰汽水。   顾小胖子驾驶顾裴远去洗手了。   顾奶奶系着围裙,笑道:“可算回来了,我还想着叫小张去迎迎你们。现在街上那么乱,你们就别乱跑了。”   林然然忙道:“奶奶,您咳嗽还没好,别忙活了,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   顾奶奶笑道:“你是娇客,总得做顿好饭招待你,哪能总让你下厨啊?快去洗洗手,洗完来吃饭。”   说着,顾奶奶赶紧用手帕捂住嘴,又咳嗽了几声。   林然然只好去洗手,顾元元和顾裴远挤在水池边打打闹闹的,顾元元淘气地捧水往顾裴远身上泼,被他捏了把脸,哇地哭起来。   “你干嘛又欺负他!”林然然挤开顾裴远,心疼地摸摸顾小胖子的脸,肉乎乎的小脸都红了一片了。又嫩又软,林然然忍不住也捏了一把。   顾小胖子:“……”   三人总算洗完了手,擦手的时候,林然然凑过去小声问顾裴远:“奶奶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咳嗽得好厉害。”   “是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参加长征,睡草地又睡雨地,受寒落下的病根。除了咳嗽也没有别的大毛病,总治不好。”顾裴远皱眉道。   “这样啊……”林然然心里琢磨着那些药膳是可以治咳嗽的,不能根治,至少可以缓解一下顾奶奶的病痛。   她正想着,顾裴远的脸忽然向她压近,嘴唇眼看着就要贴上她的。   “你干嘛啊!”林然然魂飞魄散,猛地往后躲,砰一声磕到了墙上。   眼冒金星。   “好痛……”林然然捂住后脑勺,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你没事吧?”顾裴远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林然然。   “你还说……你刚才想干嘛?”林然然痛得失去了表情管理。   顾裴远慢条斯理擦干净手,道:“闻到了雪花膏的味道,想确认一下。”   “我……我才没擦!“林然然欲盖弥彰地抹了几下脸。她就抹了那么一点儿,怎么留香这么久啊?   ”那就没有吧。“顾裴远抱着顾小胖子施施然出去了。   转身时,他的耳根也忍不住红了一下。他本来只是想确定一下她脸上是不是因为抹了雪花膏才那么白的,可看到她红红的嘴唇时,他有一瞬间居然很想尝一下那味道……   林然然狠狠洗了两把脸,确定自己脸上再也没有香味后这才气呼呼地出去了。   结果一进餐厅,就听到顾小胖子绘声绘色地给顾奶奶讲她撞到头的事儿:”砰!像放鞭炮一样,姐姐的头好厉害。“   顾裴远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林然然:“……”   顾奶奶关切地看着林然然道:“然然,元元说你脑袋撞到了?撞得重不重啊?奶奶给你拿药油抹抹?”   林然然板着脸坐在离顾裴远最远的位置上,假装什么是都没发生过:“没事,奶奶,撞得不是很重。”   “臭小子!还笑!”顾奶奶拿筷子头敲了顾裴远一下,又对顾元元道:”你然然姐头撞到了,多疼啊,你怎么还在这儿乐?”   顾元元一听,心疼地抱住林然然的手臂:“姐姐,真的很疼吗?我给你吹吹就不疼啦。“   ”乖,姐姐现在不疼了。还是你最好。“林然然笑道,一边剜了一眼顾裴远。不像某些人,笑得眼睛都弯了,而且完全不加以掩饰!   接收到林然然的怒气,顾裴远好容易才把笑意压下去,道:“奶奶,我带了芒果和杏仁回来。”   “那待会儿你们切了吃。”顾奶奶笑道,“我不爱吃那个。”   顾元元道:“姐姐会做芒果点心!”   顾奶奶道:“家里还有点心,你别总缠着你然然姐做吃的。”   林然然笑道:“没关系的,奶奶。还有杏仁,我给您炖个杏汁,可以缓解咳嗽的。”   “是吗?我这是老毛病了,喝杏汁还能治咳嗽?”顾奶奶奇怪道。   林然然笑道:“等我做出来,您尝尝不就知道了吗?“   晚饭后,林然然在厨房准备着做芒果椰汁糕和杏汁的原料,顾裴远和顾元元居然又挤进来了。   顾元元捧着抹了野草莓酱的蛋糕吧嗒吧嗒吃,顾裴远则是一手抄在口袋里,道:“奶奶叫我来搭把手。”   林然然掀起眼皮,上下看他。顾裴远洗过澡了,乌黑的短发还有些湿润地搭在额上,越发唇红齿白。身上的白衬衫也是一尘不染,他就这么站在厨房里,手插口袋,然后说“来搭把手”?   被林然然盯着看了很久,顾裴远凤眸闪烁,道:“看什么?”   “看你是怎么帮忙的呀。”林然然笑笑道。   顾裴远脸一僵,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洗了洗手。   林然然无奈道:“少爷,袖子卷上去。”   顾裴远又忙把袖子卷起来,这才道:“我能干点什么?”   对今天中午的面条心有余悸,林然然只好道:“杏仁泡好了,你把杏仁的外皮搓下来。这个活儿总不难了吧?”   “嗯。”顾裴远打定主意一雪前耻,干得十分认真。   这南杏仁个头又大又饱满,而且十分干净,一看就是上等货。泡了一晚上,吸饱了水分,杏仁的外皮一搓就脱落下来,露出里面雪白饱满的果仁。   顾裴远正干着活,顾小胖子见了也非要凑上来帮忙:“我也要帮忙。”   “一边去。”顾裴远冷酷道。   顾元元抢着道:“我都看懂了,我也要帮忙!”   他的小肉手眼看就伸进盆里,顾裴远忙抓住他的手,结果他另只手抓着的蛋糕扑通一下,掉进了盆子里。   蛋糕渣渣遇水化开了,跟鲜红的野草莓酱一起乱糟糟地泡在杏仁里。   顾裴远:“……”   顾小胖子转头就跑:“我出去陪奶奶玩儿!奶奶奶奶!”   顾裴远眼神凝重地看着这盆杏仁,这时林然然催道:“杏仁剥好了就端过来,我要磨杏仁汁了。”   顾裴远“嗯”了一声,没动。   林然然奇怪地走过来:“这么久还没弄好吗?我看看。”   她往盆子里看去:“……顾、裴、远。“ 第77章   顾裴远果断否认:”这一次不是我,是……“   “不是你还是谁啊?你不会想说是元元干的吧?”林然然一脸鄙夷。   顾裴远:“……”   那盆杏仁被蛋糕和果酱弄得乱糟糟的,林然然越看越气:“你就会帮倒忙,你是不是故意的?现在弄成这样该怎么办?你说!”   “倒掉,重新泡一盆好了。”顾裴远只能低头认错,说着就端起盆子准备弥补自己的过错。   林然然忙拦住他:“大少爷,你还真是……有你这么浪费的吗?”   顾裴远无奈道:“那要怎么办?”   林然然道:“捡出来,洗干净。”   顾裴远:“……”他低头看着盆子里那乱糟糟的东西,光是看着他就觉得胃里有些不适,林然然还要他捡出来洗干净?还不如杀了他!做梦!   十分钟后,顾裴远青着脸,把一盆洗干净的杏仁递给林然然:“满意了?”   “哼,放那儿吧。”林然然忙活着切芒果。   芒果对半切开打上花刀,用勺子把果肉一块块挖下来,剩下的一片果核上还沾着不少肉,林然然叫了一声顾元元,顾小胖子就哒哒哒跑进来,把果核啃干净了。   顾小胖子双手抓着果核,吃得一嘴一手,还好穿着个小兜兜,要不衣服也得弄脏了。   顾裴远看得嫌弃死了,皱起眉头:“顾胖子,你怎么这么脏?”   “芒果好粗,我不脏!”有林然然在身边,顾小胖子都敢顶嘴了,还拉着林然然问:“姐姐,我脏吗?”   “呃……”看着顾小胖子一嘴黄黄,林然然选择转移话题,扎起一块芒果给顾裴远:“你尝尝这芒果甜不甜?”   鲜黄香甜的果肉送到嘴边,顾裴远垂眼看去,林然然的手指纤细雪白,干净指甲剪成圆润的弧形,他的喉结忽然动了一下,低头咬走了果肉。   林然然:“嗯……你,你去把杏仁磨一下,我要做椰汁糕了。”   顾裴远乖乖走到一边,一口小磨盘已经准备好了,他开始磨杏仁。顾裴远手臂上的肌肉薄薄一层,但是紧实,力度十足,转动磨盘又快又稳。   林然然把椰汁糕做好,放着晾凉,转头去帮顾裴远的忙,就见顾裴远已经磨好了一盆杏仁,雪白的杏仁汁在盆子里荡漾,散发着杏仁特有的清苦香气。   林然然一拍脑袋,懊恼道:“我忘了告诉你,那一小碗糯米也得放进去的。”   顾裴远淡淡道:“我已经加进去了。”   ”啊?“林然然端起那盆杏仁汁仔细检查,发现杏仁汁磨得很均匀,不由得更奇怪了:“我还打算做好椰汁糕就来帮你,没想到你这个大少爷居然还会磨杏仁汁?还知道要加糯米?”   顾裴远走到水池边洗手,淡淡道:”小时候外婆常做杏汁官燕,我见过。”   林然然道:“你外婆是广州人?”还是有钱人。   顾裴远洗手的动作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周身笼罩了一股落寞之意。好在林然然忙着用纱布过滤杏仁汁,也没有追问。   杏仁汁倒进纱布里拧一遍后,剩下的渣渣加入水再拧一遍,一盆雪白清澈的杏仁汁就出现了。倒入砂锅,放在火上大火煮开后转成小火慢炖。   林然然找出糖罐打开一看,十分满意,这冰糖颜色微黄,晶体清澈干净,是上好的□□糖。用刀背把冰糖敲下几小块。   顾裴远盯着那糖,眼神一动。林然然就发觉了,挑眉道:”想吃?“   顾裴远肩膀一僵,不屑地转开脸。   林然然道:”明明就很想吃吧?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在家里每次我敲冰糖的时候,小秋和小景都会来吃的。“   不仅是她们家,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孩子们平时吃不到糖果,只能打家里糖罐的主意。这个时候的冰糖特别大块,每次要吃时就用刀背敲下一点,会落下一些小碎块和糖粉。   这时候孩子们眼巴巴地在边上央求,当妈的总会满足孩子这一点小心愿。不过乡下人的冰糖都是便宜的古巴糖,杂质比较多而且硬,长得更接近红糖,哪有顾家这么好的□□糖。   顾裴远明明就很爱吃甜食,林然然早就发觉了。林然然拈了一小块冰糖放进嘴里,清清甜甜的味道在舌头上化开,她故意满足地叹口气:“你真的不想吃?”   顾元元闻声冲了进来:”我吃我吃!“   顾裴远盯他一眼,顾元元还记得刚才闯祸了,忙拐个小弯躲到林然然身边。   ”听到吃的你跑得可真快。“林然然好笑道。   “姐姐,给我一块嘛。”顾元元合着小肉手央求道。   ”会蛀牙。“顾裴远道。   ”呜……我就吃一块……“顾元元耷拉下小脑袋。   ”好了好了,就一块哦。“林然然挑出一小块冰糖给他,顾元元立刻放进嘴里,一脸陶醉,哪里还有那可怜样儿。   林然然也吃了一块。   见顾裴远傲娇地站在一边,又瞄了自己一眼,笑着挑了块大点的:”封口费,别告诉奶奶。“   ”……成交。“顾裴远这才接过来。   顾元元已经吃完了,眼巴巴看着林然然道:”吃完了,还想要。“   ”不可以,一人一块,你吃多了会长蛀牙的。“林然然拒绝了。   挑了几块冰糖放进杏仁汁里,搅一搅,雪白的杏仁汁在砂锅里微微沸腾,香气越来越浓郁了。   顾元元立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哥哥,顾裴远温和道:”想吃?“   ”嗯!“顾元元用力点头。   顾裴远在那可怜巴巴的小狗眼神里,把糖丢进了嘴里。   臭胖子,嫁祸给我,还想吃糖?   还好杏仁汁和芒果椰汁糕做好了,成功堵住了顾元元的哭声。   三人一起把糖水点心端出去放在茶几上,顾奶奶正好遛弯回来了,看见这精致的点心赞不绝口。   椰汁糕白白润润,切成小方块,上头撒着切成小粒的芒果,果香浓郁椰汁糕软润,两者结合在一起可谓是强强联手。   杏仁汁则是清润爽滑,杏仁的微微清苦被糯米的香滑中和了,而且甜味适中,最适合顾奶奶清淡的口味。   顾小胖子不用说,对着椰汁糕吃得头都不肯抬,却不喜欢杏仁汁。他喝了一口就皱起小脸道:”有怪味儿,苦苦!“   “乖孙,那你多吃点这糕。小孩子哪懂得品这个。”顾奶奶却很喜欢杏仁汁,直夸奖:”这个好喝,也不像饭店做的那样甜。“   林然然笑道;“这杏仁是润肺去燥的,冰糖也是清火的,对您的咳嗽有好处。要是糖放多了就没效果了。除了杏仁,荸荠、琵琶、竹笋、莲藕、丝瓜这些也能清凉润肺,您平时都可以多吃。对了,要是有沙参,沙参炖鸡汤也特别好。“   顾奶奶喜道:”是吗?你小小年纪懂得还真多。“   ”这个……我今天不是出门经过药店吗?就问了问治咳嗽的法子,是药店的人告诉我的。“林然然连忙甩锅。   顾奶奶闻言更是感慨:“你这孩子真有心。也不知道以后谁家这么有福气,能有你这么个好媳妇儿。”   “咳咳咳……”顾裴远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奶奶哎呀一声,忙给他拍拍背:\"没事吧?怎么呛着了?快擦擦。\"   顾裴远头也不抬,把碗搁下径自起身:”不喝了,我上去睡了!“   ”哥哥,哥哥等等我呀!“顾小胖子嚷嚷着,一边急急忙忙往嘴里扒拉椰汁糕,可惜顾裴远头也不回就上楼了。   林然然奇怪道:“他怎么了?生气啦?”   “没事儿,这孩子脾气拧。”顾奶奶见怪不怪,拍拍小胖子的背:“慢慢吃,别跟你哥哥一样噎着了。”   吃完点心,林然然帮顾奶奶一起把碗洗了,这才上楼。   顾家有两间浴室,顾奶奶带顾元元去洗澡,林然然就占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洗澡。太久没有接触到浴缸了,林然然泡得浑身骨头都软了才舍得出来。   她这次带了自己的衣服,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才出门就被顾元元拉住手。   顾元元被洗得白白香香的,像个糯米团子,穿着一件天蓝色套头小睡衣,拉着林然然的手道:“姐姐,去我房间,我有好多吃的给你!”   林然然笑道:“今天太晚了,等明天……哎!”   顾元元生拉硬拽,把林然然拖进了他房间里。   顾元元的房间装饰得很童趣,床上铺着天蓝色床单,灯光温馨明亮。一推门,顾裴远背对着他们正在换衣服。   他裸着上身,少年的轮廓已经十分劲瘦修长,肩宽而腰细,一双腿十分修长。闻声,他回过头来,半边侧脸教科书一样深邃俊美。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双凤眼微微睁大,流露出受惊的光。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林然然掉头就走,直接冲进自己房间把门反锁了。   走廊外传来压低的怒吼:”顾元元!“   ”奶奶,奶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追赶着往顾奶奶房间的方向去了。   林然然拼命往脸上扇风,刚才那个背影还是清晰地在她眼前不断浮现。现在身材就这么棒了,长大后还得了?这家伙要是在后世进军娱乐圈,那要伤多少少女的心啊?   清晨的街道上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可副食品店和肉联厂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人人手里都拿着篮子,提着袋子,用渴望的眼神盯着前面。   林然然打着哈欠,在街角靠着吃馒头夹牛肉。都怪顾元元,她昨天晚上到后半夜都没睡着,眼前不断回放着顾裴远惊鸿一瞥的后背。为了杜绝自己的邪念,她只好进空间干活。   她在角落两个没拆的快递箱里,惊喜里发现了二十斤白砂糖。于是把空间里剩下的新鲜野草莓全熬制成了果酱,加上先前的那些果酱,总共有一百一十斤了。   她又清点了其他存粮:白米白面各一百斤,鸡蛋八百三十个,地瓜五百斤,地瓜干四十斤。芸豆、绿豆、红小豆和黄豆共一百五十斤,花生四十斤,豆腐两板,豆渣八十斤。   白米白面才两百斤,满打满算,姐弟三人也只够吃几个月的。林然然舍不得再做点心了,于是把目光转向鸡蛋,做了八百个茶叶蛋。   这样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她才出来睡觉。一大早又趁全家还没醒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避免跟顾裴远再见面。   今年开年以来,精细粮和盐油就断了好几回,城里谣言纷传,搞得人心惶惶。今天是放粮的日子,所有人连工作都顾不上了,又一窝蜂地涌来排队。   去年大家的气色还不错,今年再进城,排队的人群的气色面目明显差了很多,一个个看起来面黄肌瘦。   林然然看了一会儿,走到一个比较短的队伍后,这些排队的主妇和大妈都拿着碗,满脸期待。林然然拍了下前面的一个大妈打听:“大妈,这里排什么哪?”   “食品厂处理鸡蛋黄哪,不要票!”大妈排得无聊正在剥毛豆,就顺嘴跟林然然聊起来。   林然然抓过一把毛豆帮大妈剥,奇怪道:“鸡蛋黄?”   大妈老道道:“你第一次来吧?食品厂经常处理鸡蛋黄,五分钱一勺,舀着卖,划算着哪。也不知道他们拿蛋白干啥。”   林然然一听就知道食品厂拿鸡蛋白做饼干或蛋糕去了,剩下的蛋黄当然只能便宜处理。食品厂的产品也太单一了,难道他们不知道鸡蛋黄也可以做出很多美味吗?林然然做蛋糕的时候也会剩下不少蛋黄,都会顺手做成蛋黄饼干或布丁。而且眼看着端午节就要到了,这蛋黄可以派上大用场呢。   林然然正琢磨着,那大妈往林然然的篮子里探看,“你买菜咋没带个碗?别说蛋黄了,你要买个豆腐、豆腐脑可咋装?”   “还是大妈您有经验。”林然然眼珠一转,笑道,“大妈,我去跟熟人借个碗,您帮我占着位置成不?”   “成!”大妈爽快道。   林然然跑出人群,在无人处掏出个保温壶,这壶足够装几百个蛋黄了。她回到队伍里的时候,大妈眼睛都看直了:“这大个保温壶,弄脏了可不值当!”   大妈显然是把林然然当成不会过日子的人了,直惋惜地看着那壶。崭新崭新的,她女儿结婚为了买个热水壶托了多少关系啊!林然然笑笑不说话,队伍不断往前挪,终于轮到她了。   “五分钱一勺,要多少?”戴着白袖套的营业员耷拉着眼皮。   林然然把热水壶放在案上:“打满它。”   “啥?!”营业员的小眼睛第一次抬了起来,“这多,你吃得完?坏了可不退!”   “我知道,打满。”林然然重复道。   “咋买这多啊?这天可存不住东西。”   “就是,她一个人买这多,吃得完吗?”   队伍后的大妈们也骚动起来,不满道:“你一个人买完了,咱们可咋办?”   “吵啥吵!”营业员喝道,随后就给林然然打了起来。对他来说鸡蛋黄卖给谁都一样,那些老娘们磨磨蹭蹭,一勺鸡蛋黄还要挑拣磨叽,林然然一口气买这么多,早卖完早回家,他乐意着呢。   这时候的鸡蛋个头小,鸡蛋黄颜色重,有黄色、橙红色,像一颗颗小太阳挤在大盆里,一勺下去能舀六七个鸡蛋黄,营业员一边舀一边数数:“二十七,二十八……满了!”   “谢谢。”林然然递出一块四毛钱,还跟营业员打听:“你们厂什么时候还有蛋黄?”   营业员道:“时不时的,看运气吧。”   林然然只好道了谢,在一众大妈的白眼和指责中施施然走了。   真不好意思,这也不能怪她,谁叫她正好需要鸡蛋黄呢?要不是怕这些大妈集体揍她,她还想再买一壶呢。   可惜除了这鸡蛋黄,早市就没有别的能吸引林然然的注意力了。她把头巾裹上,找个没人的地儿拎出一个盖着布的铁桶,往炼钢厂走去。 第78章   炼钢厂宿舍的后门仍然有几个跟林然然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贩在游荡,这些人都是抄着手假装在晒太阳,眼睛却精明地转动着,时刻注意风吹草动。   林然然靠在铁栅栏边,不一会儿,李解放就带着几个工友来了,一脸的贫下中农喜迎红军:“小林同志,你可算来了!”   “肉,快给我肉!我把票都攒好了,还有钱,我这次要打一饭盒慢慢吃!”   “我也要,卤肉卤猪肝都行,多卖我点儿!”   一群汉子把林然然团团围住,都想把钱和票往她手里塞,林然然的声音都被淹没了:”不要急,不要急……“   还是李解放维持了秩序:“都安静!你们怕引不来稽查队是咋地?”   他对林然然道:“小林同志,我们可真是盼着你来啊。这些日子单位食堂清汤寡水的,把我们馋坏了。”   “那可不。你看我们几个都是代表车间当代表来的。你有多少肉,我们都包了。”那几个青年手里都拿着大饭盆,一脸期待。   林然然笑道:“不好意思了,这次没有肉。只有茶叶蛋和下酒的酒鬼花生,还有芸豆糕。茶叶蛋涨价了,一个两毛五,酒鬼花生一斤一块五,芸豆糕一斤三块。另外还有果酱。”   “没肉啊?”对于涨价没什么人表示抗议,现在城里缺粮,黑市上的粮食一天一个价,林然然才涨价五分钱算是很良心了。可他们都很失望这次林然然不卖扣肉了。   但林然然带来的东西还是十分畅销。她准备了十斤酒鬼花生,十斤芸豆糕,一下子就被这几人内部消化了。买芸豆糕的都是会过日子的,买回家给家人孩子吃。买酒鬼花生的,则是家境宽裕爱享受。   可惜男人们对果酱兴趣不大,有两个想买个家里人,一听到价格都摇头了:“还不如买两斤鸡蛋糕,还能垫肚子。”   林然然只好放弃推销果酱了。不过剩下的二百个茶叶蛋却被抢了起来:“我们组人多,我们要五十个!”   “我们组干的活儿最累,最需要补了,我们多分点儿!”   林然然笑道:“别急别急,你们六个人,每人三十三个行不行?”   “行,这样公平。”那几个青年这才消停,数了钱交给林然然,自己蹲在一边分了起来。他们都带了饭盆,你一个我一个地往盆子里捡。这时候的人都很淳朴,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多拿。   李解放笑道:“小林同志,让你看笑话了。这些饿狼可是馋得不轻啊。这些喜糖我一直留着,就想找机会送给你。”   说着,李解放拿出了一包喜糖递给林然然。   “你结婚啦?恭喜啊!”林然然欣然道。   第一次见到李解放的时候,他为了买一包肉招待老丈人,急得差点在街上哭了。现在看见他顺利结婚,林然然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李解放摸摸脑袋,憨笑道:“这还得感谢你啊。要不是你的那盒肉,我还娶不成媳妇儿哪。我跟我媳妇儿提过你,她还特想请你到家里吃顿饭,好好谢谢你。”   “客气了,我那盒肉哪有这么大功劳。”林然然笑着摆摆手,从挎包里拿出一份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肉,“这份熏兔肉,藏好了。”   李解放眼睛一亮,赶紧藏进衣服里,小声道:“这个多少钱?”   “这本来就是用来感谢你的,现在就当是你的新婚贺礼了。”林然然笑道。   李解放忙道:“那怎么行?这兔肉可不便宜。”   “我每次来卖东西都要麻烦你,这点儿兔肉算什么?”林然然笑了。   她早看出来了,这个李解放在炼钢厂人缘很好,也有威望。要不是李解放,她在炼钢厂卖东西也不会这么顺利,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比如这次,两百个茶叶蛋眨眼间就卖完了,还不用她一个个的收钱。   六个人分完茶叶蛋,桶里还剩下几个,都送给了李解放。那些人还依依不舍地追问林然然明天还来不来。   林然然算了下空间里的蛋,笑道:“我明天还来,会跟李大哥联系的。”   年轻的工人们端着茶叶蛋高兴地跑了,准备回去跟工友一起分享。林然然怀揣厚厚一叠票据和钱,提着空桶也准备走,一个小孩儿拦住了她。   “姐姐,你要肉吗?”   林然然吃了一惊,面前这小孩儿有些脏兮兮的,脸上倒是还有点肉,十分机灵。林然然奇道:“你有肉?在哪儿?”   这小孩两手空空,冲一个方向指了指。   就见那边一个乡下汉子抄着手晒太阳,见林然然看过来,忙伸直了脖子。   林然然喜道:“那你带我过去。”   “你过去,跟那个人走。”小孩子冲那男人打了个手势,男人点点头。   林然然走过去,那中年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眼,低声道:“跟我走,别左看右看。”   说着,这男人带着林然然沿着河岸往前走,深深低着头,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等下了河岸又往前走了一段,越来越偏僻。林然然心里开始打鼓的时候,男人终于停在一片小树林前。   “肉在哪儿?”林然然有些紧张起来。   男人没理她,冲小树林里学了两声布谷鸟叫,刷地冒出好几个头,吓得林然然倒退两步。   男人冲一个包着头巾的乡下妇女道:“来了。”   那妇女面相挺凶:“来生意了?”   男人指着林然然道:“生意在这儿。”   妇女的吊梢眼看向林然然,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像是在挑剔一件货品似的。   林然然的掌心里冒了汗。她这不会是上了贼船吧?   “跟我来。”妇女伸手拉林然然。   林然然猛地甩开她的手,嚷道:“你干嘛!别碰我!我叫人来了!”   “嚷嚷啥!你不是要买肉吗?”妇女也吓了一跳,“你别把稽查队叫来了!”   “那你拉我干嘛!”林然然惊魂未定。   妇女怒道:“你买东西不用先看货啊?我带你看看肉!”   “这样啊……”林然然拍拍自己的胸口,吞了口口水道:“肉在哪?”   妇女拨开草丛,道:“你看呗。”   只见草丛里摆着几大片芭蕉叶子,妇女打开一片,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分割成一腿一腿的肉,皮也没褪,土黄色的皮毛看起来十分熟悉。   “原来不是猪肉啊?这是獐子还是什么?”林然然问道。   那女人翻了个白眼:“啥眼神儿,这是狗肉!”   ”狗肉?!”林然然看了眼那肉,那皮毛和脚爪可不是狗么。   她顿时一阵反胃,移开眼道:“我不吃狗肉。”   女人急忙道:“狗肉你都不要?这一腿三十几斤,只要十块钱。多少人抢都抢不着。“   林然然抬脚就走,心里直犯恶心。   她不拦着别人吃狗肉,但是她自己小时候养过狗,肯定是吃不下的。   “不买来干啥?瞎耽误我功夫!”那妇女骂骂咧咧道。   中年男人见林然然空手走人,忙问道:“姑娘,这狗肉可是新鲜的,我自家养了两年,今早刚杀!”   他越说林然然越是皱眉,“我不吃狗肉!”   这时,边上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试探道:“那你要鹌鹑不?”   林然然眨眨眼:“你有?”   农民从身后拎出一串用草绳捆着的鹌鹑,鹌鹑一只只都挺肥的,而且还活着。   林然然查看了一下,问道:“怎么卖?”   农民吭哧吭哧的,试探着伸出三个指头:“三毛一只。”   林然然:“……”   那农民一下子虚了,忙道:“两毛,两毛也行!”   这也太便宜了!现在鸡同肉价,一只鸡肉七毛,在黑市上能卖到一块多点。这野生的鹌鹑一只也有五两,两毛也太划算了。   林然然笑道:”这鹌鹑有几只?还有别的没?“   “有八只,还有几盘葵花籽,都是自家种的。”那农民一看就是第一次出来交易,老实巴交,也不知道推销。   林然然看了看葵花籽,那花盘沉甸甸的,每一颗葵花籽都很饱满,满意道:“我都要了。”   八只鹌鹑,三个葵花盘,林然然付了三块钱,把那老实巴交的农民激动得不行,直说:“这比我一星期赚的公分都多!”   林然然道:“你要是还有鹌鹑,记得开价高点儿,卖得出去的。”   那农民摇摇头:“这钱够交孩子的书本费了,可不敢再来了。要是被抓住是要扣公分,挨□□的。”   说完他把钱小心地塞进上衣内侧缝着的口袋里,把鹌鹑和葵花籽帮林然然装好,就埋头收拾起空筐子准备离开。   林然然莫名有种占了老实人便宜的感觉,把两个茶叶蛋偷偷塞进他的筐子里,这才走了。   莫名其妙地买了一串鹌鹑和葵花籽,林然然把东西丢进空间,向下一个销售点进发。   第一纺织厂门口,林然然对看门的大妈道:“大妈,我找孙晓蕾。”   大妈十分警惕地道:“你找她干什么?你是她亲戚?”   林然然一脸天真地笑道:“不,不是。我邻居是她亲戚,托我给她捎个口信儿。你能帮我叫她一声儿吗?”   “你等着。”大妈丢下一句话。   不一会儿,一个漂亮女郎跑了出来,急得直喘,一看见林然然眼神都亮了:“还真是你!”   那句话是林然然跟孙晓蕾约定的暗号,她一听就知道是卖蛋糕的小姑娘来了。   “走,去那边说。”孙晓蕾拉着林然然跑到没人的墙根下,又是欣喜又是埋怨,“你怎么这么久没进城?上次买了你的那几斤点心,我家人爱得什么似的。我妈还直埋怨我买少了,过年拿去走亲戚多好。”   林然然笑道:“家里有点事,就一直没进城。不知道你们还要不要点心?”   “要!怎么不要?我们宿舍成天念叨说吃了你的点心以后,吃供销社的鸡蛋糕都没味儿了。我的钱可一直攒着呢,这回肯定要多买点儿。”孙晓蕾高兴道。   林然然笑着拿出一个小罐子:”这次没有蛋糕,只有果酱。“   现在城里的粮食紧缺,但还没有到最缺的程度,林然然空间里攒的点心要卖出最高价,还可以压一压。她这一次推销的是果酱。   林然然挑了一点野草莓酱给孙晓蕾尝了尝,再给她看了罐子包装,换了个广告词:“抹馒头片,抹面包,冲水喝都成,还能美白养颜。”   孙晓蕾激动道:“我回宿舍拿钱,顺便统计下有几个人要,你等着!”   林然然坐在上回的那块大石头上,托着下巴等。   这一次,孙晓蕾出来得很快,还带着五六个姑娘。   “……”果然是不能指望女人保守秘密。   孙晓蕾笑道:“我本来是说我帮她们带的,可她们非要亲自出来问问你,上回的那些点心还有没有。”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地问道:“真的没有了?我想买两斤鸡蛋糕!”   “我想要那个饼干,太好吃了!”   林然然抱歉地笑道:“真的没了。就这些果酱,你们看看?”   孙晓蕾道:“我说没有了吧?你们还不死心。”   姑娘们有些失望,不过等看见那覆盆子酱时,一个个眼睛又冒出了光。林然然也给她们都尝了尝果酱,这一回她们没有再犹豫了。   “我们宿舍一人一罐,我自己要两罐!”   “我也要两罐,不,三罐!带一罐回家给我妈。”   还有帮着自己亲朋好友带的:“我姐一罐,我嫂子一罐,我发小一罐……”   这些姑娘都是代表宿舍来的,手头带着不少钱。每人多则三罐,少则一罐,还要帮宿舍带几罐。买得最多的是孙晓蕾,买了五罐,说要给爷爷奶奶也带两瓶补补身体。   每人每月只有一两糖票,最近城里供销社的白砂糖还一直缺货,这些姑娘见着酸甜的果酱就跟见了宝贝一样。特别是听林然然说这果酱吃了能美白养颜时,当场有姑娘又多买了一罐。   最后统计起来,林然然居然卖出了六十罐果酱,足足三百块!更别提那些票据了。   林然然跟这些姑娘换到了不少卫生巾券。这年头卫生巾券可是稀罕物,因为卫生巾是一次性消耗物资,这年头的女人还是更喜欢用月事带,可以重复使用,省钱。   不管是出于卫生因素还是心理因素,林然然都不想用那个,所以收了不少卫生巾券,够她用一阵子了。   林然然数着钱,其他姑娘喜滋滋地装着果酱。她们细心,都带了装饭盒的布兜来,果酱藏里头不容易看出来。   林然然忽然想到上次买东西最大方的那个姑娘,叫舒怡的,问道:“怎么没看见舒怡姐啊?“   其他姑娘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容都少了几分。孙晓蕾黯然道:“舒怡她爸收藏的几本古书被人举报了,红卫兵把她家抄了,舒怡也被工厂劝退了。”   “……”上次见到舒怡的时候,她出手大方,一看就是家底殷实受尽宠爱的小公主,没想到短短的几个月就物是人非。   林然然知道,在即将到来十年里,舒怡也只是第一批牺牲品而已。但是她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孙晓蕾反而安慰她:“别难过,也许等过阵子她就能回来上班了呢?”   “嗯。”林然然笑笑。   孙晓蕾关心道:“你过完年也到招工年龄了吧?今年临安城大搞生产,好多工厂要扩招呢。你要不要报名啊?”   “真的吗?”这倒是个好消息。   孙晓蕾道:“当然,我们厂就要招一批女工。你这么心灵手巧,进我们厂肯定干得好。就是报名的人肯定也很多,我帮你留意着,到时候帮你抢一张报名表。”   林然然忙道:“那谢谢你了。“   走了两个点,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着该吃午饭了,林然然从空间拿出一份热腾腾的卤肉饭吃起来,还剥了个茶叶蛋。   这茶叶蛋十分入味,口感鲜嫩,林然然吃着吃着忽然想起顾元元来。他昨天总喊饿,不如给他送两个茶叶蛋去。林然然抹抹嘴,揣了两个茶叶蛋向托儿所走去。   中午的托儿所院子摆着好几张矮桌板凳,孩子们都系着小围兜,排排坐吃饭。午饭还算丰盛,一碗菜饭,一个小花卷,还有一杯牛奶。   林然然一眼就看见了顾元元,小胖子抓着勺子,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林然然莞尔,欣赏着小胖子认真吃饭的样子。   顾元元吃得可认真了,一口饭一口奶搭配得还挺好,林然然不由得想起了小景。小景还总撒娇要自己喂饭呢,也不知道这几天跟着红霞嫂会不会闹脾气。   看着顾元元的吃相,林然然被萌得不行,恨不得有个手机能给他拍下来。   这时,坐在顾元元边上的一个黑黑的小男孩忽然伸手抢了他的花卷,顾元元忙道:“那是我的!”   那小黑皮一口咬掉半个花卷,得意地晃着剩下的半个:“唔次了,泥想咋地?”   这时,另一个小男孩又趁机抢了顾元元的牛奶,喝了好几口,还嬉笑道:“你再哭鼻子,我们就都不跟你玩了。”   顾元元揉了揉眼睛,道:“真的吗?你们跟我玩?”   小黑皮吃光了花卷,又抢过牛奶喝:“下午的点心你也得给我,我就让你跟我们一起玩打仗。”   “那,那好吧。”顾元元很渴望玩打仗游戏,点点头,“我把点心给你。”   那小黑皮拿自己糊满口水的勺子在顾元元碗里搅合了好几下,这才嬉笑着转头吃自己的饭。   顾元元苦着脸看着碗里的饭,他是个干净的宝宝,吃不下了。   一个阿姨走过来,指责道:“顾元元,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吃饭?”   顾元元低头:”我,我吃不下。“   阿姨教训道:”那你就别吃了!顿顿饭不好好吃,回家又喊饿,你这样……“   林然然再也听不下去了,怒火中烧,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元元!”林然然叫道。   顾元元正耷拉着小脑袋接受老师的批评,听到林然然的声音简直如闻天籁,飙着眼泪叫道:“姐姐!”   “乖,没事,姐姐在呢。”林然然抱住顾元元,转头看着这个阿姨,正是昨天跟林然然说顾元元在托儿所过得挺好的那位,名叫周芸。   周芸不自在地笑了下,道:“怎么这时候来接孩子了?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呢。”   林然然冷笑了一声:“我听着您刚才在批评我家孩子啊?” 第79章   周芸道:“哟,这话怎么说的?顾元元小朋友不好好吃饭,浪费粮食,我只是在教育他不要浪费粮食。”   林然然冷笑:“教育?刚才那两小子抢我家弟弟花卷牛奶,你在边上是瞎了?怎么没见你教育他们?”   周芸被说得恼羞成怒,大声嚷嚷起来:”你怎么骂人哪!你哪儿来的野丫头,闯进来就骂人。你是顾元元的家长吗?我们这可是部队托儿所,你这么闯进来信不信我叫公安抓你?!“   她凶悍无比,吓得一院子孩子都傻了,顾元元抱紧了林然然的大腿:“呜你不要骂我姐姐!我……我告诉哥哥打你!”   几个阿姨闻声赶来,连忙劝解着:“周姐,算了算了,别吵了。”   “有话好好说嘛。”   一个二十出头的阿姨道:“就是,别把孩子吓着。”   “你看她在这儿撒泼,还说我不好好管孩子?”周芸怒道。   林然然冷笑:“不是吗?怪不得我家孩子总说肚子饿,我亲眼看着这两个小子抢我家孩子的花卷牛奶的!你就在边上,怎么不管?”   周芸理直气壮道:“那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很正常,顾元元也打哭过其他孩子,这有啥的。”   其他年纪大的阿姨也和稀泥:“小孩儿嘛,好一阵歹一阵。我从食堂再给孩子拿个花卷,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这是一个花卷的事儿吗?”林然然冷笑,拨开几个阿姨,直接走向那个小黑皮,一把将他从其他孩子背后揪了出来。   小黑皮哇哇大哭起来。   其他人忙劝道:“‘有话好好说!”   周芸嚷嚷着冲过来,:”你干啥!你敢动孩子!”’   “闭嘴。”一块糖出现在小黑皮眼前,这糖果白白的,散发着牛奶的香味儿。   “奶糖!”小黑皮一下子就不哭了,吸溜着口水就要抢奶糖。   林然然早有准备地躲开,举高奶糖,冲小黑皮挑挑眉:“姐姐问你几个问题,你乖乖回答,我就把糖给你。”   小黑皮心里眼里全是奶糖,连连答应:“好,好。”   “你刚才是不是抢顾元元的花卷了呀?”林然然笑眯眯问道。   “你为难孩子干啥!有啥事儿跟我说!”周芸嚷嚷着。   其他人见林然然好声好气的,就都拉着周芸,免得她跟林然然拉扯起来闹事。   小黑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奶糖,又见林然然好声好气笑眯眯的,吸吸口水点头:“嗯,我吃了。”   “给你。”林然然把奶糖给了他。小黑皮抢过去一把丢进嘴里,咂摸着露出陶醉的表情。   林然然再看向另一个小男孩:“刚才是不是你抢了顾元元的牛奶?”   那小男孩见小黑皮回答问题就得到了奶糖,赶紧举手抢答:“是!是我!姐姐,我回答了问题,可以给我奶糖了吗?”   “给。挨打前吃点好的。”林然然扬手也丢给他一块,这才转身气定神闲地看着周芸。   “听到了?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分明是其他孩子欺负我家元元,你视而不见。我说我家孩子怎么天天回去就喊饿呢?上这托儿所我们是交了伙食费和营养费的,感情全交到别家孩子肚子里了?”   林然然一叠声地质问,打得周芸招架不得。   她嚷嚷起来:“你啥意思?我一天到晚照看这么多孩子,我哪儿看得过来啊?你这是啥意思?”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元元他家里是什么意思。”林然然持续冷笑。   周芸听到这话终于心虚起来,要是让顾家人知道了,她非吃不了兜着走:“你……你是哪来的野丫头?顾家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一号人了?这儿轮得到你插嘴吗?”   “不准你骂我姐姐!你坏!我要告诉我哥哥!”顾元元忽然爆发了,握着小拳头冲过去锤打周芸,小胖脸涨得通红,跟发怒的小橘猫似的一顿挠:“你坏!你敢骂我姐姐!”   “元元,元元听话啊,周阿姨平时最疼你了。你可别听她的,阿姨给你拿苹果吃,啊?”周芸赶紧蹲下来抱住顾元元,挤出一脸和蔼的笑哄骗道。   “我不吃你的苹果!放开我!”顾元元头一次在事物面前坚贞不屈,挣扎着用小拳头捶周芸的脑袋。   小胖子爆发之下的力气还挺大,把周芸头发都捶散了,其他阿姨又是想笑又不敢笑,都忍着过来劝:“元元,元元不可以动手打人。来陈阿姨抱你。”   顾元元扑腾着小短腿,叫道:“姐姐救命!”   林然然连忙冲上去,掰开周芸的胳膊,顾元元趁机溜下地躲在林然然身后:“姐姐,我们回家,我不上课了。”   ”好。“林然然牵起顾元元的手就要走。   周芸哪肯让她回去告状,忙拦着道:“你又不是顾元元的家长,你凭什么带走孩子?不能让你就这么带走!”   其他人也拦着,劝道:“这都是误会,先消消气,消消气再说。”   林然然冲那群人道,“你们再拦我,我就叫救命了。到时候把公安叫来,正好上公安局对质去。顾元元可是军人子弟,你们托儿所敢虐待他,不给他饭吃。”   林然然一连串的大帽子扣下来,把一干人砸傻了。其他几个阿姨连连摆手:“可不敢这么说啊,我们可没有虐待孩子!”   “没有?我家孩子的饭被抢了,你们怎么不管?”林然然质问道,“军人为国家守卫边疆,抛头颅洒热血,你们敢这么对待军人子弟!你们是不是境外反动势力渗透到我国的敌特?!”   这时,一个年纪大点的陈阿姨终于忍不住了,“周芸,你偏心你自己侄子,总让他欺负别家孩子,我早看不过眼了!”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偏心我侄子了?”周芸一下子急了。   周芸平时的人缘就不太好,大家看她家里跟园长有亲戚才忍着的。现在听到林然然扣下这么多大帽子,万一红卫兵砸上自己家门呢?登时全都不干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周芸干的那点破事抖落出来。   “你家俊俊天天欺负人,还要抢人家孩子的饭。”   “成天欺负小女孩,长大了也是个小流氓。”   “就是。小同志我告诉你,他侄子啊就是盯着你家元元欺负,元元从家里带的好吃的,全让他侄子抢了。我们管她还不让!”   周芸脸色难看得跟茄子皮似的,抖着手一个劲儿骂:“你胡说啥,你们别污蔑我!”   林然然长出一口恶气,道:“原来是你侄子,那就难怪了。你也不用说我诬蔑你,一切等顾元元家长来了再说。元元,我们走!”   “嗯!”顾元元牵着林然然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走出幼儿园门口,两人经过国营饭店,饭店门口刚好蒸了一笼发糕,热腾腾的香味飘了过来,顾元元眼巴巴看了一眼。   林然然笑道:“饿了?咱们吃发糕去,这个比花卷好吃。”   米粉蒸的发糕蓬松,上头有很多蜂窝状的小孔,又喧又软。一刀切下一大块,用干荷叶包着递过来。   林然然把发糕递给小胖子,摸摸他的头:“吃吧,小心烫。”   顾元元开心地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发糕,啊呜啊呜地啃,刚才的阴影一扫而空。   看着他乐天的样子,林然然又好笑又心疼。全家人都捧在手心的宝宝,在托儿所居然被人给欺负了,想到这林然然就觉得牙痒痒,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告状。   “咱们边吃边走,回家去。”   顾元元小短腿蹬在地上:“我不回家。”   林然然奇怪道:“为什么?”   “哥哥,哥哥会骂我……”顾元元耷拉下小脑袋。   “受欺负的是你,哥哥怎么会骂你呢?你说你这小子在家里横行霸道的,怎么被人欺负也不告诉家里?”林然然抱着小胖子,又是心疼又忍不住埋怨道。   小胖子趴在林然然的肩膀上,委屈道:“阿姨说他们没有欺负我,小朋友们只是想跟我玩,是我不听话不乖,好东西不能留着自己吃,要跟小朋友分享。”   林然然的肺差点气炸。还有这种操作!骗一个小朋友的点心,她的良心不会痛吗?怪不得小胖子不告状,小孩子本来就天真,容易相信大人的话。小胖子挨欺负了居然扭曲成小胖子的错,真是太无耻了。   林然然耐着性子,问道:“那你分享了点心,小朋友没有跟你一起玩吗?“   顾元元歪头想了想:”吃点心的时候他会跟我一起玩,吃完点心,就不让我玩了。“   林然然简直心疼死了,掏出一个茶叶蛋剥开喂小胖子吃:“那些都是坏孩子。为了吃的跟你玩,那种不是好朋友知道吗?”   顾元元忽闪着懵懂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啊呜咬掉了半个茶叶蛋。   顾裴远拐过街角,看到的场景就是林然然和顾元元两个,一大一小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下,像是流浪儿童一样可怜巴巴。   他心里一紧,快走了几步,结果就看清楚两个人哪里可怜巴巴,分明是在野餐!顾元元捧着一块比脸还大的发糕,林然然拿着茶叶蛋,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还有说有笑的。   顾裴远叫道:“顾元元!”   “哥哥!”顾元元欢快地招招手,脸颊上还带着鸡蛋渣。   看到顾裴远那双清冷凤眼,林然然和顾元元都跟看见了靠山一样,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顾元元跑过去抱着顾裴远的大腿,仰头道:“哥哥,我……”   “顾元元,你又逃课!还有你,为什么带着顾元元逃课?”顾裴远打断顾元元的话,劈头就是一顿质问。 第80章   顾裴远劈头盖脸一顿训,把伸出手要抱抱的顾元元吓傻了。   林然然忙赶上去,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教训孩子?你知道元元在托儿所受了多大的委屈吗?“   顾元元听到有人撑腰,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转头抱住林然然的大腿:“哇,讨厌哥哥!”   “就是你惯坏了他。”顾裴远见林然然还如此护短,更是皱眉:”我教训弟弟的时候,请你不要插嘴。“   顾裴远命令道:“顾元元,你过来。”   “我不。”顾元元脸上挂着泪,抽噎着直往林然然身后躲。   林然然看着他这可怜的小模样,气得冲顾裴远道:“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顾裴远充耳不闻,眼色沉了两分,语气里透出威胁:“顾元元。”   顾裴远积威甚重,顾元元可怜巴巴地从林然然身后出来,走到他面前。他背着小书包,耷拉着脑袋站在顾裴远面前,还时不时抬起小手擦眼泪。   顾裴远冷声道:“不准哭,站直了。”   顾元元抽噎着憋住眼泪,挺胸抬头撅屁股,摆了个不标准的军姿。   林然然气得狠狠把鸡蛋皮摔在地上,转头不看了。   顾裴远看着可怜巴巴的小包子,脸色没有半点松动:“你这月已经是第几次逃课了?你这么屡教不改,我只能把你送回帝都去。”   “呜哇我不要回去,我要跟奶奶和哥哥在一起!哥哥不要送我回去!”顾元元再也憋不住了,张大嘴哇哇哭,一边张着小短手想要哥哥抱:“哥哥抱……呜哇……”   “站好了,不准撒娇。”顾裴远硬起心肠,“你跟我保证,再也不逃学,也不淘气了。”   顾元元抽抽搭搭的,强行憋住眼泪,可眼泪鼻涕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外冒:“我……我不敢了,哥哥不要生气……”   顾裴远这才微微缓下眼色,伸出手打算抱起小胖子:“现在跟我回去,向老师道歉。”   林然然再也受不了了,大步跨过去冲着顾裴远道:“哪有你这样的!?不分青红皂白就骂自己弟弟!”   顾裴远的脸色瞬间又冷了几分,道:“我在教育弟弟,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不要插手可以吗?”   “家事?好,我是个外人,不配插手你的家事。”林然然被他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眼睛都有些红。   这话脱口而出,顾裴远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不由得生出悔意。   可林然然接下去连珠炮似地道:“可元元是你弟弟,你总不能任由他在托儿所受欺负却不管不顾!”   顾裴远眼底现出惊讶:“他受欺负?”   “老师纵容自己侄子欺负他,还反过来责怪元元!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带着他逃课!我不知道托儿所的人跟你说了什么,但是如果你继续把元元送回去,只会给元元造成更大的阴影。”林然然说完后退两步,看都懒得看顾裴远一眼,拎起自己丢在地上的挎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元元在背后奶声奶气地叫:“姐姐!姐姐!”   林然然满心怒气,她好意为顾元元出头,顾裴远给了她什么?不仅骂了她一顿,还嫌弃他插手自己的家事!   她胡乱抹了把脸,怒气冲冲地闷头猛走了一阵子,才觉得自己的那股怒气散了一点。   前面传来一阵骚动,引起了林然然的注意。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黑市,前面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林然然好奇地挤进人群,只见几个男人正围着一个瘦小青年,像是在打架。   那瘦小的青年被人扯着领口脚都离了地,一个劲儿地求饶:“强哥,强哥你相信我,我肯定会还你钱的。”   “不行!我都宽限你好几次了,你今天再不还钱,我就要上你家要债了!”为首的男人怒道。   “再宽限我两天,不,一天,我肯定能弄到钱还你。那些皮子是我救命的本钱,不能就这么折给你啊……”瘦小青年央求着。   “猴子?”林然然看清楚了那青年的脸,失声叫道。   林然然忙对围观人群求助道:“不能由着他们打人啊,大家伙快劝劝。”   来黑市的人都是躲躲闪闪不敢声张,而且那几个男人膀大腰圆可不好惹,都没人敢上去拦。   眼看着猴子就要挨揍,林然然忙叫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们快住手,打人犯法的!”   “打人犯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的大汉抓着猴子不放。   林然然问道:“你真的欠钱了?”   猴子叫道:“你快走,不关你的事!”   林然然本来是要走的,见猴子这么讲义气倒是不好离开了,而是道:“他欠了你们多少钱?”   “三十!”壮汉上下打量着林然然,“怎么?你要替他还钱?他是你谁啊?”   三十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林然然犹豫着,那猴子冲她叫道:“表妹,你要的东西我给带来了,你先走!我改天给你!”   玻璃瓶!林然然差点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这猴子居然真的给她弄来了?   也有可能这是猴子为了让自己帮他脱身而撒的谎。   不过那瞬间,林然然还是决定相信他一回。林然然道:”你们放开我哥,我给你们拿钱。”   “你一个小丫头,能拿出二十块钱?”他们不信地打量着林然然。   围观的人群也终于看不下去了:“人家肯还钱了,你们就放人吧。这么闹算什么?”   “别把稽查队惹来了!”   林然然拿出了一叠两块钱的钞票,数出十张递给那大汉。那汉子蘸着唾沫数了一遍,这才松手把猴子颡开:“早拿出钱不就好了?我们走。”   猴子龇牙咧嘴地扯扯自己的领口,赶紧拉着林然然走到牌楼后头:“成,你够义气。以后有什么事,我猴子赴汤蹈火!”   “不用赴汤蹈火,把钱还我就成。”林然然有些嫌弃,“你怎么欠人那么多钱?”   猴子苦笑道:“我前阵子胃口太大,吃下同行的一批皮子,本来想倒腾到北方狠赚一笔的。结果城里爆发大□□,北方收皮子的线断了,这货全砸手里了,我的那点儿家底也都压在这上头了。一家子都靠我养呢,这不就借了人家的钱……”   林然然脸色这才缓和了。看来这猴子欠钱不是因为好吃懒做,而是一次错误的商业决策。她这个忙帮得还算值得。   “你放心,你好心帮了我,我肯定会把钱还你!”猴子一口咬定,又抱怨道,“你不是让我给你找玻璃罐头吗?我给你找着了,可你这几天都没来。要不是为了等你,我能让那些人抓住吗?”   林然然不好意思道:“我这两天刚好忙活事儿呢。不好意思,我真的差点忘了。你给我弄到的玻璃罐头在哪?”   “跟我来。”猴子带着林然然穿过一条弄堂,曲曲折折的拐到一条老街上。这里都是老旧的木楼,走到一家门口,猴子敲了敲门。   一个小姑娘探出头来,看到是猴子才把门打开。   “进来吧。”猴子笑道。   进门后,只见这外厅里堆满了各种杂物破烂,挤得下不去脚,猴子却是穿梭自如,显然是经常来的。   从门厅走进去,拐过影壁,眼前骤然一亮,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这是一栋回字形的老式木楼,中间的院子十分空旷,而且天光照下来,显得十分亮堂。而四周的回廊下堆放着各种物资,上面盖着严严实实的油布,还用墨水写了标记。   猴子掀开墙角的一小块油布,抱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正是亮晶晶的崭新玻璃罐。   猴子紧张地观察林然然的表情:“怎么样?这可是罐头厂弄出来的。”   林然然拿起一个罐头检查了一遍,这玻璃罐头十分厚实,一个大约是一斤半的容量,封口也很严实,比林然然预期中的还要好。   “不错,价格是多少?”林然然问。   猴子搓搓手指,笑道:“这两箱一百个,才二十块。人家说了,你要得多,还能更便宜。”   一个罐子两毛,跟林然然预期的价格差不多。现在冰峰汽水三毛一瓶,拿瓶子去供销社还能退一毛。这罐头结实容量大,两毛挺划算了。   林然然笑着掏出二十块钱给猴子:“多谢你帮忙。”   猴子接了,道:“我跟人家熟,他预先把货支给我的,我收了钱得先给他。你那二十块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你。”   林然然点点头,又拿出五块钱给他:“这是你的辛苦费。”   “不不不,我怎么能收你的钱?你今天可是救了我。”猴子忙道。   林然然笑道:“我看你也是想做生意,手头没一点钱怎么行?拿着吧。而且我还想再要五百个玻璃罐,还得麻烦你。”   “这么多?”猴子激动道。   林然然笑笑:“嗯,不过你得保证质量。”   “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猴子一口保证。   没想到只是跑了个腿,五块钱就轻松落袋,林然然的大方出乎猴子的意料,他更想跟林然然合作了。   猴子担心她一个女孩子搬不动这些瓶子,特地跟朋友借了辆自行车,把箱子绑在后座上给林然然送回去,林然然就站在车后扶着箱子。   猴子一路上都在劝说林然然跟自己合作:“我不知道你那些好东西是哪儿来的,但你一个人这么一瓶一瓶地卖,那得卖到何年何月啊?我这儿人脉广,你把货给我,轻轻松松坐在家就把钱赚了,多好?”   林然然笑而不语。猴子这人还真是干传销的材料,他收了货肯定也是发展下线,从中抽成。不过猴子的话也有些道理,她要是准备进城,就不适合再抛头露面的到处卖东西。   只是这猴子的人品和能力还有待考察。   林然然琢磨着,忽然想到一样东西:“我这儿有点豆腐,你能不能帮着卖?”   “豆腐?!能啊!”猴子想也不想道。   林然然笑道:“但是豆腐本小利微,你一个倒腾皮子的,看得上?”   “苍蝇再小也是肉,我都这德行了,你肯给我活儿我就谢天谢地了。”猴子笑道,“再说了,我先卖这小的,等你相信我的本事了,你再给我那大的活儿。”   林然然被逗笑了:“我这第一桩活儿还没给你呢,你就已经铺路搭桥想好第二件了。行,那你明早五点在这路口等着我,我就把豆腐给你。”   “成!我一准儿来!”猴子激动得很不能给林然然鞠一躬。   走到路口,林然然就让猴子把箱子解下来:“我叫人来搬。”   这条路里住的都是顾家的熟人,她一个外人住在这儿本来就显眼了,要是让别人看见猴子送自己回来,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   猴子帮忙解下箱子小心地放在地上,这才欢欣鼓舞地骑上车走了。   林然然小心地看看周围,趁人不见把箱子收了起来,这才往顾家走去。   越走近顾家,她的心情就越不好。她打定了主意,今晚就跟顾奶奶辞行,明天住招待所去!   “姐姐!”小奶音传来。   林然然一抬头,就看见顾元元和顾奶奶站在大院门口等着呢。顾元元哒哒哒跑过来,他的小脸蛋擦干净了,就是眼圈还红红的。   这会儿没事人的似的,笑眯眯抱着林然然的大腿:“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呀?”   “姐姐去打豆腐了。”林然然笑着展示下手里提着的新鲜豆腐:“晚上给你做豆腐羹好不好?”   “好!”顾元元高兴欢呼。   林然然又跟顾奶奶打招呼:“奶奶,您怎么下楼了?”   顾奶奶道:“裴远去接你了,怎么你们两个没遇上?”   林然然的脸色顿时有点僵,道:“可能错开了吧。”   “哎,那咱们先上楼。”顾奶奶道。   三人先上楼了,炊事员已经在厨房做饭,顾奶奶笑道:“元元,把豆腐拿去给炊事员叔叔,让他做豆腐羹。”   顾元元捧着碗跑了。   顾奶奶拉着林然然坐下,还没开口就先红了眼圈:“我元元一生下来就是全家的宝贝,没想到在托儿所里吃了苦。”   “奶奶,您知道了?”林然然道。   顾奶奶道:“裴远带人去托儿所一趟,他们把什么都交代了。今天裴远找去,他们还扯谎说是元元淘气!多亏了然然你啊,好孩子,要不是你我们还被蒙在鼓里,连元元在托儿所挨饿都不知道!”   林然然气道:“元元是顾裴远的亲弟弟,他却相信那托儿所的鬼话。”   顾奶奶叹口气,笑道:“然然你也别恼他。这元元也是一向淘气,今天装病不去上学,明天又借口上厕所偷偷跑上街,裴远也不知道为他担了多少心。所以听到老师说元元逃课才生了气,他平时最疼这个弟弟了。 第81章   林然然撅了噘嘴,还是满心气不顺,不过她更关心另一件事:“托儿所那个阿姨,您打算怎么办?”   顾奶奶眯起眼,向来和蔼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斩钉截铁:“咱们元元不能白让人欺负了!”   这时候的顾奶奶跟顾裴远倒有了一丝相似之处。顾裴远最疼自己弟弟了,得知自己弟弟居然被欺负了,能善罢甘休吗?不过顾奶奶没有提顾裴远打算怎么做,转而慢条斯理跟林然然说起那周芸。   周芸本来就是一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只是她男人当了个小科长,走了园长的关系进去的,对孩子们向来不好,光顾着偏心她那娘家小侄子,被欺负的孩子还不止元元一个。   能进这托儿所的孩子都是军人家庭出身,官衔高的后台硬的,个个都够她喝一壶了。更别提她得罪的是顾家。   就算顾裴远不出手,有的是想讨好顾家的人收拾她。顾家不屑脏了手,可那些底下的人有的是手段折腾,保管让她吃尽苦头还说不出来。   听到这里,林然然浑身舒爽。让你欺负我家胖元,让你欺负别人家孩子!遭报应了吧?   趁着顾元元不在,她对顾奶奶道:“奶奶,我明天就要走了。”   “你才来几天哪!怎么这么急着走?”顾奶奶觑着她的脸色,笑道:“裴远知道自己得罪了你,已经急急忙忙上街找你去了。等他回来跟你赔罪!”   “不用,受委屈的是元元又不是我。”林然然被顾奶奶说得不好意思起来,道,“我总住在这儿太麻烦您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那两个臭小子就知道捣乱,有你在家陪我说说话,我这些天多舒心哪。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孙女该多好。“顾奶奶慈爱地拍着林然然的手背,道:“听奶奶的,就安心住着!裴远要是再敢得罪你,我帮你教训他!”   想到待会儿还要跟顾裴远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林然然就生气。只是为了照顾奶奶的情绪她才没有说话,算是暂时答应留下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顾裴远回家了,一进门就跟林然然打了个照面。他头发汗津津的,衬衫也有点乱,眉宇间是难得一见的焦虑。   看见林然然好端端地出现在客厅里,他的焦虑就跟被清泉滋润了一样,瞬间抚平。他正要跟林然然说话,却被林然然狠狠瞪了一眼,然后扭开了脸。   顾裴远:“……”   “裴远哪,然然早就到家了,你们是不是走岔了?累坏了吧?”顾奶奶忙关心道。   “谁找她了,我跟朋友玩去了。”顾裴远嘴硬道。   顾奶奶气道:“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这臭小子,快过来跟然然赔罪!”   “不用了奶奶,我没什么好气的。”林然然道。   “这话就是在赌气嘛。“顾奶奶乐呵呵道,”裴远听完元元的话,知道自己误会你了,可后悔了。是不是裴远?“   “……“顾裴远僵着脸,怎么也挤不出那个”是“。   林然然直接起身:“我去厨房帮忙。”   说着不等顾裴远开口,就走进了厨房。   客厅里,看着林然然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顾裴远僵硬的肩膀偷偷放松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奶奶叹口气:“你打听下明天有没有车回乡下。“   顾裴远敏锐地抬眼:”怎么?“   顾奶奶忍着笑,一本正经道:”然然说明早就要回家了。你去找辆车,明天一早就送她回去吧。”   “怎么这么快就走?!”顾裴远忍不住脱口而出。   顾奶奶道:“还问我?你自己怎么得罪了人家?人家一个小姑娘脸皮薄,还好意思待在咱家吗?”   顾裴远的凤眼里映着灯光,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不自觉的懊恼,道:“是她太小气。”   顾奶奶架起老花镜,把一条织了一半的毛衣拿起来织:“小姑娘嘛,小气就小气。你是男人,低个头陪个罪又怎么了?榆木疙瘩。也不学学你爸,看你爸是怎么哄你妈来着?”   这个比喻让顾裴远的耳根悄悄染上了红色,他简直恼羞成怒地一转头,大步上楼去了。   炊事员做好一道凉拌海带丝和一道炒茭白,还有一盘肉没有下锅。   林然然笑道:“王大叔,肉留着下顿做,先帮我把这些鹌鹑料理干净吧。”   林然然从篮子里拿出那串鹌鹑。   “哟!这鹌鹑可真新鲜!”炊事员夸赞道,十分利索地把鹌鹑扭断脖子,剥皮掏内脏。   没办法,林然然不敢杀。在家炖鸡汤的时候,也是红霞嫂帮着杀的鸡。   炊事员帮林然然把那几只鹌鹑都料理干净了,得到了所有的鹌鹑内脏。这些加辣椒一炒,可是道上好的下酒菜。   炊事员提着东西乐呵呵走了,林然然挽起袖子,开始料理鹌鹑。   鹌鹑剥了皮毛切掉脑袋,内脏也掏干净了,看着就跟小鸡仔差不多大,胜在肉多且紧实。林然然把鹌鹑洗干净,切成四块。   这鹌鹑肉嫩,用不着过水。直接起油锅爆香葱姜,就把鹌鹑倒进去翻炒均匀,再加上料酒、酱油和一点点糖,炒上色后加水,大火煮开了再转小火熬着。   等鹌鹑熟的期间,林然然把嫩豆腐仔细切小块,加上咸蛋黄,做了一道蟹黄豆腐羹。   等顾裴远洗完澡,一身清爽唇红齿白地下楼,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令人胃口大开。   桌上摆着一盘海带丝和一盘炒茭白,一看就是炊事员的手艺。另一边是一道色泽嫩黄的豆腐羹,上头还洒着碧绿的豌豆粒,色香味俱全。   顾奶奶和顾元元乐呵呵地坐在桌上,忍不住直往厨房里看。   顾裴远拉开椅子坐下,问道:“还有菜?”   “可不是。然然这孩子一天天怎么能弄到这么多好吃的?”顾奶奶介绍着,“你瞧这道蟹黄豆腐,比国宾酒店做的都好!”   林然然不听话,又跑去黑市了。呵,她有什么资格跟自己生气?顾裴远倨傲地抄着手。   正想着,林然然端出了一道红烧鹌鹑。那鹌鹑色泽红亮,酱汁浓稠,香气诱得人食指大动。   顾小胖子激动得就要上手抓,顾奶奶连忙拦着,拿筷子给他夹。   林然然见空椅子被摆在顾裴远身边,板着脸过去搬起椅子,却被一股力度按住了。   “?”林然然用眼神投去询问。   顾裴远凤眸闪动,里面仿佛盛着光。林然然微微挑眉,只见顾裴远嘴唇动了动,眼神忽然躲开了,没话找话道:”这鹌鹑真香。“   “……”林然然拖起椅子,直接坐到了股小胖身边。   顾裴远的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拍了自己一把。又搞砸了!   顾小胖子啃着鹌鹑肉,吃得一嘴脏兮兮的,还不忘自己哥哥:“哥哥,这个肉特别多,给你。”   那红烧鹌鹑沾着肉汁,还留下了一个小牙印,显然是顾小胖子亲口验证过的。顾裴远看得眼皮一跳,从身体到心灵都写满了拒绝。   但是对上那双眼圈还有点点红的大眼睛,顾裴远扭曲着眉头,还是张嘴咬了一口:“嗯,好吃。”   “嘻嘻~”顾小胖子心满意足地继续啃了起来。   林然然看在眼里,忍不住抿嘴一笑。顾裴远,你也有今天。   这鹌鹑肉又香又嫩,不仅顾元元喜欢,顾奶奶和顾裴远也吃得停不下筷子,八只鹌鹑被啃得干干净净。剩下的肉汁还被顾元元浇在饭上拌着吃了。   自从上次在林然然家吃完饭,顾元元算是被扳正了坏习惯,现在吃饭再也不剩饭了,顾裴远也终于免除了替小胖子吃剩饭的苦差。   顾奶奶满足地喝着汤,笑道:“然然,也只有你来了,我这个挑嘴的孙子才能多吃几口。”   林然然看了眼埋头狂吃的顾元元,惊奇道:“元元不挑食啊。”   顾奶奶笑道:“我说的是裴远。”   “我不挑食。”顾裴远闷声道,筷子一转夹了一筷子他最讨厌的茭白。   顾奶奶乐了,偷偷冲林然然道:“别扭。”   林然然瞟了顾裴远一眼,正对上他微微尴尬的视线,冲他吐了吐舌头。 第82章   洗完澡,林然然坐在床上擦头发,包袱摊在一边准备待会儿,她没带什么东西来,收拾起来也简单。门被敲响了。   “姐姐?”顾元元的小脑袋冒出来。   林然然笑道:“元元,快进来。”   “姐姐!你看我给你带的礼物!”顾元元推开门,迈着小短腿跑到林然然身边。   抱着个盒子,脸色略显尴尬的顾裴远就出现在门口。   林然然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笑着问顾元元:“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哥哥,你快点拿过来。”顾元元叫道。   顾裴远这才找到台阶,抱着箱子走进卧室。这间卧室是他的,现在林然然就坐在床上,旁边还丢着两件女孩子的衣服。   想到林然然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自己的被子,他忽然感到一阵燥热。还好顾小胖子及时打断了他更多糟糕的联想。   “姐姐,这都是我给你带的礼物!巧克力,蜜饯,这个香肠,还有罐头,这些子弹壳是我捡的,别的小朋友都没有!”顾小胖子忙着把盒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拿出来给林然然献宝。   “怎么还有子弹壳?”林然然惊奇地拿起那些弹壳看。   弹壳可是稀罕东西,而且这些弹壳沉甸甸的,黄铜色,哪个男孩子能弄到一个,那可是伙伴们羡慕的对象。小胖子居然有这么多。   “我捡来的,还有叔叔们给我的。”小胖子道。   顾裴远翻译道:“他去校场玩,那些士兵们送给他的。”   “我又没问你。”林然然嘀咕一声。   顾裴远耳根微红,咳嗽了一声:“白天的事元元跟我说了,是……”   他飞快且含糊地说了几个字,林然然道:“你说什么?”   顾裴远眼神游移,含糊地又说了一边:“……对不起。”   林然然偷笑了一下,把手放在耳边作喇叭状:“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对不起!”顾裴远决定认错就不会再逃避,他俊脸发红,却很认真地看着林然然道,“今天是我错怪你了,我不该对你说出那么过分的话。”   “哦……”顾裴远那双清冷的凤眼里尽是真诚,林然然最受不了人家服软,气一下子就消了。她道:“没事,我也没有那么小气。”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好转起来。顾元元把礼物全掏出来摆在床上,跟林然然显摆,这个是送给小秋的,那个是送给小景的,都是十分稀罕的东西。   林然然拿着那盒巧克力,喜滋滋地想着可以做哪些点心。   顾裴远的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都没好意思把东西拿出来,直到顾元元犯困,要回去睡觉了。他抱着顾元元出门前,忽然转身把一个盒子塞给林然然。   “这是什么?”林然然看着手里的盒子迷糊道。   “本来是给我妈带的,送你了。”顾裴远迅速道,抱着顾元元就回自己房间了。   在关门之前,他又问林然然:“明天晚饭你想吃什么?我带回来。”   顾裴远问得似乎很随意,抱着顾元元的手却忍不住收紧了,搞得顾元元不舒服地扭动起来。   林然然眨眨眼看着他不说话,在顾裴远忍不住要再开口的时候,笑道:“带条鱼吧。晚安。”   她关上了门。   顾裴远一下子扬起了唇。   顾元元薅住他哥的头发哇哇大叫:“臭哥哥,干嘛掐我屁股!”   “……臭胖子!”   对门又是一阵拆家的闹腾动静。   林然然哈地笑出了声,这才低头打量盒子。这个盒子十分精美,印着一行烫金的英文,打开一看,林然然差点惊得叫出声。   这个牌子的面霜!这个贵妇品牌在后世她剁手都买不起,万万没想到还能在这个年代收到。   在这个年代,虽然供销社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但是在特权阶层和京都,只要有外汇券就可以购买道许多稀罕的东西,包括这些外国品牌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但顾裴远一个少年随手就把这面霜送人,未免也太……   林然然打开面霜,那膏体是微黄的,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气。她沾了一点抹在脸上,香味比她的擦脸霜要清淡很多,使用感更是无法比拟,用完脸蛋简直嫩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想到擦脸霜,林然然一愣。顾裴远是闻到她用了面霜才特地送自己这个吧?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这种小事。   林然然的心又开始乱了,躺在床上把自己的脸蒙住。忽然想到这被子还是顾裴远的,赶紧又拿下来。转过头,那面霜就摆在床头,明晃晃的。   林然然翻来覆去一晚上,还是把面霜收进了空间。她现在才十五岁,这面霜留着以后用吧。她这么对自己说。   眼不见心不烦,林然然这才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五点,天蒙蒙亮,街上只有清扫大街的清洁工和一些下晚班的人,显得空荡荡的。   猴子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林然然居然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他让自己的同伴推着车远远在街角等着,自己跑过去。   猴子期待地看着林然然脚边盖着布的东西:“豆腐这么早就来了?”   “嗯,你看看。”林然然掀开布,底下是白嫩嫩的豆腐,新鲜地冒着热气。   “这么新鲜!真有你的,这时候乡下人还不许进城呢,你从哪儿弄来的?”猴子激动地检查着豆腐,一叠声道。   林然然笑而不语。   猴子一拍脑袋,笑道:“瞧我问的。这种事儿得保密,我懂。那你这豆腐打算定什么价儿?”   林然然道:“黑市上的价儿你比我懂。这里是两板豆腐,你拿去卖。卖多卖少看你本事,扣了本钱后我们五五分成。”   “今天我不拿分成,白给你干。让你瞧瞧我的本事!”猴子搓着手道。   看见这新鲜得冒着热气的豆腐,猴子是彻底对林然然服气了。他有预感,只要跟着林然然干,他的好日子就来了!这单生意他一定要办得漂亮。   “成。我还要五百个罐子,今天就要。”林然然道。   猴子满口答应下来,跟林然然约好下午四点在街角牌楼下碰头:“我一准儿给你弄来。”   林然然点点头:“那你快去吧,久了豆腐都不新鲜了。”   猴子搬上豆腐,试探道:“那我走啦?”   林然然点头:“走吧。”   猴子脸色复杂,道:“你是真不会做生意还是太放心我了?我一点押金没给你,你不怕我带着豆腐跑了?”   林然然笑道:“那天我也没有给你定金,你不也帮我弄来了玻璃罐子?而且我相信你,你不是那么鼠目寸光的人。”   猴子被她说得心里热乎乎的,顿时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情:“你等着,我一定不会骗你!”   然后就迫不及待带上豆腐,跟自己的同伴走了。做生意要赶早,他要马上把这些豆腐散到黑市上。   这座小城有一千万人口,仅凭早市供应的那点粮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家家户户的饭桌上还没断炊,全靠猴子这样的小贩在奔波忙碌,把食物送上他们的餐桌。   看着猴子雀跃的背影,林然然笑着摇摇头。她一时好心送出了三十块,如果不给猴子一个机会,那笔钱可就收不回来了。   时间还早,林然然去了早市一趟。这时候的早市很多档口门都没开,却已经有人稀稀拉拉地排着队,还有拿篮子排队的。   林然然看见卖肉的档口前才排了七八个人,赶紧冲上去排队。她手里的肉票攒了有七八斤,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可档口上写着一行字:“一人限购一公斤。”   林然然一转眼珠,视线落在队伍前头的几个大妈身上,她们正在聊粮食的问题。   “……可不是,家里粮食都不够吃,儿子在厂里上班卖力气,得多吃点,孙子年纪又小,也不能饿着,真是愁死人。”   “白米白面供不上,天天番薯高粱面,可不是熬坏人吗?”   这时,大妈被人拍了下背。只见一个顶清秀白净的小姑娘正笑盈盈看着她们。   ……   日头渐渐出来了,队伍已经排到了街角拐弯的地方,食品公司的售货员们才打着哈欠,稀稀拉拉地来开门了。   随着档口的木板被卸下,排队的人群也骚动起来,纷纷往前伸长了脖子查看,哪怕根本还没轮到自己。   稽查队的人呵斥道:“都好好排队,不许插队!插队的都不准买了!”   一只宰杀好的光猪被摆到案板上,卖肉佬肩上搭着条油腻腻的毛巾,提着砍刀开始分割猪肉。上好的排骨、五花肉先割下好几份,这些是机关食堂和走后门预定的。   做好这一切,他才懒洋洋拖长声音问道:“你要什么?”   排在第一个的女人赶紧道:“给我割半斤肥油,再来一斤半五花肉!麻烦您了!”   女人的态度十分殷勤。   人人都想要肥肉和五花肉,但是能不能买到就看卖肉佬的心情了。卖肉佬一刀下去,或是肥油或是瘦肉,哪怕切了骨头,你也只能受着。   卖肉佬刷刷割下两块,不多不少刚刚好。   “下一个!”   “二两肥油,一斤八两五花肉。”   卖肉佬又切了两块。   第三个,第四个……猪肉佬擦擦汗,今儿怎么都是不多不少买两斤肉的?还要分开了切?   “您好,麻烦给切两斤一级肉。”一道脆生生嗓音响起,让猪肉佬精神一震。   面前的小姑娘白净清秀,像朵清秀的茉莉花儿,被那笑容注视着,猪肉佬的刀就不由得往一级肉上割了。   五指厚的三层五花肉丢在秤上,足足两斤。   “我还要全幅的猪骨头,还有猪下水。”林然然笑道。   说着,她伸手翻了翻丢在一边的猪大骨。   卖肉佬掀起眼皮,“”猪下水不限购,除了猪肝要提供给医院外,其余的不分部位,都是三毛一斤。”   “成!”林然然爽快地掏钱。   卖肉佬找了个蛇皮袋给林然然装好猪下水和猪大骨,顺手把那底下的半斤粮票收了起来。   林然然满载而归,走到街角,那几个大妈都忙把肉递给她:“小姑娘,肉我们帮你买了,你说的点心呢?”   “别急别急,都有。”林然然先接过肉,道,“一个一个来。”   每个大妈都买到了鸡蛋糕。没想到帮人买肉,还能换到鸡蛋糕!真是赚大发了,大妈们兴高采烈地把鸡蛋糕藏在篮子里,赶紧回家了。   把猪下水都丢进空间里,林然然顺势也进了空间忙活起来。   等林然然出了空间时,已经快到午饭时间。林然然看见时间不早,又去了一次炼钢厂。她冲门卫道:“麻烦告诉李解放,他表妹来找他。”   门卫爽快地应了声。   这时,一个梳着江青头的女工人瞧见了林然然,眼底露出狐疑的神色,眼珠一转,追上了门卫老头。   林然然没察觉到这束目光,去了后门墙根的老地方下等着,顺便整理一下盖着布的篮子。   林然然等了一会儿,李解放还没来。估计是在车间里忙着,一时走不开。林然然干脆找块干净石头坐着等,顺便观察了一下四周。   其他小贩也正抄着手,正在四处溜达。   这时,几个工人走到林然然面前,问道:“小同志,你这茶叶蛋怎么卖?”   “哦,这个……”林然然正要回答,抬头一看,这几个都是生面孔,手里也没拿饭盒。   “什么茶叶蛋?”林然然问道。   为首的一个人很快地跟身边的人交换了下眼色,这当然没有逃过林然然的眼睛。她心里顿时警钟长鸣。   那人笑了笑:“我听工友说你这儿有茶叶蛋卖,我们这不是都想买点尝尝。”   林然然爬起来,慢吞吞道:“你们认错人了,我就是在这儿歇歇脚。”   那几个人已经分散开来,隐隐形成一个包围的姿态,挡着她的去路。 第83章   林然然心里一沉,她提起自己的桶,道:“我该走了。”   她才提起自己的桶,就被那工人按住:“你这桶里是什么?!”   说着,就要掀起盖着桶的布。   林然然忙叫道:“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拦着我!”   那人道:“我们是炼钢厂工会的,有人举报你在这儿投机倒把,我们现在要检查你的桶!”   “有种抓我去公安局,你们没有资格搜查我!”林然然叫道,向周围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结果周围那些小贩听到这话,呼啦啦一下跑得比狗还快。   林然然:“……”   那人冷笑道:“别耍心眼,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其他几个人也呵斥道:“快把东西交出来!”   “居然敢在我们炼钢厂搞投机倒把破坏社会风气,你胆子不小!”   几个大男人围着她大声呵斥,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林然然可不能认怂。   她大声怒道:“你们只是工会的,又不是公安,凭什么搜查我的东西!”   “冥顽不灵!快点收缴她的赃物,然后扭送去公安局!”为首的人怒道。   那几个人顿时逼近,林然然尖叫:“别碰我!耍流氓啊!!!”   这一声“耍流氓”比警笛还有效,从炼钢产后门呼啦啦涌出一群青年工人来。   “谁?谁耍流氓?!”   “你们干啥!”带头的大个子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口,道,“王剑,怎么是你?你们这是干啥呢?”   来人正是李解放,他看着被自己揪着的工会会长王剑,又看向被他们围着的林然然,林然然忙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哭叫道:“表哥,他们耍流氓!”   “好哇,你敢对我表妹耍流氓?!”李解放怒道。   其他青年也呼啦一下涌上来扯住跟着王剑的几人,他们都吃过林然然做的卤肉和茶叶蛋,敢对林然然耍流氓,真是狗胆包天。   “我没,没有!”王剑脸红脖子粗地道,“有人举报她投机倒把,我这才带人来抓她。”   李解放闻言一愣,林然然忙道:“你们凭什么说我投机倒把?有什么证据?”   “我们当然是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才会这么说!”王剑道,“她这桶里就是证据!”   王剑冷笑着对林然然道:“你敢掀开布让大家伙看看吗?”   林然然道:“你们不是公安,凭啥检查我的桶?”   李解放挡在林然然身前道:“没错!你们没资格!”   ”就是!你们欺负一个小姑娘算啥?“其他工人纷纷道。   王剑冷笑着冲李解放道:“李解放,根据群众举报,你跟这个投机倒把的小贩联络过好几次,你有没有参与这投机倒把的犯罪行为,我也会调查清楚。我劝你不要淌这趟浑水。”   王剑的警告意味深长,李解放跟他正在竞争车间主任的位置,要是李解放被他抓住了把柄,那车间主任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解放哥……”跟着李解放的几个青年担心地拉了拉李解放的袖子。   林然然也小声道:“没事,不用帮我说话。”   李解放沉声道:“这是我表妹,不能让你们欺负了去。今天我就是不让你们检查,有事儿我一个人扛了。”   “去把她的桶抢下来!”王剑喝道。   跟着王剑的工人立刻冲向林然然,李解放一把推开一个,跟着李解放的工人们也都围在一起,把林然然挡在身后。   两拨人登时拉扯成一团,一个青年趁机对林然然道:“快跑!”   林然然心头火热,这群青年太讲义气了!   忽然一股大力袭来,抓住了林然然的胳膊。一个留着□□头的女工人抓着林然然,“你这个投机倒把的罪犯还想跑?”   这个女工人正是上次冷言冷语,说林然然的卤肉是死猪肉做的那个孙红梅。孙红梅道:“我在厂门口看见你的时候就认出你来了。昨天那些人吃的茶叶蛋都是你卖的吧?”   “原来是你告的密!”李解放正跟王剑对峙着,闻言转头,却见孙红梅一把推开林然然,把林然然的桶提起来往地上尽情一倒。   完了!李解放闭上眼。   世界一片寂静,只听见王剑怒吼道:“怎么回事?!孙红梅!”   孙红梅不可置信地道:“不会的,怎么会是这样?”   李解放睁眼,只见空桶咕噜噜地在地上滚着,地上掉着半个南瓜,好些青菜瓜果,还有一块咸肉。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李解放脑子转得飞快,抓住王剑质问道。   王剑气急败坏,没想到却被孙红梅给坑了:“孙红梅,你不是说她在这儿倒卖茶叶蛋吗?!怎么回事儿?!”   孙红梅长得还行,又是炼钢厂里为数不多的女工人,一直都是受尽吹捧,这下被王剑吼了,其他工人还满眼怒气和鄙夷地看着自己,顿时哭起来。   孙红梅跺脚道:“就算她这次桶里的不是茶叶蛋,她也是投机倒把犯!你们敢说自己没买过她的茶叶蛋?范勤,你说!”   叫范勤的青年工人平时对孙红梅特别殷勤,叫他往东他不会往西。孙红梅用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他,道:“你说,她有没有在门口卖过茶叶蛋?”   范勤深深地看了孙红梅一眼,然后道:“没有。”   “你……!”孙红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其他人也纷纷道:“我也没有!”   “我压根没见过她。”   “没有。”   “没有!”   一声声否认,青年工人们没有一个指认林然然。   王剑怒道:“孙红梅,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坑我!”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孙红梅脸色惨白,一扭腰哭着跑了。   “告密,叛徒!”范勤愤愤道,对自己过去的眼光十分懊恼。   他们帮着林然然把地上的东西都捡回桶里,李解放小声地冲林然然道:”咋回事?“   林然然眨眨眼,笑着大声道:“表哥,我这不是从乡下来吗?家里摘了个南瓜,让我给你送一半,还有这些青菜和一块咸肉,让你打打牙祭。”   “都弄脏了。”那些工人心疼地拍拍咸肉上的灰。   王剑趁人不备正要偷偷溜走,却被拦住了。   跟着李解放的青年怒道:“王剑,你平白欺负了人家小姑娘,这就想走?“   王剑梗着脖子道:“我那是为了肃清厂里的风气!虽然今天没抓住狐狸尾巴,但某些人从投机倒把犯手里买东西,别以为能瞒天过海。昨天你们车间地上可是捡到了茶叶蛋的蛋壳!”   “嚯,你还真是不遗余力的要抓咱们车间的把柄啊?垃圾你都翻?”青年怒道。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开起嘲讽:”你平时没偷着买后门的卤鸭爪?这会儿装啥大尾巴狼?”   “就是,乌鸦落在猪背上,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王剑被骂得脸都成了猪肝色。他这么大张旗鼓就是为了立功,好压过李解放在工人间的威望,没想到却起了反效果。   林然然把那一桶东西送给了李解放和工人们。半个南瓜加上切碎的咸肉、青菜,再凑了一把米,一群青年在宿舍美美地打了一顿牙祭。   可惜从那天开始,工厂后门就再也买不到美味的梅菜扣肉和茶叶蛋了。工人们在吃着拉嗓子的杂粮馍馍和万年不变的炒青菜时,都要在心里狠狠地骂一顿王剑。   在下一次的投票选举中,王剑直接被弹劾下岗,换成了新车间主任李解放。李解放兼任工会会长后,积极为大家伙争取福利,食堂的菜色也越来越好。李解放在工人间的威望也水涨船高。   这都是后话了。   林然然提着空桶貌似镇定地走出了三条街,拍了拍门板,腿一软就坐倒在路边。   刚才要是没有李解放挡着那一下,她还真来不及换掉桶里的东西。而且她在炼钢厂卖过几次东西,很多工人都见过她。要是真要查,她一定会被指认出来的。   林然然的手脚都在颤抖。她总想着卖完这一次就收手,没想到差点栽在她以为最安全的炼钢厂。不管有没有被抓到把柄,她都不能再冒险了。   门打开了,猴子探出头:“怎么是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快进来!”   回字形天井里晒着几箩药材,其中不乏珍贵的灵芝等药,在阳光下散发着清苦的药香。林然然坐在走廊下,猴子端了一茶缸的热水来,里头飘着几根茶梗:“来,喝点茶定定神。”   林然然吹吹茶水,顾不得烫喝了一大半,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猴子乐道:“我才把玻璃罐子弄来,你怎么就到了?对了,豆腐全卖出去了,这钱你点点。”   三十八块。   猴子见林然然不说话,紧张道:“豆腐这玩意儿有定数,又有些农民偷偷做了卖,实在卖不了更高。”   林然然飞快地心算了一下。两板豆腐有四十块,按照这个价格他居然卖出了一块豆腐九毛六的价。要知道现在国营销售点的豆腐一块只要四毛钱,黑市上的普遍价也就是七八毛,猴子这个价已经很高了。   林然然把钱装进口袋,忽然道:“我供货,你负责卖,八二分成。”   “你……你说啥?”猴子一下子愣了。   林然然挑眉:“不想干?那算了。”   “别别别!我干,我干!”猴子一下子跳了起来,那手舞足蹈的样子还真像只猴子,“姐,以后我就跟着你干了!”   “你几岁啊?叫我姐?”林然然好笑道。   猴子挠挠头,笑道:“你那么厉害,叫你一声姐不是应该的?”   林然然问了下,这才知道猴子居然才十七岁。她一直以为猴子都二十三四了……猴子知道后十分伤心,连连问道:“我真的长得这么着急?”   林然然打量了他一番,委婉道:“咳,多长些肉会好点儿。”   猴子这才转悲为喜。他掏出了一包东西递给林然然,殷勤道:“昨天我帮人介绍了一批药材,那福建来的贩子送了我一包干银耳,说是特别适合女人吃。”   ”你早就猜到我会同意你搭伙吧?“林然然接过银耳笑笑。   猴子笑嘻嘻地道:“你这么有眼光,肯定不会错过我这个好帮手的。”   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小朵一小朵攒得紧紧的银耳,颜色偏黄,根部很干净。这是银耳里最好的一种丑耳,跟市面上泡发得很大的银耳不可同日而语。放在鼻子下一闻,没有硫磺的酸味,只有银耳特有的味道。   “好货色!”林然然露出喜色,她最近正开始爱美,银耳对皮肤最好了。   猴子见礼物送到点子上,也十分得意。   “对了,那药贩子走了吗?”林然然问道。   猴子道:“还没,在一个老乡家里落脚。你想跟他做生意?” 第84章   林然然道:“我想问问他有没有人参。”   “你找那玩意儿干啥?”猴子挠挠头,“难道你想贩人参?”   林然然失笑:“隔行如隔山,我干不来那个。我妹妹常年都要人参配药,药店的人参又贵又不好,我想问那药贩子有没有好点的。”   猴子闻言关心道:“啥病啊?人参可贵了,这长年累月的吃得多少钱啊?”   “那也得吃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林然然道。   猴子感动道:“姐,我也有弟妹,没想到咱们同病相怜!你放心,我会帮你打听的!”   林然然干笑。看着猴子那张着急的脸叫自己姐姐,她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说笑归说笑,猴子的办事能力还是让林然然感到十分满意。他这回给林然然弄来了五百个玻璃罐头,崭新崭新的。上次一百个玻璃罐头二十块钱,这次五百个,八十块就拿下了,一个罐头只要一毛六。   “姐,你这玻璃罐到底是装啥的?”猴子好奇道。   林然然故意卖关子:“等我把货送来你就知道了。”   她又掏出一百三十块钱递给猴子:“这里八十块是玻璃罐头的钱。剩下五十块给你周转,从你的分成里扣。”   猴子抽出二十块还给林然然,道:“姐,这是你借我的二十。”   做生意,帐得算清。林然然对猴子这行事风格十分满意,接了钱。   送林然然回家时,猴子忽然笑道:“对了,你上次给我介绍的那哥们可真行,跟我卖了不少皮子。”   “哪个哥们?”林然然奇怪道。   猴子道:“不是你介绍给我的吗?一又高又瘦的,跟岳云似的挺俊,就是话忒少。”   “是他?”林然然一听就知道是谢三了。   “想起来啦?”猴子道,“这阵子他好像在倒腾黄货,胆子真大,要钱不要命。”   “什么?!”林然然差点跳起来。黄货就是黄金,这个年头黄金必须统一上交给国家,谁家要是被抄出一点半点的黄金或古董那可是大罪,谢三一个地主后代还敢倒腾黄金?   猴子道:“这事儿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他是你亲戚呢。你劝劝他吧,黄货可不是咱小老百姓能碰的。”   林然然心里突突直跳,忙冲猴子道:“这事儿你烂在肚子里,谁也别告诉,知道吗?这个你拿着。”   她掏出一瓶果酱塞给猴子,一手糖果一手棒子:“那些倒腾黄货的都是亡命徒,你要是说出去了,自己也落不下好。”   猴子道:“嗨,都是一路人,我会干那种缺德事吗?”   林然然心烦意乱。脑子里一会儿闪过谢三沉默的脸,一会儿闪过谢绯天真的笑。谢三怎么能干出这么大胆的事儿?他不要命了!   猴子忽然叫起来:“……你这是果酱啊?!你哪儿弄来的?你那儿还有多少?”   林然然反问:“你能吃下多少?”   猴子抹了把脸,缓和下情绪才道:“这可是好东西。只要你肯给我供货,多少我都吃得下。咱们南方不说,北方可喜欢这玩意儿了,要是运到北方,那价格能再翻一番!”   林然然笑了,道:“那你等着,我明天就能给你一批。”   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回到顾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漫天。林然然走到大院门口,迎接她的就是顾家两兄弟生气的脸。   他们俩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生气的神态却是如出一辙。   特别是顾裴远,那双清冷凤眼好像能洞穿一切似的,让人觉得自己做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在看见林然然的瞬间,那双眼里闪过了惊讶,还有惊喜。   林然然有点心虚,她今天闹出那么大的事情,顾裴远不会已经知道了吧?特地等在楼下,对她兴师问罪?   林然然一边在肚子里打着腹稿,一边走过去笑道:“你们怎么在楼下等我啊?”   “哇!”顾元元扑到林然然怀里,哇哇哭:“姐姐姐姐,你去哪里了?哥哥骗我你回家了!还不让我在楼下等你!”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家了?”林然然莫名奇妙地看向顾裴远。   “你一早就不见人了。”顾裴远道。   林然然反驳道:“我没跟你们说过,怎么会不告而别呢?”   顾裴远冷冷指出:“你上次就不高而别了。”   “……”林然然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鱼呢?你肯定没弄来吧?”   “在厨房里养着!”顾裴远道。   顾元元高兴道:“今晚吃鱼鱼,吃鱼鱼~”   林然然笑着提起篮子:“我也带了新鲜的肉哦~”   “还有肉肉!”顾小胖子激动得浑身小肥肉乱颤。   顾裴远直接接过篮子。顾小胖子左手牵着林然然,右手牵着顾裴远,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去了。   厨房的脸盆里果然养着一尾肥大的乌鱼,摇头摆尾溅得到处都是水。林然然又拿出了一条新鲜的五花肉,今天晚上的饭菜可想而知有多丰盛了。   顾奶奶乐道:“然然你回来就好了。一大清早这兄弟俩发现你没在家,一个怒气冲冲出门了,一个在家大闹天宫,真是闹得我头疼。”   顾裴远闻言微窘,脸更是板着。顾元元却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缠着林然然问她要给自己做什么好吃的。   林然然想了想:“做一道酸汤鱼?一半做酸菜鱼,一半做成鱼肉小圆子,剩下的鱼头做道鱼头豆腐汤。”   一条鱼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可是在杀鱼的时候,又遇到了困难。   今天炊事员师傅没来,林然然不敢杀鱼,顾奶奶身体不好,也不能劳动她。顾元元倒是很想帮忙,被顾裴远和林然然一致关在了厨房外。   林然然伸出手指小心地戳一下那鱼,那大鱼顿时跃起,摇头摆尾地溅了林然然一脸水,吓得她差点没叫出来。   “我……我害怕这个。”林然然哭丧着小脸冲顾裴远道。   顾裴远沉默地跟她对视一眼,两眼,三眼。   顾裴远默默挽起了袖子。   徒手抓住那条腥气黏腻的大鱼时,洁癖小王子顾裴远觉得自己此生再无所畏惧。   ……   杀鱼的过程不再赘述,反正了结了那条鱼后,顾裴远就冲进浴室一直呆到了开饭时才出来。   林然然利索地把一半鱼肉片成薄片,跟淀粉、料酒抓匀。厨房有林然然上次送来的酸萝卜和酸菜,做出的酸汤鱼香气扑鼻,鱼汤也酸得十分带劲。   而且林然然照顾到顾奶奶不能吃辣,特地分了两份,一份加辣的属于顾裴远,另一份不加辣的属于顾奶奶和顾小胖子。   另一半鱼肉则用擀面杖捶打成肉酱状,加入少许淀粉和盐搅打上劲儿,用小勺子丸成龙眼大的小圆子。用清汤一滚,圆圆白白的小丸子就浮了起来,再洒上些许葱花,白绿相间。   五花肉则做了一份浓油赤酱的红烧肉,一口咬下去,丝丝入味,不柴不腻,好吃得连肉汁都想舔光。   如果吃多了觉得腻,还有清淡爽口的鱼肉小圆子。鱼肉小圆子Q弹可口,一点也没有鱼肉的腥气,只余鲜香。   顾元元和顾奶奶向来都十分捧场,而顾裴远的吃相仍然优雅,只不过下筷子的速度飞快,不多会儿已经添了三碗饭。   看他瘦瘦的,也不知道那些饭菜都吃到了哪里。   也不是,眼前浮现出上次看见顾裴远的裸背,他是典型的脱衣有肉的类型,身上的肌肉还是……咳咳。   林然然赶紧强迫自己中断回忆。   顾裴远身上换了件干净衣服,头发湿漉漉的,皮肤被水汽这蒸得更是白皙剔透,好得让林然然嫉妒。   “看什么?”注意到林然然一直盯着自己,顾裴远疑惑道。   林然然促狭地笑道:“这鱼好吃吧?澡没有白洗吧?”   林然然不说还好,一说他就又想起刚才触摸到鱼皮的那种滑溜溜黏腻的感觉,还有被鱼溅了一身血,他在浴室里洗了半天都觉得自己身上还有那股鱼腥味儿。   顾裴远的脸色眼看着就变绿了。林然然把脸埋进碗里笑得肩膀颤抖。   顾奶奶正照顾着小胖子吃饭,笑道:“你们俩说啥呢?笑成这样?” 第85章   “!”顾裴远夹起一块红烧肉狠狠地咬了下去。   林然然擦干净笑出的眼泪,摆摆手:“我们说笑话呢。”   顾奶奶乐呵呵的,看着他们和好自己就放心了。   托这一笑的福,顾家晚上又有宵夜吃了。茶几上摆着几样小点心,林然然端着一个砂锅出来了:“好烫好烫,快把垫子摆上。”   顾裴远把一个竹编小垫子放在茶几上,林然然忙放下砂锅,把手指捏在耳垂上降温,   桌上已经摆了四幅碗勺,令林然然十分震惊:这位大少爷居然学会主动做事了。   “姐姐,这是什么呀?”顾元元迫不及待地就凑上去问。   顾奶奶一看,笑道:“这是绿豆汤?”   砂锅里是熬得起沙的绿豆糖水,香气奇异扑鼻。顾裴远闻到这香味,眼神一动看向林然然。   林然然若无其事地拿大勺给他们舀糖水,笑道:“不仅是绿豆沙,还有加别的。”   “还卖关子哪?”顾奶奶笑着,先把顾小胖子的那一碗端起来,用勺子搅合着吹凉,要不然嘴馋的小胖子就要把自己烫到了。   这绿豆沙熬得火候恰好,而且脱去了那一层绿豆皮,浓稠而细腻,里面还有一小块一小块褐色的物体:“哟,这是什么?海带?”   “怎么会有海带?”顾小胖子扒着奶奶的手往碗里看,那一小块一小块的东西还真是海带。   “海带不是做菜的吗?怎么能往绿豆汤里放?”顾奶奶奇怪道。   林然然笑道:“很好喝的,您尝尝看就知道了。”   顾奶奶和顾小胖子都是一脸的接受无能,顾裴远却是施施然端起碗,尝了一口。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里都是熟悉他的家人,一眼就看出他对这糖水十分满意,还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顾奶奶道:“裴远啊,这绿豆沙……好喝吗?”   她这个大孙子口味一向挑剔,汤里放的瑶柱是陈货都能一口喝出来,怎么喝起这奇怪的海带绿豆汤却眼睛也不眨一下?为了姑娘,也不能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啊。谁知道这种搭配会不会喝坏肚子。   顾裴远淡淡道:“好喝。”   顾小胖子一听,立刻就拿起小勺子喝了口,砸吧着嘴:”甜的!“   顾奶奶也犹豫着喝了两口,这绿豆沙的口感跟看起来一样细腻爽口,里面的海带熬得糯糯的,使绿豆沙的口感多了几分惊喜。整道糖水十分清爽,并没有她以为的腥味儿和海带的那股海货味道。   顾奶奶还是觉得怪怪的:“然然,我真没见过这种吃法,海带放绿豆汤里怎么会不腥呢?你这脑袋瓜是怎么想到这种做法儿的?”   林然然笑道:”我们这边大部分都拿海带做菜,您才会觉得奇怪。其实这道糖水清热润燥,最能缓解您的咳嗽了。而且这海带绿豆沙的做法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这是广式糖水里很有名的一道。”   “是这,你这孩子真是有心。”顾奶奶喜道,“是我脑筋顽固了,原来海带也能做糖水。”   林然然莞尔。其实在后世,除了广州香江一带,网上提起海带绿豆汤这道甜品,大家还是一致谴责其为糖水届XIE教。   只有广州人才会对这道糖水情有独钟,同理还有番薯糖水。在外地人看来,就是水煮番薯块再加点糖,这有什么吃头?可广州人就会品尝得津津有味。   坐在林然然身边的顾裴远喝着糖水,唇角悄悄上扬了一点。每次林然然想要对他示好,都会做这种粤式点心和料理,他觉得这肯定不是单纯的巧合。   顾奶奶忽然想到:“今儿下午小张送了一包叶子来,给咱们裹粽子的。端午还没到,难为这孩子有心了。然然,等端午节咱们包粽子吃。”   林然然才想起来,端午节是快到了。她忙道:”奶奶,我过两天就得回家了。这几天弟弟妹妹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顾裴远一下子坐直了,顾元元更是大叫起来:”姐姐不要回去!我要跟姐姐玩儿!”   “乖,姐姐总得回家呀。”林然然哄道。   顾奶奶道:“这怕什么。我早就想好了,明儿让裴远去乡下把你弟弟妹妹也接来,让你弟弟妹妹好好玩一趟,咱们一块儿过个热热闹闹的节。”   顾裴远握着勺子的手才缓缓松开。   可林然然为难而坚决地道:“不行。奶奶,我过两天就真得回去了。”   “为什么嘛,我要姐姐跟我玩儿!”顾元元闹腾起来。   见林然然态度坚决,顾奶奶只好不劝了。毕竟不是自家孩子。而且林然然没有只顾着自己过得舒坦,一直惦记着乡下的弟弟妹妹,这令顾奶奶更高看了她一眼。   最后顾奶奶笑道:“那这样吧,咱们过两天备好料,提前包粽子过端午,也好带点回去给你弟弟妹妹尝尝,省得你们另做。三个孩子做多做少都是麻烦。”   林然然答应了,笑道:“不知道你们爱吃甜的还是咸的,我会裹好几种馅儿呢。红豆甜粽,鲜肉粽,五花肉香菇肉粽,碱水粽。对了,还有可以当甜点吃的水晶粽。”   林然然故意一一细数,因为听到林然然要走而生气的小胖子一下子就忘了生气,眼巴巴地看着林然然,恨不得现在就拉着她去做粽子!   “我要吃肉的!蜜枣的!都要!”顾小胖子从不挑食。   顾奶奶乐呵道:“你说的这些花样我都没吃过,你做啥肯定都好吃。就是我倒挺喜欢吃那蜜枣粽,甜津津的。”   甜党祭天。林然然差点脱口而出,忙忍住笑。她用眼神询问顾裴远,道:“你喜欢甜粽子还是咸粽子?”   顾裴远眉眼间透露着不高兴,随口道:“咸的。”   “太好了!我也喜欢咸的!”林然然顿时油然而生一股咸党之间的惺惺相惜。   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但是在林然然的笑容里,顾裴远的那一点点不高兴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吃完宵夜,顾奶奶先带顾元元上楼洗漱,顾裴远主动留下帮林然然洗碗收拾。不过在打碎一个勺子后,他又被林然然赶到了一边。   林然然让他拿着纸笔,记下做粽子需要的材料:“干香菇,鲜香菇,排骨,猪后腿肉,五花肉,肥肉也要一块,瑶柱,还有虾皮,虾皮能弄来吗?”   “你说就是,会有人送来。”顾裴远面不改色地记着。   该死的特权阶级。林然然腹诽一句,继续报了几样:“红豆沙自己炒就行,蜜枣、栗子还有西米。够了,就这些。”   顾裴远又念了一遍让林然然听有什么遗漏没有。林然然道:“还有咸蛋黄!……算了这个我来弄,记下刚才那些就好。”   顾裴远凤眸扫过她的脸:“你去哪儿弄?”   “我……我有个熟人在供销社上班,我可以去问问他有没有门路。”林然然道。   顾裴远不置可否地收起纸笔,道:“我不过问你到底在做什么。但是最近外面很不太平,你不要再抱着侥幸的心思。等事到临头,我也来不及救你。”   这还用你说。她今天差点就被抓了好不好?想到今天那一幕她还是心有余悸,难得地没有怼回去。   顾裴远反而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一点:“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进城工作?临安城虽然不大,但能有份稳定的工作,比你在乡下好。”   林然然把碗冲干净,顾裴远接过去一一放好。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   林然然慢慢道:“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只是现在城里的形势更让我觉得害怕。”   顾裴远道:“你也会害怕?我以为你胆子大得很。”   林然然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才好没几句他就又要惹自己生气!   顾裴远轻咳一声,低声道:“别怕。有我……我们顾家在,不会让你有事。”   “我知道。”林然然笑了笑。   那笑容令顾裴远心跳漏了一拍,差点把碗掉地上,道:“你知道什么?”   林然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知道顾奶奶最疼我了,肯定会护着我的。”   顾裴远:“……”   林然然自顾自的继续烦恼道:“但是我也不能总麻烦奶奶呀,我还有弟弟妹妹,他们年纪小,要是带进城里来,不知道有要考虑多少麻烦事……喂,还有两个碗呢?你怎么就走了?”   林然然不满地叫道。可顾裴远怒气冲冲的直接出去了,也不知道一天到晚跟个闷油瓶一样,为什么说炸就炸。   大少爷真是难伺候。还好自己过两天就要回去了,再也不用看他这张臭脸。   林然然嘟哝着。虽然顾裴远那张脸是挺赏心悦目的,那也架不住这大少爷脾气啊。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   这天晚上,林然然才躺上床,就听到外头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希望明天早上能停,她还得去给猴子送货呢。想到这里,她赶紧翻身坐起,果酱还没弄好!   林然然强忍着困意进入空间。五百个玻璃罐头一一消毒,把早做好的果酱灌进去,再封口。   平时这些操作都是交给谢绯和红霞嫂的,林然然也会帮忙,但是当她一个人忙活的时候,她深深地意识到这个活儿有多累人。   林然然一个人装了不到一百瓶,就已经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术业有专攻,这种体力活儿还真得交给红霞嫂他们来干。   五百瓶是没办法了,林然然挣扎着又装了一百瓶,这才停下。可是标签和细麻绳都用光了,没办法包装。   看着那两百瓶光秃秃的果酱,林然然陷入了沉思。 第86章   从前的小标签都是谢绯手写的,细麻绳是红霞嫂打的结。现在供货量大了,肯定不能像从前那样一张张手写标签,如果能有印刷的就好了。   这一批货的包装只能暂时这样简陋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销售。   还是明天跟猴子商量一下再说。包装好价格才能卖得高。林然然计算了一下成本,又开始盘算售卖的价格,实在撑不住了才出了空间。   她倒在床上,觉得浑身肌肉都在隐隐作痛,而且肚子也不是很舒服。不想麻烦顾奶奶,她喝了杯热水,就闭眼强迫自己睡觉了。   明天一大早还得起来去找猴子,她只能睡六个小时了……   林然然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当她心满意足地睁开眼时,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几点了?!   林然然看眼闹钟,居然已经九点了!猴子一定等急了,林然然连忙掀被子下床,却听到了一阵雨声。   拉开窗帘,雨水沙沙地打在窗户上,路上的行人寥寥,都举着伞或披着雨衣来去匆匆。   这么大的雨,看来猴子也不会出来了。林然然这才松口气,穿好衣服去洗手间洗漱。经过顾裴远和顾小胖的房间时,门开着,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看来他们早就起床了。   林然然急忙洗漱干净,跑下楼去。   只见顾裴远正坐在窗户下看书,美少年优美的侧影正好镶嵌在天蓝色窗框里,像一副隽永的油画。   感受到林然然的视线,顾裴远转头看向她,合上书道:”醒了?奶奶给你留了饭,在桌上。“   坐在地板上的顾元元也赶紧跑过来,不敢落后地献殷勤:”姐姐,我给你留了小笼包!“   ”哇,今天有小笼包呀?“林然然惊喜道。   打开扣着的碗,只见盘子里放着四个小笼包,皮薄剔透,还是热乎乎的。另外还有豆浆和一盘什锦小菜。   顾元元邀功道:“这个最好吃惹,我不让哥哥吃,都留给姐姐!”   “噗……”林然然忍笑,咬了一口小笼包,皮薄而有弹性,里面的肉汁一下子迸发在口腔里,肉馅也调得十分可口。林然然忙了一晚上也饿坏了,三口两口就把小笼包都吃了,然后满足地就着小菜喝豆浆。   顾小胖子都看饿了,抓着块饼干跟着吃。   林然然忽然发现顾奶奶不在,问:“顾奶奶呢?”   顾裴远道:“奶奶一个老友昨晚去世了。奶奶接到消息,一早就赶去了。”   “哦,那奶奶没有人陪着吗?”林然然道。   “有两个警卫员陪着。奶奶不放心你和顾小胖,让我留在家看着你们。”顾裴远淡淡道。   这话说得像是在嫌弃自己,林然然撇撇嘴:“那可真是麻烦你了。”   顾裴远没听出弦外之音,而是道:“你要的东西都送来了,放在厨房。你去看看。“   “这么早就送来了?”林然然惊喜地跑进厨房,只见厨房灶台上摆得满满当当,全是林然然要的东西。   “这些够做几百个粽子了。”林然然道,“会不会太多了?”   顾裴远跟进厨房,靠在门边继续看书,随口道:“不会。奶奶会送一些给军烈属,还有我爷爷以前的老部下。”   这年头粮食可比什么都精贵,一挂粽子是很体面又贴心的礼了。林然然翻看着这些食材,发现这些食材格外新鲜,品质也特别好,包装上打着特供的标志。   林然然看着这些上好食材,就跟画家看见美景一样,简直心痒难耐:”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啊?这些肉放久了怕会不新鲜。我先处理腌制起来吧,做的时候才会入味。“   ”嗯。“顾裴远道,”奶奶说糯米已经泡好了,你先腌肉、剥栗子,等她回来再一起裹粽子。”   五花肉、腿肉和肥膘都是一级的品质,干干净净,没有沾上血污和猪毛之类的东西。这年头的猪肉是没有吃饲料的,用白水煮都是绝顶的美味,根本不需要放姜片大葱去掩盖腥臊。   林然然直接把肉冲洗一下,切成半个麻将那么大的小方块。五花肉、瘦肉、肥肉分别拌上料酒、酱油搅拌腌制起来。   干香菇冲洗干净,加温水泡着。木耳、红豆、花生米也都泡上水。只剩下蜜枣和板栗要处理了。   一盆蜜枣一盆泡过的板栗摆在小桌子上,旁边放着装果肉的海碗。顾裴远和辍学在家的顾元元一脸认真地听林然然进行技术指导。   “蜜枣从中间切开了,你们就把核抠出来就行。用嘴啃的不行,顾小胖你给我放下!”   “栗子壳先捏开,再撕下皮懂吗?别那么用力!捏碎了怎么吃啊?”   林然然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演示道:“看我,看我的动作,这样,这样,再这样,懂吗?”   顾裴远和顾元元一脸严肃,连连点头。   然后……   林然然简直崩溃,只好专心干活,免得忍不住掐死他们中的某一个。   捏碎了小半碗栗子后,顾裴远终于开窍了,大碗里圆滚滚黄澄澄的栗子肉越来越多,另一个碗里的蜜枣则不增反减。   林然然奇怪地拿起碗看:“怎么剥了半天还是这么多?核儿都在啊,枣去哪了?”   顾裴远看了眼顾元元。顾元元则用一脸“宝宝什么都不知道”地用无辜的眼神跟林然然对视。   林然然眯起眼:“顾元元,你腮帮子怎么鼓了?张嘴给我看看,快点!”   “呜呜……”顾元元捂紧嘴巴往他哥身后躲,林然然追着掐他的脸,顾裴远被他们推来搡去,三个人闹成一团。   因为顾元元的捣乱,一直弄到午饭时间才把蜜枣和栗子都剥好,准备工作告一段落,又要考虑午饭的问题了。   两个少爷是指望不上了,林然然问道:“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去做。”   “吃肉肉!”顾元元万年不变的回答。   林然然笑道:“正好五花肉腌多了,做个卤肉饭怎么样?”   切成小丁的五花肉熬制得入口即化,酱汁浓稠地浇在饭上,再烫几根青菜放上,又简单又好吃。   顾裴远却道:“可以做别的吗?”   难得见这位大少爷点菜,林然然笑问:“你想吃什么?”   顾裴远道:“做个糯米□□。”   林然然:“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你……你!“顾裴远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耳根通红,怒道:“你是不是女人?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顾裴远现在看起来就像个被当街调戏了的黄花大闺女,脸上的惊慌简直了,甚至倒退了两步离她远远的。   林然然憋着坏笑,摊手:“我说什么了?”   那句话顾裴远当然不可能说得出来,“你”了半天,差点被自己憋死。   林然然捧腹大笑。   顾小胖子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哥哥,你干嘛生气呀?姐姐,你笑什么?”   林然然捂着肚子道:“我……”   “别听她的!”顾裴远一把捂住顾小胖的耳朵,对林然然道,“流氓罪是要判刑的。”   林然然摆摆手,顾裴远的反应实在是太好笑了。她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哎哟,笑得我肚子都痛了。行吧行吧,不就是糯米鸡吗?正好材料都是现成的,也有鸡肉。”   顾裴远这次没有跟进厨房帮忙了。哎,真的把人惹恼了。林然然一边忙活一边笑,决定使出看家本领来哄哄这位大少爷。   林然然找出几片干荷叶泡上,捞出一碗糯米,拌上耗油、酱油和香菇水,上锅蒸。四五个咸蛋黄也放在一起蒸熟。   两个鸡腿本来是林然然特别给顾元元的,现在被剔骨切成小块,加少许盐、胡椒粉、淀粉和耗油腌制起来。   泡发的香菇捞出一小把切丁,瑶柱虾米也捞出来沥干水分。然后热锅下油,把鸡腿肉翻炒几下,再加入香菇、瑶柱和虾米一起翻炒,再勾个芡汁,香气已经在厨房弥漫开来。   炒好了这些,糯米饭也熟了,干荷叶也泡软了。   糯米饭蒸得偏干,因为鸡腿里有汤汁,而且一会儿上锅蒸时还会吸收水汽。要是水分太多,糯米鸡就会变得湿哒哒的。   把鸡腿里的汤汁倒入糯米饭搅拌均匀。挖一团糯米放在荷叶上,压平,放上一勺鸡腿肉和切成小块的咸蛋黄,再盖上一层糯米饭,把荷叶紧紧包裹起来,用稻草扎紧。   林然然一共做了两个巨大的糯米鸡,封口朝下放在蒸笼里蒸上。   见到食材里有几截鲜藕,林然然干脆又做了一个蜜枣糯米藕。这个做法简单,先切下藕节,把泡好的糯米灌进藕的孔里,再拿牙签把盖封回去,藕身撒上切碎的蜜枣和冰糖,大火蒸熟。   林然然还煮了一碗清淡的丝瓜汤和一盘凉拌木耳。当糯米鸡蒸熟时,冰糖糯米藕也熟了。   一揭锅盖,糯米和鸡肉混合着的香气就传出厨房,弥漫在整间屋子里。荷叶蒸得变成了暗绿泛黄的颜色,林然然把一个浅口盘子倒扣在糯米鸡上,用铲子铲入糯米鸡底下一翻,糯米鸡就落进了盘子里。   “糯米鸡好啦!有没有人想吃?自己来厨房端!”林然然大声叫道。   “我我我!”顾小胖闻风而来。   林然然道:“你别烫着了!你端不动的,等姐姐来吧。”   顾裴远终于走进了厨房,看也不看林然然一眼,直接把糯米鸡端走了。   “啧啧,小气鬼。”林然然咕哝,忙活着把蜜枣糯米藕端出来。   蜜枣糯米藕蒸熟后变成了红亮的颜色,林然然忍着烫拆掉牙签,把糯米藕切成片,重新摆在盘子里,再把蒸出来的糖水浇在藕上。   这一盘蜜枣糯米藕甜香扑鼻,糖汁粘稠发亮,别提多好看了。   林然然得意洋洋,捧着这盘藕出去了。 第87章   等林然然端着糯米藕出去,顾裴远已经清理好餐桌,顾小胖子站在椅子上,眼巴巴等着顾裴远解糯米鸡。   糯米鸡用绳子扎得紧紧的,封口朝上,顾裴远皱着好看的眉毛,正对着糯米鸡认真思考如何下手。   林然然笑了一声,把糯米藕放在桌上,道:“我来吧。”   她用一把小刀轻轻挑开糯米鸡,解开绳子,用筷子挑开荷叶包,腾地冒出一小股白气来。等热气散尽了,这才看见荷叶包里糯米鸡的全貌。染了酱色油光发亮的糯米浓香扑鼻,而且压得十分紧实,完全没有散开。   林然然用筷子夹开面上的糯米,里头丰富的馅料就展现出来了。   顾小胖在椅子上激动地直扭:“好香呀!姐姐,我要那个肉肉。”   林然然夹了一大块放在顾小胖的碗里:“来,给你。”   她又拿起碗,装了好大一块,还特地挑了咸蛋黄、栗子和鸡腿肉,盛了满满的一碗,放在顾裴远面前:“你的。”   顾裴远冷着脸,好像还在生气。林然然笑道:“这不是你点的吗?不吃就给元元吧。”   顾元元塞了一嘴的糯米,闻言立刻举手:“我要!”   “吃你的。”顾裴远把顾元元的小短手拍下去,拿起筷子开了尊口。一口糯米鸡送进嘴里,顾裴远眼神里闪过一丝亮光。   这糯米鸡干湿恰到好处,糯米紧实,不会因为水汽过多而显得黏糊糊湿哒哒的。米入味咸香,鸡腿肉鲜嫩,丝丝入味。栗子是甜糯的,而香菇富有嚼劲。吃进口中仔细咀嚼,还尝到了沙沙的咸蛋黄,口感丰富而惊喜。   这口味跟他从小吃到大的居然有七成相似。   顾裴远的脸色不知不觉缓和了许多,筷子也动得更快了。林然然肚子里暗自好笑,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两个巨大的糯米鸡,顾裴远独自就吃了一个半,剩下的半个顾元元和林然然一起分了。   “姐姐,你吃这个栗子,甜甜的。”顾小胖把糯米鸡里的栗子都挑了出来,这个栗子特别甜,他可喜欢吃了。所以特地挑出来给林然然尝尝。   看着顾元元递到面前的勺子里的栗子,林然然勉强笑道:“谢谢元元,不过姐姐现在不饿,你自己吃吧。”   “可是你都没有吃东西。”顾元元看到林然然碗里的糯米鸡没吃几口,道,“姐姐不爱吃糯米鸡吗?我给你夹藕。”   这一盘蜜枣糯米藕甜香扑鼻,糖汁粘稠发亮,藕孔里的糯米塞得紧实,完全没有撒出来。   顾元元觉得也可好吃了。他用筷子把里面的糯米球一颗颗顶出来,放在勺子里给林然然:“姐姐,吃藕。”   “……”总觉得自己挨骂了。   对着顾元元小狗狗一样的眼神,她只好接过来吃掉。结果就觉得肚子又不舒服起来,不由得放下筷子。   顾裴远终于抬头看向林然然,看见她的脸色立刻道:“你不舒服吗?”   林然然道:“有一点……“   ”哪里不舒服?“顾裴远放下筷子,语气透出一丝关切。   顾元元也扑过来抱住林然然的手臂,看着林然然捂着肚子,问道:”姐姐姐姐,你怎么啦?你肚子痛吗?“   肚子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林然然放下筷子,道:”你们先吃,我去一趟洗手间。”   她放下筷子刚要起身,忽然感到下腹一痛,一阵热流往下涌。   林然然脑子里像是有闪电劈下。这种熟悉的感觉是……   见林然然一手撑着桌子要起不起的怪异姿势,顾裴远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林然然扑通坐了回去,脸色爆红。   林然然这幅样子分明是欲盖弥彰,顾裴远严肃道:“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不去!”林然然大声道。   “姐姐,你不要怕打针,生病一定要去医院才会好~我把我的糖给你吃,吃药就不会苦了~”顾元元抓着林然然的手要把她拖起来。   林然然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她抓紧椅子把手:“不不,元元,听我说,我真的没事……”   顾裴远已经呼啦站起来走向客厅,准备打电话叫车。   “顾裴远!我真的没病!不准打!”林然然崩溃大叫。   她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感觉,是久违的大姨妈。今天天气凉快,她穿着一条卡其黄的裤子,那印子不要太明显。   可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连个能遮挡的东西都没有。顾奶奶又不在家,她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顾裴远被林然然的语气吓了一跳,顿住脚皱眉看她:“你到底怎么了?”   “姐姐~你怎么啦~”顾元元还一个劲儿地拉着林然然的手,天真无邪地问道。   “你们先出去。”林然然道。   顾裴远道:“你发什么神经?”   林然然抓狂道:“你们先走开,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行不行?”   只要顾裴远和顾元元先离开,她赶紧把椅子擦干净,然后偷偷跑上楼换条干净裤子就好了,至于卫生巾……只好再想办法。   林然然这个要求来得莫名其妙,但是见她的表情已经在抓狂边缘,顾裴远还是抱着顾元元出去了。   然后,他们就站在餐厅门口。   林然然:“……”   而且顾家的餐厅连着客厅,楼梯口就在他们站着的位置后面。而现在顾家两兄弟就站在她上楼的必经之处,而且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林然然要崩溃了。   那股痛感越来越强烈,而且裤子肯定弄脏了……林然然虚弱道:“顾裴远,你……”   她欲言又止,怎么也说不出口。刚才她开了一个说鸡不说巴的玩笑都把顾裴远冒犯成那样,她现在要说的话题,不会把顾裴远吓哭吧?   何况还有一个顾元元在旁边,他一个劲儿地要跑过来关心林然然,被他哥揪住后衣领,还冲她叫:“姐姐,你怎么啦?!你是不是肚几痛!”   林然然白嫩的脸上泛着羞窘的潮红,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林然然露出这样可以称之为羞涩的神情,而疼痛令她蹙着眉,又增添了几丝脆弱,令人忍不住生出保护欲来。   顾裴远关切道:“到底怎么了?”   林然然难以启齿地咬着下唇,小声道:“你让元元先走开。”   “为什么?!”顾元元叫道。   顾裴远没问为什么,直接把顾元元赶得远远的:“走。”   “哇!坏蛋哥哥!”然然姐姐跟他哥哥什么时候背着他偷偷有了小秘密?他再也不要跟然然姐天下第一好了!顾小胖子心碎地跑走了。   看着小胖子跑远了,顾裴远道:“现在可以说了?”   “我……”对上顾裴远那双清冷中透着关切的凤眸,林然然的嘴张了张,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的碗,连耳带腮都红透了。   顾裴远见她这样的神态,心里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把似的,向她走去,嗓音都温柔了:“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林然然低声而含糊道:“我¥#%……”   “什么?”顾裴远没听清楚。   林然然深吸口气,道:“我大姨妈来了。”   “大姨妈?大姨妈是谁?”顾裴远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女人都会有的那个麻烦!”林然然气得豁出去了,闭着眼道:“我那个来了!”   ”……“   餐厅里久久沉默着。   林然然偷偷睁开眼,只见顾裴远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俊美的脸上是难得的呆滞,像被按了暂停键。   跟林然然对上眼神,顾裴远眼波一动,然后红色如同涟漪般渐渐染红了他的脸。顾裴远几乎是狼狈地立刻转开头,但是耳根连脖子都红了,道:”你……咳咳咳……“   顾裴远刚开口就被自己呛到了,嗓子什么时候变得沙哑了也不知道。   他本来只以为林然然是生了什么病,或者自己哪里惹怒了他,但此刻的情况简直是他遇到过的,最难以应对的状况。   不,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样的难题。   顾裴远握拳抵着嘴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道:”我要怎么帮你?”   林然然也窘得不行:“我……我要你转过去,别看我。”   顾裴远立刻原地转身,连眼睛都闭上了:“好。”   “还有,就是那个……”林然然深吸口气,反正丢人都丢一半了,也不在乎剩下的一半:“我需要卫生巾。“   顾裴远渐渐镇定下来。他从前在那边,从书里看到过女性特有的这种生理期,这是女生成熟的标志。而且书上也提到过,女生在这种时期需要一种卫生用品。   顾裴远立刻道:”我去奶奶的房间找找。”   林然然抓狂道:“奶奶的年纪都多大了啊!怎么会有!”   顾裴远再一次被窘到了,他像只犯了错的金毛犬一样,半侧过头,问道:“那该怎么办?”   林然然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卫生巾票,万幸她之前早有准备,收了许多卫生巾票,否则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她道:“我这有票,你去商场买吧。”   “我去?!”顾裴远肩膀僵硬,凤眸睁到了最大。   林然然委屈道:“难道还是我去吗?我现在这样……”   她一说话,就觉得下腹又是一阵作痛,屁股下都湿了,她还不敢站起来。林然然直想哭,这个身体不会有痛经的症状吧?   她上辈子的好朋友就痛经,每次来大姨妈的第一天都痛得上不了班,只能请假躺在床上,硬生生把这一天熬过去,那时候的林然然一边帮她熬红糖当归汤,一边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来大姨妈的时候不用这么遭罪。   没想到这副身体这么不争气。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也要忍受这种痛苦,她就想哭。   林然然的声音都带了点哭腔,道:“我肚子好痛啊……”   她不会是哭了吧?!顾裴远头皮发麻,一咬牙:“我去!” 第88章   林然然深吸口气,慢慢站起身,走过去想把票递给顾裴远。顾裴远恰好在这时鼓足勇气回头,两人对视……   林然然尖叫:“你干嘛!转过去转过去!”   顾裴远慌忙转过身,这回连后脖颈都红透了。   林然然给自己的脸扇风降温,她一定是呆在这儿太久了,怎么也变得这么保守起来,以前的生理卫生课都白上了吗?   “这个票你拿着。”林然然把票递过去,别扭地转开脸。   顾裴远背对着她,把手伸到背后去接。他看不见,摸了个空,于是手在半空里摸来摸去,冷不丁抓住了一只软软的手。   “……!!!”   那只手跟自己的完全不一样,皮肤滑腻,带着女孩子特有的软绵绵。   顾裴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自暴自弃地失去了反应。连那只手什么时候挣开了,又把票塞进他手心的都不知道。   他木着脑袋出了餐厅,顺手把还在生闷气的顾元元抱起来一块带走,留给林然然独自处理的空间。   外头还下着雨,顾裴远抱着顾元元一脸严肃地站在廊下,看着手里的票。   “卫生巾券。”看着上头的印刷字,顾裴远的脸又涌上一阵血色。   “卫,生,这个是什么字?”顾元元读着券上的字。   “你想挨打吗?”顾裴远冷静道。   顾元元左看右看,这里没有奶奶也没有然然姐。他果断地甜甜笑道:“哥哥,我们去哪儿呀?”   顾裴远撑开黑色大伞:“去商场。”   顾元元欢呼起来:”好哦!我要吃山楂糕~还要吃巧克腻~姐姐不跟我们一起来吗?”   ”不。“顾裴远脸上带着一种壮士赴死的被撞表情,抱着顾元元走进了雨里。   ……   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林然然紧绷的心情才终于舒缓了下来。她扭头看眼那椅子,上头果然有一小片刺目的鲜红。   林然然窘迫得不行,赶紧拿出块抹布把椅子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捂着肚子跑进卫生间。   裤子上是大片鲜红的血迹,还好刚才没让顾裴远和顾元元看见。顾裴远还好说,要是让顾元元看见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林然然换上干净的深色裤子,用一大叠卫生纸应急,然后就发着呆等顾裴远回来。   顾裴远能买到卫生巾吗?他会不会中途退缩?这年头男人上商场买卫生巾,会不会被当作流氓抓起来?   林然然越想越心烦,脑子里全是刚才顾裴远那受惊而窘迫的表情。为什么偏偏是在别人家里,还是在顾裴远面前?他肯定把自己当成什么奇怪的女流氓了。   林然然捂住脸,痛苦地呜咽一声。   不过半个小时,房门就被敲响了。顾裴远的声音带着点喘:”我回来了!”   林然然一个翻身爬起来,凑到门边小声道:“买到了吗?”   “……嗯,买到了。”顾裴远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你要哪种……都买来了。咳,还有一包红糖和红枣。”   顾裴远语气里的窘迫显而易见,而且好像能传染,林然然的脸又热了起来,小心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顾裴远修长白皙的手抓着一个包裹,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林然然抓住包裹的另一角,顾裴远就立刻松手缩了回去。他语气急促道:“我跟元元在楼下,你可以用卫生间。”   林然然道:“嗯。”   但是顾裴远并没有离开。林然然疑惑道:“还有事吗?”   顾裴远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才艰难道:“你……你知道怎么用吗?”   林然然:“……”   也是,顾裴远以为她才十五岁,身边还没有女性长辈,怕是拿了卫生巾也不知道用法。真是难为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居然能为自己想到这一步。   林然然□□道:“我知道……你先下楼吧。”   “哦!”顾裴远如释重负,被狗追着一样跑了。   林然然打开这包裹,只见里面放着足足够她用一年的卫生巾,有三四种牌子,还有……   林然然挑起一根带着细绳的粉色布料,研究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月事带吧?   不过另外几包卫生巾是林然然想要的,有两包的牌子还是外国的。这种牌子的用品每家商场里都会摆着一些,但这些不仅贵,而且并不是有卫生巾券就能买到的。   林然然换好后,整个人长出口气,终于安心下来。   楼下,顾裴远坐在沙发上,双手抵在下巴上,心神不宁。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进商场,是为了买女人用的卫生巾。那个售货员姑娘一听他要买的东西,当场就哭了,差点没叫保安过来扭送他去公安局。   还好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又说是替自己妹妹买的。这才换了个大妈来给他服务。大妈夸他是个好哥哥,絮絮叨叨给他讲了不少女人来这事儿要注意的事项。   正出神,一阵脚步声传来,林然然下楼了。   顾裴远一下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跟立正似的,“你,你怎么下楼了?”   林然然穿着一件浅绿色罩衫,换了条黑色裤子,春衫单薄,少女窈窕的曲线若隐若现。   顾裴远强迫自己不要把视线放在林然然身上,可那一小片粉色布料总在他眼前闪现,搞得他焦躁不安。   林然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都快要做晚饭了,我当然得下来了。”   “姐姐!哥哥给我买了一盒糖,给你吃。”顾元元冲过来抱住林然然的腿。   顾裴远立刻扯开他,喝道:“不可以撞到她!”   “呜,我只是想跟姐姐玩儿……”顾元元抱着糖果盒,委屈地耷拉下脑袋。   林然然忙道:“你干嘛又凶他,元元来,不生气了。”   顾裴远却拉住顾元元,道:“你现在……你回去躺着,晚饭不用你管了。”   大妈告诉他,原来女人来这个会很疼。看着林然然苍白的脸色,她都这么疼了,居然还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被顾裴远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一头雾水,林然然拗不过他,被赶上楼去休息了。   躺着也好,这身体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得太补,大姨妈来得汹涌。林然然躺着一动不敢动,庆幸自己今天还好没出门,要是在外面遇到这事儿……她只好躲进空间再也不出来了。   林然然身上有点酸,肚子也一阵一阵地抽痛,躺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甜,林然然是被一阵甜甜的香味弄醒的。   天都黑了,房间里亮着灯。林然然挡着眼睛过了会儿才适应这光线,慢慢睁开眼。   只见顾奶奶刚把一碗东西放在她床头,见她醒了,笑道:“然然,恭喜你,成人了。”   林然然脸一红:“奶奶……”   “羞什么,女人哪都有这一天,跨过这道坎儿,你就是个真正的大人了。”顾奶奶乐呵呵道,阻止林然然下床,端起那碗东西递给她,“别起来,就坐在床上喝。”   这是一碗深色的汤,里面飘着红枣、枸杞等食材。顾奶奶道:“这碗汤放了红糖、当归、枸杞和红枣,还有不少红糖。都是补血气的。你喝下去,暖暖身子。”   林然然搅合着汤吹了吹,这汤里的红糖放了很多,混合着当归的苦味和各种味道,说不上好喝,但是喝下去后,林然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涌起一阵暖流,肚子里也舒服多了。   顾奶奶慈爱地看着她,道:“好点了吗?“   ”谢谢奶奶,好多了。”林然然笑着放下碗,有些担心地道,“可我肚子疼,以后我不会每次来了都疼吧?”   “不会。我年轻的时候来这个,那疼得是满床打滚,你现在能吃能喝,怕什么?”顾奶奶给她把被子掖到腰上,嘱咐着,“你就是第一次来这个,难免有点疼。你得注意别受凉,再好好补补,以后就好了。”   林然然这才放下心来。   顾奶奶慈爱地拍着林然然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她:那几天切记碰冷水,不能吃生冷的东西,也别干重活儿。   这些都是该由母亲教的东西,顾奶奶都事靡巨细地教给了这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末了,奶奶还塞给她一叠票,居然全是卫生巾券。   “嗯……”林然然忍不住靠在顾奶奶的怀里,撒娇道,“奶奶,谢谢您。”   顾奶奶笑呵呵地拍拍她:“傻孩子。”   ……   林然然这几天被顾家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根本不让出门,厨房里的事也一概不许她插手。   连顾元元都知道了,然然姐姐这几天很不舒服,肚子痛。他都不敢再跟以前一样扑到林然然身上,而是小心翼翼地牵着林然然的手,还把自己的糖果都攒着送给林然然吃。   顾裴远则是不断地往家里拿补品,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包燕窝。   林然然看着那一大盒包装精美的燕窝,惊讶极了。这燕窝可是完整的燕盏,而且毫无杂质,颜色微微发黄,是上等货。   这些燕窝足足有一斤,在后世能卖到好几万呢。就算是现在,燕窝也绝不便宜,而且很难弄到。   林然然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顾裴远答非所问:“我母亲每天都喝这个,她说这个对女人很好。”   “可这个很贵的,我哪儿能天天吃。”林然然道。   顾裴远满不在乎:“吃就是了。吃完我再给你弄。”   “不是……喂!你别走啊!”林然然无言以对。   这么贵的东西随手送人,顾裴远是不是对物价太没概念了?   林然然转手把燕窝交给了顾奶奶,顾奶奶却乐呵呵的,当晚就炖了一碗冰糖燕窝给林然然喝。可能是燕窝真有效果,林然然的肚子不再痛了。   这天早上,林然然早起梳洗好,把乌黑长发扎了个麻花辫垂在脑后,下楼去了。今天全家要一起包粽子,她再躺着就太不像话了。   一下楼,就见客厅里热热闹闹的,一群少年男女正围着大桌子包粽子。桌上放着几盆泡好的材料,还有粽叶和稻草。   见到林然然下来,那群人齐刷刷转头看着林然然,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动物。 第89章   那些少年抬头看见林然然的时候,说笑声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林然然站在楼梯口,进退两难。   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而且这群少年人不就是上次看桃花时遇上的吗?蒋娜、朱卫东和马力他们都在,而且正挽着袖子,有说有笑地包粽子。桌上撒了不少糯米,还有一些包好的奇形怪状的粽子。   顾裴远没提前告诉自己啊?这几天她都睡到七八点才起,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来得这么早。   她是不是应该躲出去?林然然正想着,那群少年的心情也十分复杂。上次碰到的那个农村丫头,怎么会出现在顾裴远的家里?   蒋娜本来正笑呵呵地包着粽子,一看见林然然,震惊得把手里的粽子都掉在了桌上,粽叶顿时弹开,糯米和馅料掉了一桌子。   “哎呀,弄脏了我的衣服!”蒋娜尖叫一声,慌忙擦着自己身上那件浅黄色的罩衫。   蒋娜这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马力笑道:“这不是林然然同学吗?你怎么会在裴远家?这也太巧了。”   这也是其他人想问的。   林然然调整好心情,微微笑着走下楼去,十分自然地跟他们打了招呼。道:“你们好,这么早就来了?”   “这里又不是你家,我们来了还要跟你提前打招呼吗?”蒋娜愤愤地说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被其他人听见。   马力顿时大声咳嗽起来,偷偷拉了蒋娜一下,蒋娜用力抽回手:“干嘛拉我?”   “吵什么?”顾裴远清冷的嗓音响起,他穿着外套,提着一网兜瓶装汽水站在门口,正是刚回来就听到了蒋娜的话。   他淡淡看了蒋娜一眼,蒋娜顿时不敢吭声了。马力和其他人忙笑着打圆场:“没什么没什么,裴远,原来林妹妹在你家啊?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儿。”   “别乱叫。”顾裴远不悦道,这才看向林然然,无比自然地把手里轻的一瓶酱油递给林然然,“奶奶在厨房。”   “哦。”林然然如闻大赦,连忙接过酱油跑进了厨房,还能感到那群人的视线黏在她背上,如影随形。   林然然跑进厨房,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儿。炊事员老王和奶奶正在忙活着,挣扎炖煮,肉香四溢。顾元元跟屁虫一样揪着奶奶的衣摆,右手抓着个卤鸭腿在啃。   一看见林然然,顾元元立刻跑过来牵着林然然的手:“姐姐!你起床啦?”   “是呀,你怎么都吃上啦?”林然然捏捏他的脸,把酱油放在灶台上,道:“奶奶早,王叔早。这是酱油,今天有客人吗?”   顾奶奶笑道:“是啊。都是裴远的朋友。今儿都在咱家过节,人多了热闹。裴远呢?”   “在外头呢。”林然然挽起袖子,“还有什么菜没做的?”   “今儿难得来这么多同龄的孩子,你快出去跟他们一块儿玩,多认识几个朋友。”奶奶忙道,“别忙活了,这儿就交给我。”   “算了吧。”林然然看见盆里有一条大草鱼,笑道:“既然今天有客人,我就做一道水煮鱼,大家肯定喜欢。”   炊事员老王道:“你还是出去跟朋友玩儿吧。这鱼我待会儿杀了腌好,你再进来做,我这次也在边上学学。”   “就是。”顾奶奶抢了林然然的围裙,推她道,“快出去吧,把元元也带出去,在厨房里转半天了,烫着就不好了。”   顾奶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林然然只好把袖子放下来,牵着顾元元道:“那咱们出去吧。”   顾奶奶一片好心,可她真的不想出去跟那些人玩儿啊……虽然他们表面上对自己挺友好的,但都是看在顾裴远的面子上。   当林然然走进客厅时,这些人对她倒是都很客气,却也不主动招揽她。   不知道顾裴远对他们是怎么解释的,他们没有再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顾家,而是自顾自聊着其他话题。   在这个年代,少年们凑在一起,讨论得最多的当然就是政治问题。一个个挥斥方遒,慷慨激昂,蒋娜也时不时插一嘴,还一定要问下顾裴远的意见:“裴远,你觉得呢?”   顾裴远不置可否,偶尔勾一勾唇角算是回答,也能激得蒋娜心花怒放。   林然然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包粽子。两片粽叶叠在一起,装入拌着红豆和栗子的糯米,塞一块肥肉和一块瘦肉,再盖上一些糯米,三下两下把粽叶裹紧,缠上泡过水的干稻草。   只见林然然纤细雪白的手指上下纷飞,一个小巧玲珑的五角鲜肉粽就逐渐成型。鲜绿粽叶上缠着金黄色的稻草,粽子裹得结结实实,一点都不漏米,别提多好看了。   林然然干活的时候半低着头,露出半截白天鹅一样纤细的脖颈,而且动作迅速灵巧,带着一股独特的韵律感。耳边的那些聒噪渐渐都淡去了,顾裴远盯着她不觉看得出神,马力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顾裴远脸色不变,淡定道:“嗯?”   “裴远,我们在说马力这个保守派的思想太落后了,你对破四旧怎么看?”朱卫东迫不及待地征求着顾裴远的意见。   顾裴远拿着一个林然然裹好的粽子把玩,兴致缺缺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把小扇子似的阴影:“不感兴趣。在我家别提国事,好好包粽子。”   “嗨,早说过裴远就是个逍遥派。”马力道。   顾裴远抽了一根稻草递给林然然。林然然正好裹了一个粽子,用左手攥着固定,顺手接过稻草,三两下就裹紧捆好,丢进了粽子堆里。   两人这配合默契而自然,看得其他少年面面相觑,蒋娜更是脸色铁青。   一个少年奇道:“林妹妹这手艺可真好,我还没见过这么小巧的粽子。”   他提起一个林然然包的粽子,她包了好几个花样,个个精巧。   这下,少年们的心思全都转移到了粽子上,对着这些粽子赞不绝口。   一个叫罗兰的女生也问道:“林然然同学,你可以教教我怎么包吗?”   “好啊。”林然然笑笑,拿起两片粽叶示范给她看。   其他少年也跟着学起来。他们刚才瞎胡闹包的那些,下锅能不能撑到三分钟都成问题。   朱卫东鼓足勇气对林然然道:“林然然同学,你看我这个粽子怎么包不好?”   林然然看了他一眼,在朱卫东忐忑的等待中露出了一个微笑,道:“糯米少放点,攥紧,对,就这样。”   林然然的态度自然而友好,仿佛丝毫没有芥蒂。   上次看桃花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顾裴远都不爱搭理他们。特别是朱卫东因为嘲笑林然然被顾裴远揍了一拳后,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跟顾裴远重修旧好。   他回去后想了想自己的言行,也觉得自己是太过分了。现在见林然然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异样,心里反而更加内疚起来。   林然然低垂着头,一缕乌黑的刘海落在脸颊边上,看得人心里痒痒的。朱卫东忽然发现,林然然长得很好看,皮肤白嫩剔透,睫毛忽闪忽闪的。   顾裴远忽然挤到两人之间,冲林然然道:“奶奶叫你进厨房帮忙。”   “哦。对了,还要做水煮鱼呢。”林然然把手里的那个粽子塞给顾裴远,吩咐罗兰道,“这些粽子按照口味搓在一起,你懂怎么做吗?”   罗兰笑道:“我在家做过,放心吧。”   林然然这才一笑,进了厨房。   朱卫东的眼神一直追着林然然的背影,林然然的背影纤细,带着少女特有的窈窕曲线和青涩感,一根乌油油的麻花辫缀在脑后,随着她的脚步一甩一甩,别提多好看了。   “看什么?”顾裴远语气不爽。   朱卫东这才愣愣地眨了眨眼,完全没注意到顾裴远语气里浓浓的不悦,呆头呆脑地问道:“林妹妹她今年几岁啊?她会在城里待多久?”   顾裴远眉头皱起。   其他少年纷纷打趣道:“卫东,你惦记上林妹妹了?”   “别说。林妹妹长得还真漂亮,你们有没有发现她比上回还漂亮了?”   马力比较憨厚,笑道:“你们别在背后议论人家女孩子。”   “我们这不是在替卫东操心嘛?”其他少年嬉笑道。   其实他们都发现了。上次在桃花林看见林然然,她还是个乡下清秀姑娘的样子,短短几个月后再见,林然然就像忽然长开了,让这些毛头小子看得眼前一亮。   只是没人好意思承认,反而故意互相揶揄,话题一直绕在林然然身上打转。   顾裴远手里的粽子都被捏得变形了,还没等顾裴远发难,蒋娜先爆发了。   “你们讨厌不讨厌?!臭流氓,瞎说什么呢!”蒋娜把粽子摔在桌子上,嗔怒道。   她长得漂亮,父亲又是县革委会主任,一直是这群少年中最受瞩目的一个,被捧得像个公主。   现在顾裴远不搭理她就算了,这些少年居然也都夸林然然长得漂亮,她怎么能忍?   马力忙道:“别生气别生气,大家都开玩笑哪。”   “就是,谁敢当着蒋大小姐的面儿开玩笑?”其他人也纷纷赔笑。   蒋娜这才回嗔作喜,故意对顾裴远道:“裴远,你听他们嘴巴多贱,快把他们赶出去。”   顾裴远嗯了一声:“是挺嘴欠的。”   没想到顾裴远居然会帮自己说话,蒋娜登时心花怒放,越发撒娇撒痴:“听到了吗?裴远发话了,你们别再乱说话。”   顾裴远眼神扫视全场,闲闲接道:“谁再叫一句林妹妹,乱棍打死。”    第90章   林然然对客厅里的争论一无所觉,而是在厨房里忙碌着。   炊事员大叔已经把草鱼切好,片成薄片,鱼头鱼尾摆在一边,鱼骨头上的肉也剔得干干净净。   林然然笑道:“”王大叔,您这手艺太好了,鱼肉片得这么薄,做出来肯定好吃。”   炊事员乐呵呵道:“这有啥,熟能生巧。还是然然你聪明,会做这么好吃的鱼。你上次做的水煮鱼,可是吃得顾老太太赞不绝口,这回我也跟着学学。”   林然然爽快道:“没问题,您看着吧。”   炊事员大喜。他在军区食堂干了大半辈子,也有一手祖传的手艺,这才能被派来给顾家做饭。但是他年纪大了,做菜也总是那老一套,难免让军区的领导们吃腻味了,就被自己带出的徒弟压了一头,在食堂也渐渐没了话语权。   上次一闻到林然然做的水煮鱼,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要是能跟林然然学上几道新样式的菜,就不愁难露脸了。   他抹下老脸跟林然然提了这个事儿,没想到林然然爽快地答应了,还让他在旁边跟着看。   豆瓣酱、辣椒、花椒、葱姜蒜下油锅爆香,煸炒出红油,加水煮开后下鱼骨熬汤,再把切成薄片的鱼肉放汤里汆熟。   透明的鱼片一烫就受热翻卷,变成白玉一样鲜嫩的鱼片。   林然然一边做一边给炊事员讲解着步骤:“这鱼片一变色就立刻捞起来,千万不要烫太久,久了就老了、碎了。”   “哎,哎,记住了。”炊事员搓着手,边看边记,心里感激极了。   他们这个行当,一直讲究的就是教出徒弟饿死师傅,他自己教徒弟的时候还藏着额两手呢,没想到林然然居然肯把秘诀都教给自己,半点儿也不藏私。   其实林然然压根就没想那么多。这水煮鱼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有心研究,绝对难不倒钻研厨艺几十年的炊事员。   而且就算用了一模一样的配方,每个人做出的味道也不一样。林然然做水煮鱼也就是尝尝鲜,如果这个配方能帮炊事员的大忙,教给他也无妨。   一锅水煮鱼做好,粽子也该下锅了。   煮粽子的时候,炊事员冲林然然道:“然然,这煮粽子也是有讲究的。糯而不散,干湿有度。我师傅的师傅曾在杭州五芳斋干过,这煮粽子的手艺也传给了我。你现在就看着我做。“   这是要学艺啊!林然然连忙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盯着炊事员的每一个动作。   今天足足包了四百个粽子。每个粽子上的稻草都留出了长长的一截,把每十个粽子的稻草像编辫子一样编在一起,做成一挂,这样分送给人既方便又好看。自己家吃的则无所谓,可以搓成一大挂,要吃的时候剪一个下来就成。   粽子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咸蛋黄五花肉馅儿的长粽子,鲜肉栗子馅儿的五角粽子,甜豆沙馅儿的牛角粽。这些粽子根据馅料口味的不同裹成不同的形状,煮出来也好区分。   炊事员煮了一锅清水,往水里加了少许稻草烧成的灰,这才提着稻草把粽子缓缓放入水里,盖上锅盖。   “学会了吧?”炊事员道。   “就这么简单?”林然然眨眨眼。   炊事员怒道:“这稻草灰的比例,火候的掌握,你一点儿也没注意?!”   林然然吐吐舌头,她当然记住了,但她还要这小气的老头子再吐出一样秘方来:“王大叔,您今天做的那卤鸭爪太好吃了,这配方……”   炊事员笑骂:“你这小丫头还挺精,一道水煮鱼要骗走我两个手艺啊?”   林然然讨好地竖起拇指道:“您可是杭帮菜的这个,那么多绝学我哪儿学得过来啊?我就想跟您学上两样傍傍身。对了,您不是想知道我那道柠檬香茅鸡是怎么做的吗?”   炊事员闻言,纠结半天道:“成!拿你没办法,明天给我做一盒你拿手的梅菜扣肉,当拜师礼!”   “是是是!”林然然大乐。   顾奶奶为了让孩子们自在,早就出去了,只留炊事员和一个帮忙的小勤务兵在厨房忙活。   桌上的菜肴十分丰富:一只肥得流油的炖肘子,卤鸭爪,炒地三鲜,红烧栗子肉,八宝豆腐,油焖春笋。每个人手边还有一瓶冰镇的汽水。   光看这一桌菜,和满桌穿着光鲜的少年男女,绝对看不出他们处于才走出大饥荒没几年的六十年代。   不过这些少年虽然出身军二代,但他们父母一辈也大多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对于吃饭也就是大米饭,大块炖肉,能吃饱喝足就行。   就算跟着长辈出去应酬吃饭,也都是机关食堂做的大块红烧肉,卤牛肉等硬菜,哪里见过这么讲究精致的饭菜?更是分不清杭帮菜、川菜等区别。   因此这些少年看见满桌菜肴也忍不住眼睛放光。特别是当水煮鱼上桌后,那麻辣鲜香的味道霸道地盖过一切,吸引得人口水疯狂分泌。   顾奶奶不在,少年们不分主次地混坐着。顾裴远坐在上首的位置,左手边是顾元元,右手边正空着。   蒋娜眼珠一转,却走到顾元元身边的空位,笑道:”元元,姐姐跟你一起坐好不好?“   要讨好顾裴远不容易,但讨好顾元元可容易多了,她没少在这个小胖子身上下功夫。   没想到顾元元伸出小短手护住椅子,道:“我要跟我姐姐一起坐!”   “元元,姐姐这儿有芝麻糕。你看。”蒋娜拿出端午节别人送给他爸爸的一小包芝麻糕。芝麻能榨油,这年头能弄到一包芝麻糕可稀罕了。   没想到顾元元一点也不为所动,他早上才吃完林然然做的燕窝椰汁糕,现在对芝麻糕可不感兴趣:“不可以。”   “你……”蒋娜恼怒这个小胖子不识相,只好转到顾裴远右手边的空位,没想到已经被朱卫东给占了,朱卫东右手边还有一个空位。   蒋娜不甘心地看了顾裴远一眼,站在原地不想过去。这可是靠近顾裴远的好机会,她打算叫朱卫东往右挪一个位置。   这时,林然然端着一份桂花千层糕出来了,顾裴远和朱卫东立刻双双伸手去接。   林然然愣了下,放进了顾裴远的手里。朱卫东没抢着,忙帮着把桌上的菜挪开,挪出一个空位置来放千层糕,又连忙拍拍身边的空位道:“然然,你坐这儿。”   林然然没什么意见,正要坐下,就听顾元元叫道;“姐姐,你坐这儿,跟我一起坐!”   “哦,来了来了。”林然然忙笑着走了过去,在顾元元身边的空位置坐下。   顾裴远眉目暗暗舒展,亲手给顾元元夹了一块鱼肉,还拍了拍他的大脑瓜。   顾元元难得享受哥哥这么慈爱的抚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朱卫东十分失望地坐了下来,脸上的神色甚至都不知道加以掩饰,搞得对面的马力看了他好几眼。   蒋娜气得站在原地,只见一个少年冲她殷勤道:“蒋娜,来坐这儿,我给你占着位置呢!”   她一跺脚,只得走过去坐了下来。可这位置可跟顾裴远隔了一整张桌子,这令裴娜整顿饭都食不知味。   跟裴娜恰恰相反,其他人的胃口却是好得不得了,筷子直往那道水煮鱼上伸。   这一整条大草鱼都放进来了,雪白的鱼肉片堆得像小山一样,上头浇着红油,鲜香麻辣,刺少味嫩,鱼肉入口即化。汤里还泡着木耳、腐竹、千张、黄瓜和鸭血等等配料,都浸满了汤汁,味道都不输给鱼肉。   少年们都来不及说话了,筷子飞快地往鱼肉上伸,吃得额上冒汗,直呼痛快。   等一盆鱼肉吃光了,大家还意犹未尽地舀汤喝,一个少年道:“裴远,你家这炊事员的手艺太好了。怎么做的这鱼?下次我家请客,千万把他借给我。”   顾裴远正要说话,顾元元抢着道:“这是然然姐姐做的!”   他然然姐姐做菜最好吃了,比炊事员做的还好吃,顾元元迫不及待地炫耀着。   顾裴远暗暗瞪了顾元元一眼。   其他人都震惊了:“这是林妹……哦不,是然然你做的?”   林然然见躲不过,只好笑道:“其实我就是帮师傅打打下手。”   蒋娜冷不丁道:“然然你也太谦虚了。我上次跟裴远去乡下,你做的那一桌菜手艺可真好,比我们革委会的厨子老李好多了。”   她这话不阴不阳,其他少年也没听出来不对,反而笑着附和道:“是啊,你这手艺太好了,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鱼肉了。”   “我们军区食堂的大厨手艺比你可差远了!”   蒋娜继续笑道:“下次我们再聚会,然然可一定要来帮厨啊?”   “对对,到时候我负责弄几条大肥鱼来!”说话的少年叫罗苗,傻笑着大力捧蒋娜的场。   他姐姐罗兰在桌下用力踩了他一脚,使了个眼色。她是女孩子,心思细。蒋娜这话分明是在排揎林然然,她可不想得罪林然然,更不想弟弟被人当枪使。   罗苗虽然傻,但知道听姐姐的,赶紧闭了嘴,其他少年还在那儿嬉笑。   林然然脸色如常,只当做没听见,低着头给顾元元剔鱼肉。   蒋娜见林然然节节败退,笑着冲她道:“然然,你不是退学了吗?现在也没工作吧?要不我让我爸说一声,你就去县革委会食堂干吧?“   蒋娜这话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林然然筷子一顿。   其他少年听了,也关切道:“是啊,然然退了学,现在也没找到工作。是打算进工厂还是去考机关单位?”   蒋娜道:“说你笨吧,那些工厂干的都是些脏活累活,哪儿能去?还是在单位找个清闲的活儿,这食堂可是个肥差。”   这话倒是真的。这年头,街上能看见的胖子,十个有九个都是厨子。这些少年家里都有些权势,安排个熟人进单位还真不是难事儿。   他们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说自己能给林然然安排个活儿。只有马力和罗兰没吭声,朱卫东一直看着林然然,这时也开始思考自己能给林然然帮什么忙。   那些少年的主意都被蒋娜否了,她道:“然然学历不够,户口又在乡下,哪能干你们说的那些?还是在食堂最稳妥。”   蒋娜又冲顾裴远道:“裴远,你觉得怎么样?”   顾裴远挑起眉,凤眼里似笑非笑:“哦?”   蒋娜把这当成了鼓励,更加殷勤道:“反正然然手艺这么好,在食堂安排个工作也不难。大家以后想聚餐,还可以去我们食堂啊?”   “好主意!”其他少年纷纷笑道。   顾裴远跟着翘了翘唇角。   下一秒,他猝然变色,“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第91章   啪地一声,动静不大,满桌人却都骤然安静,不知道顾裴远为什么发火,一个个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顾裴远的笑意消失无踪,凤眸霜寒地盯住蒋娜:“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蒋娜被顾裴远这一眼吓得花容失色,她勉强笑道:“我……我是好心……”   罗苗一向喜欢蒋娜,见顾裴远忽然发难,连忙不顾姐姐罗兰的阻止开口道:“是啊,裴远,蒋娜也是好心帮忙,能进机关单位食堂,这种好差事别人可是求也求不过来。”   “呵。”顾裴远嗤了一声,道:“林然然是我家的客人,下厨做道菜让你们尝尝,你们该感激。还想让她去食堂给你做饭?你们是在打她的脸,还是打我的脸?”   顾裴远的语气淡而讥诮,像巴掌一样毫不留情地掴在蒋娜的脸上。   问到最后,顾裴远微微倾身,十分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是谁给你的脸?”   蒋娜被问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忽然捂着脸哇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客厅里的气氛凝重起来,其他人连大气也不敢出,特别是跟着蒋娜起哄的那几个。只有马力小心地笑道:“裴远,今天是好日子,蒋娜不会说话,但大家伙的心意是好的,算了算了。”   顾裴远冷笑一声,眼神环顾着众人道:“这句话我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林然然是我家的客人,谁要得罪了她,那就是得罪我。现在就可以走,以后也不用再跟我顾裴远打交道。”   这话严重了,其他少年忙纷纷道:“这没有的事儿,我们对林然然同学只有尊敬和佩服,绝对没有半点其他意思啊。”   顾裴远道:“这话对我说没用。”   那些人赶紧又转向林然然,道:“林然然同学,我刚才说错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作为当事人的林然然,方才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现在众人的注意焦点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她也脸色不变,只是慢悠悠把挑干净刺的鱼肉放进顾元元的碗里。   其他人以为林然然还在生气,都紧张地看着她,好话说了一箩筐。   林然然这才抬头看着众人一笑,道:“刚才大家伙不是都在说笑吗?我为什么要生气?”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在座少年们顿时更不好意思了。他们刚才被蒋娜挑拨着说出那些话,或多或少也带着点看不起林然然的意思。换成了蒋娜或罗兰,他们还真不敢这么随便说笑。   见他们脸色难堪,林然然对顾裴远笑道:“算了,大家只是开个玩笑,今天过节,要开心一点。”   顾裴远这才缓下脸色,道:“下不为例。”   这时粽子好了,炊事员把一锅热腾腾的粽子送到桌上,笑道:”这第一锅粽子好了,大家伙先尝尝。”   热气腾腾的粽子飘着香,也冲淡了刚才的尴尬气氛。顾元元叫道:“我要吃一个肉肉的粽子。”   “好,我来给你剪。”林然然拿起剪刀。   顾裴远接过剪刀,板着脸道:“你是我……顾家的客人,你吃着就好,这种事不用你动手。“   林然然楞了下,只好随顾裴远去了。她是习惯了照顾顾元元,还真没注意到这点。   其他客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心思各异,还得纷纷赔笑:“林然然同学,你就坐着吧,要跑腿搭把手还有我们呢!”   “对,元元,马力哥哥给你剥粽子,啊?”马力冲顾元元笑道。   顾裴远剪下一个蛋黄肉粽放在林然然碗里,然后才剪下一个鲜肉粽放在林然然碗里,最后若无其事对众人道:“还愣着干什么?不用客气。”   ……   鲜绿的粽叶剥开,雪白晶莹的糯米里镶嵌着红豆和金黄的栗子,一口咬下去口感丰富而惊喜,里面的瘦肉呈粉红色,丝丝缕缕,咸香不塞牙,肥肉已经熬化了,咬下去香而不腻。   鲜肉粽做得不大不小,顾元元嗷呜一口就咬掉了半个,顿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吃完了鲜肉粽,还有蛋黄粽,里头的香菇和咸蛋黄、虾米、瑶柱一个赛一个的鲜美而富有嚼劲。   不喜欢咸的?还有香甜的红豆沙粽。红豆浸泡了一晚上,除去豆皮的涩味,再加糖小火慢炒,放凉后捏成一个个龙眼大的豆沙丸子。红豆沙的清甜和糯米的香糯粘牙相得益彰。   要是连这几种都吃腻了,还有一种碱水粽。这粽子里什么也没加,用稻草灰水煮熟后带着一股独特的碱味,蘸酱油或蘸白糖都好吃。   随着几个粽子下肚,少年们早就忘了刚才的尴尬气氛,一个个抢着粽子闹得嘻嘻哈哈。在得知这粽子是林然然做的时,那眼神更是多了几分热切。   可惜顾裴远在这儿镇着。要是能把林然然请到自己父母单位的食堂去工作该有多好,他们就能顿顿都吃到这么美味的粽子了。   顾元元捧着一个六角的鲜肉粽,先把六个角上的尖尖咬掉,然后才的得意洋洋地吃剩下的有肉馅的那块粽子。   这时,朱卫东指着顾元元激动道:“呀,元元,你咋吃了粽子的尖儿啊?完了完了。”   其他人奇怪道:“怎么了?”   朱卫东拍着手直道:“这小孩儿吃了粽子尖,将来脸上会长大麻子啊!吃了几个长几个!”   马力一拍大腿:“哎呀妈呀,元元,你吃了几个啦?”   顾元元被他们夸张的表现吓着了,小肉手一个劲儿地摸自己的脸,道:“五……六……我吃了好多!”   “哎哟,我们元元要成大麻子了。这可咋办哟!”其他人一个个忍着笑,做痛心疾首状。   顾元元憋着眼泪,赶紧拉拉自己哥哥:“哥哥,怎么办?”   顾裴远见死不救道:“没事,以后你晒黑点儿,麻子就看不出来了。”   顾元元哇一声哭起来:“我不要变成大麻子!也不要晒黑!哇啊!”   其他人忍不住都笑出了声,朱卫东还跟着假哭道:“哎哟,这可怎么办啊!可惜了我元元这张小脸哟!”   顾裴远眼底也漫出笑意,捶了朱卫东一拳,警告道:“别逗了,真哭了。”   林然然抱着顾元元道:“元元不哭,他们吓唬你呢。”   顾元元伤心地埋进林然然的怀里:“呜哇,我不要当大麻子!”   林然然莞尔,哄道:“真的不会变成麻子。你看他们也都吃了粽子尖,怎么都没有变成麻子?”   “真……真的吗?”顾元元很相信林然然的话,这才慢慢不哭了。   林然然小声警告顾裴远道:“你再欺负元元,我就跟奶奶说。”   顾裴远勾起唇角,对众人道:“听到没?再欺负我弟弟,我奶奶饶不了你们。”   “都是朱卫东这小子!每次都逗我家弟弟!”   其他人立刻祸水东引,又一拥而上地殴打朱卫东:“让你欺负我家弟弟!”   “元元别哭,看哥哥给你收拾这个坏人!”   朱卫东夸张地抱头大叫:“别打啦别打啦!元元,哥哥错啦!”   顾元元看着看着,一下子破涕为笑了。   顾裴远终于良心发现地给顾元元夹了一个卤鸭腿:“本来就胖,再哭就更丑了。”   “臭哥哥!”顾元元把油油的手擦到了顾裴远的袖子上。   顾裴远:“……”   林然然笑出了声。   一顿饭吃到了傍晚才散。饭后,少年们一人提着一挂粽子跟顾裴远道别回家了。   顾裴远和林然然带着顾元元送少年们出门。   其他人都走了,只有朱卫东落后几步,转身丢给顾裴远一叠票,顾裴远随手接住,懒洋洋道:“什么?”   朱卫东眼睛看着林然然,道:“县文化馆放电影,咱们明天都来,你来吧?”   顾裴远兴趣缺缺道:“明天再说。”   林然然不由得看了眼顾裴远手里的票,电影!她来到这世界后还没看过电影呢,也不知道现在有什么片子可看。还有放外国片?还是只有战争片?   注意到林然然的目光,顾裴远抬眼,问:“你想去看?”   林然然想了想,道:“明天我可能没时间。”   “怎么会没时间呢?晚上七点在县文化馆,我们都会去!这可是新片,我留了最好的位置。”朱卫东卖力地推荐着,因为林然然的注视而涨红了脸,道:“林然然同学,你以前看过电影吗?”   林然然想了想,笑道:“我住在乡下,很少看呢。”   “那你一定要来啊。”朱卫东忙道,“我能弄到最新的电影票,你什么时候想看,跟我说一句就成!”   林然然笑道:“那多谢你了。”   顾裴远皱眉道:“天要黑了,你们还不走?”   朱卫东道:”林然然同学,你想看电影的时候一定记得找我啊!再见!“   林然然笑道:“再见。”   朱卫东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去追赶其他人了。背影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林然然站在原地,有些出神。看电影啊,那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了。   在她原来的世界,林然然最喜欢去电影院里看电影,她很享受电影院里特有的气氛。抱着一桶爆米花,沉浸在大荧幕的世界里。   到了这个年代,她还真没去看过一场电影。据红霞嫂说,乡下偶尔会有电影厂的人下乡放电影,只是这几年年景不好,她们村请不起。   林然然正想着,“砰”地一声把她吓醒了。顾裴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屋了,还把门甩上了。   林然然上前一步,敲敲门:“顾裴远,我还在外面呢!顾裴远?”   没人回答,林然然改叫:“元元,开门。”   顾元元应了一声,然后就“唔唔”叫,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莫名其妙,顾裴远是故意把她关在外边了?林然然无语地叫道:“那我走了!”   她盯着门把手,默数三,二……   门咔哒开了。 第92章   门锁是被打开了,可门只是开了一条缝,顾裴远同学仍然没有露脸。   林然然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冷眼瞧着。   过了会儿,顾元元的小脑袋伸了出来,看见林然然就赶紧回头道:“姐姐没有走哦!哇!干嘛又捏我,坏哥哥!”   顾元元捧着小脸哇哇哭起来。   林然然:“……”   被嫌弃の胖元日常。   林然然推开门,小胖子脸颊被掐得红了一片,可怜巴巴地扑到她身上:“哥哥打我!”   “不哭啊乖,茶几上有果丹皮,去吃吧。”林然然瞪向顾裴远道:“你干嘛把我关在外边?又欺负元元?”   顾裴远直接把一叠电影票扔到了林然然怀里。   林然然接住一看,莫名道:“给我干什么?”   顾裴远冷着脸,看都不看她一眼,道:“你不是很想去看电影么?拿去吧。”   说完,迈开长腿上楼去了,背影都散发着一股“本少爷很不爽”的气息。   “谁说我想去看电影了?”林然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   顾元元坐在地板上啃着果丹皮,瞅着她道:“我也要去看电影!”   林然然抓狂道:“我不看电影!……算了,吃你的吧。”   林然然拿着这叠小纸片思考了一下:这电影票可以拿去卖吗?好像朱卫东说这是特别留的票,跟他们一伙人是坐在一块儿的,卖了肯定会被发现。   啧,真可惜。林然然随手把票丢给了胖元:“待会还给你哥哥。”   晚饭后,林然然熬了一锅消食解腻的山楂银耳羹。顾裴远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一边看书。顾元元在地板上数子弹壳。林然然则陪着顾奶奶在灯下分粽子,粽子按照口味和个数一份份分好,准备做端午的节礼。   顾奶奶笑着絮叨:“我做梦都想要个孙女,像然然你这样,多贴心。不像那两个甩手掌柜,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   林然然笑笑,顾裴远那边却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还不服气?”顾奶奶嗔道。   顾裴远翻过一页书,道:“您这么喜欢孙女,让我妈再给您生一个?”   顾奶奶利索地把粽子辫绑在一起,道:“那也得你妈愿意生啊。我是不盼着再有个孙女了,就等你给我娶个孙媳妇儿回来,有人看着你,也好让我省省心!对吧然然?”   “……奶奶!”顾裴远啪地合上书。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顾奶奶乐呵呵摆手,“赶紧把活儿干完好睡觉,你看元元都犯困了。”   ……   天才蒙蒙亮,空气湿漉漉的,还有一丝凉意。黑市上的小贩们已经占据了位置,蹲在那儿啃着自家做的面饼或野菜团子,等着顾客的出现。   马上就到端午了,人人家里就算不裹粽子,也得打打牙祭,因此黑市变得热闹很多,而稽查队却没有出现——这种重大节假日,稽查队也不敢激起民愤。   这些小贩卖的,无非是一些地瓜干、自家地里种的瓜果和少许细粮。在一街之隔的一所老房子里,却摆着两百瓶玻璃罐装的果酱,这些玻璃瓶在阳光下亮晶晶,里头的果酱红艳艳,简直令人眼前一亮。   猴子盯着这些果酱,眼睛都快蹦出来了:“这这这……这些全都是你弄来的?”   林然然淡定道:“你觉得能卖多少钱一瓶?”   猴子狠狠抹了把脸,道:“现在说不准,但是我保证,一瓶不会低于这个价儿。”   猴子比了个四。   这跟林然然预期的价格差不多,比自己零卖是少了点利润,但是方便和安全。   林然然道:“这些多久你能卖出去?”   猴子道:“什么多久啊我这回联络了好几个以前黑市的老伙计,他们一听说我这儿有笔好货,都擎等着呢。一人分个四五十瓶,小意思!他们现在就在后门等着,你先躲里屋去,我把货跟他们分了。”   林然然挑挑眉,顺着猴子的意思躲进了廊下第一间屋子里。   只见猴子往后门那儿学了两声猫叫,外头也回了三声,这才打开门的插销,放进四五个人来。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是精气神儿都不错,眼睛活泛精明。   猴子跟他们小声嘀咕了几句话,亮出怀里的果酱瓶。   那几个人轮流着看了看瓶子,尝了一点果酱,立刻激动地跟猴子讨论起来。猴子跟领头的男人握住手,两人的手都藏在袖子里,你来我往地推来推去,眼神还互相盯着,毫不退让。   这种交易方式是上世纪十分流行的一种,做生意讲价不出声,两人手笼在袖子里,用手势你来我往地打一套哑谜,成就成,不成也不伤情分。   最后,似乎是猴子占了上风,那个男人咬咬牙用力点下头。猴子这才就领着他们走到果酱前,掀开了果酱上盖的油布。   两百瓶亮晶晶红艳艳的果酱摆在一起,那视觉冲击不是一般的大。那领头人脱口而出:“货色这么好!我要七十瓶!”   “那不行,你多拿了我们怎么办?”   “我可是大老远赶过来的!”   “谁不是一大早撂下生意等在这儿的?猴哥,我可是相信你能弄到好货这才等着你的,你不能让我们白等一遭吧?”   猴子抬手下压,很有范儿地道:“同志们,同志们,别吵吵,把稽查队招来咱们一切白搭了。都听我安排!”   其他人顿时安静下来,急切地看着猴子,等着他分派。   猴子道:“这批货,还是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你们一人二十瓶,黄皮哥三十瓶。这货接下来还大大的有,你们只要好好的替我卖,我以后还是优先给你们供货!”   “成!还是猴哥公道!”   “以后我们就跟着猴哥发财了!”   其他人激动道。   猴子蹲在一边的箱子上,负责收钱,那女人自发帮着猴子分果酱。那些人一个个掏出来的都是大团结,可见手里都是有钱的主儿。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场交易进行得安静而迅速。两百瓶果酱不到五分钟就被瓜分一空。这些人又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迅速散了。   “姐,出来吧。”猴子冲林然然的方向笑道。   林然然推门而出,笑道:“真有你的。”   林然然目睹了这一切,觉得自己又涨了不少知识。这个猴子,借着自己的货,转手就能抽走三成的钱,脑筋和人脉真是不可小觑。   她心里的那点儿不得劲刚生出来,猴子就把一大叠钱递给她,邀功地笑道:“姐,你点点这钱有多少。”   一叠大团结和零钞都整理得整整齐齐,林然然点了下,激动道:“你卖到了四块五?”   猴子得意地咧咧嘴:“咱们这货这么好,当然得抬价。等着瞧吧,明儿价还得涨!姐,你接下来的货要多久才能供给我?“   林然然琢磨了下,道:“傍晚,傍晚我再给你一批,但是只有一百瓶。另外还有一批粽子,你要不要?”   “要!绝对要的!”猴子激动道。   林然然点了点那笔钱,一共900。林然然抽出两百块递给猴子,道:“你的两成。”   猴子道:“姐,多了。”   林然然笑道:“要不是你抬价,还卖不了这么多。那二十是你的奖金,算是开门红包吧。”   “谢谢姐!我以后一定跟着你好好干!”猴子摸着手里厚厚一叠钱,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辛辛苦苦收那么多皮子,一冬天赚的也不如今天多啊!   林然然笑笑。自己只不过占了个空间的便宜,等将来市场开放了,猴子这种人才绝对能大干一番事业。   把七百块钱揣进兜,林然然转去了黑市。黑市今天热闹了很多,好几个人拉着林然然问:“要粮食不要?”   “新鲜糯米,圆糯米!”   林然然笑笑,走向了一个卖粽叶的摊子,这摊主一看就是个乡下汉子,揣着手包着头,一大捆一大捆的艾草、艾蒿和香蒲摆在那儿,还有好些新鲜粽叶。   林然然蹲下来道:“这粽叶怎么卖?”   那人一抬头,“然然?!“   林大关扯下头巾,牛眼瞪得老大:”你咋在这儿?!“   ”大关哥,你怎么在这儿?!”   让猴子帮忙看着摊,林然然拉着林大关躲到一边问道:“大关哥你怎么跑来黑市了?”   林大关搓着手道:“你进城这些天都没回去,你嫂子担心得不得了。这不,我今天进城送化肥,她就让我来黑市找找你。这些东西……也是她逼着我来卖的,说城里人也要挂这玩意儿。”   林然然笑道:“你告诉嫂子别担心我,我过两天就回去了。对了,嫂子有啥话让你带给我么?”   林大关道:“她说……说啥东西都准备着,就差罐儿了。让你赶紧找着送回去。她这些天跟谢家丫头天天往山里跑,一筐接一筐的往回背刺儿泡,你们到底在干啥呢?”   林然然噗嗤一笑,这老实汉子居然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自己老婆在做什么。她转移话题道:“大关哥,你这些菖蒲艾叶卖得怎么样?”   “还真成,我卖出了一捆!”林大关咧嘴笑道。   林然然也为他开心道:“你卖了多少钱了?”   林大关伸出一个巴掌。   林然然道:“五毛?”   林大关:“五分!”   林然然:“……”   林然然不想打击这老实汉子的积极性了,笑道:“大关哥,嫂子有没有叫你带点啥回去?我正好闲着,陪你去买。”   林大关为难道:“我那些东西还没卖完。”   林然然笑道:“我朋友就手给你卖了,走吧走吧!”   林大关只好跟着她走了,忽然想起来:“得顺路叫一声谢三,他还在化肥站等我!” 第93章   “谢三也来了?他来干什么?怎么不跟你一块儿来黑市?”林然然问道。   林大关道:“那小子闷,每次进城都不乐意跟我们一块儿逛,也不知道在干啥。”   要让你们知道了,非吓死不可。林然然心情复杂。   林大关被她推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还没告诉你朋友价儿!”   林然然扯住他:“快走了,这几天端午节,供销社挂牌卖不要票的脸盆毛巾,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林然然心道:猴子那黏上毛就比猴儿还精的人物,你还担心他给你卖亏了?   两人先顺路去了化肥站,却没看见谢三。林大关奇怪道:“他说就在这儿歇脚等着我,怎么人不见了?”   林然然道:“我去借个厕所。”   林大关应了:“成,我就在这儿等你。”   林然然去了一趟化肥站后院的厕所,洗完手出来时就看见化肥厂食堂门边,谢三正在跟一个人低声交谈。那个人被食堂的门挡着,看不清楚。   林然然好奇地走近几步,只见谢三把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那人。林然然心里突突直跳,谢三这是在交易黄金?   就在这时,谢三猛地看了过来,那眼神杀气腾腾,另外一个人也发现了林然然,低喝道:“谁?!’   林然然吓得转身就跑。   背后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林然然的肩膀:“给我站住!”   “放开我!”林然然用力挣扎。   那人狞笑一声,却听谢三喝道:“放开她!”   谢三几步赶了过来,一把推开那人,把林然然拉到身后:“她是我熟人。”   “啧,熟人啊?口风严不严?”那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林然然。   谢三不着痕迹地挡住林然然,道:“走漏半点口风,我来承担。你走吧。”   那人把一个纸包丢给谢三,转身走了。   谢三这才转身看着林然然。一星期不见,林然然的眉眼又开了似的,肤色白里透红,透着说不出的韵味。   谢三眼神复杂地闪了闪,道:“没事吧?”   林然然惊魂未定,面前这人跟她以前遇上的那些稽查队和村里人都截然不同,眼神里那股亡命徒才有的凶悍让她到现在都哆嗦。   她干笑了下,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问道:“那人是谁呀?你跟他在说什么?他好凶。”   谢三道:“是我的一个熟人。他脾气莽撞,吓着你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然然道:“我遇到大关哥了,我们要去供销社买东西,顺路来找你一起去。”   谢三黝黑的眼睛盯着林然然看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道:“走吧。”   林大关坐在门口的拖拉机上,见到两人出来了,道:“谢三,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刚才咋没见你?”   谢三道:“我在后院见着个熟人,聊了几句。”   林大关信以为真,就没有再问,三人一块儿向供销社出发。   林大关这次要给家里带两个搪瓷脸盆,孩子们要两双新鞋,红霞嫂还要一块花布。红霞嫂告诉他,票不够找林然然就成。可林大关不好意思,对林然然道:“这票算我跟你借的,等攒够了就还你。”   林然然笑道:“行了,我回去跟嫂子算就成。”   她又问谢三道:“谢绯和谢奶奶要带点什么?”   谢三还是那副闷闷的样子:“小绯要一个玻璃发卡,一块布料裁夏衫。还有新毛巾和煤油灯。”   “明白了。”林然然沉着道,“你们俩分别排那两个柜台,我去排布料。”   这几天供销社推出不少不要票的端午节福利商品,柜台前挤着好多大妈。林然然奋力挤进柜台,硬是抢到了四块不要票的毛巾。   其他仍然要票的柜台就冷清多了。今天跟林然然熟悉的柜员小姑娘正好当班,林然然带着谢三和林大关走过去,打个招呼道:“有没有花布啊?”   她偷偷塞过去一瓶果酱,那小姑娘忙塞进工作服兜里,偷偷看了眼,满脸喜色。   小姑娘高兴地道,“我给你留着好东西呢!”   她拿出两块新到的花布。一块鹅黄色带白点,一块浅粉色小方格,都很鲜嫩:“这可是最新的的确良,省城那边可时兴了,咱临安城头一份!”   林然然拿着布料冲谢三比划道:“你觉得哪种好?”   鹅黄的颜色衬得林然然的皮肤越发白嫩,眉眼灵动。谢三不由得指向鹅黄那块,林然然笑道:“我也觉得这块好看。不过小绯比较喜欢粉色呢。”   “那就粉色吧。”谢三回神道。   林大关唏嘘道:“这的确良一尺就要三块,可贵。”   谢三道:“小绯喜欢就行。”   林然然默默在旁翻了个白眼。倒腾黄金的家伙,装什么穷!装得还挺像!   “那就裁这个粉色吧。”林然然道,“做一件罩衫,怎么裁?”   “那得六尺,再裁一块布作领口和里衬。放心,我保管给你裁好!”小姑娘哗啦扯开布,用卡尺量出六尺,夹在指缝里的刀片从上到下一划,布料齐块断开。然后飞快地叠成一卷,用纸包好。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   林大关虽然嫌贵,还是也挑了一块水红色的的确良布料。林然然又帮着挑了一个带红丝的有机玻璃发卡。一共花去了五块六毛,但林大关心里满足得很。   她老婆名字里有个红字,平时也爱穿红呢。   小姑娘跟林然然道:“夏天就要到了,最近商场新到了几条布拉吉,好些姑娘都照着样式做了。你要不要来一条?”   这些姑娘还真是不怕死。这个年头还穿连衣裙?林然然不记得这时有没有女人穿裙子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别凑这个时髦了。   虽然这么想,林然然还是忍不住跟小姑娘讨论了起来:“那块鹅黄料子做布拉吉肯定好看,配个白色领子和几颗有机玻璃小纽扣。”   小姑娘怂恿道:“那你也做一条,咱们一块儿穿?”这年头的姑娘做衣裳都是一窝蜂的跟风,非要成群结伴才好意思穿出门。   林然然摇摇头,道;“算啦,我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穿。”这要是在乡下穿布拉吉,那些村民非疯了不可。   东西都一一买齐全了,林然然跟林大关和谢三道别,嘱咐道:“跟嫂子说,我过两天准回去。让她们该干啥干啥。还有这包点心,带回去让铁蛋铁牛和小秋小景一块儿吃,让他们听嫂子的话,别淘气。”   林大关道:“你都问了多少回了,小秋小景好好的,你就别担心了。办完事儿千万早点回来,我们还等着你一块儿包粽子呢。”   “哎!”林然然点点头,道,“那大关哥,我走了。谢三哥,再见。”   谢三看着林然然轻快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叫住她。   村里来运化肥的车下午就得回去。林大关清点完化肥,坐在驾驶位副座上等了半天,才见谢三匆匆赶回来。   “哎,你跑哪儿去了?也不吭声。”林大关道。   谢三把一个纸包塞进座位后,闷声不吭坐上车:“买点东西!”   林大关都习惯他这闷油瓶的性子了,道:“那赶紧回吧!”   车子突突突发动起来,冒出一阵黑烟,走上了回家的路。   林然然这边却有了新发现。她路过一个废品收购站时,看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砸东西。   他们把一些铜器用大铁锤砸扁,然后上秤。卖废品的那个老人心疼地看着这些东西被砸,偷偷地抹了抹眼泪。   林然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见那堆铜器虽然面目全非,但依稀可见精致的造型和纹路,肯定是老物件。   而卖废品的老人虽然衣裳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身上那股气度也是文质彬彬。那些铜器肯定是他心爱的东西。   那工作人员把东西放在秤上,道:“三十一块七毛二。”   “才这么点儿?”那老人忙问。   “你还想要多少啊?一堆破铜烂铁。”工作人员不耐烦道:“爱卖不卖!”   “卖,卖!”老人忙道。   那工作人员把钱数给了老人,就继续开始砸铜器。   那老人心疼道:“这,这个三角小香炉可是老物件儿啊!砸了太可惜了!”   “你这老头儿!这些可都是四旧!再说了,你卖都卖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工作人员不满道。   那老人一听到四旧两个字,赶忙低了头,忙忙地把钱揣着走了。   林然然看见那个三足小香炉,不过巴掌大小,外头已经起了包浆,看起来光润古朴。那工作人员却直接把它丢在地上,抡起锤子又要砸下去。   林然然不由得开口:“等等!”   “咋?”那工作人员锤子挥起一半,被林然然吓得差点岔了气,不由得没好气道:“你谁啊你?”   林然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道:“这位同志大哥,请问这香炉是您回收的废品?”   “啊,咋了?”一句“同志大哥”叫得那二十多岁的工作人员浑身舒坦,对着这笑容甜美的小姑娘也生不起气了,脸也缓和了。   林然然看着地上的香炉,道:“那这香炉可以卖给我不?”   那工作人员擦了把汗,眼神一下子警惕起来:”你买这破烂儿干啥?”   林然然装作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道:“我家那个蜡烛座儿前几天摔坏了,我看这个东西大小挺合适,而且肯定不烫手。”   工作人员道:“蜡烛座儿?你随便拿个破杯子破碗垫着不就成了?走走走,别耽误我的事儿。”   说着,他抡起锤子又要开工。   眼看那小香炉就要命丧锤下,林然然道:“哎,大哥,都这个点儿了,您还没吃饭吧?” 第94章   茶叶蛋热乎乎的,隔着兜都能感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这个叫小高的废品收购站员工脸色顿时春暖花开,对林然然道:“你要是想弄个蜡烛台,那堆全是瓷的,好些挺漂亮的瓶瓶罐罐,比这铜的好。”   林然然心里一动,笑道:“成,我看看。其实我是想给我弟弟妹妹找几本认字儿的书,还有引火用的纸,我能不能也买一点?”   “买呗。废纸一分钱一斤,破铜烂铁一斤一块八,自己挑。”小高道。   这会儿正是交班的时候,废品收购站就剩下小高一个人,也没啥客人。林然然干脆道:“那你去吃饭,我在这儿挑好了再叫你。”   “成!”小高走到柜台边,拿出自己的饭盒,里面是一个杂面馒头和几根咸菜萝卜丝。他摸出林然然给的两个茶叶蛋,想了想塞了一个回兜里,剥开剩下的一个,一股香气立刻窜进鼻子里。   先轻轻咬一口,蛋白咸香可口,里头的蛋黄也入味了,一点也不发干噎嗓子。真成!小高小口小口咂摸着滋味儿,都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那一边,林然然也在废品堆里淘换着。废品被分成几大堆,书本画报废纸是一堆,瓷器是一堆,破铜烂铁是一堆。还有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杏核,骨头,破布头和挤得扁扁的牙膏壳儿。   至于玻璃瓶罐这些却是没有的。家家户户得到了玻璃瓶玻璃罐,都是要洗干净装油盐酱醋,无限利用的。   刚才的那堆铜器被砸得七七八八,除了一只三角小香炉,还有一个四足铜鼎还算完整,可惜盖子碎了一小块。   林然然记得自己看过新闻,在六七十年代,人人都不敢留这些四旧物品,大量地趁着夜晚砸碎后丢出去,铜铁一类则砸扁了卖给废品收购站。国宝之一的邓公簋就是以十九块六毛的价格被卖给了废品收购站,还有些甚至是一片一片被拼起来的。   但是更多的宝物古董却被融化成了铜水,铸造成一堆废品。在这场浩劫里,多少文化瑰宝付诸一炬。   可惜临安县是个小县城,不可能捡到什么大漏。林然然在破铜烂铁里划拉了半天,找出一个雕花镂空的金属烟盒,一个紫檀木雕花梳妆盒,还有一只磕坏了角的长长紫铜簪子。   她把几样小东西放在四足铜鼎的肚子里,开始转向废纸堆。这高高的废纸堆还没整理完,一碰就呛一鼻子灰。   林然然捂着鼻子,用一根木棍拨拉着,只见最下头被压着的书皮泛黄,《红楼梦》三个字映入眼帘。   林然然费劲地把这本书拽出来,厚厚的一册线装书,翻开来里头的字体清晰,纸张发黄脆弱,盖着好几个林然然认不出的印章。而且字里行间还有几行簪花小楷写下的批注。   林然然忙找了张废旧报纸铺在地上,把这本红楼梦放上去。这本书只有上册,下册肯定也在这书堆里。林然然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下册,也放在一起。   接下来,林然然还找到了好些古籍,而且品相完好。林然然也不管是不是古董,全都叠放在一起。犯禁的收进空间,不犯禁的直接放在报纸上。   尴尬的是,她居然找到了一本《金?梅》,翻开一看还是带插图的那种。   林然然赶紧合上,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小高还在那儿吃饭,乐得偷懒,没人注意到她。   林然然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把这本书收进了空间。在后世,人们能看见的只有被阉割过的洁版《金?梅》,她还没看过完整版呢。而且《金?梅》里的吃食她还研究过一段时间,实在很有感情。   林然然替自己找到了借口,就理直气壮起来。接下去,她还在一本旧书里找到了一片崭新的邮票,几封用毛笔写的旧书信。这年头的人太浪漫了。   林然然把这些都收了起来,如果她能把这些保存到后世,就全捐给博物馆,让人们知道这样一段历史的存在。   另外,林然然还收集了一些封皮被撕的外国名著。这个时代没有任何消遣,正好读读书。她也没忘了小秋小景,给他们找了一些可以拿出去的连环画和小学课本,还拿了两本学字的大字帖。   最后,林然然拿了一些旧报纸和无聊的专业书籍,盖在这些书外头打包捆起来。   至于瓷器却不多,只有一些七零八碎的茶碗茶杯,也凑不成套。林然然看中一个天青色的大肚小口瓷瓶,反过来一看:“康熙年御制”,激动得差点打翻了。她想了又想,这种东西他们肯定不会让自己带走,干脆偷偷地收进了空间。   然后是一个细白釉小茶壶,林然然仔细翻找了一圈,挑了几个小茶杯和茶海凑成一套。   最后,林然然去木材那边想找个茶盘,没想到这次有了大发现。小叶紫檀,红酸枝,黄花梨木……都是谢三教过她如何辨认的。   林然然翻出了一个精巧的九扇小叶紫檀炕屏,一个红酸枝宫灯架子,居然还有个烙月饼的模具。林然然一下子来了兴趣,一顿翻找,又找出了几个,像印月饼的也像印糕点的,那花样精巧绝伦。   最后林然然顺手拿了个荷叶卷边的茶盘,就招呼小高过来打包。   林然然零零碎碎也收了不少东西。小高一边帮她打包一边道:“你还捡了挺多。”   林然然干笑。她空间里也有不少呢,只是她怕被发现,不敢拿得太过分,只收了一些书和一个瓷瓶。   “这大铜鼎你也要?”小高看着那个四足铜鼎。   林然然笑道:“这个不是比咱那火桶结实?我家一到冬天就冷飕飕的,我带回去烧炭。”   “也是。”小高找了个蛇皮袋子给她装了起来。   他还挺热心肠,见林然然拿了一个青花瓷带盖的罐子,道:“你拿这个没花色的瓶子干啥?那个红色的好看,你拿那个,回去插个鸡毛掸子也喜庆。”   他指着一个大红色蒜头瓶道。   林然然:“……”那个颜色真的很俗气啊。不过小高盛情难却,她只好把这个罐子也收了。   在称重的时候,林然然装作不经意地问:“怎么这废品收购站连瓶子都有啊?”   小高道:“嗨,还不是这阵子闹红卫兵闹的,到处都在破四旧。还有些人饭都吃不起了,只好把自己的宝贝拿出来卖了。像刚才那个吴老头,当年闹日本鬼子的时候顾不上逃难,把一堆宝贝埋了起来。现在还不是得拿出来卖钱换粮食。”   林然然听完,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难受,不过她现在更在乎另一个问题:”那怎么没看见玉器啊?“   小高啊了一声,道:“有啊,咋没有?前儿还收了一包袱皮,一块一件。”   林然然惊喜道:“那可以……”   小高立刻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啥呢?那些玉器都经了领导的眼,可是要上交的。”   林然然失望不已,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惋惜道:“我就是听说以前的人都戴玉镯子什么的,想见识见识。”   小高笑道;“嗨,你们女同志就是爱美。每次收了点啥首饰,女员工都抓着看个没完。要不是有组织纪律,都想自己藏了。”   林然然有点失望,她最想收的还是玉。在这个时代,从深宫内廷到深宅大院流传出的美玉可不少,而且捡漏的机会比其他的大很多。   小高道:“一共二十七块八,那个蒜头瓶就当添头吧,反正也是白收着。”   林然然如数付了钱,又偷偷塞过去一筒挂面,笑道:“高大哥,今儿可麻烦你了。”   “这……这随手的事儿,你也太客气了。”小高赶紧把挂面塞进衣服里,激动不已。   他守着这废品收购站,什么时候享受过收礼的待遇啊。要是林然然给其他的还算了,这挂面他是万万舍不得推掉的。他家的细粮断顿多久了,一个茶叶蛋加一筒挂面,够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林然然笑道:“你就收下吧,麻烦了你这么久。”   林然然把东西拎起来,费劲地往外走。小高忽然追上来,道:“你要是想收玉器首饰,花巷最里头的那家问问。”   林然然一惊,小高已经跑回废品收购站去了。她想了一会儿,小高收了她的挂面,跟她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会反水的。   不过林然然还是没去花巷,而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废品丢进去,自己也进了空间。   林然然挽起袖子,又开始消毒玻璃瓶,装果酱。剩下的果酱只装了一百一十瓶,她得回去取货了。   不过空间里还有其他货。   炒好的红豆泥拌上少许黄油和素油,揉匀后开始做红豆糕。   林然然把今天收来的模具翻出来,用热水洗烫消毒后,印出一个红豆糕,居然是海棠的形状。另外还有牡丹、小莲蓬的花样,还有双喜字,福寿安康等字样。   林然然做了两排海棠的花样,又印了两排福字,一共二十斤。除了红豆糕,还有绿豆糕、芸豆糕,林然然如法炮制,各做二十斤。   另外还有一百个红豆粽子和三十个肉粽,都是林然然偷空做好的。   做好这一切,林然然这才去了跟猴子接头的古楼。   猴子一探头就盯着林然然脚边那两大堆东西,急忙跟林然然一起搬进去,一边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那些人都等急了。是不是进货去了?”   林然然笑道:“是啊。别急,东西都在这儿了。” 第95章   猴子打开一看,“这是?粽子!果酱!这是糕点?!真有你的!我的姐,你就是我的亲姐,我……”   “行了行了,先别在那儿拍马屁,先跟我说说,你打算给这些定什么价儿?”林然然笑道。   “这……马上端午了,这点心最适合走亲戚,一包肯定不能低于5块!”猴子一样样道,“粽子一个八毛,没说的。还有啥?”   林然然掀开另一个桶道:“两百个茶叶蛋。”   “好家伙!姐你太厉害了!”猴子激动地搓着手,“茶叶蛋比生鸡蛋好卖,也好运送。”   林然然仍然是躲进屋里,从门缝里观察猴子的交易。这次从门外进来了七八个人,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们都先顾不上讲价了,听到有糕点和粽子,立刻举手抢着要。   糕点一包包用油纸裹得漂漂亮亮的,也看不见是红豆还是芸豆,统一一斤五块。拿到什么是什么,不准挑也不准反悔。   果酱也涨到了四块八,豆沙粽六毛,咸蛋黄肉粽八毛。这几样一下子被抢光了,而茶叶蛋就比较难卖了。   从村民手里收鸡蛋,一个也就五六分钱,这茶叶蛋顶多卖到两毛五到三毛,价高了砸在手里,卖少了又没赚头。   最后猴子道:“一个两毛,你们拿去肯定不会亏本!”   其他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本钱少的少年肯要,猴子还给他们减了价,一个一毛八,每人一百个分完了。   挨个分了货,收了钱。那几个人还不肯走,围着猴子道:“这果酱实在好卖,你能不能再多弄点儿?”   “这点心能卖得好吗?”   “马上端午了,你还能弄到粽子不?”   猴子端着架子,道:“别催别催。我说了,你们只要跟着我,口风紧,货一定是大大的有。但要是走漏了一点儿口风,那就别想再跟我拿货!”   其他人都道:“这可是我们赚钱的营生!谁会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猴哥你就放心吧,你一有果酱就赶紧通知我啊。”   “知道了,你们赶紧走,别一会儿把稽查队给招来。”猴子摆摆手。   其他人呼啦一下散了。   林然然推门走出来,笑道:“行啊猴哥,越来越有派头了。“   猴子一下子没了气势,嘿嘿笑着把位置让出来,还拍拍灰才请林然然坐下,道:”这还不是多亏了姐你的福。对了姐,这钱是今儿卖艾草的。”   猴子先掏出一小卷零钞给林然然。林然然数了数,“七毛五?成啊你,卖得挺好。”   猴子得意道:“我是谁啊?你那邻居拿来的艾草香茅都挺好,我一下子就给卖出去了。还有这些,都是那些人给我的节礼,我可不敢私藏,都给姐你了。”   猴子打开一个包袱,里头杂七杂八的的,都是小贩们给他的。一小包甘草,一包杏仁,一包李干,半斤干海带……   其他的还罢了,里面居然还有一包五颜六色的扣子,玉石、珍珠、贝母和玻璃都有。   见林然然稀罕,猴子道:“那是六子给的。这小子专门干偏门,也不知道哪里弄来这么一包扣子。”   林然然挑眉道:“这些可都是玉石和珍珠。”   猴子道:“嗨,那能咋?不当吃不当喝的,拿两斤粮票去花巷能给你换一抽屉来。”   林然然今天是第二次听见花巷了,一下子直起身来:“那花巷到底是什么地方?”   猴子来了劲儿,给林然然从头细讲起来。   从前这临安城可是个富庶之地,物产丰富,交通发达,来往客商很多,自然也就拉动了本地的经济。临安城城西的花巷里有位吴秀才,他屡试不第,把祖宗留下的薄产都快挥霍光了。   这时节,临安城有一批云南的玉石商人过路,设下一个赌石局。每块原石都价格不菲,里面可能只有拇指大的一小块玉石,也可能采出价值连城的玉髓。   是倾家荡产还是飞黄腾达,都只在这一刀之间。   临安城人习惯了安定生活,竟没有人肯去赌这一把。只有喝醉酒的吴秀才挤入赌局,压上了自家最后一间大宅子,买了块原石。   不成想一刀下去,竟然开出了上好的帝王绿。比他的本钱足足高出两千倍不止,吴秀才也借着这块玉的东风做起生意,水涨船高。   吴家盘踞城西花巷数百年,可惜建国后就被清算了,几代积累万贯家财烟消云散。剩下的吴家人就挤在花巷最里头那间给佣人住的小跨院里,靠变卖仅剩的家产艰难度日,连老衣裳上的珍珠扣子玛瑙坠子都扯下来换钱粮。   可以说临安城里的大半古玩玉器,都是从花巷流落出来的。   林然然唏嘘道:“猴子,你能不能帮我去花巷收点东西?”   猴子惊讶道:“姐,那古董可不是普通人能碰的。万一被人查到……”   林然然道:“我也没让你给我收别的。就挑着那精巧的、值钱的首饰给我收。”   猴子揉揉鼻子,笑了:“姐,我懂了,大姑娘都爱美呗。”   林然然也不害臊,道:“特别是那水头好的玉镯子,簪子珠花什么的。”   猴子道:“放心,我认识个懂古董的,我叫他帮我收。”   林然然道:“靠谱吗?”   猴子道:“你就放心吧,那老头儿以前是开当铺的,现在被赶到牛棚里住了。给他一个干馒头,他啥都能给你干。”   林然然满意地点点头。   猴子又把钱一一算给林然然听,两人还按照二八分成分了。林然然赚的钱加上上一回的,足有一千五百多块了。猴子也赚了快四百。   他点着钱,恨不得把林然然当成菩萨供起来。前几天他还是个为了二十块就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穷小子,现在他居然有了足足四百块现款!   林然然把钱收好,拿给猴子一个网兜:“喏。”   “这……这是?”网兜里是一瓶果酱,十个粽子和一包糕点。   林然然笑道:“端午节的节礼。我就不上你家了,这些拿给你奶奶和弟弟妹妹吃,代我跟他们问好。”   “姐!这咋能收你的?我都赚了这些钱了。”猴子忙道。   林然然笑道:“你卖了几百瓶果酱,自己还没尝过一口呢。再说了,你叫我一声姐,我给你一点东西怎么了?走了!”   “谢谢姐!姐你慢走!”猴子一路追到了门口。   林然然摆摆手,拎着东西潇洒地走了。她也得谢谢猴子,要不然那么多果酱,她自己一个人得卖到什么时候啊?   现在不用自己出面,也不用出力,只需要供货,猴子自然会帮她把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当当,林然然很愿意花点心思跟他处好关系。   满天晚霞,风里渐渐带上了初夏的气息。林然然漫步在街头,心情舒畅。她刚刚去药店抓了小秋的药,又配了点止咳润肺的熬汤药材,准备回家了。   才拐过一个路口,迎面就冲过来一个青年,把她撞得飞到了墙上。   “啊……”林然然痛得叫了声儿,正要骂人,就见面前轰隆隆冲过一群拿着棍棒的人,喊打喊杀。   林然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又开始械斗了!   顾裴远提醒过她,每天傍晚以后这条街上都会有很多青年学生在打架斗殴,各种口号喊得激情无限。虽然打不死人,但是打伤打残那是大大地有。   林然然楞了,整条街上的人已经打得热火朝天,把一整条街都堵死了。只有她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林然然转头要走,路口已经被斗殴的人堵死了。要不她先躲进空间?林然然刚要进去,就被一个拿着铁棍的人发现了。   “你哪来的?!”他指着林然然大吼道。   林然然举起手,道:”我……我路过的,不小心卷进来的。“   “胡说!这里是我们的街垒,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你是哪边的人?”那人道。   林然然想打死他的心都有了,只好道:“我……我跟你一边的!”   那人不信道:“你手上怎么没绑蓝布条?!”   求生欲让林然然的反应十分迅速:“打架弄丢了!”   那人道:“中华儿女多奇志!”   林然然使劲回忆着,试探道:“不……不爱红妆爱武装?”   “你根本不是我们的人!这儿混进了一个叛徒!”这人大叫起来。   其他打红了眼的人也都看向林然然。   “她是谁啊?”   “是你们那边的?”   “不是,我看是你们那边的!”   “也不是!”   这些人一通气,最后全都齐刷刷地看向林然然,吼道:“你为什么要冒充我们的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林然然无奈了:”我真的就是路过……“   刚才审问林然然的那人高声道:“你撒谎!你刚才明明说你是我们这边的。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林然然眼珠转动,在人群里搜寻突破点,一边慢吞吞道:“我……我是……顾裴远!!!”   人群外的街口路过一群穿戴考究的少年,为首的一个穿着雪白衬衫,身条修长,不是顾裴远还是谁?   顾裴远循声望了过来,隔着人群对上眼神,林然然一下子就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骗谁呢?你认识顾裴远?”那人还不信地道。   其他人也道:“她手上提的那是什么?搜查一下!”   “凭什么!”林然然忙把手提的一包东西抱紧。这些都是她要带给顾家的,全是好吃的。   “就凭你是混进我们中间的敌特份子!”这些人扣大帽子比林然然厉害多了,说着向林然然伸出手来。 第96章   林然然道:“我看你们谁敢!”   她忽然嚣张的姿态让这些人不怒反笑,“看我敢不敢!“   一个少年伸手向林然然抓去,下一秒,在林然然有恃无恐的眼神里,他从背后让人重重踢飞了出去。   ……   混战开始得令林然然猝不及防。   初夏傍晚的风携带热气,和心跳一起在耳边鼓噪。林然然被顾裴远拉着一路狂奔,把那群狂热的人甩在身后。   不知道跑了几条街,顾裴远才终于停了下来,林然然也到了极限,撑着肚子喘成狗:”我……腿要断了……“   顾裴远也是满头大汗,没好气道:“你怎么又惹麻烦?”   林然然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我怎么惹麻烦了?我不小心路过被卷进来而已,再说了,是你先动手打架的……”   顾裴远怒道:“那你是说,我不该救你?”   林然然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让你救我,谁知道你一上来就打架?”   顾裴远那一脚直接点燃了□□,他带来的人也一拥而上,三方人马登时混战成一团。在一团混战中,顾裴远把她带了出来,她还吓坏了呢。   “你……”顾裴远抹了一把脸,汗湿的刘海撸到脑后,露出整张英俊的脸,汗水和奔跑后的红晕令他整张脸熠熠生辉:“快走,不要再惹麻烦!”   林然然道:“那你呢?”   “我要回去。”顾裴远道。   “不行!”林然然忙抓住他的袖子:“那边太危险了,你还要回去打架?”   “朱卫东他们还在,我必须回去。”顾裴远沉声道。   林然然抓紧了不放:“他们肯定也会跑的,你现在回去不是送人头吗?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顾裴远眼神落在林然然紧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上,耳根不自觉又热了,不过他仍然坚决地掰开林然然的手指,道:“这事是我惹的,我得回去。”   刚才那混战的情形给了林然然很大的阴影,她急道:”真的很危险,你别去了!“   顾裴远头也没回:“你先去文化馆,我很快回来!”   ”顾裴远!顾裴远!“林然然追了几步,气得狠狠跺了下脚。要是顾裴远出了事,她怎么跟奶奶和顾小胖子交代?   一直到晚饭时间,顾裴远也没有回来。饭菜都热了两次,顾元元饿得抓耳挠腮的。   顾奶奶道:”咱们先吃饭,这孩子一天也不知道野哪儿去了,不等他了。“   “奶奶,我下楼去等等他吧?”林然然道。   “等什么啊?咱们先吃。”顾奶奶分发着碗筷。   林然然一边帮忙盛饭,一边忍不住又看了眼门口。都到这个点了,顾裴远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林然然越想越慌,整个人坐立不安的,一顿饭吃得食之无味。一吃完饭,林然然就抢着下楼扔垃圾。   时间才七八点,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但也只能照亮大院门口这一小片地方。偶尔有几个回家的人,却都不是顾裴远。   顾元元拉着她的手,一只手揉着眼睛道:“姐姐,我困困了。”   “哦,那我们上去吧。”林然然只好道,转身之前又忍不住看了眼路口,仍然不见人影。   顾奶奶年纪大了,睡觉早。就是顾元元没了哥哥,闹腾着不睡觉。林然然只好给他讲睡前故事,一直讲到第三个,小胖子才终于睡着了。   林然然合上书,把被子拉起来盖在他的小肚皮上,起身回屋。才出房门就跟顾裴远打了个照面,差点叫出来:“你……”   “嘘。”顾裴远捂住她的嘴,看了眼床上的顾元元。   林然然脸一热,忙把他的手推开,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的脸怎么了?被打了?”   顾裴远右脸颧骨上有一块擦伤,在俊美的脸上十分刺眼。他脸色难看地避开她的手,道:“还问我?”   林然然道:“不问你问谁?”   顾裴远:“……”   两人互相瞪着,谁也不示弱,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顾裴远呼出口气,沉着脸道:“我在文化馆等到电影结束,你人呢?”   “什么电影?”林然然奇道,“文化馆?”   顾裴远道:“我让你在文化馆门口等我的!”   越想越生气,他打完架忍着疼在文化馆门口等到电影开场,又等到电影结束,林然然居然都没有出现。   “我没有打算去文化馆看电影啊。”林然然道。   顾裴远眼底流露出些许讶异,林然然继续问道:“你以为我要去看电影吗?我已经让元元把电影票还你了啊。”   顾裴远的脸色几番变化,道:“……算了。”   林然然这才明白两人之间弄出了些误会。顾裴远以为她要去看电影,在文化馆等到了现在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你是不是没吃晚饭?我去给你煮碗面?”   “不吃!”顾裴远闷声道。   林然然只好道:“那你刚才打架有没有受伤?我拿瓶红花油给你?”   “不擦!”顾裴远道。   林然然慢慢眯起眼。   顾裴远:“……番茄牛肉面。”   “成。”林然然这才笑了,道,“那你快去洗澡,我下楼煮面。记得动静小一点,别把元元吵醒了。”   林然然开了个牛肉罐头,跟番茄一起小火熬热。挂面煮熟后过凉水,再浇上炖得稠稠的牛肉番茄,是顾裴远最喜欢的。   顾家不吃剩饭。剩下的饭菜都让炊事员拿走了,桌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林然然又拿出一个腌大头菜切丝过水,拿香油和醋拌了拌,算是凉菜。   凉菜和面刚上桌,顾裴远就下来了。他乌黑的发丝凌乱,发梢还湿润着。身上换了件宽松的套头海魂衫,是这个时代少年们最拉风的打扮。一样的衣服穿在顾裴远身上,那效果就像是从杂志上走下来的。   林然然笑道:“快来吃,面放久就坨了。”   顾裴远走过来坐下,见桌上只有一大碗面,道:“你不吃?”   林然然道:“我晚饭吃过了。”   顾裴远嗯了声,这才拿起筷子吃面。他吃得很快,显然是饿极了。   林然然把凉拌大头菜往他面前推推,道:“还有凉菜呢。”   顾裴远往嘴里塞了块牛肉,对林然然的示好视而不见,显然还生着气。   林然然又不好就走,道:“今天真是多亏你救了我。要不是你神兵天降,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顾裴远眉头稍稍舒展。   林然然再接再厉道:“你刚才回去,没有跟他们又打起来吧?有没有挨揍?”   “他们敢?”顾裴远傲然挑眉。   林然然掌握了跟顾裴远套话的规律,肚子里暗笑。既然顾裴远没事,她也就放心了,道:“我真不知道你去文化馆找我了。要早知道你要去看电影,我就也去了。”   顾裴远的唇角翘了翘,道:“下周还有电影,我可以给你弄到票。位置比朱卫东的好。”   “好啊,要是有时间我一准去。不过我明天要回家了。”林然然道。   顾裴远的笑容还未成型就僵在了脸上,道:“你要回去?”   林然然道:“我都进城这么多天了,当然得回去了。不过我后天就回来,还要办点事。”   “……”短短一会儿,顾裴远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打了好几个来回。听到林然然还会回来,他才缓和了脸色,道:“你真的不打算进城?在县政府有一个文职空缺,如果你有兴趣……”   林然然笑道:“算了吧,我这个人最怕跟政府打交道。进城的事我心里有数,过阵子再说吧。倒是你脸上的伤,明天怎么跟顾奶奶交代?”   林然然说着,凑近了去看顾裴远的脸。顾裴远脸上的皮肤很白,因此淤青显得格外显眼。林然然忽然伸出手指摁了一下。   顾裴远抽了口冷气,用力捉住林然然的手,怒道:”你……”   林然然坏笑道;“很疼啊?我说了拿红花油给你揉揉的。”   “根本不疼,明明是你……”顾裴远一抬头,林然然的脸离他太近了,灯光下林然然的眼里明晃晃的倒映出自己的脸,顾裴远忽然就卡了壳,“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完。   林然然被顾裴远用这种眼神看着,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些怪。她忙后退了些,讪讪道:“我错了,你先松开我的手。”   林然然的手软软的,顾裴远不想松开。这个怪异的念头才冒出来,楼梯上传来奶声奶气的叫声:“哥哥,姐姐,你们在干嘛?”   手里的温软一下子逃走了。   顾裴远回过神来,只见顾元元穿着睡衣光着脚,睡眼惺忪地站在楼梯口:“你们偷偷吃肉!”   “嘘!”林然然和顾裴远同时嘘他。   林然然忙跑到楼梯口,小声道:“元元,你怎么起来了?”   顾元元挠挠肚皮,道:“我起来尿尿,就闻到肉肉的香味了。”   “你真是个狗鼻子。快下来吧。”林然然无奈道。   顾裴远有些懊恼地深吸口气。这个顾胖子,怎么哪儿都有他?   “哥哥,你怎么才回来?”顾元元丝毫不知道自己哥哥的嫌弃之心,爬到他腿上亲热。   顾裴远把他抱到一边的椅子上,反问道:“你是不是睡前又喝了很多甜汤?要是再尿床,你就睡地上。”   顾元元插着小肥腰,理直气壮:“我起床尿尿了,没有尿床!”   林然然嫌弃道:“吃着饭呢,你们能不能不要说这个话题?男人真讨厌。”   顾裴远:“……听到了吗?说你讨厌。”   顾元元表示不接这个锅,并抓住了反击点:“哥哥你的脸怎么啦?你打架啦!我要告诉奶奶去!”   “小声点!”顾裴远捂住顾元元的嘴。   顾元元呜呜挣扎,林然然忙道:“元元,元元小声点,你要是去告状,姐姐就不给你做好吃的了。”   “呜……”顾元元眨眨眼,这才妥协下来。   顾裴远从碗里拨了些肉和面条在小碗里,道:“吃吧,告状精。吃完了赶紧睡。”   顾元元吸吸溜溜地吃得高兴,跟顾裴远一起把一大盆面都吃得干净。林然然洗了碗,三人这才蹑手蹑脚地上楼。   顾裴远拎着困得东倒西歪的顾元元去刷牙,林然然就先回屋了。   顾裴远平安到家,她也就可以放心睡觉了。林然然舒服地躺在床上,在彻底睡着前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叠电影票到底去哪儿了?   时间倒回前一天下午。   顾家客厅。   哥哥出门了,姐姐也不在。没人陪的顾元元玩腻了子弹壳和积木,眼珠滴溜溜一转,落在一小叠电影票上。   电影票变成了一小捧碎纸,顾小胖子站在沙发上天女散花,看着粉红色的小碎片飞了一客厅,笑嘻嘻拍着手:“下雪啦!下雪啦!” 第97章   第二天一早,林然然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顾裴远、顾元元早在楼下等着,顾奶奶打点了大包小包,都是些城里才有的新鲜吃食,并三十个粽子。   林然然笑道:“奶奶,您给我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带回去啊?”   顾奶奶笑道:“裴远帮你送到车站,这有啥提不动的?裴远,你帮然然把这些东西提到楼下。”   顾裴远接过东西,顾元元也帮忙搂着粽子,一起下楼了。   顾奶奶这才拿出个盒子打开:“然然,你妹妹配药不是要人参吗?你瞧瞧这人参能不能用上?”   这人参有两指粗细,全须全尾,一看就很贵重,跟她买的那些不是一个档次。   林然然忙道:“奶奶,这太贵重了,我已经凑够钱买人参了,用不着您破费。”   顾奶奶直接把盒子塞上,塞进林然然的挎包里,道:“你这孩子,成天早出晚归的,我也不劝你,可现在市面上风声紧,你一个姑娘家家多不安全。这两根人参都是我儿子孝敬我的,家里那些补品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你妹妹。不要再推了,你送来的那些东西奶奶不也收下了?拿着吧。”   林然然鼻子一酸,道:“谢谢奶奶。”   “傻孩子,说什么谢。快去搭车吧,早点儿回家,弟弟妹妹肯定也等急了。”顾奶奶嘱咐着。   顾奶奶给的东西实在不少,顾裴远一人提了大半重的,林然然拎着两盒糕点。而失学儿童顾元元也跟着,还帮忙拎着一串粽子,虽然半路就让他吃了俩。   顾元元一直想跟林然然再回乡下去玩,顾奶奶不让,他一路上就在那儿哼哼唧唧撒娇,可惜林然然也爱莫能助。   眼看着车站都快到了,顾元元拉着哥哥的衣摆咕哝:”哥哥,求求你~”   顾裴远道:”不行,然然姐姐明天就回来了。“   “哼!坏蛋哥哥!我生气惹!”顾元元一插小肥腰。   顾裴远无动于衷往前走,一下就把他甩在了后头。顾元元连忙迈开小短腿赶上去,挡在顾裴远和林然然前头,然后哇一声哭了。   顾裴远怒道:“顾元元!”   林然然忙道:“乖啊,不哭。姐姐明天就回来了,还给你带好吃的。”   “树莓是什么?”顾元元抽抽搭搭道。   林然然笑道:“就像上次给你带的野草莓,比野草莓更好吃。”   “那……那好吧。”顾元元一下子就收了眼泪。   顾裴远:“……”   可顾元元伸出手道:“我脚脚累了,要哥哥背着走!”   “你自己走!”顾裴远怒道。   顾元元赖皮道:“脚脚走不动啦!”   林然然跟顾裴远对视一眼,林然然道:“你把那重的给我提,你背他吧。”   顾裴远没给,把重物换到一只手上,半蹲下去背起了顾元元,还冷脸抱怨:“都是你惯的。”   他就知道顾元元半路一定要作妖,不是闹腾就是要人背,是林然然心软才让这麻烦精跟来的。要换做是他……咳。   说来也巧,三人才走到城门外就遇到了顺路去甜水村的车。顾裴远帮林然然把东西放在车后斗,看着她坐稳,才道:“路上小心。”   顾元元骑在他哥肩膀上,跟林然然殷殷话别:“子弹壳要给小景,跟小秋姐姐说巧克腻是我给她的。姐姐要给我带树莓和地瓜干。还有还有……”   边上的乡下大娘大婶们看着这小胖子都稀罕得不行,听到他小大人似的话更是直笑。顾元元还全不知道,一脸严肃地嘱咐着:“姐姐明天一定要回来呀!”   林然然忍笑,认真点头:”姐姐答应你,一定会给你带树莓和各种好吃的。一定回来!”   等车子突突突开动了,顾元元还在那儿拼命地招着手,而顾裴远则安静地站在那儿,一直到拖拉机消失在视野中为止。   林然然长出口气,跟顾裴远和顾元元朝夕相处这些天,忽然要离开了还挺舍不得的。她窝在车斗里,被跟她一样回乡下的人挤得动弹不得,还有好些人一直拿眼睛瞟着她网兜里的东西。   “姑娘,刚才那漂亮小伙和胖娃娃是你家亲戚?”一个女人搭讪道。   林然然笑笑,不说话。   那女人毫不气馁,搭讪着伸手翻林然然的网兜:“这是罐头吧?!哎哟,还是肉的,我看看……“   林然然刷一下把网兜扯到自己面前,盖上头巾,然后就转头看着路边的风景不理会她了。   那女人啧啧有声,转头跟其他人嘀咕:”那老些好东西,看一下能咋地?真抠……“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这就是乡下。林然然无奈地笑了笑,乡下最不缺的就是窥探的眼睛和长舌妇。   不过乡下也有一望无际的绿,大块大块的水田,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挽起袖子裤腿的农民,弯腰在田里耕作着。田野边星星点点的野花像块花地毯,织出五彩斑斓的图案。   在甜水村村外,林然然下了车。她先把东西都收进空间,这才提着一个小网兜优哉游哉进村。   她进城时大槐树上还开满了花,现在已经谢了大半。榆钱树也被捋得干净,只剩下最高处的几根枝头还有些泛黄的榆钱儿,一阵风吹过,就飘来几片发黄干枯的榆钱,这让空气中平添几分凄凉。   在田埂上抓泥鳅的孩子们第一个发现林然然,大叫道:”然然姐!然然姐你回来啦!“   那小泥猴儿正是林大军家的儿子。林然然笑道:“哎,回来了!”   ”然然姐回来了!然然姐回来了!“孩子们一窝蜂冲进村子里报信儿。   林然然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中,林然然走进了村里。村口坐着闲磕牙的女人们一看见林然然,不亚于看见火车开进了甜水村,连嗡嗡的说话声都是一顿。   林然然落落大方地跟他们打了招呼,笑道:“嫂子神娘们好。”   “然然!你进城淘换啥好东西去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天,是不是过惯了城里人的好日子,不想回来啦?!”金花婶叫道。   林然然笑笑:“在伟大领袖的领导下,咱贫下中农的日子不也越过越好了嘛?啥城里人乡下人。”   金花嫂碰了个软钉子还不死心,盯着林然然手里的网兜:“然然,你手里拎着啥好东西啊?”   这也是其他人最关心的。这林然然每次进城都是大包小包的弄回来,这次咋就提着个网兜?   林然然笑笑,道:“给我妹妹抓的药,您来点儿?”   “呸呸呸!我没病没灾的吃个啥药!”金花婶忙往地上吐了唾沫,气得道:“这丫头说的话比刀子还尖!”   其他女人心里暗暗庆幸还好不是自己去跟林然然打听,嘴上还嘲笑道:“让你招她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厉害。”   “不过这丫头咋又变水灵了?”   “是哇,看她那身条,啧啧,她家粮食肯定还多着呢。”   ……   越接近家,林然然的脚步就越轻盈。只见小巷子口早就站着好几个人,一见到林然然,两个小孩儿就飞奔上来:“姐姐!”   小景小炮弹一样扑到林然然的腿上,大声叫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想你了!”   “乖,姐姐也想小景了,让姐姐好好看看。”林然然打量着自己弟弟,只见小景穿得干干净净,脸上的气色也很好,就是晒得有点黑,是个乡下皮小子的模样了。   林然然牵着小景,又忙跑上前几步抱住小秋,道:“别跑别跑,你心脏不好,姐姐说过你不能跑得太快。”   小秋抱着林然然的手臂,亲昵地摇晃着:“我没有跑,姐姐,你怎么进城这么多天?你住在哪儿?累不累呀?”   还是妹妹最贴心。林然然一手牵着一个,心里满足极了,顿时觉得这些日子的辛苦和担惊受怕都化成水流走了,笑道:“不累,姐姐好着呢,就是也惦记你们。还有铁蛋铁牛,想然然姐了没?”   “想啦!”铁蛋铁牛异口同声道。   红霞嫂也笑呵呵地站在巷口,道:“可算回来了,小景和小秋可是天天念叨姐姐。”   “你就不念叨我啦?”林然然故意道。   “念叨念叨,你个死丫头一进城就那些天,把我担心坏了!”红霞嫂乐了。   几个孩子簇拥着林然然一块进了红霞嫂家。红霞嫂把院门一关,林然然变魔术一样掏出了一挂粽子:“看,这是什么!”   “粽子!”几个孩子眼睛发光,大叫起来。   “嘘,都小点儿声!”红霞嫂忙道,“让人听见可不成!”   林然然道:“咋了?过节吃个粽子咋还不行了?”   红霞嫂拉着林然然进了堂屋,道:“你进村的时候看见那老榆树没?榆钱儿都被撸秃了,野菜也快被挖没了,你这粽子拿出去不是点眼嘛?”   “我一进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情况真的糟到这地步了?”林然然道。   “家家户户倒还没断炊,也是寅吃卯粮长不了了,肯定撑不到秋收!”红霞嫂唏嘘道,“还好然然你早提醒我,我家里那些粮食都没敢吃,还跟我娘家那边人换了点粮食。”   林然然道:“嫂子,那南瓜……”   红霞嫂一听乐了,拍着大腿道:“多亏了你!我们这几户人家都种了南瓜,现在花谢了都结果了。再过两三月就能收成,能抵得上好几百斤粮食!”   林然然笑了:“那就好。就是你们种的地儿稳妥不?”   红霞嫂道:“放心,稳妥着呢。”   她正要细说,见几个孩子都睁大了眼睛还盯着那粽子,不由得笑骂:“馋猫,眼睛都黏粽子上啦?”   林然然一拍脑袋:“你看我都忘了。来来,这些粽子拿去吃,这个是蛋黄肉馅儿,这个是红豆沙馅儿,这个是鲜肉馅儿。”   红霞嫂道:“哎哟哟,这么些好东西,放着等端午吃!”   林然然道:“放个啥,到时候裹新的,给孩子们吃吧,你也吃,留几个给大关哥就成。”   红霞嫂这才答应了,她去洗洗手,剥了一盘子七八个粽子,切成块儿端回来,大家一块儿用筷子夹着吃。   林然然笑道:“嫂子,你还挺讲究,跟城里人的吃法一样儿。”   红霞嫂笑道:”啥城里人,这就是咱乡下人的吃法。以前一大家子才舍得裹几个粽子,切开了一人尝一点儿,图个过节的意思。“   林然然笑道:”这样吃不脏手,挺好的。咱们可不用省着吃,你这回啊,想裹多少都成!“   ”真的?!“红霞嫂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把一盘粽子塞给孩子们,道:“拿那边屋里吃去,别弄脏铺盖,也别拿出这个院门儿。铁蛋,小秋,你俩看着弟弟妹妹啊。”   “哎!”小秋小景一直黏在林然然身边不肯离开,这下有了粽子才乐呵呵答应下来。   铁蛋双手捧着粽子,几个孩子围着他,十分小心地护送着粽子去西屋了。   看着孩子们走了,红霞嫂也迫不及待地拉着林然然道:“快说,你这回进城那果酱都卖出去啦?还有鸡蛋?”   林然然卖了个关子,笑道:“你猜。”   “哎呀你知道嫂子性子急,你快说哇!我这几天真是等得焦心!”红霞嫂急吼吼道。   林然然噗嗤一笑,道:“行行行,不逗你了,这些钱你数数。”   一个手帕包拍在桌上。红霞嫂拿起来一摸,眼睛就亮了,几乎是抖着手把手帕包打开,里面是一叠大团结:“一,二,三……五十四!我的老天爷!”   刚才还要林然然小声点,这回红霞嫂自己的嗓门都压不住了:“这可抵得上小半年的公分啦!然然,这……这钱……”   “果酱和那两百鸡蛋的钱。这儿三十是谢绯的。”林然然笑道,“你多了卖鸡蛋的十四块。”   红霞嫂捧着这些钱,嘴唇哆嗦着:“然然,这些钱真的是给嫂子的?”   林然然笑道:“那还能骗你?”   红霞嫂把钱数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塞进贴身的兜里,擦擦眼泪道:“然然,嫂子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这老些钱,现在就算队上一年不发粮食咱也饿不死了。”   林然然笑道:“嫂子,你也太容易满足了。这些钱还是个开始哪,那果酱好卖着呢,你跟谢绯这些天熬了有多少果酱了?”   红霞嫂听到这话来了精神,道:“我们这些天可是见天往山里钻,回来就熬果酱,攒了好几缸哪,就是没罐子装果酱。对了,糖差点儿不够用了,是谢三进山弄了个大蜂巢才应了急。”   “那可多谢他了。”林然然想到昨天见到谢三,他也没跟自己说这事儿。她笑道:“嫂子,玻璃罐子晚点会到。咱们可要忙活起来了,端午节前这个最好卖。”   那五十四块热腾腾地压在心口上哪,红霞嫂哪会不答应,忙道:“那现在天还早,我们再进山一趟!”   “成!”林然然答应了。   林然然换了身衣服,跟红霞嫂顺路去叫谢绯。谢绯一听到叫声就从老屋子里跑了出来,背着筐,穿着身长袖长裤和胶鞋。   一看见林然然就欣喜不已地叫道:“然然姐,你咋回来了!我还以为是红霞嫂来叫我上山了。”   林然然笑道:“看你这打扮,这些天没少上山吧?”   “那可不,我可是一天也没落下。”谢绯笑着道。   三人一块上山,路上林然然小声地跟谢绯说了她能分到的钱,又说了下果酱有多好卖,谢绯又是一阵欢欣鼓舞,上山的脚步更有劲儿了。   初夏的山里比春天更美,草木都绿油油的,纤细的野百合在山坡、灌木丛边轻轻摇曳,橘黄色花朵别提多好看了。   漫山遍野的野草莓已经变成了十分鲜艳的颜色,红得近乎颓败,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批野草莓了,它们的季节即将过去。一些果子已经熟透了,稍稍一碰就会掉到地上变成泥。   红霞嫂心疼道:“等端午节的雨水过去,这刺儿泡就不能吃了。”   林然然笑道:“咱们今年也摘够了,等着明年呗。”   “那咋成,这些可都是钱。”红霞嫂摘野草莓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谢绯也是,原本娇嫩的双手都被扎了好多口子,但是她的眼里只有希望和喜悦。   林然然跟她们分开,走到一片茂密的野草莓旁,直接把枝头饱满的野草莓都收进了空间里。这时候的野草莓多得吓人,格外的甜和饱满,像是要抢在雨水来之前跟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她转了好几圈,把这山谷里的大半野草莓都收了,然后转悠着想找点其他野果野菜。   红霞嫂道;“你把镰刀拿去,割点儿香茅艾草啥的,进城也能卖点钱。”   林然然大笑道:“别提了,你知道大关哥把他那些艾草卖了多少钱吗?”   “多少?”谢绯好奇道。   林然然学着林大关的样子,神秘兮兮地伸出一个巴掌。   谢绯扎巴着眼睛:“五毛?”   林然然憋不住笑:“五分!哈哈哈哈哈……”   谢绯也跟着笑起来。红霞嫂绷不住笑了,嗔骂:“他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回回进城卖鸡蛋也比人家卖得少,把我恨得呀。”   “没事儿,现在不是有嫂子您给掌舵吗?咱们有果酱,不稀罕这艾草,再说艾草也没啥赚头,割了干啥?”林然然道。   红霞嫂笑道:“你话别说早了。这夏天要来了,你不割点儿回去熏蚊子?还有端午节得拿艾叶煮水洗澡哪。我看那边有一大丛长得特好,你割点儿去。”   林然然只好道:“成,我多割点儿,咱们三个分。”   端午节前后的艾草长得最为肥壮,药效也最好,还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可惜艾草到处都是,不值钱,而值钱的益母草长得又跟艾草很像,她分辨不出来。   那一丛艾草果然特别粗壮,叶片完整。林然然抓住艾草的叶杆,镰刀一割就是一大把。时不时还能发现几棵野薄荷,菊花脑,可惜没啥稀奇的东西。   这一回,却是红霞嫂有了新发现。   “快来!你们瞧瞧这个是啥!”红霞嫂叫道。   只见一丛野草之间,异军突起一棵玉米。只是这根玉米颜色呈现出红蓝紫等鲜艳的颜色,直冲天空。   林然然忙赶过去,用镰刀把这“玉米”周围的野草都割干净,只见它没有枝叶,“玉米”底下连着光秃秃的一根杆。   “这是个玉米?”谢绯奇怪道,“我哥常说彩色的蘑菇有毒,我看这个东西肯定也有毒,咱们别碰了。” 第98章   在大自然,颜色艳丽的植物通常都有毒。这棵颜色鲜艳的玉米古里古怪,在谢绯看来就应该躲得远远的。   可林然然和红霞嫂却不理会她的提议,而是围着这棵玉米仔细地瞅着,红霞嫂还接过镰刀弯腰把玉米根部的泥土划拉几下。   只见泥土下露出一个深褐色的球状物,表面布满根须,有几分像芋头。   “没错儿了!”红霞嫂喜道。   林然然也是兴奋非常:“快挖出来!”   两人挽起袖子,围着这根玉米的根部一通挖,忙活着刨出了一堆土,终于露出这个根茎的全貌,足足有篮球那么大,形状像个大荸荠,也像个小南瓜。   谢绯一头雾水,忍不住道:“嫂子,然然姐,这到底是个什么呀?”   林然然用袖子擦了擦汗,笑道:“魔芋!这可是个好东西。”   红霞嫂也是喜滋滋的,用镰刀拍着魔芋道:“这么大一个,能做一大盆魔芋条子了,摘两把青菜一煮,又能省老些粮食!”   谢绯闻言,看着魔芋的眼神一下子发了光:“原来这就是魔芋?我只吃过做好的魔芋条子,可没见过它的真面目,长得跟芋头似的。不过那魔芋也不好吃。”   林然然笑道:“咋不好吃了?那你是做法不对,等我回家弄几个花样做了你吃。”   “那感情好!我们又有口福了。”红霞嫂摘了几片大叶子把魔芋包起来藏在背篓底下,道,“这片儿肯定还有,快去找找。”   “哎!”三个人一下子散开了,在草丛和灌木丛里仔细寻找起来。   在离这个魔芋不远的地方,她们分别又找到了三个魔芋,两个小一个大,收获很不错。   红霞嫂在两棵小魔芋上做了记号,然后抓了点草把它们掩盖好,道:“这两个太小会麻嘴,留着等它们长大了再挖。”   有了意外收获的魔芋,三人就背起筐子提前下山了。   林然然还给谢绯讲解道:“这魔芋里富含淀粉,可以做成魔芋豆腐,涮火锅和煮着都好吃。还有我让你们挖的蕨菜,还可以做成蕨根粉。只可惜还没找到神仙树,要不然还能做神仙豆腐吃。”   谢绯眨眨眼,道:“然然姐,我忘了告诉你,我哥他找到你要的神仙树了。”   “什么?!”林然然一个趔趄,差点从山坡滑下去,激动道:“你怎么不早说!在哪儿啊?”   ……   看着手里带绿叶的树枝,林然然喜上眉梢,像看见什么宝贝似的:“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谢三道:“在我打猎的山上。”   “多吗?”林然然猛地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谢三的脸隐隐发烫,他微微转头道:“大约十来棵,不好找,我已经做了标记。”   “谢三哥,你办事太漂亮了!”林然然恨不得跳起来拥抱他。   这一句毫无保留的夸奖成功地让谢三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咳嗽了一声,道:“还需要我办什么吗?”   “你带路,让红霞嫂和小绯帮忙把叶子都摘回来行吗?我需要这个。”林然然道。   谢三道:“山路难行,我可以趁下工时摘回来。”   “谢三哥,你人真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啦!”林然然欣喜地笑道,然后转身跑进了自己院子里。   只留下谢三独自站在门外,看着那窈窕背影消失的门口出神。   忽然,视线里闪过一道鬼祟的影子。谢三猛地转头看去,只看见几个村里的半大小子打打闹闹地跑过,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他微微皱眉,盯着那个方向。   “谢三哥,你在发什么呆呢?”林然然笑吟吟打断了谢三的出神。   她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个小布袋塞给他:“这是我自己包的粽子,你带回去跟谢奶奶一起尝尝吧。谢绯在我这儿吃了,你不用留给她。”   “可……”谢三才开口,就被林然然打断。   “你跟我就不用再假客气了吧?几个粽子而已,你就收下吧。我还要你帮忙找神仙树呢。”林然然佯作生气道。   谢三微微一哂,收了下来。   林然然还仔细地介绍着:“这个是豆沙粽,这个是咸肉粽,这个最好吃,是蛋黄肉馅儿的。谢绯说奶奶喜欢吃甜粽,你喜欢吃肉粽,可别弄错呀。”   林然然一脸认真,好像在介绍什么了不得的事。晚风温柔地吹过来,几缕刘海调皮地掉在她脸颊边。谢三忍不住抬起手,很想要拂开那几缕发丝。   林然然离他这么近,好像一抬手就可以触碰。这种渴望在胸口鼓噪着,叫嚣着要触碰。   谢三的手指在半空中动了动,仿佛有千钧重,他鼓足了勇气,将手伸过去。   恰好在这时林然然抬起头来,谢三猝然把手放下了。   枝头的百灵鸟呼啦啦拍打翅膀,振翅高飞。   “那我先进去啦。”林然然对谢三一笑,转身跑进了屋子里,门关上了。   在那一瞬间,谢三忽然感到一阵失落,冥冥中有什么像那只百灵鸟儿一样飞走了,就再也捉不住了。   紧闭的院门里,却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   两个魔芋被反复冲洗,洗出了好几桶浑浊泥水,都倒给了香椿树。然后红霞嫂戴上林然然的胶皮手套,开始给魔芋削皮。   魔芋的皮跟芋头一样都有轻微毒素,皮肤直接接触会造成过敏红肿。红霞嫂不让两个姑娘碰,十分熟练地刷刷削皮。地上不一会儿就起了一堆魔芋皮。   在红霞嫂削魔芋的时候,林然然也开始准备灶灰水和石灰水,并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搅拌均匀。然后准备了一个超大的铁盆里。   削完皮的魔芋白白净净的,表面还有些滑溜溜的黏液。这下就到了最艰难的一步了:刮魔芋。   三人搬了小板凳,围着魔芋坐在一起。把魔芋摆在一个擦干净的条凳上,盆子放在条凳下,林然然用一个擦山药泥的大擦子用力擦着魔芋,黏糊糊的魔芋泥就顺势掉进盆子里。   擦子只有两个,红霞嫂让两个女孩子用,自己直接拿着个大铁饭勺在魔芋上刮。红霞嫂力气大,只见她几下刮下去,魔芋表面就现出了个坑!   等两个大魔芋刮成泥了,林然然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她活动着自己的胳膊,去把调好的石灰水端起来看,只见盆子里的杂质已经沉淀。   林然然小心翼翼把上层的清澈液体倒进魔芋盆里,红霞嫂则用力搅拌盆里的魔芋。很快,魔芋糊就在石灰水的作用下凝结起来,变成了果冻状的魔芋豆腐。   魔芋豆腐呈浅灰紫色,摸上去不是很平整,还有些许颗粒感。如果魔芋水分太多,一煮就会变得稀烂。如果水分过少,则是太干硬,麻舌头。   林然然用手指摁压魔芋豆腐的表面,手感比果冻更结实一点,有q弹感,不会太软塌或结实。她满意道:“水加得正正好。快点下锅煮吧!”   大锅里的水早就烧开了,红霞嫂往水里加了几勺碱面,这是为了补充煮魔芋时流失的碱份。然后林然然用刀子把魔芋划成几块,一一放进了锅里。   过了一会儿,魔芋所特有的香味从锅里飘了出来。林然然连忙把魔芋捞出来,放在一个干净的盆子里。   魔芋有微量毒素,一定要彻底煮熟了才能吃。红霞嫂说,她娘家村子里以前有家人,上山刨了个魔芋,全家人饿得等不及煮熟就吃了,结果一个个口吐白沫,还是村里赤脚医生灌了好些肥皂水催吐才救回来!   林然然道:“小绯,你去弄点香菜、芹菜,还有青辣椒。”   谢绯忙从院子里摘了些蒜、青辣椒、水芹菜、小香菜回来,洗干净切碎,按照林然然的吩咐把青辣椒细细捣成酱。   红霞嫂收拾干净院子,走进厨房笑道:“这是要做啥好吃的?”   林然然笑道:“青椒酱拌魔芋。”   红霞嫂道;“青椒酱?嫂子那儿有才做好的红辣酱,我去拿吧。”   “那个味儿不一样。嫂子你就等着吧。”   林然然拿出一块魔芋切成小条放在大碗里,倒入酱油、糖盐、味精和醋搅拌均匀,撒上芹菜粒、X香菜末和蒜头,再把捣烂的青椒酱覆盖在魔芋表面。   最后烧热一勺油,滋啦浇在魔芋上。   顿时,一股香味在厨房里弥漫开来,红霞嫂抽抽鼻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哎哟哟,咋这样香?”   谢绯也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这青椒酱的香味好特别,比辣酱清爽多了,我不爱吃辣闻着都馋了!”   林然然用筷子把碗里的魔芋豆腐拌匀了,笑道:“那你们还愣着干嘛?”   红霞嫂和谢绯连忙也拿了双筷子,夹起一块沾满佐料的魔芋豆腐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亮了:“好吃!”   魔芋豆腐入口q弹,青椒酱滑溜溜的,香辣咸鲜,而且因为魔芋豆腐本身的特质而比其他凉拌菜更清爽。   牙齿上下碰撞,魔芋就在嘴里干脆地断开,弥漫开魔芋本身的滋味。这魔芋豆腐嚼起来没有平时魔芋豆腐的那股齁人碱水味儿或麻嘴感,而是魔芋特有的微苦滋味儿和一股恰到好处的淡淡碱味。   一块下去紧接着就想吃下一块,一块一块的根本停不下来。等红霞嫂和谢绯反应过来,一碗魔芋都已经吃下去了大半碗!   林然然笑眯眯看着她俩,道:“怎么样?我这青椒酱拌魔芋豆腐好吃吧?”   “好吃!然然姐你手艺可真好!”谢绯发自内心地崇拜道。   红霞嫂笑道:“你这丫头脑子里到底咋长的,做啥啥好吃!刚才你那青椒酱咋做的来着,小绯你摘了些啥佐料?”   谢绯道:“青辣椒,香菜芹菜还有……”   林然然笑道:“打住打住,我还会好几道做法儿呢,待会儿慢慢交给你们!现在咱们先忙活正事儿!”   一千个玻璃罐子堆在一起,别提多晃眼了。这些瓶子要洗、烫、消毒再晾干,然后再装入果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而且为了保密,只能由她们三个人干。   想到自己在空间里独自装果酱的日子,林然然打了个哆嗦,胳膊又疼了。可红霞嫂和谢绯看着这么多瓶子,眼睛里闪烁的只有亮光,没有丝毫胆怯!这么多的瓶子,每一瓶都是钱呐!   三人一起把瓶子运进厨房,然后就开始忙活着烧水了。这些瓶子洗烫完还得晾干才能装果酱,不让果酱容易变质。   正忙着,外头传来一阵阵清脆的敲击声。   红霞嫂侧耳一听,呼啦站起来:“卖豆腐的来了!” 第99章   “我娘家那边的李二现在每星期都挑豆腐来!”红霞嫂忙忙把手擦干,道:“我去拿碗,切两块豆腐好过节!”   谢绯也忙道:“嫂子,借我个碗,我也去!奶奶喜欢吃烧豆腐。”   红霞嫂笑道:“走着!”   现在她们都分到了卖果酱的抽成,个个怀揣几十块巨款,当然舍得切几块豆腐了。   除了谢绯和红霞嫂,村里其他女人也是闻风而动,在村口就把卖豆腐的李二连摊子团团围住了。   这村子里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村里才会开磨房做些豆腐,李二这时候来卖豆腐,只要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都会掏钱切一块半块豆腐打打牙祭。   一块豆腐四毛,半块豆腐两毛,李二会做生意,不像普通乡下汉子木纳沉默。村里女人对豆腐挑三拣四,要挑大的,又不要边边角角,他就耐心地给换,别人要半块他也笑呵呵地给切,生意好得很。   一路挑着担子边走边卖,好半天才走完半个村子,一条大斜坡出现在眼前,往前看去有条巷子,雕花飞檐的屋顶十分显眼,那就是谢地主家的老宅了。   李二歇口气,挑着担子正要继续走,背后赶上来几个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嚷嚷:“等等,卖豆腐的,我们要切豆腐!”   只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老太婆并两个婆娘一起追了上来,一个胖女人手里还拿着碗。正是久不出场的林家娘子军们——带头的是林王氏,边上是二婶陈爱花和三婶刘佳。   李二把担子放下,只见这几人跑近了,一股刺鼻的臭味顿时冲得李二倒退几步,赶紧道:“你们要买啥?”   “你不是卖豆腐吗?还能跟你买啥?”林王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认定这臭卖豆腐的听到她叫却故意不停下,唾沫星子乱飞,一双浑浊的眼睛从头发后瞪着他,“给我切块豆腐!”   李二只得笑笑,拿起割豆腐的铁片道:“您要嫩豆腐还是老豆腐?”   “要嫩的,炒个辣子腊肉!”二婶陈爱花嚷嚷。   “老的吧,切得烂烂的做锅豆腐菜汤,爹也好入口啊。”刘佳在边上阴阴道。   陈爱花咧嘴:“凭啥?以前家里回回买豆腐都可着你们三房的口味儿,这回也得听咱二房一回!”   “都吵吵个啥!闭死你们那嘴吧!”林王氏怒道。   刘佳低了头,藏住阴冷的眼神。陈爱花则是无所谓地继续道:“咋?咱家鹏鹏因为没学费都上不了学了,现在连块嫩豆腐也不肯买了?”   听到这话,林王氏脸一抽。还是冲李二道;“切块老的!放水缸里能吃两三天哪。给我那中间的芯儿,别给我那边上的。”   这一板豆腐刚切掉一块,要从中间掏出一块正板豆腐就都垮了。李二笑道:“这不成。卖豆腐都是从边上切的,咋能从中间掏哪?”   “咋不能?俺花钱买你的豆腐,咋不能挑!你是欺负我老婆子又老又穷,你欺负我老婆子啊!”林王氏说着说着又吊起嗓子,双手拍着腿开始干嚎。   李二忙摆摆手,道:“别别别,我切给您就是了。”   林王氏这才满意。李二把铁板从豆腐当中慢慢插下去,跟卡尺一样切下中间的一块。   林王氏和二婶三婶的眼睛全直勾勾地盯着那豆腐。豆腐白白嫩嫩,隔着这远也能闻到豆香味儿。她们家已经多久没尝过豆腐了?别说豆子,她们家米缸都见底儿了,每天就吃点稀得见影儿的野菜糊糊。   一看见豆腐切下来,二婶立马把碗伸出去:“给我给我!”   李二长了个心眼,道:”四毛一块。“   “咋,你害怕我们拿了豆腐赖账?”林王氏嚷嚷。   李二笑笑地扯上纱布把豆腐盖上,免得林王氏的口水喷上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村里的财产,我得好好遵守哇。”   林王氏老脸抽了抽,冲陈爱花看了眼,又转向刘佳道:“我忘了带钱,你先拿四毛,回去给你。”   “娘,我哪儿来的钱啊?”刘佳皮笑肉不笑。   林王氏骂道:“我又不是不还你!我知道你有私房,先替我垫一下!”   刘佳低头玩着自己干裂,指甲缝里满是污渍的手指,要死不活地站着,就是不吭声。   僵持了半天,李二道:“您要么回家拿了钱再来,我还有小半个村子没走完哪。”   “站着!”林王氏忙拦住李二,又冲陈爱花道:“你先借娘几毛钱,回家一准儿还你!”   陈爱花咧嘴笑道:“咋?你那宝贝三儿媳不借你钱,还跟我要?从那十五块棉袄的公帐上扣吧。”   林然然的那件小蓝花棉袄,林丹丹和林萍萍都想要,愣是林王氏偏心给了刘佳的女儿林萍萍。后来还让林萍萍剪了,陪了林然然十五块。那笔钱本来该三房出,但老三一家子脸皮多厚哇,死活咬着不还,还不是走了公帐?   陈爱花想起这事儿就牙根痒痒,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挂在嘴边。特别是进来林王氏在家的话语权和地位越来越岌岌可危,陈爱花可是越来越不怕她了。   “你们这两个败家婆娘,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林王氏狠狠地拧了她们俩的胳膊,陈爱花尖声大叫:“俺娘又打儿媳妇儿啦!”   陈佳则是痛得脸颊扭曲,赶紧躲开几步。   林王氏从自己衣服里的兜哆哆嗦嗦掏了半天,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钞,那钱脏污得揉成一团,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儿。李二的手是切豆腐的,赶紧把钱罐拿出来让林王氏丢进去,自己一根手指也不碰。   然后把那块豆腐放进了二婶的碗里。   “嘿,真香!”二婶凑近了,恨不得用眼睛狠狠咬口豆腐。   “给我!“林王氏劈手抢走了碗,自己端着往回就走。   刘佳和陈爱花赶紧跟上,陈爱花还大咧咧道:“娘,这碗沉,我帮您捧着呗。”   林王氏恶狠狠咒骂:“馋嘴婆娘,你撅起屁股老娘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让你拿着豆腐?半路豆腐就得报销!”   听着婆媳三人吵吵嚷嚷走远了,李二摇摇头,赶紧盖好豆腐背上担子就走,忒吓人。   结果才走上斜坡,身后咋咋唬唬又追上来一个人:“卖豆腐的,卖豆腐的!”   一个脏兮兮的婆娘赶上来,正是二婶陈爱花。她做贼一样左看右看后,从怀里拿出个大碗,小声道:“给我切点豆腐,要嫩的!”   说着,掏出了八毛钱。   李二给她切了两块豆腐,她捧着就狠狠闻了好几下,然后赶紧藏进自己脏兮兮的罩衫下,活像挺着个大肚子。好在她本来就臃肿肥胖,也看不出啥异样。   等陈爱花走了,李二挑起担子要走,又鬼鬼祟祟冒出个人,是三婶刘佳。   她也递出一把零钱,道:“来块嫩豆腐,再要那豆皮两张。”   “哎。”李二收起钱,依样给她切了豆腐,拿了豆皮。刘佳拿块布把豆腐裹起来藏进粪筐里。这才背着粪筐拖着粪叉子走了。   等这三个古怪的女人走远了,李二扇扇鼻子,叹道:“这家是要败啊……”   这么一耽误,等他走到红霞嫂家的巷子口,红霞嫂和谢绯早捧着碗眼巴巴等着了。红霞嫂先招呼道;“李二哥!你总算来卖豆腐了,咱们可都眼巴巴盼着哪。生意咋样?你打家来,我爹我娘咋样?有没有话让你捎给我?”   “赵家妹子!这马上端午了,生意好着哪。”李二笑眯眯回答,“赵大叔和两位兄弟扛活儿回来了,都好着哪!赵大娘捎信说给你小弟说了个邻村姑娘,让你节后有时间回家帮着想看想看。”   “哎哟,那感情好!”红霞嫂喜道。   李二笑道:“今儿的豆腐嫩着哪。你要点不?”   “要,嫩豆腐割两块,老的也割两块。香干和豆皮都给称点儿!”红霞嫂豪气道。   李二惊讶道:“赵家妹子,这天儿豆腐可放不住啊,你要这多?”   这豆腐一块得四毛钱,对节俭的乡下人来说过年买上一块都了不得,咋还一口气买四块?   红霞嫂喜滋滋道:“过节嘛,再说了我还帮邻居带一块哪,香干和豆皮能存着。”   “好好,我给你切最好的!”李二拿起铁板切了两块最嫩的豆腐,还添补了一小块。   随后谢绯也买了两块嫩豆腐,她奶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这嫩豆腐老人家咬得动。   收了钱,李二继续往巷子里走,红霞嫂和谢绯跟着,道:“李二哥,你累了一天,先去我家歇歇,喝口水!”   李二乐呵呵道:“不了不了,我还得抓紧把这板豆腐卖了。嫩豆腐放久了味儿就差了。”   他们边走边说,李二看见面前一栋气派的宅子就停了下来,放下担子叫道:“卖豆腐,卖豆腐咧——”   红霞嫂笑道:“哎,你在这家叫可是叫对了。然然,然然你快出来!拿碗来割豆腐啦!”   李二奇道:“这家人你认识?‘   “哎,来了!”里面清脆地应了声,跑出来一个俏生生少女,不是林然然还能是谁?   看见林然然的时候李二眼睛一亮,林然然立刻跟他使了个眼色。她先对红霞嫂和谢绯道:”嫂子,晚上我们做割水煮魔芋。你去院子里摘两根嫩黄瓜切了,备上料。小绯你去摘盆毛豆剥一下。我割完豆腐就过来。“   ”哎,那我们先去忙了。李二哥,卖完这摊豆腐就来我家啊!”红霞嫂和谢绯答应着,去了红霞嫂的小院子。   林然然这才跟李二一笑,道:“李二哥,先进来说。”   李二挑着担子进了小院,对这间气派干净的宅子也是啧啧称赞不已。林然然先捧上一杯薄荷茶,笑道:“李二哥喝点水,一路辛苦了。”   “哎哟,麻烦了!”李二接过水一饮而尽,只觉得这茶水清清凉凉,喝下去一身的疲倦和躁热都冲淡不少。   他喝完水把杯子还给林然然,紧张地小声道:“姑娘,你上回说的还算数不?”   林然然笑着往他的担子下扫了眼,道:“李二哥你这么有信用,我咋也不会坑你的。”   李二这才松口气,把担子上头的木板抽掉,露出底下塞得严严实实的两板豆腐和十斤豆干,另一边担子里则是四十斤豆渣。   为了挑这些东西,他这一路上可是累坏了,背上湿了干,干了湿。但当二十块钱拿到手里时,李二深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简直太值得了!   他们父子俩忙了大半辈子挣下的磨房给队上收走了,他们还得在磨房里继续当牛做马。他爹傻,宁可自己挨饿也不贪污队里财产的半个子儿。他没那觉悟,他只想让自己的家人孩子吃饱饭。   人都要饿死了,还讲啥气节?   没想到他冒的一次险,居然能得到这么丰厚的回报。   林然然笑道:“李二哥,我要跟你商量个事儿。接下来几天我要跟你多定些豆腐,你敢做吗?”   “敢!“手里的钱热乎乎的,李二果决道:我每天多做点豆腐压根没人能发现!”   林然然笑道:“但是这价格就要压低了。每块豆腐两毛。”   “啥?这低?”李二有些犹豫。   林然然笑道:“您放心,我这儿提供你做这些豆腐的黄豆。然后我按照一块豆腐两毛的价儿跟你买。但豆渣你得白给我,豆干豆皮也算我便宜点。”   李二脑子转得飞快。林然然出豆子,这是买他的手艺。他每天做豆腐,做多做少都一个样儿,可现在他做豆腐就成了给自己赚钱!   “干!”傻子才不干!   跟李二约定好接头地点,林然然送了李二两个粽子,一包芸豆糕。李二喜不自胜,赶紧藏进豆腐担子里,这才兴冲冲地走了,连叫卖豆腐的声音都透着喜气洋洋。   林然然把豆腐豆渣都收起来,检查了下空间里的豆渣,现在有一百二十斤了。找到了魔芋,又有了神仙树,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锁好大门,脚步轻快地向对门走去。   “然然姐,你咋半天才来?割了豆腐吗?”谢绯坐在院子里剥毛豆,抬头笑道。   “割了两块,待会儿教你烧正宗的麻婆豆腐!”林然然笑道。   只是林然然前脚进门,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溜了过来,先贴着红霞嫂家院门听了会儿,听见里头讨论着晚上怎么烧豆腐,切块腊肉啥的,不由得咕嘟吞了下口水。   而后这身影跑到了林然然家门口,左看右看巷子里无人走动,便踩着院墙边缘提气翻上。 第100章   红霞嫂家的院子里绿意盎然,菜地里的小白菜、油菜、葱都长得郁郁葱葱,黄瓜架子上挂着青翠欲滴的小黄瓜。   谢绯剥了一小盆毛豆,道:“然然姐,这么多豆子够不够?“   林然然笑道:“够了,剩下那些带壳儿煮了,晚上当宵夜。”   她端上豆子进厨房,案板上备好了各种食材,红霞嫂正在擀面,笑道:“菜和料都备齐全了,大厨上场吧?”   林然然挽起袖子,笑道:“您就瞧好儿吧!”   林然然把锅里的水舀干净,热锅下油,先爆香了葱姜蒜,再下一大勺豆瓣酱和辣椒翻炒,等小火熬出红油,再加水煮开。   白菜、菌子、腐竹、木耳和黄花菜一一下汤里烫熟,最后加入魔芋煮开后就出锅。林然然往魔芋上撒了一把蒜末和辣椒粉,浇上滚烫的热油,那香气一下子就飘满了厨房。   “好香,好香!这味儿是跟水煮鱼一模一样。”红霞嫂深吸口气,喜道。   谢绯也被香味吸引进来了,她把洗干净的毛豆放在案板上,接过林然然递过来的筷子,夹起一块魔芋放进嘴里。魔芋吃起来鲜香麻辣,口感脆嫩。而且魔芋本身清苦的味道也很好地中和了辣味,吃起来更清爽。   而腐竹、白菜、黄花菜等蔬菜吸饱了香辣的汤汁,美味得更是让人停不下来。   红霞嫂笑道:“这些个菜平时家里都吃腻歪了,今儿这道菜,看那几个混小子还挑嘴不?”   林然然笑道:“今儿还有豆腐呢,谁舍得挑嘴?”   谢绯正想学这道菜呢,忙围在一边帮林然然打下手,顺便认真看林然然的做法。   李二做的嫩豆腐细腻得像牛奶凝结而成,稍稍一碰就可能碎掉。林然然把豆腐托在掌心,轻轻切成小方块,下入水中。这水不能沸,要保持在一个将滚未滚的状态。水里加了盐,可以祛除豆腥味儿。   林然然解释道:“水太滚,豆腐会被晃碎,而且还会煮出蜂窝状的小孔来。”   等豆腐汆透了,林然然让谢绯打一盆干净井水来,就把豆腐养在水里。   然后就该炒肉馅了。红霞嫂家有林大关从城里带回来的一小块肉。林然然细细剁碎了加上酱油和糖稍稍腌制,就下油锅小火煸炒,再加入豆瓣酱翻炒上色。   当肉香味渐渐飘散出来,再往锅里倒入清汤,再放入豆腐,小火熬至汤汁半干。林然然就倒入一碗芡汁,大火收汁。   谢绯喜滋滋拿了个大碗来装豆腐,忽然外头传来一声隐约的惨叫,还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啥动静儿?”红霞嫂道。   林然然侧耳一听,笑笑:“没啥动静儿啊。”   红霞嫂把面团丢在案板上,擦擦手:“不对,肯定有动静儿,我出去看看。”   林然然笑道:“哎,嫂子你揉面去。我去看看。”   林然然把锅铲塞给谢绯,自己出去了。   只见她家大门紧锁,好像没什么异常。她慢慢走到墙根下,只见墙根处的苔藓明显有个被踩坏的痕迹,地上还有个隐约的大坑。抬头看去,她家的院墙除了比别家高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如果有人企图爬上去,把手搭在墙头,就能享受到无数尖锐玻璃渣的伺候了。这些玻璃渣可是谢三特地加固布置的,专为防小人。   林然然露出一个冷笑,来过一次,还敢来第二次?到底是谁?   “姑娘。”这时李二忽然挑着担子过来了,看样子是去了后边山脚下的那几条巷子卖豆腐,   林然然表情一敛,笑道:“李二哥,豆腐都卖完了?”   李二顾不得寒暄,对她小声道:“我刚才咋看见个后生在你家门口鬼鬼祟祟?”   “哦?长啥样你看清楚了吗?”林然然来了精神。   李二道:“我刚卖完豆腐拐回来,就看见一个后生从巷子那头窜出去了,没看见长相,挺瘦,身上穿着件海魂衫和军绿裤子。”   “海魂衫?”林然然琢磨着,瘦瘦的穿军绿裤子的后生满村子,但海魂衫也就家境好的几家穿得起。   李二好心嘱咐道:“你得告诉大队上,这坏种怕是盯上你了。”   林然然笑道:“我晓得了,谢谢李二哥。明儿豆腐可别忘了。”   “哎。这块豆腐是卖剩下的,你帮我拿给赵家妹子,我赶着回去就不进去坐了。”李二拿出一块包好的豆腐递给林然然,自己挑着担子走了。   林然然拿着豆腐回到红霞嫂家厨房,两人都担心地看着她,道:“外头到底是啥动静儿?”   林然然笑道:“巷子里没人啊,可能是孩子打打闹闹的声响。这不,李二哥说这块豆腐送你,他赶着回家就不进来了。”   见林然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红霞嫂才放下心来,转而抱怨道:“这李二哥可真是,头一回来咱村子,咋能不进来坐坐?还给我一块豆腐。”   谢绯安慰道:“李二哥以后要常来卖豆腐,机会多着呢。”   红霞嫂这才转嗔作喜,道:“得,又一块豆腐。得跟另外几块一起吊井里,不然坏了。”   林然然去看灶台上,一碗红艳艳火辣辣的麻婆豆腐已经出锅。那香味就不提了,白嫩嫩的豆腐裹着红亮浓稠的汤汁,一口咬下去差点烫了舌头,可谁也舍不得吐出来,硬是吞下去后热出一头汗,吃的就是这个火辣辣的劲儿。   谢绯剥的一碗毛豆炒了鸡蛋。鸡蛋金黄毛豆翠绿,盛在粗瓷碗里也别有一番美感。剩下的带壳儿毛豆则是放进盐水了煮了,当宵夜的零食。   这时候不早不晚,三人就在厨房美美地吃了一顿早晚饭,然后就去林然然家了。饭菜则用饭罩子罩起来,等林大关一会下工后带着几个孩子吃。   一千个玻璃罐已经消毒晾干,三人都洗干净手,包着头,在厨房里忙碌着把果酱装瓶。红霞嫂和谢绯在这些天上山摘了许多刺儿泡,红霞嫂还让娘家兄弟偷偷运来不少,熬出的果酱装了几大缸并好几个大盆。   她们把今天摘的野草莓也熬了,熬出来二十五斤果酱。   林然然拿着一个大木勺,舀起一勺粘稠果酱倒入罐子,三勺就能填满罐子,然后擦干净罐口,拧紧盖子。这样机械的劳动要重复上一千次,但三个人说说笑笑,比林然然一个人在空间里忙活要有趣多了,也就不觉得太累。   而且这些果酱在她们眼里可都是钱!   谢绯有些苦恼道:“然然姐,这么多果酱,标签也写不过来呀。”   林然然笑道:“我也想过了。靠手写肯定是不行了,我进城后再想想办法吧。”   红霞嫂则道:“那标签不写就不写呗,这装罐儿都忙不过来了。就咱仨,以后要是果酱越卖越好,那可咋办?”   谢绯噗嗤一笑,道:“嫂子您想得可真远。这么多果酱,要卖到啥时候去啊?”   红霞嫂道:“我看咱们这果酱,别说一千罐了,就是上万,那也卖得出去!”   林然然喝彩道:“红霞嫂有志气!以后等改革……等以后有一天又恢复自由市场了,嫂子你肯定是个有钱的大商人。”   “你咋骂人呢?”红霞嫂佯怒道。现在买卖东西都叫投机倒把,说人有钱那简直比骂她还让人难受。不过林然然这话红霞嫂挺爱听,“你嫂子啥都没,就是不缺志气。”   林然然笑道:“那可不,要不嫂子您咋年年都是队上妇女队的劳动标兵呢?”   说到这,红霞嫂笑了:“你知道林家那俩丫头今年也下地劳动了不?”   “啥?”林然然和谢绯都没下地,她们当然不知道。   红霞嫂娓娓道来。自从林武兴中风后就不能下地了,刘爱花和陈佳每天都得跟着林王氏去背粪,打扫村里的公厕和大街,林家一下子就少了三个劳动力。而林建国和林建设也因为纵容老婆孩子犯罪,分给他们的地都是最差的,拿的公分也少了。   为了赔林然然的钱,林家的家底是彻底掏空了。光靠林建国和林建设的那点公分也不够吃,何况他们还得还村里垫的那一百块钱。   这不,林丹丹和林萍萍两人就被赶进地里干活赚公分了。从前有父母护着,有林然然在家垫底,这两人可是拿自己当娇小姐养着,没干过半点重活。而且两人都以为自己迟早有天会进城当工人,嫁给个吃商品粮的城里人,过上大伯娘那样的好日子。   听到爷爷要让自己下地的时候,两人可是闹翻了天,一个撒泼,一个垂泪,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来逃避劳动。   可这次林武兴是铁了心了,据说那天两人是被林王氏连掐带赶给拖到田里的。   “那叫一个西洋景儿啊,田里插秧的、岸上干活的全围着看哪。那俩丫头哭哭啼啼,下个田劳动就跟要了她们的命似的。村里谁家丫头跟她们似的?见天儿不干点正事,尽在村里兴风作浪,招惹得一堆愣头青撵在屁股后头!”   红霞嫂八卦得起劲。   而此时被八卦的主角:林丹丹和林萍萍,正分别躲在自家屋子里,跟爸妈兄妹一块儿偷偷开小灶呢。   林武兴家的宅子是老大林建彬出钱翻修的。本来可算是村子里挺体面气派的房子。而且林王氏天天督促着两个儿媳妇儿收拾,洒扫,弄得干净亮堂。下天井养着三只下蛋母鸡,屋前屋后种着菜。桌上是顿顿有细粮,日子过得那叫一红火。   现在呢?林王氏和两个儿媳妇儿天天都得去打扫公厕挑大粪,没时间也没心思打扫家里,屋前屋后都菜地都长满了杂草,空空的鸡笼跟杂物一起胡乱堆放在影壁边,进门时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米缸越来越空,碗里的野菜糊糊越来越稀。饭桌上每天都要为了你多吃一口,我少打半碗吵上一顿。二房和三房算是撕破了脸,孩子们都跟乌眼鸡一样互相瞪着堆放,明里暗里逼着林武兴分家。   可林武兴咬死了不肯,他们只得继续跟着喝野菜糊糊——好歹这野菜糊糊是公帐上出的,少喝一碗就是便宜了别人。   整个家肮脏颓败,上空好像笼罩着一层乌云,空气更是飘散着□□味。随时都可能爆发出一场骂战。   今儿晚上照例是一碗野菜糊糊,林王氏说晚上躺着不费劲儿,吃多了也是积食,野菜糊糊里的那点面粉又给挖掉了一半。   当初听说林然然上山挖野菜,林王氏一家幸灾乐祸,都嚼舌根说林然然这是被病秧子小秋拖累得败家了。等到粮食越来越少,他们才在林武兴的呵斥下上山挖野菜。   可这时候野菜早就到了尾声,也被村里人来回刨了几次,林王氏他们能挖到的野菜都是别人不乐意吃的:苦丁菜,灰灰菜,长老了的蒲公英……   这些野菜味道苦不说,而且老得刮嗓子。加上里面那点儿稀面粉,哪儿够吃的?被精细粮养滑了舌头的二房三房天天抱怨,三不五时都要在自己屋子里偷偷打牙祭。   今儿晚上,二房三房都紧紧关着门窗。   三房里,地上摆着个小炭盆,一个铝锅吊在炭盆上方,锅里咕嘟咕嘟滚着白水豆腐,还有一些白菜,白菜叶子都熬透明了。   林建设、刘佳、林萍萍和林志航都围着这小铝锅,闻着那香味儿直吞口水。刘佳拿着个勺子,等锅里的水滚了,就捞起一小块一小块的豆腐放进儿女和丈夫的碗里。   虽然啥佐料也没,一家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就是在炭盆在屋子里烧着,味道刺鼻难闻。   刘佳多舀了一小块豆腐在林萍萍碗里,林萍萍忽然哭了:“妈,我明儿不想下地了。我脚太疼了,手也疼,你看看我这手,还有我脸上晒得都跟那林二妞一样黑了。以后我还咋进城?咋嫁给城里人?”   林萍萍那双手本来挺漂亮,脸也白白的,现在被毒日头晒着,脸粗糙变黑了不说,那双手也是被野草割得满是口子,干燥开裂,别提多难看了。   听到这话,林建设心烦道:“哭哭啼啼干啥?全家就剩四个劳力了,你不想下地,想累死你爹我?”   “凭啥?我跟丹丹要下地,那鹏鹏比我还大哪,咋不要下地?就欺负我!”林萍萍哭道。   林建设一听这话心里堵得慌,啪地把勺子放下了。   刘佳先安慰了女儿:“你再忍忍,你表叔那儿递了消息,过了立夏工厂就要大批量招工了。”   “真的!?”林萍萍和林建设同时道。   “千真万确。而且是好多家工厂同时招人,就是这疏通关系要钱。咱们手头的钱肯定不够。”刘佳道:“工资最高的纺织厂,工人进去第一年就能拿二十八块的工资,包分配宿舍不说,还给发粮票和工装。”   “妈,你快点给我想想办法,我一定要进城当工人!”这话说得林萍萍恨不得立马就能进城当工人。她想象着自己穿上工装的样子,那得多漂亮,林然然那死丫头看见了还不得羡慕死!   林建设也是心头火热,一个月二十八的工资,那他们一家子的吃喝就不愁了,还可以慢慢想法子把全家人都弄进城里去。   “这钱还差多少?”林建设问到。   刘佳慢慢伸出两根手指头。   林建设抽口气:“咋又涨了?”   刘佳道:“上次说的是玻璃厂,那儿工资少环境差,也没啥福利。这回我表哥说找的是纺织厂领导的路子,那儿可是个肥缺。”   林建设琢磨了一会儿,道;“是,咱要进就进最好的。那这钱掏空了我们家底儿也不够啊。”   刘佳道:“所以我催着你分家。那岗位咱们想着,别人也盯着哪。一个萝卜一个坑,咱们慢了一步,就可能被别人占了。”   林萍萍听着这话急得又哭了:“爸,妈,你们快给我想想办法!”   ”别吵!我得好好盘算盘算。”林建设推开碗,咬着牙琢磨起来。   与此同时,二房的桌上摆着一海碗烧豆腐,几个杂合面馒头。那烧豆腐没啥佐料,就是酱油放得多,因为没有油滑锅而烧焦了些,整碗豆腐显得脏兮兮的。   但那可是豆腐啊!   一家人都就着馒头,你一勺我一勺地吃着豆腐。这豆腐咸得发苦,还有点烧焦的味儿,但豆腐本身的那股味道已经胜过一切。而且二房的人天生好养活,稀里呼噜吃得香。   只有林志鹏在那儿长吁短叹:“这哪是人吃的东西?上回我跟那些干部子弟下馆子,吃了一碗海米烧豆腐,那叫个鲜!”   没人理会他,这林志鹏打从城里回来后就“城里如何如何”不离口,天天吹嘘他跟那些干部子弟如何潇洒,一家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鹏鹏,你多吃点儿。娘好容易从厨房偷了点酱油膏,那死老太婆把油藏得紧,妈没找着。”陈爱花道。   “不吃不吃。”林志鹏跳下床,拿上外套穿上往外走。   林建国道:“大半夜你去哪儿?”   “去栓子那睡!”林志鹏走了。   村里有些人家住房紧张,家里小子会跑到伙伴家住宿,还能给家里人腾地方。所以林志鹏走了,林建国和刘爱花也见怪不怪。   刘爱花对林丹丹道;“丹丹,你哥不吃正好省给你了,多吃点儿。”   林丹丹捧着碗吃得头也不抬,这豆腐虽然难吃,可能填肚子啊。她现在天天饿,饿得抓心挠肝的。而一边的林红红则捧着个空碗,碗里的豆腐渣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了,眼巴巴看着爸妈和姐姐吃豆腐。   她鼓足了勇气拉拉她妈的袖子,被刘爱花不耐烦地推了把,把林志鹏碗里剩的豆腐倒进她碗里:“吃去吧,讨债的死丫头!”   ……   林然然家厨房里亮堂堂的,正听红霞嫂八卦林家的事儿,笑声不断。那林丹丹和林萍萍总对林然然使坏,红霞嫂见着林家倒霉别提多解气了。   只是谢绯装果酱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咬着唇道:“我也没有下地劳动过,村里人会不会也说我……”   红霞嫂道:“嗨,你能一样吗?你家是啥情况,你哥哪能放心让你出去?嫂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林然然也安慰道:“那林丹丹林萍萍光吃不干活,哪能跟你比?你会裁衣裳做绣活儿,村里哪个女孩有你能干?再说了,你现在还能赚钱!”   林然然把谢绯和红霞嫂都说得笑了。红霞嫂看着已经装好的几百瓶红艳艳果酱道;“你说咱们这一千瓶果酱能赚多少钱?”   谢绯算得很快:“一瓶六毛,一千瓶是六百。”   ”啥?你是不是算错啦,多算了一个零?“红霞嫂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掰着手指自己算了一遍,还是六百。   她对林然然道:”然然,你快掐嫂子一把,告诉我是不是我算错了?“   林然然好笑道:“嫂子。没算错,真的就是六百。”   ”我的老天爷!我这是要……”红霞嫂差点没搂住叫出声来,被林然然和谢绯嘘声,赶紧压低声音,还是激动得嗓子都哑了:“六百,真的是六百?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多钱!”   “我有了六百块,买一台缝纫机够吗?”谢绯眼睛亮晶晶的问。   “够!咋不够?我城里堂弟去年结婚,托人从天津买了一台蝴蝶牌儿的,才花了一百八!”红霞嫂坏笑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寻思给自己攒嫁妆了!”   这年头的城里人结婚开始流行“三转一响”,“三转”就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特别是这缝纫机最为重要,家里缝缝补补,扯布料自己做衣裳,算下来能省不少衣服钱。   很多小伙子结婚的时候,缺了这一转,女方就不肯点头!   谢绯被说得满脸羞红,嗔道:“嫂子,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红霞嫂笑个不停,见林然然也跟着笑,又去打趣林然然:“然然你也别笑,瞧你这模样出落得越来越好,嫁妆也得早早攒起来了,免得到时候抓瞎。”   谢绯拉着林然然道:“咱们别理嫂子,她老不正经的。”   林然然大咧咧笑道:“攒嫁妆这事儿我是没经验,听嫂子这么说,嫂子没出门子的时候肯定也给自己攒了嫁妆?你都攒了点啥啊?”   “你这死丫头,还敢打趣起我来了!”红霞嫂作势去拧林然然的脸,大家一通笑闹。   笑完了,谢绯才认真道:“要是有缝纫机,我做衣裳就更快了。到时候可以专门给人做衣裳。”   林然然看了眼谢绯,再一次确定自己的想法:这姑娘看着弱弱的,倒真是个做生意的料,这么快就想到用钱来生钱了。   不过她哥胆子更大……只能说这一家人不愧是地主的后代,只要时代一变,他们仍然能够冒出头来。   今儿晚上天阴阴的,月亮被云遮住了,整条巷子里漆黑一片,谁也看不见一个黑影正紧紧贴在谢家宅子的墙上。   谢家院墙很厚,隔音效果也好,但架不住有心人在夹缝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缝隙,正好对着林然然家厨房。   厨房里还点着灯,林然然、红霞嫂和谢绯正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昏黄的灯光下,谢绯的脸娇怯怯,穿着件浅粉色小格子罩衫,少女的曲线已经微微起伏,像是一朵半开半闭的桃花。   那黑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咕嘟吞了下口水。然后被几人谈话的内容给转移了注意力,三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只听得见“赚钱””买卖“”发财“等话。   再定睛一看三人正在做的事,那一瓶瓶亮晶晶的东西是……果酱!他在城里供销社见过那东西,可金贵了,一瓶就要好几块钱,还只有干部子弟有关系弄到。   林然然厨房里居然有这么多!   他马上就弄清楚了。林然然在私下里做果酱,这么多果酱不可能是自己吃的,她们肯定在进行投机倒把的犯罪活动!   黑影跳下地,激动得原地转圈。他要是向政府举报林然然这个黑作坊,政府一定会大大表彰他。林然然的财产被没收,自己妈也能平反。到时候,他戴着□□像章,举着红宝书,上台接受表彰,那是多么风光!   那谢地主家的女儿在人群里看见自己这么威风,肯定也会看得目不转睛,巴不得跟自己“交朋友”。一个地主家的女儿,不用说肯定很好上手……   这黑影不用说就是林志鹏。他被自己的想象弄得热血沸腾,这黑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村大队的方向跑了。   101章   把所有空瓶子都装满后,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多。三人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特别是生活作息规律的谢绯和红霞嫂,直打呵欠。   “都这个点儿了,我说身上怎么寒浸浸的。”红霞嫂一边抱怨一边往外走。   木门开关的吱呀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还有三人的说话声:“这外头也忒黑了,小绯,你哥今儿也没来接你?”   “是啊。我家手电筒也没电了,你一个人回去多危险。”   “没事的,这路我都走惯了,再说也不远。”一道柔柔的嗓音说道。   黑暗里的一双贼眼立刻暴亮,紧紧盯着门口站着的窈窕身影。   林然然提着盏煤油灯,照了照不远处的巷子。农村的深夜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暗处还时不时传来些窸窣声,好像隐藏着什么诡异的生物。   谢绯接过煤油灯,就打算离开。林然然拉着她道:“小绯,今晚就在我这儿睡吧。咱们还可以说说话。”   红霞嫂也道:“是,这么黑的天磕了碰了也不好。”   “那好吧。”谢绯答应了。   红霞嫂道:“那你们把门关好,厨房的东西也放好,早点睡,困死了。”   红霞嫂哈欠连天,三人各道晚安后关门睡觉去了。   一道黑影顿时鬼鬼祟祟又贴上了门缝。   这黑影不用说,正是去而复返的林志鹏。他本来打算去村大队告状,把人带来抓她个人赃并获。但他忽然转念想到了厨房里的那些好东西。   那么多果酱,要是被没收了该多可惜?他娘和奶在家里可天天念叨,林然然厨房里有那么多肉和点心。他这些天在家里吃的那是人吃的饭菜吗?肚子里半点油水都没有。   反正林然然厨房里这么多东西,她一时间也转移不走。他还不如先拿点吃的喝的,再去告发也不迟。正是这个念头一起,害了他自己。   院子里,林然然打了水,拿了条干净毛巾给谢绯,两人一起洗漱了。现在天热,林然然不跟弟弟妹妹一起睡了,而是在房间里又支了一张床,正好跟谢绯一道睡下。   谢绯从小到大因为出身的关系,从来没有同龄的好友,更没有跟好朋友一起同床夜话的经历,不由得有些兴奋。   两人虽然累了,还是头对着头小声的聊起来。   “然然,你这些天在城里都在做什么?”   林然然笑道;“卖鸡蛋,果酱呗。”   谢绯不由得憧憬道:“我什么时候也能进城看看就好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进过城。”   林然然道:“不进城是好事。现在城里乱得很,你去了,你哥非得担心死。”   谢绯道:“可我还是很想进城看看,听说百货商场里什么都有,大街上还有人骑着自行车,是吗?”   林然然笑道:”这算什么?北京、上海,那些地方才叫繁华热闹。等以后有机会,你都能看到的。”   “真的吗?“谢绯没想那么远的事,她道,“我只想进城看看嘛。”   林然然打个哈欠,含糊道:“好了好了,改天我进城也带你去。”   “那可说定了!”谢绯高兴道。   谢绯想着自己进城的事儿,越想越高兴。结果晚饭吃得辣了,又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她嗓子里发干:“然然,我想喝水。”   ”热水壶在桌角。”林然然迷迷糊糊的。   谢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去倒水,一提热水壶却轻飘飘,是空的。她转头看了眼林然然,见她都快睡着了,便自己蹑手蹑脚去厨房倒水喝。   她提着煤油灯,照着地上的路走向厨房,却发现厨房的门是虚掩的。她记得林然然进屋前明明是拴了门的?   谢绯没有多想推开了门,随着门吱呀一声,煤油灯昏黄的光映入厨房,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就被投在墙上!   “!!!”谢绯被吓得魂飞魄散,极致的惊恐下居然一声都叫不出来。   林志鹏当下也是吓得不轻,手里的罐子脱手掉在地上,那玻璃罐头居然没碎,咕噜噜滚到了谢绯脚边,林志鹏顺势也看清楚了来人。   谢绯穿着一身单薄的贴身衫子,光脚踩着林然然的拖鞋,乌油油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小脸上惊慌失措,像只受惊后一动也不敢动的小白兔。   “呵,地主家的狗崽子。”林志鹏斜勾着嘴角,露出个无赖的笑以掩盖心虚。   “你……你敢偷东西!”谢绯结结巴巴道,说话时手抖得煤油灯的灯芯都在晃,两人的影子也在墙上晃动不停。   林志鹏发现谢绯比自己还害怕,而且她这幅样子特别容易激起人欺负她的欲望,他不由得恶向胆边生,抓起案板上的菜刀走向谢绯,还不忘往兜里塞一瓶罐头:“咋?拿投机倒把犯的东西那能叫偷吗?”   谢绯看着他手里明晃晃的刀,还冲自己走来,不由得吓得往后退,被林志鹏喝道:“别动!你要是敢动,我就把人都叫来,让你们这几个投机倒把犯都去坐牢游街!特别是你这个地主家的狗崽子,还有你那个哥,看看你们老谢家这回还不死绝?”   “你……你……”谢绯听得脸色煞白。投机倒把犯的下场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地主家的后代是不允许犯任何错误的,要是因为她而连累了哥哥,那……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道:“你……我不会告诉然然和其他人的,你快点走。”   说话间林志鹏已经走到她面前了。林志鹏今年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男女之间的事儿。可惜他长这么大连个女人的手指都没碰过,只听那些干部子弟说过。   他们班上有个特漂亮的农村姑娘跟了粮食局局长的儿子,两人就躲在小树林里干了那事儿。那局长儿子在酒后跟他们吹过牛,说得一帮青瓜蛋子第二天都洗了内裤。   这谢绯可比那农村丫头漂亮一百倍!   林志鹏粗重难闻的口气喷在脸上,那眼神也格外不对劲。谢绯吓得慌不择路地往后退,正好被林志鹏堵在了厨房里。   谢绯“啊”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就被林志鹏捂住嘴,把她往厨房里拖去。   谢绯“唔唔”直叫,手指用力掰着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林志鹏色迷心窍,臭嘴就往谢绯脸上凑去。   背上忽然挨了重重的一脚,林志鹏猛回头,见是林然然,怒道:“死丫头!”   他一把将谢绯搡开,几步上前抡起拳头就向林然然砸去,林然然堪堪躲开,却也撞倒了灶台的尖角。   她捂着腰,疼得眼前一片空白。   林志鹏还不解气,骂道:“死丫头,贱丫头!害了我妈,你还敢在这儿嚣张?等我明天告诉村大队你倒买倒卖,看你怎么死!”   倒在地上的谢绯见状,连忙抱住林志鹏的腿,冲林然然道:“快跑!”   “滚!”林志鹏正是□□中烧,同时燃起的还有暴虐,他狠狠一脚踹开了谢绯。可谢绯看似柔弱,双手居然抱得死紧,怎么也不肯放开。   林志鹏更是上火,一脚接一脚地踹在她身上。   这时他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只有欺凌弱小的那股暴虐快感在身体里燃烧着。   林然然终于缓过劲儿来,就见林志鹏正在踢谢绯,脸色扭曲两眼充血,像是要置谢绯于死地。   她忽然叫了声:“林志鹏!”   林志鹏本能地转过头,一盆沸水就迎面泼来。脸上一阵仿佛刺入骨髓的剧痛,伴随着“嗤啦”一声,空气里弥漫开难以言喻的味道,如同过年杀猪时烫皮毛的那股臭味儿。   林然然的脚背上也被开水溅到了一点,瞬间起了几个水泡。空间里的沸水能够保持在最高沸点,被烫到的滋味儿绝对不是常人能消受的。   林志鹏愣愣地摸了下自己的脸,从喉咙里发出非人般的”呵呵“气声。与此同时,谢绯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抄起一根粗柴就往他后颈狠狠砸了下去。   林志鹏咕咚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林然然一刻也没停犹豫,拉起谢绯就冲出了厨房,把门死死拴上,然后背靠上门上。   “然然,我……我是不是杀人了?”谢绯居然没有哭,而是哆嗦着问林然然。   林然然深呼吸,道:“别怕,你现在马上回家,一切有我!”   “不行!”谢绯不安道,“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然然,你不要做傻事。我去把红霞嫂和大关哥叫起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林然然连忙拉住她:“千万不要把红霞嫂他们扯进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怎么办?”谢绯道。   林然然脑子里也是一团乱,可谢绯六神无主,她就必须撑起整个局面。她咬着手指在院子里团团转,要是谢绯不在,她把东西往空间里一收就万事好说。   可现在这么多物资还在厨房,她只好另想办法。   沉吟半天,林然然终于道:“我们得把林志鹏弄出去,你敢不敢?”   刚才林志鹏刚才差点欺负了她,想到林志鹏她就浑身哆嗦。可谢绯还是道:“敢!”   林然然和谢绯回屋飞快地穿上外套和鞋子,还拿了个布口袋,这才回到厨房外。   林然然抄了把菜刀在手里,小心地推开门。煤油灯掉在地上居然还在燃烧着,映照着地上黑黢黢的一个人影。   林志鹏一团烂肉般倒伏在地上,生死不明。   林然然大着胆子率先走进去,踢了林志鹏一脚。林志鹏没反应,她这才跟谢绯一起展开布口袋,把林志鹏装进去。   在翻过林志鹏的时候,她猝不及防跟那张脸对了个正着,顿时猛打了个冷战。她连忙把一团破布塞进林志鹏嘴里,以防林志鹏半路嚎叫起来。   把林志鹏装进口袋,扎紧袋口,两人一起抬起布口袋,偷偷打开门溜了出去。   林志鹏虽然瘦,那也是一个足足百来斤的大小伙子,而且此刻昏迷得像一团烂泥,更沉了。林然然的力气不大,谢绯更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两人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把林志鹏摔了好几次。   外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两人不敢提灯,只能搬着布口袋,在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路边的草丛里忽然窜过一只什么动物,或者远处的野狗忽然叫唤起来,都能吓得两人一哆嗦。   林然然的脚背上烫出了好几个泡,塞在鞋子里磨得生疼,却一声也不敢吭。谢绯也是,两人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到后来满头大汗,浑身的力气都耗尽了。   根本就是拖着口袋一步步往前挪。   袋子压在草和碎石头上,里头的林志鹏被磕碰着渐渐有了意识,开始唔唔挣扎。在黑夜里这动静分外刺耳,谢绯吓得松了手。   “嘘!”林然然连忙扑上去压住布口袋。   林志鹏估计是伤口疼得厉害,开始哼哼。林然然连忙抓起袋子,冲谢绯道;“快些!要是等他清醒了,我们就完了!”   谢绯哆哆嗦嗦地上前,深吸口气帮着林然然一起拎起袋子。可才搬出几步,她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哭道:“然然姐,我真的没力气了……我腿软……”   ”再坚持一下,你要是把他丢在这儿,天不亮就会□□活的人发现!“林然然鼓励道,“我要是自己搬得动也用不着你了!”   谢绯闻言,只好忍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光束,正是手电筒的光芒。   “!!!”林然然一把捂住谢绯的嘴,两人一同扑倒在地上。   只见光束渐渐靠近,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堪堪扫过她们身前一寸不到的地方。还好,那人没发现,脚步声渐渐往前去了。   林然然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林志鹏却忽然唔唔地叫了起来。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很窄的地方,而且脸上剧痛,不由得挣扎起来。   林然然慌忙压住袋子,可手下刚好压在林志鹏的脸上。他痛得更是满地打滚。   在一片寂静里,半点声响都会被放大。   “谁?!”   已经走过去的人猛地回头,那道光束也随之转回,打在林然然脸上。   ……   灯光刺痛眼睛,林然然紧紧闭上眼的同时猛推一把谢绯:“跑!”   两人默契地分头逃窜。   林然然眼泪模糊地看不清楚,没跑几步,身后脚步声就已经追近,而且近在咫尺。林然然举起手里的木棍猛地往后挥去,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抓住。   她正想如法炮制泼出开水,身后那人却比她更快,将她的另一只胳膊被也紧紧抓住一并反拧在身后。属于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夜风的凉意包裹着她。   林然然寒毛倒竖,抬脚就往来人脚背上狠狠踩去。   那人闷哼一声,却收紧手不放,在林然然耳边低声道:”是我!”   “谢三?”这音色低沉而熟悉,林然然顿时愣了。   “是我。”谢三重复道,呼吸有些热热地洒在林然然耳边。   林然然缓缓回头,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勉强辨认出谢三脸上英挺冷峻的轮廓。   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啪一下弹了回去,抓起谢三的手腕忽然咬了下去。   这一口半点也没留情,谢三紧皱着眉头,任她咬。反正他皮糙肉厚,只是她那一口糯米白牙不知道会不会崩着……   “我差点被你吓死!”林然然怒道。   “嗯!”谢三老老实实认下这个锅。   林然然蛮不讲理道:“这又不关你的事,你干嘛要认错!”   谢三还是闷葫芦地“嗯“了声。   林然然发泄完毕忽然想起来:”糟了,小绯跑哪儿去了?“   “刚才跑的是小绯?”谢三的语气登时有了波动。   就在这时,他忽然回头侧耳听了听,拉住林然然就朝林志鹏的方向大步走去。   林志鹏此时已经清醒了不少,在袋子里拱着。   “是林志鹏,来不及跟你细说,他刚才闯进了我家。”林然然低声道。   谢三闻言,重重一脚踹在袋子上,林志鹏登时没了声息。   林然然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把他……”   “没死,晕了。”谢三冷静道,他从小打架,下手有轻重。   林然然还是吞了口口水,把林志鹏欺负谢绯的事儿咽了回去,她怕谢三再一脚直接了结了林志鹏。   谢三道:”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林然然道:”我没想好,我只想把他丢得远一点儿。“   谢三沉声道:”这事我来办。“   他大手一抓就把林志鹏扛在肩上,冲林然然道:”你先回去。”   林然然道:“谢三哥,这事儿你……”   谢三忽然问道:”刚才那个是不是小绯?”   林然然:“……”没想到那么短的时间他也能认出来谢绯。林然然在心里默默为谢绯画了个十字。   谢三也没追问,冲林然然道:“你们马上回去,明早五点我会开车进县城运化肥,你们也来村口搭车。”   ‘知道了……“林然然摸出一小瓶酒塞给谢三,道:“谢三哥,这酒你洒在他身上。”   谢三一下就明白了林然然的意思,点点头,他把手电筒塞给林然然。林然然却没要,塞回去给他:“我看得清路。倒是你,一定要小心!”   “嗯。”谢三走了。   林然然看着他高大背影融入黑暗中,心里安定了许多,谢绯也窸窣溜了过来:“然然姐,我哥没认出我吧?”   林然然拉着她道,“赶紧先回去再说。”   回去的路上有惊无险,林然然回到家才发现两人惊恐之下都忘了锁大门,又是一阵紧张,还好检查了屋子里都没有异样,毕竟这个年代乡下人还是淳朴的居多,很少有人小偷小摸。   谢绯受了惊吓,被林然然赶去房间里睡了。她独自呆在厨房,赶紧把果酱全都收进空间,尽量消灭掉果酱存在的证据,只留下一些日常的吃食。   忙完这一切,她才感到自己脚背上火辣辣的疼,脱下鞋子一看,那几个燎泡都磨破了。   该死的林志鹏,刚才怎么不多踩他几脚! 第102章   林然然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身边的谢绯也是翻来覆去,加上夏夜炎热,等猛地惊醒时林然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头冷汗。   天才微微地亮,林然然已经忙推醒谢绯。两人穿好衣服,在院子里打水梳洗干净。   林然然背了个背篓,跟谢绯跑到对门悄悄喊醒了红霞嫂。   红霞嫂打着哈欠一边系扣子一边道:“咋了?这早把我叫起来。”   林然然笑道;“我跟小绯一会儿搭车进城,嫂子你帮我照看下小秋小景。”   “你们俩进城?昨晚没说啊。”红霞嫂奇怪道。   林然然笑道:“这不也是小绯刚想起来她哥昨儿说的,今天村里拖拉机要进城送趟东西,再运一车化肥。”   “成。那你们可早点回来。”红霞嫂嘱咐着,奇道,“小绯你咋脸色这难看?昨晚上凉着了?”   谢绯一直恍恍惚惚的站在一边,听到红霞嫂问话,慌忙道:“没……没有啊。”   她这幅表情更是令人起疑,不等红霞嫂细究,林然然忙道:“可不是吗?我还以为天热了,就把被褥收起来了盖条毯子,没想到昨天后半夜那么冷。”   红霞嫂一听,嗔怪道:“我说你不会照顾自己,这天还得反反复复好几次哪。你俩晚上就盖一条毯子能不冻着吗?”   “好了好了,嫂子我们得赶紧去占位置了,要不车都要坐满了。”林然然拉着谢绯赶紧跑了。   时间还早得很,要进城的村里人却早已经等在村口拖拉机边了,有些还拿着个野菜团子或杂和面馍馍吃着。   见着林然然,几个相熟的女人热情招呼:“然然,来这儿。嫂子带的窝窝头要不要来点儿?”   “不了,谢谢嫂子。”林然然笑道,拉着谢绯一块儿走过去。   谢绯有些胆怯地跟几个女人打过招呼,那些女人虽然不大热情倒也没说啥。这些日子林然然跟谢绯好得很,她们也不想因为谢绯得罪林然然。   大家伙聊了几句天,林然然眼神暗暗观察着四周的人,没什么异常。也对,要是林志鹏已经被发现了,那村子里早闹起来了。   林大军家的哈欠连连,“这早起来,困得很。然然你困不?”   林然然笑道:“还成。知道今天要进城,我昨儿早早就睡下了。”   这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谢绯满心佩服,暗暗看了林然然一眼。   “我也想早睡,桂宝儿那小丫头片子着凉了拉肚子,闹了我一宿。你说我好容易进趟城,给我困得呀。”林大军机家的抱怨着。   “那拉肚子,给她熬碗雷公水喝啊。”其他女人闻言七嘴八舌地开始聊起了育儿经。   还好这时谢三来了。今天林大关没进城,他带着林大军一起。谢三发动拖拉机,大家伙儿忙爬上拖拉机后斗。   明天就是端午了,大家伙进城带的东西更多了。你一筐白菜我一大袋红薯,这边是两个大南瓜,那边又是一只老母鸡。东西比人还多,满满当当地挤在一块儿。   谢绯细皮嫩肉的,谢三可不愿意让自己妹妹让人挤着了。他跟林大军说了两句,林大军就把副驾驶的座儿让了出来,自己爬到后斗上。   谢三先把谢绯拉上去,又对林然然道:“上来。”   “不了,我就坐在后头,挺好的。”林然然笑道,不等谢三再说就转身爬上了后斗。林大军家的那几个女人连忙给林然然腾了个地儿,大家伙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块儿,还偷偷跟林然然打听她还换不换香皂布料的事儿。   林然然在后斗挤得苦不堪言,耳边也是嗡嗡作响,但她看到前边坐着的谢绯低着头,跟个小兔子似的不敢言语,就深深觉得自己太明智了。   谢三忙活了一夜给她们收拾烂摊子,那心情绝不会太好,林然然才不会去触霉头。   等终于进了城,其他女人拉着林然然要逛供销社去,林然然也答应了,大家伙热热闹闹地要走。   可惜林然然还是没走成。   “然然姐,你等我一下……”谢绯语气弱弱地叫住林然然。   林然然:“……”   但谢三并没有像林然然想象中那样发火,而是带着她们去了国营饭馆。   国营饭馆门口摆着热腾腾刚出锅的大肉馅包子和馒头,还有炸油条、豆浆和糕团。饭馆里则摆着五六张桌子,客人们大多是穿着中山装夹着公文包的城里人。   坐在饭馆里,你可以点更多东西:阳春面,雪菜肉丝面,一碗小炒或者拌凉皮。   “哥,这里的东西肯定很贵,咱们吃自己带的干粮就成,别进去了……”谢绯道。   谢三摸了下妹妹的头,道:“哥带够钱了。你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他看了眼林然然,道:“还有你。”   林然然甜甜一笑,不客气道:“那就谢谢三哥了。”   这一笑和毫不见外的亲昵态度令谢三心中一软,积攒了一夜的怒气和质问就像蒲公英似的,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谢三带着林然然和谢绯走进饭馆,顿时受到了一阵注目礼。谢三今天要进城扛化肥,身上穿着件洗得泛白的旧汗衫和军绿色长裤,脚上是林然然上次帮他买的解放鞋,一看就是个乡下后生。   而林然然和谢绯都穿着新裁剪的罩衫,长得又清秀漂亮,三人组合不可谓不奇怪。有些无聊人还一个劲儿地盯着她们瞧,对着谢三的穿着指指点点。   林然然柳眉倒竖,冲那些人一个个瞪回去。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凶,多嘴的人讪讪低了头。   谢三看在眼里,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轻轻一按她的手背示意不用理会。林然然这才罢休,三人找了个空桌子坐下。   谢三道:“想吃什么?我去买。”   谢绯是第一次进城,更是第一次下馆子,新奇地看着墙上的牌子:“大肉包子三毛一个,□□票。雪菜肉丝面五毛一碗,□□票,胡萝卜炒肉丝八毛一碗……怎么都这么贵?”   她怀揣三十多块巨款,还以为能用上很久。没想到这城里一碗面就要五毛钱,这钱多不经花呀!   林然然笑笑:“国营饭馆嘛,卖得当然贵点儿。要是在工厂食堂,一份肉也就三毛。”   谢绯心疼道:“可是哥哥下田一天的公分也不到五毛。”   甜水村的壮劳力一天下来公分也就五毛,可谢三成分不好,顶多只能拿三毛。这一顿饭吃下来,谢三得白忙好几天!   谢三眼底泛着暖意,还是那句话:“哥有钱,哥给你买。”   谢绯心疼地闪着大眼睛,算了半天才点了一份豆浆和一个馒头。林然然也要了同样的一份。谢三起身去买了。   “然然,城里的东西原来这么贵啊?我哥哥身上的钱和粮票也不知道够不够。”谢绯小声道。   林然然笑道:“你就别操心了。你哥哥第一次带你下馆子,是为了让你开心。你这样小气吧啦的不是辜负了你哥的心意吗?”   谢绯道:“我是心疼我哥。”   林然然心道你哥是个倒腾黄货的大佬,有什么可心疼的?不过嘴上笑道:“你现在不是也能赚钱了吗?今天吃了的钱,赶明儿你贴补上不就成了?”   “再说了。”林然然故意道,“你不想吃,我还想吃呢。”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茬儿了。就算我哥哥不请客,我也要请你吃顿好的!”谢绯忙讨好地对林然然小声道:“你看我这儿还有三十块呢,我待会儿在供销社给你买个玻璃发卡好不好?”   “好啊。”林然然毫不客气道,“我得挑个最贵的。”   “没问题!”谢绯一口答应。   两个少女笑声呖呖,特别是谢绯长得格外漂亮,穿着浅粉色小格子罩衫,乌溜溜的眼睛像两丸黑水银,有股这年头难得一见的江南灵秀气息,别提多惹眼了。   好些客人光盯着她发呆了。   恰好这时隔壁桌的客人走了,没了他们阻碍视线,原本坐在最里头大桌上的少年们就看见了谢绯。   这一群少年不是穿海魂衫就是中山装,那股傲劲儿和精气神一看就是干部子弟。   “哎哎,你们看妞儿,漂亮吧?”有个微胖少年指着谢绯道。   “哟,长得可真鲜亮,边上那个背对着咱们,不知道长得怎么样。”这岁数的少年除了空谈政治就是谈论姑娘,更何况是这么漂亮的。   他们压低了声音讨论,却时不时嬉笑起来,可那眼神也是肆无忌惮。这些少年正处于最惹人嫌的年纪,对于漂亮的异性就喜欢弄出点动静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从小在乡下长大的谢绯哪里经过这个,羞得头都块垂到胸前,小声道:“然然,你听他们在说什么呀……”   林然然头也不抬,道:“别理他们,你越害羞他们越来劲儿。”   这一声不高不低,那桌上无动于衷吃着饭的少年一顿,抬眼看去。   凤眸里立刻闪现出异样神采。   “怎么样裴远?这妞儿总能入你的法眼了吧?”罗苗拍了拍顾裴远的肩膀,冲谢绯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顾裴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穿着浅绿色小白点罩衫,梳着乌油油麻花辫的少女,虽然背对着自己,但那熟悉轮廓不是林然然还能是谁?   他正想吃完饭就去城门等人,她居然这么早就进城了?   顾裴远欣喜的眼神还没弥漫到眼底,就见一个高个青年端着几个碗走了过来。   林然然忙站起来去接。这一下她侧过身,露出清秀的脸蛋。   那几个少年说笑声顿时哑了,傻眼道:“那……那不是林妹妹吗?” 第103章   谢三打了一份三个大肉包子,三个大白馒头,三碗豆浆,还有油条,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谢绯本想抱怨她哥乱花钱,但一想林然然刚才的吩咐,便改口笑道:“我还没吃过这国营饭馆的包子呢,不知道比然然姐做的好吃不?”   林然然一边帮着挪碗碟,笑着对谢绯道:“这国营饭店的包子可香了,你快尝尝。”   谢绯拿起一个包子吹了吹,咬下一口:“好吃!哥,然然姐,你们也快吃。”   谢三见妹妹这么高兴,眼底露出了暖意。   林然然端起豆浆喝了口,甜滋滋的,居然加了糖。她看了眼不动声色的谢三,不由得一笑。   谢绯还是第一次进城,想去供销社好好逛逛,跟林然然叽叽喳喳商量着要买点儿什么。谢三就默默吃着早饭在一边听。   林然然正说得高兴,身边忽然出现个修长身影,挡住了她的光线,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凤眼。   只见顾裴远正站在桌边瞪着她,身旁还有几个少年围着。   这顾裴远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谢三也站起身来,两人都是高大的身板,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其他客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谢绯吓得小脸发白,忙拉住林然然的手小声问:“然然姐,怎么了?”   “没事的。”林然然拍拍她的手,忙站起身来道:“谢三哥!这是顾裴远,我朋友。顾裴远,这是谢三哥,你们不是见过吗?”   顾裴远和谢三对视一眼,几个月不见,顾裴远的身形又拔高了不少,而谢三长了些肉,看起来也结实英俊许多。两人在心里迅速评估了一下对方,更是互相看不顺眼。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朱卫东迫不及待地从顾裴远身后挤出来,冲林然然笑道:“然然同学,这么巧啊。你今天进城有什么事吗?”   “是啊。我进城看看奶奶和元元。”林然然笑道。   马力也笑道:“林然然同学,这两位是你的朋友?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对对,快介绍我们认识下。”其他少年也忙附和,当然,他们想认识的对象重点是谢绯。   林然然笑着介绍道:“这位是谢三哥,这是谢三哥的妹妹,是我的好朋友。”   林然然留了个心眼,没告诉他们谢绯的名字。但这些少年一个个都冲谢绯殷勤地打着招呼:“林然然同学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你以后进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们啊。”   谢绯脸颊红红的,不安地往哥哥身后躲。   谢三往前跨了一步把谢绯挡住,眼神不善,道:“多谢你们好心了。”   那几个少年被他瞪得都是一哆嗦,讪讪摆手笑道:“都是阶级战友,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顾裴远先受不了这几个蠢材了,道:“你们吃完就先走。”   “我们还没吃完……”罗苗盯着谢绯,话没说完,被马力用力扯了一把。几个少年跟顾裴远和林然然打完招呼,都走了。只有朱卫东依依不舍地看着林然然,也被马力强行拖走了。   这样一来,只剩下顾裴远站在桌边。   林然然只好道:“你不用给元元和顾奶奶带点早餐回去?”言下之意就是你快点给我走。   顾裴远道:“我还没吃。”   林然然:“……”   谢三沉默不语,林然然头痛道:“那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顾裴远拉开凳子稳稳坐了下来。   林然然抱歉地看了眼谢三,谢三道:“我再去买一些。”   “不必了。”顾裴远抬手示意,那个胖乎乎的营业员姑娘马上跑了过来,笑容满面。   “同志,你要点啥?”   顾裴远看了眼桌上,道:“两屉小笼包,一碗豆浆。”   “好嘞。”胖姑娘记下。   顾裴远伸手掏钱,谢三更快一步拿出钱和粮票,沉声道:“我来。”   顾裴远道:“你们是客,当然是我来。”   谢三把钱伸出去:“收我的。”   两人争着付钱,把那胖姑娘弄得左右为难。等一眼瞧见顾裴远凤眸湛然看着自己,顿时红了脸,收了他手里的钱和粮票。   林然然见状,按下谢三的手笑道:“谢三哥,不用跟这家伙客气。”   谢三这才收起钱。只是顾裴远看见林然然那只手,脸色登时又难看了几分。   自从顾裴远坐下,谢绯就红了脸一句话都不敢说,谢三也沉默,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不过小笼包很快就上来了,热腾腾的小笼包一个只比汤圆大点儿,皮薄得半透明状,轻轻提起放在嘴边咬破一个小口,吸掉里面滚烫的汤汁再吃鲜嫩肉馅。   林然然笑着打破沉默道:“这小笼包可好吃了,小绯,谢三哥你们快尝尝。”   “嗯。”谢绯怯生生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谢三也动了筷子。   有了吃的,气氛才终于缓和一些。趁着谢绯小声跟谢三说话时,顾裴远忽然夹走了林然然碗里的那个大肉馅包子。   林然然一愣,见顾裴远给她递个眼色,正指向那小笼包,登时明白过来。   自从知道林然然不吃肥肉丁,顾裴远每次买早餐都会额外买一份小笼包,家里吃饭时的肥肉也是他分担的。   林然然夹了个小笼包咬了口,冲顾裴远莞尔一笑。   两人这番互动迅速而低调,但仍然落在了谢三眼里。他不动声色,放在身侧的左手却渐渐攥紧了。   顾裴远吃完那个包子,捧着豆浆喝,状似无意地盘问林然然待会儿要去做什么。   林然然道:“我给奶奶和元元带了点东西,先去看看他们。然后再办事去。”   顾裴远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饭后,顾裴远就大方地对谢三和谢绯作出邀请,道:“吃完一起去寒舍坐坐?”   谢三的脸却比刚才还冷几分。起身道自己要去办事,并不由分说地要带走谢绯。   林然然连忙道:“小绯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好玩儿的?不如跟我去顾家呀。”   谢三道:“不方便。”   谢绯更想跟林然然在一块儿,可怜巴巴道:“哥哥,我跟然然姐约好要去逛供销社的。”   “对嘛,没什么不方便的,顾奶奶人可好了,元元也很乖的,对吧?”林然然冲顾裴远使个眼色。   顾裴远当然只能点头。   谢绯更是眼巴巴地看着谢三。   谢三只好答应了,递给谢绯一个纸包,道:“在别人家做客要懂事些。”   “嗯!谢谢哥哥!”谢绯欢喜道。   ……   到了顾家的小洋楼,谢绯被眼前这从未见过的西式装潢震惊到了,当鞋子踩上一尘不染的地砖时,她更是有些自卑地缩了缩脚,她脚上的绊带黑布鞋在村里地上沾了些泥。   不过她从小家教好,心里越震惊,脸上就越要维持着平静,只是动作更拘谨了,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更不肯四下乱看。   这时候顾奶奶正坐在客厅里打毛线,听收音机。一见林然然来了,还带了朋友,忙笑呵呵地招呼她们坐下吃点心。   “然然啊,我还想着不知道你几点来,让裴远去车站迎迎你,你今儿这么早。这位姑娘是?”   林然然拉着谢绯跟顾奶奶打招呼,介绍道:“这是我同村的妹子,叫谢绯。谢绯,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顾奶奶。”   谢绯礼貌道:“顾奶奶好。”   “哎,好,好。这姑娘长得可真俊,你是然然的朋友,就拿这儿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顾奶奶瞧着谢绯乖巧又漂亮,和蔼道。   说话间,一阵咚咚咚的声响传来,顾小胖迈着短腿从楼梯狂奔而下,扑进林然然怀里:“姐姐~”   “哎!”林然然抱着顾元元笑道,“还有一位姐姐,这是小绯姐姐。”   顾元元瞅了谢绯一眼,甜甜叫道:“漂亮姐姐~”   谢绯一下子红了脸,顾奶奶大乐:“乖孙,这么小就知道啥叫漂亮啦?”   顾元元可一点不忸怩,左手拉着林然然,右手拉着谢绯道:“姐姐给我带树莓酱了吗?”   “你对吃的记得还真紧,当然给你带了!”林然然笑吟吟从挎包里拿出瓶果酱来。   这树莓酱口感格外好,而且产量稀少,就熬了七八瓶。小胖子抱着这瓶橙黄色的果酱,乐坏了。   顾奶奶拿出了黄油饼干和鸡蛋糕招呼她们,还泡了一壶红茶。精致的骨瓷碟配着饼干和蛋糕,看起来就像苏联电影里的场景。   谢绯喝着茶,乖巧地坐着听林然然和顾奶奶说笑,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顾裴远。   顾裴远舒展长腿,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安静地喝茶,也不参与她们的谈话,只是时不时会向这边看上一眼,唇角含着浅笑,让他俊美的脸柔和下来,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绯心里小鹿乱撞,赶忙低了眼睛不敢再看。   可惜林然然没多坐就起身告辞了:“奶奶,我还得跟小绯去供销社买点东西。”   “哎,去吧。奶奶在家做好午饭等你们,可一定要回家吃啊。”顾奶奶吩咐道。   林然然答应着,跟谢绯一块告辞离开了。而顾小胖有了果酱,又听到林然然会回家吃饭,也没有闹腾,乖乖跟她们说了再见。   顾裴远把她们送到楼下,林然然挥挥手笑道:“不用送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顾裴远一手插在口袋里,凉凉道:“别让人又堵在街垒了。”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然然撇撇嘴,拉着谢绯掉头就走了。   谢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见顾裴远还站在原地看着这边,眼带笑意。   林然然琢磨着该先去找一趟猴子,不过谢绯可不能带去。该把她怎么安顿呢?   作者有话要说:   众少年:这妹子真漂亮!   妹控大佬谢三哥:死亡凝视。 第104章   林然然独自绕过两条巷子,走到一间老房子前。她三长一短地敲敲门,里头也传来两短一长的敲击声。   林然然忙把东西都放出来,下一刻,猴子立刻探出头:“姐,来了?!这么多东西?”   林然然笑道:“赶紧来搬进去。”   “哎!”猴子忙钻出来,一边搬果酱一边兴奋道:“豆腐拿到了。我按照你说的暗号跟人接了头,那豆腐可真新鲜!我转手就把豆腐和豆腐干都卖了,连豆渣都被抢光了!”   林然然笑道:“那就好,我还带了不少好东西呢,特别是果酱,这回肯定够卖了。”   猴子却愁眉苦脸,先忙着把果酱都搬进屋子里,这才一脸颓丧道:“我正为难怎么告诉你呢!”   见猴子的表情不对,林然然疑惑道:“怎么了?”   市面上出现了跟咱一样的果酱。他们卖的价比咱们便宜一小半,只要三块钱,那些人都跑去买他们的果酱了。“   猴子气得一踢脚边的杂物,道:”刚才他们跟我砍价,要把价压到2块8一瓶,否则就去买便宜果酱。”   “是吗?”林然然没有多大的意外。这覆盆子酱本来就不是多大的秘密。果酱里带着覆盆子特有的小小的籽,只要有心破解都能猜得出来,而且果酱的制作方法也不是特别神秘。能拖到这个时候,她已经觉得挺好。   猴子道:“咱们的果酱可不能砸在手上,等到市面上越来越多同样的果酱,价格只会越来越便宜。”   林然然道:“你别急,先去弄瓶同样的果酱来。”   “在这。”猴子连忙从挎包里掏出一瓶果酱。   林然然接过来看了会,笑着掏出了一瓶自己做的果酱放在一起对比。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得扔,跟林然然的果酱比起来。这果酱瓶子一看就是旧的,果酱的颜色呈暗红色,转动瓶子的时候,果酱还会跟着流动。   拧开瓶子闻了一下,里面发出一股甜得发苦、发腻的味道。再挑出来一尝,乍一吃就甜得发苦,吃完了嘴里还发酸。   林然然忽然皱起眉,吐出了个东西一看,居然是一小截草根!举起果酱对着日头仔细看看,果酱里头带着不少杂质,一看就是没洗干净。   猴子也呸呸地吐了两口口水:“啥玩意儿,里头咋还有沙子?这不是坑人吗?”   林然然微微一笑,心里有底了。问猴子道:“你还打算要贱卖吗?”   猴子眼神暴亮,咬牙道:“不卖!咱们家这货都压着,不出三天他们就得回来求我!”   “你晓得就对了。就算错过明天的端午节,接下去还有中秋节呢,难道他们不就不送礼了不成?这个果酱可以放上大半年也不坏,咱们可不着急。”林然然慢悠悠笑道。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有底。市面上卖果酱的肯定会越来越多,说不定就有其他做的不错的,卖得又便宜,肯定会慢慢拉低果酱的价格。她这些果酱还是得想办法赶紧销掉。   猴子怒道:“刚才那几个家伙,下次别想从我这拿货了。过河拆桥的东西。倒是上次卖茶叶蛋的那两个卖得很好,还想要跟咱们拿货呢。姐,你这次带了多少?”   林然然笑道:“八百个,我的全部存货了。”   猴子欣喜地掀开盖着茶叶蛋的布看眼,笑道:“这茶叶蛋第二天就有人学做了去卖,可咋也做不出咱们这茶叶蛋的味儿,最后贱卖到一毛五才卖出去。现在他们都想从咱们这进货。”   林然然琢磨了一下,道:“这个利太薄,需要鸡蛋的量也太大了,麻烦。”   就在猴子以为事情不成了,林然然又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猴子忙道:“啥办法?”   林然然笑道:“我可以调配好做茶叶蛋的调料。他们从我这儿茶叶蛋的料包,我还可以免费教制作茶叶蛋的窍门。”   ”这个好!”猴子笑道:“就是到底没啥赚头。”   林然然笑道:“这个后头再说。我这次还带了两百个粽子,一半是肉粽一半是豆沙粽。这儿是三十斤卤猪下水。”   “好嘞!”猴子喜滋滋点了货,忽然想起来道:“姐,我帮你弄到了人参,你瞧瞧。”   猴子小心翼翼从屋里拿出个盒子,打开一看,两条根须完整,约莫一指半粗细的人参出现在盒子里。按照林然然的眼光看去,不比上次顾奶奶给她的差多少。   “这么好的人参,你咋弄来的?”林然然欣喜地摸着这人参。   猴子得意道:“我找到了一个东北倒爷,他这次来是贩松子之类的干货,顺便带了点人参乌拉草啥的,没想到人参太贵卖不去,我压了下价儿,轻轻松松拿到手了!你猜多少钱?”   林然然忙问:“多少?”   猴子得意洋洋比了个八:“一百八,两根!”   这价格简直太便宜了。林然然恨不得好好揉揉猴子的大脑袋:”你真行!”   这两根人参加上顾奶奶的那根磨成粉,够小秋吃个一年半载了。林然然也可以松口气了。   猴子还在那儿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那东北贩子也是没办法了,他这次带的都是东北的名贵中药材,想卖了倒手买点丝绸啥的回去,没想到咱们现在都种水稻不养蚕,也没丝绸可收。他现在唉声叹气,直说白来了一趟。”   “东北的?”林然然心念一动,道:“东北那边没水果,他们肯定要这果酱!”   猴子眨着眼:“可他们是药贩子啊?”   林然然激动道:“你问过他们吗?他们既然贩丝绸,也能贩果酱啊!他们那边水果可少了,这果酱肯定好卖!”   猴子脑子也不笨,一下子茅塞顿开:“是是,我想起来了,他们上次还说咱们这儿新出的枇杷好吃,就是可惜带不走。我现在就去问问他们!”   林然然道:“行,我下午会去供销社,你要是有信儿就来找我说声儿。”   “成!”猴子答应着,满心激动地跟林然然分头出门了。   供销社里今天也是人挤人,好几个窗口都排起了老长的队伍。林然然挤到卖搪瓷脸盆的队伍前,一个妇女怒道;“你这小同志怎么插队啊?”   “不好意思,我们一起的。”林然然笑着指指谢绯。   谢绯欣喜地拉着林然然,道:“你咋现在才来?马上就到我们了,我还怕你赶不及呢。”   林然然笑道:“我掐着时间呢。这不马上排到咱们了吗?”   今儿搪瓷脸盆特供五百个,不要票。大家都排疯了,没想到轮到林然然和谢绯的时候,正好是最后两个。   一个蝶恋花,一个双喜红字儿。两人捧着崭新崭新的脸盆离开柜台时,就听到背后爆发出一阵抱怨声:“咋这就没了?白排了半天的队!”   林然然觉得好笑,谢绯小声道:“城里咋这么多人?五百个脸盆哪,还没一个钟头就卖完了。”   林然然笑道:“这还不算多,等要排你的缝纫机的时候,那才叫人山人海。听说天津那边上次卖五千台缝纫机,队伍直接排到两条街以外。天寒地冻的,好多人直接把行军床和炉子都搬上街,一家人轮着排队守夜,排了好几天才买到。”   一番话把谢绯说得眼睛都直了,在心里想象着自己一家人在街上一边排队一边睡觉的情景,担心道:“那怎么行?女孩子怎么能睡在街上?我奶奶身子不好可不能冻着!”   林然然大笑起来:“放心,没人让你睡街上。到时候我肯定帮你想办法弄一台缝纫机,这总行了吧?走,咱们看看布料去。”   跟林然然熟悉的售货员小姑娘今天可忙坏了,好多人都在买布料。只见她刷刷扯着布料,一边开单子收布票,忙得跟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林然然抽空问了下她,她偷偷道:“你们下午来看吧。下午会上一批新花样的料子,到时候你再来。”   “成!”林然然嘱咐她给自己留好布料,这才带着谢绯走了。   时间快到中午,林然然决定先带谢绯回顾家吃午饭。谢绯不好意思去人家家里吃饭,道:“我还是去找哥哥吧。”   林然然笑道:“你就别客气了。顾奶奶一家人都很好的,也不缺你这一口饭。”   “那我哥哥怎么办?”谢绯道。   林然然道:“你哥那么大一个人还能饿着?”   谢绯这才道:“那我去卖两斤点心送给顾奶奶?第一次上门不能空手。“   “你少浪费钱了。我今天不是送了东西吗?就跟你送的是一样的。”林然然道。   谢绯认真道:“不行。奶奶说过这是礼数。”   见谢绯这么坚持,林然然只好跟她回去供销社,称了包老黄油和一斤水果糖。林然然给了谢绯糖票和粮票,谢绯才付了四块二毛钱。   她自己身上的钱买完脸盆和点心,还剩下二十块。摸到谢三给的纸包时,她打开来一看,这才发现哥哥递给自己的纸包里是十块钱。   谢绯“呀”了一声:“哥哥怎么给我这么多钱?这是家里的所有钱了吧?”   林然然道:“你哥是怕你买东西不够用。”   谢绯小心地把钱收好,这些都是哥哥辛苦赚的钱。还好现在她也能赚钱了,能帮哥哥分担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向顾家走去。快走近时,却见顾裴远守在楼下,一脸不耐地靠在大门边,好像在等她们。   林然然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顾裴远张了张嘴,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罕见的,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然然和小绯不会因为男人闹翻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一声姐妹大过天【喂 第105章   当看见一屋子的少年时,林然然才明白顾裴远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些人本来正嘻嘻哈哈说得热闹,谢绯一进屋子,顿时安静了一秒,眼神齐齐刷刷偷偷瞟向谢绯。   顾裴远横了他们一眼。他们赶紧又继续热闹起来,刚才那下诡异的安静就像被按了下暂停键似的。   谢绯本来就忐忑,被这些人齐刷刷盯着简直都不敢迈进顾家客厅了。贴着林然然亦步亦趋的,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顾裴远道:“奶奶临时有事出去了,叫了王叔来做饭。你们过来坐。”   桌上已经摆了几盘菜,还有两扎汽水。原封不动,显然都是在等她们。顾裴远右手边坐着顾元元,左手边的两个位置就是留给林然然和谢绯的。   谢绯抢着坐在跟顾裴远隔开的那个位置上,林然然就贴着顾裴远坐下。只是谢绯没想到她才坐下来,就听到旁边的少年兴奋地跟她打招呼:“同学你好,我叫罗苗!”   罗苗是个娃娃脸的少年,穿着干净的海魂衫,眼睛亮亮地盯着她。谢绯还从没跟男孩子靠得这样近地说过话,她连忙往林然然身边靠了靠。   不过林然然没发现她的异样,而是在跟顾裴远说话。   林然然冲顾裴远小声抱怨道:“搞什么?这些家伙怎么来了?”   顾裴远无奈,道:“他们死皮赖脸地非要来。”   林然然气道:“刚才在店里你们就盯着小绯看,跟群小流氓似的。”   顾裴远顿时大感冤枉,抿了抿唇认真道:“我没看。”   林然然哼了声,“一丘之貉。都怪你,要不是你,他们怎么知道小绯也来你家?”   顾裴远二话没说卖了顾元元:“他,一个果丹皮就叛变了。”   “好你个小叛徒。”林然然捏了把顾元元的脸。   顾元元掏出兜里的果丹皮正跟林然然献宝呢,顿时委屈道:“我不是小叛徒!我是解放军!”   林然然随手给了谢绯一个果丹皮,嘲笑道:“哪有你这么贪吃的解放军?”   “呜……”顾元元深感受伤。   谢绯剥开果丹皮,笑微微地把果丹皮塞进顾元元的嘴里,酸酸甜甜的果丹皮化开在嘴里,顾元元开心地凑到了谢绯身边,开始跟她奶声奶气地说起话来。   林然然好笑地拍拍顾元元的小脑袋,对谢绯道:“我去厨房看一眼,你跟元元玩儿,别理其他人。”   “嗯。”谢绯有点害怕,还是点头答应了。   林然然又对顾裴远道:“你看着点儿,要是其他人敢欺负小绯,我惟你是问。”   顾裴远凤眸里微微闪过一丝笑,看着林然然脚步轻快地跑进了厨房。   果然,林然然一离开,其他少年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不过其他人刚才都被顾裴远教训过一顿了,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搭讪,只敢偷偷地瞧。   可那个罗苗眼睛就跟长在了谢绯脸上了一样。顾裴远轻咳一声,他也没有反应过来,还凑过去巴巴地跟谢绯说话:“谢同学,你跟然然同学是邻居,你家也住在甜水村吗?”   “你今年几岁了?”   “你有上过中学吗?“   顾奶奶是传统的大家闺秀,从小给谢绯灌输的思想也是离男孩子们远远地,既不能跟他们说话,更不能跟他们一块儿玩。   而且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谢绯从没有机会跟除自己哥哥以外的男生说过话。而且上次还被林志鹏给吓着了,见到罗苗这么热情奔放,更是低着头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顾裴远,顾裴远冲罗苗道:“你查户口呢?”   马力笑道:“这不是查户口,这是惦记着人家户口呢。”   其他听懂了的少年顿时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他们也都对谢绯十分感兴趣,但是碍着顾裴远和林然然都不敢真的上去献殷勤。现在看着愣头青罗苗上去碰软钉子,都觉得特有意思。   偏偏罗苗是出了名的一根筋,傻兮兮地道:“我就是想跟谢绯同学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不信你问谢绯同学。”   其他人的眼神顿时齐刷刷地看向了谢绯。谢绯的脸更是红得要滴血,她该怎么说?她一点都不想跟这个奇怪的男孩子交朋友!   顾裴远见状,只得起身隔开罗苗和谢绯,坐在他们中间,挡住了罗苗的视线。并警告地对罗瞄到:“你们吃完这顿饭就赶紧给我走,天天上门蹭饭。”   朱卫东他们厚着脸皮笑道:“谁让你家的饭好吃呢?我发现然然同学来了之后,就连老王叔的手艺都好多了。”   那是因为炊事员老王跟林然然学了好几道菜,当然他的独门绝学卤味和煮粽子的绝活也教给了林然然。   林然然做菜纯属野路子,是靠自己的兴趣和天赋琢磨出来的。当然也有后世那强大的菜谱储备作为后盾,可老王的手艺是祖传的,在几十年的实战经验中锻炼出来的,随便教几手也足够她受用不尽。   在老王的教导下,林然然的刀工日益精进,而且还根据老王的秘方调整了自己做卤味的配方,当林然然做的卤猪心和卤大肠端上桌后,一下子就被哄抢一空。   看着老王做了道水煮活鱼,林然然跟他说了几个应该注意的地方,老王就对林然然道:“好了,你赶紧出去吧,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家天天泡在厨房里去,出去跟你的朋友们一起玩儿去。”   老王现在把林然然当成了自己的徒弟,说话也随便亲昵了很多,林然然笑着端了一盘凉拌菜出去了,一走近桌子她就愣了下。   顾裴远调换了位置,坐在谢绯和罗苗中间。罗苗贼心不死的隔着顾裴远还想要跟谢绯说话,顾裴远拿筷子头轻敲了他一下,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谢绯则是脸红红地坐在顾裴远身边,一副小鸟依人地姿态,看着顾裴远的眼神满是依赖。‘   林然然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那股子高兴劲儿忽然消散得都干净,顶上来一股酸气。特别是看见顾裴远、谢绯和顾元元三人坐在一块儿,她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好朋友给抛弃了,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是在吃谁的醋。   朱卫东一见林然然出来,立刻眼前一亮道:“然染同学快,快坐到我们这边来。”   他忙不迭把马力踢到一边,搬了把椅子来。顾裴远正在提防罗苗,一时间失了先机。他看眼自己身边,失策!他左手罗苗,右边谢绯,肯定不能赶走谢绯,便转头想把罗苗赶开,可林然然已经径自走到朱卫东身边,稳稳地坐了下去。   朱卫东接过林然然手里的凉菜摆在桌上,殷勤笑道:“这凉菜也是然然同学你做的吗?做得太漂亮了,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   “嗯,那你就多吃点。”林然然笑笑。   她没抬头都能感觉到顾裴远眼神冷冰冰的盯着自己,心里更是不服气。还敢瞪我?   朱卫东一直殷勤地跟她搭话,林然然也只好勾起嘴角笑一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顾元元这下不乐意了,叫道,“姐姐,我要跟姐姐坐。”   顾裴远赞许地看了顾元元一眼。   林然然笑道:“乖,你叫小绯姐给你夹菜。姐姐忙着呢。”   顾元元撅了嘴,谢绯忙道:“元元,你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夹。”   顾元元还是撅着小嘴道:“要那个肉肉。”   谢绯给他夹了块卤猪心。   这卤猪心口感紧实而不塞牙,丝丝入味,顾元元鼓着腮帮子,努力嚼嚼嚼,这下也就暂时忘了要坐在林然然身边。   成事不足的小吃货!   顾元元突然哎呀了一声,委屈道:“哥哥,你干嘛戳我?”   林然然筷子一顿,只听顾裴远恼羞成怒的声音:“谁戳你了?吃你的饭!”   林然然从始至终眼都没往顾裴远那边抬。不过朱卫东说了一个林然然关注的信息:工厂要招人了。   朱卫东的父亲是县文化局的一把手,很说得上话,消息当然也是最灵通的。   他对林然然道:“然然同学,文化馆这次也要招人,你上过初中,符合我们的招人标准。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你的忙。”   林然然小声地问道:“招人的消息什么时候能传出来?”   林然然一直对他爱理不理,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问他问题,朱卫东一下子来了兴趣,把自己知道的消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了林然然。   这次夏季大扩招,确切消息在一个月之后就会公布文件下去,但是真正有门路的人,现在就会开始疏通路子。   这个年代能成为工人或者公务员,那可是真正的金饭碗。为了吃上商品粮,绝对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虽然上头文件传达的精神是要招收无产阶级和农民子弟,可真正的肥缺和大部分岗位都是由干部子弟和有关系的人垄断了。只有钢铁厂和那些需要提干重体力活、赚钱又不太多的,这些干部子弟看不上的单位,才能轮到那些塞红包疏通关系的人,等到这些塞红包疏通关系的人都上去了,才能漏下几个几个让真正的无产阶级进来。   现在已经不是从前大扩招的时候了,那时候林然然的父亲林建彬还能靠自己的实力考进去。现在每个工厂能空出的岗位都不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压根就不会留机会给那些即没关系又塞不起红包的人。   说到最后,朱卫东眼神热切地看着林然然道:“然然同学,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要帮忙,只要你有兴趣,我肯定会跟我爸爸提的。“   林然然笑道:”真是多谢你的好意,可我还没有打算要进城呢。“   朱卫东这么殷勤,林然然隐约也猜到了几分他的意思。不过她跟朱卫东才认识没多久,统共见到第三次面,哪敢受人家这么大的恩惠。   这两个人头对头小声说着话,林然然脸上还带着点笑意,朱卫东则是满脸的狗腿。顾裴远一双凤眼冷冷盯着对面的那两个人,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就连林然然炖得火候十足的糖水他也不想吃了。   不过其他人可是爱喝的很。   这桂花糖芋苗加了红糖,撒了桂花,喝在嘴里又甜又滑,芋苗还粉绵绵的。顾元元喝了一碗还不够,又盯上他哥手里的一碗。见他哥哥不喝,就腆着小脸道:“哥哥你不喝不要浪费,我帮你喝。”   其他人喝得直咂嘴,见顾裴远根本没碰手里的那碗,不由得惊讶道:”裴远,你怎么不喝?这么好喝的甜汤!“   “就是,不要浪费然然同学的手艺呀。”   林然然也抬眼看了顾裴远一眼,只见顾裴远面无表情道:“太甜,腻得慌!”   林然然一放勺子,勺子沿磕到碗边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她面上笑得越发地甜,冲顾元元和蔼道:“元元你哥怕甜,你还帮他喝了吧。”   顾裴远:“……”   顾元元欢呼一声,端过顾裴远的碗嗷呜嗷呜喝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真好吃!”   ……   因为这一出,林然然吃完饭就带着谢绯告辞了。顾裴远带着顾元元送他们出门,顾元元依依不舍抱着林然然的大腿,非要跟着她走,哼哼唧唧地撒娇。   林然然对顾元元道:“告诉奶奶,那一包水果糖和点心是小绯姐姐送的。有些人牙疼,这点心和果酱你都留着自己吃,知道吗?”   “知道!”顾元元欢呼道,“哥哥牙疼肯定是因为吃太多饼干惹,我都自己吃!”   林然然故意道:“是吗?什么饼干呀?”   顾元元道:“就是姐姐给的那种饼干!”   顾裴远冷脸,对顾元元道:“那饼干明明是你吃的,我可一块没吃。”   林然然冲顾元元道:“是吗?元元这么爱吃饼干?那你就留着自己吃,省得有些人吃了牙疼。”   顾裴远按下顾元元的脑袋:“会吃坏牙齿的东西,你以后就不准收。”   顾元元的大脑袋转来转去,差点被这两个人闹晕,眼睛转着蚊香:“你们说得太快惹,我都听不懂。”   林然然和顾裴远不小心对视了一眼,同时冷笑着转开了眼睛。   谢绯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然然姐好可怕,那个顾裴远更可怕,他们是不是在生气?   顾裴远忽然冲谢绯道:“你先下去,我有话跟她说。”   顾裴远这话毫不客气,谢绯吓了一跳,林然然怒道:“你干嘛这样跟小绯说话?”   谢绯忙道:“没……没事,然然姐我在下头等你。”   说完转身就跑下楼了。   这下林然然和顾裴远面面相觑,林然然气不顺地瞪着顾裴远,等他开口。   顾裴远还没开口,就见罗苗冒出头来:“你们还没走?谢绯同学呢?”   林然然竖起眉,毫不客气道:“可别怪我事先没警告你们,小绯她哥可是杀过猪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少打她的主意!”   “我……我也没想干嘛啊。”罗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今天在饭馆里见到谢三,那人的确是又高又冷,居然是个杀猪的?怪不得那么让人犯怵。   罗苗一下子怂了,嗖一下缩了回去。   林然然哼了声,斜眼看着顾裴远道:“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情侣冷战奥义:绝不直接对话。   传声筒胖元:而我又做错了什么?? 第106章   她语气这么冲,顾裴远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也有些气恼,脱口而出道:“你刚才跟朱卫东在说什么?”   他心里别扭,说出口的话也是硬邦邦地。   然后成功地……激怒了林然然。   “这跟你有什么干系?!!!”   ……   一直走到供销社的时候,林然然还板着脸气鼓鼓的。谢绯小心地道:“然然姐,你别生气了。你是不是跟顾……顾同志吵架了?”   顾同志?这个称呼让林然然差点笑出声来,不过想到顾裴远她就又板起脸,道:“没有。我干什么要跟他吵架?我一句话都懒得跟他多说。”   ”……“明明就是吵架了啊。谢绯不敢多说,只好挽着林然然的手臂,讨好道:”然然姐别不高兴了,走,我们挑玻璃发卡去,我送给你。“   谢绯漂亮的小脸凑在自己面前,像只乖巧温顺的小兔子,让人对着她压根没办法冷下脸。林然然这才露出了点笑,道:“我要买个最贵的!”   谢绯故作豪气地拍拍自己的衣兜,她哥给的大团结还在呢:”买!“   两人高高兴兴走进供销社大门,直奔柜台。   “小梁!玻璃发卡有没有?”林然然打招呼道。   售货员小姑娘梁雨拿出几个玻璃发卡摆在柜台上,笑道:“怎么没有?早给你留好了。你看这几个颜色特别亮,一点都没磕坏。”   只见几个长条形玻璃发卡静静躺在柜台上。这种发卡大约一指长宽,没有任何多余装饰,颜色有红色、浅绿色和玳瑁色。   梁雨道:“这可是永红牌的,永定那边的牌子。我也买了个红色的,你看。”   梁雨歪头,露出了头发里别着的红色发卡,映着她乌鸦鸦的头发还真好看。   在见惯了各种奢侈品装饰品的林然然看来,这种发卡当然没什么看头,可在现在的年轻姑娘小媳妇儿眼里,这就是最时兴的饰品了。   碍于现在全民提倡朴素的观念,女人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扮。想穿件颜色鲜亮的衣裳,还只能穿在罩衫里。要是让人抓住上纲上线,少不了又是一顿批评。   可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不能穿漂亮衣裳不能化妆,那戴一个鲜亮的玻璃发卡,系一条红围巾,你们总不能说啥了吧?   因此这个时代的女人,在围巾和玻璃发卡的审美上都是越鲜艳越好,这是她们青春里唯一的点缀了。   谢绯对着几个发卡挑来挑去,又问了林然然的建议,这才挑了一个红色发卡。林然然却挑了一个浅绿色的,这个浅绿色玻璃发卡水盈盈的,有点像玉的质地。   小梁又瞅着周围没人注意,拿出了几块布料给林然然看:“快看,新来的料子!”   这次来的的确良布料和小碎花棉布都很漂亮。鹅黄色小碎花,浅蓝色格子,红色小白点,还有一块难得的黑色涤纶布料。   梁雨道:“咋样?这些料子可是沪城来的,全没上柜台,私底下都内部消化了。这些还是我给你偷偷留的。“   林然然摸着这些布料,眼睛也有些移不开。夏天穿上这颜色鲜亮的衬衫或裙子,那该多好看?可惜现在压根没机会穿,穿了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林然然惋惜地刚要摇头,就听谢绯的低呼声:”真好看……这件做成衬衫,配上个白色的蝴蝶领该多好看。”   “对对。”梁雨一听像遇到了知音,道:“我也正想做这样一件,可我妈不会,她就会老式的罩衫。”   林然然笑道:“那你咋不找个裁缝?”   梁雨烦恼道:“现在哪有啥正经裁缝,都是我们私底下找熟人做的。可她们做的款式都太老气了,我上次那块黄色小白点的料子现在还放着呢。”   谢绯眼睛一亮,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林然然。林然然会意,笑着指指谢绯道:“我这位妹子就会做。”   “她?”梁雨惊讶道,不相信。   林然然笑道;“你看我身上这罩衫,就是她给我改的。”   梁雨眼睛一亮,仔细打量着林然然身上的罩衫。林然然今天穿着一件浅绿色小白点罩衫,看不出什么材质的料子质地很好,裁剪合身,针脚细密,领口一圈精致浅白色小圆领衬托出林然然修长的脖子。   从林然然进门开始梁雨就多看了她这罩衫好几眼,听说是谢绯做的,看谢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款式太漂亮了!你真的能做?你会做裙子不?”   谢绯先是有些怯场地看了看林然然,林然然鼓励道:“说啊。”   谢绯用力点点头,道:“只要你给我看看样子,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林然然笑着补充道:“她的针线活儿可是从小就做的,还能绣花呢。我这件罩衫还是拿我妈的衣服改的,看不出来吧?”   “我瞅瞅。”梁雨拉着林然然的手仔细看看,“阵脚可真细密,都看不出来!还有这花边……哎,你能帮我做一件儿不?”   第一次受到这么高的赞誉和信任,谢绯一时间开心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梁雨以为她是不愿意,忙道:“我不让你白忙活,一条裙子我给你两块,我还要一件然然身上的这种罩衫!”   两块钱!现在城里正经裁缝做一套衣服的价格也就两块。谢绯的眼睛发亮,这一次没有再求助林然然,而是声音坚定地道:“成!我一定给你做好。”   梁雨自己就是售货员,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攒下了好几块布料。她先给了谢绯一块鹅黄色小圆点布料和一块浅红色布料,让她分别做一条连衣裙和罩衫。   看到那块浅鹅黄小圆点布料时,谢绯忍不住“咦”了一声,伸手轻轻摸着布料。   林然然道:“怎么了?”   谢绯忙摇摇头,道:“没,这料子真好看。”   林然然笑道;“是好看,这要是做成裙子该多漂亮啊。”   梁雨得意道:“那可不。这料子可难得了,一上来就被抢光了,我上次叫你也买一块,你又不买。现在可买不着了。我跟你说,这条裙子给我做成连衣裙,再加个领子,就是现在街上最时兴的那种。”   谢绯的表情更奇怪了。在林然然脸上和布料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   林然然没发现谢绯的异样,也挑了一块浅蓝色格子布料和红色白点的料子。现在有钱了,她可以放肆一把。   这红色波点颜色格外复古而惹眼,是在这个时代绝对穿不出去的。不过她喜欢,回头让谢绯做成裙子,自己在家偷偷过瘾还不成吗?   谢绯就现实多了,挑了两块颜色鲜嫩又不那么惹眼的浅粉色和浅蓝色料子。她也没只顾着自己,还给哥哥和奶奶也都挑了布料。   哥哥下地干活辛苦,挑两块透气耐磨的料子,再跟林然然借票买了双防水的长筒胶鞋,省得哥哥总赤脚踩在泥水里。给奶奶买块颜色稳重的料子,做件新衫子。   林然然当然也免不了给弟弟妹妹挑些东西。小孩子长得太快了,小秋和小景的鞋子没几个月就会磨坏一双。在甜水村,也就只有林然然舍得给弟弟妹妹每季都换新鞋了。   林然然又拿出一叠票,买了十个饭盒,十双胶鞋和八斤糖。这一切都是当着谢绯的面进行的。梁雨熟门熟路,只有谢绯露出了震惊而崇拜的表情。   林然然太有本事了!饭盒、肥皂和胶鞋这些好东西都要票,林然然居然可以随手买下这么多!   两人采购了一大堆,梁雨给她们拿牛皮纸仔仔细细打包好。然后又拿出两个纸样子,对着谢绯仔细嘱咐自己的裙子该怎么做:“你看这领子……腰带……裙摆……”   林然然正要提意见,忽然见猴子迎面经过,跟她使了个眼色,转了圈就出去了。   林然然心里一动,提起那些饭盒胶鞋道:“小绯,我去找个熟人办点事。你跟梁雨待会儿行吗?”   “成!”谢绯点点头,沉迷在衣服样子里:“我正好把这些衣服样子描回去。”   林然然跟梁雨的地下交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梁雨痛快道:”你放心去吧,我帮你看着她。”   林然然这才拎着东西快步走出去,走到拐角无人处先把东西收好,这才快步追上猴子,一前一后进了那间老屋。   才进门,猴子猛地凑到林然然面前,吓了她一大跳。   “姐!他们要,他们说全都要了!“猴子满头大汗,可是脸上兴奋的表情明晃晃地告诉林然然:事成了!   而且结果远远比林然然预料的还要好。   那些东北客商一听说猴子能够提供果酱,立刻就来了兴趣。猴子带了一瓶果酱给他们尝了尝,尝完之后他们当即拍板,人人都抢着要。别说一千瓶了,就算是再翻两倍他们都能消化。   这些人可都是厉害角色,倒卖药材、人参、皮草,腰包里少说也揣了上万块。   “就是他们要的量多,人人都抢着要,咱们这一千瓶也不够卖的。你知道他们愿意出多少吗?“猴子伸出一个巴掌:“五块!”   “这么多!他们愿意出五块?”林然然惊讶道。   猴子道:“那可不?他们说北方根本没有水果,而且水果也运不过去。他们只要把这些果酱运到北方,倒手一卖,至少能卖八块钱。反正他们这一趟倒一千瓶果酱回去,多少也能赚个几千块,总比空手回去强。”   “成!”林然然痛快道:“我这还有一些果酱。你让他们下午3点来,我全都弄给你。”   空间里的果酱不知道还有多少,肯定不够一千瓶。要是还能找些其他东西就好了。林然然在院子里转悠着,看着猴子一院子的物资,想找些能用的。   林然然正琢磨着,眼角瞥见看见猴子这里还有两筐新鲜枇杷。这些枇杷个个新鲜饱满,不是很黄,皮上还带着白霜。   她眼前一亮,道:“这是哪来的?”   猴子道:“一个乡下人送来的,说是自家枇杷树新打的。我本来不想收,他非求着我,倒手卖个几块钱吧。”   林然然激动道:“你还能不能弄到更多枇杷?”   猴子忙道:“姐你爱吃?我改天给你弄些更大更甜的来。”   林然然道:“别啰嗦,我现在就要!越多越好!”   “成,我能弄来!”猴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说一口答应了。   林然然又道:“对了,还有玻璃罐吗?”   猴子一指那角落道:“这不是吗?我这次还跟罐头厂的人打过招呼,罐子都按着你的吩咐消毒过了。”   林然然满意点头,道:“那你先去赶紧联络那些客商,记得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要是走漏了一点风声,其他卖山寨果酱的人听到了,肯定会纷纷跑过来压价。她这一笔,赚的就是先机!   猴子激动道:“好,放心吧,我现在就去!”   林然然又忙道:“还有,你去供销社帮我找一个人!”   猴子答应着走了。   林然然立刻进入空间,争分夺秒地忙活起来。 第107章   林然然上次在郊外收了几百斤野草莓,这些野草莓是今年最后一批了,个头格外大,颜色格外地红,熬制出的果酱口感也特别好。   红霞嫂和谢绯做的那些也都被林然然收起来了,粗粗一数,还有个七八百斤。林然然挽起袖子,开始玩儿命地装野草莓酱。   林然然的手速在这些日子里被锻炼出来了,装罐的速度很快。装完最后一瓶野草莓酱,空间里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她来不及歇口气,就立刻又出了空间。   林然然先小心地看了眼外头,猴子还没回来。林然然把装好的野草莓酱堆放在廊下,盖好帆布。这才进入厨房,开始处理枇杷。   这枇杷还没有很熟,果皮上带着特有的白霜。林然然把枇杷的枝叶都弃掉不用,单独拧下枇杷,用水冲洗干净后一切两半。   枇杷的种子和内膜都要去掉,这是一步很琐碎的工作,饶是林然然手脚利索,处理一筐枇杷也花了半个小时。   还好这时援兵来了。   谢绯跟着猴子进来了,她一看见林然然就松了口气,道:“然然姐,你怎么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他骗我的。”   猴子跟在后头进来,笑道:“姐,你这妹妹警惕心还真强,要不是有你给我的发卡和暗号,她还不肯跟我回来呢。”   林然然笑着对谢绯道:“警惕心强是好事。快来帮我的忙。”   他们这才看见林然然在忙活。一堆枇杷在锅里咕嘟着,散发出一股甜甜蜜蜜的香味。   猴子惊奇道:“姐,你这是在做……枇杷罐头?!”   林然然笑道:“这叫糖水枇杷。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小绯你快点帮我处理枇杷。猴子,叫你弄的枇杷弄来没有?”   “来了,我这就搬来!”猴子看着林然然的眼神简直变成了崇拜,急忙把枇杷搬了进来。   林然然也不得不佩服猴子的本事,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弄来了几百斤枇杷。   猴子把大门锁上,也挽起袖子加入到帮忙的行列中。   林然然煮开一锅水,把枇杷放入煮开,再捞出来过一遍凉水。这样枇杷的皮就可以轻易去掉了。   谢绯和猴子则负责给枇杷去皮挖核。谢绯干惯了细活,给枇杷去核的速度很快,而猴子的手脚也很麻利,两个人配合着,一筐筐枇杷就被处理成切成两半,去了核的净果。   林然然站在大锅前,进行枇杷糖水的熬制。猴子这间老屋子虽然破,可里头却是五脏俱全。大厨房里的灶台很宽,锅更大,一次能熬制百来斤糖水。   凉水入锅,加入枇杷和冰糖,中火熬制十分钟。期间要盯着锅里枇杷的状态,枇杷煮软了影响口感,火候不够则会过硬,并且糖味儿无法浸入枇杷的果肉里。   等锅里的汤汁浓缩三分之一,变得微微醇厚如糖水,颜色也变成了明亮的琥珀色,就把枇杷连糖水一起倒进大铁盆晾凉。   林然然一刻不歇就开始熬制下一锅。   猴子赶紧拿了个勺子,舀起颗枇杷尝尝。   空气里漂浮着甜蜜蜜的味儿,他早就忍不住了,这枇杷果肉进入口中,跟平时吃的枇杷完全不一样。   刚才那乡下人的枇杷他尝过,还没熟透,酸得人打哆嗦。可现在这枇杷果肉又香又软,一进嘴就滑入了喉咙里,甜甜润润的。吃完后喉咙里还有股舒服的感觉。   林然然一边搅合着锅里的糖水,斜眼对猴子道:“尝过了,放心了?”   “嘿嘿,姐做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我就是尝尝。”猴子讪笑,这下是完全放了心,赶紧过去帮忙处理枇杷。这可都是钱!   谢绯和猴子剥完所有枇杷后,又开始忙着把枇杷糖水装进罐头里。   林然然吩咐道:“每瓶的果肉不要太少,糖水必须没过枇杷,要不枇杷会坏掉。”   猴子答应着,跟谢绯分工合作。谢绯把糖水灌好,猴子就一瓶瓶拧紧盖子,顺手擦干净瓶身。   猴子手上忙活,嘴里也不闲着:“姐,这枇杷糖水我就在供销社见过,没想到你还会做,而且做法还这么简单。”   林然然轻笑了一声,道:“简单?是简单。做果酱无非就是水果加糖,可那些学我做果酱的人,他们的果酱是什么味儿?”   猴子听着这话声气儿不对,连忙指天发誓道:“姐,我可是死心塌地跟着你干的。肯定不会像那些没良心的。”   林然然道:“行了,良心不是挂在嘴上的,你赶紧把枇杷都装好。那些人什么时候来?”   “就在这会儿了。”猴子看眼时间,赶忙加快装罐头的速度。   林然然熬好最后一锅枇杷糖水,也加入了装罐头的行列。三个人忙活的效率立刻加快,这次足足装了一千瓶枇杷糖水。   林然然大大地松了口气,锤着自己的手臂,跟谢绯靠在一起歇息。   而猴子看着这一瓶瓶黄澄澄的枇杷糖水,仿佛看见了一张张崭新的大团结,大张着手道:“发财了,我们要发财了!”   “姐,早知道你会做这个,我就多给你弄个几百上千斤枇杷都不是问题啊!”猴子想到自己刚才弄少了枇杷,又后悔得牙疼。   林然然没好气道:“你想累死我啊?再说了这枇杷糖水也卖不上大价儿。等下次时间充裕了,我熬个枇杷膏给你们尝尝。”   “成,成!姐,我彻底服您了。你下次想做啥就告诉我,我保准儿给你弄到。”猴子说着,一抹脸说起正事儿来:“姐,你出来下。”   谢绯懂事道:“我收拾下厨房。”   林然然出去了,跟猴子在廊下商量糖水枇杷的价格。   “这糖水枇杷卖啥价?也卖五块一瓶?”猴子道。   林然然沉吟道:“糖水枇杷供销社也有,而且枇杷价儿跟果酱没法比。”   要是她做的是枇杷果酱或者枇杷膏,价格还可以高点。可糖水枇杷一眼看进去就能数清楚枇杷有几颗,这玩意儿不经吃,不像果酱,省着点能吃上大半年呢。   林然然摸着下巴,道:“现在黑市上水果罐头一罐多少钱?”   猴子道:“三块五吧,紧俏着呢。供销社总买不到新鲜水果,探病送礼都用得着。那北方哪儿见过枇杷,这个肯定好卖。”   林然然道:“那就定个三块。要是他们还价,你就让到两块五,低于两块五不卖。”   说话间,门口传来了猫叫。   猴子一下跳起来,道:“成!姐,你躲躲,我开门去。”   林然然忙拉着谢绯一起避到了里屋。   三四个东北客商果然如约而至。   他们本来是想贩点南方丝绸回去的,对覆盆子酱不是很感兴趣,等尝到果酱后,登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多贩点货回去,这个肯定好卖!   可等他们看见两千瓶覆盆子酱,一千瓶糖水枇杷,红艳艳黄澄澄地摆在廊下,一个个更是争先恐后地要货,差点动了手。   猴子对这些北方人的暴脾气见怪不怪,道:“诸位,和气生财。这一次的货太急了,就备了这些。你们要是想跟我们做长期生意,以后有的是机会合作嘛。”   客商们这才被安抚下来,道:”我们今晚就得赶火车回去了,这不是不想空手回去吗?你快说吧,你这些货要卖啥价儿?特别是这个糖水枇杷?“   这些北方人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可一个个都对糖水枇杷很感兴趣。北方没有枇杷,这糖水枇杷绝对会大受欢迎的。   猴子眼珠一转,笑道:”果酱还是按照咱们早上说的价儿。这糖水枇杷嘛……一瓶三块五。“   ”啥?你咋不去抢?“一个北方人呼啦站起来,道:“供销社一瓶水果罐头也就一块五!”   猴子笑哈哈道:“这不是物以稀为贵嘛?咱们这个糖水枇杷止咳润肺,北方人睡炕火力大,吃这个正合适!再说了,这糖水枇杷可就只有一千瓶,比果酱少。我还愁着怎么分呢,要是您嫌贵,那就让给比人?”   “那咋行?我也得要一份!”那客商忙道。   带头的一个中年客商道:“两块五,这个价儿够高了。”   猴子抄着手,眯着眼笑,不说话。   那几人见状心里有气,又实在舍不得那果酱和糖水枇杷。凑在一起小声商量了会儿,对猴子道:“两块八。”   那带头的中年客商道:“咱们千里迢迢奔波,也得让咱们赚点儿吧?三块,我们真扛不住!”   猴子仍然闭着眼,还想抬抬价,屋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然后是一声猫叫。   猴子这才睁眼,笑道:“成,两块八就两块八,当是咱们交个朋友。你们也别觉得我的货贵,贵有贵的道理!我们用的罐头瓶可都是新的,一个就要三毛!”   客商拿起一瓶果酱仔细看,果然罐子都是亮晶晶的,看着剔透干净,比供销社放了太久而落满灰尘的罐头好多了。   三千瓶罐头,四人平均一人分了七百瓶,剩下的两百瓶猴子自己留下了。   带头的客商揭开外面衣服,只见他腰上缠着一个鼓囊囊长条包袱,也不知道用布条缠了多少圈。解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摞大团结。   其他人也纷纷从身上各处拿出一摞摞的钱,跟变戏法儿似的。单从他们的衣服外头看,谁也猜不到这些汉子身上藏着这么多钱。   一叠一百,一共一百二十八叠大团结放在猴子面前。客商们搬着果酱离开了。   直到最后一箱果酱被搬走,猴子走过去锁上门,双腿一软就缓缓滑倒在地上。 第108章   看见猴子忽然倒地,林然然连忙推门跑了出去,却见猴子瘫在地上又哭又笑道:“姐,一万多……我们发了,我们发了!”   一叠叠大团结摆在地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年头还没有□□这回事,一张张钞票都是崭新的。   ”这些钱可真漂亮……“这一笔的收益已经胜过了林然然之前赚的总和。林然然跟猴子像两个守财奴似的,围着这些钱又摸又数,然后把钱分了。   猴子把钱分成一大堆和一小堆,道:”姐,这两千五是我的,剩下的一万零两百是你的。“   林然然笑着拿出五百块推给猴子:“刚才你抬价,多卖的钱。”   猴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接了下来。有了这五百块,他就攒够了皮子生意的本钱,可以重新开张了。   猴子给林然然找了大麻袋装钱,然后塞在篓子里,盖上些青菜萝卜做好伪装。忽然冲厨房的方向使眼色,道:“姐,你那妹妹……”   “你别打她的主意!”林然然一口打断他的话。   猴子愣了下,委屈道:“我打什么主意了?我就是想问问她靠得住不?我这个地儿可都暴露给她了,她还知道咱们卖罐头的秘密。万一走漏风声…”   原来是自己想歪了,林然然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道:“放心,这妹子绝对可靠。”   猴子热切道:“姐,我明儿还能弄个几百斤枇杷来,咱们还做枇杷糖水?”   林然然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明天开始我不来了。这阵子得忙点事。”   “啥?!”猴子正想着趁热打铁,听到林然然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姐,你知道咱这罐头做下去能赚多少钱吗?你咋说不干就不干了?”   林然然道:“钱够花就行。我看你这阵子也别再折腾,避避风头。”   任凭猴子怎么劝,林然然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松口。一万块加上之前赚的几千块,足够她们姐弟接下去的花销了。   猴子却是不甘心。今天一笔就赚了两三千块,要是再干上几笔,他都能攒够钱买栋宅子了!他早就看中了解放路的一间独栋小楼,到时候他一家子就不用再挤一间小破屋子了。可林然然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喵~”门外又传来一阵猫叫声。这声音学得很拙劣,像只老猫。   猴子从门缝里看了眼,这才拔出门栓打开门,放进来一个穿着洗得发旧中山装的老头子。   是上次在废品收购站卖铜器的老人。   他开门见山道:“听老张说你这里收玉器。”   猴子道:“你有啥好货?”   老人面无表情道:“绝对是好货。”   “嘿,那你倒是拿货出来看看啊。”猴子正烦着,他对玉器可没啥兴趣。   林然然忙走过去,跟猴子使个眼色道:“我来吧,你去厨房收拾一下。”   “成。”猴子小声地跟林然然嘀咕了一句,这才走了。   林然然笑着跟老人点点头,只见这老人还穿着上次那身洗得发旧却干净的衣服,只是头发又花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凭空老了好几岁。   “您要出玉器,得先让我看看货吧?”林然然笑道。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哆哆嗦嗦地打开,露出里面一枚玉片来。   林然然的眼睛顿时挪不开了。那玉片镂空成海棠花状,呈天水碧的颜色,触手温润,雕花精湛无比。   林然然压抑着欢喜,道:“您想换什么?”   老人道:“两斤粮票。“   林然然二话没说,掏出粮票给他。玉片到手,林然然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举起来对着太阳眯眼看,随口道:“这玉水头可真好。”   那老人仔细地数粮票,随口道:“这水头也就只能镶镶腰带。”   “……”林然然的动作僵住,再仔细看了看手里精致的玉片,这……这是镶在腰带上的?这么精致的玉片居然只配镶腰带吗?   林然然试探地问道:“前阵子有人收了不少玉石扣子,是不是您……”   老人摆摆手:“惭愧,惭愧。家里断粮,从地窖找出了一箱子旧衣服。那旧物贩子不肯收,好说歹说才肯收下玉石扣子,换了顿面糊糊充饥。”   林然然:“……”   老人反复点了两遍粮票,揣进口袋,一抬头差点被林然然吓着:“姑娘,你怎么这么看我?”   林然然露出一个很克制的微笑:“那些旧衣服还在吗?”   ……   林然然开心地回到厨房里,脚步轻盈。却看见谢绯正在洗锅,而猴子凑在她身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猴子,你在说什么呢?“林然然走过去道。   猴子连忙跳起来:”没啥没啥,随便聊聊。你找到想要的东西没?”   林然然下意识觉得他们有点不对劲儿,但一听这话就笑道:“找到了,你介绍的人,果然不错。”   林然然隔着衣服按兜里硬硬的一小块,心满意足。赚了一万块,她终于有本钱收古董了。   把背篓提起来,林然然对谢绯道:“时间不早了,你哥怕是等急了。咱们赶紧走吧。”   “哦,好!”谢绯有些魂不守舍的,连忙跟着林然然离开了,猴子殷勤地送她们出来,还跟谢绯使了个眼色。   林然然发现谢绯有些不对劲,一直神不守舍,连自己跟她说话都反应不过来。   林然然干脆停下脚步,对谢绯道:“你从刚才就一直有话想说的样子,你到底想问什么就问吧。”   谢绯绕着手指,道:“然然姐,你你才比我大两岁就能赚这么多的钱,我真是太佩服你了,要是我像你一样有本事就好了,我哥哥和奶奶也就不用那么辛苦。”   林然然眯起眼打量着谢绯,慢慢道:“猴子跟你说什么了?”   “没……”谢绯到底太嫩,脸上瞬间浮现出被猜中的惊讶没能逃过林然然的眼睛。   林然然道:“猴子是不是说要拉你跟他合伙?而且是合伙做果酱?你答应了?”   林然然一步步咄咄逼人,谢绯毫无招架之力,忙道;“不不,然然姐我怎么会背着你干这样的事?我还没答应呢!他……他只是让我劝你继续做果酱,到时候也会算我入股。”   林然然沉吟了一会儿,没说话。谢绯担心地看着林然然,生怕她会生自己的气。   半晌,林然然转而回答起谢绯最开始的话题:”你说你佩服我赚钱的魄力和胆量,可我这些胆量都是被逼出来的。你有哥哥护着你,奶奶疼着你,已经比我幸运了很多,要是可以,我倒是愿意跟你换的。“   当姐姐并不是一件好差事,林然然在前世也是个娇滴滴的女孩,现在却要拉扯着弟妹,得扛起一个家。   谢绯听了,不解道”:“可你现在能够赚很多钱呀。”   林然然道:“你只看见了我赚钱,可你有没有见过我差点被当成投机倒把犯抓起来的样子?在这个时代,有钱并不是一件好事,你们家不就是最现成的例子吗?”   谢飞听到林然然的话,脸色大变,显然也是想到自己家的处境,他们家当年是多么的辉煌,不也……   谢绯却不甘心道:“可猴子说了,冒险总比饿死的强。”   林然然笑道;“你现在饿死了吗?你可以帮人做衣服了,一件衣服虽然才几块钱,这样细水长流下去,多少也能赚一点补贴。还是说你更想赚快钱,赚大钱?要是你想跟着猴子干,我也可以给你搭桥牵线,但是以后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自己承担着。”   谢绯正要说话,林然然严肃道:“你先不要急着回答我,自己回家好好想一想,在作出任何决定之前,我希望你先替你哥哥和奶奶设身处地的考虑一下。”   听到哥哥和奶奶,谢绯发热的头脑顿时冷却下来。是啊,要是自己出事了,哥哥和奶奶该怎么办?家里本来就是地主成分,要是再加上投机倒把的罪名……   想到那下场,谢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立刻道:“然然姐,我想好了,我……我不赚快钱。比起钱,我哥哥和奶奶更重要。”   林然然笑道:“这才对。放心吧,你的手艺这么好,一定能赚到钱的。而且我也不是再也不卖东西了,只要我以后想干点事,一定算上你一份,行吗?”   “嗯!然然姐最好了!”谢绯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终于完全消散了,笑着搂紧林然然的手臂。   林然然本想跟顾奶奶道别,但她可不想回去看顾裴远那家伙的脸色。再则时间不早了,她只好跟谢绯一起赶到城门口,谢三早已在那里等着了。   谢三跳下车接过妹妹手里的东西,又要接林然然的,林然然抱着篓子避开,笑道:“这个不沉,我自己来就好。”   谢三眼眸一动,谢绯忙掩护道:“哥,你看我给你买的脸盆好看吗?”   谢三道:“留着你自己用。”   谢绯不依道:“你洗脸的那个脸盆破得底儿都掉了三回,别补了,你以后就用这个新的!“   “嗯。”谢三看着那崭新的脸盆,眼底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等最后一个人来了,两人上车,谢三发动车子离开。   一同进城的乡亲们也是满载而归,这人抱着个崭新的搪瓷脸盆,那人抱着一块布,互相叽叽喳喳的比对着,脸上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突然有人问林然然道:”然然,你这篓子里是啥好东西?“   林然然笑了笑,大大方方道:”搪瓷脸盆,毛巾,都是不要票的。“   “是咧!我也买了两条,多划算!”乡亲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买到的得意洋洋,没买着的深悔自己咋没碰上这好事。   晚风呼呼地从脸上刮过,还有拖拉机的轰隆隆声,大家伙还是扯着嗓子高声交谈,车上吵得不行。林然然没吭声,越接近村子,她的心上就仿佛沉甸甸地压了块大石头。   火烧云和暮色在天边交接,融合成一种诡异的色彩。在这逢魔时刻,拖拉机终于驶入甜水村。   村子里是一片诡异的安静。大家伙吵吵嚷嚷地下车,你帮我扶,把东西都弄下车。   林然然不爱挤,等众人都下车了才挪到后斗边缘。谢三伸出手来,乌黑的眼睛看着她,盛满了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然然定定神,搭着他稳稳的大手借力跳下车。   蓦然间,村子里某处响起一阵凄厉的哭号,划破暮色。   林然然一惊,脚踝传来阵钻心的剧痛。   ……………… 第109章   被那一声凄厉叫喊吓着,林然然脚踝剧痛,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谢三在旁边及时接住了她。   谢三的手臂很稳,低声道:“别慌。”   那惨叫声没有停,而是一声接一声地持续着。这个声音刺耳,充斥着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痛苦,给这个一向平静的小山村也带来了一片阴霾。   “咋回事?”   “咋了?是谁在这样叫?“   ”咋叫得这样惨?是出了什么大事吗?“大家伙纷纷互相询问着。他们才进城一天,到底错过了什么大事儿?   这样一来,大家伙儿也不拉家常了,都各自搬上各自的东西,急匆匆地往家里赶,想赶紧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出事儿的是不是自己家?   眨眼间,空地上就剩下了林然然、谢绯和谢三。谢绯不消说已经吓白了脸,抓着自己哥哥的袖子。   林然然也是惊惶不定,看着谢三的眼神都不对了。   谢三的脸被暮色照得半明半暗,原本就深邃的轮廓看起来更加阴沉冷峻。   仿佛看出了林然然的恐惧,谢三对她道:“你放心。”   “我怎么放得下心?”林然然怒道,她推开谢三的手臂,扶着车门稳住自己,低声质问道:你是不是把他给……“   谢三眼里露出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道:”我不会杀人。”   “那就好,那就好……“林然然蹦到喉咙口的心这才终于掉了回去。要是谢三把林志鹏给杀了,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林然然的脚崴了,一走就生疼。谢三让林然然坐在车上,给她检查脚踝。   林然然翘起脚,她脚上穿着双秀气的小皮鞋,正是顾裴远送给她的那一双。林然然很爱惜,只有在进城的时候才舍得穿。   谢三顿了顿,犹豫着把林然然的裤腿稍稍撸上去一点,露出精致白皙的脚踝。林然然的脚踝像是用白瓷做的,在夕阳下泛着润泽的微光。谢三觉得自己稍稍用力就能把她的脚给掐断。   林然然见谢三半天没动静,动了动脚丫子:“谢三哥,我的脚怎么样了?”   “我帮你捏一捏,可能会疼。忍着点。”谢三沉声道。   林然然担心道:“你可轻点儿……”   谢三的大手覆了上来,他掌心的温度很高,烫得林然然哆嗦了一下。不过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谢三的手指轻轻捏了几下,有些酸胀,还在忍受范围内。   不过他一脸的严肃,搞得林然然很紧张:“怎么样?我的脚没事吧?”   “没事。回头用药油擦一擦……”谢三嗓音发哑,连忙收了声,拳头紧紧攥着藏在背后。   林然然这才松口气:“好。”   林然然休息了一会儿,勉强能够一瘸一拐地走了。谢三提着东西走在前头,谢绯小心地扶着她走。   林然然小声地冲谢绯询问道:“你没把林志鹏那事儿告诉你哥吧?”   谢绯连忙摇头。   这倒也是,要是谢三知道林志鹏差点欺负了自己妹妹,那林志鹏小命真就不保了。   谢三和谢绯把林然然送到家,两兄妹一块离开了。   林然然一回到家先把东西都收进空间,这才急忙跑到对面红霞嫂家叫门:“嫂子,我回来了!”   “然然你回来啦?”红霞嫂忙几步赶出来,把想进门的林然然拉着走到一边,直冲她使眼色。   林然然一头雾水,小声道:”嫂子咋了?“   红霞嫂脸色怪怪的:“你家来客人了,正在我院子里等着。”   “是阿布他们吗?算算也有一个多星期没来了,家里正缺蜂蜜呢。还是……还是城里的供销社来人了?”林然然问。   “都不是。哎呀,这咋说呢。”红霞嫂手在围裙上抹着,好像有些难以启齿。   正有艳遇着,就听到后头传来一阵激动的声音:“是然然回来了吗?”   只见红嫂家里走出两个60来岁的老人,头发花白,穿着虽然干净却也很破旧,一个手里还挎着个布口袋。   不认识。林然然看着这对老人,努力在脑海里回忆着他们是谁。   “然然,你不认得咱啦?“那老婆子一脸殷切地看着林然然道。   林然然还是一头雾水,红霞嫂在她耳边小声道:”就是林武兴的哥哥,你的大爷爷大奶奶。“   ”原来是你们家那边的人。“林然然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红霞嫂也是一脸尴尬。这对老人是林家那边来的,她一开始就不想招待吧,又怕是林然然家亲戚,她不理会也不好。现在瞧见林然然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办错了事儿。   这两个老人却不知道林然然的想法,一脸激动的看着林然然,那位大奶奶林田氏热切地打量着林然然,走过来伸手想拉她的手。   嘴里还絮叨着:”都长这么大了,我上回来没见着你,这回好不容易家里打了点核桃,又摘了两个倭瓜,这不就来看看你了?”   林然然冷淡地躲开手,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不是林家的孙子了,怎么能怎么好收你的东西呢?”   大爷爷林文兴听到这话,原本激动的脸色有点愣下下来,他对林然然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太拧!我已经听你爷爷说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虽然你奶奶有些糊涂,那好歹也是你的亲奶奶啊,你咋能把一家子搅成这个样子?还把小景这个孙子给分了出来。”   听到这话,林然然的脸色就更冷了。真是可笑,这两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么多年也没管过她们。她们三姐弟被林家赶出来差点饿死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现在她日子好过了,倒找上门来了,还摆起长辈的架子来。   林然然笑道:“对不起了,大爷爷大奶奶,我现在叫您一声,只是尊重您是长辈。可您要是为了林武兴他们一家人来说话的话,那就不必了。我现在户口已经迁出来了,早就不算是林家的人。”   “你是彬哥儿的孩子,咋能说自己不是林家人?!“林文兴怒道。   林田氏连忙拉着他道:”你咋这样对孩子说话,好好儿说!“   林然然不甘示弱道:”我爸妈都已经死了,理论上我跟林家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你要是想摆长辈的谱儿,也找不到我头上!”   林然然这话说的太不客气,林文兴的脸色一下变了,林田氏抹着眼泪道:“然然你……彬哥儿是多好的孩子啊,你这孩子咋会是这样?”   林然然冷笑道:”就因为我爸是好人,他的孩子才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啥下场?你说啥呢?“林田氏拉着林然然的手还想问。   林然然却直接道:”大爷爷,大奶奶,要是没事儿就请回吧,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你还是去林武兴家比较好,我这儿也没办法招待你们。“   ”你……你这孩子咋就不听人劝哪?“大爷爷恨铁不成钢道。   林然然听了这话更是冷笑不已,红霞嫂忙拉着林然然道:“然然,大过节的好好说话,咋说也是长辈。”   林然然一甩手,道:“嫂子,我先进屋了。”   “然然,然然!”林田氏冲林然然的背影叫了好几声儿,林然然头也没回。   林文兴哀叹道:“这孩子咋这不识理儿!”   红霞嫂听了,冲林文兴老两口道:“林大叔,虽然我是外人,但我也是得说一句,你们要是知道当初人家是咋待仍然三姐弟的,就知道然然今天为啥是这个脾气了。”   “啥?他们是咋待孩子的?”林田氏忙问道。   “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但当初林家是咋待然然他们三姐弟的,村子里人人都知道。你们大可以去打听打听,可别信了林武兴他们一家子的话,把错都怪在孩子头上。”红霞嫂道。   林文兴老两口面面相觑。林田氏擦着眼泪,拉着红霞嫂道:“这一袋子倭瓜和核桃是我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没让家里孩子知道,要是让他们瞧见了也就留不住了。彬哥儿打小就爱吃这个,他们的孩子想必也是爱吃的,就把这个给她们吧。”   红霞嫂为难道:“大娘,我可做不了然然的主,您还是拿回去吧。”   “这可是我们做大爷爷大奶奶的心意。彬哥儿出事这么久,我们都没来看孩子一面,你就帮我把这些给孩子吧。”大奶奶推了好几次,可红霞嫂坚决不肯收,脱身跑了。   大奶奶和大爷爷看着红霞嫂的背影,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咋会是这样呢?好好的孩子,自己在外面咋活呀?”   林文兴看着林然然头也不回的背影,也是一阵凄凉,他牵着老伴儿道:“刚才听这话头有些不对,难道三个孩子分出去的事儿,是老二他们瞒着咱?”   林田氏忙道:“林王氏是啥样的人我最清楚,我早说了,彬哥儿教出来的孩子哪能那么坏?肯定是他们家骗了咱!咱们问他去!”   林文兴道:“老二家的孙子现在出了这事儿,咱们咋还能去添乱?也住不下咱。”   林田氏有主意:“我娘家侄女儿不是嫁给林大军他们家了吗?咱们去他家问问,今儿天也晚了,咱们就去他们家歇下脚吧。”   “哎。”林文兴接过那一袋子核桃背在肩上,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走了,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分外凄凉。   红霞嫂家里却正热闹着。她家里正在吃晚饭,桌上摆着南瓜面糊糊,水煮魔芋,和一盘子葱煎豆腐。   小秋小景正吃着饭,一看见林然然来了,立刻跳下桌子扑到林然然身上:“姐姐你回来啦!”   铁牛铁蛋也很高兴。林大关招呼道:“然然坐下一块儿吃吧。”   红霞嫂从外头进来了,拿着一副干净碗筷,笑道:“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家吃完饭,特地多做了一点。”   红霞嫂把碗筷摆在林然然面前,帮着林然然盛了碗南瓜面疙瘩。   林然然却食不知味,一直想着心事。   林大关见状,冲红霞嫂使了个眼色。是不是刚才林文兴老两口惹然然不高兴了?   红霞嫂也是这么想的,对林然然道:“然然,别怪嫂子多嘴。那林武兴一家子虽然都是糊涂蛋,但林文兴老两口听说都是体面人,也许他们没啥恶意。”   林然然闻言,道:“嫂子,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是被林武兴一家子恶心着了。再说,当初我爸妈刚走,我跟弟弟妹妹被赶出门,一口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们咋没来?”   红霞嫂听了,也沉默了。她想了会儿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怕是听说你现在有些钱和粮食,这才上门来的。你先别恼,银花嫂子跟他们有亲戚,等我明天问问去。”   “哎。”林然然本来也没把林文兴老两口放在身上,林王氏她都不怕,还能怕这看起来就挺老实的老两口?林然然心烦的是另一件事儿。   小景一直赖在林然然身上撒娇,饭都不好好吃了。红霞嫂笑骂:“你姐姐不在的时候就黏糊嫂子,你姐姐一回来,眼里就没嫂子啦?”   铁牛铁蛋也嘻嘻哈哈地嘲笑小景。   小景扭着小身子叫道:“小景没有!”   小秋最甜道:“嫂子不生气,小秋黏糊嫂子。”   “哎!还是我家小秋贴心。”红霞嫂乐呵呵道。   林然然拿着勺子舀起个面疙瘩喂小景,无奈道:“快吃,再不吃都凉了。”   小景这才满意,啊呜啊呜地吃起来。   林然然一边喂小秋,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嫂子,我刚刚进村的时候听到些声儿,今天村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新闻?”   “是啊!我咋忘了这个!我告诉你,今天的发生的事儿可了不得!“红霞嫂一拍大腿,立刻开始八卦起来:”林家的大孙子不知道怎么地被人丢在了刘寡妇宅子后头的那个大坑里,今天下午才被打猪草的孩子们发现。”   “是吗?林然然道,“怎么会这样?”   红霞嫂道:“谁知道呢?他一身酒气,听说是一头一脸的黄色水泡,也不知道是咋滴了,怪吓人的。林王氏忙着给他涂了点锅底灰,把孩子疼得是叫了一下午。直到大队长他们去看了,才说是烧伤不能瞎涂东西,赶紧着把草木灰洗了,上了点儿药。”   “今天是金花婶的孙子第一个发现的,被吓得掉了魂,金花婶正忙着去找人给孩子收魂呢。大家伙都说……”红霞嫂说着,看了眼边上的孩子们,凑到林然然耳边压低声音道,“都说那林志鹏肯定是犯了啥花活儿,所以被人教训了。要不咋半夜三更的跑出去还一身酒气?”   看来谢三这活儿做得很干净。只是没想到他把人丢到了刘寡妇的宅子后头,让大家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风流韵事上。   要知道这个刘寡妇可不是一般人。她是从前村里一富农带回家的,听说从前是窑子里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那富农被斗倒后不久就死了,政府说她也是被迫害的,就让她继续住在村里,还分了她两亩地。   这刘寡妇偏偏也不是个安生的,据说跟村里不少男人都有瓜葛,要不也养不活自己和孩子。   红霞嫂继续小声道;“都说他是半夜钻刘寡妇的炕上去了。刘寡妇正在村口骂街呢,足足骂了一天,跟唱大戏似的,可惜你没回来。”   林大关道:“当着孩子们的面,你瞎说个什么呢?”   红霞嫂一拍脑门,道:“是了。你一个大姑娘也不能听这种话。哎,反正村里都说林家这是糟了报应,这一年下来尽出糟心事儿。”   林然然笑道:“他们家这叫多行不易必自毙。”   红霞嫂子忙道:“那可不是?林王氏不拿你们姐弟当人看,现在轮到自己的心爱的大孙子了,差点哭死在街上。”   “她今天在村口跟刘寡妇打擂台,互相骂了一整天。最后被稽查队押送去打扫公厕了,稽查队说你家孙子出了事,你也不可以趁机偷懒懈怠。”   红霞嫂学着稽查队队长林狗蛋的语气,把大家伙逗得都笑了。   林然然听着心下稍安,脸上却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红霞嫂见状叮嘱道:“现在村子里说啥的都有,最近不太平,你可千万不要再自个儿跑山上了。要上山也一定得跟我和小绯结伴,知道吗?哎,想起过年那次的事儿,我这心里就替你担心。”   “知道了,嫂子。”林然然笑笑,心里算是松了口气。   林然然道:“咱们不说他们家的事了。嫂子,明天就端午了,咱们得包粽子吧?我那儿还有不少糯米,你家出十斤,我家出十斤,咱们一块包粽子,你也好拿去走亲戚。”   “那感情好,我已经跟我娘家说了,让他们不用包粽子,咱们这个裹了就送给他们。”   “对了,端午还得腌咸鸭蛋呢。”红霞嫂笑道,“我娘家那养鸭的多,又送了几百个。咱们明天一块儿腌咸鸭蛋吧?你上次给我的咸鸭蛋出油出得太好了,大家伙儿也想跟着你学。”   林然然想了想,笑道:“行。你把大家伙都叫来,咱们一块儿腌。” 第110章   第二天一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天上瓦蓝瓦蓝的,初夏的太阳明亮稀薄,不会太过炎热。大队长站在草堆上鼓舞士气:“大家伙儿加把劲儿,今天三点就下工,让大家都能好好过个节!”   “好!”大家伙欢欣鼓舞,干起活儿来更有劲儿了。   而家里,女人们也早就忙得热火朝天,家家户户挂起了艾草和香茅,给青砖黛瓦的农家小院添上了节气。   “手执艾旗招百福,门悬蒲剑斩千邪”,现在虽然不允许搞迷信活动,挂上几束艾草香茅也没人管,只是少了挂五彩璎珞和画雄黄的习俗。   林然然一早起来,就烧了一大锅水,放入许多艾草熬煮成深褐色的汤水。里头少不得放了好几个鸡蛋,煮出来带着一股艾草的异香,里面的鸡蛋白也染成了浅褐色。   小秋小景铁牛铁蛋各一个。小景开始还以为是茶叶蛋,等一尝,哪有茶叶蛋咸香的滋味儿,立刻嫌弃地给了铁蛋。铁蛋倒是很开心,一口吃了。   吃完艾草蛋,还要用艾草水洗澡。艾草芳香化浊,是一味治风湿、痱子,温经活血的中药,在民间还有驱邪的功效。小孩子们在端午节用艾草水洗澡,是为了驱邪保平安。   林然然负责给小秋洗澡,小景则跟铁牛铁蛋两个皮小子一块儿洗了,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裳。   红霞嫂给小景扣好扣子,道:“去,去咱们院子里玩儿去。铁蛋看着弟弟妹妹,知道吗?”   “哎!知道啦!”几个孩子脆生生答应着,鱼贯而出跑进了对门红霞嫂家的院子里。   林然然家的院子里已经浸泡了两大盆糯米,一盆翠绿粽叶,一盆金灿灿浸了水的稻草梗,为裹粽子提前做好准备。   另外还有两筐鸭蛋,都是各家女人凑的。昨晚就送来了,大家伙今儿一块凑着裹粽子,顺便腌咸鸭蛋。   泡的两盆红豆已经涨破了皮儿,林然然用手指一捻,觉得泡够了,就捞出来沥干水分,倒入锅里加上适量白砂糖,小火慢炒。   最开始红豆有些水分,渐渐的水分蒸发,炒制起来就有些吃力了。这时红霞嫂准备好了其他料,过来接手过去继续翻炒。   林然然在旁边指点着,让红霞嫂把锅沿不断发干卷起的锅巴铲掉放在一个大碗里,留着给孩子们吃。锅里的红豆沙则是渐渐变得柔软深红,散发出香甜诱人的豆沙香味儿。   林然然用勺子挖起一点尝尝,入口绵软,道:“差不多了。再炒干一点儿……”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红霞嫂道:“是不是银花嫂她们来了?”   “我去看看。”林然然放下手里的勺子,急忙赶了出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一群人涌到自家院门口,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其中林贵家的女儿桂宝儿叫道:“然然姐姐,你奶……你奶来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仿佛高悬在头顶上的阿克琉斯之剑终于落下,林然然反而没有多么惊惶。   她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跟大家伙一起看着从不远处被看热闹的村民孩子簇拥而来的林王氏一行人。   只见林王氏打头,林建国两兄弟用门板抬着林志鹏,二婶三婶林丹丹林萍萍几人围在旁边,一路嚎着往林然然家这边来了。身边还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搅屎棍稽查队。   光听这架势,还以为林志鹏已经没了气。不过等他们靠近了,林然然才看清楚林志鹏现在的样子。   那天晚上的沸水温度果然高,林志鹏一头一脸都是坑坑洼洼,胡乱敷着药,由于先前林王氏不懂烫伤,直接挑破了水泡敷上锅底灰,医生不得不重新消毒伤药,伤口全部溃破,此刻往外渗着红红黄黄的组织液,别提多恶心了。   不过眨眼间,林家人就杀到了林然然家门口,而红霞嫂也听到消息从厨房赶了出来。见到林家人这幅架势,连忙跟林然然一块站在门口。   林王氏本想杀进林然然家里,可林然然跟红霞嫂堵在门口,林然然好整以暇站在那儿,挑起眉梢,用大家伙都听得见的声音道:“你再踏进这个门一步试试,是想再进一趟公安局?”   林王氏看见她这个表情就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上次她进了这个门儿,可是被抓进了公安局……不过她这次是占着天大的理儿!   想到这儿,林王氏的胆气又回来了。只见她咕咚一声盘腿做倒在地上,接过三婶递来的钝菜刀和破菜板,坐在林然然家门口,用菜刀剁着菜板,拉长了嗓子嚎啕起来。   这一个亮相,如同戏台上的角儿开了嗓,大家伙登时全向她看去,围观林王氏撒泼。   “天啦~没法儿活儿了!这天杀的扫把星,黑了心肝儿!把我家大孙子害成这样,……&#¥¥¥#@”一连串不堪入耳的骂街从林王氏的嘴里飙出来,就算是脸皮最后的泼妇都听不下去了。   顿时有老成的村民劝道:“林大娘,有话好好说,咋骂得这难听?”   “就是,大过节的,你堵在然然家门口,让人家咋过节?”   “过啥节啊!我家鹏鹏被她害成这样,这黑心肝的小□□,我要她偿命!”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婶忽然抬起头,一双烂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林然然。   “啥?这关然然啥事儿?”周围的村民都惊呆了。   “就是她,就是她用开水泼的我!妈,奶,就是她害的我!”林志鹏嚎叫起来。   他的脸上伤得厉害,一说话就牵扯到伤口。他嚎叫着,脸上的伤口流出组织液把伤药都冲得一塌糊涂,看上去更是非人类。   林王氏听到自己心爱的大孙子这么叫着,更是跟被人摘了心肝似的,冲二婶张爱花骂道:“没用的臭婆娘,你儿子被人害成这样,你还不去撕了那小□□的脸!”   “死丫头!我跟你拼了!”张爱花听了这话,登时像只受伤的母虎一样冲林然然冲来。   红霞嫂和其他人都忙上去拉着她,却挡不住肥胖臃肿的张爱花那一冲之力。   眼看着她挥舞着肮脏的长指甲冲林然然的脸抓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林然然身前。   谢三带着几个青壮汉子把张爱花挡开了,跟在后头的还有满头大汗的林大富。   他还举着大喇叭,怒道:“安静!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林大富带来的人迅速镇压了林王氏和张爱花几人。谢三用眼神询问林然然,眼底带着淡淡的关切。   林然然悄悄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林大富背着手,怒道:“林王氏,你们一家子天天闹腾,把整个村子搅合得乌烟瘴气!你们还有没有把政府放在眼里,有没有把我们大队放在眼里?”   “你不就是收了这小贱人的好处,处处都帮着她说话吗?”张爱花被儿子的伤冲昏了头,冲林大富骂道。   这一下可是揭了林大富的脸皮,他涨红了脸,愤怒地一甩手,也不好再管了。   三婶刘敏在边上抽了抽嘴角,这蠢货自己想死还要拉着全家人一块儿?   稽查队队长林卫东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道:“既然林志鹏已经举报了,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还是查一查得好。”   林然然冷笑道:“想查可以。把警察找来,你们查了不算。”   ”咋不算了?稽查队一直管的就是投机倒把的犯罪,你既然被人举报投机倒把,就该让稽查队查查!”林萍萍不愧是刘敏的女儿,扇阴风点鬼火也是一把好手。   林然然冷笑道:“要是别人举报我,稽查队当然可以查。可谁不知道你们林家跟我的恩怨?你们上次就已经虚假举报过我一次,还上我家抢劫,现在还在服刑呢吧?你们今天又故技重施,谁知道你们肚子里打着什么歪主意?”   林然然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着躺在担架上的林志鹏:“你们没钱给林志鹏治病,就像上门来讹诈。你们以为稽查队负责认真,就可以拿稽查队当枪使?”   “是了!”稽查队的队员们一下子惊醒起来,一个队员小声对稽查队队长林卫东道,“队长,上次这邻家老太婆就谎报军情,把咱们涮了一通,咱们可不能再上他们的当啊!”   林卫东摸着短短的发茬思考着,冲林王氏道:“你不会是又骗我呢你吧?”   “没有!绝对没有,我家鹏鹏都被她泼成这样了,能撒谎吗?我家鹏鹏可是亲眼见着她厨房里有那老些瓶瓶罐罐儿的!”林王氏恨不得指天发誓。   其他村民也听出来了,林卫东他妈在人群里怒道:“二狗子!你少犯糊涂让人家当枪使,干出那没良心的事儿!”   其他人纷纷道:“那林婆子的话能信吗?”   “他们家一窝坏种,都是坏分子!”   林然然对林卫东道:“队长,您要是想搜我家也可以。能先让我问林志鹏几句话吗?”   林卫东被这一声队长叫得很熨贴,道:“你问。”   林然然向前走了两步,道:“林志鹏,你说是我烫伤了你,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志鹏眼神闪了闪,还是一梗脖子道:“昨天半夜!”   林然然笑道:“那你半夜不好好呆在家睡觉,你来我家干什么?”   林志鹏道:“我……我发现你在进行投机倒把的犯罪活动,特地半夜去蹲守证据!”   “没错儿!这个死丫头投机倒把不是一天两天了,村里人谁不知道?”林王氏忙叫道。   林卫东喝道:“没轮到你说话!闭嘴!”   林王氏一缩脖子,还是不死心地瞪着林然然。   只见林然然不慌不忙笑道:“好,就当你是蹲守好了。你蹲着了什么?”   “罐头,一屋子的罐头!” 第111章   林然然听着林志鹏和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质疑,却是淡定反问,“只有罐头?”   林志鹏直觉林然然的话在为他铺陈一个陷阱,可他却没有办法躲避,只能硬着头皮随着她的话说下去:“我看见你厨房里全是罐头,还跟红霞嫂和谢绯商量啥赚钱,倒卖的犯罪活动!”   村民一阵哗然。满厨房的罐头!   “罐头那是多值钱的东西,咱们村咋可能有?”   “就是,咋能自己做嘛?”   林志鹏听了这些质疑的话,嘶声道:“真的!我看见了,就在她的厨房里,我还拿了一罐!”   “啥?你的意思是你进我的厨房,偷了罐头?”林然然迅速反应道。   “我……我那是抓住你投机倒把的证据!”林志鹏忙叫道,“我看见你做了那么多果酱想投机倒把,我就想进来拿一罐当作证据!”   “呵。”林然然淡定反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叫人来?我真如你所言有那么多倒卖物资,一时间肯定转移不走的。”   林志鹏这下不由得慌了手脚,好在他脸上一片狰狞,也看不出心虚的表情,他语气里已经流露出了气短:“我想……我想进去抓你个当场!“   “我看你是偷看见然然家有那么多好吃的,想进去偷吧?”红霞嫂一语道破。   其他村民也纷纷道:“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爬人家院墙,一听就不是个好东西!”   “就是!然然家要是有啥不对劲儿,咋别人都没发现就你发现了?可见你盯着然然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张爱花和林王氏怎么能忍受其他人这样奚落自己的孙子/儿子,冲其他人破口大骂:“闭上你的逼嘴!你凭啥说我家鹏鹏!”   林志鹏大声道:“她家厨房里好多罐头,你们快进去搜!肯定能搜到证据!”   “呸!你们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后来搜出了个啥?”红霞嫂大声啐道。   林志鹏道:“你跟那死丫头是一伙儿的,你们一块商量好了要拿罐头卖钱!还有谢家的那个狗崽子!”   听他攀扯上自己妹妹,谢三猛地冲上前就要揍他,吓得林志鹏抱着头,一骨碌差点从门板上掉下来。   林大关几人连忙紧紧拦着谢三,劝道:“咱们不跟这种人计较。”   谢三眼睛发红,瞪着林志鹏的眼里透出狠戾。   林王氏嚎叫道:“谢三!你想干啥?你跟这死丫头勾勾搭搭的事儿别以为能瞒过我!你们一个地主家的狗崽子,一个丧门星的贱丫头,你们……”   “闭死你的嘴吧!一把年纪了也不给自己积德!”一个年纪大的大娘骂道。   林大富也道:“别牵三扯四的!有事儿说事儿。”   林王氏拍着大腿嚎啕:“你们就是欺负我老太婆哇!你们是得了这死丫头多大好处也不抓她!她一厨房的好东西,从我家抢了多少粮食和钱啊!”   林贵家的在人群里看着,听自己婆婆小声嘀咕:“这林王氏咋这倒三不着两了,老糊涂了吧?”   林志鹏见自己奶奶打前锋,也跟着嚎道:“你们快进去搜!快搜啊,东西肯定还在她屋子里!”   林卫东咳嗽了声,用征求的语气冲林大富道:“大富叔,您看咱是搜还是不搜?”   林大富一摆手:“你自己看着办,我一个大队长也不管抄家的事儿。”   红霞嫂冷笑道:“你们不是没搜过,咋?上次没证没据的碰了一鼻子灰,这次还想再碰一次?”   林卫东听了有些犹豫,林志鹏忙叫道:“我发誓!要是我撒谎,叫我一辈子娶不上老婆,不得好死!”   “鹏鹏!可不敢说这话!”张爱花听了,哇地一声哭着道。   听林志鹏说得这么狠,其他人的想法动摇了:“说得这狠,会不会是真的?”   “这阵子然然是跟谢绯和红霞嫂出出入入的,也不知道在干啥。”   “万一真有呢?上回她不就帮着人家换鸡蛋吗?”   ……   说这些话的都是跟林然然关系不好的,还有眼馋红霞嫂跟林然然关系近,得了许多好处的。反正这些人沾不上林然然的光,借此机会就想跟着落井下石。   也有跟林然然关系好的,连忙跟那些人争辩起来。可架不住这些人人多势众,加上林王氏一家人煽风点火。   林卫东这阵子没从村子里查出啥大案、要案,正是自觉一腔热血无处挥洒。现在听到不少人的鼓噪,便装模作样道:“既然大家伙都这么说,那我们是得查查。”   “那咋行!你明知道林王氏一家子跟然然有仇,咋能信他们的!”红霞嫂忙拦在门口。   林王氏得意地窜上前指着红霞嫂的鼻子:“赵红霞!你心里没鬼咋不敢让查?肯定是在厨房里藏了啥好东西!”   “你胡说个啥!”红霞嫂心里本来就发慌,被林王氏气得发抖,就要跟她争辩。   林然然在背后悄悄一拉她的衣摆,红霞嫂愣了下,这才没说话。   林然然对林卫东道:“你们要查可以。上一次你们随便冲进我家抄家,没抄出半点儿东西。这回你们再查,再查不出东西,我可就不依了。”   林卫东咧了咧嘴,道:“这群众举报,我们检查也是遵守规定,别为难我呀。”   林然然冷笑:“群众举报,有证据?就凭着林志鹏的一面之词?乡亲们都知道,林王氏视我为眼中钉,几次三番的污蔑我。还曾经上门抢劫,她现在可是个正在服刑的抢劫犯。你相信这一家子抢劫犯的话,上门抄烈士子女的家?”   “别别别……我没有!我可是一片红心向着党,一心为人民群众服务!”林卫东慌忙摆着手。   林然然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他可承受不住:“算了算了,我不查了。”   林然然却不冷不热地笑了声,拉着红霞嫂让开,道:“查!你把脏水都泼我门口了,我现在不让你们查,以后岂不是都洗不干净了?”   林卫东挠着头皮,看眼林然然又看眼林大富,哭丧着脸道;“大富叔,你看这……”   林大富见林然然神态自若,没好气地冲林卫东道:“看我干啥?你不是要查吗?查去啊!”   一群稽查队队员鱼贯而入,这一回可没了上次的嚣张。林卫东在旁监督他们,还呵斥道:“小心点儿!别给人家东西弄坏了!”   稽查队员们心里腹诽,还不是你相信林家那几个蠢蛋的撺掇,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害得咱们也跟着你丢人。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他们翻找东西也都是轻手轻脚,看完了还得小心放回原位。   门口,林然然抱着手臂安之若素,林王氏和张爱花都是伸长脖子向看清楚院子里的情景,嘴里还念念有词,祈祷着林然然的那些好东西都被翻出来,好给林志鹏报仇。   过了会儿,林卫东带人出来了。   林王氏嗖一声窜上去,道:“咋样?东西搜出来了吗?你们咋空着手?是不是罐头太多了,都堆在厨房里没搬出来?”   林卫东本来就心烦,被个又脏又臭的老婆子凑到跟前更是恼火,道:“一边儿去!”   林然然冷笑一声,看着林卫东不说话。   林卫东干咳一声,尴尬地冲林然然赔笑:“然然妹子,这事儿……”   “啥也没搜到?”有村民道,“果然是林王氏一家子又冤枉然然!”   “真是黑心肝!”   “你们稽查队干啥吃的?不抓坏人专门冤枉好人!”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把林王氏一家子和稽查队骂得灰头土脸。   “我……我……我还有证据!”林志鹏被一连串的嘲讽质问弄得阵脚大乱,大叫起来。   林卫东忙问道:“啥证据?”   “我当时拿了个罐头!”林志鹏叫道。   “你果然偷东西来了!”红霞嫂叫道。   林然然忙拉住红霞嫂,冲她暗暗一摇头。只听三婶刘敏马上盯住了红霞嫂,道:“原来真的有罐头?”   红霞嫂流露出一丝慌乱,林然然冷道:“先把证据拿出来再说吧。”   林卫东也道:“这可是重要的物证!快拿出来!”   林志鹏忙摸着自己的口袋,可他的衣服早就被换掉了,哪来的罐头。他叫道:“妈,我口袋里的罐头呢!”   张爱花忙道:“你兜里哪来的罐头啊?”   “咋可能没有!明明就有一个罐头!”林志鹏用力拍打着门板,嘶声道。   张爱花眼珠子一转,忙顺着儿子的话道:“是是,是有这么一个罐头!”   “到底有没有罐头?”林卫东被这母子两弄昏头了。   张爱花当然得站在自己儿子这边,道:“有,有!”   “那罐头现在哪儿去啦?”林卫东问道。   林大富也道:“是咧,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你们一家子到底咋回事儿?”   张爱花咬着牙,道:”那罐头被我们吃了!“   这话一出,林卫东大吼道:”你咋能给吃啦!那可是我拿出来的证据!”他早就忘了自己偷拿罐头也是为了解馋。   张爱花哭丧着脸,道:“那……那咱们家这阵子啥吃得也没,看见罐头不就给吃了?”   林然然冷笑,道:“那桃子罐头好吃吗?啥味儿啊?”   林志鹏闻言顿时变色,可张爱花嘴更快,道:“那能不好吃吗?甜滋滋的,几口就吃没啦!”   “你还敢扯谎!”林然然勃然变色,大喝道,“我家里哪来的桃子罐头?!你儿子刚才还说是果酱呢!”   “啥?”张爱花一下子慌了,看向自己儿子。   林志鹏被自己这个蠢到家的妈气昏了,大叫:“你瞎说个啥!那明明是果酱!你到底把果酱弄哪儿去了!”   “别生气啊鹏鹏,你的脸伤着,不能这么叫!”张爱花慌忙安慰着自己的儿子,可惜林志鹏受伤后整个人狂躁不安,一边嚎叫一边还用手疯狂捶打门板,整个人跟疯了一样。   林然然冲林卫东道:“你看见吧?他们一家子口供漏洞百出,根本就是在诬陷我。”   林卫东怒道:“你们居然敢拿稽查队开玩笑!”   林王氏忙拉住林卫东的手道:“不是!我家鹏鹏肯定不会撒谎,都是这死丫头捣鬼,你千万别让这死丫头骗了,她……”   “滚!”林卫东一把甩开林王氏的手,道,“我看在你家出事儿的份上,这一次不跟你计较。赶紧滚回去扫厕所!都别在这儿嚎了!”   三婶刘敏早就不耐烦了,这烫的又不是自己儿子,她陪在这儿不就是为了看女主倒霉吗?结果林王氏和张爱花这对蠢货母子蹦跶半天,居然被林然然几句话连消带打就化解了。   她一边安抚着撒泼的林王氏,一边看似安抚地挑唆道:“娘,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现在要紧的是鹏鹏的伤,人家医生可说了,不好好治会留疤的。万一鹏鹏以后脸上留疤了,那好好的孩子可咋办啊?”   三婶一句话点醒了林王氏,是了,她今天来找林然然可不全是为了趁机泄愤,而是有着一个更深层的目的:叫林然然赔钱!   想到这儿,林王氏眼底划过狠劲儿。她忽然嚎了一嗓子,抄起破菜刀破菜板笃笃笃地剁了起来:“没法儿活了啊!丧门星害了我家大孙子啊!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老林家——”   张爱花见状,连忙也跟着哭嚎起来:“赔我儿子的脸哇!我儿子的脸给烫成这样,以后可咋进城当工人,咋娶媳妇儿啊!”   林丹丹见自己哥哥成了这样,又听见娘和奶这样嚎啕,也跟着哭起来。三房的人则是互相看看,捂着脸跟着假哭。   全村人跟看西洋景儿一样看热闹。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骂声:“一群丢人玩意儿!” 第112章   林王氏拖长了嗓子边骂边唱,熟悉的骂街声响彻了半个村子。这声音就跟路引一样,引着几个人往林然然家赶来。   远远看见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果然见到林王氏盘腿坐在地上,正在那儿咒骂撒泼。   “一群丢人玩意儿!”林武兴破口大骂,一口气顶得肺里生疼,捂着胸膛咳嗽起来,那声音跟藏了个破风匣子似的。   只见林武兴被村里几个年轻人搀扶着,颤巍巍站在那儿,脸红脖子粗的。   见到林武兴,其他人大大地松了口气:“林大叔,快管管吧,瞧这事儿闹的。”   “就是,大过节的闹成这样,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了?”   听着村里人七嘴八舌地跟自己告状,林武兴的老脸通红,冲坐在地上的林王氏和张爱花道:“还不起来!在这儿丢什么人?把鹏鹏也抬回去!”   “爷!是她,是然然这个死丫头害的我!”林志鹏嚎叫起来。   林王氏也道:“啥丢人!她害了我孙子,我来找她咋就丢人了?”   红霞嫂忙道:“你别红口白牙的冤枉人!你们一家子撒谎被拆穿了,还敢瞎说!刚才稽查队搜也搜了,可是啥也没搜出来!”   “没错儿。”林卫东和林大富也都冲林武兴道,“林大叔,你家鹏鹏说然然倒卖物资,可我们查了,压根没这事儿。诬告可不是小罪名啊。”   “我知道,我知道……”林武兴听了,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这些丢人玩意儿,告诉你们多少次,别来找然然麻烦!还不给我回去!回去!”   张爱花索性嚎啕起来,满地下打滚,那臃肿身姿跟泥地里打滚的野猪没啥区别:“我鹏鹏让人害成这样,我不活啦!你们欺负咱母子啊!天啦!”   林武兴奈何不了张爱花,冲林王氏道:“’你……你给我起来!”   林王氏也是抄起菜板,又拖长嗓音咒上了。   林武兴额头青筋暴凸,指着林王氏的手指直颤抖,看起来十分吓人。可其他林家人可可都避开了他的目光,赖在林然然家门口不肯离开。   撒泼的、沉默的和麻木的林家人站在一边,颤抖着手的林武兴站在另一边,这场对抗胜负不言而喻。   村里人这才发现,林家早已经不是林武兴说了算了。   才短短几个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林武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儿。他从前花白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因为长久没理发变得有点长,脸上沟壑纵横,身板也佝偻下去。   从前那个精神矍铄,一个人能拿十个公分的林武兴不见了,现在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半新不旧,看起来还有点脏,半边脸不断抽搐着,连手脚都在发抖,全靠两个后生一左一右地扶着他。   众人看着林武兴的眼神不由得渐渐染上些许同情。   只见林武兴长叹一声,道:“老婆子,算我求你了,回去吧,给我留一点老脸。”   “回去?你话说得轻巧!”林王氏响亮地啐了一声,“咱鹏鹏脸烫成这样,得花多少钱看大夫!那死丫头咋也得赔咱钱!”   “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林然然抱着手臂道,“你们一家子演了这么一出戏,往我身上泼脏水。说一千道一万,原来就是上门讹钱来了。”   林武兴听得面皮紫胀,林王氏一骨碌爬起来,道:“两百!”   人群里齐齐抽了口冷气。两百块,林家人还真敢想!   林王氏可不管那些,她只知道这两百块正好是自家被罚款的数目。这贱丫头讹了老林家两百块,现在要她原原本本吐出来,也不过分!   她算计得可清楚,大孙子治脸顶多花十几块,剩下的都够给大孙子娶媳妇儿了。再买上几十斤白面,她又可以过上众星捧月的日子了。   听了这话,林然然也不言语,只是笑微微地看向一边的林大富和村干部。林大富他们则看向了林武兴。   林武兴冲林王氏好言相劝:“你这老婆子咋这能胡想,鹏鹏的伤又没证据是然然害的,咋能让然然赔钱?”   林王氏蛮横道:“咋不能?!咱鹏鹏就是来抓她倒卖证据才伤了脸!她拿了咱家那多钱,那多好东西,咋也得吐口儿!再说了,她爹还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可是咱老林家的人!”   林王氏居然还有脸提林建彬,林然然顿时叹为观止。   此时,张爱花也叫道:“没错儿!她爹以前月月交十块,她现在那能赚钱,也得照着给!”   “你瞎说个啥!”红霞嫂都忍不了了,“你们家当初把然然三姐弟赶出来,后面还分了家。现在还腆着脸要然然给你们钱?没睡醒哪?”   其他村民也道:“就是,咋想的?”   “我不管!她爹是我的儿子,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她就是得替她爹孝敬我!你们谁拦着,那你们给钱我鹏鹏治病哇!”林王氏干脆撕破了脸不要,凑到那些说话的村民跟前。   张爱花更是撒泼打滚,谁要帮林然然说虎啊,她就拉扯着谁,要让他养林志鹏:“我背着我鹏鹏上你家吃饭去呀!你养我儿子啊!”   泼妇难缠,更何况是林王氏婆媳强强联手。她们这样一闹,一时间都没有人敢开口说公道话了。   林大富几个村干部也是满头大汗。   只有林然然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看着她们闹。   唱戏就一定要有人欣赏才热闹。冷不丁对上林然然那双无动于衷的冷漠眼睛,林王氏登时一个激灵,但她马上就用更大的嚎啕声盖过了心虚。   “老大啊,你睁开眼看看吧,你养的好女儿就是这样欺负你娘啊!老大你死得早哇……”   无论林王氏怎么骂自己,怎么撒泼出洋相,林然然都无动于衷。但是她居然抬出原主父亲,还口口声声说这么诛心的话,林然然忍无可忍。   她猛地上前一步,却见人群外挤进来两个老头老太太。穿着破旧却干净,正是林文兴和林田氏。   林武兴一看见自己大哥,再看自家这情况,登时满脸羞惭,道:“大哥,你咋来了?”   林文兴板着脸,道:“我再不来,老林家的脸就让你们撕下来踩地上了!”   林田氏则是上前道:“建国家的,你这是干啥?还不起来?建设家的,把你婆婆也扶起来。”   林王氏不要脸,但她绝不能在林田氏跟前落了下风。林田氏已出现她就哑了嗓子,特别是对上林田氏那不阴不阳的眼神,她心里压着几十年的邪火更是腾腾往上冒!   张爱花偷偷看眼婆婆,见林王氏都不吭声了,她赶紧收了嚎啕一骨碌爬起来,满身尘土也不拍。   刘敏则是走过去,扶着林王氏道:“娘,先起来吧。”   林王氏也只好借坡下驴,跟着爬起来了,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又拢了拢散乱的发髻,虽然发髻上也不剩几根头发。   林田氏这么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场面,林文兴那边也严肃地冲众人道:“今儿让大家伙看笑话了。是我们老林家造孽啊,出了这么个祸根。”   “可不是!”林王氏这下可找着了知音,拍着大腿道,“大伯你们在外县不知道,这个扫把星可是把咱家坑苦了!她是个活土匪,活阎王!咱们家生生让她给拆散了,你瞧瞧鹏鹏,鹏鹏让她坑成啥样儿了!”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林田氏和林文兴过去,让他们看躺在门板上的林志鹏。   林志鹏满脸溃烂,饶是林文兴老两口早有预料也是抽了口冷气。   “咋弄成这样!”   林王氏忙道:“还不是那扫把星害的!刚才她还污蔑咱,还……”   红霞嫂忙道:“林大叔,您可别信他们的!”   “有你啥事儿!这是咱老林家的事儿!”林王氏破口大骂,冲林文兴道,“明明是那死丫头……”   林文兴皱眉打断;“别说了。刚才是咋回事儿,我都听见了,看见了。”   “那你得替咱拿个主意啊!”林王氏以往最烦这个大伯,此刻却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不能放过这个丧门星!”   林文兴严肃的眼神看向林然然,林然然挺直脊背站在门口,不卑不亢地跟他对视,清澈的眼里没有一丝对于长辈的尊敬和畏惧。   他再转头看向林武兴,道:“老二,你咋看?”   林武兴抹把脸,艰难道:“这老婆子不晓事,不明事理。我看……大哥你给拿个主意吧!”   林文兴还是那么严肃,道:“既然让我拿主意。那我的主意就是,都给我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欺负孩子!”   “啥?你咋回事儿,帮着那个丧门星?”林王氏登时急眼,冲林文兴道,“那死丫头把我鹏鹏害成啥样,把我欺负成啥样了!咋能就这么算了!”   林王氏整个人都快扑林文兴身上了,林田氏忙挡开她,问道:“老二家的,天公地道,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然然姐弟三咋能欺负你?”   “她就是欺负我了!你没看见啊,她是怎么打我这张老脸的啊!”林王氏冲林田氏拍着自己的脸道。   林田氏问:“她打你哪边脸了?谁看见了?”   “她就是打我了!我这张老脸都被她撕烂了踩地上啊,我没法儿活人啦……”林王氏哭嚎着。   林田氏忽然抬起手,抽冷子给了林王氏狠狠一巴掌。   她生活清苦,常年在田地里干活砍柴,那手劲儿不输给一个汉子。   这一巴掌把林王氏抽得鼻子出血,原地转了一大圈才扑通倒在地上。   “现在我打你脸了!” 第113章   林田氏这一记耳光,把林王氏打懵了,也把众人都震住了。   村里人不由得对她暗暗竖起大拇指。这林田氏一向跟林文兴住在外县,每年回来个一趟,也是不言不语的安静性子。   没想到一出手就镇住了林王氏!   林田氏一耳光把林王氏抽倒在地上,还指着她鼻子声色俱厉道:“现在我打你脸了!你想咋?”   “你……你……你凭啥打我!”林王氏捂着脸半天都没回过神,声音还有点颤。   ”凭啥打你?打的就是你这丧门星!你这干的是人事儿,说的是人话吗?“林田氏一声声问到林王氏脸上,”我们不住在村里,你就打量我们啥也不知道!彬哥儿一走,你是咋折腾然然姐弟仨的?你还是个人吗?“   ”你……我咋折腾她了?明明是那丧门星折腾我,克我!“林王氏嚷嚷道。   林田氏言语犀利:“要是然然克得了你,你这种人早该天打雷劈了!”   周围人发出一阵解气的哄笑。   林王氏哪能就这么忍了,冲林武兴和其他人嚷:“你是死人哪!就这么看着我被欺负!”   三婶和林丹丹林萍萍忙上前去扶林王氏起来。   林武兴咋也不能坐视自己老婆挨打,咳嗽了声道:“大哥,嫂子,有话好说,咋也不能动手哇。”   林文兴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才道:“老大,要不是看你现在病得不轻,我连你也打。”   林田氏几步跨过来,问着林武兴:“彬哥儿对这个家咋样,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他才一走,你们就虐待然然三姐弟,还要把然然卖给人当童养媳,这是人干的事儿?然然自己个儿好容易把日子过好了,你们三天两头的上门闹,把自己闹得破家败业!到现在你们还歪派在然然头上!”   她一声高过一声,问得林武兴脸色紫胀,半边脸抽搐着直往后躲。   林王氏这下可忍不了了。林田氏打自己就算了,还想欺负她男人!林王氏窜了起来:“林田氏!这是我们家的事儿,轮得着你狗拿耗子吗?”   “然然是彬哥儿的孩子,我就管得着!”林田氏分毫不让。   林王氏道:“我呸!老大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关你屁事!彬哥儿彬哥儿的,我都替你臊得慌!你没儿子?抱着别人家孩子骚情啥?”   这一出大大出乎了林然然的意料,林文兴两口子这是咋回事儿?怎么还扯上林建彬了?   林田氏听了这话,登时一哆嗦,脸色更是难看。她指着林王氏道:“老二家的,天地良心,你说这话不怕被雷劈了?”   林武兴也忙叫道:“死老婆子,快闭上你的嘴!别说啦!”   林王氏梗着脖子嚷嚷:“我咋不能说啦?林田氏,你咋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没本事生个好儿子,就眼馋我家老大不放!”   林田氏道:“你积点口德吧!彬哥儿已经走了,你就不能给他留个清净?翻起了陈年老灰,看呛着的是谁!”   林王氏要能就此罢手,她也不是她了:“咋?被我说中了,心虚啦?”   林田氏嘴唇哆嗦着,抹了把脸,“好,好。这是你自己不要脸,那咱们就摊开了说!你为啥这么讨厌彬哥儿,尽偏心小的,不就是因为当年我给彬哥儿喂了几天奶?”   “你还有脸说?!”林王氏被戳了肺管子,嚷道:“当初你生的是女儿,我生的可是大胖小子!就因为你有奶,每天一个鸡蛋都给了你!”   “那还不是你自己个儿贪嘴,才生完彬哥儿就吃了一大碗浆水饭!彬哥儿饿得整夜哭,你嫌他烦,把他一个小娃儿撂外屋!”林田氏怒道,“婆婆看不过眼才让我喂他,你就天天各色,亏着彬哥儿。我才喂了几个月,你就非逼着我把彬哥儿抱回来……”   林王氏理直气壮道:“咋?那是我儿子,我抱回来咋啦?”   林田氏道:“你抱回去也不好好养,没多久怀上了建国,你就把彬哥儿抛在边上!那孩子多乖巧懂事儿啊,你这是当妈的吗?可怜我彬哥儿……”   林田氏拿袖子抹着眼睛,说不下去了。几个大娘忙上前安慰着林王氏,七嘴八舌道:“哎,这事儿我们也都知道,别伤心了。”   萦绕在心头那些疑惑迎刃而解,林然然心里清明,却也诧异:林王氏这么偏心眼,就是因为林建彬喝了林田氏几天奶?   林王氏恼羞成怒道:“你少在这儿装好人!你不就是贪那一天一个的鸡蛋吗?都说孩子喝谁的奶就跟谁亲,老大喝了你几天奶,养下个女儿都是来克我的!”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林田氏破口大骂。   林然然也是大怒,上前几步指着林王氏道:“我爸已经走了,你要骂我就骂我,别攀扯上他!”   “咋?我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说不得啦?”林王氏理直气壮道。   “啪!”一巴掌重重打在林王氏的脸上。   这一巴掌可不是林然然打的,也不是林田氏打的,而是林武兴。他脸色涨红发紫,额头上青筋突突跳动:“你……你这老婆子,闭死你的嘴!”   “你打我?你这挨千刀的老不死,你打我!”林王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先挨了死对头林田氏的打,现在又挨了林武兴一巴掌,脸上下不去,登时撒泼冲林武兴撞去。   其他人忙拉着林王氏,劝道:“有话好好说。”   “没法儿好好说!这老太婆糊涂!”林武兴冲自己大哥道,“我惭愧啊,是我没管束好这一家子。”   林文兴毫不客气道:“你是该惭愧。林王氏糊涂,可你这些年从彬哥儿身上吸血,养着这没出息的一大家子就算了,彬哥儿一走,你还任由一家子苛待然然三姐弟,这是人干的事儿?”   “大哥,这事儿我可不清楚……”林武兴抽着脸,连忙辩解。   林然然听了,插嘴道:“爷爷,我被奶虐待,不给饭吃。奶要卖了我,我可都是求过您的。您是咋说的?我想想啊……对了。你说奶是长辈,我得让着奶,听奶的话。”   众人哗然:“这林武兴还装着一副好人样儿,感情跟林王氏也是半斤八两!”   “这……然然你咋能这样说?”林武兴登时乱了手脚。他现在一无所有,但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就是自己的名声。   为了这,他曾经不惜血本把林建彬的家当都如数还给了林然然。可现在林然然居然当众揭他的短儿!他慌忙辩解:“然然,你奶她糊涂,我可是回回都拦着,你不是不知道哇?”   “您回回都拦?那咋我奶回回还是能打上门闹?”林然然闲闲抱着手臂,一副天真求解的表情,“您管着一大家子几十年了,一家上下谁敢不听您的话?咋一碰上我家的事儿,要来我家抢吃的要钱,您就管不住了?”   “您也就是在想,放这老太婆去闹吧。闹不成,您出来装个好人。要来了东西,那也可以贴补贴补家里,不是吗?“   林然然一句接一句,把林武兴的面皮血淋淋地撕下来,还要丢在地上踏几脚。   林武兴那些自己都未必清楚的,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统统被摊在众人眼前,接受着审判和唾弃。   ”就是这话儿!“   “这林武兴就知道装好人,那便宜还不是没少占?”   “你看他抽的好烟叶儿,穿的好衣裳,都是然然她爸给的啊,这人心忒坏!”   ……   林武兴被说得摇摇欲坠,冲林文兴无力地辩解:“大哥,这老太婆闹事儿我是真不清楚……”   “别说你不清楚。家里的鸡一天生几个蛋你都清清楚楚,打小儿你有多精明,我知道。”林文兴打断他的话,“然然说得没错,你是偏心眼儿偏太久了,连良心都长偏了。”   他长叹口气,对自己这个弟弟实在失望。   林田氏抹了抹眼角,走上前对林然然道:“然然,昨儿个是我们不好,听信了林王氏一家子的话。现在我们才知道你在林家过的啥日子。你是个好孩子,我……”   “林田氏!你少在那儿装好人!你是打量着这丧门星家里有粮有钱,你又想来套近乎吧?你诓了我家老大还不够,又想来诓老大的女儿!”林王氏一看见林田氏跟林然然说话,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   林然然偏要跟林田氏说话,还甜甜道:“大奶奶,您别说了,我知道您和大爷爷都是为我好。”   “哎,你这孩子心眼儿好,像彬哥儿。”听到林然然的一声“大奶奶”,林田氏更是热泪盈眶。   林文兴也是忍不住地走向林然然,从她的模样儿上寻找彬哥儿的痕迹。   林王氏看着这一幕,气得捣着胸口直喘不上气。她讨厌林然然这个孙女儿,恨不得弄死她,可要是林田氏敢冒出来跟她抢,她就是不舒服!   林武兴深深地垂下头,佝偻着背,冲林家人喝道:“都给我回去!别在这儿丢人了!”   ”那哪儿成?钱还没要来!“张爱花看了半天戏,咋肯现在就走,“我鹏鹏的脸咋办?”   林文兴呵斥道:“堂哥病了找堂妹要钱治病?你们咋想的?!”   “那是她害的!我鹏鹏以后是要进城当工人的,她把我鹏鹏害成这样,她……”张爱花话没说完就被林文兴喝止了。   “谁今儿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老林家!”   张爱花眨了眨眼,忽然翻身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我不活啦!今儿你不拿出钱给我鹏鹏治病,我就不走啦!”   ……   林家婆媳你方唱罢我登场,她们没闹够,观众们都看累了。   “造孽,造孽啊!”林田氏气得直骂,问林然然道,“这猪狗似的一家子,就是这么天天上门闹你的?”   林然然微微抿唇,露出个无奈笑容:“平时我躲着点也就好了。”   林文兴大怒,冲着林武兴道:“你还不把她给我拉走!你们一家子还要丢人到什么时候!”   林武兴那也得拉得走啊,他紫胀着脸连连呵斥,可张爱花压根不听,双手拍打着地面嚎啕打滚,林王氏也趁机捡起菜板继续开始咒骂。   这可是乡下最恶毒的一种骂街方式,剁一下菜板骂一声,跟说书人的醒木是一个效果。   林田氏再也忍不了了,道:“这林王氏就是欠收拾!当家的,你管不管?”   林文兴头痛道:“管,管!乡亲们,你们谁搭把手,帮我把病人抬回去!再来几个娘们,把这个疯婆娘也拉回去!”   “别,等等。”林然然出声道。   “咋了?”林田氏奇怪道。   林然然笑了笑:“我报了警。等警察来处理,这些人一个也不能走。”   “啥?你报警了?”林家人顿时愣了,地上撒泼的张爱花都停住了。现在他们一个个可是闻警色变,上次他们被警察整惨了!   林武兴第一个反应过来,忙道:“还不都给我起来!快滚回家去!”   “晚了!”人群外传来威严的声音。   人群哗啦分开,只见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走进来,为首的就是上次来过的佟安平。   “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是谁报的警?”   见到警察,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了,连叫嚣着的林王氏都把菜刀和菜板一收,转而凑到警察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卖惨:“警察同志,你们可得替我们做主啊。我好好的大孙子被人害成这样,你们一定要让那小□□偿命啊!”   “啥偿命不偿命的,你孙子死了吗?”一个小警察直愣愣道,把林王氏顶得脸红脖子粗,周围的村民们顿时哄笑起来。   林然然排众而出,道:“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   佟安平一脸公事公办,道:“什么事?”   “我……”林然然还没说话,林武兴忙冲上来拉着她。   林武兴小声哀求道:“然然,然然今天这事儿是你奶不好,可你奶也没占着便宜。爷给你赔礼了,咱家可再受不起一次啦!”   听着林武兴的话,林文兴也道:“然然,咋说都是一家人,咱们关起门来解决,可不能惹官司。”   林文兴是老派人思想,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要是沾惹上官司,一大家子可都会被牵连了。   林然然闻言,看向林田氏道:“大奶奶,您咋看?”   林田氏犹豫着,看向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林志鹏,还有边上林丹丹林萍萍几个,有些不忍:“我看也是,要是被警察抓了,那不是影响了一家子的成分吗?”   林然然笑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林志鹏大吼:“警察同志,我要举报!林然然她投机倒把,倒卖大量罐头!”   “呸!你还胡说八道!”红霞嫂她们立刻七嘴八舌地道,“警察同志,他们污蔑!”   “都别吵了!一样一样来!我们要了解情况!”佟安平大喝一声,“你们这里的领导是谁?”   林大富忙上前道:“警察同志您好,我叫林大富,是这个村的大队长。”   林卫东也道:“我是甜水村稽查队的队长,我叫林卫东!”   佟安平道:“那今天这是咋回事?”   林大富道:“这林志鹏半夜不知道在哪儿被烫伤了脸,他非说是林然然烫的,还举报她家里藏着千百个罐头。一家子堵上门要钱来了。”   佟安平身后的小警察飞快地做着笔录,佟安平点头:“讹诈。”   “啥叫讹诈!这不是没要着钱吗?”张爱花不服气道。   佟安平一挥手:“讹诈未遂。她自己承认了,记上!”   张爱花一缩脖子,赶紧躲回了自己儿子身边。   林卫东也主动报告:“我们已经搜过,林然然家啥也没有,林志鹏这小子是虚假举报!他们一家子可是第二次干这事儿了!”   佟安平点头:“屡教不改。看来上次对你们的惩罚还不够重啊。”   林王氏腿一软,终于知道怕了:“我可啥都没干啊,警察同志,我一把老骨头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警察同志您千万别抓我……”   “我看你挺能折腾的嘛?”佟安平不为所动地撇开林王氏,“这些人是惯犯,都带回去!”   警察们一拥而上,把林武兴、林王氏、张爱花、刘敏和一直装死不吭声的林建国林建设都抓了。   这下他们全家可都慌了,嚎的嚎叫的叫,哭的哭喊冤的喊冤,村子里跟炸开锅似的。   林丹丹林萍萍躲在一边直哭,林志鹏躺在门板上嚎啕。   “等等。”林然然出声道,“警察同志,您可漏了一个重犯。”   佟安平奇道:“谁?”   林然然伸手一指躺在门板上的人:“林志鹏。”   “啥?林然然你还想害我!死丫头!我杀了你……”林志鹏叫嚷着,一翻身重重摔在地上。   张爱花见状,嗷地一声挣开警察,扑过去哭天抢地:“鹏鹏你没事儿吧?我的鹏鹏啊!”   看见林志鹏母子俩这么凄惨,本来看不起他们的人又有些不忍心了。   佟安平也为难道:”他伤成这样,要是抓了也是个麻烦。再说他这诬陷罪也不是太严重,我看……”   林田氏和林文星两口子也劝道:“”然然,得饶人处且饶人。”   林然然不答,反而对红霞嫂高声道:“嫂子,你还记不记得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家里遭贼了?”   此话一出,林志鹏的嚎啕声戛然而止,跟被掐住了脖子一样:“你胡说……你胡说!我啥时候偷你东西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林然然冷笑,“我说我家里东西被偷了吗?”   林志鹏无语,他这一惊一乍无异于坐实了林然然的话。   红霞嫂忙道:“是,是有这么一件事儿。不仅是我,我当家的,我公公婆婆都能作证!”   “呸,你家遭了贼,那你当天怎么不嚷嚷?到现在才说?”林王氏忙道。   林然然道:“大年三十那天我在红霞嫂家守夜,到十二点才回家,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个人,吓得我不轻。不过发现得早,家里没丢东西,大过年我也就没嚷嚷。”   “我想着,都住在一个村子,大家伙儿哪能干这缺德事儿?”林然然道,”既然林志鹏说他昨儿半夜爬进我家院子,看他熟门熟路的,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村民们纷纷道:“就是,谁会半夜爬人家院子里?”   “那不就是一个吗?”有人凉凉冲林志鹏道。   张爱花登时炸了:“那都多久的事儿了,你红口白牙的可不能赖我家鹏鹏头上!”   林然然道:“警察同志,我这儿倒是有个证据。过年时那贼留下了一块泥脚印。我留下来了,你们可以核对一下这个脚印。”   林然然拿出一个箱子,里头是一大块干了的泥,一个泥脚印嵌在上头,十分清晰。   “你!”林志鹏的嚎叫登时哑在喉咙里,跟见了鬼似的大口喘着气,嘴里直骂“你胡说”。可长了耳朵的都听得出来他语气里掩不住的心虚和慌张。   这一下,不仅林武兴说不出话来,林文兴更是恨铁不成钢:“警察同志,出了这样的事儿实在是家门不幸啊。您把他们都带回去好好审,要是偷了,您该咋判就咋判!”   “大哥,您咋能……”林武兴说不下去了,颓然低头。   佟安平啪地合上箱子,厉声道:“入室行窃,这是重大案件。都给我带回去!”   “是,把这一家子抓进去好好审!”林田氏解气地看着林志鹏那几人,她虽然心疼孩子,可她更心疼自己彬哥儿!   该!让你们锉磨我彬哥儿的孩子!   警察拉着林家老小□□口人,这次连林丹丹林萍萍都塞进车,呼啸着离开。   随着林家人的离开,林然然家小院外也终于清净下来。林然然长长地舒了口气,浑身轻松。   她知道,这一家子是彻底蹦跶不起来了。   林田氏和林文兴对视一眼,都看向了林然然。 第114章   村民们看着警察远去的方向指指点点,这下又有了重大谈资。   林大富驱散着人群:“行啦行啦,都各回各家!粽子包好了吗?回家过节去!”   众人这才渐渐散开。   林然然家堂屋里,林田氏抱着小秋小景挨个打量着,摩挲着小景的脸:“像,真像彬哥儿小时候,看着眼睛,鼻子,还有这耳朵,当家的你看像不像?”   “像,像!”林文兴眼睛有点发红,连连点头。   小景昂着头,看着面前的一对老人家,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天真:“爷爷,您干嘛哭呀?”   “爷爷没哭,好孩子。”林文兴忙抹了把脸,一把抱起小景,拉着小秋道,“来,大爷爷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咱们砸核桃吃!”   林田氏扑哧一笑,自己擦了擦眼角,对林然然道:“老头子脸皮薄!他当初多欢喜彬哥儿啊,彬哥儿小时候被亏着了,头发黄黄的稀稀的,林王氏就说咱彬哥儿是癞痢头。好么,你大爷爷给他砸了一冬天的核桃,咱彬哥儿的头发长得是又黑又亮……”   林田氏给林然然说了好多林建彬小时候的事儿,语气里满是慈爱。林然然也渐渐从她的话里拼凑出当年的事。   年轻的时候,林田氏性格刚直,林王氏则是比现在还刁钻,两人一向不合。后来林田氏和林王氏同时怀孕,林王氏可是牟足了劲儿要压林田氏一头。   林王氏肚子争气,生了个儿子,而林王氏只生了个女儿。这下可把林王氏牛坏了。林田氏生下女儿没几天就要下地干活,而林王氏则躺在床上,要吃要喝,结果吃坏了东西,下不了奶。   才生下来没几天的孩子喝不上奶,饿得哇哇大哭,没几天就瘦了一圈儿。婆婆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孙子饿着了,林田氏也是心软,见一个小奶娃饿成那样,就抱过来一块儿喂。   她自己月子里没啥补益,一个人喂两个奶娃,奶水不够了也先可着身体弱的林建彬喝。婆婆见她这么晓事儿大度,从此越发待见她,把每天给林王氏的那个鸡蛋也给了她补身体。   林王氏心里从此嫉恨上了,她不怪自己出不了奶水,等儿子喝完奶被送回来了,就拿自己儿子撒气。晚上睡觉还粗心大意,把儿子撂在外间差点冻死。   后来听娘家人挑唆,怕儿子不喝自己的奶水将来也不跟自己亲,硬是逼着才几个月大的儿子断了奶。她婆婆拿这不晓事的泼妇没办法,只能悄悄儿把孩子抱去给林田氏喂几口,才没把孩子饿死。   结果没多久林王氏就怀上了林建国,这样一来她全心都扑在了自己的二儿子身上,对林建彬这个大儿子更是不放在心上。   林田氏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她奶过几个月的孩子,又乖巧,她是打心眼儿里疼林建彬。她把女儿跟林建彬一前一后绑在身上,带着下地,就这么养到了三四岁。   林王氏见孩子长大了,就又开始闹妖了,再不许林田氏碰自己的儿子。可她自己又不好好带孩子,林建彬就跟个野孩子似的,成天脏兮兮地饿肚子。   林田氏那就更丢不开了,三不五时就偷偷把林建彬带家里,今儿给他塞块面饼,明儿给他缝缝衣服。偶尔被林王氏撞见了几回,那是差点闹翻了天,认定是林田氏没有自己的儿子,眼馋她的儿子。   因为林王氏太能闹腾,在林建彬十二岁那年,林文兴和林武兴两兄弟分家了。林文兴举家搬到了外县,从此两家人往来渐渐少了。   可林田氏还是惦记着彬哥儿,林建彬也没忘记大伯娘,年年都会偷偷去探望一次,工作后还会送点钱粮,可这些都是背着林王氏和家里的,否则非被闹破了天不可。   林然然后来把这些事告诉红霞嫂,红霞嫂也唏嘘了一回:“听说古时候大户人家逃难,那太太夫人嫌孩子碍事丢下车,反而是奶娘舍不得,下车去把孩子捡回来。看来这生儿子的还不如奶孩子的亲!”   那边,小景捧了满把的核桃仁跑过来,冲林然然献宝:“大爷爷给我敲的核桃仁!给姐姐!”   那一把核桃仁颗颗饱满油亮,颗颗完整,小景的小肉手只能抓五六颗。林然然笑道;“给大奶奶吃。”   小景立刻乖乖转头,把核桃仁递给林田氏:“大奶奶,吃!”   “哎,大奶奶不吃,小景乖,自个儿吃。”林田氏乐呵呵的摸着小景的头。   小景这大半年吃得好,小脸胖嘟嘟的,她道:“要是再瘦那么点儿,就跟当年的彬哥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景挑出个最大的核桃仁塞进林田氏嘴里,道;“大奶奶,好吃吗?你咋哭啦?”   林田氏嚼着嘴里的核桃仁,笑道:“好吃,好吃。彬哥儿是个好孩子。”   林然然心中发酸,不忍心再看了,起身去看林文兴在忙活个啥。   林文兴挽着袖子,拿铲子把院子里的那一小块菜地重新松了土,忙得热火朝天。小秋拿个水瓢,跟在后头浇水呢。   林然然嘴角一抽,无奈笑道:“大爷爷,您咋忙活上啦?这些活儿我会干,您快歇歇。”   林文兴抹了把汗,道:“这些活儿我就手干了。你这菜种得不错,就是白菜苗太密,我给你界了苗,还有那黄瓜架子重新整了。你三个孩子能干点啥?”   这乡下老汉可闲不住,看见活儿就想干。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把林然然的菜园翻整一新,菜苗、香料和花都栽得整整齐齐。   林然然忙去打水给林文兴洗手洗脸,小秋还懂事地捧了一杯薄荷金银花茶来:“大爷爷,这个茶凉凉的,喝了就不累了。”   “哎,乖孩子!”林文兴擦干净脸,笑呵呵接过水一饮而尽。   林田氏也抱着小景站在天井旁看,笑道:“你大爷爷就是闲不住!”   林文兴严肃的老脸上露出笑意,乐呵呵抱过小景,小秋也贴到林田氏怀里撒娇。林然然看着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心中也流淌过一丝温情。   这才是正常的爷爷奶奶应该有的画风吧?要是林文兴林田氏才是林建彬的亲生父母,那原主是不是也不会死了?   林然然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林文兴和林田氏却告辞了。   “大爷爷大奶奶,马上就午饭了,咋也得吃完了再走吧?”林然然忙挽留道。   “不啦,本来昨儿个就该回去了,被耽误了这久,家里离不开人。”林文兴很固执,说话间老两口就背着空布袋走出门了。   林然然忙拿了两包点心,跟弟弟妹妹一块儿送他们出去。走到门口,林田氏就道:“别出来了,还有这个你拿着。”   林田氏掏出一个手帕包,里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小沓钱。她赫然道:“大奶奶知道你现在不缺钱,这三十块钱是彬哥儿往年给我的,我都攒着没舍得花。大奶奶这些年也没给你们三姐弟买过啥,你们拿着买点儿好吃的。”   林然然坚决不肯要,道:“大奶奶,您知道那边赔了我两百块,我跟弟弟妹妹不缺钱!这些钱是我爸孝敬您的,您就收着。您不是给我送了那些核桃倭瓜吗?”   林田氏死活要塞给林然然,林文兴也道:“然然,你收着!给弟弟妹妹买点吃的!”   林然然最怕跟人推让了,好在红霞嫂及时出现救驾:“哎,大娘,您就把钱收起来吧。咱们当小辈儿的该孝敬您才对。”   红霞嫂连说带笑,跟林然然一块儿把林文兴林田氏送走了。临走前,林田氏把小景拉到面前看了又看,殷殷嘱咐林然然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妹,这才跟林文兴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红霞嫂叹口气:“这好人咋就没好报呢?”   林然然忙道:“咋了?”   红霞嫂道;“这老两口是体面人,也能干。可惜生的两个女儿四个儿子全是没出息的。三儿子前些年一病死了,儿媳妇改嫁了,丢下个孙女儿给他们。哎。”   林然然闻言大为后悔。光看衣服就知道林文兴和林田氏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日子那么难。那三十块钱对他们而言很多了,就更显得情意重。   可她刚才不敢露财,没给老两口多带点东西回去。只好等下回找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这对老人,也当替林建彬尽孝了。   ……   解决了极品,林然然的心情大为舒畅。下午跟红霞嫂她们一块儿包了粽子,这回的馅儿简单多了:一种豆沙馅儿,一种红豆香菇鲜肉馅儿。   林然然特地强调:肉是谢三早上从县城里割回来的,五斤上好的五花肉!这样一来,村里的女人们对谢三的态度可是好了许多,当林然然拉着谢绯一起来包粽子时,她们也能给谢绯一个笑脸了。   还别说,她们发现这个地主家的小女儿除了出身不好,谈吐、长相都怪讨人喜欢的!   林然然从厨房端了豆沙馅儿出来,见银花嫂贴着谢绯看,笑道:“嫂子,你干啥呢?不是在欺负小绯吧?”   银花嫂笑道:“俺们打赌,看看她脸上擦了粉没,要不咋这白!”   林然然笑道:“你们当初也是这么看我的。小绯可不比我脸皮厚,你别吓着人家!”   众人一发哄笑起来:“赶紧搓豆沙吧,闹了这一早上,差点来不及包粽子。”   “可不是嘛。”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早上的那场闹剧,拿林王氏磨牙。反正林然然跟林王氏结了死仇,说了也白说。   一盆豆沙馅儿放在桌子当中,揪出一小坨像搓汤圆一样搓成龙眼大小的丸子,这个活儿可麻烦。一群女人边闲聊边干活,很快一大盆豆沙就变成了豆沙丸子。   豆沙丸子和一大盆糯米、鲜肉,有分别变成了两百个豆沙粽子和一百个红豆鲜肉粽子。女人们手巧,裹出了好些花样。   林然然亲自下粽子,加碱,熬煮,当热腾腾的粽子出锅时,她心里还有几分忐忑。这是炊事员老王教她后,她第一次独自煮粽子,也不知道味道咋样。   红霞嫂拿剪刀剪了好几个粽子,大家一人一个,都倒腾着吹气儿。   性子急的李贵媳妇儿剥开粽子,只见六角形的粽子雪白膏腴,一粒粒糯米紧紧团在一起,雪白里镶嵌着鲜红的红豆,还隐约看得见里头的肉馅儿。   她吹了吹气,一口咬下去。   众人都眼巴巴看着她,林然然最为紧张:“咋样?!”   “好……好吃!”李贵媳妇儿一激动,居然咕嘟咽了下去,烫得她张着嘴直跳。   大家伙忙着给她拿水拍背,乱成一团。好半天林贵媳妇儿才把那团粽子咽下去,道:“这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粽子!妈呀,差点噎死我。”   其他人怀疑道:“哪有这夸张?”   不过都纷纷剥开了粽子。当她们咬下第一口时,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糯米微咸,入口黏糯,仔细嚼起来香甜中又带着独特的碱味。肉馅丝丝缕缕又不粘牙,红豆沙馅儿更是甜而不腻,跟糯米搭配得正正好。   这豆沙粽子和鲜肉粽子,甜水村家家户户都会做,世世代代都这么吃,可他们从没有尝过比这更好吃的粽子。   林贵媳妇儿崇拜地道:“然然,你真是神了!咋啥东西从你手里做出来都这好吃!”   “然然你去开个铺子吧,专门卖这个,妈呀这忒好吃了!”   林然然被夸得飘飘然,自己吃了一口,也觉得这是出师了,完全不输给炊事员煮的。   这粽子趁热吃最美味,女人们忙忙分了粽子,都要回家去给家里孩子吃。林然然忙道:“咸鸭蛋还没腌哪!”   “明天,明天腌!家里孩子眼巴巴盼着粽子哪!走了!”女人们都道。   林然然也只好送走了她们,转头家里只剩下谢绯了。林然然笑着给她包了一份粽子道:“这是你的。”   “然然姐,她们今天都跟我说话了。”谢绯眼睛亮亮地对林然然道,“以前她们可理都不理我。”   林然然笑道:“这都是你哥的功劳,谁让他这么能干,弄来了五斤肉?”   谢绯抱着粽子,道:“然然姐你也厉害,因为你她们才跟我好的,我知道。”   谢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把林然然逗笑了,林然然推着她出门,“行了,趁热把粽子带回家给奶奶和你哥吃,告诉你,我在这里头藏了喜粽呢。”   两人一出门,就跟一位来客打了个照面。 第115章   看着来人,林然然一愣,脸上流露出霎那的不自在。而谢绯却是雀跃地扑上去,道:“哥,你怎么来啦?看,这是然然姐分给我的粽子,有你最爱吃的肉馅。”   “来接你。”谢三先回答妹妹的问题,把手里的一包东西递给谢绯道,“拿回家给奶奶,我随后回去。”   谢三眼睛看着林然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哦~好。”谢绯眼睛在谢三和林然然之间转了一圈,吐了吐舌头就跑了。   林然然双手背在身后,有些紧张地搅紧手指,笑道:“谢三哥,有事吗?”   谢三把手里的一个篮子递给林然然,先道:“奶奶让我给你的。”   林然然暗暗松了口气,揭开篮子盖一看,里头是两样小菜:拌桔梗和霉豆腐。谢奶奶从前是大户人家出身,家里有一位朝鲜族的厨娘,最会做朝鲜族拌菜。   谢三时长进山采了桔梗、鱼腥草等野菜,还有春天大队菜地摘了丢掉的黄瓜钮子,南瓜花,谢奶奶都会捡回来洗干净,制作成清爽可口的小菜。   霉豆腐就更不用说了,这是本地的一道名菜。把新鲜豆腐切成小块,用稻草扎起来放在阴凉处,等豆腐上长出了斑斑点点和细细的菌毛就成了。这霉豆腐看起来可怕,吃起来味道也很奇怪,跟臭豆腐一样,爱的人越吃越上瘾,不爱的人闻到味道就受不了了。   但是因为霉豆腐很下饭,一点点就能送一碗粥,它还是很受欢迎的一道经典小菜。从前几年因为豆腐珍惜,人们已经很久没做过了。这些日子李二总挑着豆腐来卖,谢绯也给家里交了几块钱,谢奶奶才买了一些回来做霉豆腐。   上次谢绯给林然然带了点,林然然喜欢,谢奶奶就特地又做了几块霉豆腐,再细细拌了一盘桔梗,叫谢三送给林然然过节。   林然然闻了闻霉豆腐,毫不作伪地夸奖道:“好香啊。”   谢三眼底微露暖意,林然然给了他家这么多东西,自己只是回报点滴她就这么满足了。幸好,他现在已经渐渐赶上了,不久他就可以……   林然然伸手拨了下盘子,却见篮子里还有一个东西,圆滚滚胖乎乎的玻璃罐头,里头红艳艳亮晶晶,不是覆盆子果酱还能是什么?   而且那果酱瓶盖上有个明显的缺口,正是掉在地上所致。   林然然跟被毒蛇咬到一样,手直接松了,篮子掉下。林然然慌忙要抓时已经来不及,谢三眼疾手快地接住篮子,却也顺势抓住了林然然的手。   手里温软滑腻。   谢三心中猛地一荡。可不等他细想,林然然就猛地抽回手。   惊魂未定。   林然然眼底的惊慌没能逃过谢三的眼睛。她勉强定了定神,道:“谢三哥,这个……这个是哪来的?”   似乎把人吓着了。这不是他的本意,谢三有些后悔自己的试探,他沉声道:“从林志鹏的口袋里。”   林然然眼神游移了下,咬咬唇在心中飞快思索。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谢三值得信任。不仅是人品,谢三的妹妹谢绯跟自己可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光凭这一点就谢三就不会出卖自己。   可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想干什么?   林然然斟字酌句开口:“谢三哥,我一向很感激你,也知道你是个好人,我……”   “别说了。”谢三开口打断。   林然然现在的语气他很不喜欢,好像把自己缩进了一个壳子里,用对付林家、对付村里人乃至生意人的面具来应对自己。   谢三的语气带了几分自嘲,道:“你的所有事,我只会替你保密,不会透露半点,”   谢三吐字用力,带着股让人莫名信任的力量。林然然道:“那这个瓶子?”   谢三道:“是我从林志鹏身上搜到的,便收起来了。你跟小绯在做的事我早就猜到了。”   林然然暗暗松口气,又不由得觉得心惊:谢三果然是个有城府的,早就猜到了她们在做什么。也对,谢三这个妹控不可能放任自己妹妹去做他所不知道的危险事。心惊的是谢三发现了她们的生意,那村里还有没有其他知情的人?   谢三仿佛能看透林然然的心思,道:“这些日子我一直盯着你跟小绯。村里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是那几天我有事,没发现林志鹏盯上了你们。”   林然然这才放心,她笑道:“多亏了你,否则林志鹏要是留下了那果酱,又是一通麻烦。”   林然然低头,把差点打翻的盘子整理一下,谢三就又放出一个炸雷:“但那一千瓶果酱,你藏到了哪儿?”   “……”林然然手一滑,盘子撞击发出清脆响声。她定了定神,抬头冲谢三一笑,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谢三道:“为什么?”   “这种事告诉了你,那我下一次还怎么藏东西?”林然然故作神秘,嗔道,“这是秘密。”   谢三一直是个活得硬邦邦的糙汉子,除了自己妹妹之外,还没有享受过别的女人的撒娇。林然然这娇滴滴的一句话,跟爪子似的挠在心上,不痛,却更让他浑身都无所适从。   他顿时失去了再追问的勇气,闷道:“那我回去了。”   林然然道:“那我把篮子腾给你。”   “下次拿!”谢三迈开长腿走了。   林然然只好挎着篮子,扬声招呼弟弟妹妹回家吃饭。眼神落在谢三背上,心中嘀咕:跑得这么快,肯定赶着回家吃粽子呢。   这天晚上,林然然把洗好的蚊帐挂了起来。   他们家可以说是村里最早挂蚊帐的人家了,其他人家要等到蚊子多了,才会把去年的蚊帐搬出来,拿到河里去洗。用了一夏天的蚊帐积满虫尸污垢,黑腻腻的一大块,放在河水里打上肥皂或皂角,用脚狠狠地踩一通,在河水的冲刷下蚊帐才渐渐显露出雪白的本质。   林然然这床蚊帐是原主母亲留下的,很干净,还有淡淡的肥皂香。小景举着手电筒,小秋跟林然然站在凉席上一起挂蚊帐。雪白柔软的蚊帐挂在老式拔步床的床樑上垂落下来,把蚊子严严实实地挡在外头——虽然才初夏,已经有零星几只蚊子了。   谢家老宅子在建造的时候很讲究,林然然又注意卫生,其实蚊虫很少。但弟弟妹妹皮嫩肉细的,现在也没个花露水,林然然还是不想让自己弟弟妹妹受罪。   挂好蚊帐,他们又点了艾草在屋子里各个角落熏着,即是驱五毒,也是驱蚊子。在乡下长大的孩子一定都会这种气味很熟悉,艾草燃烧后是一种清苦的焦味,又不呛鼻。林然然还把一大把干薄荷揉碎了丢进去一块烧,睡觉时就觉得周遭萦绕着隐约的清凉味道。   终于彻底摆脱了林家这群大奇葩,林然然这一觉睡得格外地香。在艾草和薄荷的香味里,林然然的梦里浮现出很多奇怪的破碎片段。   小时候和乐融融的一家人,时不时上门叨扰的林家,每次回乡下后都会拌嘴的父母,父母去世,她在林家受尽白眼,忍饥挨饿……这些画面越转越快,像个旋涡一样要把人吸进去搅碎。   林然然额头出汗,手指紧紧抠着凉席,企图从这个旋涡里挣脱出来。   画面渐渐推进,出现了今天林王氏一家被拉上警车哭天喊地的画面。   “谢谢。”这一声少女的嗓音柔柔,似曾相识,却没有了曾经饱含的悲切和懦弱。   而后砰地一声,所有画面像烟花一样瞬间湮灭无声,林然然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睁眼,月光正从窗子里落进来,把床前和帐顶的一小片地方映照得雪白。   她满头的汗,随手抹了一把,只觉得刚才那个梦太奇怪,像是原主短暂人生的回放,又像是一个告别。   林然然翻个身,只见小秋乖乖躺着,而小景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怎么翻腾到床尾,睡姿也从仰卧变成了趴着,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肥腰。   林然然拿了个毯子把小景的肚皮盖好,把小秋的手塞回被子里,守着弟弟妹妹安心睡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第二天醒来时林然然觉得耳清目明,浑身清爽,也不知道是不是艾草薄荷的功劳。吃早饭时,小秋小景都不约而同地说:“昨天晚上梦到姐姐了。”   “哦?梦到我?”林然然好奇道,“是不是梦到姐姐又给你做了好吃的?”   “不是。”小景摇摇头,“姐姐跟我说再见,还要我乖乖听姐姐的话。”   林然然夹了一筷子拌桔梗放在小景的南瓜粥碗里:“那你就要听话,吃点青菜和米粥,挑食是长不高的。”   “……呜,好嘛。”小景苦着脸,还是夹起那拌桔梗啊呜吃掉了。他在梦里可是答应了姐姐一定要听话的!   带着弟弟妹妹吃完饭,小秋帮忙收拾碗筷,林然然洗碗。刚忙完,红霞嫂她们就说说笑笑地来了。   “昨儿个被林王氏那一家子搅合了,今儿可得抓紧了。”   “放心吧,今儿日头好,腌咸鸭蛋正合适!”林然然笑道。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只能养三只鸡鸭,但是这鸭蛋的个头比鸡蛋大,供销社收的价格又一样,村民们就不爱卖鸭蛋,而是攒着自家做咸鸭蛋吃——咸鸭下饭,能省好些菜呢。   鸭蛋有白皮青皮和淡青色,都是女人们自家攒的。每家各出五十个或一百个,加起来数量惊人。林然然拿了一瓶便宜的地瓜烧,让女人们蘸着酒和水把鸭蛋擦拭干净。   酒精消毒后的鸭蛋表面没了细菌,卫生,也不容易坏。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晒干。   酒精打开了蛋壳表面的气孔,再经过阳光暴晒,这样的鸭蛋腌制后蛋黄出油,蛋白也不会发粉、发干。   林然然家里的竹筛都翻出来了,红霞嫂家也拿来好几个,在院子里头摆开了天门阵,晒满了圆滚滚的青皮鸭蛋。女人们叽叽喳喳,说笑声更是没停过。   以至于门口的人叫了几声,都没有被发现。   红霞嫂跟银花嫂笑骂了几句,转身道:“我去家里再拿两个竹筐来……呀!这是贵客临门了!”   众人齐刷刷转头,说笑声戛然而止,看着门口的一行贵客。   红霞嫂正抱起一个小胖子,穿着背带裤,小脸蛋肉滚滚,乌黑的头发有些卷,比电影画报上的娃娃还要可爱三分。   只见这小胖子在红霞嫂手里蹬了几下小短腿,快活地嚷嚷:“姐姐——我们来过节啦!” 第116章   听到这奶声奶气的“姐姐”,林然然猛回头,眼前一亮差点打翻了鸭蛋:“元元!”   小胖子扑腾得特有劲儿,红霞嫂怕摔着他,忙放下地。顾元元立刻撒开短腿哒哒哒冲向林然然,扑进林然然的怀里:“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   “有有有。”林然然被小胖子一撞差点站不稳,忙举高一只手笑道:“姐姐手上还抓着鸭蛋呢,别摔坏了。你怎么来啦?”   “这是什么蛋呀?好吃吗?”顾元元馋馋地问。   林然然笑着正要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招呼:“咳,然然,这是城里来的贵客!”   林大富站在门边,领着一群干部模样的人并几个少年。为首的少年面容俊美清冷,凤目里隐隐的雀跃却暴露了此刻的心情,身边还有朱卫东、罗苗、罗兰和马力几人。   应该是顾裴远提前打过招呼,他们都没有露出跟林然然熟悉的样子,只有罗兰亲昵地对林然然招呼了声。   林然然跟顾裴远对视一眼,立刻转开了视线。她放下鸭蛋,牵着顾元元走过去笑道:“大队长,这几位是?“   林大富搓着手激动地给林然然介绍,这几个人都是县知青办的工作人员,下乡来走访调查。顾裴远这几个年轻人则是跟着来体验生活的。   罗苗还煞有介事道:“我们就是跟着几位叔叔下乡学习学习,走近贫下中农兄弟们的生活。”   罗苗一张娃娃脸,故作老成地打官腔惹得林然然直憋笑。她在心里翻译过来:几个官二代闲得长毛,决定下乡换换花样。   只是这罗苗上次唐突了谢绯,现在又跟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出麻烦。   林然然落落大方地跟几位领导打了个招呼。那领导也很客气,然后对罗苗道:“小罗,你们几个可以随便看看,我们还要去继续开会。”   几个少年闻言,都看了看顾裴远,顾裴远道:“我们也是来学习的。先去开会吧。”   顾裴远发话,其他人当然没有不答应的。   但是顾元元赖着不走,还一直往上蹦,试图够林然然手里的那颗鸭蛋。   顾裴远伸手隔空点点他的小鼻子,道:“要听话。”   “我最听话啦!”顾元元抱着林然然的大腿,底气十足地顶嘴。   一到林然然身边就翘尾巴。   顾裴远凤眸瞥过他,很快地扫过林然然,林然然眼底来不及藏的笑意被他捕捉个正着。   一行人走了,但顾元元和罗兰都留了下来,林大富落后几步把林然然拉到边上,小声道:“然然,待会儿这些领导要留饭,咱们村食堂你也知道,大叔想着……你……”   林大富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林然然听出来了,笑道:“大富叔,您有啥难处直接跟我说,咱们谁跟谁?”   林大富嘿嘿一笑:“那我就直说了。然然,你帮村里食堂做顿饭招待几个领导成不?”   甜水村可没来过这么大的领导,而且这件事还直接关系到村里的利益,林大富和一干村干部可丝毫不敢马虎。   林然然笑了:“这倒是没问题。只是有啥材料?”   林大富道:“正是被这个难死了!咱们临时接到通知,能有啥好菜?猪肉都没得!”   林然然笑道:“肉倒是不难。”   “咋?然然你家有肉?”林大富忙道。   林然然道:“我家哪有肉?但一个人家里肯定有肉,只是怕你们嫌弃人家的成分不好,不肯要黑五类的肉。”   林大富楞神,反应过来道:“你是说谢三?”   林然然一笑:“您备好了菜再来跟我说。”   ……   顾元元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拉着林然然的手扭成麻花状,“姐姐~我要去玩那个蛋!”   “玩你个头!”林然然笑骂,“姐姐跟罗兰姐说话,你找红霞嫂要个西红柿吃。嫂子,帮我看着元元,银花嫂,就按照我刚才说的熬盐水。”   “成成成,你招待客人,我们干就行了。”其他女人忙道。   他们对这城里来的客人充满了好奇和畏惧,不过罗兰还在呢,她们都不好意思八卦,而且她们的注意力都被可爱的城里小客人吸引了。   红霞嫂忙从小菜园摘了个西红柿,用清凉井水洗了洗,拿着逗顾元元:“元元来,嫂子给吃这个。”   那西红柿新鲜水灵,是林然然院子里结的头一茬儿,不像后世西红柿那样鲜红鲜红,而是粉色。这个品种叫粉茄,颜色粉粉的,味道比普通西红柿要更甜,沉甸甸的挂满了枝头。   红霞嫂摘下的那个最大,跟个小南瓜似的。顾元元一看那西红柿漂亮,就不要鸭蛋了,哒哒哒跑过去:“嫂子,我要吃这个。”   他一双小肉手捧着西红柿,凑上去啊呜就是一大口。西红柿的汁水饱满丰沛,一下子溅了出来,蹭得满脸粉色汁水,他也顾不上。这西红柿太好吃啦!   这可爱的小模样逗得一干女人都哄笑起来,擦擦手围着顾元元稀罕:“哎哟这小家伙,真是稀罕死个人!”   “城里娃娃都这漂亮?看这头发还打着卷儿,跟苏联电影里的小孩儿一样。”   “来,婶子给擦擦脸,这好衣裳可不敢弄脏了!”   那边小胖子被众星捧月,林然然则拉着罗兰到堂屋坐下,给她倒了杯金银花茶,还要拿点心,却被罗兰拉着:“然然你别客气了。我这次就是跟着他们下乡来玩玩,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林然然笑道:“我们在腌咸鸭蛋。”   罗兰闻言感兴趣地道:“我只吃过咸鸭蛋,还没见过做咸鸭蛋呢,我可以观摩学习一下吗?”   林然然道:“可以,你还可以参与进来。”   “那我可就亲手试试了!”罗兰兴奋道。   罗兰年长林然然一岁,是个清秀温柔的女孩子。虽然是官二代,为人一点架子也没有,透着一种温柔可亲的气质。她挽起袖子,洗了手,认真地参与到腌咸鸭蛋的工序里来。   罗兰一边帮着干活,一边感叹道:“原来一个小小的咸鸭蛋里也有这么多学问,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这姑娘说话文绉绉的怪好听。”银花嫂笑着道。   经过共同劳动,女人们对这个城里姑娘也熟悉不少,见她亲切随和就开口搭讪:“然然,这也是你城里的朋友?上回那个咋没有来?”   她说的应该是蒋娜。林然然犹豫了下,罗兰就大方笑道:“我跟然然是在城里认识的好朋友,你们说的是蒋娜吧?她家里有些事儿没来。这不是元元想见然然吗?我也想来然然家做客,就跟着县知青办的叔叔们来了。”   罗兰的话十分有理有据,打消了其他人的疑虑。这也是顾裴远细心的地方了:每次都带着个女生和顾元元,否则顾裴远和这么一帮大小伙子来找林然然,还不知道会传出怎么难听的话呢。   银花嫂子还想问点啥,就听顾元元奶声奶气地道:“大家好,我现在要唱一首歌,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煞有介事地站在台阶上,小短手握在身前,脑袋左摇右晃地认真唱歌。一干婶子大娘秒变迷妹,拍着手笑得肚子疼。   辍学儿童顾元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个婶子夸一夸,那个嫂子塞个杏儿,还没哥哥看管自己,那叫一个飘飘然。   他像只辛勤的小蜜蜂,在女人堆和鸭蛋之间来回嗡嗡飞舞,这边揪一把林然然种的小茴香,那边爬到台阶上给大家表演一个背古诗。得意忘形,乐不可支,要不是胖身子压着,那真要飞上天了。   林然然家里有小秋小景两个孩子,在翻修房子时就很注意,院子里台阶的边缘都磨光了,就是怕孩子磕着碰着,也没有任何危险的尖刺或铁器,林然然就先不去管他,而是开始腌制咸鸭蛋。   水、盐、花椒、小茴香、丁香、桂皮按照一定比例熬制成饱和盐水,放凉后倒进大缸。鸭蛋已经晒了好一会儿,拿起来摸摸,蛋壳表面洁净光滑,已经干燥没有水汽。   再把鸭蛋一个接一个小心地放进缸里,每缸鸭蛋的数目不能太多。   再把饱和盐水缓缓注入缸里,直到淹没鸭蛋为止。其实腌制咸鸭蛋最好的容易是玻璃罐子,这样里头有鸭蛋坏了或者破裂就可以第一时间发现。不过这个年头也不能讲究太多。   最后把大缸封口,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密封到四十五天就可以吃了。其实第三十天的咸鸭蛋蛋黄就已经冒油,而且这个时候的蛋白也不会太咸,可以空口吃。   “回头找个大石头压上就成。”林然然拍拍手。   林贵家的吓唬顾元元:“把咱元元放上去,保管压得稳稳的。”   顾元元小肥腰一掐:“我又不重的!”   “小机灵鬼儿,还不让说了!哈哈哈哈哈……”女人们围着他又是一通稀罕。   “然然,咱们就先回啦!等咸鸭蛋好了再来拿!”女人们收拾好就纷纷告辞走了。   林然然交代红霞嫂:“嫂子,见着小秋小景就说一声儿,元元来了,让他们赶紧回来。”   “哎,知道!”红霞嫂答应着。   大家伙走后,林然然带着罗兰参观自己的小菜园。林然然的菜园子是林大关和林文兴帮着侍弄的,此时已经是硕果累累。   黄瓜架子上爬满了青翠的黄瓜,还有卷须开紫花的扁豆,水灵灵西红柿压低枝条,土里红红的心里美萝卜露出一角,墙根的山药犹抱琵琶半遮面。还有用干草垫着的两个大南瓜,已经有篮球那么大了,头上还搭着个小干草帐篷防日晒雨淋。   那红辣椒青辣椒长得快,多到来不及吃,就摘下来用棉线串起挂在厨房的屋檐下,已经攒了好几串。还有小茴香、野姜、香葱、野葱、香菜、小芹菜和薄荷等香料更是多不胜数。   林然然拿个篮子道:“咱们摘点儿黄瓜和西红柿,这天气热了,一会儿他们回来就能吃上。”   “好!”罗兰饶有兴致,跟着林然然一起动手摘。   顾元元一下钻了过来,快活地伸出小胖手:“元元也要帮忙!”   只是他不等林然然说话,就揪住了一个还顶黄花的小黄瓜,一用力。啪,那小黄瓜脆嫩,直接被顾元元掐断了,连带着一挂小黄瓜连藤都一块被扯了下来。   “……”   “哎呀,小黄瓜坏掉惹。”顾元元抬起头,天真无辜地看着林然然。   罗兰心软,忙帮顾元元求情:“元元他是不小心的。然然你别生气。”   林然然不说话,先看顾元元。只见顾元元拎着那串小黄瓜左看右看,踮起脚把它挂回架子上。   “没事啦,小黄瓜回家啦。”   “……”你以为恶意卖萌有用?林然然嘴角抽搐,“顾元元小朋友,你知不知道这挂藤上有十几条小黄瓜?现在因为你,这些小黄瓜都长不大了。你浪费了好多粮食!”   “可是我把它挂回去了,小黄瓜可以继续长大呀。”顾元元把小短手背在身后,歪头狡辩。   林然然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顾裴远的心情:想打舍不得,不打气不过。   罗兰忙打圆场:“来,然然,咱们快点摘些黄瓜和西红柿,他们一会儿应该回来了。”   “好吧。”稍后处置顾元元,林然然先教他们怎么摘。   黄瓜架子上挂满了小黄瓜,凝神仔细看去,就可以从绿叶和藤蔓间发现躲藏其中的小黄瓜。要挑选比较直、顶花带刺的,这种黄瓜口感清脆富含水分。那些形状歪七扭八的,都是做炒菜或腌黄瓜的命。   林然然挎着篮子,跟罗兰一边讲解一边摘了七八根黄瓜,顾元元小朋友举着两只小短手撒娇,林然然没办法地抱起他,让他也亲手摘了几根。然后又挑特别饱满和熟透的西红柿也摘了十来个。   林然然摇着轱辘,从井里打了一大桶水,随手捞了一点洒在顾元元的脸上。   “哇!好冰!”顾元元小狗一样甩头。   正巧这时小景从外头奔进来,后面跟着小秋:“姐姐,元元来了吗?元元!”   “小景!小秋!”顾元元扎着两条小胳膊冲过去,小景也大鹏展翅地扑过来,两个小家伙结结实实抱在一起。   小景这阵子长得壮实多了,终于跟顾元元个头持平,不过顾元元还是要胖些,小景则要黑一点儿,这会儿还满嘴灰。   顾元元奇道:“小景,你长胡子啦!”   “你才长胡子呢!”两人感情瞬间破裂,小景从兜里掏出一小串焦黑的东西:“我们烤蚂蚱吃呢,给你留了个大的!”   “这个好吃吗?”顾元元就没有不馋的。   “你怎么吃上这个了!”林然然忙跑过去拉着小景的手,“吃了肚子痛怎么办?”   “不会的!这是铁蛋哥哥给我的,很香。”小景认真道。   小秋补刀:“那天姐姐也吃过呀,姐姐还说很香。”   林然然:“……”那天铁蛋两兄弟烤了一串,林然然一时好奇吃了两个,别说还真挺香。   林然然还没想到托词,顾元元说了声“谢谢”接过去就吃,林然然赶紧拦住,心累道:“不行,这个不能吃,元元,姐姐给你弄点别的好吃的。”   “可是这个是小景送给我哒!”顾元元委屈道。   小景更委屈:“我可是特地留了个最大的!”   ……   那边,罗兰和小秋一起动手,把西红柿和黄瓜一起湃在新打的井水里。这井水冰凉非常,把蔬果湃在里头,冰镇效果不输给冰箱,而且吃起来又不至于冻坏肠胃。   小秋还教罗兰捧起井水喝。这井水甘甜非常,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小秋问道:“好喝吗?”   “真好喝。我叫罗兰,你叫小秋对不对?”罗兰微笑着问道。   “罗兰姐姐好。”小秋礼貌地道。   两人一起靠在井台边,一大一小,那股安定随和的气质居然如出一辙,岁月静好。   而另一边……   林然然左支右绌,被吵得耳朵疼。两个小家伙嗡嗡个没完,一个非要给,一个非要吃。   林然然哪敢给顾元元吃这个,顾元元那金贵的肠胃可不比小景,万一吃出个毛病,顾裴远能吃了她。   林然然绞尽脑汁:“乖了,这个烤蚂蚱它冷了,都不香了。姐姐给你们烤馒头片吃?”   “它可香啦!”小景不干了,非要替自己的烤蚂蚱正名:“元元你来尝尝,它可好吃啦!”   顾元元为朋友两肋插刀,说吃就吃:“好!”   林然然心累,举高那烤蚂蚱不让顾元元够着,正想着怎么讲道理,手里一轻,烤蚂蚱被拿走了。   头顶传来个声音,清冷悦耳:“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力一伙人:古有陪太子读书,现有陪顾少把妹。   顾哥哥:听说有个小孩膨胀了?   胖元:奶奶!救命QAQ! 第117章   “这是什么?”   烤蚂蚱落入一双修长的手里。顾裴远和马力站在林然然身后。   顾裴远捏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研究了一下。看见这张英俊的脸,林然然长出口气,总算有人能镇住这个小坏蛋了。   林然然道:“这是烤蚂蚱。”   “烤蚂蚱?”顾裴远重复了一遍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手指一松,差点把烤蚂蚱掉在地上。   “蚂蚱不是一种昆虫吗?”顾裴远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嫌弃。   小景哇地叫起来,也不管烤蚂蚱了,跑过来叫,“哥哥!”   他还记得顾裴远给自己带过好多子弹壳呢!   “嗯。你好。”顾裴远弯身摸摸小景的脑袋,然后看向顾元元。   顾元元从哥哥出现开始就变成了个小鹌鹑,隐姓埋名站在那儿大气也不敢出。   顾裴远犀利的眼神锁定他:“顾元元,我有没有吩咐过你,不准乱吃东西?”   “那……那是小景给我吃的!我没有乱吃东西!”顾元元挺起小胸脯嘴硬。   “对,那我给元元吃的!”小景丝毫不懂自己被甩了锅,还高高兴兴承认道,“哥哥你想吃的话我再去给你烤,我和铁蛋哥哥抓了好多呢。”   小景卖力推荐,为了证明烤蚂蚱好吃,他还灵机一动,指着林然然大声道:”我姐姐也爱吃。”   顾元元不甘示弱,大声道:“我哥哥也爱吃!”   “闭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的。顾裴远按下顾元元的脑袋,转向林然然:“你居然吃烤蚂蚱?”   顾裴远看向林然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好奇才尝了一个。”林然然否认三连,可看顾裴远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马力还一脸崇拜,道:“原来烤蚂蚱也能吃啊?我们一会儿也抓点儿来烤烤。”   林然然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们怎么来了?”   “哦,刚刚开完会,大队长跟他们继续研究方案,我们到鱼塘那边钓鱼去。”   “这不,我们拿了钓具和鱼篓,顺道来接你们。”   林然然这才看见他们手里提着鱼篓、鱼竿和鱼网。   “钓鱼?”林然然惊奇道,那鱼塘可是公共财产,这两年因为没人看管也不怎么出鱼,叫个瘸腿老汉看管着,谁也不准去偷钓。   林然然觊觎那片鱼塘很久了,可老汉看得很紧,她都没找着机会。   特权阶级就是不一样,居然可以去钓鱼玩。   ”姐姐,我也想去。”小景立刻抱着林然然的大腿撒娇。   “我也要去!”顾元元也抱着林然然的另一条大腿。   林然然嘴角抽搐,跟顾裴远对视一眼,看出来了:顾元元这个学人精。   林然然把冰镇的西红柿黄瓜捞出来,放在篮子里让罗兰提着,道:“我再去装点儿调味料,你们先去吧。小秋小景你们跟着去。”   “好。”小秋很懂事地帮忙罗兰一块提东西,   “来,小景,马力哥哥背你?”马力热情道。   “我自己走!”小景迈开小短腿跑在前头。   “你们先走。”顾裴远道,顺便叫停了贴着马力大腿偷偷往外出溜的顾元元。   “你不准去。”顾裴远冷冰冰点点顾元元的脑门,“烤蚂蚱的问题交代清楚。”   林然然补刀:“还有黄瓜。你看他给扯的。”   那一串小黄瓜赫然是顾元元的罪证。   顾元元嘴巴往下撇,扭着自己的小胖手不说话,一副宝宝没有错的样子。   罗兰牵着小秋过来,跟马力一起轮番为顾元元求情,顾裴远也不松口。   “都是你们在,他才这么有恃无恐。”顾裴远一语道破。   本来捂着小脸嘤嘤的顾元元闻言一顿,从手指缝偷偷看,那小模样惹得顾裴远都差点笑出来,绷紧的脸上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马力和罗兰只好带着小秋小景先走了。   眼看着小伙伴们都走了,只丢下自己。顾元元急了,一跺脚:“哼!我要生哥哥的气啦!”   “哦?”顾裴远淡淡挑眉,“你要怎样?”   “我要回去告诉奶奶,我还要不吃饭,我还……那个烤蚂蚱还给我!!”顾元元的小脑袋里想法十分精明,既然哥哥不让他去钓鱼,那他就只好吃烤蚂蚱啦!   “这个东西不能吃。”顾裴远捏着那烤蚂蚱,眼神都不愿意落在上头,焦黑的一段儿,这种东西怎么能入口?   也就是林然然在,他不敢说这个东西脏,不卫生。   “姐姐~”顾元元奶声奶气地叫唤,向林然然发射委屈的狗狗眼神。   林然然转头:“我拿点鱼食去。再带点儿香料,烤鱼需要哪些香料呢?”   她一边念叨一边跑到厨房去了。   最大的靠山也不见了,顾元元的小身躯被笼罩在哥哥的阴影下,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呜哇!还给我!我的烤蚂蚱!”顾元元能让全家人都这么头疼也是有原因的,这小胖子的倔脾气一上来,那是闹得人头疼。   他举着小短手使劲儿往上蹦跶,想要够着烤蚂蚱。顾裴远把烤蚂蚱往下放一些,恰好放在顾元元蹦起来差一点能够着的高度。   “再高一点。”   “吸紧肚子,腰部用劲儿。”   “你太胖了。”   “手太短了。”   顾裴远优哉游哉,薄唇吐出无情的嘲笑。   顾元元累得小脸通红,半蹲着撑着自己的膝盖呼呼喘气,“呼……坏蛋……坏蛋哥哥!我要跟奶奶说,打洗你!”   他说着还举起小拳头挥舞了下,做出“我很凶”的表情。   顾裴远:“立正站直。”   顾元元一秒站直挺胸撅屁股,条件反射已经深深地刻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正如同怕哥哥这个信息已经写在了他的基因里。   呜哇!哥哥就是个大坏蛋!   顾元元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他现在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小孩!他嘴角忽然往下撇,眼睛急促眨巴,小嘴越撅越高。   顾裴远:“……不准哭。”   顾元元哪里听得进去,当情绪酝酿到顶点,张嘴放出一声嚎啕。   “哇!!!”   这哭声响彻云霄,林然然抓着包好的调料忙忙跑出来,只见顾裴远捉着顾元元的小胳膊,而顾元元一边哇哇哭一边往地上出溜,跟被掐住脖子的小奶猫一样消极抵抗。   顾裴远对着弟弟也早没了平时的矜傲清冷,而是有些无奈又气急败坏,仔细听去甚至是哄了:“顾元元,我命令你闭嘴。不准哭了,我给你拿糖……收声!”   最后一句居然是粤语。她幻听了吗?   林然然一头雾水,就在这时顾元元看见了她,伸出小短手哭叫道:“姐姐!哇!”   “你们在干什么呢!怎么着也不能动手啊?”林然然连忙快走几步,过去抱住顾元元。   顾元元在顾裴远怀里一直挣扎,见着林然然却跟见着解放军亲人一样往林然然怀里扑。林然然半蹲下来,见顾元元往前一扑生怕他摔倒,本能地往前张手想抱住他。   谁知顾裴远也是一样的想法。与此同时,顾元元的胖身子像条漏网之鱼,灵活地从两人之间出溜出去。这样一来,林然然直接扑进了顾裴远怀里,两人张手抱了个严严实实。   顾裴远:“……”   林然然:“……”   女孩子的身体特别软,抱起来跟弟弟的小胖身子完全不一样。纤秾合度,抱在怀里格外契合。林然然的头发冰凉如绸缎,带着一股好闻香味。   顾裴远短短一瞬间脑子里冒出了特别多不合时宜的想法,甚至想到自己上次替她买卫生巾的事。树上说来过初潮的女孩子就开始发育,变成真正的女人了。   林然然发育得还……顾裴远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就听到耳边林然然疑惑道:“元元呢?”   顾元元!顾裴远这才想起自己弟弟。   对啊,顾元元哪儿去了?   顾元元扑倒在地,昂头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终于,顾裴远和林然然看向了他。   顾元元这才哇地放声再次大哭:“我摔倒啦!”   ……   顾裴远和林然然手忙脚乱地把顾元元捞起来,顾元元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他哭!他闹!跟个刺猬球一样在顾裴远怀里打滚!   林然然也是心疼得不行,小心卷起他的袖子和裤腿,夏天的衣服薄,顾元元藕节一样的小胳膊肘上擦红了一小片,看着别提多刺眼了。   林然然小心地拿井水给顾元元洗了洗,道:“疼不疼啊?”   “好疼!比饿肚子还疼!”顾元元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形容。   林然然差点笑出声,顾裴远在边上冷眼看着顾元元的小表情,眼底的心疼担忧渐渐变成了戏谑:“那你要怎么样才不疼?”   “如果……如果我吃到那个烤蚂蚱,就会不疼啦。”顾元元甩甩小手,一副为难模样。   顾裴远面无表情,把那烤蚂蚱往嘴里一丢,咽下:“没了。”   顾元元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哥哥把他的烤蚂蚱吃了???   “喂,你怎么这样!”林然然也是义愤填膺。小胖子都受伤了,给个烤蚂蚱吃又怎么啦?!   对上弟弟受伤的眼神,和林然然谴责的眼神,顾裴远面无表情道:“男孩子受点小伤哭什么?皮都没蹭破。”   话虽如此,他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巧克力,一颗给林然然,一颗亲手剥了塞进顾元元嘴里,然后抱起弟弟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   顾元元骑着哥哥,含着巧克力,还嘀嘀咕咕:“我要告诉奶奶……”   顾裴远面无表情:“把你摔地上。”   林然然道:“你们别闹了。帮我摘一挂辣椒,咱们赶紧过去鱼塘吧,大家要等急了。”   顾裴远过去,他人高手长,轻松就能摘下干辣椒。不像林然然,得搬凳子才能够着。   顾元元又开始手贱,伸出小胖手去捞:“我来我来!”   顾裴远扶着他的小胖腿,任由他折腾。林然然这边拿了两头蒜,随口吩咐:“注意点,那辣椒有点辣。”   “嘤……”顾元元吐出一个红红的干辣椒,再次泪如雨下。   ……   鱼塘地处天水镇村西头,其实就是后山山坳下的一个小水泡。据说这儿的水是山上的泉眼里流出来的,产出的鱼个头小,可肉质鲜嫩,一点腥味都无。   在吃大锅饭的那几年,大队食堂把主意打到这鱼塘来,用网捕捞光大鱼,后来干脆放干了水,把鱼塘里的鱼虾一网打尽。   据说放干水的那天,鱼塘底下银光闪闪的一片,鲫鱼、鲤鱼、草鱼、柳叶儿、菜瓜鱼、虾、螃蟹、田螺……铺得满满一层不断扑腾。   村大队食堂连着吃了一个星期的新鲜鱼虾,又吃了大半个月的腌鱼熏鱼,吃得直腻味。只是等他们再想起来捞鱼时,却发现这鱼塘一条鱼也没有了。   不仅是这个鱼塘,村里的小河小溪里都没有大鱼了。有老人说这是村里人下手忒狠,气坏了河神,鱼儿们都逃走了。   从那儿以后,村里就立下规矩不许再从鱼塘捞鱼,先养上个几年再说。后来又开始以粮为纲的大环境,就没有人再去管鱼塘的事儿了。   村里人想吃鱼虾,就自己从小河小溪里捞点小鱼,或者去跟别村的人换一点。   鱼塘被看护了几年,周围没有人接近,生态环境别提多好了。鱼塘边是一片草地,点缀着小黄花和小紫花的三叶草,鱼塘周围还有一丛丛芦苇或灌木,风一吹,空气里夹杂着水汽和金银花的暗香,令人心神为之一畅。   小秋带着罗兰去下游摘金针菜去了。小景在草丛里捉蚂蚱,他可是答应了要给顾元元和顾裴远烤蚂蚱的。   罗苗朱卫东他们早就在鱼塘里玩开了。   鱼塘其实就是个水泡子,边缘处水很清浅,还有些鹅卵石。罗苗挽着裤腿踩进水里,双手紧握渔网,眼睛炯炯有神盯着水底游鱼。   一条大鱼摇曳着尾巴从面前游过,罗苗眼神一亮,往下一捞!   水淅淅沥沥从网里落下,空的!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着它钻进网里的!”罗苗怀疑自己的眼神了。   “笨蛋,水里有阻力,你看着它游过来才下手当然会慢了。看我的吧。”朱卫东拿个篓子,直接浸入水里,就等着鱼儿自己入瓮。   可惜他高深莫测地等了半天,鱼篓里也没点儿动静。   罗苗嘲笑:“还说我呢,你也是半斤八两!”   “去你的!”两人拿水互泼起来,岸上同伴嫌弃道:“你们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那你下来啊!”罗苗拿水泼他,朱卫东哈哈大笑。   不过忽然他一跃而起,忙忙爬上岸,把脸上的水一抹:“然然……同学。”   受到顾裴远的眼神,他硬生生加了同学两个字,笑容还是十分热情。林然然笑道:“你们捞到鱼了吗?”   “还没呢,都是罗苗捣乱。元元这眼睛咋啦?”朱卫东的注意力被顾元元吸引了。   顾元元蔫头耷脑坐在顾裴远怀里,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其他人也关心道:“元元,你怎么了?哭啦?还是你哥哥又训你了?”   顾裴远道:“你问他自己。”   顾元元哼了声,脸上的表情很沧桑。他再也不敢手贱了。   他拍拍顾裴远的胳膊,顾裴远把他放下来,顾元元出溜到地上,一扭屁股哒哒哒跑向小景。   顾裴远不放心地看着他的背影,道:“你……”   “你放心,这片儿就这个小水泡,他们不会有事的。”林然然笑道。   顾裴远放眼看去,这片小水泡是个圆形,周围的草地一览无余,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这才放心,走向了朱卫东几人。   “裴远!下来啊,我们来比比谁能最先捉到鱼!”罗苗叫道。   顾裴远拿起钓鱼竿,找了个阴凉处坐下,老神在在阖上眼:“我钓鱼。”   罗苗和朱卫东对视一眼,朱卫东往下洑水,偷偷靠近顾裴远跟前,哗啦伸出手揪住顾裴远!   顾裴远反应极快地反手一转,把朱卫东按进水里,但自己也踩进了水里。   两人这么大动作,水一下就变浑浊了。而且这水里好多鱼,也不知道有没有鱼腥味。顾裴远的脸顿时黑了,按着朱卫东一通收拾,罗苗几个唯恐天下不乱,也扑上来大闹。   “罗苗真烦人。”罗兰远远看见了,嫌弃道。   林然然笑道:“管他们呢,咱们先摘点金针菜和野菜,一会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鱼,好歹有东西垫垫肚。”   “那你教我,这个能吃吗?”罗兰虚心请教。   水边阴凉处生长着很多金针菜,都是几株几株散落在不同的地方。金针菜也叫野百合,呈橙红色,纤细漂亮。   林然然一边摘一边示范:“要挑选没有开放或半开的金针菜花苞,这样的金针菜味道才嫩。”   “这样吗?”罗兰学得很快,摘了好些金针菜,学着小秋用狗尾巴草串起来。   在野外,狗尾巴草绝对是劳动人民的最好帮手。摘野菜,串起来。抓蚂蚱,串起来。抓蝈蝈,几根狗尾巴草变成小笼子关起来。   “给姐姐。”小秋编了一个金针菜花环送给林然然。   那花环金灿灿,间杂着嫩绿的枝叶,令林然然眼前一亮:“好漂亮!”   她毫不忸怩地往头上一戴,乌黑的辫子垂在肩侧,映着青春娇嫩的脸好不动人。   小秋拍着手开心地笑起来。罗兰笑道:“然然,你真漂亮。这个花环也好好看。”   小秋忙道:“我也给罗兰姐姐编一个。”   “好,你们先摘着,我去看看那边找找东西。”林然然跑到一边的灌木丛仔细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顾裴远湿漉漉地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顾裴远,你管不管你弟弟?   顾哥哥:我是直接打还是走程序?   顾元元:理不直气也壮.JPG 第118章   林然然一抬头,就见顾裴远走向自己,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黑色裤子打湿了贴在腿上,显出小马驹一样的紧实力度。   他手里拧着白衬衫,湿漉漉的头发随意耷拉在额头,水珠吻过他的眉眼往下滴落。   少年从水泽绿野里走来,犹如神话里变成水仙花的美少年。   林然然的心里咯噔一声,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跟顾裴远抱在一起的尴尬场面。顾裴远的身材还是少年式的,略显单薄,但已经有了很宽阔的胸膛和薄薄肌肉。   “……我找草菇。”她不自在地低头。   一朵半开的野百合从发间的花环掉落,顾裴远凝目看了一回,淡淡道:“我帮你找。”   “”好啊。草菇很好认的。”感觉到顾裴远的靠近,林然然连忙往一边挪了几步。   前些天下了雨,山上和草地上有很多草菇。林然然只认得一种,就是圆圆的,伞盖上有小白点的。这种草菇无论是新鲜的还是晒干后的,味道都特别鲜美。   听完林然然的描述,顾裴远开始找起来。林然然半弯着腰,仔细找了半天,就听顾裴远道:“是这种吗?”   林然然顺着顾裴远的手指方向看去,一从野菊花边,零星冒出几颗灰扑扑圆形伞盖,不正是草菇吗?   林然然眼前一亮,连忙跑过去摘下一颗,还谨慎地闻了闻:“是这种了!快帮我一起摘!”   顾裴远听话地单膝跪下来,修长手指小心摘下草菇。林然然拔了几根狗尾巴草,教顾裴远把草菇串起来。   顾裴远第一次真情实意道:“你会的真多。”   林然然得意道:“是谢三哥教我的。他还教我怎么烤泥鳅,怎么挖桔梗。其实他还教过我认好几种蘑菇,还有……哎呀,都掉了,你怎么不拿稳?”   几颗草蘑掉在草地上,林然然心疼道。草菇掉进草里,一下就被淹没了。   顾裴远松手,毫无诚意道:“抱歉,没拿稳。”   “还好草地上不脏。”林然然拨开草把草菇捡回来,干脆找片大叶子兜着搂在怀里,埋头继续找附近还有没有草菇。   顾裴远黑着脸生了会儿闷气,林然然……压根没发现,还顺着草菇的踪迹越走越远。   见林然然走远了,顾裴远眼神落在草地上的一朵橙色野百合上。它从林然然的花冠上掉下,落在绿草上格外显眼。   顾裴远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周围,大家伙打闹的打闹,捉鱼的捉鱼,没人注意这边。他走过去,偷偷捡了起来。   这片草地不深,草被初夏的太阳晒得有些干燥,空气里的金银花香味很好闻。林然然从草地上捡了不少草菇,用大叶子兜着满载而归。   “顾裴远,你看我捡了好多草菇。”林然然嗓音愉悦。   顾裴远飞快地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裤兜,俊秀的脸上毫无破绽,走过去接:“嗯,这些野草也能吃?”   林然然摘的这些东西,除了草菇还有一些野草。林然然气得笑道:“什么野草,这个是野薄荷,最适合烹调河鲜,这个是野茴香,揪一点在汤里特别香。你闻闻。”   林然然揪下几片薄荷叶举到顾裴远鼻子下,一股清冽微带辛辣的薄荷味钻入鼻子,令人顿时清醒几分。   顾裴远低头又闻了一下,嘴唇似有若无蹭过了一个温软的触感,那似乎是林然然的手指……   林然然毫无察觉,也闻了闻薄荷叶。笑道:“你身上的味道跟这薄荷还挺像的,是不是有用香水?”   “没有!”顾裴远反驳,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用香水?   “没有就没有嘛。他们还在抓鱼呢,我过去看看!”林然然拔腿跑了。   顾裴远迈开长腿正要追上,忽然想到:林然然什么时候偷偷闻过他身上的味道?   他僵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把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不得不缓了半天才走过去。   只见林然然居然挽起了裤腿下水,一双纤细笔直的小腿白得晃眼。顾裴远心里涌上一阵怒气,好在林然然马上就下了水。   一群少年围着林然然,听林然然传授经验,并亲自示范。   顾裴远气不顺地走过去,挑了个正对着林然然的方向,拿起钓竿抛进水里,漫不经心地钓鱼,眼神和耳朵却都捕捉着林然然的动作与声音。   阳光照在水泡子上,边缘有柔软的水草随波荡漾着,偶尔冒出一个小水泡,是有淘气的鱼儿游过。   林然然伸手摸向水草下,在水泡子边缘是一片柔软滑腻的淤泥,乍一摸上去有点恶心……不过林然然凝神感受着,终于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壳。   “找到了!”林然然摊开手,手里是一枚带着淤泥的贝壳!   她把贝壳放进水里洗了洗再拿出来,这贝壳约莫两个指节大小,呈圆底三角形,有点像蛤蜊油。不过颜色是黄褐色,而且壳薄很多,壳上带着一圈圈的纹路。   少年们好奇地围上来看,马力道:“这是河蚌?”   “这叫河蚬,比河蚌小一点儿。”林然然笑道,把河蚬放在一边的芋头叶上,“这个用辣椒炒着特好吃,煮汤也很鲜。”   罗苗第一个按捺不住了,下了水:“我也来摸!抓不住鱼,我还摸不到河蚬啦?”   他伸手从水草下抓了一大把,把水都搅浑浊了。罗兰嫌弃地叫道:“罗苗,你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姐你别吵,等我摸个大河蚬给你!”罗苗一边说一边晃动拳头让淤泥漏出去,摊开手一看,居然有三枚河蚬!虽然个头不大,但是数量多啊!   他这下可得意了,道:”怎么样?你们谁敢跟我比比?看谁摸的河蚬多?”   “比就比!”少年们一下就被激起了胜负欲,纷纷下水。   看着林然然跟那群人说说笑笑,顾裴远越发地懒怠,冷艳看着这群家伙扑腾,并不下水。   林然然好容易才找到转移他们注意力的方法,岂能就此功亏一篑。   她道:“炒河蚬很好吃的,你不去摸点儿吗?”   顾裴远轻轻晃动鱼竿,垂着眼皮看凑在自己跟前的少女,她头上的花环花苞微微绽放了,衬托得她的脸越发地白,眉眼越发地黑。   顾裴远傲娇道:“不去。”   林然然卖力地安利:“摸河蚬很好玩的!你不会是怕脏吧?我是不是说中了?”   “……”顾裴远凤眼里闪过一丝羞恼,他不肯下水,自然也有一小部分这个原因。谁知道那泥里有些什么?   林然然见他露出这种恼羞成怒还要故作高冷的表情,肚子里笑翻了,越发地想要招惹他:“还是说你怕输?大家可是要比赛的。”   “哗啦!”顾裴远扑通踩进水里,溅得林然然一头一脸的水。   两人面对面站着,顾裴远比林然然高出一个头,林然然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喉结分明。   “……”林然然抹了把脸,默默让开了,“您请。”   顾裴远顺手在她头上拨弄一下,这才迈开长腿傲然走了过去,叫那些家伙让开位置。   他今天就让林然然见识一下,自己从不怕输!更不会输!   林然然摸了下自己的头,发现是花环滑落了,顾裴远给她扶了一下。   一群中二少年把水域划分了一下:鱼塘边缘的左右各分为三段,每人占据一段,在规定的时间里捞得最多的人获胜。   罗兰在岸上笑道:“一,二,三,开始!”   少年们脸色严肃,目光如炬,双手飞快往淤泥里插去,不断地掏出一把把淤泥和蚬子。洁癖少年顾裴远,也是一脸豁出去了,绝不能在林然然面前输!   林然然又冲罗兰和小秋笑道:“我看见那边有好多金银花,小秋你带罗兰姐姐去采一些,可以泡茶喝的。”   “好,姐姐跟我来。”小秋一向听话,拉着罗兰往后面走。那边有一片灌木,树上垂着大挂的金银花,金色银色夹杂在一起,散发出的味道香而清凉,吸引得很多蜂蝶嗡嗡飞舞。   金银花是藤蔓生的植物,在春夏交际之时盛开。花开时先是银色,盛开后转为金黄,味道特别香,还有清热止咳祛毒的效果。林然然这阵子摘了很多晒干后泡茶,还打算摘点做枕头,夏天用金银花枕最舒服了。   一大一小头上都戴着花环,走路的背影都是一样的不疾不徐。而不远处,小景带着顾元元,正在草丛里……捉蚂蚱。   算了,就当没看见。林然然好容易把所有人都打发了,自己拎着鱼篓,默默淌水走向鱼儿最多的一处角落。   这儿的鱼儿很久没见过人了,现在有人淌水而来也并不害怕,还绕着林然然的小腿游来游去。   林然然用鱼篓尝试着捞了一下,这些鱼儿却很灵活,钻来溜去,一条也抓不到。   林然然笑了笑,她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到自己,就把鱼篓沉入水里,默默在心里想着把鱼儿都收入空间。   果然,周围的鱼儿立刻消失了,而空间里却多了一堆鱼。有用!林然然继续淌水来回走着,把大鱼收入空间,小鱼苗和不好吃的刺鱼都丢了出来,可持续发展嘛。   令她惊喜的是还抓了几只螃蟹和一些虾。这种小虾是透明的,才半根手指那么大,须很长,在阳光下可以看清楚内脏和虾线。   这里的鱼好几年没人捞过了,个头十分可观,数量更是滔滔不绝。林然然越捞越起劲儿,空间里多了一堆又一堆的鱼。   她来到这儿后,只见到几回鱼。一次是牛奶站站长弄来的,一次是林大关从隔壁村弄的,还有两次就是顾裴远弄来的。   要说平时的供销社副食品店,虽然挂牌上写着有鱼,那也都是一些冰冻带鱼和臭鳜鱼。还有寥寥一些鲜鱼,也早就被有关系的人瓜分了。   鱼肉营养美味,价格也不高,其实是特别适合普通大众的一种食物,甚至比猪肉还受欢迎。有了这么多鱼肉,林然然觉得自己又要发财了。   鱼肉富含高蛋白,是一种特别好的蛋白质来源,对小孩子的大脑发育也有利,恰好适合小秋小景和胖元元。   林然然脑子里闪过了少说也有几十种鱼的做法,蒸炸烹煮煎炒……想得都快流口水了。   林然然拖着鱼篓走向一边,打算换个鱼儿多的地方继续捞。这儿长着高高的芦苇,碧绿的芦苇杆随风招摇,底下的水澄清,看得见绿油油的水草,和聚集在一起的鱼儿。   林然然继续收鱼,头顶的阳光忽然被一道黑影挡住。   她连忙抬头,背着光,她眼睛看不清来人,就见一道修长身影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第119章   “谢三哥?”林然然仰起头,抬手挡着阳光从指缝里看谢三。   阳光落在林然然的脸上,把她的皮肤照得格外通透白皙,头上的花冠很俏皮,一双白生生的小腿在水下看得清晰。   谢三转开眼,半蹲下来道:“大队长叫我送一些野味来。”   他提着一只新鲜野兔和一只肥鸡,野兔是打的,肥鸡则是家养的。   林然然笑眯眯看着这些东西:“多谢你。你刚从山上来?”   这些天大队让青壮年上山伐木,这是最苦最累的活儿,拿的公分又少,谢三这个地主家的儿子当然也在其中。   “嗯,大队长说我可以不用回去了。”谢三看着林然然,心中明白是林然然找机会让他卖大队长人情。   往常林大富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看不起他家,但也不会维护他,这些天他有意无意帮过村里人一些小忙,今天林大富又找他要野味,对他自然就礼遇了很多。   林然然道:“那也好,前几天小绯说家里的屋顶漏雨,你现在有时间修补一下了。”   两人闲聊几句,林然然一直扶着芦苇仰头看谢三,冷不丁手里的竹篓一沉,居然有只大鱼自己钻了进去。那篓子是细口大肚,鱼儿进去了却出不来,在里头扑腾。   林然然忙抓紧篓子,她站得太久,低头看流水就有些晕眩,身形一晃。谢三忙伸手扶她,林然然抓着谢三钢铁一样的手臂,好险没跌进水里。   “怎么了?!”顾裴远忽然涉水大步走过来。   谢三也没松开,他半蹲着,眼神沉沉地看着顾裴远,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能碰撞出火花。   林然然站稳了,松开谢三的胳膊道:“没事,差点摔了,还好有谢三哥。你看我抓了只大鱼!”   林然然端起篓子给顾裴远炫耀,顾裴远看也不看,冲她道:“站不稳就上去,别总泡在水里。”   “不看算了!”林然然被泼了冷水,对顾裴远也没有好声气,转头对谢三道,“谢三哥,谢谢你的兔子,给我吧。”   谢三不递给她,而是道:“你先上来。”   林然然嗯了一声,先把鱼篓递给谢三,自己往岸上爬。岸边的泥土湿润,林然然抓着芦苇借力也上不去。   谢三犹豫了一下。   林然然脚踩着岸边淤泥正在扑腾,忽然腰上一紧,身体一轻就被推了上去。她踩到岸边草地上,转头就见顾裴远冷着脸也跟着上岸,刚才腰上的热度仿佛是错觉。   谢三抿紧唇角,不过片刻犹豫就已经被抢了先机。   顾裴远挡在林然然身前,语气不好道:“裤腿放下来。”   “……”他不说还好,谢三下意识地往林然然腿上看去。林然然的裤腿挽到膝盖上,水珠顺着纤细曲线往下淌。   不过转瞬谢三就像被烫到似的转开眼,顾裴远这才哼了声,还算自觉。   “这是谢三哥,顾裴远,你们上次见过的。”林然然知道这两人不对付,忙对顾裴远道,“谢三哥给我们送了点野味来。”   “哦,给我吧。”顾裴远伸手去接,谢三却往后避开了。   顾裴远接了个空,微微皱眉:“怎么?”   谢三对林然然道:“你要怎么做?我替你宰好。”   “啊,那谢谢你了。”林然然欣喜道,她不敢宰杀活物,谢三太贴心了,“鸡开膛放血,野兔剥皮吧。”   林然然话音才落,顾裴远就道:“我也会。”   “你?”谢三掀起眼皮看他,虽然脸色不变,但显然是在怀疑他这样一个城里少爷真的会宰杀野味吗?   顾裴远道:“给我。”   谢三不语,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然后,他们都看向了林然然,显然是在等林然然的裁决。   林然然背上暗暗发凉,这两人怎么这么不对付?感觉随时都能打起来。   她随口道:“还是谢三哥来吧,他经常处理猎物,有经验。”   “嗯。”谢三拎着东西走到远些的下游处,拿出随身的匕首开始宰杀。   林然然准备走开,顾裴远却道:“我也会。”   “啊?”林然然没听懂。   “上次我也帮你杀过鱼。”顾裴远继续道。   他语气有些执拗,还有点孩子气的认真,林然然眨眨眼忽然笑了起来:“是,我们小顾真能干。”   顾裴远:“………………???”   还没从那句“小顾”和轻佻语气的冲击里回过神来,林然然露出点狡黠的笑容:“那帮我搭个灶台吧。”   林然然挑了块平坦的下风处,先用火把一圈草给烧了,指挥顾裴远搬几块大石头来搭成一圈,做成临时灶台。   几个少年们都捞了不少河蚬,见状也过来帮忙,众人拾柴火焰高,不一会儿就砌成了,还捡了许多干柴和引火的小枯枝。   这时,谢三提着宰杀好洗干净的兔子和鸡过来了。他穿着一身干活时的衣服,短袖汗衫磨得发白还有补丁,解放鞋也沾着泥。这幅形容无异于让这些少年觉得很新奇,用异样眼神看着他。   “他是谁啊?”   “大队长说派来给咱们送东西的吧。”朱卫东随口道。   谢三对这些眼神和肆无忌惮的讨论毫不在意,只是将东西递给林然然,道:“弄好了。”   林然然跟顾裴远头对头正在生火,还没来得及回答,谁知罗苗掏了几张粮票递给谢三,道:“谢啦。”   “……”谢三垂眼,看着送到面前的粮票。   罗苗见谢三不收,往前又递了下,催促道:“拿着啊。”   “罗苗!这是我邻居谢三哥,是我的朋友!”林然然呼啦一下站起来,手里引火的枯枝一下掉在了地上。   顾裴远也忙跟着站起。   林然然这一声带着恼,其他人顿时噤声,马力忙打圆场道:“罗苗你粮票太多没地儿花是吧?人家帮忙的,又不是给你干活的。”   “对不起啊,我……”罗苗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他也很委屈,他不是好心吗?看着谢三的穿着就知道他们家条件不好,送给他们几斤粮票,那谢绯也可以多吃一点……   罗兰用力拿花砸了他一下,对这个说话做事不经过大脑的弟弟恼火极了,冲谢三温柔道:“这位同志不好意思,我弟弟他说话不经过脑子。”   “没事。”谢三沉声道。   罗兰发现这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仔细一看,面容也是难得的端正英俊,只是穿得差了些,也无损他的英气。   她不由得脸颊一热。   林然然直接走过来,接了谢三的鸡和兔子,道:“谢三哥,麻烦你了。”   谢三不卑不亢的态度赢得了少年们的好感,马力他们纷纷开口道:“你留下跟我们一起午餐呗。”   “对啊对啊,我们弄了好些吃的。”罗苗也殷勤地开口,“你可以把你妹妹也叫来一起吃……”   罗苗这话音一落,差点被谢三的眼神吓死。   谢三咬肌鼓起,眯眼打量了罗苗一会儿,道:“我养得起我妹妹,她不用吃别人的东西。”   说完,手里刀光一闪,匕首入鞘,跟林然然一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罗苗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他拿着那匕首……是,是吓唬我吗?”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他杀过猪,下手可狠了。”林然然斜眼补刀。   罗苗打了个哆嗦,凑到罗兰身边装可怜:“姐,救我。”   罗兰戳了下他脑门,“该!”   林然然看着解气,还想继续嘲讽罗苗几句,顾裴远把一把干草塞进她手里,道:“点不着。”   “怎么会?我来,你帮我挡着点儿风。”林然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蹲下来重新点火,顾裴远站在她身前挡着风。   干草很干燥,被火柴点了会儿,终于冒出了一点儿火苗,林然然忙把干草塞进灶眼里。然后一点一点加进枯枝,火很快就烧起来了。   这些人都是少爷,不过见到顾裴远都亲自动手了,他们当然也不能干看着。在林然然的指挥下,这个去洗河蚬子,那个去打泉水,还有去挖泥巴的。   没了顾元元这个小尾巴,又多了一个顾裴远。顾裴远一直跟在林然然身边做这做那,让林然然有种在哄顾元元的错觉,不过顾裴远的悟性好多了,不会的东西看一遍就很快上手了。   林然然让他在灶台不远处挖个坑,顾裴远领命而去,林然然这才能歇口气,给野兔抹调料。   罗兰凑到林然然身边帮忙,仿佛闲聊般小心问:“谢绯是谁啊?”   “就是刚才那位谢三哥的妹妹,你家罗苗对谢绯抱着点不良想法,你得好好管管啊。”林然然随口道。   谢三把野兔处理得很干净,林然然给野兔抹上蜂蜜和秘制调料,用竹签封好肚子。   罗兰顺势道:“那谢家人怎么样?看谢三的样子不像个农民。”   “谢三哥人很好的,他会打猎,算个猎户吧。”林然然弄好野兔,开始料理肥鸡。   罗兰道:“不是,我是说他们家成分怎么样?”   “……”林然然沉默了一下,她猜度着罗兰是想帮罗苗争取机会,就算自己不说,她们回头一问大队就什么都知道了,还不如自己说呢。   她压低声音,道:“谢家是地主出身。不过谢三哥人很好。”   罗兰手一颤,差点把野兔掉在地上。林然然连忙接住,狐疑道:“怎么了?”   罗兰脸色难掩失望,强笑道:“没什么,我没拿稳而已。”   林然然道:“谢绯是很漂亮,只可惜她真的不适合罗苗,你还是劝劝罗苗别打她的主意了。”   谢绯的心思不在罗苗身上,林然然看得出来。那罗苗情商这么低,见面第二次还把谢绯哥哥得罪狠了,更不可能追上谢绯。   而且他们现在才几岁啊?现在的孩子是不是太早熟了?   罗兰垂眼,掩去才生出就被迫毁灭的热情,沉默地帮林然然打下手。   那只肥鸡就放血掏空了内脏,外头鸡毛没拔。林然然把今天摘的草菇洗干净,拌上调料,塞进肥鸡肚子里,用竹签封口。   马力挖了一大团黄泥巴,用水和了。林然然指挥他把泥巴直接糊在鸡外边,这黄泥巴带着点黏性,很快就糊成了一个泥巴球。   顾裴远已经挖了一个坑,就把泥巴球放进去,埋上薄薄的一层土。从灶台里移出两根柴火,在上头重新起了一个大火堆。   火堆上搭个架子,把野兔用铁签串起来,架在上头烤,由细心的罗兰盯着。   这边,林然然在处理鱼。   那条大鱼特别新鲜,活蹦乱跳。顾裴远自告奋勇杀了鱼,然后躲一边洗手去了。   林然然把鱼洗干净,打上花刀,用调料和辣椒、姜片、薄荷一块腌制,再用两片铁丝网夹着小火慢烤。   还有河蚬。这些少年可是摸了不少,小河蚬、螃蟹,还有几个大河蚌。   河蚬先放在锅里炒一下,吐出泥水。再放水里清洗一遍沥干水分,热锅下油,炒香辣椒,再倒入河蚬爆炒,那香辣的滋味儿迎风飘出去,把一群人都吸引了过来。   在不远处的小景和顾元元也哒哒哒跑过来,两人手里都提着两串蚂蚱。那蚂蚱全是土黄色的,这种蚂蚱最好吃,绿色的蚂蚱有股酸涩味儿。   顾裴远刚从金银花揉碎洗了手回来,就见小景举起一大串蚂蚱,眼睛亮晶晶道:“哥哥,你看!我给你抓的!”   顾裴远:“……我再去洗一遍手。”   “再洗你的手都要脱皮啦!”林然然冲顾裴远笑道,“河蚬子炒好了,先吃这个。”   她又对小景和顾元元道:“先去洗手。”   顾元元就把自己的蚂蚱递给顾裴远,交代道:“哥哥帮我看着,不要让它们飞走啦。”   那蚂蚱一个个十分肥大,密密麻麻地被串在狗尾巴草上,有些翅膀还在动,顾裴远:“……”   顾元元和小景都是一脸期待,举着小胳膊等着,顾裴远只好接过来,顺便督促他们去洗手。   林然然把炒河蚬倒在一张大荷叶上,招呼道:“先别忙了,吃这个!”   河蚬子受热张了口,混着红红辣椒看起来十分开胃。大家都凑了过来,直接伸手拈起来,呼呼吹气往嘴里放。   河蚬子的肉就那么一小点儿,但肉很鲜嫩,而且林然然炒的酱料麻辣带劲,轻轻一吮,吸饱酱料的河蚬子肉就落进嘴里。   “好吃,好吃!”   “比我们食堂的炒田螺好吃多了!”   “给我一个,别抢呀!”   一大堆炒河蚬子不到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堆壳。   这时草菇也已经烤好了。草菇呈圆圆的碗形,把柄揪掉口朝上放在铁丝网上烤,香味很快就飘了出来,小碗里还盛满了汤汁,什么调料都不用加就鲜得掉眉毛。   林然然捏了一小撮盐,往草菇上均匀地撒了一通,对一群嗷嗷待哺的家伙道:“可以了。”   林然然用细树枝夹起草菇,一定要小心,这汤汁是精华,可不能洒了。把草菇凑到嘴边,吹吹就迫不及待地吸掉汤汁,鲜!   然后再一口咬掉草菇,新鲜草菇口感饱满有弹性,嚼起来是菌菇特有的鲜味。只有现摘现做才能呈现出这么原汁原味的口感。   顾裴远连吃了几颗,眉目舒展,透着愉悦的光。以至于对顾元元也宽容了很多。   顾元元一直赖在顾裴远怀里,仰头,嘴巴张得像个瓢。   顾裴远夹一个草菇,吹了半天喂给他,他一口吞了,张嘴又等着下一个。看看人家小秋,文文静静地吃,还惦记着帮林然然干活,就是跟顾元元年纪一样大的小景,啊呜啊呜吃得嘴边一圈灰,根本不用人喂。   边上马力几个殷勤地要喂顾元元,他还不要。顾元元今天被哥哥教训了,越发想要卖乖撒娇,就缠着顾裴远。   顾裴远要被他烦死了,捏着他肉乎乎的脸蛋道:“你吃太多了,一会儿还有鱼和兔子。”   “我就要吃这个嘛~”顾元元理直气壮。   “好了,我来喂吧。”林然然忙完了,笑着坐到顾元元和小景身边。   刚才还跟橡皮糖一样黏着顾裴远的顾元元瞬间滚下来,贴到了林然然身边。不过林然然递给他一片小荷叶和一双树枝筷子,道:“让我看看,元元跟小景谁用筷子用得比较好呀?”   “当然是我啦!”顾元元立刻挺胸,接过筷子和荷叶,肉乎乎手指头抓着筷子,似模似样地吃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顾裴远:“……”   那烤鱼和叫花鸡还没这么快好,大家吃了几颗小秋和罗兰摘来的捻子,小景就说出了让顾裴远最头疼的那句话:“我们来烤蚂蚱吃吧!”   “好!”顾元元振臂高呼。   “那蚂蚱能吃吗?”罗兰有些害怕。   其他少年却都是跃跃欲试,特别是马力:“我刚才就想吃了!这蚂蚱怎么个烤法儿?”   林然然笑道:“这个得请教小景了。”   马力对小景笑道:“小景,这个怎么烤啊?”   小景受到大人的重视,一下子激动地站得笔直,拿起一个蚂蚱开始传授经验。   这蚂蚱的头和翅膀都不能吃,直接摘掉,再掐着尾巴尖拔掉内脏,掐掉带锯齿的大腿,这一只大蚂蚱就剩下了躯干的部分。   用狗尾巴草串着蚂蚱,放在火上烤一下,就冒出了股焦香味儿。吹一吹,直接丢进嘴里嚼,嘎嘣脆。   看着自己弟弟吃得香,林然然也是哭笑不得:“小景,什么味儿?”   “香香哒~”小景得意洋洋。   顾元元已经急得要上天了,在顾裴远的手里扑腾:“我要吃,我要吃!!!”   顾裴远犹豫,其他人已经都纷纷烤了起来。林然然也弄了个大的烤了烤,递了过来。   顾元元立刻张大嘴巴:“啊——”   那蚂蚱转了一圈,送到顾裴远嘴边。林然然道:“不放心让元元吃的话,你可以先尝一尝,看看是什么味道。”   这里离火堆太近了,顾裴远的耳根又开始发红发烫。大家都在边上,她这样也太大胆,太不避嫌了。   顾裴远想着,硬着头皮张嘴咬了下去。   林然然:“……”他就不能有一次是用手接过去的?   的确是嘎嘣脆。早上吃的那个烤蚂蚱是糊的,而且已经冷了。现在这个却是烤得刚刚好,而且还是烫的,格外香。忽略掉那是昆虫的话,嚼起来甚至是河虾的口感。   吃下去之后,肚子里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怎么样?”林然然观察着他的表情,笑容得意,“很好吃吧?”   “不错。”顾裴远承认了。   林然然哼道:“所以我吃这个,可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口味。”   顾裴远早忘了之前自己对林然然吃蚂蚱的夸张反应,也就不明白林然然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耍小脾气的样子有点可爱。   林然然又道:“所以给元元吃一个吧,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顾裴远低头,顾元元一直眼巴巴盯着他看,嘴角一丝可疑的晶莹。   “嘴巴合上。”顾裴远道,伸手掐了一个蚂蚱,很认真地烤起来。当蚂蚱发出焦香味时,就收回手。   然后递给正在帮小景擦嘴巴的林然然。   “给我吗?”林然然受宠若惊。   顾裴远点头:“你都没吃东西。”   没想到顾裴远会注意到这一点,她笑了起来:“谢谢。”   接过蚂蚱吹了吹放进嘴里,真的很香。这儿没虾,只好用蚂蚱解馋了。在后世,蚂蚱被当做纯天然高蛋白的食材,炸蚂蚱这道菜在酒店里要卖到上百块一份呢,而且还是很小的一份。   见林然然吃得高兴,顾裴远又硬生生从罗苗手里抢了两只,又烤了起来。   他怀里的顾元元张嘴等了半天,终于撒泼:“我要生气惹!”   林然然一个烤蚂蚱塞进小胖子嘴里,道:“给你。”   顾元元这才合上嘴,认真地嚼吧嚼吧,眼睛发亮:“真好次!元元还要!”   “咱们不吃了,等着吃烤兔子。”林然然凑到顾元元耳边小声道,“他们吃饱了蚂蚱,就不跟你抢兔子啦。”   “对!”顾元元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忙捂着嘴巴左看右看,偷偷地笑。   听到两人密谋的顾裴远:“……”   这些河蚬子和烤蚂蚱只能算前菜,兔肉、烤鱼才是大餐。   烤鱼的皮焦黑,用树枝筷子轻轻一挑,只见雪白如玉的鱼肉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夹起一块放入嘴里,那鱼肉十分入味,而且鲜嫩少刺,鲜得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大家伙一人一筷子,一条大鱼就只剩下个空空的骨架了。   那兔肉被烤得滋滋冒油,两面金黄的时候就算好了。兔肉上抹了蜂蜜,烤得油光发亮,而且十分入味,没有野兔的那股草腥味儿。   少年们不用客气推让,都嘻嘻哈哈地争抢起来。林然然也伸手去撕兔肉,差点被烫着。   顾裴远拨开她的手,亲自撕了一块金灿灿的肉递给她。林然然接过先递给了顾元元,顾元元二话没说塞进了嘴里。   顾裴远再撕给她,她又递给小秋,然后是小景,最后才是自己吃。   这兔子很肥,烤出来一点不柴,反而丝丝入味。林然然吃着,对自己的手艺大感自豪。顾元元和小景还争抢着喂她吃自己的兔肉,把林然然忙得不行。   顾裴远捏着一块兔肉,一边吃一边看着林然然跟弟弟妹妹的互动,唇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那朱卫东一直默默移动,终于越过罗苗和马力,凑到了林然然身边。   顾裴远笑意一凝,只见朱卫东殷勤道:“然然,我给你抢了块大的,给你。”   他把一块金灿灿的肥兔腿递给林然然,态度十分殷切。   他今天一直没找到机会靠近林然然,现在总算得偿所愿了。   林然然摆手拒绝,朱卫东却仍然自顾自献殷勤:“拿着吧,看你一点东西也没吃。”   顾裴远丢下手里的骨头,冷脸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内心戏:媳妇儿每次都要喂我吃东西,好害羞。   然然:?????   胖元:我嘴巴张半天了,哥哥你看见了吗?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弟弟惹? 第120章   顾裴远才走到朱卫东身边,只见林然然笑眯眯道了谢,接过来兔腿几下拆开,分别把兔肉分给小景和顾元元,笑道:“知道你们没吃够,吃吧。”   朱卫东难掩失望,却见顾裴远伸手勾住他脖子,“谈谈。”   顾裴远说着谈谈,那语气和表情可不只是谈谈那么简单。林然然狐疑地看他一眼,顾元元跟小景闹了起来,四只小油爪子互相抓挠。林然然忙去拉架。   “你们不是要当好朋友吗?怎么打架?”林然然一手抓一个。   “他把我挤开!”顾元元大声道。   小景不甘示弱:“这是我的姐姐!我要挨着姐姐坐!”   “是我的姐姐!”顾元元喊得比小景还大声,气得包子脸通红,举起小拳头又要跟小景打架。   小景这阵子跟铁蛋他们混在一起,堪称村里一霸,当即举拳迎战。   两个小短手互相挥舞着拳头,也没真打,叫得一个比一个凶。   林然然:“……”她低头吃兔肉,顺手撕了一块给小秋。   小秋身体不好,这些烤物不能吃太多,捧着一小块吃得斯斯文文。   小景和顾元元两个没有了观众,也不打了,转头眼巴巴地看着林然然,要她主持公道:“姐姐~他打我!”   “是元元先打我的!”   林然然好笑道:“你们男子汉之间的事自己解决,我不参与。”   听到林然然说自己是男子汉,两个小家伙的胸膛一下子挺起来了。姐姐说他是男子汉!   “男子汉不可以打架!”顾元元严肃道,“小景打我,小景是女孩子吗?”   小景一下子炸毛了:“你才是女孩子!”   “那你跟我摔跤!”顾元元爬起来,道,“谁输了谁就是女孩子!”   小景:“来就来!”   两个小家伙又闹成了一团。   罗苗他们在旁边乐不可支,非但不劝架还在火上浇油:“漂亮!元元,使劲儿!”   “小景,勾元元左脚!”   两个小家伙抱成一团,倒在草地上扭来蹬去,一点杀伤力也没有,跟小奶狗子闹着玩似的。林然然无语,把他们推得离火堆远一点就不管了。   反正没过五分钟,他们就和好了,手牵手去芦苇丛里捡野鸭子蛋。河边的芦苇丛里常常有野鸭子下蛋,铁蛋他们经常带小景去找,有时候捡回来一兜野鸭蛋,就放在灶灰里烤熟了吃。   顾元元从没来过郊外玩,村里孩子习以为常的游戏他都没见识过,小景这下可抖起来了。他年纪小,一向是跟着铁蛋几个当跟屁虫的。   现在他成了领头的!抓蚂蚱,抓青蛙,用树枝编小笼子捞虾,摘捻子……小景把自己会的玩意儿一一展示给小景,让城里来的乡巴佬儿顾元元发出了崇拜的惊呼!   烤兔子吃完了,大家还意犹未尽。   马力道:“这烤兔子比国营饭店做的可好吃多了,可惜不管饱啊!”   “就是,刚才那烤鱼的汤汁也好吃,早知道该带点儿馒头来。”   林然然擦擦手,笑道:“别担心,还有一样没吃呢。”   罗苗他们都是一阵惊讶加好奇:“还有啥?”   林然然看了眼,只见顾裴远在那头不知道跟朱卫东说些什么,朱卫东还朝自己看了过来。林然然招招手,道:“顾裴远,帮我个忙,挖一下叫花鸡!”   瞧,这么多人,林然然只叫自己帮忙。顾裴远暗爽,冲一脸沮丧的朱卫东道:“跟我去挖叫花鸡。”   朱卫东对林然然已经很有些上心了,被顾裴远一通警告不免沮丧。不过顾裴远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好跟他过去。   火堆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顾裴远脚上穿着俄制军靴,直接上脚几下踢开火堆,露出焦黑地面。   朱卫东几下把面上那层土掘开,挖出里头一个黑乎乎的泥球来,烫得很。   林然然走过来,手里托着一张大荷叶。   顾裴远道:“怎么弄?”   林然然道:“直接砸开。”   顾裴远四下一看,捡起一块干净的石头朝泥球砸下,咔嚓一声,泥壳儿四分五裂。   大家伙都围了过来看。   只见焦黑的泥壳落下,连着皮毛都一块剥落,一阵热气散开后,就见白嫩嫩的肥鸡出现在眼前。   林然然连忙用荷叶裹起叫花鸡,以免鸡肉沾上灰尘。   白嫩嫩油汪汪的肥鸡躺在碧绿荷叶上,翻过来一看,鸡肚子用竹签封着。   “内有乾坤啊。里头是啥?”马力问到。   罗苗抢着道:“有香菇!我闻到味儿了。”   “你鼻子比狗都灵嘛。”林然然笑眯眯夸奖道。   罗苗挠着后脑勺嘿嘿笑:“过奖过奖。”   马力憋笑,林然然也是咬唇强忍笑意,罗兰对自己的傻弟弟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   林然然还想说什么,顾裴远轻轻敲了下她的后脑勺,凤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不要太刻薄了。   切。林然然肚子里哼声,她就是气不过刚才罗苗得罪谢三,想给谢三出口气罢了。见罗苗这么缺心眼,欺负起来也没意思。   她拔掉竹签,鸡肚子里顿时冒出一股诱人的浓香。鸡肚子里的香菇吸饱了汤汁,比鸡肉还要令人食指大动。   顾元元扒拉哥哥的大长腿:“哥哥,我看不见!”   顾裴远把他抱起来,顾元元一下就看见里那只不断散发香气的叫花鸡,拍着小肉手道:“元元最爱吃鸡肉啦!”   小家伙狡黠,不说自己要吃,还摸着小肚子道:“肚几都饿啦。”   大家伙儿都被逗笑了,马力道:“那元元吃一口鸡肉就不饿了?”   “一口还饿,要好多口。”顾元元搂着哥哥脖子一点也不忸怩,但是他又道,“可是……可是哥哥姐姐们也要吃,我就吃一口好啦,也会饱饱!”   “还是我元元乖,知道心疼哥哥姐姐。”罗兰笑着撕了一条鸡腿,烫得很,忙用张叶子裹了递给顾元元。   顾元元看了看哥哥,见哥哥点头才伸出双手接过来,甜甜道:“谢谢姐姐!”   马力也撕了一个鸡腿给小景,小景接了转头就递给小秋。   小秋道:“你吃。”   “我不吃,给你!”小景把鸡腿塞进小秋手里,分明吞了吞口水。   林然然笑吟吟撕了一块肉递给小景,小景这才接过来大口吃。   罗苗惊讶道:“小景还挺谦让!”   小景昂起头:“我是男子汉!我小秋姐姐要吃鸡腿的,她生病啦,要多吃才好!”   罗兰哼了声:“看看人家的弟弟。”   罗苗委屈道:“我这么了?来来,亲爱的大姐,请吃。”   他也撕了一块鸡肉递给罗兰,语气夸张,逗得罗兰扑哧一笑。   顾裴远大手揉了揉小景脑袋以示赞赏,眼神温和。这小景看着虎头虎脑,可比他弟弟懂事多了。   想着,顾裴远看了眼怀里嗷呜嗷呜啃鸡腿的胖弟弟。顾元元感受到哥哥的视线,很大方地把鸡腿往哥哥嘴边一送:“哥哥想次吗?给!”   那鸡腿被啃得七零八落,看着卖相十分……怀里的弟弟满嘴满脸的油,腮帮子鼓囊囊如过冬的仓鼠,看着更……   丢掉算了。   一块鸡肉用荷叶裹着送到眼前,林然然笑道:“你发什么呆呢?我给你抢了一块,要不都被那些家伙抢光了。”   可不是么。顾裴远一看,那几个家伙抢着即在一块儿,吃得满嘴流油。   这叫花鸡的鸡肉看着白生生的,可汤汁全都锁在鸡肉里没有半点儿浪费。肚子里的香菇和调味料也浸透鸡肉,鸡肉吃起来又嫩滑又有味道,滚烫汤汁顺着手指往下淌,让人馋得连手指都一一舔干净。   一只叫花鸡变成了一堆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大家伙一个个舔嘴咋舌,大呼过瘾。林然然的分量把握得刚刚好,让大家伙都吃饱了又不至于腻味,统统意犹未尽。   罗苗恨不得自掏腰包再买几只鸡让林然然做,只是碍于顾裴远不敢开口。顾裴远这个小气的家伙,明知道林然然的手艺那么好,却藏着掖着。   还不让林然然去蒋娜提议的食堂上班,只让林然然给他一个人做好吃的。自私,太自私了!   吃饱喝足,一群少年可闲不下来,摸鱼的摸鱼,爬山坡的爬山坡去了。小景顾元元和小秋在草地上刨小地瓜吃,罗兰看着他们。   顾裴远跟林然然两人闲庭信步似的,渐渐走到了不远处的灌木林边。   顾裴远拿出一封信递给林然然,道:“这是供销社主任托我带给你的。”   署名正是上次来过的那位。林然然拆开信看了一遍,信上说之前的副主任王兴民犯了渎职、贪污等数项罪名被□□下台,现在单位上经过重重会议与慎重考虑,决定将职位还给林然然。   只是林建彬的工作是采购员兼司机,林然然一个女孩子肯定开不了货车。现在供销社也在开放招工,林然然可以通过考试的机会重新考入供销社,直接就是正式编制,还可以换个岗位。   林然然把信收好,见顾裴远目露关切地盯着自己,就把信里的内容说了一遍,担心道:“你说我应不应该去考?”   顾裴远略一转念就明白了其中关窍:“你继承你父亲的工作,是一级工,重新算工龄。考进去的正式工,工资是二十八块起,还能享受许多政策。”   林然然恍然大悟,明白了对方是在卖自己人情。   她现在进去,工龄只能从新人一级工算起,工资是十八块。而考成正式工,工资可是二十八块起,还有种种福利。   不过这也是她跟顾裴远的猜测,城里现在情形怎么样,她还得亲自去问一趟。   顾裴远道:“如果你不想去供销社,我可以给你安排别的工作。”   林然然闻言笑了笑,反问道:“比如说?”   顾裴远被她这个笑容弄得心跳漏了一拍,缓了缓才道:“县政府办公室,县医院,知青办……只要你想去。或者,你想去当兵也可以。”   当兵,倒是这个年代最吃香的一门出路。这个年代大家对解放军的好感度和崇拜可是前所未有的高涨,而且当兵能吃饱饭,还有津贴,在军队里没有花销,一年能存下不少的钱和票。   十里八乡谁家要出一个当兵的,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可国家每年征兵的名额就那么多,穷人家的孩子身体素质往往也不过关,根本挤不进去。   也就只有顾裴远这样的二代才能随口说出“你想去当兵也可以”这样的话来。   林然然踢了踢脚下的一丛地捻,忽然想道:“你父亲和爷爷都是军人,你怎么不去当兵啊?”   “……年纪不够。”顾裴远想到自己偷偷跑去报名参军又被警卫员扭送回家的经历,脸色发黑。   然后就听见林然然笑了起来:“对啊,你还没满十六周岁。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顾裴远恼羞成怒,反问道:“你不也没满十六岁吗?”   “可我比你大几个月呀!”林然然得意洋洋,她摸着下巴,“说起来我明明比你大,为什么你都不叫我姐姐?来,叫声姐姐来听?”   她越说越得意,凑到顾裴远跟前:“裴远小弟弟~”   “……”顾裴远拉过一边的树枝,对准林然然的脸一撒手。   林然然被树枝弹了个脑崩儿。   “顾裴远你真的很小气哎!”林然然捂着自己的额头,追在顾裴远背后抱怨。   顾裴远若无其事,眼尖地发现了一丛捻子树,道:“这个是不是元元要吃的?”   “对!这丛捻子好多,你给我把树枝拉下来。”林然然欣喜道。   捻子也叫桃金娘,长得跟蓝莓有些相似,味道更胜一筹,还可以做果酱和酿酒。刚才小秋和罗兰摘了一点点,把顾元元乐坏了。   这丛捻子颗颗都有小指头那么大,而且特别多。林然然够不着,指挥顾裴远:“快点把树枝拉下来。”   顾裴远不动,抄着手闲闲地看她瞎使劲儿。   “喂,帮个忙呀。”林然然疑惑道。   顾裴远微微一笑,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叫你……小气鬼!”林然然气道,这人也太记仇了吧!   顾裴远凉凉道:“我看罗苗也挺喜欢吃这个,我不如告诉他……”   “喂!”林然然连忙打断他。罗苗那几个馋鬼要是发现了捻子,那还不得一扫而空啊?这捻子除了给顾元元和小秋小景,她还可以做一瓶果酱呢!   顾裴远挑起眉梢,凤眼里闪烁着难以捕捉的狡黠笑意。   林然然鼓鼓脸,不情不愿道:“顾哥哥,帮个忙吧。”   顾裴远唇角扬起,伸手拉过一条果实最多的树枝。上头的捻子果实累累,一颗颗饱满得像小葡萄。   林然然被迫叫哥哥的郁闷一扫而空,忙伸手摘了起来。没东西可装,左右一看也没大叶子。顾裴远掀起自己的衬衫下摆:“兜这儿。”   “染了色怎么办?”林然然舍不得,顾裴远这衬衫看似普通,但款式料子可不是商店里的大路货,穿在他身上简直像巴黎高定。   “无所谓,难道用你的?”顾裴远眼神往林然然的罩衫下摆看去。   林然然低头一看,自己这件罩衫可也是新的。她当然不愿意,“那怎么行?我底下可没背心!”   “咳咳咳咳……”顾裴远忽然呛着了,脸涨得通红。   林然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没好气地把一捧捻子放在顾裴远的下摆上:“兜好了!”   顾裴远被自己脑补的罩衫底下的内容呛到了,半天才缓和过来,耳根还是泛着红。   他重新说起工作的事:“知青办也会招人,你有没有兴趣?”   当然没有了。知青下乡只持续了十年,之后知青办就会烟消云散,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但林然然听到“知青办”三个字,顿时想起一件正事:“你们今天下乡,是为了知青下乡的事来的吧?真的有知青要来甜水村?”   “嗯。”顾裴远也不瞒她,“不出三天就会有一批人先到。”   “这么快!”林然然失声道,“你们今天不是来考察的吗?甜水村根本放不下那么多知青啊。”   顾裴远道:“上头的文件后脚就到。知青会分散住进村民家里,直到宿舍翻修好。”   “……怎么这样的。”林然然低低抱怨,“村里本来就够乱了,再来这么一群人……”   她从前喜欢跟楼下的老人家聊天,听下乡插队的的老人说过不少事。   她知道那个年代的知青下乡后,给农村带去的不仅是新鲜血液,更多的是麻烦。   城里来的知青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根本不是干农活的料,非但不能促进生产反而会拖后腿。有些知青没肉吃,嘴馋地偷村民家的鸡和狗。还有些男知青诱骗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当然,那个年代的女知青更悲惨。柔弱天真的女孩子下乡后,面对的不仅是严峻的劳动和生活环境,还有各种不怀好意的觊觎……   想到这儿林然然就不由得皱眉。这个政策实在……   顾裴远见她弯弯的两条眉毛拧起来,很苦恼的样子,万年冷冰冰的嗓音不由得软了许多,道:“别担心,你马上就要进城了。”   林然然回过神来,是啊,她迟早要离开这儿的。自己还操心不过来呢,又替古人忧。   她伸手摘了几个捻子,嘴上却故意道:“谁说我一定会进城的。”   “你不进城?”顾裴远道。   他这语气透着一丝急,还有来不及掩饰的失望。   林然然抬头,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顾裴远已经变回那副波澜不惊的淡定,道:“你会进城的。”   他这种胜券在握的语气很烦人,林然然跟他唱反调:“谁说的,我就是更喜欢在农村生活。”   “小秋已经到小学入学年纪了,小景跟元元一般大,也应该启蒙了。”顾裴远道,“你不会让弟弟妹妹不上学的。嗯?”   “……话都被你说完了,那我还能说什么?”林然然翻了白眼。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顾裴远心情愉悦,手提着衣摆兜着一大堆捻子,耐心地看林然然摘捻子。   林然然把一个捻子丢进嘴里,惊喜道,“这个好甜。”   顾裴远双手腾不开,道:“给我一个。”   林然然摘了一个大的,递过去。顾裴远下意识张嘴,林然然却又退开了,瞄准他的嘴巴:“张嘴。”   “……无聊。”顾裴远道。   他一张口,一个冰凉的小浆果就丢进嘴里,下意识咬住,酸甜隽永的滋味就在舌尖弥漫开来。果然很好吃。   林然然哈哈笑起来,脚步轻快:“这边摘完了,我们看看那边还有没有!”   ……   顾裴远说得没错,那一兜捻子罗苗几个立马就盯上了。但那可是顾裴远手里的,他们一个个眼馋着也不敢上手抢,只好旁敲侧击跟林然然表示自己好想尝一尝。   林然然好笑道:“等我用捻子做了果酱,邀请你们再来吃呀。”   “那可一言为定了!”罗苗几个兴奋道。   把借来的钓具和锅具都还了,时间也已经到傍晚。知青办的人在村口等着,罗苗他们跟林然然道别,罗兰特别舍不得林然然和小秋,拉着她的手再三嘱咐进城了一定要去找她玩儿。   林然然当然答应了,小秋拉着罗兰的手承诺道:“姐姐,我把金银花晒好就送去给你,泡茶特别好喝。”   “好,谢谢小秋。”罗兰笑笑,转身上车了。   就剩下顾元元,又挂在林然然身上开始耍赖:“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我要跟姐姐一起!”   顾裴远皱皱眉,林然然忙道:“那就让他呆着吧。上次就说要带他回家玩了,现在正好也没上学。”   失学儿童顾元元听了,更加理直气壮起来:“对呀!我又不用上学惹!”   “你还很自豪?”顾裴远反问。   顾元元一下子泄了气,扁着嘴又抱顾裴远的大腿:“哥哥……”   “你会不会哭?”顾裴远面无表情道。   “当然不会啦!我会很乖,还要帮姐姐干活!”顾元元满口保证。   “这就不指望你了。”顾裴远招了下手,警卫员把一包东西递上。顾裴远道:“他的东西都在这。如果他闹,就打电话到我家,我明天就派人来接他回去。”   “我不会的!我很乖!”顾元元大声保证。   小景拉着他的手,嘻笑道:“还不快跑!”   “回家喽!”顾元元撒开短腿,两个小家伙哒哒哒跑了。他跑得头也不回,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老哥哥。   “……”被抛弃的哥哥顾裴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林然然也是,捧着这个鼓囊囊的包嘴角抽搐,感情早就准备好了是吗?   见顾裴远迟迟不走,林然然仰头道:“你放心,我会照看元元的。”   “你准备考哪个单位?哪天进城?”顾裴远反问。   “我还没想好,不用这么急吧?”林然然道。   顾裴远煞有介事道:“单位考试的内容你知道吗?你有准备吗?”   “……没有。”林然然摇头。   “一星期后县政府内部有个招工考试,你准备一下,我会来接你们。”顾裴远说完,转身上车,丝毫没有给林然然拒绝的余地。   罗苗和马力几人从车里探出头,跟林然然用力挥手:“然然,小秋,城里见!”   “再见!”林然然和小秋也笑着挥手。   晚霞漫天,甜水村的白墙黛瓦被笼罩在一层金红色的温柔光晕里,窈窕的少女立在村口目送他们离开。这小山村里渡过的一天深深地烙在少年们的心里,许多年后也不曾褪色。   直到汽车远得看不见了,小秋问林然然道:“姐姐,我们真的要进城吗?”   “嗯,小秋不喜欢进城吗?”林然然没瞒着她,小秋心思敏感,很聪明。   小秋道:“可是城里……城里做什么都要钱,而且我们没有地方住。”   林然然失笑,道:“这些事交给姐姐就好了,你小小年纪不用操心这些。倒是你,只要你乖乖吃药吃饭,把身体养好,姐姐才能放心啊。”   “我有好好吃药的,我很快就会好,到时候我就不用吃那么贵的药了。”小秋用力保证。   林然然莞尔。   这时林大富走了过来,他可是站得笔直目送了那些领导离开后才舍得收回目光。   他搓着手道:“今儿下午我们食堂可是备着不少东西,你们咋没来?听那领导儿子说,你们在河边烤鱼吃了?”   林然然笑道:“那他说烤鱼好吃不?”   “都说好!”林大富笑道,“然然你的手艺那是没得说!可把这一关挨过去了,就是这下一关……哎。”   林然然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笑道:“大富叔,咋了?”   “没啥没啥。然然你可要照顾好那孩子啊,城里孩子金贵,不能在咱村里出啥事儿。”林大富摆摆手。   林然然又道:“刚才在鱼塘捞了两条鱼,大富叔,你拿去大队食堂吧。”   林大富道:“你忙了一天辛苦,这个你拿回家给孩子吃吧。”   说完愁眉走开了。   看来知青真的要来了。   林然然在心中默默盘算,转头发现顾元元和小景跑没影儿了,忙牵着小秋往家里走去,还笑道:“今晚咱们有鱼吃啦。”   小秋看了眼林然然手里的鱼篓,开心道:“怎么做呀?”   林然然道:“我们小秋喜欢怎么做,姐姐就怎么做。”   “我想吃那个鱼肉面,加番茄的。”小秋描述着。   林然然想了一想才道:“是酸汤鱼面?”   小秋点头,眼神里含着期待。林然然当然不会有异议:“好,那晚上就吃这个。你先回去,跟红霞嫂说晚上在咱们家吃鱼,姐姐有点事,一会儿回去。”   “好。姐姐这个鱼给我,我提回家。”小秋伸手道。   林然然道:“你提不动。”   小秋坚持道:“我可以的,姐姐一直提着会累。”   看着小秋提着鱼篓,虽然费力也还能提得动,林然然这才舒口气,想到妹妹这么贴心不由得又笑了。   她走进了另一条巷子。   ……   顾元元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脸,小短腿晃啊晃。胖嘟嘟的小脸蛋,卷翘的眼睫毛,身上漂亮的衣裳和小皮鞋,看起来就跟电影里走出来似的。   林大关坐在灶前烧火,时不时就盯上他一眼。顾元元一扭头,跟他看了个对眼,非常大方地招招手:“叔叔你好呀。”   “哎!好,你也好!”林大关手忙脚乱地应道。   顾元元又扭头,跟小景铁蛋铁牛你一个我一个地分子弹壳。   林大关冲红霞嫂小声道:“那孩子城里孩子咋这有礼貌,一个劲儿跟我说你好,我这咋回他呀?”   红霞嫂扑哧笑道:“还不是你总盯着他瞧,孩子实心眼儿呗。”   “那……这孩子真漂亮,咋长的这是,看看咱家的这倆。”林大关忍不住又看一眼。   那白白胖胖的城里小孩儿,坐在这乡下的厨房里,咋看咋违和。   红霞嫂对自己的儿子一向嫌弃,道:“那城里人喝牛奶长大的,当然白了。别说元元,小景不也是吗,长得多好看,白白嫩嫩。你看咱家的跟泥鳅似的,个头将来也不如小景高。”   “那不成!”林大关急忙道,“我上次进城,人家城里孩子都喝牛奶。听说喝牛奶能长高,咱给儿子们也买点儿奶粉?”   “对,喝牛奶还能变白!回头我问问然然。”红霞嫂也道。   现在手里有钱了,他们夫妻俩虽然节俭,可不会在孩子身上省。   说完,夫妻俩忍不住又看顾元元。小胖子一抬头,又是奶声奶气的问好:“叔叔好!”   “哎!好,好!”林大关忙抬起屁股,不知所措。   红霞嫂拿大葱抽他:“坐下吧你,没出息的!孩子跟你打招呼咋这德行?”   “我慌,这孩子跟豆腐做的似的,我跟他说话都不敢高声儿。”林大关擦把汗。   说话间,林然然回来了,洗了手就系上围裙:“嫂子,鱼肉捶好了?我来揉面。”   “你咋这晚才回来?孩子们都等急了。”红霞嫂道。   林然然凑到红霞嫂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红霞嫂瞪大了眼睛:“这早?还没……呢。”   “等不了了。咱们手脚快点,他们一会儿就来。”林然然道,利索地开始揉面。   红霞嫂满腹心事,回过神来忙帮着打下手。   林大关听两个女人打哑谜,一头雾水,不过他习惯了,问也白问,就帮着烧火,顺带看着几个孩子。   一条大草鱼切了两半,一半腌制好明天吃,一半剔掉刺,把鱼肉捶烂成酱,加点姜水和盐搅拌后放入面粉里揉匀。   经过反复的揉搓,鱼肉跟白面完全融合在一起,揉得光匀净白,再切成手指粗细。   油锅下葱姜蒜和辣椒爆香,西红柿用开水烫后去皮,切碎后细细炒成酱,加水熬煮成酸汤。再把鱼肉面下进汤里煮熟,院子里揪几片野茴香和薄荷放入汤里,登时香气四溢。   红霞嫂另外炒了一盘丝瓜,一盘子青椒土豆丝。还从自家拿了几个鸡蛋,煎成嫩嫩的荷包蛋,招待城里来的小胖子。   托顾元元的福,铁牛铁蛋也吃上了过生日时才能吃到的荷包蛋。   每个孩子一大碗面,浇上红红的酸汤,再盖上一个焦黄喷香的荷包蛋,光是闻一闻嘴里就分泌出口水来。   “真香呀!”顾元元快活地道。   红霞嫂真是稀罕死这个小家伙了,笑道:“要不要嫂子喂你吃?”   “不用,我寄几会次……”顾小胖子口水分泌得说话都口齿不清了,忙吸溜下口水。   林然然把一双短筷子递给他,笑道:“嫂子,元元的筷子用得可好了,他都是自己吃饭的。”   “对呀,我是男子汉,不能喂饭啦!”顾元元说得一本正经,完全忘了自己中午还赖在哥哥和林然然怀里要喂饭的。   “好,好,那你自己个儿吃啊。”红霞嫂乐得不行。   只见顾元元抓着筷子,先认真地吹吹凉,这才不甚熟练地夹起一根面条。面条眼看着要滑下去了,他赶忙凑上去用嘴巴咬住面条,吸溜一下,汤溅到了脸上。   “哎呀,这个汤。”顾元元用领口别着的小手绢擦擦脸,毫不气馁地挑战下一根面条。   而小景铁蛋铁牛几个……呼噜噜下去了半碗。   吃到第七根的顾元元开始撒娇,还是红霞嫂喂他吃完了——性子急的红霞嫂看顾小胖子吃面差点给急死。   喂顾元元吃完了最后一口,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然然,然然在家吗?”   这声音故意压低了,像是怕人听见。   红霞嫂听了听,道:“是林贵家的,他们来了。铁蛋,带元元他们去咱家玩儿。照顾好元元,要是元元摔了碰了,看我揭你的皮。”   铁蛋几个眼巴巴等顾元元吃饭早等不急了,忙拉着顾元元道:“走了走了,我爸新做了个陀螺,可好玩儿了!”   顾元元赶紧从凳子上出溜下去,还不忘甜甜地说声谢谢嫂子,这才跟小景几个孩子跑了。   林贵家的几个都在门口等着,见这个城里小胖子跑出来,都是惊喜地笑道:“元元,你咋在这儿啊?”   “我在姐姐家住!”顾元元得意地宣布完,撒腿又跑了。   林然然迎出来,道:“人都到了?”   “还有银花嫂。”   “我来了我来了!”银花嫂气喘吁吁地跑进门。   林然然往外面看了看,道:“留个人放哨,其他人进屋。”   于是林大关被打发出去放哨了。   厨房里围着七八个女人,都是跟林然然交好的。只见她们头对头,气氛十分严肃紧张。   银花嫂率先开口:“然然,你通知咱们这些人到你家,有啥紧急的事儿啊?”   “是啊,我可是把孩子撂在家里了。”   “我碗还没洗呢……”   “都别东拉西扯了!听然然说。”红霞嫂道。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林然然。   林然然咳嗽了一声,道:“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有两件事要说。”   她拿出一片叶子,道:“这个叫神仙树。这种叶子是谢三哥找到的,能做我给你们吃过的那种神仙豆腐。”   “啥!真的找着啦?”众人一阵激动。   “嘘,听然然说!”   林然然等众人冷静下来,继续道:“这种叶子做出的神仙豆腐能顶饿,就算上头一直不发粮食,有了它大家伙就饿不死。不过,这东西是谢三哥找到的,你们……”   “我们知道,谢三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其他人纷纷道,“我们不是那不知恩图报的人!”   众人都纷纷做了承诺。   这神仙树的所在地只有谢三知道,由不得他们不低头。只要他们肯记谢三的好,那谢家人在村里的处境就会好几分。   林然然接着道:“这是其一。其二,南瓜要提前收。”   “啥?可南瓜还不是收的时候哇,至少还能再长一个月!”其他人哗然道。   只有银花嫂和红霞嫂没惊讶,而是问林然然:“然然,你是不是听到啥风声了?”   林然然道:“你们就别问了。但这南瓜是一定要收的,而且要在这两天全部收完。”   林然然的话说完,厨房里陷入了沉默。   众人都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做着艰难的抉择。   当初,林然然让红霞嫂悄悄给她们透风,让她们一起收野菜,又偷着在后山和荒地里种了一批南瓜籽。事实证明林然然的每一次预测都是对的。   野菜让她们省了不少粮食,撑到了现在。等存粮眼看着就要耗尽,林然然让她们种的南瓜又收获了,还找到了那能代替粮食的神仙树!   现在林然然又让她们提前收南瓜,那肯定是村里又有啥变动了。但南瓜多长一个月,那就能重个几十斤。现在南瓜进入后成熟期,正是疯长的时候!   她们实在舍不得啊。   林然然知道她们内心的矛盾,也不催,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过了有十几分钟,银花嫂第一个咬牙道:“我听然然的!然然哪一回坑过咱?”   “我也听然然的!”   “那我也收了!”   ……   红霞嫂帮着点名,道:“那大家伙是一致通过。咱们说干就干,今晚就上山!”   “啥?”林然然都吃了一惊,这红霞嫂比她还激进,居然今晚就干?   红霞嫂道:“夜长梦多!”今天那么多干部下乡,林然然肯定就是听到了啥才要她们去收南瓜的。南瓜就是她们接下去的粮食,那当然得赶早了!   夜半收南瓜小分队就这么成立了。   女人们约定好后,悄无声息地从林然然家分散而去。   林然然也把弟妹们拎回家,一个个洗干净放上床。林然然打开顾元元的小包裹,发现里头有换洗衣服,鞋子,零食,奶粉,连奶瓶都备着了,还有一瓶花露水。   顾裴远早就打算把小胖子丢给她了吧!   顾元元被洗得香喷喷,穿着一套蓝条纹小睡衣,露出肉滚滚的短胳膊短腿和圆肚皮,在蚊帐里东扑西滚,大闹天宫。   他兴奋,连带着小景也跟着闹,两人差点把床拆了,完全没注意林然然换了身出门的衣服。   林然然仔细检查了蚊帐里没有蚊子,又熏了一回艾草薄荷,这才过去哄两个小魔王:“快睡啦,你们看下小秋姐姐都睡着了,会把她吵醒的。”   小秋的身体弱,容易疲倦。今天在河边玩了一天已经超出平时的运动量许多,盖着被子躺在床角静静地睡着。   “嘘,我小秋姐睡着啦。”小景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也捂住顾元元的嘴巴,“不可以吵到小秋姐姐的。”   小景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心脏病,但然然姐告诉过他,小秋姐姐身体不好,不可以跑,不可以大声叫,更不可以跟人打架。作为家里的男子汉,小景可是一直都牢牢记着这些事。   “好,不可以说话哦。”顾元元也赶紧小声道。   两个小家伙用气声互相嘘来嘘去,弄得林然然哭笑不得:“快别嘘了,小心一会儿尿床。”   “小景你会尿床呀,羞羞。”顾元元第一时间甩锅。   “我才……”小景想嚷嚷又想起来小秋睡着了,气得干瞪眼。   顾元元笑嘻嘻凑过去,拿圆肚皮拱他:“睡觉啦,明天我们去挖泥鳅~”   “好~”小景一下子忘了刚才的事,跟顾元元一起抱着睡着了。   林然然看着他们睡着了,忙起身偷偷出去,换了双胶鞋,带上手电出门了。   林然然才走到门口,黑黢黢一个影子忽然出声,“然然。”   林然然吓得差点跳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红霞嫂,道:“嫂子你咋不点灯?吓死我了。”   红霞嫂道:“我不敢!我慌得很,你说这要是被人发现了,那……”   刚才第一个提议今晚就上山的红霞嫂,回家后越想越慌,勇气早就消失了。   林然然道:“别担心。上山的那条路偏得很,咱们当心点就是了。要是被发现,咱们就说是进山摘野菜去。”   “也只能这样了。”比起被人发现的小风险,那些南瓜才是最要紧的。   林然然跟红霞嫂一块走小路,到了后山脚下的一处荒宅。   林贵家的几人也早都等着了,对林然然道:“然然,我们刚才把几处荒宅里的南瓜都摘了,堆在这儿。”   林贵家的用蒙着布的手电照了墙角的一堆东西——二十几个南瓜,大的有磨盘大,小的就篮球那么大。没法子,谁让他们提早摘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然然:你比我小!   顾哥哥(低头看):我不小。   n年后,深夜。   顾哥哥:说我小?嗯?小吗?   然然:……我错了   好想开车啊,顾哥哥天蝎座,你们懂得。 第121章   村里有好几处没主人的宅子,院子里荒废一片,杂草丛声,也从没人会进去。林然然她们把荒宅当成了种南瓜的据点,种了好几处。   这几个月来,她们分别轮流去给南瓜施肥浇水,好在这南瓜也争气,不用这么侍弄就长得很好。等南瓜长出来后,就用干草把南瓜盖起来,免得被淘气乱钻的孩子们发现。   这么提心吊胆了几个月,只有村西头那老宅的一个南瓜长得太大太显眼,被人发现摘走了,因为南瓜丢颗种子就能发芽,那人也没多怀疑,更没想到要去老宅院子里多找一找,把南瓜往装柴火的背篓里一装,喜滋滋回家偷乐了。   除了损失的那个大南瓜,其余的南瓜都有惊无险地长大了。   只可惜现在南瓜的个头还不算很大,再过一个月,这些南瓜每一个都能再长三分之一。舍小保大,这是林然然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半夜的山上漆黑一片,全靠林然然和林贵家的手电照明,还得小心不让山下的人看见光束。她们都是进惯了山的,可半夜上山还是头一回。   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山,根据之前做好的标记找到了南瓜。灌木丛里,草堆里,山坡向阳处……一个又一个南瓜被摘下。   山里的土壤肥沃,特别是这些人迹罕至的灌木丛,长出来的南瓜比普通南瓜还要大一些。   “还有没有漏下的?”大家伙纷纷询问着。   今儿黑灯瞎火的,她们只能凭借着记忆寻找,一共摘下了六十来个南瓜。摘南瓜还在其次,真正的困难是怎么把南瓜安全运回乡下。   女人们各有意见:“把南瓜找个地方藏起来,明儿白天再运下去。”   “那咋行?摘都摘了,当然是一口气运回去。明儿被人发现了咋办?”   “南瓜种这儿从没被发现过,哪有那么巧?”   “这是粮食,还是当心点好!”   ……   一群女人吵吵闹闹的拿不出个章程,下意识就想找林然然拿主意。可左右一看不见了林然然:“然然呢?然然去哪儿了?”   “刚刚不跟你去摘南瓜了吗?”   “没啊!我以为她跟你去了!”   红霞嫂急眼了,着急忙慌地打起手电要去找林然然:“这儿还有狼,别给狼叼走了。”   “我在这儿。”林然然忽然冒了出来,呼吸微喘,道:“我刚才去那后头找找有没有南瓜。”   “那就好,你可别再掉队了,吓死嫂子了。”红霞嫂道,“然然,你看这南瓜是先运下去,还是明儿白天来运?”   其他人也是吵吵闹闹的,各执己见。   林然然擦擦汗笑道:“今日事今日毕,还是搬下去吧。这么多南瓜不好藏,再说了好容易种出来的,万一被人发现了……”   “对对!还是听然然的。咱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还差这一哆嗦吗?”银花嫂也赞同。   女人们小声吵吵着,各自背上、抱上南瓜开始往山下运送。南瓜就送到离山脚最近的银花嫂家,她家院门是开的,右边谷仓里是空的,平常没人进去。   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几百斤南瓜,硬是靠几个女人单薄的肩膀抬下了山。   当然,黑灯瞎火又是累得发慌,压根没人发现搬下来的南瓜远远超过了她们一次能搬运的量。林然然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一次偷偷往空间里收几十斤南瓜,替大家减轻些负担。   女人们反复搬运了几次,林然然虽然有空间,也得搬一个南瓜装装样子,身上的罩衫汗湿得能拧出水来。   直到露水下来,第一缕晨曦滑坡黑暗,女人们瘫坐在银花嫂家的谷仓里,一个个都累得不想动弹了。   第二天,有六七个女人集体旷工,都没有下地劳动。   顾元元醒来的时候,先是摸了摸身边的床单,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转头一看,是睡得四仰八叉的小景。   他很嫌弃地把小景推开一点,口水都流到枕头上了,不是讲卫生的好孩子!   顾元元发现林然然躺在边上的小床上睡着,迈着小短腿遛下床,爬到林然然耳边:“姐姐~姐姐~”   林然然睡得沉沉的,完全没有反应。   顾元元不屈不挠,继续叫:“姐姐~我饿啦~”   “……”林然然还是没有反应。   “元元的肚子好饿,不吃饭就要哭!”他说完就想起自己答应过哥哥,不可以哭的。他忙换了一句:“不吃饭我就饿死啦!”   “……”林然然痛苦地皱了皱眉,忙活了一夜才沾枕头,耳边怎么这么吵?   求求小胖子让我睡吧,不要再扯我的头发了。林然然一边祈祷一边继续闭眼,企图耗尽这个小胖子的耐心。   顾元元专心拍打林然然的脸蛋,“姐姐,你是不是生病啦?快点醒醒嘛……”   林然然没醒,倒是小秋小景都被他吵醒了。小景一个翻身就跳下床,挠挠乱糟糟的头发道:“元元你干嘛呀,起好早。”   “姐姐是不是生病啦?”顾元元道。   “不会吧!”小秋和小景连忙凑过来围着林然然。只见林然然的眼下青黑,脸色也很苍白难看。   小秋推了推林然然,道:“姐姐,你怎么啦?”   “我……困…………”林然然气若游丝道。   ……   今天的早饭是小秋弄的。一人一块软绵绵的牛奶方糕抹树莓酱,配一杯麦乳精。家里的点心都放在柜子里,林然然不做饭或者不在家的时候,小秋和小景都可以去拿。   麦乳精算是这时代最红的一种饮料,顾元元自然早就喝腻味了,可跟小秋小景一块儿吃,那滋味可就别提了。东西抢着吃才香嘛。   林然然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下午两点才醒来。顾元元和小景不见了,就剩下小秋乖乖坐在床边看连环画。   她浑身的肌肉都跟被拖拉机碾压过一样酸痛,真后悔昨晚上山折腾。   林然然的抱怨很快就变成了庆幸——知青进村了。   这个消息随着在村口亲眼目睹的林二狗的证词,传遍了整个甜水村和十里八乡。   那些胸前戴着大红花,细皮嫩肉的知青一进村,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特别是里头有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知青,还有几个文质彬彬,眉清目秀的城里知青,惹得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讨论了好几天。   最让林然然庆幸的当然不是知青进村,而是知青进村的当天,不知所措的村大队干部们紧急开会讨论后,派人去清理那些荒宅,看看能不能当作知青们的临时宿舍。   得知此事的半夜收南瓜小分队队员们都是后怕,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要是她们前一晚没有漏夜上山抢收南瓜,她们的这些南瓜不就被发现了?好点的结果是南瓜被充公,大队上要是追究起来,顺藤摸瓜查到她们头上……   “好险,好险!以后我可不敢干这事儿了,我胆子小,真是要命!”银花嫂拍着自己的胸脯道。   林大军家的和林贵家的却不以为然,她们喜滋滋道:“现在家里多了两百斤南瓜,我心里可踏实啦!再加上神仙豆腐,咋也能撑到下次分粮了!”   红霞嫂也道:“多亏了然然,要不是然然提醒咱,这些南瓜真要泡汤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道:“是,咱们可得念着然然的好儿。这两天都没见着然然,是不是那天晚上累着了?”   林然然的确是累着了。她这幅身体本来就娇弱,做做吃的还好,半夜顶着露水夜风在山上来回扛南瓜,累得她浑身肌肉酸痛,连着几天都是无精打采,还得看着顾元元。   林大富跟村里人都打过招呼,而顾元元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小少爷,谁都要高看他一眼。各家孩子也被自己妈拎着耳朵再三叮嘱:不要跟顾元元打架,要让着他。   顾元元在乡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和小景上蹿下跳个没完。这天顾元元在捉泥鳅时成功把自己作进了泥塘里。   事情是这样的:初夏多阵雨,这天一阵急雨后,天气又放晴了。小景就带着顾元元,跟铁蛋几个去荷塘边捉泥鳅。   雨后的田埂上会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坑,倒映着湛蓝的天空,运气好的话,水坑里就会有泥鳅。而旁边的淤泥里,仔细看去会发现许多小小的洞。   那小洞里时不时会冒出些泡泡。你眯起眼,手指飞快一夹,准能捉出一条泥鳅来。   顾元元哪里玩过这个,兴奋得跟脱了僵的野狗似的,压根不听铁蛋的话,张开短手嗷嗷嗷地在田埂上飞奔。   然后,扑通,脚朝下跳进了一滩淤泥里,缓缓下陷。   荷塘边干活的谢三几步奔上来,把这个小胖子从泥里拔了出来。   顾元元白白嫩嫩的脸上溅了好些泥点子,身上那就更没法儿说了。上身还是漂漂亮亮的套头短袖,小肥腰往下就是厚厚的一层淤泥。   小景和铁蛋他们都吓呆了,屁滚尿流地赶上来:“元元,你没事儿吧?!”   “嘤——”顾元元扁扁嘴,发出即将嚎啕大哭的预告。   顾元元难受地蹬了蹬腿,他腰部以下都糊满了泥,裤子吸饱了泥水沉甸甸的往下掉,露出半拉屁股蛋儿。   他一下子僵住了。   顾元元可是个爱面子讲文明的宝宝,怎么可以露屁股!他可怜巴巴地拖出了哭腔:“呜……我要姐姐……”   这个小孩儿软乎乎的,奶声奶气。谢三都怕自己捏坏了他,他不习惯地放缓了嗓音:“不要动,我送你回去。”   “裤几……嘤我要下来!”顾元元口齿不清地挣扎,越发让谢三不知所措。   这个小泥猴儿还一个劲儿地蹬腿,甩了谢三一身泥点子,终于一咧嘴哭开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最后,谢三僵着脸,长胳膊往前伸到最长,举着这个小泥猴儿迅速送往林然然家。   小泥猴儿一路上还掉了满地泥点子。   闻讯赶来的红霞嫂痛揍一遍铁蛋,也循着泥点子的踪迹迅速赶向了林然然家。哎,真是心疼死个人!城里孩子金贵,可千万别吓出啥毛病!   红霞嫂跑到林然然家,推开院门就嚷嚷:“元元咋样啦?没吓着吧?”   只见院子当中,站着一个光溜溜的小胖子,他还很知道害羞,双手捂着自己的小叽叽。谢三卷着袖子和裤腿,拿个瓢往他身上泼水。   “哎哟,谢三兄弟咋也在这儿?元元这是干啥呢?”红霞嫂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顾元元连忙害羞地转过身,拿个小屁股对准红霞嫂,还跺脚嚷嚷:”不可以看我洗澡!“   “是啊,嫂子,都不让我看!”林然然蹲在一遍兑温水,笑道,“这才麻烦谢三哥帮忙的。”   红霞嫂笑得肚子疼,见顾元元连蹦带跳的只好也转头不看他。   最后一瓢水下去,总算冲出了白嫩嫩的底色。   谢三接过林然然递过的一条大干布展开,把小胖子抱起来裹成个蚕宝宝,只露出湿漉漉的一颗脑袋。   “好了。”谢三动作生疏却很轻柔,跟抱了块豆腐似的。   顾元元被洗得香香的,凑上去奶声奶气道:“谢谢哥哥~”   “……嗯。”谢三忍不住摸了下小胖子的头发。   红霞嫂笑着接过顾元元,替他擦头发擦身子。林然然则拧了条干净毛巾给谢三,歉意道:“谢三哥,快擦擦吧,你身上都被元元弄脏了。”   “不系我!”顾元元狡辩,“是泥弄脏的,不是我!”   “嗯,不是你。”谢三居然回了顾元元一句,眼底闪过依稀笑意。   谢三擦干净手脸,没管身上的衣服:“一会下田还会弄脏。”   红霞嫂一直冷眼看着谢三和林然然的互动,心里琢磨着事儿。这时开口问道:“谢三兄弟,听说大队让你负责建知青宿舍?”   “嗯。”谢三道。   “那感情好!你这一身好手艺终于能施展了,以前队上那些人忒欺负人,总给你分最差的田地,公分又算得少,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眼看着小绯也懂事儿了,以后家里的日子就越过越好了!”红霞嫂笑吟吟说了一篇话。   红霞嫂这话似乎是要说给谁听,谢三不解,林然然拿了顾元元的干净衣服出来给他穿,见红霞嫂笑容古怪,不由得问:“嫂子,你看我干啥?”   红霞嫂笑道:“嗨,我看然然越长越漂亮,是个大姑娘了。眼看着就能说婆家了!”   谢三听出了红霞嫂的弦外之音,一窘就要避开,可脚却跟被钉在地上似的,心里那丝微弱的希望在挣扎着冒出头。   林然然就跟后世所有被催婚的单身狗一样,哭笑不得:“嫂子,你胡说什么呀!”   “什么叫破家?”顾元元的脑袋从领口钻出来,好奇发问。   “就是说你然然姐要嫁给别人当媳妇儿!”红霞嫂笑道。   顾元元听了,毫不犹豫地大声道:“那然然姐可以嫁给我呀!”   这下,不仅是红霞嫂,连谢三都露出些笑意来。林然然哭笑不得道:“你太小了,只能娶你小秋姐。”   “可我会长大呀。”顾元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娶林然然,不过他的小脑瓜转了转,马上曲线救国道:“我哥哥可以娶然然姐!”   作者有话要说:泥鳅胖元:姐姐,我肥来惹。   然然:……你是谁?   胖元何时何地都是哥哥的好助攻! 第122章   当顾元元说完这句话时,红霞嫂愣了,一边的谢三仿佛被泼了盆冷水,心中涌动的那团热焰再次被压了回去。   林然然脸上发烧,嗔道:“元元,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哥哥明明就……呜呜呜……”顾元元的嘴巴被林然然捏住,变成了鸭子嘴。   林然然没好气地道:“还说不说?晚上不想吃好吃的了?”   “唔不苏……”顾元元艰难挣扎。   红霞嫂扑哧笑出了声,给顾元元把裤子也套上,笑道:“小孩儿话,当啥真哪?你们家是城里的少爷,咋能跟咱们乡下人过一块儿去?你然然姐肯定得嫁在咱们乡下,最好是近点儿的,对吧?”   红霞嫂说着转过头去,可身边哪里还有人。谢三站过的地方只剩下空荡荡一滩水迹,仿佛从未来过。   林然然还在没好气地教训顾元元:“嘴上没把门,跟我说说就算了,要是让你哥哥听见,又要打你。”   “哥哥打我,姐姐保护我!”顾元元扑到林然然怀里,肉乎乎的小身子扭得欢快。   林然然轻轻一拍他的小屁股:“那得看你表现了。”   ……   西屋里敞开着门,桌子上摊开着布料、纸样和针线等工具,林然然和谢绯正在裁衣服。   谢绯一家人都挤在那破屋子里,人多眼杂不说,屋子里暗沉沉的也不好做针线活儿。谢宅这里就不一样了,光线充足地方宽敞,而且还冬暖夏凉。   外面中午的日头已经有些热,屋子里却是凉丝丝的。   经过昨天的泥潭事件,林然然今天不肯放顾元元出去了。顾元元自己也害羞,毕竟是露了半个屁股被谢三提溜一路回家的,今天就乖乖呆在家里。   家里有林然然给做的南瓜蜂蜜蛋糕,各种小点心,还有顾元元自己带来的一整套玩具,还是舶来货。小秋小景都陪着他玩儿,三个孩子叽叽喳喳,是难得地安静。   谢绯补完最后一针,笑道:“做好了。”   她提起桌上的那条鹅黄小白点的连衣裙,阳光洒在上头显得分外轻盈,俏皮清新。这条裙子腰线裁得高,白色翻领,裙摆做得大了些,很有林然然后世正流行的法式复古风韵,放在几十年后也不会过时。   “好看!”林然然毫不吝啬地赞美道,接过那条裙子仔细看着。谢绯的针线活是谢奶奶亲传,针脚比缝纫机踩出来的还细密,压根看不出缝制的痕迹。   谢绯见林然然喜欢,暗暗抿唇偷笑了一下,道:“那你穿上试试看?”   “这不好吧?这是给别人做的。”林然然犹豫道。   “那有啥?”谢绯道,“我这是第一次裁新裙子,也不知道上身的效果怎么样。你的身材跟梁雨一样,帮我试试看哪里还需要改的。”   听了谢绯的话,林然然也心动了。说穿就穿,她换上了这条裙子,还别说这尺寸居然恰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倒像是比着林然然的身材做的。   这年头的料子都是货真价实,摸上去又柔软又舒服,布料看起来也特别有质感。林然然摸着这裙摆道:“早知道这么好看,我也应该扯一块料子的!”   谢绯笑道:“你喜欢就好。不枉费我哥哥的一番心意。”她后面一句话是暗自嘀咕,林然然根本没听清楚。   她转了几圈,跟谢绯一起讨论哪里还需要修改的:“这裙摆太大了,再收一点点。腰这里……”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把这条裙子改好了。谢绯小心地把裙子收好叠起来,又拿出另外几块布料,商量着给弟弟妹妹做件夏天的小背心。   这年头的孩子都没睡衣这一说,都是贴身的汗衫秋衣当睡衣,或者干脆就光膀子,省布料。林然然见小秋小景的贴身衣服都是棉布的,夏天穿非捂出一身痱子不可。   这些料子都是林然然和谢绯做衣裳剩下的料子,几块拼在一起,可以做成小背心和花裤衩。   顾元元听到了,叫道:“元元也要做。”   “元元有睡衣呀,你不是有很漂亮的小睡衣吗?”林然然好笑道。   “元元也要这个漂亮的。”顾元元丢下积木,跑过来指着桌子上头的粉色小花布道,“这个漂亮!”   “……好,如果你喜欢的话。”林然然跟谢绯对视一眼,差点没笑出声。   顾元元当真了,就眼巴巴地盯着谢绯看:“什么时候做好呀?”   “一会儿才好。”谢绯被这个小胖子萌死了。   顾元元回去搭积木了。   林然然和谢绯继续拼布料。   五分钟后。   顾元元又来了:“什么时候做好呀?”   “……”   谢绯只好放下其他事儿,先用那几块粉红天蓝鹅黄的碎花料子拼成一条宽松小裤衩,剩下的料子做了一件小背心,还给加了个花边,凑一整套。   顾元元当场就换上了,白白嫩嫩的小胖子穿着花里胡哨的小背心和小裤衩,就着林然然家的一个小镜子照来照去,美得不行。   小景在旁边默默盯着,当林然然提出也要给他做一套的时候,果断道:“我要蓝色的!跟谢三哥哥一样的!”   小秋则是笑盈盈:“我要跟元元一样的。”   ……   谢绯手里的第三套睡衣渐渐成型,林然然也去厨房忙活了。   顾元元这个小胖子天天都要加餐,平时弄点儿点心就能对付,但今天她决定做顿下午茶。   南瓜被女人们分了,加上各自自留地里种的,每人都分了约莫三百多斤。林然然私底下跟红霞嫂还种了一批,就藏在上回挖竹笋的那片林子里,每天佯装挖野菜也偷偷背了回来。   南瓜可是个好东西,绵软香甜,能当零食又能当饭吃,掺在饭里可比地瓜要受欢迎。   大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着,水蒸气把锅盖顶得直往上跳,散发出一股南瓜特有的香甜。   闻到这香味儿,顾元元开始蹦跶:“姐姐,南瓜好啦~”   一块大南瓜切了一块放在锅里蒸到熟透,拿出来趁热压成泥。   林然然从空间取出牛奶加入南瓜里,再加入一勺自制的淡奶油,搅拌均匀。再下锅小火熬煮到沸腾,就立刻关火倒出来。   一碗热腾腾的南瓜奶油浓汤就好了。   用上次买的青瓷小碗装着,每人一碗,配上两块清凉爽口的薄荷糕,就是一顿精致的下午茶了。   大家围着桌子坐着,都对碗里的东西表现出了十分的兴趣:“这个是什么呀?”   碗里的汤羹细腻浓稠,散发出一股热腾腾香甜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嘴里直冒口水,一时间却想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只有顾元元叫道:“是牛奶呀!”   “还有呢?”林然然发问。   “是南瓜还是地瓜?”谢绯看着汤羹的颜色不确定道。   “是南瓜!”小景举手抢答。昨天晚上的晚饭也是吃了南瓜面疙瘩,小景记得可清楚了。   “对,就是南瓜汤。”林然然笑道,“快尝尝好不好吃。”   谢绯惊奇地舀起一勺子南瓜汤吹了吹才放入口中,口中立刻爆炸式地弥漫开一股诱人滋味。比牛奶更浓郁,比南瓜更香甜。   而且这浓汤格外细腻,入口就滑入喉咙,丝毫没有吃到南瓜的颗粒或老筋。   “然然姐,你这是怎么做的?快教教我!我家里也有南瓜,都吃腻味了。”谢绯欣喜道。   林然然笑道:“这也不难,你家里有奶粉吧?用奶粉……”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眨眼间就进入了院子,好几个陌生嗓音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   自从林王氏一家子被抓了,林然然这儿就风平浪静,听到这声音像有陌生人闯了进来,小秋小景先吓了一跳,谢绯也是慌忙收拾桌上的东西,几个人乱成一团。   只有顾元元初生牛犊不怕虎,往外钻:“是谁呀!”   “元元回来!外面不知道是谁,你乖乖呆着,姐姐出去看看哦。”林然然安抚着顾元元,抬脚走出房间,一个陌生女青年就迎面走来跟她看了个对眼。   林然然连忙反手带上房门,但那个女青年早就下死眼往她身后的房间里盯了好几下。   林然然十分不爽,这人窥探别人隐私的态度也太过分了,简直比村里那些长舌妇还要不加收敛!   “你谁啊?”林然然勉强维持礼貌道。   这个女青年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林然然,道:“我?我是城里来的知青。知青办让我们挑选临时宿舍,我就来看看这间地主家的老宅子。”   说着,她转身对其他几个人道:“我看这儿挺不错的。”   这个女青年叫程遥遥,是这群人里最漂亮的,说话也是最管用的。其他几个青年也都是穿着一身绿军装,或海魂衫,背着挎包,胸前别个领袖徽章,一看就是细皮嫩肉的城里知青。   这一批正是城里分配到甜水村的知青。这些知识青年都是来自天南地北,唯一的特点就是来自城里,一进村可是受到了村大队和村民们的极高礼遇。   他们的穿戴打扮,言行举止都能引来村民们惊讶好奇和钦佩艳羡的目光,那是城里人和乡下人间天堑般的差距。   这两天他们又是开演讲会又是吃大队食堂给他们接风洗尘的客饭,一个个都膨胀了。   可等到安排宿舍时,遭遇了大难题。   甜水村的空房子虽然多,但住人的却没几间,否则当初林然然要换房子的时候也不用住到地主家的老宅子了。   那几间荒宅经过紧急清理,却发现根本不能住人,屋顶漏风屋里长草,还有各种垃圾和难闻的臭味儿。村里养猪场那边的宿舍能住人,却已经住了几个被发配下乡的臭老九,他们可不愿意沾惹这种黑五类。   这时,有几个长舌妇跟他们聊天的时候,酸溜溜地说了句:“咋会没地儿住?那林然然可住着地主家的好宅子呢。”   他们当然是连忙追问,一个女人偷偷告诉他们,林然然就是村里的一个无父无母的丫头,为人特别泼辣,跟村里闹来了一间地主家的老宅子,又宽敞又干净,就住着他们姐弟三个。   那程遥遥是个最拔尖要强的,一听到这乡下丫头占着一大间好宅子,却要自己这个城里来的知识青年住破屋子?   当即气势汹汹带着知青们来考察实地,打算把林然然赶出去自己住。   林然然冷眼看着这群人,知青又怎么样?他们在林然然家的院子里如入无人之境,跟参观什么景点一样到处看来看去,还有人翻看院子里晒着的菜干。   “这啥啊,黑乎乎的。”   “听说乡下人都爱个干菜啊啥的,就是这个吧。”   “这种东西能吃吗?”问话的女青年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来。   而先前跟林然然说话的那个程遥遥,更是不客气地招呼其他人,想要去后屋看看。   “站住!”林然然一声怒吼,柳眉倒竖地拦在他们面前:“这里是我家,你们闯进来是想干嘛?”   那些人这才发现林然然似的,冲她看来。   林然然今天没出门,穿着一身半旧的碎花褂子,还是原主母亲给她做的,头发随便一扎,看着就是个乡下丫头。   一个男知青笑道:“对不住,我们是城里来的知青,我姓万,这位同志怎么称呼啊?”   “我知道你们是城里来的知青,不用一直强调。我只想知道,你们闯进我家里想干嘛?”林然然冷冷道。   她是一口纯正流利的普通话,倒是让其他人刮目相看。   要知道他们自从进入这个村子以来,就没听到过一句不带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那些村民最喜欢当着他们的面用一口难听的土话叽叽喳喳,让他们无从知道村民们是在骂自己还是夸自己。   没想到这个乡下丫头的普通话能这么标准。再一看,长得也是俊俏非凡,简直跟程遥遥有得一比。   “哟,遥遥,你可有对手了。”一个女知青捅了捅程遥遥的腰,小声嘀咕。   程遥遥听了这话气得胸中酸水儿直冒。   她冲这个嚣张的乡下丫头道:“这里什么时候成你家了?大队长明明说过这里是地主家的老宅子,正好分派给我们这些下乡的知识青年住!”   她抬出了大队长,说完后得意地扬了扬眉梢,等着林然然退让。   林然然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大队长说了?有文件吗?有通知吗?”   “……大队长已经说了,你不是想要赖在这儿吧?”程遥遥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气得脸通红。   那个万知青连忙上前,露出一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这位同志,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应该互相帮助!这间老宅子空房间那么多,我们这些人住进来,也正好跟你搭个伴儿,还能帮助你共同进步!”   他做人圆滑多了,不急着把林然然赶出去,反正他们这些人现住进来,占着地盘再说。后面还有一拨知青没来呢,等他们来了更没地儿住!   “多谢了,我自己也能进步。”林然然敬谢不敏道,“这间老宅子是村里拨给我住的,我有责任和义务守护这儿,不能随便放人进来住。”   “你别蹬鼻子上脸!这是大队上的公共财产,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程遥遥怒道。   林然然冷笑:“那你去跟大队上说,让他们批下来文件,或者你让大队长亲自来跟我说啊。文件呢?”   程遥遥被堵得更是气恼:“……我们可是响应□□号召而下乡的!你居然敢……”   林然然哼了一声,道:“你们没有文件,也没有大队长的亲口指令,就这么闯进我家。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响应□□号召下乡的知识青年居然是这种素质,真是让□□他老人家蒙羞!”   “你们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天才有一家子无赖跑到我家门口耍赖撒泼,然后被警察带走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你们大可以不走,等我把村里人和警察都叫来,大家一起瞻仰瞻仰知识青年的风采!”   “你……你!”陈遥遥节节败退。   其他知青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他们刚才的确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早知道就不应该听信程遥遥的话,闯到这个老宅子里想抢占地盘,应该先去跟大队长说了,让他直接下命令!   “等我告诉大队长,看他们会怎么说!这个地方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不让我们住?”程遥遥怒道。   “这里是然然姐先住的,也是她出钱出力请人修的,你们凭什么说占就占?”一道弱弱的嗓音响起,是谢绯出来了。   她在屋子里听了半天,鼓足了勇气出来给林然然撑腰。   其他人一眼看到她,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艳的神色。这个乡下还真是藏龙卧虎,一间宅子里的两个少女,居然一个比一个漂亮。   这个谢绯已经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了。她咬着唇站在林然然身边,拉着她的手小声道:“然然姐,你别怕。”   “没事。”林然然冲她感激地一笑。   程遥遥简直妒火中烧,她尖利地冲谢绯道:“你也是住在这儿?你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这里是然然姐的家。你们随便就闯进别人家里,还自说自话的要住进来,难道这是你们的家教?”谢绯鼓足勇气,说了一长串的话。   林然然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程遥遥气得倒仰不说,其他知青都纷纷生了退意,这几天被烧得发热的头脑也冷却下来。的确,他们自以为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就在这儿摆出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却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了。   “那我们先走吧?”其他知青小声商量。   程遥遥还气不忿地道:“凭什么我们要走?万良,你现在就去把大队长叫来!我就不信他会不让咱们住在这儿!”   其他人都犹豫着,不是很想跟程遥遥一起。毕竟这两个少女看着不是软柿子。   程遥遥继续煽动:“咱们这些知青可是初来乍到,现在就被人给个下马威,以后在村里岂不是人人都能欺负咱们?再说了,你们真想去住那破屋子?昨天晚上我可是受够了!”   程遥遥的话点中了知青们的心事:是啊,他们才刚刚来,要是现在就被一个少女臊得铩羽而归,那以后村子里还有他们的话语权吗?   还有昨晚,他们可是被蚊子臭虫弄得苦不堪言,好几个女知青都哭了。   看到这间干净清凉,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宅子,他们就像是从原始社会又回到了社会主义新时代。   今天晚上能住上好屋子的欲望占了上风,他们真的派那个万良急匆匆跑去找大队长了。   “然然姐,怎么办?”没想到这些知青脸皮这么厚,谢绯焦急地看着林然然。   这间宅子是谢绯自己家的,可又不属于她。是林然然给了这间老宅子新的生机,把这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她还能在这间老宅子里待着,住上几晚。   回家的时候,奶奶虽然不提,却会在她讲述这间老宅子的细节时仔细地倾听,眼里露出怀念的光芒。   如果这些知青住进来,肯定不会像林然然那样好好维护宅子!而且他们要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再让自己靠近了吧。   谢绯想到这个可能,就握紧了拳头。她想跟林然然一样,守住这间宅子! 第123章   几个知青被林然然训斥后,都退到了门外,只有那个程遥遥满脸气不忿站在院子当中,就是不走。   林然然道:“请你出去。”   “凭什么?这里明明就是属于大队上的公共财产,借给你住就算了,你还想霸占整间宅子?”程遥遥犀利反问。   林然然冷笑一声:“这间宅子该怎么处置我都服从大队上的指令,但是现在大队上把房子分配给你们了吗?你就这么闯进来,我可以告你私闯民宅的!”   “呵呵,那就等大队长来了再说,看他会帮你还是帮我们!”程遥遥不动。她倒不是脸皮厚,而是打心眼里觉得这间宅子本来就不属于林然然,等大队长一来,肯定会要林然然腾出来给她们这些城里知青住!   林然然被程遥遥这个一根筋的强盗逻辑气得哭笑不得。   她气的是程遥遥无礼地闯进来,可程遥遥就非咬着说她霸占这间宅子。打是打不得,骂又骂不醒,林然然一时间还真没了主意。   这时,屋子里冲出两个小家伙,手里都拿着玩具枪,其中一个穿着粉嫩嫩的背心小裤衩,奔着程遥遥就去了。   “哒哒哒!打洗你大坏蛋!哒哒哒!”   顾元元和小景举着玩具枪,冲程遥遥一通瞄准,嘴里还模仿着机关枪的音效。   “哎呀!这哪来的小孩儿,你爸妈没教过你们要懂礼貌吗?!”程遥遥尖叫着躲闪。   小景跟个小牛犊子一样,拿头向程遥遥撞去:“让你跑到我们家!快出去!”   顾元元继续瞄准程遥遥,嘴里叫道:“你是坏人!打洗你!”   小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暗搓搓站在一边,直到程遥遥伸手想拉扯开小景,她抽冷子泼了程遥遥一身水。   “啊!你们……你们这些乡下的野孩子!我这身军装可是才做的!”程遥遥狼狈不堪地尖叫起来。   小秋刁钻,那一瓢水全泼在程遥遥的脸上了。这一下可是梨花带雨,林然然这才发现程遥遥长得真的很漂亮。   跟谢绯是完全不一样的美,她约莫二十岁,唇红齿白,她美丽得与这个乡村格格不入,她应该住在那种租界的公馆里,踩着羊毛地毯,裹着绸缎裁剪的旗袍,当一朵娇滴滴的人间富贵花。   要是她跟林然然和谢绯站在一起,别人第一眼看见的绝对是她。   只可惜,她一张口就破坏了美貌给人带来的神秘感,而嚣张刻薄的神态更是坏了许多风情。以至于林然然迟迟才发现她的美貌。   程遥遥拼命擦着自己的脸,那瓢水也不知道是干嘛的,不会是乡下人擦东西剩下的脏水吧!她最在意自己的脸了,这下又气又急。   外头等着的几个知青见到自己人受欺负,都急忙冲了进来:“你们敢欺负知青!”   一个男知青一手一个,揪起小景和顾元元。   林然然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忙道:“放开我弟弟!”   谢绯也忙上去拉架,却被几个女知青隔开。林然然护住了顾元元又拉不住小景,转头还得顾着谢绯,气得也是头脑发晕。   场面乱成一团。   “干什么!”外头传来一声低喝,一个高大青年冲了进来,一把就推开了那个男知青,顺手把谢绯捞在自己身后,又拉过林然然和两个小的。   小秋也连忙冲过来,扑进林然然怀里:“姐姐!”   “哥哥,你看他们欺负然然姐和我!”谢绯眼圈发红,跟自己哥哥娇声告状。   谢三闻言,冷冷看向那几个知青。   他人高马大,沉默的时候看着一股匪气,常年锻炼出来的身板可不是那些城里男知青可以企及的。   那几个女知青早就吓得躲在男知青身后了。那个男知青吞了吞口水,咋也不能在女知青们的面前跌份儿。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明明是这几个孩子欺负咱们知青!我们正在跟他讲道理呢……”   他一开口就弱了气势,女知青们不由得心生鄙夷。那个程遥遥睨了谢三一眼,娇滴滴道:“你看,我可是被那个小丫头泼了一身水。明明是我受了欺负!”   程遥遥身上穿着一件军装,这时节用的料子薄,那一瓢水下去布料湿透,曲线毕现。   谢三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眼看向一边。他这个避嫌的举动被程遥遥当作了害羞,她早习惯了男人们或惊艳痴迷或自惭形秽的姿态,当即在心里就看不上这个傻大个儿了。   谁知谢三道:“马上出去。”   “你……你说什么?”程遥遥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三冷冷转头,不看她,而是盯着那男知青,“别让我说第二遍。”   “……”男知青对陈遥遥道,“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出去等吧。”   “懦夫!”程遥遥大怒,转头冲谢三道,“这里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赶我们走?我就不走!”   谢三额头青筋绷起,顾元元把玩具□□递给谢三,道:“给你,打洗她!”   谢三:“……”   林然然和谢绯都忙拉着他道:“别理她,大队长马上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林大富一行人满头大汗地跟着万良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男知青。   “大队长!他们欺负咱城里来的知青!”   “你看她给我泼的一身水!”   “还有这个男的,他打人!还好有我护着咱们的女知青!”那个男知青马上抖了起来。   万良他们听了,立刻挽起袖子冲上来:“你敢欺负咱们!”   谢三攥起拳头,打算应战。   “都住手!”林大富大叫道,“到底是咋回事儿?”   “我先说!”程遥遥抢着把他们城里知青找房子,林然然又占着房子不放,还放任弟弟妹妹打人的事儿说了一遍,重点还补充了这个凶神恶煞的傻大个儿是怎么欺负人的。其他知青也是纷纷附和。   林大富听了,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这些知青不安分,不肯住村里安排的宿舍呗,这就把主意打到林然然的房子上头了。   他道:“知青宿舍我们村里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这几天就先委屈大家伙在村民家住几天。老乡们家里条件虽然比不上你们城里,那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嘛。”   “哪儿干净了?那屋子脏得……还有蚊子和臭虫!”程遥遥第一个鄙夷道。   其他知青也抢着道:“就是,而且咱们好几个人挤一张床,打地铺吧还有老鼠!怎么住人啊?”   “还没地方洗澡!”   要不他们能看中林然然家的宅子,还厚着脸皮跟程遥遥来闹?   只是他们说得痛快,却完全没意识到林大富这些村干部也是乡下人,大队支书可还把一间房子腾给他们住了哪!   好家伙,他们非但不感激,还反过来嫌弃他们的房子不好?   程遥遥伶牙俐齿道:“咱们可是怀揣着一颗红心下乡来的,没想到来的第二天就被人泼了冷水!咱们的住宿问题都不能解决,咱们还怎么帮助你们建设家园?”   林大富道:“我不是说了吗?大队上已经拨了人手紧急给你们建宿舍,不是给你们解决着嘛?”   “干什么要建新宿舍?我看这间宅子的空屋子那么多,咱们都能住下!何必浪费那么多劳动力去建新宿舍?”程遥遥道。   “对啊!”万良跟着道,“劳动需要投入到更有价值的工作当中!让农民兄弟下田去吧,我们不需要新宿舍,在老房子里一样能凑合。”   “呵,在老乡家的房子里就嫌脏嫌旧,到了这间宅子倒能凑合了?”林然然戳穿道。   程遥遥不甘示弱道:“这房子你能住,就不允许我们住了?”   林然然摊摊手:“这间宅子本来就是大队上好心拨给我暂住的。大队上想怎么处置我都无条件服从。只不过……”   “只不过啥?”林大富问道。   林然然道:“第一,这些知青都是下乡来建设农村的,□□是要他们走进劳动人民的生活,彻底融入到农村生活里来。住在老乡家,跟老乡同吃同住,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   “第二,这里是地主家的宅子。我住住就算了,怎么可以让这些纯洁无暇的知识青年受到污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然然拖长了声音,环顾一圈脸色大变的知青,继续道,“接下来还有一波知青要到,如果让这些知青住进来,那后来的知青该怎么办?你们住老房子,他们住新宿舍,那多不公平啊!”   林然然这话说完,程遥遥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可偏偏还找不出话来反驳。   林大富等村干部听完,也都是一脸赞同。   林然然说到点子上了。前两样还在其次,第三点才是重点:这第一批知青要是住进这好宅子,后来的知青肯定会心里不平衡。   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这个道理。   林大富跟几个干部小声嘀咕了几句,道:“我们队上会再开会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现在你们还是先回去,一群人堵在别人家里干什么?”   “不行!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回答!”知青们也抱起团来。   这是知青跟甜水村大队的第一次交锋,要是就这么输了,以后岂不是要处处被人欺负?他们索性撕破脸,也要让大队答应他们住进来。   知青们还明确表了态:大队不答应,他们今天就不走。   一个干部道:“那……就先让他们搬进去?等宿舍建好了再腾出来。这房子本来也就是借给林然然住的,多住几个知青也没差。”   另一个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就是怕他们住进去就不肯出来了。”   “可不是么,这屋子收拾得这好,村里谁不想住?”   “别扯远了!”林大富无奈道,“那咱们就先答应着?”   几人商量后,林大富一脸无奈地给叹了口气,冲林然然道:“然然,我们研究后一致决定,就让这些知青先住进来,等宿舍建好了再说其他事儿。”   林然然早有心里准备,但听到这话也不由得难受。这屋子可是自己一点一滴修葺好的,没想到在这儿住的最后一段时间,却要跟一群难缠的知青共处。   她开口:“既然是大队上的决定,那我……”   “不要!”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顾元元气鼓鼓叫道,“坏蛋!不要住进来!这是我姐姐的家!”   “元元,过来姐姐这儿。”林然然忙拉着顾元元。   顾元元却不肯,小脸气得通红,拿□□指着几个知青嚷嚷:“打洗你们!”   “元元,乖啊,大叔给你糖吃,咱们不闹。”林大富赶忙讨好地哄道。   顾元元不吃这套,举起□□无差别扫射,还道:“我要告诉我哥哥!你们欺负我!还欺负我姐姐!”   几个村干部顿时慌了。   这个小孩儿来历不凡,那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要是他真的去跟家里告状,岂不是……   小孩儿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顾元元一向懂得扯他哥哥的虎皮拉大旗,捂着脸嘤嘤道:“我要跟哥哥说!呜呜呜你们都是坏蛋,我去打电话!”   还懂得打电话!   林大富满头大汗,求助地对林然然道:“然然,你看这……”   林然然搂着顾元元,细声细气地哄:“元元乖,姐姐知道你不想跟别人住,会吓着你,姐姐一会儿去村委会打电话叫你家人来接……”   这话更是给林大富上眼药了。   顾元元哭得更大声了,而且哭着哭着就变成了真哭:“你们欺负我姐姐……坏蛋……呜哇!我要哥哥!”   那群知青被严厉赶走时也没弄明白,村干部们的态度怎么就忽然变得那么强硬起来。   因为这一出,谢绯也跟着她哥回家了。在路上,谢绯不解地问谢三:“哥,我刚才一直给你使眼色,让你把裙子亲自送给然然姐,你怎么就是不开口?”   谢三沉默,任由谢绯一个劲儿地追问,问得急了他才丢出一句:“你别管。”   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纸包,里面软绵绵一条叠好的裙子,鹅黄小白点,全是照着林然然的心思裁剪制成的。   那日林然然把这块布料反复看着,眼底满是喜爱。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偷偷返回供销社买了这块布。   他只是觉得,这颜色很衬林然然,那天林然然拿着布料比划时,鹅黄映着雪白皮肤,就像夏夜里盛开的茉莉花,盈盈一朵似有暗香浮动。   他刚才明明有机会亲手把裙子送给林然然,可那小胖子的出现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没办法保护林然然。   看着林然然的房子要被占,他没办法护着她。林家人来闹,他也没办法护她周全。她要进城去,他也没办法给她任何助力。   而这一切,顾裴远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还不够,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变得足够强大,才有资格站在林然然面前,堂堂正正地送出这条裙子。   谢绯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正处于痛苦之中,她只是很惋惜地叹了口气。   哥哥这么喜欢然然姐,怎么就是不肯开口呢?   西屋里。   顾元元摊在床上,花背心往上扯露出了白嫩嫩的肥肚皮,小景和小秋都围着他,一个给他扇风,一个殷勤地捏捏胳膊。   一堆点心就放在床头,顾元元一张嘴,小秋就给他喂到了嘴里。他抖着小短腿,旧社会的地主也没他这么滋润。   小景满眼崇拜道:“元元,你可真厉害!一个人打跑了坏蛋!”   他们不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就以为是顾元元一人力退一群大人!太厉害了!   顾元元得意非凡,却故作矜持地摆摆小手:“下次坏蛋来,我还打他们!”   “好,我们一起打!”小景激动道。   厨房门口的林然然和红霞嫂听了这孩子话,相视而笑。   红霞嫂今天回了娘家一趟,没想到刚回家就听到这事儿。   “这群不要脸的,还说是读书人呢,咋跟那林王氏一个德行?!”红霞嫂骂道,“只恨我刚才不在家,要么非拿扁担打出去不可!”   林然然道:“他们初来乍到,咋就偏偏知道我这宅子好?”   红霞嫂啐了口:“不是金花婶就是那林大春家的,保准是她们眼红你日子过得好,就跑去瞎说了啥。我待会儿去打听打听,要真是她们使坏,看我饶得了她们不!”   林然然心思不在这上头,道:“嫂子,你得帮我个忙。”   “嫂子知道你要说啥,这屋子当初是啥样?你花了那老些白米白面请人来修,又花了这老些力气种了菜,他们一来就想摘果子?呸!你放心,嫂子跟林贵家的她们都会帮你说话。这房子他们想都别想!”   “不是。嫂子,我要搬家,你帮我收拾东西吧。” 第124章   箱笼大开,冬天的厚衣服厚被褥晒得干干暖暖的,一件件叠好收起来。顾元元跟小景轮流往被子上扑,软绵绵跟扑在棉花上一样。   “乖,一边儿玩去。”林然然把顾元元扯起来,拍一下小景的屁股,道,“去院子里看看衣服晾干了没有,锅里蒸着发糕,小秋去看看火熄灭了没有。”   “好,次发糕啦!”顾元元欢呼着跑了。   红霞嫂叠好一件银红色袄子,啪一下重重摔进箱子里,拉长脸跟谁置气似的。谢绯在一边收拾,也是满脸沮丧。   林然然噗嗤一笑,道:“嫂子,我还没马上就走呢,怎么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凭啥你走啊?”红霞嫂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咋这没刚性?之前那林王氏都让你给治得服服帖帖,咋几个城里来的破知青就把你难住了?还主动把房子让出来?”   林然然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地道:“别急嘛,这房子的事儿就算他们不提,我迟早也要腾出来的。这宅子可是谢家的,我一直占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谢绯忙道:“然然姐,这房子给你住着,我们一家人心里都好受点,比给村里……好。”   林然然拍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不过我迟早是要进城的,小秋小景眼看着就要上学了,咱们这儿上小学,孩子每天要走好几里山路,小秋的身体吃不消,我也不放心。我爸的工作让林王氏卖了,我也得弄回来不是?”   工作和上学都是正理儿,红霞嫂听了也没话好反驳了,只是叹气道:“你跟我这门对门的才住多久啊,你就这么搬走了,铁蛋铁牛他们可要哭坏了。”   林然然坏笑道:“别说铁蛋铁牛了,那你就舍得我?”   红霞嫂没好气道:“去!人家心里难受着呢,你还在这儿嬉皮笑脸。”   谢绯在旁边红了眼,道:“然然姐,我舍不你。”   林然然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别傻了,这儿离城里又不远,以后你们每星期都搭车进城来看我不就成了?我在城里,以后你们做衣服换鸡蛋,那还不方便?”   听到这话,红霞嫂和谢绯都是眼前一亮。林然然在城里,以后要做生意肯定是方便许多,不用再几星期才进城一趟。何况谢三几乎每星期都要进城运化肥,顺便就可以帮忙运货……   不过只要想到林然然要离开了,不舍和愁绪还是占据了上风。林然然见状,打开一个藤编箱子道:“本来打算临走前再给你们的,现在先送给你们吧。”   “这是?”箱子打开,最上头是两块布料。一块是靛蓝色蜡染,一块是浅蓝色棉布。   “一人一块,嫂子你不是新打了好些棉花,这块料子给你做棉袄。小绯你一直羡慕村支书女儿的那件浅蓝色衬衫,这料子我可是托人从省城买的。本来打算等你生日再送给你的,现在只能提前拿出来了。”   “这料子!哎哟,正好配我新做的那条裤子。”这料子厚实棉密,一摸就知道肯定是林然然从黑市上搞来的紧俏货。   女人没有不爱美的,红霞嫂尤甚。虽然生活在农村,性格也是风风火火,可她从来都把自己打扮得利利索索。现在见到这块新料子,哪有不喜欢的。   谢绯也开心地拿起料子,却见底下是满满当当的衣物,全是原主母亲徐红晴留下的。   林然然继续道:“嫂子,小绯,这一箱子衣服都是我妈留下的。我知道你们眼馋很久了,虽然是旧的也有七八成新,你们不嫌弃的话就挑几件。”   这下红霞嫂是真的激动了:“这咋行?这都是你妈留下的,那可都是好料子!看这开司米羊毛……还有这大衣料子,啧啧。”   谢绯爱不释手地拿起一条一步裙仔细看着,这么时髦而新奇的款式她从没见过。每次在林然然家翻看这些衣服的时候,她脑子里都像被打开一扇新大门,迸发出无限灵感。   林然然笑道:“别跟我客气了。这些衣服我也穿不上,留着也是浪费。嫂子你身量应该合适,挑两件吧。我看这条裤子就很适合你。”   林然然拿起一条黑色的呢子阔腿裤给红霞嫂比划,这裤子料子厚实,裤腿处绣花,款式对林然然来说嫌老气,刚好适合红霞嫂。   红霞嫂推拒了一回,还是收了,又挑了一件罩衫和一件毛衣。谢绯也挑了一条裙子和一件开衫。   “剩下的你自己留着穿,这些款式你过几年也能穿了。”红霞嫂把箱子盖上,道。   三人在屋子里一通收拾,到日头西斜才收拾完衣物。林然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屋子里居然添置了这么多东西,光是衣物就收拾了满满两箱。   有村里人看着,她又不能把东西往空间丢,只能拜托谢三再给她打几口箱子。   彼时谢三正在知青宿舍外锯木头。   这儿本来是一片废弃的砖窑,泥坯打的墙体被蚂蚁蛀出无数空洞,细筛一样筛进无数道光线。山上新砍伐的木头堆在外面,准备把砖窑加固,打上门窗作为知青宿舍。   托程遥遥那一闹的福,村里大队都觉得这些知青不好相与。大爷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捧着?他们是来劳动的还是当祖宗的?   知青们住在村民家嫌脏,又嫌弃养猪场那边味儿不好,那干脆就重新给你们建个新宿舍,离村子远远的,这下没话好说了吧?   林然然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宿舍附近,在心里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林大富也忒促狭,给他们选了这样一个地方,这下知青们可要吃苦头了。   谁知就看见谢三身边站着个女孩子,乌发如云,背影窈窕,可不是程遥遥吗?   程遥遥不知道跟谢三说了什么,气得跺脚,那姿态娇嗔又天真,林然然一个女的都看得心里一荡,偏偏谢三跟块木头似的无动于衷,继续锯木头。   林然然脚步一顿,这程遥遥难缠,她还是回头再找谢三好了。   “你怎么来了?”林然然还没来得及走,谢三已经看见她,丢下工具大步走过来。   “谢三哥,我想找你帮我打几口箱子,不知道你忙不忙。”林然然只好笑道。   “你来干什么?”那程遥遥大老远看见林然然,就跟被点燃引子的鞭炮似的,嗖地窜到林然然面前。   “没你的事!”谢三低斥。   “你……你凭什么凶我?!”陈遥遥倏地瞪圆了眼睛,眼看着就泫然若泣。   “……”林然然无措地对上谢三更无措的眼神,“你们……”   “我跟她没什么。”谢三迅速道,黝黑眼睛很快地看了眼林然然,似乎在观察她的神色。   林然然干笑了一声,道:“那我就先走了,我回头就让人把木板弄来,谢三哥你还是去我家做?”   “嗯!”谢三道。   程遥遥在那儿憋了半天的眼泪,可惜两个人都没理会她。这种她用惯的伎俩还是第一次失效,往常只要她稍稍露出一点受伤的表情,其他男人都会对她有求必应,千哄万哄的。   程遥遥好没意思,只好收了眼泪,冲谢三道:“你愿意帮她打箱子,为什么不肯帮我打浴桶?”   听到“浴桶”两个字,谢三麦色的脸再一次涨红,好在看不出来。这么私密的东西,还是女儿家用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托给他打?   而且,“我不会做浴桶。”谢三再一次回答。   “你会大箱子,也会箍米缸,为什么不会做浴桶?!我看你就是不想帮我!”程遥遥跺脚道。   谢三闭紧嘴,不吭声了,捡起锯子又刷刷地锯起木头来。他从不说废话,可这个程遥遥也太难缠了。   “喂,你哑巴了?为什么不回答我!”程遥遥越想越生气,她哪一点比那个林然然差了?这个谢三对自己百般看不上,却对那个林然然这么好?!   真是瞎了眼。   程遥遥便叉腰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林然然?你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儿!”   谢三骤然停了动作,刺耳的锯木声消失,程遥遥那泉水般悦耳甜美的嗓音就喋喋不休地刺激着谢三:“人家不过是住着你的房子,才对你好点儿罢了。这不是就来找你帮忙打箱子吗?工钱都不给,看你乐得跟条巴儿狗似的……啊!”   程遥遥说得正高兴,骤然被一股大力拉过去,谢三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眼神狠戾得像条受伤的孤狼:“不要攀扯她!”   “我……我偏要说。”谢三的手跟铁钳一样攥得她生疼,身上的气息灼热吓人,程遥遥分明吓得脸都白了,还要强撑着道,“她才不会喜欢你呢,你这种木头一样的……”   她不敢再说了,谢三腮帮子上的咬肌鼓起,像是要狠狠揍她一顿。   “如果你是个男人……”谢三沉沉说了一句,松开了程遥遥。程遥遥吓得腿软差点滑到地上,他还顺手捞了她一把,“走吧!”   程遥遥的脸霎时飞起了红霞,似嗔似怒。她跑了老远,见谢三埋头干活不理会自己,勇气恢复些,嚷嚷道:“我一定要个浴桶!你等着瞧!”   “……”谢三无言抬头,就见她扭身跑了。   桌子上摆着一道丝瓜汤和一道高汤豆苗,几个孩子乖乖坐在桌子边等林然然开饭。   顾元元第一次在开饭时没有露出特别期待的表情,而是摆弄着筷子对小秋小景道:“今天次什么南瓜?”   小景闻言,融化成一摊趴在桌上:“我不要再吃南瓜啦!”   懂事如小秋也不由得露出担心神色:“不……不会的,我刚才看了锅里,没有南瓜哦。”   “真的嘛?!”顾元元一下子来了精神,冲林然然叫:“姐姐!快点开饭,元元的肚子饿啦!”   “知道了,马上就好!”林然然掀起锅盖,里面涌出一大团水蒸气来,她拿两块抹布垫着端出蒸笼。   只见蒸笼里躺着十来个白白胖胖的小馒头,每个都只有顾元元的拳头大小,也像他的小脸一样胖,而且鼓囊囊的像是有馅儿。   林然然拿出个盘子,迅速夹起来放在盘子里,动作要很小心,这馒头特别暄软,轻轻一夹就会变形。   顾元元伸直了脖子看,拍手道:“是小馒头!没有南瓜!”   小景直吞口水,但还是忍住不用手拿,而是笨拙地拿起筷子夹。   这些天跟顾元元相处下来,小胖子虽然淘气,但是家教也是很好的,他这么小,餐桌礼仪已经学得很好。不可以站在椅子上夹菜,不可以伸手抓菜,也不可以拿筷子指着别人等等——虽然小胖子经常也会忘记。   林然然经常借机教育小景和小秋,小景有了顾元元这个对比,渐渐的也改正了很多之前的坏习惯。   顾元元被当作了榜样!那可是榜样呀,之前他在幼儿园都得不到小红花,就因为阿姨说他不是好小孩,好小孩是全班同学的榜样,才可以得到小红花。   顾元元深深地感到了自豪,小胸脯每天都挺得高高的,更加注意要当个好榜样了!他都不挑食了,在林然然的鼓励下还尝试了他最讨厌的韭菜!   昨天,林然然还叫谢绯剪了几朵小红花,在红霞嫂、林大关、铁蛋铁牛小秋小景的见证下,郑重其事地发给了顾元元。   顾元元激动得小脸通红。他站在凳子上奶声奶气做了一番演讲,演讲的内容从要好好讲卫生延伸到然然姐不要再做南瓜了。   只要不吃南瓜,他就还能做个好孩子。   “谢谢大家。”   说回眼前。   “馒头,馒头~”顾元元不甚熟练地夹了一个馒头,一筷子戳进去,流出了金黄色的馅儿。   “这个是什么呀?”顾元元舔了口,奶香味浓郁。   “奶黄包。”林然然笑吟吟道。   “哇!真好吃!”这奶黄包一口就能咬掉半个,里头的馅儿绵软细腻,奶香味浓而不腻。外头的皮更是暄软,好吃得不得了。   几个孩子吃得头也不抬,没注意到林然然笑容里绽放出邪恶的光。   “这奶黄包好吃吗?”   “好吃!”   “那你们是不是要乖乖吃饭?”   “是!”   等的就是这句话!林然然端出一盘子金灿灿的东西:“那就尝尝姐姐做的咸蛋黄焗南瓜。”   “……”鸦雀无声。   林然然道:“给我一点面子嘛!这个咸蛋黄焗南瓜你们以前没吃过吧?很好吃的哦。”   “谢谢姐姐,我不是很饿。”小秋礼貌道。   小景忽然对桌面上的木纹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打死不抬头。   只有顾元元不小心跟林然然对视,“我……我肚子……”   “刚才你可是吵吵说很饿的。”林然然亲手夹起一块南瓜,笑吟吟:“来,就吃一口,告诉姐姐好不好吃。”   “嘤……”顾元元咧嘴假哭,林然然眼疾手快把南瓜给他塞了进去,“……好次。”   顾元元眼睛一亮,鼓动腮帮子嚼了嚼吞下去,张嘴道:“还要!”   “那……那我也要吃!”小景见顾元元一口一口吃得香,不由得也馋了,凑过来道。   林然然也喂他吃了一块。   咸蛋黄是林然然用之前买的鸡蛋黄做的,腌制得正正好,收在空间里也不会继续变咸,正适合做一些咸蛋黄菜肴,给孩子们吃也健康。   这咸蛋黄焗南瓜的味道十分特别,咸甜混合在一块儿,尝起来还有沙沙的口感,跟之前的那些南瓜点心都不一样!   几个孩子松了口气,大快朵颐起来,林然然看得心中好笑。   不怪几个孩子挑食,生生是被南瓜塞怕了。林然然切了个小个头的南瓜还好,红霞嫂那边切了个大的,这天气热了,切开的南瓜放不住,红霞嫂就开始变着法儿的做南瓜,做完了还要往林然然这边送。   红霞嫂在林然然的带动下,学会了不少菜肴,研发新菜色的热情也空前高涨。她前几天尝试了不少菜色:青椒丝炒南瓜,丝瓜炒南瓜,猪油蒸南瓜泥……   为了不浪费,大家伙硬着头皮都吃完了,还得善意地夸奖红霞嫂。谢绯那天也在,却不过红霞嫂的热情吃了碗南瓜炖土豆,这几天都不来串门了。   那一个大南瓜,两家人可劲儿造了好几天都没吃完,还是林然然教红霞嫂做成了南瓜干,这才没坏了。   见此情形,林然然放下心来。红霞嫂他们几家少说都分了几十个南瓜,只要省着点吃,就不会再打饥荒了。   可惜知青一来,村里又开始闹腾,没办法再偷偷种南瓜了——她们在山里种南瓜的那片地儿,已经被砍木头的人占据了。   ……   第二天一早,谢三就来林然然家干活儿了。院子里已经腾出了空地,谢三把工具摆好,检查林然然弄来的一堆木板。   那木板是林大富派人送来的。林然然跟林大富说了自己打算搬家,把宅子腾出来还给村里。林大富深感内疚,毕竟林然然这一年来没少给自家送东西、带东西,自家跟林然然也是处出了几分感情。   那宅子也是林然然花费大力气翻修打理好的,现在被那几个知青一闹,林然然要搬家了,也怪他这个大队长没用。   林然然一说要打箱子,林大富就让人打开大队仓库,挑了好些上好的木板来——当初打土豪劣绅的时候,不知道抢了多少好家具,都堆在仓库里落灰。林大富尽着林然然挑选,还送了她一个妆匣子。   谢三挑了几块木板,就开始干活儿。顾元元没看过木匠活,觉得很新奇,跟小景一起围着谢三不停打转。林然然跟谢绯坐在台阶阴凉处挑金银花。   客人不约而至。 第125章   今天一大早她们去摘了不少金银花,花上还沾着露水,香气宜人。先把花和叶子细细分开,铺在干净的筛子上,薄薄一层,晒上一天就好。   这样做出来金银花可以泡茶,也可以做成金银花枕头,夏天枕着能清凉明目。林然然已经攒了一包,加上今天的这些就可以做一个了。   金银花叶子也可以泡茶喝,熬煮成茶水还有解暑的功效。林然然晒干了一大包,每天用金银花和叶子熬煮一大锅茶水,让谢三上工时带去给大家伙儿喝,喝完了都夸赞这个解渴消暑,喝下去通身爽快。   今儿林然然一大早就把小景和顾元元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个孩子穿着一样的海魂衫短袖,卡其布宽松马裤,一个神采奕奕一个憨态可掬,乍一看倒像是哥俩。   “哥哥,你看我的小红花~”谢三正干着活儿,一个白嫩嫩小胖子就钻到他跟前,腆着小肥肚子满脸自豪等夸奖。   “……嗯。”谢三点点头。   顾元元还昂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等待着夸奖。   谢三:“……”   他拿起一块小木料雕刻起来,很快就做出一把崭新的木头□□,比顾元元原来的那把更精致:“奖励。”   “哇!谢谢哥哥!”顾元元拿着新□□追着小景满院子跑,谢三只好又给小景也做了一把,这下两个孩子可闹腾上了。   正巧院子外头传来声音:“然然在家吗?”   林然然笑道:“在家呢,谁?”   “砰砰!打洗你!”顾元元第一个冲向院门,撞上了一双大长腿。   小胖子晃悠一下差点摔倒,被揪住了提起来:“嗯?”   顾裴远和罗苗都来了,顾裴远正拎着小胖子,脸色不善。臭小子居然敢对哥哥开枪?   “哥哥!”顾元元惊喜地叫起来,伸出小短手抱住顾裴远,丝毫没觉得自己错了,“我好想哥哥呀!”   小坏蛋一张嘴甜得不得了,在哥哥手里扭来扭去地撒娇要抱抱。顾裴远没好气地把他抱在怀里,看着他手里的□□道:“你刚才说打死谁?”   “哥哥,哥哥中枪惹!怎么办?”顾元元担心道。他不是故意打哥哥的呀,他在打坏蛋!   “……”顾裴远薄唇轻启,淡淡吐出两个字,“反弹。”   “呜哇!我死啦!”顾元元大哭。   罗苗已经先跑进了院子里,看着谢绯眼神发光:“然然,谢绯同学也在啊。”   “你好。”林然然把害羞的谢绯挡在身后,起身笑道,“你们今天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元元在这儿玩一个星期吗?”   “还不是裴远……咳咳,知青办今天要下乡嘛,我跟裴远也跟来了,明天正好带元元和你一起回城去。”罗苗道。   说话间谢三已经丢下工具走到谢绯身边,眼神不善地打量罗苗。这个小子一双贼眼直勾勾盯着谢绯,半点也不知道避嫌。要不是他是林然然的朋友,谢三早让他脑袋开花了。   察觉到谢三的情绪不对,林然然忙道:“小绯,这些金银花也挑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那个南瓜发糕带回去给谢奶奶尝尝。”   “哎,好。”谢绯点点头,跟在自己哥哥身后走了。那罗苗的眼神实在让她害羞,在经过顾裴远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瞥一眼顾裴远。   顾裴远眼神也没有给她半个,而是跟谢三对视了眼,两人皆是冷淡点头算作致意,就擦肩而过了。   “哎,你们怎么就这么走了?我还有……”罗苗如梦初醒,忙忙叫道。   可惜谢家兄妹早就走远了。   林然然没好气道:“我说过小绯不是你可以随便招惹的,你这是干什么?顾裴远,你也不管管。”   顾裴远正在教训小胖子呢,闻言道:“听见了?”   他这话是冲罗苗说的,罗苗沮丧又委屈地道:“这回可不是我啊。是我姐和马力他们凑了几个罐头,说上回吃了谢三哥送的兔子和鸡,回他们礼。”   “马力他们能想到这个?”林然然接过那一兜罐头,有黄桃罐头牛肉罐头,倒是很丰富。马力这几个家伙吃了林然然好几次饭,也没想到要回赠礼物。   看来这些东西都是罗兰送的。还指名送给谢三……   光看谢三其人,林然然不怀疑他有这种魅力,只可惜现在这个时代他跟罗兰之间注定没有结果。   顾裴远把顾元元放下地,走过来道:“知青来闹事了?”   顾元元嘻嘻哈哈跑向小景,林然然好笑,这个小胖子告状也太快了。她道:“没什么大事,先坐下吧,我给你们泡茶,慢慢聊。”   顾裴远和罗苗坐在堂屋里,喝着林然然泡的金银花茶,听完程遥遥那群知青来要房子的事儿。顾裴远脸色不虞,罗苗更是抢先开口。   “这些知青果然不安分!还跑知青办告状,说甜水村苛待知青,还扣了他们的口粮!”   “私扣口粮?”林然然惊讶道,“这就是胡说了。你可以去问问村大队,他们的口粮一人两百斤不都发下去了吗?昨儿是村里人扛去给他们的。斤数绝对没错,那些知青还好一通抱怨,嫌口粮少了。”   这些知青果然不是善茬儿,没想到还敢告黑状。   罗苗皱眉,道:“知青的口粮是知青办统一拨下来的,咱们县的知青口粮是最多的,一人两百斤。外省那些缺粮的地方,一个人可是连一百斤都没有。”   林然然沉吟不语。说实话,一人两百斤口粮听着不少,但这些要吃到年底呢。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两百斤口粮是绝对不够的。那些知青只有参加劳动,盼着村里时不时会发的红薯、南瓜等粗粮来救济了。   但是村里大队上是绝对没克扣他们口粮的,这些知青不信,居然真的跑去知青办告黑状。大队上知道的话,跟这些知青要结下死仇了。   以后分配给知青的田荒一些,算公分的时候少一些,发粮食的时候手紧一些……吃亏的绝对是知青们。也不知道这些知青是读书读傻了,还是真觉得自己是□□派来的,处处高人一等,连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都不懂得。   知青办的人这次下乡,不光是看看知青们安顿得怎么样,也是要来调查一下这个问题。临安县城的风气一向不错,很少出现这种严重的贪污渎职行为,要是抓到了必然严惩。   顾裴远和罗苗先来林然然家,一是看看顾元元,二也是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林然然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儿一一告诉给他们。托爱八卦的红霞嫂的福,林然然对村里的发生的动静都一清二楚。   听完林然然的话,顾裴远和罗苗对视一眼,都放下杯子起身。罗苗道:“我叔叔他们现在在开会呢,我们现在就过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林然然跟着起身,道:“光我一个人说了也不作数,你可以去村里打听打听,多听听别人的说话。”   罗苗道:“我还能不相信你吗?就算我不信,裴远也信啊。”   他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林然然有些诧异,顾裴远一脚不轻不重踹在他膝弯上,道:“走了。”   林然然道:“那一会儿晚饭你们是……”   顾裴远道:“吃南瓜汤。”   林然然:“……”她本意是问顾裴远的晚饭打算在哪里吃,怎么就直接点上菜了啊?!   “姐姐,晚上还喝南瓜汤啊?”顾元元脸都皱成了一团,一天三顿的吃南瓜,总算把红霞嫂家的那个大南瓜解决干净了,怎么又要吃!!!   小景更是叫道:“姐姐,小景想吃腌黄瓜,不想吃南瓜了。”   林然然安抚着小家伙们:“乖啦,你们裴远哥哥和罗苗哥哥不是没吃过吗?至于你们……姐姐给你们炒南瓜子吃好不好?”   “南瓜子?”小景和顾元元眼睛重新放出了光,“南瓜子是什么呀?”   “看着姐姐做就知道啦。”林然然卖起了关子。   她从一堆南瓜里挑了一个长条形的南瓜。这种南瓜的形状像葫芦,个头比较小,一个才十来斤,但已经很成熟了。   林然然切开南瓜,瓜瓤里满是白色的南瓜子。她掏出南瓜子洗了洗,跟上次剖南瓜留下的南瓜子放在一起。   大锅擦干,烧热。把南瓜子倒进锅里,小火炒干、炒香,一直到锅里的南瓜子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为止。   小火烘焙出的南瓜子外壳微微发黄,酥香扑鼻。南瓜子的壳儿比黑色的西瓜子要软,牙齿轻轻一磕就能开,里面的瓜子仁香香脆脆,一点添加剂都没有,嚼起来特别香。   就算是顾元元不会嗑瓜子,整颗瓜子丢进嘴里嚼着吃也没关系。   小家伙们围着锅灶,等林然然把一碗香喷喷的炒南瓜子放在他们面前,都欢呼起来,抓着南瓜子嚼得满嘴生香,完全忘了刚才说不吃南瓜的自己。   林然然打发他们出去:“拿着去找铁蛋铁牛他们,姐姐要干活儿啦。”   小秋道:“我帮姐姐干活!”   顾元元和小景也纷纷道:“我会烧火哦!”   “我还会洗菜!”   “算了吧,姐姐一个人能行。”林然然哭笑不得,前几次顾元元和小景帮忙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林然然可不想给自己再找麻烦了。   特别是顾元元小朋友,他帮忙洗个菜,林然然倒要再重新洗两遍——能把本来不脏的菜洗得全是土,小胖子也算是天赋异禀。   看着孩子们走了,林然然开始专心对付这个南瓜。今晚就做个南瓜宴,把这个南瓜都吃完——他们明天得进城,带进城麻烦,留着又浪费。   送给红霞嫂?他们家短期内也是不想再吃南瓜了。   作者有话要说:胖元元:biubiubiu!打洗你!   谢三:……   然然:不想吃饭了?   小顾:反弹。   还是亲哥哥懂得治胖元。 第126章   红霞嫂走进厨房,闻到一股油炸的香味儿,道:“然然,这香味儿,你又做啥呢?”   林然然系着围裙,拿着双长筷子在灶前炸东西。案板上铺着一层白面粉,上头一排黄澄澄的小面片:”这是啥?“   “炸南瓜饼呢。”林然然笑道,手里小心翻着锅里的东西。   只见那小面片放入油锅后,翻滚着慢慢膨胀起来,吹气般变成一个中空的小面饼。火候一到立刻捞起来放在漏勺上沥干油。   红霞嫂夹起一个吹吹,咬了口。南瓜饼表面还站了一层干馒头屑,咬下去格外酥脆,而里面却是嫩嫩的,有一层奶香味儿的南瓜软馅儿,半凝固着像是要流下来。   红霞嫂本来是吃南瓜吃怕了,这些天也吃了林然然做的好些南瓜点心,可一尝到这个还是忍不住几口吃了,差点烫了嘴。   只觉得那南瓜饼外酥里嫩,香甜不腻,连连夸赞:“这个好吃,这个好吃!就是太费油了,哎,你看你这半锅油。”   林然然笑道:“没办法,炸南瓜饼不放油不香。今儿家里来客人了,就当奢侈一把。”   红霞嫂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道:“是是,我看见那顾少爷的车在村口了,来问问你要帮忙不。”   林然然笑道:“你不来我也要叫你的。嫂子,帮我抓只小母鸡杀了,好做客菜。”   林王氏一家的三只母鸡赔给了林然然,过年到现在已经吃了两只,又捉了两只鸡崽养着,现在已经长成了半大的小母鸡,都放在红霞嫂那儿养着。   小景和铁蛋几个天天挖蚯蚓捉蚂蚱喂鸡,把几只鸡喂得肥肥嫩嫩,一天能下两个蛋。   红霞嫂捉了一只,就在自己院子里杀了。拿个海碗放点盐,先接了鸡血放在一边。然后烧热水褪毛拔毛,一只鸡眨眼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林然然那边也炸好了所有南瓜饼,先放在一边,开始处理母鸡。   “然然你打算做啥?”红霞嫂洗了手,系上围裙也来帮忙。   林然然让红霞嫂把母鸡剁开,分了一半让红霞嫂清蒸上,鸡血也一道放在蒸笼里蒸熟。   另一半母鸡则是剁成小块,焯水。   南瓜切成小块,嫩豌豆、胡萝卜丁、香菇粒下锅翻炒,倒入淘好的大米和鸡块,加入料酒酱油和一点点白砂糖,加水后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林然然又去院子里掐了一把南瓜嫩叶和花儿来,摘了两根嫩黄瓜。都清洗好留在一遍,等顾裴远他们回来后现炒。   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动静,红霞嫂侧耳一听:“像有谁打起来了!出去看看去!”   “别,嫂子,咱们别去凑这些热闹。”林然然拉着红霞嫂道,“那有啥可看的。”   红霞嫂只好陪着林然然在院子里摆弄菜地,一边道:“肯定是那群知青又闹事儿了。你说他们才来咱村几天?闹出多少事儿来。先要占你家的房,又嚷嚷说咱村昧下他们的口粮。还有那几个女知青,特别是那个程遥遥,成天在村里花枝招展,招得一堆老爷们跟在她后头转悠。”   红霞嫂言语之间对程遥遥颇为不屑。倒不是因为程遥遥漂亮,而是这程遥遥忒不安分!   这些知青都得下地干活儿,个个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谁也没程遥遥这娇气的。让她脱了鞋踩进地里,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这几天的活儿,都是村里汉子看不过她掉眼泪,抢着帮她干完的。   林然然摘着黄瓜藤间那些不过手指长的黄瓜纽子,一边偷看红霞嫂的表情,坏笑道:“不会是大关哥也帮她干活儿了吧?”   “你还说哪!”红霞嫂气得差点把黄瓜架子给扯散架了,道:“那个死东西,昨天可是被我逮着,在山道上帮那个狐狸精挑柴火!那眼神儿都快黏在人身上了,还腆着脸笑!我在他家从早忙到晚,得过他一个笑脸没?呸!没良心的臭男人!”   红霞嫂眼中喷火,最后一声响亮的“呸”把刚进门的老实汉子吓得一哆嗦,穿解放鞋的脚悬在空中不敢落下。   林然然好笑,故意道:“我看大关哥不是那样的人吧?”   红霞嫂骂得起劲儿:“他咋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干啥帮程遥遥担柴火?还腆着人冲人笑,一双眼贼溜溜地冒着光,专挑好地方看!”   “我啥时候看了!”林大关忍不住了,道。   “咋?你啥时候没看了?”红霞嫂半点没有被抓包的心虚,质问道,“那你干啥帮她?”   “她扭了脚,担不动柴火,我帮把手咋了?”林大关道。   红霞嫂道:“那么多汉子,咋别人就不帮?”   “那……那我下山正好碰见了。”林大关道。   “嗷,咋别人就碰不上这好事儿,就让你林大关碰上了?心里乐呵着吧?开心吧?”红霞嫂咄咄逼人。   林大关涨红了脸,笨嘴拙舌地说不出话来,最后气得一扭身走了。   “生气啦!”林然然笑得肚子疼,用口型小声冲红霞嫂道。   红霞嫂自己也憋不住笑了,道:“死闷葫芦,一句讨饶的话也不会说!我去看看他,别被我气坏了,真找那女知青去了。”   红霞嫂说着就走了。林然然对这对夫妻耍花枪塞狗粮的行为早已习惯了,继续摘黄瓜扭子。   不过心里对那程遥遥又多了一个评价:胸大无脑。   她仗着一张漂亮的脸,就以为自己可以偷懒耍滑了?要知道她是要在这甜水村天长日久地待下去的,甚至可能就在这儿扎根了。   让男人们帮自己干活儿,一天两天可以,一个月两个月呢?一年两年呢?干活儿得花力气,你长得再漂亮也当不了饭吃。   那些男人真的会傻到无条件地长期帮你吗?等到了索要报酬的时候,程遥遥又能付出什么代价?   不过这些都不是林然然能管的,那程遥遥还跟林然然不对付,要是林然然去跟她说,只怕她还当林然然嫉妒自己有魅力呢。   初夏的黄瓜架子上郁郁葱葱,长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小黄瓜。这些小黄瓜需要摘掉一些,给植株留下足够的养分,让黄瓜长大。   那些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就叫黄瓜扭子,摘下后用秘制拌料腌制起来,就是一道十分爽口的夏日佐粥小菜,这还是谢奶奶教的朝鲜拌菜方子呢。   上次顾元元弄坏的一挂小黄瓜,林然然就用来做了腌小黄瓜,结果一家子都喜欢上了。这黄瓜架子上的黄瓜惨遭荼毒,不够了还去摘红霞嫂家的。   这种腌黄瓜只要七天就可以吃了,正好避开腌菜亚硝酸盐最高的几天,小孩子吃了也不会对身体不好。   林然然正抱着个盆儿拌黄瓜呢,听到外头顾元元叫哥哥,便迎了出去。   “怎么样?怎么出了一头汗?”   顾裴远头发都被汗湿了,脸色不虞,难得见到他这么狼狈:“你跟人打架了?”   “那些知青闹事。”顾裴远沉声道。   原来那些知青跟大队和知青办谈崩了,知青办不仅不站在他们这边维护知青的利益,反而还斥责知青们闹事,不好好劳动,还驳回知青们要住地主家好宅子的要求。   知青们热血一上头,当场把会议室砸了,两方动起手来。那罗苗是个冲动的,当然跑在最前头,顾裴远少不得要护着他。   顾裴远才揍了几人,就被警卫员架住,先把这个活祖宗赶了回来。   顾裴远虽然寡言,但林然然也能拼凑出真相,不由得好笑:“元元,去给你哥哥拧把毛巾洗洗脸。还有,那儿盆里用井水湃着西红柿,先吃个解渴吧。”   “我去!”   “我去拿!”   小景和顾元元争抢着去拿毛巾。最后一个拿了毛巾,一个拿了西红柿,跟小狗腿子似的围在顾裴远身边。   顾裴远擦干净脸,又是那个风神玉树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少年了。拿着西红柿轻轻咬口,冰镇得沁凉的西红柿酸甜,汁水迸溅在嘴里,令心中的燥气一扫而空。   这西红柿比城里的要好吃多了。   顾裴远吃着,看向林然然手里的盆:“那是什么?”   “腌小黄瓜。”   林然然打算把黄瓜扭子腌制起来,明天带去城里给顾奶奶吃。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吃东西口味重,林然然特地腌得咸一点,让她老人家吃了有味儿。   听了林然然的打算,顾裴远眼神里闪过暖意:“奶奶会喜欢的。”   “当然了。”林然然笑道,“奶奶的口味我可比你清楚。可惜天气热,今天杀的鸡没法儿留到明天。”   顾裴远道:“你杀的?”   “红霞嫂帮我杀的,又不知道你几时回来。”林然然道。   两人的对话自然无比,都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亲昵。   顾裴远三口两口吃了西红柿,用井水洗手,随口问道:“红霞嫂呢?”   “回去收拾她男人了。”林然然八卦道,“大关哥帮程遥遥担柴火,红霞嫂说他们眉来眼去的。”   顾裴远洗过手,修长手指一弹,水珠全弹到背后扑来的顾元元脸上:“大关哥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可红霞嫂总得出出气,谁让他是个粑耳朵呀。”林然然道,见顾裴远疑惑便解释:“是四川话,说男人耳朵软,怕老婆。”   顾裴远不由自主就摸到自己的耳朵上,轻轻扯了下。   林然然看见他这个小动作,噗嗤一笑。   这时顾元元已经爬到顾裴远身上了,一把揪住顾裴远的耳朵,嚷嚷道:“姐姐,我哥哥的耳朵好软!”   “顾胖子,你是不是找打?!”   正闹着,谢苗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可比顾裴远狼狈多了,本来挺俊的脸好几道抓痕。   “裴远!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胖元;姐姐,我哥哥怕老婆!   小顾:我不怕!   然然:哦。   小顾一脸铁骨铮铮,在搓衣板上跪得更端正了。 第127章   看见罗苗满脸伤,林然然惊讶道:“你被知青打了?”   “是那个谢三!”罗苗愤愤道。   顾裴远和林然然对视一眼,“哦。”   顾裴远继续捏顾元元,林然然继续拌腌黄瓜,没人理会满脸倾诉欲的罗苗。   罗苗:“……我被打了,你们都不关心关心我?那个谢三把我打成这样!”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道:“谢三哥会打你,那说明你一定是干了什么让人忍无可忍的事儿,而且这件事儿一定跟小绯有关系。对吧?”   “你倒是很了解他。”边上顾裴远冷不丁来了一句,捏顾元元的手劲儿重了些,惹得顾元元哇哇大叫,反过来追着哥哥打。   林然然没察觉到顾裴远语气的不对劲儿,继续道:“所以活该。”   “你……你们!”罗苗气哼哼地走到水盆边,捞起根冰镇黄瓜一口咬下去,当成谢三一样恶狠狠嚼得咯吱咯吱响,“枉我一片好心,帮他们家争取回老宅子!”   林然然动作一顿:“什么?”   罗苗生闷气不肯说,还是顾裴远解释道:谢三一家也被批准回谢家老宅住了。   “是暂住。以后还得看谢三表现呢。”罗苗注解道,“不过村大队上也说了,谢三这些年在队上的表现很不错。”   这话有七分准了,以后只要谢三不作死,不被人抓住把柄,这房子就可以一直住下去。等到十年过去,这房子自然而然就能回到他们手里了。   没想到自己腾房子,居然能促成谢家要回老宅,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林然然笑道:“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让谢三哥给揍了?”   罗苗闻言苦了脸,不说话。顾裴远一边按着顾元元的大脑袋,让他一双短胳膊抡成风火轮也打不着自己,一边讥诮道:“他在巷子里拦着谢绯,把人吓哭了。”   “……活该!”林然然本来拧了条冰冰的湿毛巾给罗苗敷脸,闻言直接甩到他脸上,没好气道,“还好谢三哥当时手里没刀,要不然你小命儿不保!”   “我那不是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嘛?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哭了,还拉着裴远的袖子往他身后躲,让裴远捡了个便宜……哎哟!你踢我干嘛?”罗苗抱着自己膝盖单腿跳。   顾裴远脸色铁青,冲他狠狠瞪了眼。   林然然还笑吟吟的:“谁让你欺负小绯,小绯害怕当然要躲啦。”   “谁说的!明明就是裴远他看人家长得漂亮,要不怎么平时没见你这么有骑士风度?要不是我在,我看你都要抱着人家安慰了……嘶!你怎么又踢我!”   罗苗绕着洗菜池单腿蹦,顾裴远追着踹他,还不忘心虚地回头看眼林然然。   林然然早已经扭头进厨房去了,半晌传出一声:“念在你有功,今晚做顿好的犒劳你。”   “谢谢啦!我都闻着味儿了!”罗苗好了伤疤忘了疼,笑嘻嘻道。他又冲顾裴远道,“这宅子的事儿明明是你出力多,你干嘛不卖个好,让然然好好谢谢你?”   顾裴远心不在焉地盯着厨房的方向,随口道:“我并不是想帮谢家。”   “不想帮谢家你干嘛帮谢家要回宅子?”罗苗傻乎乎道。   顾裴远没理他,直接走进厨房去了,然后……被立刻赶了出来。   罗苗乐呵呵在院子里陪顾元元和小景玩儿,见状问道:“你不是去帮忙?”   “……”顾裴远若无其事:“我看看晚饭。”   “哦,那晚饭做了什么?!”罗苗兴致勃勃道。   “……”顾裴远眺望小院上空那片转为红色的天空,侧脸显得很忧郁。   他只是想进去帮忙而已,为什么要凶他?   今天的晚饭,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林然然把那一整个南瓜都用掉了,因此满桌都是黄澄澄的南瓜。另外还有一盘子青翠碧绿的拍黄瓜,一碗蒸血旺,半只党参茶树菇清炖鸡汤。   桌上的饭也分两样:一盆雪白香软白米饭,一盆香气四溢南瓜鸡腿饭。   “怎么分两样饭的?”罗苗好奇道。   林然然分发筷子,笑道:“几个小家伙吃怕了南瓜。”   见筷子分到眼前,顾裴远伸手去接,林然然直接绕开他递给罗苗,剩下一副自己拿在手里,就坐下吃饭了。   顾裴远:“……”   罗苗已经大口大口扒起饭来,又夹了咸蛋黄焗南瓜和清炒黄瓜,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顾元元注意到自己哥哥没有吃饭,贴心地把一块鸡肉挖到顾裴远碗里:“哥哥给你次!这个肉肉好香呀!”   “……”顾裴远没有筷子,只好自己起身默默去拿了一双,回来后坐下。   他跟林然然贴着坐,坐下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林然然,谁知道林然然立刻拉着凳子往顾元元身边挪开了点,跟他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顾裴远只好低头吃饭,今天的饭菜也是一样美味,可他就是吃得心不在焉。   南瓜都是归顾裴远和罗苗吃的,几个小孩儿吃白米饭,喝鸡汤。那鸡是自己家养的,炖出来的鸡汤金黄明亮,撇清了上头的油,党参的药味被茶树菇的香味掩盖,也中和了鸡汤的腻味,喝起来别提多香了。   顾元元伸长了脖子,道:“要吃鸡胗!”   小景举手:“鸡心给小秋姐,我要吃鸡脖子!”   林然然笑道:“好好,我给你们找。”   每次炖鸡汤,鸡胗、鸡心和鸡肝这几样内脏也会洗干净放进去一起炖,通常是给家里的老人或最受宠的孩子吃的。   以前在林家,林王氏每回炖鸡,这几样都是留不到上桌的,都让林志鹏或林志航给吃了——即使那鸡是林建彬带回来的,而小景才是家里最小的孙子。   林然然还记得自己弟弟眼巴巴看着林志航吃鸡肝的样子,现在每回做了鸡汤,这几样都是留给小景和小秋的。   鸡心给小秋,是以形补形。鸡肝嚼起来发粉发干,只有小景爱吃。那鸡胗是最好吃的,有嚼头,顾元元这个小胖子最懂得吃了。   林然然拿公筷翻了几下,夹出鸡胗给顾元元,又夹了鸡心和鸡肝分别给小秋小景,道:“多吃点儿,今天不能有剩饭。”   明天就要进城了,她可是把家里的存菜都用完了。   罗苗吃得满嘴油,道:“你放心,这不可能有剩饭!然然,你可真行,你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除了这只鸡,桌上都是菜地里摘的,哪有什么好菜。”林然然笑道,“多吃点,别客气。”   “我才不会客气呢。你们乡下真好,怪不得裴远天天都想着往乡下跑,是吧裴远?”罗苗冲顾裴远道。   “……嗯。”顾裴远看了眼林然然,眼神有些小紧张。   林然然一个白眼掠过他,给小秋挖了一勺蒸血旺。这鸡血加了一点盐清蒸,浇上一点点猪油和酱油,再撒上葱花,吃起来又嫩又滑。   顾元元简直吃得飞起,吃完了白米饭还添了一碗南瓜鸡肉饭,完全忘了自己之前不想吃南瓜的宣言。小景和小秋也是,筷子直往南瓜上伸,弄得林然然哭笑不得。   什么破孩子,早知道他们还吃南瓜,自己就用不着费劲儿做两样饭菜了。   可是林然然今天没胃口,用鸡汤淘饭吃了一碗,再吃了两勺鸡血和几筷子南瓜花,就一直照看顾元元吃饭。   一块鸡肉忽然放进碗里,还贴心地撕掉了带油的鸡皮。   林然然转头一看,顾裴远若无其事吃着饭。罗苗在那儿埋头大吃,吃得汗都下来了,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   林然然抿抿唇,夹起那块鸡肉。   一直用眼角暗暗关注的顾裴远心中一喜。   鸡肉掉进了顾元元嘴里,林然然舀起一勺饭趁机也塞进他嘴里:“别光顾着吃肉肉,饭也得吃。”   顾裴远:“……”   顾元元嗷呜嗷呜吃光饭,转头冲顾裴远张大嘴:“哥哥,我有吃光光哦!”   “把嘴闭上!”顾裴远嫌弃。   “呜哇哥哥凶我!”顾元元假哭,转头冲林然然道,“我难过,都不想吃饭惹!”   “真的?这有鸡腿肉哦。”林然然舀了一勺饭,上头放着一块肉。   “那我再次一口。”顾元元一口含住勺子。   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林然然笑道:“元元真棒,全吃光了。”   “那我可以去吃南瓜饼了吗?”顾元元滑下地。   “……你还吃得下的话,只能吃一块。”林然然对顾元元的肚子表示担心,“其他的等过会儿才能吃!”   “知道啦!”顾元元跑到灶台边,垫脚拿了一个南瓜饼,想想另一只手又抓了一个。跑回来道,“哥哥,你要哪一个?”   他小胖脸上写着小心思:哥哥肯定会说不要,我就可以吃两个啦!   顾裴远面无表情:“都要。”   “……嘤。”顾元元空着两只小油手,哭唧唧坐在院子台阶上忧郁。小景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自己这个可怜的兄弟。   顾裴远拿着两个油炸南瓜饼,嘴角掀起一丝笑意,正巧跟林然然对上眼神。   林然然弯弯的眼里满是笑,跟顾裴远对上,却立刻收起,还横了他一眼。   吃完饭,林然然收拾碗筷,一抬手抹布就递到手边。   “谢了。”林然然接过抹布,开始认真洗碗。   顾裴远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林然然反问。   “……”可你明明就像是在生气啊。顾裴远被臊了一鼻子灰,但不知道怎地心里鼓噪着,隐隐又有一丝欣喜,却捕捉不到那感觉是什么。   他做不到转身就走,又再拉不下脸去问林然然,只能干巴巴地站着。 第128章   林然然洗好碗,回头见顾裴远站在那儿,跟只被主人无故踢了的大金毛一样眼神无辜,忽然心软下来,觉得自己这脾气发得好没意思。   她道:“碗都洗好了,还不知道搭把手啊?”   顾裴远一愣,连忙端起碗盘拿到橱柜那边放好。   身后林然然又道:“我煮了甜汤,要喝吗?”   顾裴远连忙顺着台阶下了:“喝。”   林然然端出一碗南瓜银耳汤。   “……”又是南瓜啊。   这句话没敢说,顾裴远端着甜汤站在灶边安安静静地喝,不过这银耳炖出了胶,南瓜也粉面面的带着甜味儿,事先放在井水里湃过,很是清甜爽口。   顾裴远一边喝,一边看林然然细致地收拾东西,碗筷都一一叠好,等明天离开前用小铜锁锁好碗柜就成,其余油盐酱醋也要一一收好。   “那些也要带走吗?”顾裴远问道。   林然然道:“不啊,怕是有些天不能回来,油和酱我会让红霞嫂拿过去的,盐这种就留着,等我回来还能用。”   顾裴远不由得道:“你还回来?”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林然然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继续打包。   “……你考上工人,以后当然不回来。”顾裴远道,顿住勺子甜汤都忘了喝。   林然然故意跟他唱反调:“如果我没当上工人呢?”   “不可能。”顾裴远断然道。   林然然又道:“我在城里呆得不开心,想回来呢?”   “怎么会不开心?”顾裴远道,“有我……我弟弟,还有奶奶。”   “那你呢?”林然然斜眼看他。   “……我?”昏黄灯光下,顾裴远薄唇微微张开,凤眸里流露出一丝愣怔,是难得一见的傻样儿。   林然然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深恨自己嘴贱,每次对上顾裴远都忍不住要逗他一句。   气氛正有些尴尬,好在顾元元和小景一前一后地追进来了:”姐姐,我已经饿啦。可以吃南瓜饼了吗?“   “可以,自己拿,姐姐给你盛甜汤。”林然然连忙拿碗,盛了几碗甜汤出来。   院子里凉风习习,摆开几张小板凳在院子当中,一人一碗甜汤,还有井水冰得凉凉的西红柿和黄瓜,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   罗苗仰头看着天上,叫道:“好多星星啊!”   大家不由得都仰头看天,小院上空四方形的夜空上满是繁星,像黑天鹅绒上打翻了钻石,美得令人心旌摇荡。   有几颗星星连成一个大勺子的形状,林然然叫道:“那是北斗七星!”   “哪里哪里?”顾元元连忙道。   “在那儿。”林然然用手指比划着,“那个大勺子。”   “我看到啦!姐姐好厉害!”顾元元大力吹嘘。   小景赖在林然然身边,道:“姐姐,还有什么星座?”   “呃……”林然然就会认这一个,哪里还认得其他的。可面对小秋小景和顾元元期待的小眼神,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辨认。   满天星星多得晃眼,林然然眯起眼,试图辨认出其中的星座。   耳边一道清澈嗓音响起:“那是仙后座。”   顾裴远伸手,轻轻在空中比划了一个M形,林然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m形状星座。   “还是哥哥厉害!”几个小家伙瞬间黏到了顾裴远身边。   顾裴远不疾不徐,将天上一些星座指出,还能讲出几个典故来。不过他说话言简意赅,有趣的传说都被他说得干巴巴。   但是现在晚上可没有别的消遣,连罗苗都听得津津有味。   顾裴远一边说,一边侧头看了眼林然然,眼神里透着“不要太崇拜我”的得色。然后……又被林然然瞪了。   就你能,就你知道得多。林然然没好气地啃了口手里的番茄,心里抱怨几个没良心的小家伙。   刚才还黏在自己身边,说姐姐最厉害呢。现在变成哥哥最厉害,全贴顾裴远身边去了。   完全不知道林然然为什么又瞪自己的顾裴远,失去了最佳听众,不由得意兴阑珊起来。他看眼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在农村,八点就是睡觉时间。他跟罗苗两个不能在林然然家呆太久,虽然林然然明天就要离开,他也不想给林然然招来什么闲话。   想到这,顾裴远拉着罗苗起身告辞。   林然然道:“你们今晚住在哪儿?”   “村大队给我们安排了地方,放心吧。”罗苗又摸了个番茄,依依不舍道,“还是你这院子舒服,又凉快又没蚊子。哎,要是能住在这儿该……哎哟!你怎么又打我?!”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罗苗这张没把门的嘴,不挨打才是不正常吧。   顾元元这时抱住了顾裴远的大腿,道:“我要跟哥哥睡!”   “嗯?”顾裴远把他拎起来抱住,“跟我睡?”   顾元元搂着顾裴远的脖子,好几天没见到哥哥,他可想哥哥啦:“嗯!要跟哥哥去睡嘛。”   “不要了吧?我今晚跟裴远挤同一张床,元元你还要来?听说你会尿床。”罗苗故意嫌弃道。   顾元元一下子炸毛了:“我才不尿床!我早就不尿床啦!”   “是嘛?我怎么记得上星期你还因为尿床被你哥关厕所里了。”罗苗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脸上刮了刮,“羞羞脸。”   “嘤——”顾元元嘴巴一咧。   “你招他干嘛!”林然然怒道。   顾裴远一拳擦过罗苗的脸,罗苗惨叫一声捂住脸:“啊!裴远,你怎么下手这么狠!”   “打的就是你!”林然然作势拿抹布抽罗苗。   顾元元小手捂着脸,从指缝里看罗苗”挨打“,嘻嘻嘻地破涕为笑。   最后顾元元也没跟顾裴远去住。顾裴远今晚住的是林大富家的厢房,他们家算是干净的,可条件绝对没谢宅这么舒服,还要跟罗苗那个不靠谱的家伙挤同一张床,林然然不放心。   林然然就说了句”晚上玩儿五子棋”,顾元元就十分痛快地跟顾裴远挥挥手:“哥哥再见~”   顾裴远:“……哦。”说好的很想哥哥呢?   第二天一早,林然然才做好早饭,两个蹭饭的就不约而至。   虽然村大队食堂有做客饭招待,但那哪儿比得上林然然家的早餐?罗苗自己不好意思上门,硬拉着“不情不愿”的顾裴远来了。   “蹭饭的来啦?”林然然正在煎蛋,瞥见门口探进来罗苗的大脑袋,不由得好笑道。   “嘿嘿。然然你做好饭啦?我来端,我来端!”罗苗连忙献殷勤。   林然然今早熬了小米粥,小米粥里加了一点儿碱,熬得别提多香了。那小米还是今年的新米,粥面上起了一层米油。   等小米粥晾凉,米油就凝结成一层粥皮。林然然小心地把粥皮揭起来,先放在小秋碗里。孙三针老中医说过,这米油是最滋补养人的,吃久了比人参还好。   除了小米粥,还有一盘子五个太阳蛋,一盘子脆腌小黄瓜纽子,一盘香油凉拌大头菜丝。   罗苗一边稀里呼噜喝粥,还给了顾裴远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那意思是:我让你来你还不想来,要么能吃上这么好吃的早餐吗?   顾裴远夹起一个太阳蛋,笑意不露,深藏功与名。   两人吃完,就立刻去村委会那边开会。林然然这边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忙。   红霞嫂和一帮交好的女人上门了:“然然啊,你要进城了,我们也没啥好给你的,这一卷席子是咱们一块儿编的,夏天正好用上!”   那一卷白苇草席子做得十分精细,一根根精挑细选后打磨得圆润光滑,绝对没有半点草刺。然后编织得细密,再让手最巧的谢绯用蓝色棉布包上一条细细的边。   这样的一卷席子柔软舒服,夏天睡起来清凉无汗,等秋冬上头铺上一层褥子,又能保护被褥不被床板磨坏。   而且这白苇草十分耐用,不会被虫蛀坏,农村人做这一卷席子,能用上一辈子呢。   “谢谢各位嫂子了。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做的?”林然然感激道。   “嘿,那当然得瞒着你了。”几个女人得意道,“听说城里那楼房一到夏天闷热得紧,哪有咱们乡下凉快。你睡这席子,绝对不会长痱子!”   “就是。那城里啥都要钱,特别是粮食金贵。我们给你凑了五十个鸡蛋,让你带着去吃。”   “还有这面饼子,你去城里又没法儿开火,你把这个带上,我特地在炉子上靠得干干的,能吃半个月!”   “这是我家晒的干茄子,你也带上!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乡下女人们对城里生活有自己的一套想象,她们用最淳朴的思路为林然然着想,硬是给她准备了足够吃三个月的干粮。   林然然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忙道:“嫂子们,我进城是备考去了,又不是就保证扎根在城里了。再说了,我进城也有地方弄吃的,不用带这么多。”   “那城里啥都要花钱,你那些钱好好留着,给小秋小景花!咱们这些干粮带上,能省老多钱呢!”女人们固执道,硬是把东西给林然然打包起来了,让她不收都不行。   这一波,林然然收获了烤饼子二十个,鸡蛋五十个,干茄子一包,梅干菜一包,老蚕豆一包,新衣服两件,席子一卷。硬是多出了一个大包袱。   女人们对着林然然各种依依不舍,还是林然然安慰她们:“我还不一定就呆在城里呢。而且我这次进城是考试,考完还回来的。”   女人们这才收了眼泪,怕耽误林然然收拾东西,都走了。   就剩下谢绯,她一直眼泪汪汪看着林然然,欲言又止。   林然然笑道:“你刚才就一直怪怪的,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and然然:打死你打死你!   罗苗抱头痛哭。   胖元:嘻嘻。   有弟弟妹妹的你们都被这样假装打过吗? 第129章   谢绯拧着手指,道:“然然姐,村里说我们可以搬回来……可我,可我……”   她说着就满脸通红,内疚地低下头:“你对我们家这么好,可我们……”   林然然听明白了,忍不住失笑:“傻瓜,这房子本来就是你们家的,你们搬回来不是天经地义么?”   “可这房子是你翻修的呀,这回我们能搬回来,肯定也是你跟大队长求情了对不对?”谢绯被林然然一说,更是内疚。   她在得知自己一家人能搬回来住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居然是高兴,比起然然姐这么为自己着想,她实在是太自私了。   林然然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拉着谢绯的手认真道:“你们能搬回来住,我真的很为你们高兴,总比让那些知青住来得强,对吧?”   “嗯!”谢绯重重点头,又连忙道:“然然姐你放心,你们现在住的西厢我们肯定不会动,哥哥都说了,我们就住在东厢。而且会等你进城定居以后再搬进来。”   “你哥哥也太……”林然然只好点点头,“也行,反正这些大件东西,我还真得等考上后才能搬走。我要是考不上,还得回来跟你做邻居呢。”   “那太好啦!我们两家人可以住在一起了!”谢绯高兴道,不过马上又呸呸两声,“坏的不灵好的灵。然然姐你一定可以考上的。”   林然然叠着被褥,用绳子扎紧,这些都是不带进城的,要盖上一大块布免得落上灰尘。   “要是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城就好了……”谢绯一边帮林然然收拾,一边羡慕道。   林然然道:“其实现在都在说你们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子女,你爷爷奶奶当初的口碑也很好。说不定……”   “不可能的,我爷爷可是被定了地主啊,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已经很好了,我不敢想那些。”谢绯的语气很平淡,细究起来却是一种认命的姿态。   林然然对这些也不是很了解,决定回头问问顾裴远再说,免得给了谢绯不切实际的梦想,回头跌得更惨。   林然然跟谢绯一起出门,她要去林大富家里一趟,跟谢绯在巷子口分别的时候,谢绯忽然道:“我哥哥还没跟你道别呢。”   林然然笑道:“我就是进城一趟,顶多一个月就回来,不用搞得这么隆重吧?”   谢绯欲言又止,就在这时顾裴远跟罗苗来了。   “喂,你们怎么来啦?”林然然冲他们打个招呼。   谢绯一眼看见俊秀清冷的顾裴远,不由得两颊晕红,可惜下一秒罗苗就冲她猛挥手:“谢绯同学!”   “然然姐,我先走了!”谢绯慌忙道。   “行,你走吧。”林然然伸手拦住奔过来的罗苗,没好气道:“你干嘛,别吓着人,又想挨打了?”   “哎呀你别拦我啊,我就是想跟她解释一下昨天的误会。”罗苗眼巴巴看着谢绯的背影跑远了,十分惋惜。   顾裴远懒得理会这个傻子,对林然然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现在就走。”   “我要去大队长家一趟。”林然然道。   顾裴远递给她一叠纸:“给你弄好了。”   介绍信和几张证明,都是林然然进城考试必不可少的东西,全都弄得妥妥贴贴,盖着大红公章。   “谢啦。”林然然一笑,把几张纸仔细叠起来收好。   这样一来就没别的事了,顾裴远和罗苗先回去把东西搬上车,林然然满村找孩子。   一路找到村口,顾元元和小秋小景正在跟自己的小伙伴们告别呢,带出去的一兜花生和地瓜干都发完了,收获了好几个弹弓和一大兜捻子。   车子开了过来,顾裴远降下车窗,跟林然然点点头。   “走了,咱们得去坐车了。”林然然笑吟吟叫道。   几个小家伙哒哒哒跑过来,一个个被顾裴远抱上车。跟林然然交好的村民们也来了,纷纷给林然然道别鼓劲儿。   “然然,一定要考上啊!”   “在城里照顾好自己跟弟妹,考不上咱还回来。”   “呸呸呸,肯定能考上!然然,别忘了一天吃一个鸡蛋,补脑子!”   红霞嫂拉着林然然的手,尤其不舍:“你大关哥跟谢三常常进城,你缺啥就跟他们说。钱够用吧?票都用吧?”   “嫂子,你就别担心我了。家里钥匙给你,记得帮我给菜浇水。”林然然把钥匙放进红霞嫂手里。   红霞嫂重重点头:“我给你看着家,你就放心吧。”   林然然告别了乡亲们,上车。车子启动缓缓离开。   一群小孩儿依依不舍追在后头:“元元,小秋小景,再见!”   “再见!”几个小脑袋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拼命跟小伙伴们挥手道别。   远远的山道上,一道瘦高身影奔来,见到的却是汽车早已远去的背影。谢三跑得满头大汗,紧紧攥着手里的纸包,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   车子开上出村的大道,跟几个蹒跚身影擦肩而过。小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眼尖地道:“那不是爷爷他们吗?”   林然然闻言,探头看去。   那山道上蹒跚行走的正是林武兴一家人。他们个个衣衫褴褛,可以想见在公安局的这半个多月日子绝不好过。   这个时候太阳正热,他们为了省几个钱也没搭车,就这么靠一双腿生生走回来,正是又累又渴。   看见前面驶来一辆锃亮汽车,都慌忙纷纷避开到路边。林然然和弟妹都探头来看,林王氏几人正好跟他们看了个对眼。   “那……那不是然然吗?!”林丹丹失声叫道。   林然然面无表情地跟他们一一对视。   林王氏现在已经是彻底枯槁如柴了,林武兴也全然没了精气神,撑着一根树枝。林建国林建彬两口子衣衫褴褛神情畏缩,林丹丹林萍萍都是又羡又恨地看着她。   还有个脸上缠着脏兮兮绷带的,绷带间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林然然,不消说就是林志鹏了。   一年前,林然然三姐弟失怙,被林家人逼得走投无路。现在她们坐着汽车进城,仓皇如丧家之犬的变成了林家人。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两家人的境况算是彻底掉了个个儿。   手臂被轻轻碰了一下,林然然转头,对上顾裴远微露关切的眼神。   “没事,外头风景不错。”林然然兴致缺缺收回视线,顺便抱住冲窗外做鬼脸的顾元元:“外面灰尘大,不准把头探出去了。”   “好~”小景也乖乖坐好。   车子进城时还不到十二点,进城后顾裴远就找个路口把罗苗丢下去了。   林然然本来还想假装客气一下,说自己要去住招待所。顾裴远根本没理会,直接把他们带回了家。   大包小包都有警卫员和顾裴远一起搬上去,顾奶奶早早的就守在门口,一见林然然来了立刻迎上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哎,总算来了,总算来了!这是小秋和小景吧?”   “奶奶好!”小秋和小景甜甜地道。   “哎!真是好孩子。快跟奶奶上去,奶奶做了好多好吃的等着你们呢!”顾奶奶乐呵呵的,拉着小秋和小景看个不够。   从来都是最受宠最受关注的顾元元可吃醋了:“奶奶,你都没有理我~”   他扭着胖身子,扑上去抱住奶奶的腿。顾奶奶大笑,抱住他摩挲道:“我的乖孙子,奶奶怎么可能不理你呢?今儿可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是老王伯伯特地给你做的。“   ”还有人家新送的李子,可新鲜了!快跟奶奶上去吃去!“顾奶奶一手拉了小景,一手拉了小秋,还有个顾元元跟考拉一样挂在她的腿上,简直忙得不行。   林然然忙拉了顾元元,抱着这个小胖子上楼去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上楼回家,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酸甜味道,正是炊事员老王最拿手的糖醋排骨。   林然然叫道:”师傅!我来啦。“   现在老王可是她的师傅,林然然对他十分尊敬。   ”哎!来了好,来了好!“老王师傅乐呵呵道,”今儿做糖醋排骨,快来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老王现在完全不藏私,把自己压箱底的手艺一股脑地教给林然然。   ”今天然然是娇客,怎么能让她进厨房?“顾奶奶埋怨道。   林然然笑道:”奶奶,你不用管我。我今天带了不少菜,我去厨房看看,再添个菜。”   林然然去翻自己带来的一堆东西,拎出那篮子鸡蛋,又翻找其他的。   顾裴远抱着一堆东西进门,被林然然拉住:“我那包茄子干在哪儿?”   林然然的手在顾裴远怀里乱翻,少不得碰到他。顾裴远又痒又不好意思,憋得耳根通红。好在林然然很快翻出两包菜干,进厨房去了。   “裴远,把然然的行李送楼上去。房间我可都收拾好了。”顾奶奶道。   “嗯。”顾裴远提起行李,继续担任搬运小哥,临走前看了眼顾奶奶。   顾奶奶她老人家乐呵呵地搂着小景和顾元元,又拉着小秋问话,完全忘了他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大孙子。   搬运小哥的背影有一丝凄凉。   老人家都喜欢孩子,这回家里一下子多了三个,其中两个还是最可爱的小娃娃,可把顾奶奶欢喜坏了,这家里从没这么热闹过。   小秋和小景一开始都规规矩矩地坐着,顾奶奶问什么就答什么,桌上的点心也是给了才吃,绝不像有些孩子那样馋鬼似的伸手就抓,家教很好。   小景跟顾元元一样大,没有顾元元那么白胖,但是也虎头虎脑十分有精气神儿。小秋则是安安静静,眉清目秀,被林然然精心调养这么久,除了唇色比同龄孩子苍白一些,其余看不出什么异样。   “多好的孩子啊。”顾奶奶心疼地抱着两个孩子,想到林家人居然忍心把这样两个可怜的孩子赶出家门就十分不解。   这要是她自己的孙子,她疼都疼不过来!   “来,小景,吃个李子。”桌上摆着一盆沾着水珠的李子,一个个又大又红,   顾裴远放好东西下楼,拿起一个咬了口。那李子外皮是深红色,咬开了里头是鲜血般的红,正是胭脂李:“哪儿来的?”   “你杨叔叔乡下老家送来的,一大袋呢,我都担心吃不完。”顾奶奶随口道,拿了个最大的李子塞给小景,“来,小景吃,小秋也吃一个。”   小景最开始有些怕顾奶奶。在林家的时候他还很小,不记事儿。但林王氏给他的阴影太大了,导致他一直害怕老奶奶。   不过顾奶奶又和蔼又慈祥,不过一会儿,他就黏在顾奶奶身上撒娇了。跟顾元元一边一个,把顾奶奶逗得乐不可支。   厨房里,林然然也在忙活。   她先跟王师傅学了一手糖醋排骨的绝活儿。王师傅做的糖醋排骨偏酸口儿,外酥里嫩,是林然然吃过的最好吃的糖醋排骨了。   今天王师傅做了好几样硬菜:糖醋排骨,芙蓉蛋,番茄炖牛肉,蒜炒丝瓜。   “师傅,做了饭没?”   “今儿准备下点银丝面,天热了没胃口。”王师傅道。   林然然笑着拿出红霞嫂她们给自己的面饼子,道:“今儿就吃这个了。不用另做。”   “嘿,这饼子靠得还真不错,厚实,也就是你们乡下还有这么多粮食。”王师傅拿起一块面饼仔细看着。   那面饼的做法很朴实,小麦粉掺杂粮粉,放一点儿盐揉成很厚实的面饼,放在锅里烤得两面微微焦黄就行。   这饼子里没有水分,能保存很长时间,闻起来有粮食特有的香味儿。   三十张面饼可是用掉了好几斤面粉,都是女人们一家家凑出来的。   林然然帮她们种了南瓜,找到了神仙树,让她们一家子下半年不用挨饿。女人们也尽了自己最大的诚意来回报林然然。   林然然笑道:“师傅您回头也带几张回去,尝尝鲜儿。”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年头可没人能拒绝粮食。   王师傅收了东西,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关切林然然道:“你忙啥呢?我来做吧。”   林然然抓了把茄子干出来,放水里洗了洗,攥干:“我做样村里的特色菜,您看着吧。”   那些茄子干都是挑长得不老不嫩,最肥大的茄子削掉皮,切成丁儿晒出来的。吸水后膨胀了一些,林然然用力把水分全部攥出来,沥干。   林然然伸手去拿菜油,王师傅背着手咳嗽两声。林然然手一转,拿了猪油。   往锅里下了两勺猪油,立刻吱吱冒出烟来,把茄子干往里一倒,大火开炒。   “对喽,干菜就得下荤油才香。”王师傅道。   有这么个师傅在一边盯着,林然然的压力都大了许多。她认真地翻炒一阵子,茄子干特有的那种干菜香和茄子香渐渐飘散开来,林然然又放了两勺白砂糖继续翻炒。   等锅里的茄子干受热收缩,被炒得发亮、发干时,林然然就起锅,倒入盘子里。   王师傅有点愣神:“就这样?”   林然然微微一笑:“就这样。”   王师傅一头雾水,他看着林然然炒了一盘子菜下来,连盐也没放,光放糖和油了:“瞎胡闹嘛这不是,这能吃吗?”   王师傅拿起筷子,加了一勺子茄子干塞进嘴里嚼了嚼,愣住了。 第130章   “咋样?”林然然一直盯着我王师傅的表情,小心问道。   “这味也太……好了吧!”王师傅仔细嚼着嘴里的茄子干,一直品透了茄子干的滋味儿才舍得咽下。   那茄子干吸饱了油和糖,但油和糖并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将茄子干特有的滋味儿烘托出来了。   茄子本身的那股味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但是晒成茄子干之后,茄子本身特有的滋味就变得隽永悠长。   临安县城也有人家晒茄子干。茄子本来就是常见蔬菜,每年到了茄子丰收的季节,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吃腻了这个。   乡下人从来舍不得浪费任何粮食,吃不完的蔬菜就晒成干保存起来,其他农家的茄子干大部分都是不削皮,直接切成大块。有些茄子太熟,茄子肉蓬松,里面的籽嚼起来咯吱咯吱,十分影响口感。   而林然然带来的茄子干,每一根茄子都是老嫩适中,刨掉皮,没有恼人的籽,因此茄肉十分有紧实有嚼劲。   “你这茄子干咋晒的?太好吃了!”王师傅又夹了一筷子放嘴里仔细嚼着。   这茄子干越嚼越香,别说当菜吃了,就是当点心吃那也没问题!既能下饭佐粥,又能下酒当零食。   林然然笑道:“也不难,就是选那不粗不细的茄子,削掉皮,切成丁,放在干净的地方晒干就成。”   林然然的这些东西也不算太特殊,只是做得比别人精细一些。   她大方地笑道:“师傅,您要是喜欢这茄子干,我就分您一半。”   反正现在茄子正多着,她让红霞嫂再晒一些给自己送来就成。   “哎,那咋好意思,我都拿了你的饼子了,咋又能拿你的茄子干?”王师傅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已经立刻找了个小布袋,分了一半茄子走。   林然然笑道:“您要是不好意思,就把你秘制的那个海味酱油分我一些。”   王师傅:“……”他就知道这个臭丫头的东西不是白拿的。   “成!明天给你拿来!”王师傅没好气道。   “那我就等着啦!”林然然笑嘻嘻端着一盘茄子干出去了。   这顿午餐十分丰盛,不出林然然所料,那盘茄子干是最受欢迎的,小秋和小景吃得十分开心,而顾元元有了小伙伴,吃得也比平时更香了。   顾奶奶更不用说,看着三个可爱的孩子,还有林然然和顾裴远,他老人家胃口大开,笑容一直就没停过。   顾裴远的筷子一直往那盘茄子干上伸,熟悉他的人都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然然一来,我家这兄弟倆总算是称心如意了。”顾奶奶笑道。   “……”顾裴远噎了一下,顾元元没心没肺笑道,“对,我开心!姐姐来我家啦!”   林然然故意道:“我可没说要住你家。我一会儿就去招待所住了。”   “不行不行!”顾元元当真了,连忙赖到林然然膝盖上,道,“那我跟姐姐一起去!”   “我也要去!”小景也道。   “哎,小景不是答应奶奶,今晚听奶奶讲故事?”顾奶奶故作伤心。   “唔……”小景为难起来。他想陪着顾奶奶,可他也想跟姐姐在一块儿呀。最后他痛定思痛:“我要陪着姐姐呀,我等姐姐睡着了,就回来听奶奶讲故事!”   小景安排得挺明白。   顾奶奶被逗得大乐:“哈哈哈哈哈……我小景可真贴心。”   顾裴远看了眼林然然,道:“房间都收拾好了。”   “对呀,姐姐住我们家嘛~”顾元元这个小机灵鬼一听就明白过来,学他哥的语气道,“房间都收拾好了!小景和小秋也住在我们家,我给你们吃我的巧克腻,我还有积木,都分给你们玩!”   心里还是怕林然然会走掉,一等吃完饭,顾元元就拉着林然然拼命把她往楼上拽:“姐姐去房间午睡啦~”   “我还要收拾碗筷呢。”林然然道。   顾奶奶忙道:“不用你管,你跟弟弟妹妹上楼去,好好休息。”   顾元元跟拔河似的拖着林然然的手,胖身子摇来晃去。   林然然好笑,带着小秋小景跟小胖子上楼去了。   顾裴远手抄在口袋,跟在他们身后。兄弟俩形成前后包抄之势,挟持着林然然上楼了。   楼上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原来林然然住的是顾裴远的房间,房间太小,怎么也住不下三个孩子。   顾奶奶另外收拾了一间客房给顾裴远住,小秋跟林然然住一间,小景就跟顾元元住一间。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被子竹席蚊帐一应俱全,可见顾奶奶多用心。   “这房间真漂亮呀。”小秋和小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干净明亮的屋子。   “那我们这几天就住在这里,你们喜欢吗?”林然然安抚着对陌生环境有些紧张的弟弟妹妹。   “喜欢的。小景喜欢住!”小景道。   “我跟小景一起睡哦!”顾元元高兴地抱着自己的一堆宝贝过来了,要给小景展示。   顾裴远拦腰抱起小胖子,对小景道:“去你们房间玩,让姐姐休息。”   “好嘛,姐姐你要乖乖午睡哦~”顾元元挂在哥哥胳膊上,奶声奶气地叮嘱林然然。   “知道啦。”林然然好笑,吩咐顾裴远:“要给他们擦把脸,玩一会儿就该睡了。”   “嗯。你们也是,窗帘放下会好睡点。”顾裴远抱着顾元元和小景离开了。   林然然去拉了下窗帘,发现原本的浅色窗帘被换成了深蓝色小格子窗帘,拉上后房间里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午睡时也不会有阳光恼人。   一定是顾奶奶想到的,顾裴远才没有那么细心。   林然然给小秋擦了把脸,就一起躺下午睡了。   林然然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想着事,小秋翻了个身,小声道:“姐姐,我们要住在这里吗?”   林然然道:“嗯。”   “可是我们在别人家住,顾奶奶会讨厌我们吗?”小秋的声音里透着紧张。   这孩子敏感多思的毛病又犯了。林然然睁眼,对上了小秋眼底满满的担忧。   林然然胳膊支起身体,拍拍小秋的背,含笑道:“顾奶奶是很好的人,裴远哥哥和元元也是,他们跟林家人不一样。何况我们小秋这么乖,大家不会讨厌你的。”   林然然保证道:“等姐姐考上了,就找地方搬出去住,不用担心。”   “嗯,我会乖乖帮顾奶奶干活,看着弟弟,一定不会给顾奶奶添麻烦的。”小秋保证道。   “乖了。”林然然心疼地顺了顺小秋的头发。   不过显然一星期后小秋就完全忘了自己的担忧。   顾奶奶跟林王氏完全是两个极端。顾奶奶是每个人童年里最慈祥最受小孩子欢迎的那种奶奶,对每一个小孩都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顾奶奶一个人在家其实是很寂寞的,现在多了三个孩子让她开怀,顾奶奶别提多开心了。   而且顾奶奶只有两个孙子,一个脾气冷冰冰,一个是淘气捣蛋的小吃货,哪有小秋这么贴心。   小秋天生性子安静,能陪顾奶奶在客厅里一天都不腻烦。顾奶奶看报纸,她就自己看连环画。顾奶奶打毛线,她就帮着绕毛线团,顾奶奶带她出门去跟一群老太太聊天,她都能安安姐在边上吃点心,顾奶奶别提多喜欢她了。   ……   蝉鸣阵阵,夜凉如水,夜风吹得人暑气全消。林然然冲过凉,发梢还滴着水,抱着书坐在阳台上看。   她进城后第二天就去供销社找了关洪。关洪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他私底下透露给林然然一个好消息:供销社办公室和工会分别有一个空缺,只要林然然能通过考试,他就能帮林然然进来。   另外还有一个坏消息:林然然家的房子是要不回来了。   当初林王氏把林建彬的职位一卖,那房子腾了出来,立刻被另外两家人分了。这城里的房子多紧缺啊,林建彬的那套小两室多少人眼睛滴血地盯着,能抢到手的多少有点门路。   何况那两家人也是真困难:一个是工龄三十年的老员工,一家老小六口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十几年了。另一家是儿子要娶媳妇儿,女方唯一的要求就是他们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总不能跟两个成年的小姑子还挤一块儿吧?   因此这房子肯定是要不回来的。关洪告诉林然然,等她进了供销社可以给她安排个员工宿舍,弟弟妹妹么,林然然就得想办法解决了。   因此,这房子还是成为了林然然第一头疼的事——她本来打算一要回房子就搬出顾家的。   林然然为难地把这件事告诉了顾裴远和顾奶奶,顾奶奶表示你们三姐弟就安安心心地住着,陪着我这老人家。而顾裴远虽然不说话,那几天却表现得分外愉悦,林然然认定他在幸灾乐祸,还跟他赌了一回气。   直到顾裴远弄回来一堆复习资料,主动请缨帮林然然复习,林然然这才给了他好脸色。   说起来考试内容也不难,这年头的人能读完小学就不错了,读过初中的就算高材生。林然然上辈子好歹也读过大学,这些都是信手拈来。   只是社论那一块让林然然很头疼。上头全是一些语录和会议精神,林然然需要把时间和内容都背下来。   林然然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又对这些时事不感兴趣,背得很痛苦。偏偏顾裴远还十分严格,除了社论之外,还找了些其他科目的书给林然然看。   他想让林然然回学校。   林然然忙不迭拒绝了,这年头学校里哪有学生在认真上学的?她可不想掺合那些派系斗争,不过她知道几年后会恢复高考,多读书还是没错的。   就这样,林然然在顾裴远手底下开始了煎熬的学习生涯。   林然然看了眼红宝书,然后赶紧盖上,嘀嘀咕咕地背诵:”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你们年轻人……”   “你们年轻人怎样?”一点水洒在林然然的后脖子上,激得她一跳。   顾裴远刚洗完澡,穿着件短袖白汗衫,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那水滴正是他甩过来的。   “你怎么那么讨厌!”林然然捂着自己的后脖子气道。   “一段话背了一晚上还没背下来,好意思发脾气。”顾裴远道。   这段日子两人朝夕相对,林然然算是发现了,什么高岭之花,完全就是个毒舌又气人的中二病,还很喜欢做些无聊的恶作剧。   “那还不是你总打扰我!”林然然道,“我都快背下来了。”   顾裴远擦了擦头发,跟大狗一样甩甩头,道:“奶奶让我来喊你吃瓜。”   “那我吃完再背吧。”林然然很没有原则地起身。   “背完再吃。”顾裴远毫不留情一伸手,把林然然推回去。   “……”林然然气鼓鼓瞪了他一会儿,知道顾裴远在这件事上毫无通融余地,只好翻开书继续背。   顾元元摇摇晃晃端了几牙西瓜来:“姐姐,我给你拿西瓜来啦!”   “哎,我……”林然然一笑,立刻被顾裴远点点脑门。   “继续。”   林然然:“……”低头背书。   顾元元瞪着天真的眼睛问:“姐姐,你干嘛不吃呀?这西瓜冰冰凉,可好次啦!”   林然然吞了下口水。夏天的晚上,有谁能抗拒一块镇得冰凉的西瓜呢?   “是冰,还甜。”顾裴远伸手拿了一牙西瓜,单腿翘起靠在栏杆上监督林然然背,吃着冰西瓜,吹着凉风,跟地主家少爷监督长工似的。   顾元元就跟个小书童一样,端着西瓜伺候他哥吃了一块又一块,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块了,顾元元紧张起来。   “哥哥不要吃惹,这个要给姐姐吃。”   努力背书的林然然心中感动:还是你对我好。   “哦?”顾裴远轻挑眉稍。   “给哥哥次,这个可甜可甜啦!”顾元元毫无原则道。   林然然:“……”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好了我背完了我要去吃瓜了!”林然然终于一口气背完,赶紧起身跑去客厅拿瓜吃,也不知道还冰不冰了!   林然然经过顾裴远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下,顾裴远顺手就扯了把她的辫子。   “啊!顾裴远!你的手洗了没有?!”林然然尖叫。   顾裴远一把抄起顾元元,迈开长腿跑了。 第131章   盛夏炎炎,整个临安县城都陷入了酷热之中,满眼明晃晃的太阳和灰尘,像是把天地间的水分都烤干了,根本没有人敢上街。寥寥几只猫狗,就吐着舌头趴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乘凉。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伴随着冰棍车特有的吆喝:“冰棍儿——奶油红豆红果儿——”   死气沉沉的街道登时被惊起一片孩童声。家家户户的窗子都被推开了,传来孩子焦急的求情撒娇,还有大人带着午睡起来倦意的嗓音。   “爸,买根冰棍儿吧——”   “孩子他爸,拿保温壶下去打三根冰棍儿。”   “别拿冰碗儿!我吃根红果冰棍就成,给孩子买根雪糕吧。”   窗户里传来各种模糊的声音,还有趿拉拖鞋跑下楼的声音。家家户户下来的不是老爷们儿就是小孩儿,个个手里都抓着零钱或保温壶。   一个穿着短袖白汗衫,看着清爽干净不疾不徐的少年就显得格外抢眼。   都是一条街,一个军区大院的,人人都认得。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裴远,给弟弟买冰棍儿啊?”   “吴叔,李叔。”顾裴远礼貌颔首,先谦让到一边让长辈和孩子先买。   不是给弟弟买,是给某个贪嘴的家伙买。脑海里浮现出林然然透着点娇气和自以为精明的眼神:“有谁想吃冰棍呀?”   “我我我!”几个孩子蹦哒着举手。   林然然又道:“那我下去买吧。”   这么热的天,她穿着短袖露着雪白的胳膊,下去不给晒脱皮才怪。顾裴远合上书,默默提了保温壶下来了。   冰棍厂的冰棍车其实很简陋,一辆手推车上放着个白色箱子,打开来里头是一床棉被,棉被里严严实实裹着几个敞口的保温壶,分门别类地放着冰棍汽水和冰淇淋。   卖冰棍的男人缺了一条腿,晒得跟炭头似的,汗水直往下淌。他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撩起来擦把汗,又从自带的大玻璃瓶子里咕咚咕咚灌一气儿水。   尽管热成这样,他也没有打自己这一车冰棍儿的主意——打从他卖冰棍儿开始,自己还从没吃过一根儿呢!   这年头做生意是大忌,但卖冰棍儿不一样。这么热的天儿,人人都想吃冰棍儿,可又不想出门。何况国营冰棍厂的冰棍得卖出去呀?   因此卖冰棍儿这个季节性的小生意是允许存在的。卖冰棍的多是老人和家境有困难的人,跟街道上报备后就可以去冰棍厂或商店批发冰棍儿了。   卖冰棍儿的人通常下午出门,先去批发冰棍儿,然后推车冰棍车开始走街串巷地叫卖。他们有自己划出来的几条定点街道,不会串到别人的地盘儿去,免得发生争执。   这时候的冰棍种类很单一,分为一分钱三分钱和五分钱三个档次。一分钱的是盐水冰棍,后世俗称老冰棍,三分钱的是山楂、红豆味儿,五分钱的是奶油味儿。   另一个小桶里装着冰淇淋,临安城土话叫冰碗。这年头的冰淇淋都是小纸碗装着,分为奶油味儿和香芋味儿。冰淇淋是一毛五一个。   另一个大桶里装着碎冰,里头堆着许多玻璃瓶装的汽水儿和啤酒。这里买汽水和啤酒不用票,汽水三毛,啤酒五毛,退瓶还能退两毛钱。   这边住的人大部□□份不差,都买的是五分钱或三分钱的冰棍儿,还有惯孩子的父亲,经不住孩子撒娇给买了个冰淇淋,吩咐他赶紧在底下吃完,别让你妈看见了。   更多的是抓着毛票的小孩儿,含着手指头犹豫半天,看哪个口味都想吃。那瘸腿男人脾气好,也不催促,乐呵呵等着。   等一群人都买完走了,一个凤眼极俊美的少年才从边上走过来,递上保温壶:“麻烦您,要六个冰碗,六根冰棍。再给我瓶汽水。”   “好嘞。”瘸腿男人乐呵呵地递上瓶汽水,再接过保温壶,“要啥口味儿?”   “三个奶油,三个香芋。冰棍都要奶油……五根奶油,一根盐水。”少年不知道想到什么,改口。   “好嘞。”瘸腿男人走了一下午,那冰淇淋才卖出去三个,这少年一出手就买这么多,怪不得人家都说这条街有幢将军楼,这儿的人出手最大方。   顾裴远用冰棍车上挂着的瓶起子开了汽水,仰头一气儿灌下去,被晒得干渴的喉咙才算舒服些。随手抹过嘴唇,把瓶子放回冰棍车的空桶里。   男人也打好了冰棍,道:“一块零七分。”   顾裴远提着保温壶,长腿一迈匆匆走进烈日里。   身后,吆喝声继续响了起来:“冰棍儿——红豆山楂奶油——”   顾裴远推门而入时满头大汗,身上的白汗衫都被汗湿透了。屋里屋外两重天,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凉意。   屋子里原本就冬暖夏凉,此刻地上还摆着几盆水,水里漂浮着冰块。冰块融化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驱散屋子里的热气。这冰块是军属福利,每天都会有人送来。   林然然挽着袖子坐在客厅当中,面前摆着一个大脸盆,里头揉着一团面,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见到顾裴远回来,林然然抬头,脸上还沾着点白面粉,看上去傻兮兮的。   顾裴远面无表情一挑眉,林然然立刻心虚道:“我……我可没偷懒,是元元他们说天热没胃口,我就想做点凉皮给大家尝一尝。”   林然然先一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就怕顾裴远抓她去背书。最近她是越来越怕顾裴远了,严格得不行,天天抓着她背书,真讨厌。   “刚才那段社论背下来了?”顾裴远见她心虚还要嘴硬的样子有些可爱,故意道。   林然然可怜巴巴转头:“……奶奶。”   顾奶奶坐在沙发上挑豆子,乐呵呵道:“是我让然然做凉皮的,学校还要给人放假呢,让她歇歇气吧。”   这些天的确抓得太紧了,可林然然那脾气没人监督能行吗?让她学做菜一次就会,背书就跟谁要杀她似的,在书桌前怎么也坐不住。   顾裴远没继续说她什么,而是举起手里保温壶往前一递。   “冰棍买来啦!”林然然一喜,连忙擦干净手跑过去。   “冰淇淋!”顾元元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飞奔出来,小秋小景也随之涌来,把顾裴远团团围住:“哥哥哥哥!给我!”   “我要冰淇淋~哥哥给我嘛~”   顾元元跟脚踩弹簧一样在地下蹦跶,顾裴远把保温壶举高一点,几个孩子怎么也抢不着。顾元元嘤嘤召唤外援:“姐姐~”   “先给我!”林然然仗着身高踮脚伸手去抢,顾裴远没有躲开她,任由林然然抢走了保温壶。   林然然打开保温壶,一股冷气先冒出来,舒服得她一声叹息:“好凉。”   六根冰棍儿都是圆柱形,裹着一张白底画着简单线条的蜡纸。林然然扒拉一下,惊喜道:“还有冰淇淋呀!”   顾裴远先抽出一根盐水冰棍,在她眼皮子底下撩闲:“偷懒的人只能吃最便宜的。”   “哼,吃就吃,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盐水冰棍了?”林然然不以为意地接过来,道,“不过我要先吃冰淇淋!”   林然然把保温壶递给孩子们,拿了一个冰淇淋给顾奶奶,道:“奶奶您尝尝。”   “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冰的,留给你们吃。”顾奶奶乐呵呵的。   几个孩子一人拿了一个冰淇淋,林然然挑了个香芋味儿的。这香芋味儿的冰淇淋是淡紫色,不知道怎么做的,香芋味道浓厚,口感软滑,自从上次顾裴远给她买了一个,林然然就吃得停不下来了。   “勺子呢?”林然然伸手。   顾裴远拿出一把小木片。这时候的冰淇淋可没有后世那么高档,配备各种小勺子。吃冰淇淋的勺子是一种削成两头椭圆的小木片,挖着冰淇淋吃。   大家围坐在沙发上欢欢喜喜的吃冰棍。林然然也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她穿着浅绿色的短袖小衫,露出雪白手臂,窝在沙发里吃冰淇淋的样子像只慵懒的猫。   那一盆所谓的凉皮就丢在那儿不管了——本来做凉皮就是偷懒的借口罢了。   顾裴远靠在沙发扶手上,也不拆穿她,懒洋洋吃手里的奶油冰淇淋。他喝过汽水儿,对冰淇淋热情不大。   不一会儿,顾元元就吃光了自己的那一碗,腆着小脸和圆肚皮凑过来:“哥哥~你这个是什么味道呀?”   “奶油。”顾裴远淡淡道。   “我刚才吃的是香芋哦!我都没有吃过奶油的,奶油的好不好吃呀?”顾元元舔着小木片,眼巴巴盯着顾裴远,下一句话呼之欲出写满小脸“我来尝一尝”。   顾裴远继续道:“好吃。”   “……”顾裴远成功把顾元元的话头堵死,小胖子岂是能轻易放弃之人?他顺着顾裴远的大长腿往上爬:“哥哥,想要哥哥抱~”   “你给我下去。”顾裴远按住他的大脑袋。   “你讨不讨厌啊?”林然然伸手抢了顾裴远的冰淇淋,递给顾元元:“给你挖一口,不能吃多了。”   顾元元抢了冰淇淋撒腿就跑,还不忘喊上小景:“嘻嘻嘻嘻嘻~”   林然然:“……”   顾裴远鼓鼓掌,凉凉道:“居然有人能上顾元元的当。”   顾奶奶被几个孩子逗得直乐,摇摇头。她家大孙子知道逗人了,就是总惹然然生气,在这事儿上没他爸一半儿的聪明劲儿。   林然然吃完冰淇淋,洗洗手开始做凉皮了。那根盐水冰棍就横在一个碗里,时不时嘬一口。   顾元元几个小孩儿也一样,各人拿个碗,把冰棍儿横在上头看奶油水儿一滴滴往下淌。攒了小半碗就端起来一口气喝掉,然后才开始正经吃冰棍。   这种吃法近来在临安城的小孩儿里很流行,因为这样能保证冰棍最耐吃。   ——可再怎么融化,吃到嘴里的冰棍不还是那么多吗?林然然表示不是很懂你们小孩。   林然然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个盆,双手抓着一团面不断揉搓。   做凉皮用的是新磨的面粉,加点点盐揉成稍硬的面团,然后道:“可以加水了。”   顾裴远提起一边的水倒入盆子里,林然然就抓着面团揉搓起来。最初面团比较松软,随着盆子里的水变成雪白浓稠的样子,林然然手里的面团也渐渐变了。   面团开始变得硬和有弹性,不容易揉搓起来。林然然像洗抹布一样用力揉搓着,等盆子里的水变白后就让顾裴远倒入大盆里,再换一小盆清水。   等碗里的冰棍水儿喝完了,盆子里也反复换了六七次水,盆里的水终于变得澄清,林然然手里的面团也变成了一团颜色偏黄的面筋。   “可以了,帮我把这盆面粉水端进来。”林然然提着那团东西率先走进厨房。   那一大盆水分量不轻,顾裴远端起来倒也没多困难,乖乖跟着进厨房了。   顾奶奶瞅了两个孩子自然而然的相处方式,笑着摇了摇头。   顾裴远把水盆放在干净的角落里,就跟过去道:“还要做什么?”   “没有了。”林然然把一点酵母放进面筋里,反复揉搓均匀后就装在一个碗里,盖上湿毛巾。   她拍拍手:“等晚上就可以做凉皮吃啦。”   “嗯。”顾裴远点点头。   林然然笑吟吟往外走,脚步轻快,鞭梢在背后一甩一甩。   顾裴远凉凉的声音追上来:“那就先背书吧。”   ……   顾裴远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林然然在心里再一次加深了这个认识,终于奄奄一息地背完了书。   不得不说,在顾裴远的高压政策下,林然然现在对□□语录可是背得滚瓜烂熟。但是顾裴远更着重于给她复习功课,语数英化学物理一门都不落下。   “难道你还真想让我去考大学啊?”林然然崩溃之际这样问过。   顾裴远反问:“你不想考?”   “我……”林然然犹豫了下,她之前一直都忙着赚钱养弟弟妹妹,还真没想过考大学的事儿。   不过在这个年代,大学生的含金量那可不是一般的高。再说了,大学绝对是每个人人生里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林然然还真的有点心动。   顾裴远继续加码:“总有一天高考会恢复,那时候我也会去考。我们可以上同一所大学。”   “上了大学还要见到你?”林然然摆摆手,“算了吧……痛!你不要扯我头发,讨厌!”   这样闹到晚饭时间,顾裴远可能自己饿了,终于放林然然去做凉皮。   那盆面粉水已经沉淀,上头是清水,下头是白白的粉浆。林然然高兴地哼着歌儿,指挥顾裴远把上头的清水倒掉。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对顾裴远指手画脚,一吐胸中闷气:“慢一点慢一点,不要把粉浆都倒啦!真笨——”   做饭的最大,顾裴远忍她。   等清水倒干净了,林然然就把那粉浆仔细搅了搅,让它继续沉淀。先蒸面筋。   面筋经过一下午的发酵已经涨大,出现很多蜂窝状的空洞。林然然把面筋放锅里,大火蒸十五分钟左右,拿出来放凉后切成小方块。   大锅烧上水,林然然找出一个大浅口圆铁盘来,这是过年时蒸馃皮用的。在铁盘抹上点菜油,搅合匀粉浆后舀起一勺倒在铁盘上,摇晃均匀后放入锅中。   盖上盖子后过个两三分钟,揭开锅盖一看,粉浆已经凝固成一层半透明的凉皮,而且鼓起大泡,这就是熟了。   林然然用筷子一挑,把凉皮快速揭起来放在一边,接着烫第二张。   林然然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烫了二十几张凉皮,叠在一起放凉——每张凉皮之间要抹一点儿菜籽油,要不凉皮会粘在一起揭不开。   忙完了这些,林然然才开始切菜码。两根新鲜黄瓜切成丝,蒜末,香菜,辣椒油,麻酱等等都依次调配好。   这时凉皮也放凉了,林然然揭开几张凉皮一一切成条,放在盆子里,把黄瓜丝、面筋和调料一股脑放进去,用两根长筷子用力搅拌均匀。   一盆色香味俱全的凉皮就拌好了。凉皮白生生,黄瓜青翠碧绿,光是视觉上就让人觉得清爽,在这炎热的夏天最勾人食欲。   夏天人本来就没胃口,更不想吃热汤饭。很多人家会吃淘冷饭或者浆水饭,可这家里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儿,还有个难伺候的大少爷,林然然可是天天都想着法儿做开胃饭菜。   连着做了一星期不重样的过水凉面和粥,林然然觉得换个口味也不错。   林然然又拿小碗碟装好蒜末和香菜还有辣椒油,众口难调,这几样就让大家自己加。   “你把醋瓶子也拿上,都端出去吧。”林然然转头看见顾裴远还在厨房里,顺口道。   顾裴远不动,凤眼盯着她瞧。   林然然:“……干嘛?”   顾裴远长睫毛闪动两下:“很久没吃肠粉了。”   林然然:“………………”   顾裴远面无愧色,继续理直气壮地跟她对视,暗示道:“肠粉的做法跟凉皮很像。”   林然然:“你!休!想!”   做了凉皮又要吃肠粉?什么大少爷作派?作不作啊?绝不惯你这臭脾气!!!   餐桌上,大家伙一人一碗凉皮,大热天吃一碗凉皮,再浇上多多的醋和蒜拌匀了,别提多美了。连入夏后就一直没胃口的顾奶奶也多吃了一碗。   桌上还摆着一碟子凉拌大头菜丝,一盘子脆腌小黄瓜,还有一大盆西红柿蛋花汤,都是开胃的菜肴。   顾元元偷偷往凉皮里加了点辣椒,辣得嘴唇红了一圈,呼哧呼哧的还不肯放下筷子。   他塞了满嘴凉皮,又斜眼瞅他哥碗里那白嫩嫩的一卷东西:“哥哥,窝也想次肠粉。”   顾裴远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肠粉,凤眸里透着愉悦:“继续想。”   作者有话要说:成人版小剧场:   然然:干嘛?   小顾:干!   纯情版小剧场:   然然:……我今天就算饿死,从这里跳下去,死外边!也不给你做肠粉儿!   小顾:美少年之凝视。   然然:真香。 第132章   “嘤……”顾元元没吃到肠粉,扁了嘴把脑袋耷拉下去,还往边上挪开,离臭哥哥远远的。   顾裴远浑然不觉,继续吃肠粉。这肠粉白嫩晶莹,隐约可见里头鹅黄色的嫩鸡蛋和碧绿葱花。肠粉上浇了一层浅酱色的芡汁,口感咸香滑嫩,入口即化。   比起凉皮,顾裴远更喜欢这种清淡而不失原味的肠粉。林然然刚才不情不愿,还是做了五条,顾裴远独自吃了三条,剩下一条终于大发慈悲地分给三个孩子。   顾元元那鼓成河豚样的小脸这才喜笑颜开,吃完后大家一致决定明天早上还要吃肠粉!   小景还拉着林然然撒娇:“这个好吃,姐姐以前怎么不做呀?”   “姐姐没想起来呀。”林然然笑眯眯,心中暗自泪流。当然是因为麻烦了,傻孩子!都怪顾裴远这个家伙,明天让他自己去洗面筋啊!   然后……   林然然晚饭后吭哧吭哧又搓了一盆面筋和面粉水。   顾元元和小景一前一后追着,在客厅里大闹天宫。小秋陪着顾奶奶在阳台乘凉,顾裴远捧着书靠在厨房的橱柜边,安安静静地看。   林然然对他这手不释卷的劲儿服了:“厨房灯光暗,你出去看吧。”   “外面吵。”顾裴远不动,慢悠悠又翻过一页。   林然然多看了一眼,封面是《xxx思想概论》,不由得大为钦佩,这么无聊的东西,还真难为他看得聚精会神了。   林然然把讽刺的话咽下去,拿出冰镇的神仙豆腐,殷勤地问顾裴远:“放蜂蜜还是放白糖?”   顾裴远掀起长睫毛,扫她一眼:“有话直说。”   “……小绯明天进城,我要出门去找她。“林然然道,然后赶紧补充:“我把那些社论语录都背完了,不会耽误考试的。真的。”   林然然眼巴巴道,只差双手合十地央求了。   顾裴远沉默了片刻,才在林然然那万分殷切的眼神里开口:“放蜂蜜。“   ”没问题!“林然然笑嘻嘻道,“也不要切得太小,对吧?”   神仙豆腐颜色碧绿,一大块翡翠般托在掌心,映着林然然雪白肤色好不赏心悦目。林然然左手托着神仙豆腐,右手拿到轻轻切下。   神仙豆腐形如豆腐却更剔透,按上去很有弹性,刀切下去时顺滑无比。横切竖切各十刀,林然然手一抖,神仙豆腐倾进备好的冰水里,顿时散落成无数个拇指大的均匀小方块。   林然然拿出六个白色小碗,捞出神仙豆腐放在碗里,挨个浇上一勺野蜂蜜和自制的薄荷酱:“好了!”   顾裴远和林然然一块儿端着神仙豆腐到客厅,林然然招呼道:“谁想吃神仙豆腐呀?”   “我我我!”   “我也要吃!”   顾元元和小景听到吃的跑得最快了,小秋和顾奶奶也从阳台闻声而来。   “哎呀,这就是然然说的神仙豆腐,真漂亮。“顾奶奶赞道。   只见白瓷碗里盛着碧绿剔透的神仙豆腐,琥珀色蜂蜜和浅绿色薄荷酱点缀在碗里,还没入口就已经令人感到十分清爽。   再尝一口,神仙豆腐比普通凉粉口感更紧实q弹,带着一股神仙树叶特有的味道,再加上野蜂蜜的淡淡清甜,薄荷酱的清凉醒脑,吃下去令人暑气全消,比大热天吃了冰棍儿还舒爽!   一碗神仙豆腐,顾元元呼噜呼噜就吃完了,然后立刻眼光炯炯盯着他哥手里的。可惜这神仙豆腐量不大,顾裴远几口就吃完了。   林然然笑着解释道:“这神仙豆腐虽然好吃,性凉伤脾胃,不敢让你们多吃。”   顾奶奶听了忙道:“对对,你们几个孩子可别贪凉多吃。”   顾元元赖到林然然身上,道:“那姐姐明天还做!“   “好。”林然然好笑地揉揉他的圆肚皮,“那神仙叶子还多着呢,姐姐天天给你做。”   顾奶奶唏嘘道:“这树叶子可是好东西,要是在饥荒年能救多少人啊。那时节树皮都被扒光了,谁还管伤不伤脾胃。”   林然然微笑,心里暗道就算是现在,乡下也还有许多人靠着神仙树度日呢。   林大关从乡下捎了红霞嫂的口信来,她教给大家做的神仙豆腐可帮了不少人。   原来那知青们闹了一场后,村大队不得不给他们每天又拨了三十斤的口粮。而村里已经有些人家的细粮见底了,都纷纷往坝下村淘换地瓜去了。   红霞嫂他们几户人家,得到了神仙树叶子,按照林然然教给她们的法子捣烂后做成神仙豆腐,吃起来居然能填饱肚皮。而且这夏天炎热,大家伙本来就没啥胃口,每天晚上吃一顿神仙豆腐还觉得清爽开胃些。   林大关还告诉林然然,那神仙树叶子都是谢三每隔几日就偷空上山采来的。林然然听得出来,谢三现在在村里的口碑与威望已经与昔日大不相同了。   谢三管着建知青宿舍的活儿,谢绯又能给人做衣裳赚钱,林然然替他们家悬的心可以放下了。   第二天正是谢绯进城交活儿的日子,林然然早早换好衣服,饭也不吃就准备出门了。   “姐姐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顾元元本来坐在桌子边嗷嗷待哺,见状短腿一滑就从餐椅上溜下地,哒哒跑过去。   “小绯姐今天进城玩儿,我跟她约好买东西去。你乖。”林然然已经跟奶奶和顾裴远都交代过了。   看在一盆肠粉的功劳上,顾裴远大发慈悲松了口,林然然当然是趁早出门的好。   她把考拉一样的顾元元推给顾裴远:“你乖啦,姐姐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小秋小姐也要乖哦。”林然然顺手拍拍小秋小景的头吩咐道。   ”然然,你吃点儿再出去呀。”顾奶奶从厨房里端出花卷和榨菜来。   “不啦,我跟小绯一块儿吃。”林然然随手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小花卷,冲顾裴远道,“肠粉等我晚上回来做!”   顾裴远来不及回答,就见她脚步轻盈地跑了,像怕自己又扣下她似的。   盛夏炎热,清早的供销社外头却仍然大排长龙。大家都想趁早上还不算太热的时候把东西买齐全,等下午就没人肯出门了。   林然然赶到时,就见几个小青年都往同一个方向探头探脑,还时不时交头接耳的互相嬉笑。林然然顺着几人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了谢绯。   谢绯穿着上回做的粉红小圆点罩衫,看起来像枝粉盈盈的桃花,衬着她脸上含羞的神情别提多惹眼了。   林然然狠狠白了他们一眼,走向谢绯:“小绯,你来多久啦?”   “然然姐!我也才来一会儿。”谢绯看见林然然来了就跟找到靠山一样,挽着林然然的胳膊道。   林然然道:“你哥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谢绯闻言撅了撅嘴,哼道:“还不是那个程遥遥,非要跟着进城,还让我哥送她去找啥亲戚。”   林然然笑道:“你哥面冷心软,哪儿经得住那程遥遥的缠?”   “别提她啦。”谢绯手里挎着一个大篮子,把林然然拉到一边:“然然姐,我把衣服带来了。“   林然然摸了下那两卷薄薄的东西,道:”太好了!你手还真快,上次我进城的时候,那罩衫还没做好呢。“   谢绯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想早点进城找你呀。然然姐,你在城里过得怎么样?“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林然然拉着谢绯,熟门熟路地去了国营饭馆。   两人要了两份豆浆,两个花卷,就迫不及待地交谈起来。   谢绯对林然然道:”然然姐,你进城的这些日子,乡下可发生了不少事儿。我这次进城,红霞嫂让我给你带句话儿:当心林萍萍。“   ”林萍萍?她能翻出什么花儿来?”林然然奇道。   谢绯道:“红霞嫂说,你三婶一家托人找关系要把林萍萍送进城里当工人。你奶可是在村里吹嘘了,说你早退学不念书了,肯定考不过林萍萍。”   林然然好笑道:“他们哪来的钱和关系?他们也就是给嘴过年,别搭理他们。”   谢绯对这事儿一知半解,也道:“我看也是。他们都分家了,哪还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林家分家了?“林然然这下可是真的惊讶了。   谢绯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林王氏一家人回到村里后,那可是成了过街老鼠一样的存在。林王氏和二婶三婶犯抢劫罪、造谣罪和污蔑罪,而且是一犯再犯,自然成了众人批斗的第一对象。扫厕所,挑大粪,施肥,这些最脏最累的活儿都是她们的。   林建国和林建设也不是啥好鸟,以前靠林武兴在村里的辈分和好名声,还能给他们安排些好活计,现在却只能被打发去跟那些臭老九干一样的活儿。   “我哥现在不是管着建新宿舍和养猪场的事儿吗?那林建国还不服我哥的管,说他是地主家……的儿子。”说到“地主”两个字时谢绯的声音低了下去,看看周围没人注意才继续道,“然后大关哥他们就说,既然你不想抬木头,那你就跟你娘你媳妇儿一起挑大粪去吧。”   “噗……”林然然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林建国这么蠢的吗?   谢绯说完,脸色忽然一变:“还有那个林志鹏……”   林志鹏现在已经取代林王氏的地位,成为了村里大人吓唬小孩的最恐怖存在。他那张脸连头发都被开水烫了,现在头上秃了一半,疤痕一直蔓延到脖子上,整张脸别提多吓人了。   “他爹娘跟你奶……林王氏彻底撕破脸了,三天两头的就大闹一场,前儿就在田边打了起来,把粪桶都泼了,滚了一身……”谢绯说着才发现正在吃饭,有些恶心地住了嘴。   林然然却听得兴致盎然:“厉害啊,这张爱花居然敢跟林王氏打架?她疯啦?”   虽说林王氏后来手里没了钱和粮,当家的底气不够足了,可多年来的积威深重,张爱花撑死顶句嘴,哪儿敢真跟林王氏抬杠,更别提动手了。   “那林建国也不能由着她跟自己老娘对着干啊?”   谢绯道:“那林建国现在也可恨林王氏了。他们说都是林王氏害了自己儿子。”   谢绯忽闪着一双雾蒙蒙的眼,转述了红霞嫂的八卦。   原来林志鹏那天被警察一块儿带走,但伤势太重发了烧,警察怕出人命把他送到医院去了。林王氏本来还挺得意,这样就省了笔医药费呢。   谁知城里医生检查完林志鹏的伤口,就厉声道:“这是谁往伤口上抹的香灰?这感染了会死人的!伤口得重新彻底清理!”   后来伤口是清理好了,脸上的皮又给揭了一层,林志鹏的脸是彻底给毁了。   林志鹏脸上的香灰,不消说是林王氏给抹的。张爱花撒泼打滚的要林王氏赔自己儿子的脸,林建国都不帮自己娘说话了。   林建国两口子总这么闹也不是个事儿,林武兴好说歹说,只能掏空剩下那点儿家底补贴给二房,就当以后帮林志鹏娶媳妇儿的——林志鹏现在这模样是不可能有人自愿跟他了。   老两口的棺材本填给二房,那不占便宜就算吃亏的林建设能让吗?按下葫芦起了瓢,林家就这么一天天闹腾着,给村里人添了不少笑料。   这些八卦要是让红霞嫂来说,能说出个花儿来。可谢绯向来不出门,林然然进城后也只有红霞嫂能跟她说上几句话了,转述起八卦来也是简略干巴。   林然然听到林志鹏那件事已经了结就放了心,反正林家现在已经跟自己彻底无关,也不会再有胆子来招惹自己了。   谢绯喝了几口豆浆,转而问起林然然的近况来:“然然姐你在城里过得怎么样?小秋和小景都好吗?你啥时候考试?”   “我们都很好,我一直在备考呢,月底就考试了。”林然然笑道。   “那算起来没几天啦,然然姐你可一定要好好考啊。”谢绯忙道,拿出篮子里的东西:“这是一包野茶,我哥哥听说你要做个金银花枕,就上山找了这个,跟金银花掺在一起做枕头能清凉明目,你最近考试,可一定要养好精神。”   林然然接过来闻了闻,一股沁凉香味,果然是好东西:“你哥费心了,替我谢谢他。”   “我可不替你说,我哥今天也进城了,不如你亲自说呀。”谢绯眨了眨眼道。哼,然然姐来了,看我哥还搭理程遥遥不?   林然然拉着谢绯起身道:“咱们还是先把衣服交了货吧。要是衣服不合身,也来得及改。”   谢绯点头道:“说得对,交完了衣服我们还能逛一逛,奶奶让我买几帖膏药呢!”   梁雨今天当班,大热天卖布的柜台前没啥人,正百无聊赖跟边上卖食品的大姐聊天,就见林然然和谢绯红来了,顿时一喜。   梁雨激动道:“拿来啦?”   “嗯!”谢绯把那两卷衣服偷偷塞给她,梁雨迫不及待打开一看,登时惊喜地叫出了声:“这……这太好看啦!”   那件碎花小罩衫款式是最新的,领口的那一圈儿圆领做得别具匠心,一下子就把别人的比下去了。而另一件鹅黄小圆点的连衣裙才是让梁雨最爱不释手的。   衬衫领,高束腰,宽裙摆,全是按梁雨给的纸样裁的,但处处都比纸样更妥帖。就算梁雨自己亲手裁剪的,也不会比这更可心可意了。   梁雨恨不得现在就能换上,把裙子紧紧攥在手里,直道:“你怎么做得这么好看!我们供销社好几个人都做了这种裙子,都没我这件好看!”   林然然笑吟吟看着谢绯,谢绯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盛赞,又是脸红又是激动。   两人离开后,梁雨还拿着罩衫忍不住偷偷看。边上的大姐看见了,几步赶过来抓着那罩衫道:“哎哟,这做得真漂亮!我女儿下个月结婚,给她买了件商场的新罩衫,她嫌样式老气不肯穿!你这件能让给我不?”   梁雨当然是不肯的,她赶紧把罩衫藏进柜子底下,道:“我跟您女儿的身段也不一样啊。不过你买的那罩衫我见过,颜色挺漂亮,款式真挺老气。”   “那……那咋办啊?”大姐懊恼道,“早知道让我女儿自己选去了,又不能退!”   梁雨卖了个关子:“我倒是知道个人,能帮你把罩衫改好看了。”   “啥?是谁?你快告诉我。”大姐忙道,“小梁,只要你能帮我这个忙,下个月柜台卫生我都包了!”   “这可是你说的!”   林然然陪谢绯在供销社里逛了圈,买了几样生活必需品,称了两斤白砂糖,又回到梁雨的柜台。   梁雨得意洋洋把两块钱和一件罩衫放进谢绯手里:“给你揽了个活儿。”   听梁雨说了要求,谢绯道:“改罩衫不难,顶多三天我就能做好。”   她兴奋得眼睛发亮,把衣服郑重地放进篮子里收好。然然姐说得没错,只要她认真干,积少成多,也能为哥哥分担不少。   谢绯要帮红霞嫂和几个邻居带东西,无非是针头线脑肥皂啥的,还拿了两卷丝线和一盒针。梁雨很利索地配好了,还给她们拿了七尺处理布。   这白色布料就是边缘染色了一小片,直接免了布票,价格也便宜了一半。这料子透气柔软,谢绯高兴地说正好给他哥做几件背心。   “我哥那背心到处都是窟窿,平时下田干活累了也不好意思脱外衫。我给他做两件新的,再做件汗衫。”谢绯道。   两人跟梁雨说说笑笑,门口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林然然转头一看,就跟一群熟人打了个照面。 第133章   几个穿着鲜亮的女知青说说笑笑地走进门来。   她们穿戴洋气整洁,一看就透着跟这小县城格格不入的气息。她们自己也知道,举手投足都透着股优越感,说笑声也格外的大,仿佛在故意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不过她们的确是很吸引人,特别是为首的那个女知青程遥遥,漂亮得简直令人移不开眼睛。   一看见她们,谢绯立刻低头拉着林然然道:”然然姐,咱们走吧。”   “干嘛这么害怕她们?她们欺负你了?”林然然道。   “这倒没有……”谢绯撅了撅嘴。   林然然觉得谢绯这种总躲着人的性子不行,偏不走,拉着谢绯转头去看柜台上的东西,跟梁雨继续说说笑笑。   林然然这种故意无视她们的举动在那群女知青看来就是挑衅。那群女知青不想就此罢休,而是拉拉程遥遥的袖子,小声道:“遥遥,那不是谢三的妹妹吗?还有那个林然然。”   谁不知道陈遥遥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谢三,对比自己漂亮的谢绯也是横竖看不顺眼。更别提那个害得她们不能住进地主家宅子的林然然了。   另外几个女知青对谢绯也是羡慕嫉妒恨,于是处处挑唆程瑶瑶欺负谢绯。   可今天陈瑶瑶一直魂不守舍,听到谢三的名字时脸还红了一下。对于女知青的挑唆无动于衷,只是白了林然然一眼,对欺负谢绯没有任何兴趣。   “遥遥,别忘了就是那个林然然害咱们要住破宿舍的。“一个女知青煽风点火道。   程遥遥妩媚的眼睛忽然看了她一眼,里头闪过丝嘲讽,不过那丝嘲讽快得捕捉不到,好像错觉一样。   还没等那女知青反应过来,程遥遥就懒懒道:”别耽误时间,买牙膏去了。“   ”好吧。”其他女知青见状只好作罢,买牙膏要紧。   谁能想到甜水村的条件能那么差,她们在乡下忍了半个月,生活用品奇缺,今天终于搭了谢三的车才能进城买东西。   牙膏,肥皂,雪花膏,女知青们赶紧冲向了柜台。   林然然已经炸起毛做好应战准备了,结果对方却直接绕开自己走了?   林然然一头雾水地问谢绯道:“她转性了?”   谢绯也不明白,而是道:“我哥不是跟她在一块儿吗?我哥去哪儿了?”   谢绯可是不敢去问程瑶瑶的,省得惹麻烦。林然然笑道:“她还能把你哥吃了不成?”   这可不好说。谢绯满肚子的委屈,程遥遥这阵子天天找借口缠着自己哥哥,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可谢绯也不敢对林然然说,要是然然姐误会自己哥哥跟那程遥遥有什么,自己哥哥肯定更没戏了。   有程瑶瑶在,她们就不在供销社里继续磨蹭了,两人一道离开供销社。   谢绯道:“然然姐,红霞嫂那边又攒下了有500来个鸡蛋,问你啥时候能送来?”   林然然笑道:”让大关哥明天送来,我会安排人来取。“   ”嗯。“谢绯又问道:”你现在咋不做果酱了?这时候水果多着呢。”   每到夏天,甜水村的水果可多了,桃子李子杏子,还有田里圆滚滚绿皮带花的西瓜,这些可都能做成果酱!这些天红霞嫂就跟火烧心似的,每吃一个李子就要念叨”这要做成果酱该多好“。   林然然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现在城里风声紧,咱们既然手头不缺钱,就别再做这些。过阵子我会再通知你。“   ”嗯!那我回去告诉红霞嫂子,让她安安心。“谢绯对林然然的话是无条件信任的。   林然然陪着谢绯又去了一趟医院,找到孙三针。   老头子现在已经不是风光的医生了,而是在走廊里扫地。这么多年救死扶伤,仍然没逃过冲击。   不过看在他年纪大了的份上,医院的一个副院长又护着他,到底没拉他去□□,而是挂着牌子,天天在医院干些杂活儿。   林然然偷偷找到他,拉着他到医院后头的无人处,道,”孙大夫。我这位妹妹的奶奶有点风湿痛,请您给开几服药吧。“   孙三针放下手里的扫把,笑道:”小姑娘,现在我可不是大夫喽,你这样叫让别人听见了,是要惹麻烦的。”   林然然道:“管他们怎么说呢?我只认您,我妹妹的身体可是全靠您的药调养好的。”   听了林然然的话,孙老头沟壑纵横的眼角冒出几分笑意:“成,那我就给你开点药。”   孙三针仔细问完谢奶奶的症状,摸出身上的一截铅笔头,扯了张旧报纸在空白的地方刷刷写下一个药方:“还是拿那家药店抓药去。”   ”太感谢您了。“眼看着到了午饭时间,林然然偷偷塞给他两个茶叶蛋和一筒挂面。   现在对于孙三针来说,挂面比点心更实用。   ”你赶紧趁着没人看见吃了吧。”林然然道。   现在孙三针被医院里的人看管着,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吃饭的,在食堂只能捡到一点残羹冷炙。   孙三针放下扫把,去水龙头边仔细洗了洗手,这才剥开茶叶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好吃。丫头,还是你做的茶叶蛋最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茶叶蛋。”孙三针说着说着嗓音哽住了,林然然装作没有听出来,也没有看见孙老头偷偷抹了把脸。   谢绯看得不忍,偷偷对林然然道:“然然姐,我有两块面饼,可以给他吗?“   谢绯小心地道,她害怕伤害到老大夫的自尊心。   林然然点了点头,谢绯拿出了面饼,走到孙老头身边把面饼一放,小声道:”谢谢您给我奶奶开的药方。“   谢绯说完不等孙三针说话,就害羞地炮灰林然然身边。林然然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对孙三针道:”孙大夫,我们先走了,你得坚持住,日子会好起来的。“   两人转身离开,谢绯还伸手抹了抹眼睛,她是地主后代,对于孙三针的遭遇格外地感同身受。林然然牵着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走廊另一头,走来一个穿着体面,身材高挑的漂亮女郎。   女郎手里提着饭盒,走到孙老头身边道:”爷爷,您怎么在这儿?我给您送饭来了。那两个姑娘是谁?”   孙晓蕾好奇地看着刚刚走开的两个背影,一个高挑清瘦,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另外一个姑娘转过头来,那脸美得令人过目难忘。   “两个好姑娘。”孙三针说完,责备地冲孙晓蕾道:“我不是让你不要来医院看我吗?你咋又来了?跟我扯上关系对你没好处!“   孙晓蕾倔强道:”“爷爷,您又没做过坏事,他们凭什么这样对你?我偏要来,我就不要跟你划清界限了!这是我从食堂打的饭,您吃吧。”   孙晓蕾打开铁饭盒,里面是两个馒头,一份杂菜。   “你又把自己的饭省下来给我吃了。爷爷今天吃过了,你自己吃吧,对了,还有个茶叶蛋。“孙老头把面线盒和面饼偷偷塞给孙晓磊,又给孙女看那个茶叶蛋。   林然然给了两个,他吃了一个,另一个没舍得吃,藏起来了。   ”爷爷,这是哪来的?怎么还有茶叶蛋呢?“孙晓蕾奇怪道。   那筒挂面用油纸包着,隔着包装都能闻到一股麦香味儿,面饼更是厚实,能有小半斤。   ”刚才那俩姑娘给的。“   ……   走出医院,热浪迎面而来,也冲淡了刚才医院里忧郁的心情。林然然抬手挡着眼睛,道:“怪热的,咱们回顾家去吧。”   谢绯忽然眼前一亮,叫道:“哥!”   只见谢三正站在树荫处看着她们。他晒的又黑了,身上汗衫湿透,显示出肌肉轮廓。短短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显得侧脸轮廓越发英俊。   谢绯忙拉着林然然开心地跑过去。   “哥,你怎么在这儿?”   谢三道:“我办完事就来找你。东西买到了?”   谢绯举起篮子笑道:“都买到了。”   谢三自然地接过篮子去,大手摸摸妹妹的脑袋,又转头看林然然。   林然然是不指望这个闷葫芦能够跟自己寒暄了,主动笑的:“谢三哥,你最近还好吗?听说你管着盖知青宿舍的事?”   “嗯。”谢三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谢绯眨眨眼,心里替自己哥哥着急,忙插话道:“是啊,我哥哥最近可忙了。还总有女知青跑来找我哥帮忙,一会儿说屋顶漏了,一会儿说有流氓,害我哥最近要去她们宿舍外边巡夜。还有……”   “小绯。”谢三看了眼替自己吹嘘的妹妹。   ”本来就是嘛。“谢绯吐了吐舌头,道:“哥,我要去趟厕所。”   林然然道:“你找得到吗?我带你去吧。”   “不用,我找得到,”谢绯忙道,“然然姐,你跟我哥在这一块儿等我啊。”   谢绯说完,转头跑了。   林然然和谢三站在一起,他闷不吭声,林然然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挡了下太阳。   一道阴影落在身上,只见谢三侧了侧身,用高大的身板帮林然然挡住了太阳。   “听说你在备考?”低沉嗓音响起。   林然然抬头,才发现是谢三在对自己搭话。   林然然笑道:“是啊,我在准备考试,天天都在背书,好麻烦。”   谢三摸下口袋,拿出一张纸递给林然然。   “这是什么?”林然然好奇地打开一看,是几份剪报和文章,密密麻麻全是字。   谢三连忙按住她的手,道:“回去再看。”   他大手粗糙滚烫,吓了林然然一跳。谢三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忙收回手。   林然然奇怪道:”这到底是什么呀?“   谢三道:“你考试可能用得上。“   ”你是说……“林然然瞪大了眼睛,”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谢三淡淡道:“熟人给的。“   林然然忍不住低头迅速展开报纸,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很熟悉,跟顾裴远拿给她的考题是一样的,这种东西只有在内部流传,几乎等同于泄题。   谢三弄到这个东西肯定费了不少钱和功夫。   林然然受了这份大人情,忍不住道:“谢三哥,太谢谢你了。”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林然然的反复感激令谢三沉了脸,语气似有不悦。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谢绯也不知道是干嘛去了,还不回来。街上的温度渐渐升高,就算有谢三挡着太阳,林然然也觉得热得慌。谢三额上的汗更是直往下落。   这时,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地从供销社里出来,举着冰棍。林然然多看了一眼,谢三恍然道:“想吃冰棍吗?”   “好啊。“林然然点点头。   ”什么味道?“谢三道。   林然然想了想:”奶油吧。“   林然然等了一会儿,就见谢三拿了两个冰淇淋出来。不过身后也跟出了一串不速之客。那几个人女知青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着林然然和谢三,似乎在嘀咕什么。   ”不是买冰棍吗?“林然然道。   ”没有奶油味了。“谢三把冰淇淋递给林然然,”售货员说这也是奶油的。“   林然然掀开冰淇淋的纸皮,挖了一勺冰淇淋吃。大热天的,冰凉的冰淇淋入口,醇香奶油融化在嘴里,林然然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好凉啊。“   谢三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滑过一丝笑意。   林然然吃了几口,见谢三没吃,道:“你不吃吗?”   “给小绯的。”谢三道。   “真是个好哥哥。”林然然调侃道,又道:“那几个女知青一直在看你,怎么回事?”   “不用理会。”谢三无动于衷。   “不对啊,那个程遥遥也在看你。”林然然道。   那个程遥遥何止在看谢三,分明是在瞪他,也在瞪着林然然。如果不是知道她多讨厌谢三,林然然都要以为她在吃醋了。   谢三薄唇一抿,难得流露出一丝头痛之意。   林然然不由得笑了,谢三这张面瘫脸居然还能露出这种表情,也不知道那程遥遥是怎么折磨他的。   对上程遥遥喷火的眼神,林然然对她举了下冰淇淋,意思是消消火。   没想到那程遥遥俏脸顿时铁青,眼神里怒火更是旺了好几个度。   呃。林然然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挑衅。   不过不知道处于什么顾虑,程遥遥居然没有冲出来撕逼,而是一转头气鼓鼓走了。她一走,其他知青也慢慢回去了。   “哥哥,然然姐!”谢绯终于回来了,一看见林然然在吃冰淇淋就叫道:“冰淇淋!”   谢三把那个冰淇淋递给自己妹妹:“都化了。”   “谢谢哥哥!”谢绯甜甜道,掀开冰淇淋的纸壳。   那冰淇淋化了一点点,扑面而来一股香甜浓郁的奶油味儿。谢绯连冰棍都很少吃到,更别提冰淇淋了。连勺子都不知道怎么用,还是先看了林然然怎么吃,才笨拙地挖了一勺子冰淇淋。   她先递给谢三:“哥哥,你吃一口。“   “你自己吃。”谢三看着妹妹的眼神温柔,也带着一丝心疼。   谢绯这才把冰淇淋放入口中,半融化的冰淇淋接触到舌尖,先是冻得人一个激灵,然后那股奶油味儿从舌尖传递到大脑,冰凉温度消解了奶油的腻味,显得越发浓郁和甘甜。   谢绯顿时倾倒,一口接一口地吃得开心。林然然故意逗她,伸勺子去挖她手里得冰淇淋:“你的是不是比我的好吃?”   “然然姐!”谢绯也抢着去挖林然然手里的。   少女们打打闹闹,笑声呖呖,谢三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冷峻唇角流露出一丝宠溺意味。   就在这时,一道嗓音打破了这和谐的画面。   “谢绯同学!然然同学!”   林然然和谢绯双双脸色大变。   只见供销社里走出顾裴远一行人,个个拿着冰汽水,罗苗还抱着个篮球,正冲谢绯傻笑着猛挥手,像只哈士奇。   谢绯一看见罗苗就害怕,忙往哥哥身边躲。林然然当然不会害怕罗苗,但顾裴远凤眸霜寒,正嗖嗖冲她放冷箭。   林然然:“……” 第134章   林然然有些紧张地看着顾裴远,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心虚从何而来。   她捏了捏手里的冰淇淋盒子,不对,她为什么要紧张?今天出来玩可是跟他打过招呼的!这么一想,她就理直气壮地看向顾裴远。   可顾裴远早转过眼不看她了。   罗苗还冲着她们一顿挥手,看样子是想要冲过来了。顾裴远不耐烦地说了句什么,罗苗不甘心地看了他们一眼。最后还是跟着顾裴远他们离开了。   “呼……”林然然暗暗松了口气。   只听谢三问谢绯道:“那小子欺负你?”   “没……没有啊。”谢绯连忙摆手。   谢三一脸不信,皱起眉头。如果那小子没有欺负谢绯,谢绯怎么会这么害怕他?妹控大佬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生怕谢三会去找罗苗寻仇,林然然连忙帮着谢绯解释:“谢三哥,那罗苗就是个二傻子,他真的没啥坏心思。”   林然然开口了,谢三虽然不信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时,马力却又跑了回来。   “然然同学!”他手里抓着一沓电影票,跟谢三和谢绯都打了个招呼,才对林然然道:“裴远他弄来的电影票,是最新上映的苏联电影。说你有朋友来就带着去看电影吧。”   “电影!”谢绯眼睛一亮。   林然然可有可无,谢三本不想去,但见妹妹那闪着光的眼睛,便道:“电影票多少钱?”   “咱们都是朋友,这电影票给谁不是给?拿着吧,我们上次还吃了你的兔子呢,难道也要给你钱?”马力很会说话,态度也彬彬有礼。   林然然忙道:“谢三哥,这群家伙没少吃我的东西,不用对他们客气。”   谢三这才罢了。   林然然接过票,问马力:“你们去哪儿?”   “我们跟文化馆借了室内篮球场,打篮球去!”马力一抹汗。   林然然奇道:“这么热的天打篮球?”   马力道:“裴远他们等着呢,我走啦!”   马力走后,谢三对林然然和谢绯道:“我还要去办些事,傍晚在电影院门口等你们。”   林然然和谢绯都点头答应。谢三又吩咐谢绯:“如果再遇到那小子,你就来告诉我。”   “知道了,知道了,哥哥你放心吧。”   林然然也是哭笑不得:“谢三哥你放心,有我在,保证小绯不会有半点事的。”   既然顾裴远今天也没回家吃饭。林然然也不回家去吃午饭了,带着谢绯在外面下了顿馆子,然后去找猴子。   外面是艳阳高照,老楼里却是一片清凉。   猴子现在可是今非昔比。老楼里翻修了一下,货物更齐全了。他一身破衣烂衫换成了低调但挺括的蓝布衣服,瘦巴巴的脸上多了点肉,看起来也是个挺精神的小伙。   猴子一看见林然然就激动道:”姐,你总算来了!这些日子你都没出现,我还以为你彻底要跟我散伙了呢。“   林然然没好气道:”你把摊子铺得那么大,说不定哪天就进去了,我哪敢跟你联系?“   猴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一笑:”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前阵子猴子差点被抓进去。   林然然明明已经再三警告过他,不要再在这风口浪尖倒腾果酱。可那果酱利润这么大,猴子哪舍得收手?   就算林然然不做果酱了,他也找得到别人来做。虽然别人做出的果酱没有林然然做的这么美味,卖便宜点也一样有赚头。   猴子兴兴头头折腾出几千瓶果酱,然后……被早就盯上他的稽查队盯上了。还好猴子机灵,终于没被抓到,但那些果酱也不敢再出手,只好折价脱手了,他自己也蛰伏了好一阵子没敢再出去倒腾。   “今儿是什么风把姐你给吹来了?”猴子殷勤地对林然然问道,“是不是咱妹妹的人参吃完了?我早给你收了两根,这次的货特好!”   猴子说着,拿出两根用盒子装好的人参,品相十分完整。他伸出两根手指:“两根人参,才卖这个数儿!是收果酱的山东贩子当人情卖我的。”   一百二两根人参,那是相当便宜了。林然然把钱算给猴子,收好人参。这才道:“我这次来找你不光是买人参,而是帮我这妹妹问的。你这儿有布没有?”   “布?有哇。”猴子道,“你要啥布料?我有好些土黄料子和工装料子!”   林然然对谢绯道:“你自己说。”   谢绯道:“是那种时兴的,女孩子穿的料子。最好是沪城那些地方最时兴,咱们这儿都没有的。”   “哦~明白了,姑娘都爱美嘛。”猴子一拍脑袋,“还真的有!就是量不多,每样就几尺啊。”   “那正好!”林然然和谢绯异口同声,“物以稀为贵!”   猴子的那些布料还真好看,都是又轻软花色又特别的,最适合年轻姑娘做裙子和罩衫了。而且每样花色顶多做两三件,再多就没有了。   这年头满大街都是“蓝蚂蚁”,衣服颜色不是土黄就是深蓝,还有一样军绿。那些有颜色花样的料子只有年轻爱美的女人才穿,大部分时间也只能偷偷穿在罩衫里,或者新婚时穿一阵子。   所以猴子收布料还是以实用的深蓝布为主,这种花色料子都是当添头搭着收的,价格不贵,比供销社还便宜点。谢绯把今天卖衣服的钱和定金都交了,就得到了两丈料子。   弄完了这些,林然然已经热得满头汗了。两人见时间还早,干脆回顾家去休息一下,晚上再出来看电影。   林然然带着谢绯回到顾家楼下时,碰见冰棍车,又买了六根奶油冰棍儿。   回到家里,几个孩子居然也在吃冰棍儿。   顾奶奶见到谢绯十分乐呵:“小绯来啦?快来坐,个头长高了。”   顾奶奶具有传统奶奶的那种强大亲和力,让害羞的谢绯也放松不少:“顾奶奶好。”   小秋小景都亲热地围上来跟谢绯问好,顾元元更是殷勤:“姐姐,漂亮姐姐~给你吃冰棍~”   小胖子的冰棍儿吃得只剩下一小半儿了,奶油汤顺着他的小胖手往下淌。   林然然无奈地道:“看你手脏得,去洗个手。”   顾元元舔了舔小胖手。   林然然:“……”忽然明白顾裴远总批评他不讲卫生的心情了呢。   林然然举高手里的冰棍儿:“不洗手的孩子没冰棍儿吃!”   哒哒哒。顾元元举起洗白白的手:“我洗完啦!”   几个孩子一人又发了一根冰棍儿。林然然吮着香甜的奶油冰棍儿问道:“奶奶,这冰棍谁买的?”   顾奶奶乐呵道:“才听见冰棍车的声儿,元元就闹着要吃。结果还没拿钱,小张来了,还给买了冰棍儿。”   小张就是顾家的警卫员之一,这群年轻警卫员在顾元元面前不堪一击。平时顾裴远不给吃的点心,跟小张叔叔一撒娇就全给买了。   顾元元吸溜吸溜地舔冰棍儿,闻言大声道:“小张叔叔最好啦,哥哥大坏蛋。”   林然然冲门口道:“顾裴远你回来啦?”   “哇哥哥肥来啦我好想好想哥哥!”顾元元一个急转弯。   林然然和顾奶奶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谢绯小口咬着冰棍,也止不住地笑。   顾元元发现自己上当了,把小肥腰一掐:“姐姐骗人。我很生气哦!”   他为了让林然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大声强调:“我晚饭不要跟姐姐挨着坐!我还不给姐姐巧克腻的中间~”   “什么是巧克腻的中间?”谢绯好奇地问林然然。   林然然注解道:“他有一盒榛果巧克力,每次都要把外边啃了再吃中间的。”   本来挺漂亮的巧克力被顾元元同学又啃又舔到只剩下中间的精华部分,他还很大方地分给林然然吃。林然然看着他满嘴满手跟刚刨完土似的,礼貌地婉拒了并建议他送给哥哥吃去。   然后顾裴远……把这个小胖子拎去洗手间好好搓了一顿。   被哥哥搓得脸红红的惨痛经历并没有影响顾元元同学认为巧克力的榛果夹心是世界上第二美味的东西,第一当然是林然然做的饭啦。   见林然然仍然笑嘻嘻,顾元元一跺脚,扭过小肥腰大声对小景道:“小景,我把巧克腻的中间给你吃!”   哼!多么可怕的惩罚!然然姐姐自己反省吧!   顾奶奶笑痛了肚子,林然然一本正经地道:“哎呀,真让人伤心。我这儿可有电影票呢,本来想带几个小朋友去看电影的,现在看来可以省一张电影票了。”   “姐姐!我要去看,我要去!”小景第一个举手。   林然然转向小秋道:“小秋呢?”   “我……我不想去。”小秋靠在顾奶奶身上,摇摇头。   她性子安静,因为身体的原因从来不怎么去人多的地方。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看过一回电影,结果被电影里的战争场面吓到病发,从此她就再也不敢去看电影了。   林然然也想到了这一茬,点点头安慰道:“那姐姐晚上回来给你做宵夜。”   小景也道:“我看完了跟你讲!”   顾元元还扭着胖身子,耳朵却竖了起来。   林然然数了数票,道:“那还有一张票呀,找哪个小朋友去看呢?”   顾元元急得直抓胖乎乎的小脸,是他这个小朋友!顾元元小朋友呀!可是刚跟林然然单方面吵完架,顾元元小朋友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示弱!   林然然道:“既然没有人要,那就送给隔壁家的阿宝吧。”   “不要!”顾元元一个奶橘下山猛冲过去,从林然然手里抢走了电影票,然后一头扎进顾奶奶怀里不出来了。   电影票才不要给阿宝!那个阿宝是顾元元小盆友的宿敌之一。比他大三岁,昨天还想抢他的冰棍儿呢,被他跟小景(主要是小景)合力打退了。   林然然捂着肚子,跟谢绯无声地笑成一团,肩膀颤抖。   顾奶奶一手抱着小秋,一手搂住顾元元肉乎乎的小身子直乐:“乖孙,然然姐逗你玩儿呢。”   顾元元在奶奶怀里嘤嘤呜呜地扭动,然然姐跟哥哥一样坏!他要让然然姐姐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晚饭之前都不要跟她说话了!   要是哥哥生气了不跟自己说话,他都要难过死啦。啊,多么可怕的惩罚!   ……   厨房里,火苗温柔地舔着锅底,锅中散发出一股带着香甜的奶香味儿。林然然用一双长筷子轻轻搅拌锅里的蛋液,使其逐渐凝固却一直保持鲜嫩的状态。   林然然转身拿盘子,动作缓慢艰难:“元元,先放开姐姐的腿。”   腿部挂件顾元元:“炒牛奶什么时候才做好呀?吸溜。”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奶橘胖元跟黑猫小景出去打隔壁家坏小狗。   奶橘胖元闭着眼举起肉爪一顿嗷嗷:喵嗷嗷嗷我让我哥哥打洗你!打洗你!(站在原地打空气   黑猫小景打跑了坏小狗,回头:兄dei你说啥呢?   奶橘胖元睁眼:敌人呢?被我打跑啦!我超厉害!(得意叉腰   黑猫小景:对!(一根筋跟着得意 第135章   林然然拖着个腿部挂件胖元坚强地做完了晚餐。   百合粥,炒牛奶,辣白菜,脆腌小黄瓜,还有一盘清炒丝瓜。这一顿晚饭吃得爽口落胃,不过林然然几人都吃得很快。   顾奶奶笑道:“知道你们急着去看电影,碗筷放着吧,我来收拾。”   “看电影~”顾元元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碗,高兴地满地蹦哒。   “你们难得去看电影,快出门。还有小绯,看完电影就回家来,跟然然一块睡。”顾奶奶吩咐着。   这年头出门看电影也没啥要准备的,林然然擦了把脸,背上挎包,揣了包杏干道:“奶奶,那我们走了。”   小秋乖乖依偎在顾奶奶身边,对林然然道:“姐姐,你们早点回来呀。”   “好。”林然然摸了摸小秋的头,这才跟谢绯她们高高兴兴往外走,这个点天边尽是晚霞,路上都是回家的人,只有林然然她们逆向而行,向文化馆走去。   林然然牵着顾元元,谢绯牵着小景,这两个撒手没一定要看住。   谢绯想走前面的大路,林然然拉住她道:“那边不能走,我们往这走。”   “为什么?”谢绯不解道,“我哥说出门要走大道的。”   林然然老练地道:”你哥说的那是在乡下,在这可不一样。那边危险。“   谢绯还是一头雾水地看着林然然,林然然心中暗自流泪,这可是血泪教训。她要是再碰上一次械斗,顾裴远肯定不会再救她。   一路上林然然很有经验地避开几条经常发生械斗的巷子,谢绯默默无语,眼中写满了对林然然的钦佩。小景则是难得在城里逛街,虽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只有逐渐亮起的路灯,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而顾元元,一直在偷吃杏干。等林然然发现的时候,已经下去了小半包。   林然然赶紧抢过来,批评道:”杏干吃多了会肚子疼。“   ”才不会肚几疼。我肚几都不疼!”顾元元又是一掐小肥腰。   “你现在不疼,待会就疼了。”林然然发现顾小胖最近有些飘了,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他记了一笔,等我告诉你哥,让你屁股开花。   四个人吵吵闹闹走到了县文化馆,远远看去,县文化馆在这座黑暗的城市里显得灯火通明。门口亮着路灯,挨挨挤挤的都是人。   有的是抄着口袋,无所事事的小青年,有些是四处转悠,问人家要不要瓜子点心的小贩,更多的是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虽然没有手牵手,但是时不时互相看对方一眼,胳膊碰着胳膊,简直是这个时代最刺激的约会了。   女青年穿着干干净净的罩衫或者蓝布工装,头发上扎一块鲜亮的手帕,或者别一根玻璃发卡,面带羞涩。青春和爱情把她们不施粉黛的朴素面容装点出了几分动人意味。   男青年们不是在努力排队,想要再买到一张电影票,就是在冰棍车旁边排队给自己的女伴买冰棍吃。   林然然和谢绯两个妙龄少女的出现顿时引起了那一群混混的注意,都冲她们吹起口哨来。   谢绯连忙偏头,拉着林然然的胳膊道:“然然姐……”   谢绯那张脸和羞涩最招人欺负了,那群小混混顿时起哄得更厉害。   林然然把谢绯护在身后,冲着他们狠狠地瞪了一眼。   顾元元张开短胳膊挡在林然然面前,凶道:“不许欺负我姐姐,打洗你!”   “哟,小胖子还挺凶。”一个男青年笑道。   “你才胖!你才胖!”顾元元气得跳脚,握着小拳头。   小景闷头冲了出去,叫道:“打死你!”   “小景!”林然然没想到这孩子脾气这么冲,想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了。那男青年轻轻一闪,小景就摔倒在地上。   林然然的心都揪了起来,大叫一声,连忙扑过去:“小景!”   “干什么呢?!”一声大喝传来,只见几个干部子弟从那边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顾裴远。   他一眼看见摔在地上的小景和正心疼地抱着小景的林然然,顿时看向了那一群小混混。   顾裴远大步走过去,那群小混混一看是一群干部子弟,顿时更是阴阳怪气起来:“哟,怎么?这是你的婆子?”   顾元元一看见靠山出现了,顿时哇哇大哭:“哥哥!他们欺负我!”   “找死!”顾裴远眼神一凛,一拳过去把那人打得鼻血飞溅。   旁边的女青年尖叫起来。   燥热的夏夜,这群年轻人体内的热血无处挥洒,顿时跟火上浇油似的,轰然打成一团。   林然然不知道被谁甩出了战圈,只来得及紧紧抱着小景,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疯狗似的打成一团的青年们,   “姐姐!”顾元元吓得大哭,紧紧抱住林然然的大腿。林然然连忙把他护在在怀里,道:“没事,别怕,不要看。”   林然然转头看见谢绯缩在自己身边,松口气:“小绯,你也没事吧?”   谢绯花容失色:“没……没事。可现在怎么办?“   林然然也不知道。小年轻打架无所谓,可这些人打架打得也太狠了吧?特别是顾裴远。他看着也不如何健壮,打起人来那是拳拳见血。   可顾裴远这边是五六个半大少年,小混混那边却都是20来岁的青年人,体型上就拉开差距了。   马力那几个就更不是战斗型人才,被人压在地上打。顾裴远救了罗苗,又要去护着马力,脸上也挨了好几拳。   林然然看得心急如焚,左右看着其他人,其他人不是远远躲着,就是抄手看热闹。还有几个人在那闲聊。   ”这些小混混不去下乡,一天到晚留在城里滋事斗殴,简直就是社会的毒瘤。”   “就是,应该把他们发配到乡下去,好好地向贫下中农学习学习。”   现在知青下乡还是在初期,还有相当一部分年轻人留在城里。这些年轻人不能上学,又没有工作,找不到自己的社会定位,就成了社会上一股骚乱势力。   这是整个时代的悲剧,却都投射在这些年轻人的命运之中。   看着路灯下打成一团的年轻人们,林然然脑子莫名其妙浮现出这不合时宜的想法。   直到顾裴远那张俊秀的脸上又挨了一拳,唇角顿时冒出血来。林然然的眼睛都红了,放声尖叫:“救命啊!打人啦!耍流氓啦!”   叫救命和打人时都没人理会,一叫耍流氓,方圆五里之内的人顿时都齐刷刷地涌了过来,争相想看哪里有人耍流氓,   终于有人叫道:“别打了,别打了!保安队来了!”   可这群打红了眼的人哪肯罢手。那几个干部子弟虽然战斗力不行,但是一个个头都铁得很,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服软。那一群社会上的小混混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顶撞,当然也不能就此罢休,否则他们以后在这条街上还怎么混?   眼看着顾裴远这边已经处于下风,只剩顾裴远孤军奋战,一道身影骤然冲入战局。只见这人身材精瘦修长,打架没有那些干部子弟特地学过的花式。但每一招都拳拳到肉,很快就扭转了局面。   谢三跟顾裴远一道把剩下的几个混混打倒在地上。   “你们给我等着!”那几个混混气急败坏放下狠话,互相搀扶着跑了。   顾裴远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跟谢三并肩战斗的一天,但谢三刚才的身手他也不得不佩服。   他抹了把唇边的血,冲谢三道:“谢了。”   谢三根本没理他,而是一把扯住顾裴远的领口:“然然呢?我妹妹呢?!”   谢三眼睛充血,就像一只陷入绝境的孤狼。   顾裴远被他的话提醒,也连忙转头寻找林然然。刚才危险之际,他只来得及把林然然和弟弟推出战局,根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么危险的局面,你们只光顾着打架,到底把我妹妹弄哪去了?!”谢三厉声质问。   “看在林然然的份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松开我!”顾裴远冷声道。   他握住谢三铁钳般的手腕,两个人角力般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肯先服软。   “顾裴远,谢三哥!”林然然从阴影中跑到路灯下。   一看见林然然完好无损,谢绯和顾元元小景也陆续跑了过来,谢三提到半空中的心才真正落下,顾裴远也松了口气。   谢三和顾裴远对视一眼,都是立刻厌恶地转开。刚刚打架结下的情谊顿时烟消云散。   但马力一群人却对谢三万分佩服,纷纷捶着他的肩膀道:“谢三哥,你可真厉害,你那招式是跟谁学的?几下就把那一伙人打得屁滚尿流!”   特别是罗苗看着谢三的眼神,嗖嗖的往外冒星星,比看见谢绯还要热切。   谢三压根没理他们,只是认真地打量着林然然和谢绯,又对林然然道:“刚才是谁在对你耍流氓?”   “什么?!”顾裴远眼睛充血,“是谁?”   少年们也齐刷刷地抽了口冷气,道:“我操,是谁这么不要命?”   罗苗跟着狂吠:“谢绯同学,有没有人对你耍流氓?看我不打断他的手!”   谢绯被罗苗说得满脸通红,愤愤躲进自己哥哥的背后。谢三一边关注着林然然,一边深深地看了一眼罗苗。   那眼神说不出什么,却让最迟钝的罗苗也后背发寒,赶紧闭了嘴不敢再多话了。   林然然让他们看的浑身发毛,无奈道:“没有,没人对我耍流氓,我不这么叫能有人来帮忙吗?”   没错,那一嗓子耍流氓吸引来了无数吃瓜群众,也引来了姗姗来迟的巡逻队。   巡逻队大队长戴着个红袖标。他大声道:“刚才是谁在这耍流氓,聚众斗殴?!”   其余围观人群齐刷刷后退一步,赶紧把顾裴远这几个肇事者留在舞台中间。   顾裴远这一群人一个个脸上挂彩,满身灰尘,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斗殴。   巡逻队队长举起手电筒往顾裴远他们脸上一照。顾裴远微微眯起眼。巡逻队队长也看清楚了那张俊秀带煞的脸。手一软,怎么又是这帮小祖宗?!   马力笑嘻嘻地走过去,“许哥,我们刚刚碰到几个小流氓在调戏妇女同志,顺手学了一把雷锋。”   “嘿!你这臭小子。”大队长还是虎着个脸,那语气明显亲昵,“少惹点麻烦,要是让你爸知道了,我也帮不了你。”   “知道,您就放心吧。”马力掏出袋烟塞进大队长口袋,笑道:“我看见那些小混混往那头跑了,说不定还追得上。我们还要看电影呢。”   “行了,可别再闹事了。”大队长按了按口袋,把手电一收,对手下道:“那群小流氓往那边跑了,追!”   一群人呼啦啦走了,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开。只剩下林然然跟顾裴远面面相觑。   谢绯哭兮兮拉着自己哥哥:“哥哥,你脸上疼不疼啊?伤到哪里了吗?”   谢三刚毅的脸上有些淤青,不过顾裴远伤得更重。他面色白皙,受了伤就格外明显,特别是唇角带血,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顾元元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一个震惊的状态中。这时终于可以接近哥哥,顿时是扑上去抱住自己哥哥的大腿哇哇哭:“坏蛋打哥哥。坏蛋打哥哥!”   “是你哥打了他们。”顾裴远这时还不忘装酷,揉着弟弟的大脑袋。   顾元元哪里分得清谁打谁?他只知道那些人跟哥哥打架,哥哥也很受伤了,受伤很疼的!   在顾元元的世界里,他哥哥一向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那群坏蛋居然打我哥哥!   顾元元心疼死了,抱着自己哥哥哇哇哭个没完。顾裴远被他哭得心疼,笨拙地哄:“给你买冰淇淋吃。”   “呜呜,我不要吃冰淇淋,坏蛋打哥哥,我要打洗坏蛋!”顾元元闭着眼张嘴继续哇哇,眼泪大颗大颗地冒出来,小胖脸哭得通红。   “坏蛋已经被哥哥打跑了。”顾裴远有些无措地哄着。   林然然没好气地抱过受惊的顾元元,冲顾裴远没好气道:“不要教他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你把他吓坏了?你干嘛当着孩子的面打架?”   “怪我?”顾裴远怒极反笑。   马力连忙插口道:“然然,我这就不得不为裴远说句公道话了。裴远可是在替你出头。”   林然然看着顾裴远的脸色,有些后悔,她也是话赶话。刚才顾裴远的确是在为自己出头没错,可他也太冲动了,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打架?   林然然一肚子的抱怨,看着顾裴远脸上的伤又说不出来。   那边谢三也终于安抚好了自己妹妹。   谢绯这才注意到顾裴远跟林然然的争执,连忙道:“对不起,然然姐是帮我说话,那些小流氓才……”   顾裴远对这个爱哭哭啼啼的丫头有些不耐烦,冷淡道:“你怎么总惹麻烦?”   谢绯没想到顾裴远会这么说,登时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你干嘛这么对小绯说话?”林然然推了顾裴远一把。   “就是,那群小流氓欺负小绯,小绯才是受害者!“罗苗连忙护着谢绯。   谢三牵着自己的妹妹,狠戾地对顾裴远道:”我自己的妹妹我会护着,不劳你费心。”   顾裴远不过说了一句话,就惹得谢绯嘤嘤哭,林然然还打自己,顿时也是满脑门子官司。   还是马力赶紧出马,道:“嗨,裴远这也是关心女同学们的安全嘛。电影快开场了,咱们进去吧。”   “还看什么电影啊?”林然然气道,“你们进去是看电影,还是别人看你们?”   “那就别看……”顾裴远话赶话就顶上来,被马力偷偷一拉。   马力在他耳边恨铁不成钢:“忘了我怎么教你的了?看电影啊,多好的机会!”   顾裴远脸色别扭,还是没有再顶嘴。   谢三拉着自己的妹妹要走,可谢绯不想走,眼巴巴恳求:“哥哥,我想看电影……我还没看过电影呢。”   谢绯这样的出身,在村里放电影的时候都不准她看,长到这么大还没看过一次电影。   谢三是无法拒绝自己妹妹的请求的,他沉默了下,没有再坚持。   “姐姐,我也要看电影,看打仗!”小景拉着林然然的手道。   这个神奇小子完全没有被刚才的斗殴吓到,反而神采奕奕,要不是林然然一直拉着他,他都想冲上去帮忙了。   林然然:“……”   谢绯和小景都想看电影,顾元元更不用说。三比二,林然然和谢三都只好屈服了。   顾裴远还掏钱让人去买了一大堆冰汽水,还有几包花生瓜子。顾元元抱着自己哥哥的脖子,喝着冰汽水,已经不哭了,就是时不时还打个哭嗝儿。   马力抱着小景,顾裴远抱着顾元元,众人跟着朱卫东挤进电影院。电影院面积还挺大,但是一进去就热得慌,跟蒸笼似的。里头光线很暗,林然然看不清楚路,差点绊了一跤。   身畔顿时伸出两只手,一前一后扶着她。后面那只手立刻收了回去,前面那只握住了却没放开,一直把林然然引到座位前才松开。   这排最好的位置都空着,显然是朱卫东留的。   “来来,然然你坐这儿,这个位置最好。”朱卫东终于找着了献殷勤的机会,帮林然然掸了掸座位上的灰尘。   林然然恍惚地坐下,这才看见顾元元一直趴在顾裴远肩上,黑豆眼亮亮地盯着她看:“姐姐,哥哥拉你的手。”   “……!!!”林然然和顾裴远都是一僵,顾裴远的耳根在灯光下顿时红得发亮。   “啊!哥哥干嘛捏我!”顾元元叫唤起来,薅住顾裴远的头发嗷嗷。   好在大家伙儿兵荒马乱,没人注意到三人之间的动静。   小景坐在林然然右手边,顾元元也滑下地,挤到林然然左手边。顾裴远看了眼,抱起顾元元自己坐下。   “我要寄几坐!”顾元元不乐意地扭扭屁股。   顾裴远把一颗杏干塞进他嘴里,顾元元就闭嘴了。   林然然转头看谢绯,拍拍身边的座位道:“小绯,你挨着小景坐。你哥呢?”   “哥哥说出去一下。”谢绯坐了下来,好奇地看着那块大白幕,对接下来的电影万分期待。   然后……   “谢绯同学~”罗苗贴着谢绯坐下,眼睛亮亮地狂摇尾巴。   “然然姐……”谢绯又想哭了,弱弱地冲林然然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惜林然然正在跟顾裴远抢夺那包杏干,没发现她的求助信号。   “谢绯同学,给你汽水儿,还有瓜子。”罗苗第一次离谢绯这么近,激动万分地献殷勤。   “我不喝……”罗苗越激动,谢绯就越害怕。   “你不爱喝汽水儿?”罗苗挠挠头,“我去给你买冰淇淋吧!”   有人拍了拍罗苗的肩膀。   “哎一边去!”罗苗以为是朱卫东没抢着座位又回来了,不耐烦道,继续盯着谢绯狂献殷勤。   那只手又拍了一下,这次跟五指山似的把罗苗拍下去了一截:‘“起来。”   那嗓音低沉,罗苗一抬头。   谢三居高临下看着他,背光的脸无比冷峻。   “……”罗苗一个哆嗦,刚才谢三在揍那些混混的时候眼神就是这样,像看着个死人。   “哥,您坐。”罗苗低眉顺眼地让出位置。   谢三贴着自己妹妹坐下,安抚地摸了下她的辫子。又把手里的一堆冰棍丢给罗苗,让他分给众人。   谢三这是不想占他们便宜。又会打架,又大方,还有比这更好的兄弟吗?!   这群少年顿时把谢三划分到自己人的阵营里,包括不情不愿的顾裴远。   顾元元可不知道自己哥哥复杂的心路历程,又有冰棍又有汽水儿,他左一口又一口吃得乐不可支,满嘴冰水儿。   顾裴远手里拿着两根冰棍儿,两瓶汽水,还要托着一纸包瓜子给林然然磕。一会儿还要低声崩溃:“冰棍滴我手上了!”   林然然窸窣摸了下:“没带手帕。”   顾元元卖好道:“我舔掉啦!”   林然然:“……”   顾裴远:“……杀了你。”   这下,座位从左到右依次是马力,朱卫东,顾裴远顾元元,林然然,小景,谢绯,谢三,最边上坐着小可怜罗苗。   “跟谢绯第一次看电影”的喜悦之情早已消失无踪,罗苗现在时刻感受到从左手边传来的死亡威胁,大热天硬是冻得打哆嗦。连屁股都只敢坐半拉,随时做好逃命准备。就怕电影一开始,熄灯后谢三直接给他一闷拳。   电影终于开场。灯光熄灭。   罗苗肩膀被重重一拍。   “……!”罗苗那根紧绷的弦直接崩断,跳了起来。   “让开!”背后传来一道嗓音。 第136章   “坐后边去!”一道娇蛮嗓音在罗苗耳边响起。   罗苗惊魂未定地转头,就对上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居然是甜水村的那个女知青程遥遥。   “你怎么在这儿?”罗苗疑惑道。   程遥遥满脸怒气,冲罗苗又是一抬下巴:“换个位置!”   “……”这种女人发怒之前的表情罗苗从小就很熟悉,当他姐罗兰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最好是乖乖听话,否则下场一定很惨。   罗苗跟程遥遥换个位置,坐到了后面一排的时候,在心里这么自我安慰着,他可不是因为害怕这个女人或者谢三才答应换的!   电影开场了。   这部苏联片的故事是围绕一个小女孩展开的,虽然是黑白片,布景也不算精致,可故事很吸引人,林然然盯着大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冰棍儿化得快,林然然几口吃掉了,觉得肚子里冰冰的,便伸手从顾裴远手里拿杏干吃。她眼睛盯着屏幕看,手摸过去,没摸到杏干,却摸到了一只修长温暖的手。   林然然一开始还没觉得怎样,想收回手时却被捉住了指尖。她吓了一跳,转头对上顾裴远的眼睛。   借着大屏幕上的光,顾裴远俊秀冷清的脸也温柔几分,他握了握林然然的指尖,低声道:“手怎么这么冷?”   不知道为什么,顾裴远这一句低声的关切,比刚才手牵手进电影院还要让林然然不好意思。   电影院里挺安静,只有电影的声音响起。林然然道:“刚吃了冰棍。”   她怕吵到别人,凑在顾裴远耳边低声说,顾裴远也侧头过来听。林然然的呼吸软软地拂在耳根,仿佛有一把火直接烧到了心里。   顾裴远一个愣神之下,林然然轻巧地抽回手。   一股浓重的失落感袭来,顾裴远动了动手指,徒然握住空了的掌心。   手边却又有个冰凉触感轻轻蹭过。   林然然眼睛看着屏幕,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顾裴远的心跳鼓噪在耳边,把电影里的炮火声都压下去了。他的手慢慢地再次伸过去,先是握住林然然的指尖,继而张手将她整只手都裹住了。   顾裴远的掌心干燥而滚烫,比平时的体温要高出许多。但他的表情却十分正直,好像握住的不是林然然的手,而是座椅扶手。   电影里忽然炸开一颗炸弹,轰隆隆的炮火连天,震得电影院里的人也都纷纷跟着抽气,嗡嗡讨论起来。   林然然的心脏好像也被这炮火声打乱了节奏,屏幕上画面纷乱,光线跟着一闪一闪,映照着一双交握的手。   原本冰冷的纤细手指被一根根暖过,连带着身体也暖了起来。不仅如此,林然然的脸上都烧得滚烫。   顾元元吧嗒着嘴,伸手又去抓杏干,没抓着。他低头一看,哥哥和姐姐牵着手。   他眨巴着眼睛,忽然伸出小胖手也搭上去。元元也要牵手!   黏糊糊的小肉手贴上手背,原本沉浸在初次与林然然握手的那种紧张青涩心情里的顾裴远顿时惊醒,就见小胖子掰不开他的手,干脆两手并用,使劲儿想把自己的手指掰开。   正巧电影里炮火声连天,顾裴远低声在顾元元耳边道:“你干什么?”   “我要也拉手手!”顾元元不甘示弱。   “吃你的杏干!”顾裴远把杏干怼他手里。   “元元也要牵手!”顾元元绝不上当!   哥哥太坏惹,想拉着姐姐排挤自己!他也要牵手!顾元元用力掰顾裴远修长的手,掰不开就低头咬。   顾裴远:“……”   “……”林然然脸上火辣辣的,用力抽回手。   顾裴远忙着对付顾元元,掌心里的温软忽然消失,顿时一阵失落。   顾元元伸左手抓住林然然的手,右手抓着自己哥哥的手,这才满意地扭扭屁股:”嘻嘻。“   林然然看着屏幕专心致志,顾裴远面无表情,在心中细数顾元元的一百种烹饪方法。   林然然身边,小景第一次看电影,张着嘴看得入神,林然然把杏干塞进他嘴里都不知道。谢绯也是,双手捂着心口,每当看见电影里的主角遭遇危险时都吓得捂住眼睛,心脏砰砰跳。   谢绯全然沉浸在电影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也就没发觉自己哥哥现在的窘境。   程遥遥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谢三原本好端端看着电影,帮妹妹拿着瓜子和杏干。手臂忽然被人碰了碰,还挤着他。   谢三还当罗苗又犯贱,一扭头却对上一双妩媚而挑衅的眼睛。   谢三当场就想走人。   程遥遥直接抓住他的胳膊,借着电影里的炮火声贴到他耳边气鼓鼓道:“今天下午你为什么跑了?”   谢三:“……”   “别想装傻!”程遥遥不依不饶。   “吃瓜子。”谢三把瓜子包拍她脸上。   “!!!”程遥遥把瓜子扒拉下来,气得狠狠往谢三胳膊上挠了一把。谢三不痛不痒,倒是程遥遥的指甲劈了,把她疼得都没精神再作了。   一场电影结束,电影院里漆黑一片,众人都闹哄哄地往外走。林然然试着起身,被顾裴远拉住了手,在黑暗中道:“不急,我们最后出去。”   只听见那些往外挤的人闹哄哄的,响起了好几道尖叫的女声,然后就是互相吵架的,闹得不行。当然也有情侣或者还没确定关系的男女青年趁机挨挨挤挤,或者偷空拉个手的。   林然然奇怪道:”怎么了?“   “门口趁黑耍流氓的太多了,你们女同学小心点。”   “对,然然同学和谢绯同学别动啊,咱们晚点儿出去。”马力几个都很有经验地道。   听到这话谢三霍然起身,他对谢绯道:“小绯,跟着然然,不要乱跑。”   谢绯抽抽嗒嗒的正沉浸在剧情里,闻言道:“哥哥你去哪儿?”   谢三没回答,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   门口不知道怎地闹了起来,人群堵在门口半天也没有出去。   小景看完了电影犯困,靠在自己姐姐身上:”姐姐,我想睡觉。“   ”咱们一会儿就回去了。“林然然柔声安慰着弟弟。   ”姐姐抱。“小景撒娇道。   林然然一只手搂住他轻轻地拍:“等出去再抱哦。”   小景只好搂住姐姐的胳膊。顾元元听了也要撒娇,胖身子在顾裴远怀里猛地往林然然那边一窜。   黑暗里,顾元元忽然叫起来:”谁亲我呀!“   林然然:“……”   朱卫东:”……???”什么情况?   马力:“……”不会是我猜到的那样吧。   罗苗:“……”我现在坐到小绯身边,谢三不会回来打我吧?   谢绯:“……”刚才的电影好感人,嘤嘤嘤。   一直到出了电影院,顾元元还在那儿掐着小肥腰生气。虽然他很可爱,也不可以偷偷亲他呀!只有姐姐才可以亲!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只有路灯亮着,街上零零散散都是看电影的人。   马力拉着朱卫东和罗苗走了,顾裴远和林然然、谢绯带着小景和顾元元往家走。   顾裴远从电影院出来起脸色就特别难看,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谢绯本来就害怕他,还以为他是嫌弃自己,想要等自己哥哥回来。   林然然道:“你哥哥又丢不了,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不过林然然也奇怪,谢三不可能丢下妹妹擅自离开的,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   谢绯只好点点头,跟着他们回去了。   顾奶奶带着小秋早就睡了,在桌上给他们留了一锅莲子汤,拿冰镇着。   临安县城周边有大片的湖泊,一到夏天,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许多住在湖边的农民家偷偷摘了莲蓬进城卖,新鲜的嫩莲蓬又脆又鲜甜,成熟的莲子剥壳去芯,熬得粉绵绵的,最适合夏天喝。   “热死了,喝完甜汤再洗澡。”林然然道,“还有谁要喝的?”   “莲子汤!元元要喝!”顾元元第一个举手。   小景也不困了,眼巴巴看着莲子汤。谢绯很少吃宵夜,自然没有异议。可顾裴远却头也不回,直接上楼去了。   谢绯不安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别理他,他那大少爷脾气三天两头就发作一下。”林然然端出碗和勺子分给众人,“赶紧喝完好冲凉睡觉啦。”   顾奶奶这莲子汤熬得火候很够,莲子芯都摘了,莲子入口即化,又粉又绵,汤里放了蜂蜜,甘甜润喉,冰冰凉的。林然然喝完一碗,觉得胃里冰凉,身上却冒了不少汗。   吃完后,林然然还得把满身汗的顾元元和小景都洗干净,拿干净衣服打发谢绯去洗澡,最后自己随意冲了冲就出来,倒头就睡。   这么作死的效果很显著,林然然第二天早上就鼻塞头晕了。   一早起来,林然然先送谢绯去了种子站,谢三居然还没到。   谢绯奇怪道:“哥哥今天一早就要运种子回去了,怎么还没来?”   林然然半点不担心,谢三肯定是又做他的生意去了。便道:“你哥有事耽误了吧,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绯有点忧心忡忡的。昨天看见那个程遥遥了,她总觉得她哥昨天晚上忽然走了,今天早上又没按时来接自己,肯定跟那个程遥遥有关系。   可她年纪小,想不到什么桃色的事上,被林然然安慰一下也就抛开了。   “然然姐,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先回去吧。”谢绯道:“一会儿太阳大了就热了。”   “我陪你等吧。”林然然不放心。   谢绯笑道:“这种子站的人跟我哥哥很熟,我就在这儿等着没事的。你说话鼻音好重,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那好吧。”林然然再三吩咐她不要乱跑,这才走了。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林然然却觉得身上寒浸浸的,肚子也一阵阵地痛,离家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就彻底走不动了,直接找个台阶坐下。   “姐姐!”顾元元从不远处跑了过来,身后跟着顾裴远。   顾裴远提着早点和保温壶,皱着眉头蹲在林然然面前:“你怎么了?”   林然然苦着脸,气若游丝:“肚子疼……”   顾裴远不知道怎么地,整张脸刷地红透了:“你……你……”   “……不是你想的那个!我就是发烧了!”林然然怒道。   ……   林然然还真的发烧了。发烧的原因非常丢人:吃了太多冰棍儿。   昨天谢三给买了个冰淇淋,回家的时候吃了根冰棍儿,看电影的时候吃了一根冰棍儿一瓶冰水,宵夜又是一大碗冰镇莲子汤。   听林然然掰着手指一一细数,顾裴远唇角抽了抽。   连顾元元都有底气批评她了:“姐姐怎么可以寄几偷吃冰淇淋?!”   “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小胖子?”林然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小秋拿着一条湿帕子,小大人似的帮林然然擦汗。小景则是双手撑着下巴,一直忧心忡忡看着姐姐。   “开水好了,快点来吃药。”顾奶奶端着杯开水来了。   顾裴远直接把顾元元从床头拨开,接过顾奶奶手里的杯子和药,道:“奶奶,我来吧。”   顾奶奶擦擦手,坐到床边探探林然然的温度:“还难受不?”   “我好多了,奶奶。”林然然背靠着枕头,有气无力道。   “你这孩子平时挺有数的,怎么一口气吃那么多冰的?”顾奶奶埋怨着。   林然然更是欲哭无泪。那能怪她自己吗?昨天一个个争着抢着买了那么多冰棍冰水冰淇淋,她那不是不知不觉地吃下去的吗?   见林然然脸色苍白,一副委屈样,顾裴远开口道:”奶奶,您去做饭,我看着她吃药。“   “成,我灶上炖着姜母鸭呢,王炊事员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可好好看着然然,别吵着她。”顾奶奶忙忙地走了。   见奶奶走了,林然然才松口气,跟融化了一样懒洋洋滑下去,十分慵懒。   “吃药。”顾裴远打开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个小药片。   林然然眯着眼:“我等会儿吃。”   “不行。”顾裴远冲顾元元使个眼色。   顾元元跟小景立刻一左一右抓住林然然的手:“姐姐吃药!”   “姐姐别怕,要勇敢!”   “小秋姐都不怕吃药,姐姐你快点吃才会好。”   四只小肉手抓着她摇啊摇,把林然然本来就浆糊的脑袋摇得更是一团糟,受不住这甜蜜的负担,林然然强撑着坐起来:“我一会儿就吃,我保证!”   顾裴远气定神闲,拿着两个杯子把开水来回倒腾,唇角微微带笑的样子特别可恶:”怕苦?奶奶给你准备了糖。“   ”谁说我怕苦了?“林然然不屑,这种程度的激将法以为她会上当吗?   顾元元还从兜里掏啊掏,掏出最后一颗珍藏的巧克力:“吃这个就不苦啦~”   顾裴远怜悯道:”怕苦不丢人。“   ”……“林然然一把将小药片丢进嘴里,舌头顿时一阵麻痹,赶紧伸手。   顾裴远把杯子递给她,林然然接过喝了一口,水温恰恰好。可那小药片居然还黏在嗓子眼下不去,苦得她赶紧喝了好几口水才算是吞下去。   林然然连连咳嗽,抚着胸口道:“怎么这么苦的!”   “良药苦口。”顾裴远凉凉道,随手抢了顾元元暗搓搓想藏回兜里的巧克力,剥开了递到林然然嘴边。   林然然接过来含进嘴里,巧克力的滋味香醇浓郁,林然然舒服地长出口气:“这巧克力还真好吃。”   顾元元得意道:“这是我最爱的巧克腻!”   顾裴远点点头:“去把你房间里的那盒也拿来。”   顾元元:“……”   ……   晚上的姜母鸭是顾奶奶的拿手菜,暖身驱寒,而且鸭肉做得十分入味。可惜林然然没有胃口,勉强喝了一碗红枣粥了就回屋了。   门被敲了敲。   林然然道:“进来。”   顾裴远拿了一个热水袋,道:“奶奶说让你暖着肚子。”   林然然接过来,随手塞进被子里,恹恹的:“谢谢。”   其实看见顾裴远,林然然还是挺高兴的。她生病的时候心态就变得格外脆弱,很想要人陪着。   可顾元元几个孩子太吵,都被顾奶奶拘着不准来闹她。   顾裴远站在床边,看着她。   林然然的头发披散着,大夏天的还盖了一床薄被,一直拉到下巴。显得她下巴尖尖,唇色苍白,脸颊因为发烧却浮着嫣红。   她这样萎顿在被子里,活像朵失了水分的花,很要人疼的样子。   林然然一双清澈的眼跟顾裴远对视着,心里有点期待他说点什么安慰自己。便道:“怎么了?”   顾裴远猛地回过神,许多话到了嘴边,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你好好休息。”   “……哦。”林然然又恹恹地垂了眼。   顾裴远看着她呼吸渐渐均匀,这才轻轻退出去,把门掩上,顿时懊恼地皱了眉头。   第二天就是考试,林然然的烧仍然没有退。 第137章   林然然一早起来,浑身都汗湿了,摸一把脖颈里全是冷汗。林然然去冲了个澡,又挑了件颜色鲜嫩的罩衫,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顾奶奶担心得很,不放心让林然然就这么出去考试,一个劲地道:“哪能让你这样出去,身子撑不住的。”   顾裴远也道:“县文化馆也会招人,到时候去试试那边。”   林然然坚持道:“没事的,我都背了那么久的书,总不能因为生病就不去考了吧?”   说到底,这是林然然自己的前途。顾奶奶也不好再阻拦,端起一碗姜汤道:“先把这个喝了,能好受一点。”   喝了姜汤,吃完早饭,顾元元和小秋小景挨个上前为林然然打气。   “姐姐,你要好好考,考个一百分。”   “姐姐加油,姐姐一定会考好的!”   “这个巧克腻是我藏起来的,姐姐觉得不舒服就吃一个,吃了就好啦。”顾元元跟林然然说悄悄话,把两颗巧克力塞进她的兜里。   林然然笑着抱抱他,道:“乖,姐姐一定会考好的。”   几个孩子和顾奶奶一路把林然然送到楼下,要不是林然然坚决不让,他们都想要送到考场去的。   顾裴远骑着辆崭新的凤凰自行车,一双长腿斜支在地上,很有些不耐烦,道:“快迟到了。”   “哥哥骑车了,我也要跟哥哥走!”顾元元一看顾裴远骑着自行车,立刻耍赖皮。   “不行。”顾裴远脸色一沉,他现在简直烦死这个顾胖子了,看见他那张小肥脸,他就想到昨天晚上自己那丢人的经历。   顾元元可不管他,一个劲儿狂扭自己的小肥腰:“我也要去,我坐在前面!哥哥都不骑车车带我!”   “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顾奶奶好笑道。   顾裴远虽然一年才来过一个暑假,但顾奶奶心疼孙子,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   顾裴远第一次送顾元元去上幼儿园就是骑着自行车。结果顾元元看见路边卖枣糕的,非闹着要。顾裴远不想惯他毛病就没停车,顾元元居然吱溜一下就从横竿上滑下去了。   要不是顾裴远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顾圆圆现在就成了顾扁扁。   从那以后,顾裴远就再也不骑车载他了,每次都宁愿费些腿脚走着去接送。   其实顾裴远不骑车还有一个更烦人的原因:每次跟高干团的那些人出去,都有个别女的争着抢着要坐他的自行车后座。   他不喜欢那些女生粘粘乎乎的,就干脆都不骑车了。   林然然可不知道这些原因。她坐在顾裴远的自行车后边,揪着他的白衬衫。盛夏的风迎面吹来,顾裴远的白衬衫洗得很干净,上头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气。还有顾裴远身上特有的清爽少年气。。   路边有人频频回头看这对漂亮的少年男女。在这年头的街道上,女同志要是坐在男同志的车后座,那绝对意味着两个人正在谈对象。   顾裴远自然是毫不在乎,林然然病得头昏昏沉沉的,也懒得再去思考这些东西。要是让她自己走,估计在半路上就倒下了。   车子骑到给供销社还有半条街的地方,林然然就让顾裴远停下,道:“我自己进去吧。”   要是让顾裴远送自己到供销社门口,那她在供销社就别想低调了。   顾裴远不解道:“你这样怎么过去?”   “没事的,我哪有虚弱到那个程度,你先赶紧回去吧,我也不知道要考多久。外头热的很。”林然然催促道。   顾裴远皱眉。   但是林然然坚持,他也只能妥协:“你考完我来接你。”   “好。”林然然直接走了。   等林然然走到考场门口,才发觉自己太过小心了。供销售门口熙熙攘攘地围着好些人,都是一家子陪着考生来的,气氛比高考都紧张。   参加考试的人上到二十四五,下到十六七岁,约莫有20来个人。这些年轻人穿得都还不错,脸上也有点精气神,毕竟能够打通关节,一层层杀到供销社门口的,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或者有点钱。   林然然在考生群里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林萍萍居然也来了。   林萍萍跟父母站在角落里。林建设和刘敏现在可不比当初,明明也才三十来岁的人看着跟四五十岁似的。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穿戴,更是一种精气神儿。   过去刘敏可是村里最爱干净的女人之一,穿着也总是模仿林然然母亲徐红晴的做派,把自己搭理得格外体面。林建设有些流里流气,但也算村里比较受妇女欢迎的那一款。   可现在他们两个脸色枯黄,身上的衣服虽然尽量洗干净了,却还是从内到外散发出一股畏畏缩缩的劲儿。   但今天闺女要考供销社,这个前景让他们那消磨殆尽的心气儿又鼓舞起来。   刘敏整了整林萍萍身上那件湖蓝色的罩衫,这是她咬牙掏空最后一点儿家底给女儿置办的:“待会儿你先挑着会的写,不会的你就把背下的东西往上套,字儿写得工整一点。要是能看见别人的卷子,就……”   “哎呀,我知道了。”林萍萍不耐烦道。她一直背对着其他考生,就怕被人看见自己有这样一对父母。她自己觉得自己没有看不起父母,但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   刚进城时的那股新鲜劲儿,在此时被一股自卑给打消了。供销社门口的这些考生都是家境殷实的,父母看着都干净体面,一看就是城里人。哪像自己的父母,一个是农民,一个是扫公厕的……   林然然看着林萍萍的同时,林萍萍也猛然发现了她。   林然然没有理会他们,调转开头。林萍萍眼底喷火地注视着林然然身上那件浅蓝色白领子半袖罩衫,然后告诉了自己父母。   三道火辣辣的照在林然然的脸上,恨不得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地扒开来看个透彻。   这死丫头还真的来考供销社了!看来她真的赚了很多钱,要知道林萍萍这个考试的名额可是花了一百五十块,几乎掏空了他们两口子的积蓄。   不过林然然今天生着病,虽然穿着件漂亮的新夏装也遮不住那一脸憔悴。   刘敏跟女儿暗暗咬耳朵:“她肯定考不好。你待会儿一定认真写,别输给那贱丫头。”   “晓得了。”林萍萍道,“爸妈,你们先回去吧。待会儿考完我去城门口找你们。”   刘敏道:“我们等你呀。”   “不用,你看别人的家长也没有在等,走吧走吧。”林萍萍催促道。   “那成,我们去找个地方把带来的小米儿换了。”刘敏道。   林建设脚边放着个布口袋,都是他们带进城打算换钱的。刘敏就不信了,林然然能干这个,她还不比林然然干得好?   “好了好了,考试马上开始了,都进来吧!”一个穿干部装的女人把考场门打开,大声道:“家长都不准跟进来。身上的书啊,报纸啊,小抄啊,都给我拿出来!要是被发现了,当场取消考试资格,永不录用!”   听到这话,众人都乱成一团,有的父母在大声吩咐自己孩子待会儿要放松点,但自己却紧张得一个劲地絮叨。   还有家长给孩子塞鸡蛋的,让他在考场里想不出来的时候就吃个鸡蛋,好好补补力气。   还有的考生找不到笔了,一家子乱成一团。   林然然好歹有上辈子的经验,气定神闲地率先走进考场。   供销社的考试在大会议室里举行。   参加这场考试的有20来个人,每一张桌子之间都隔开了有一米的距离。   林然然找到贴着自己名字的桌子,坐下。从包里掏出两支笔,然后就坐着静静等待考试开始。   其他人还在那找笔找座位,交头接耳,有些闭着眼睛念念有词,正在临时抱佛脚。林然然的淡定就显得格外难得,那个严肃脸的中年女人走过来,看了一眼林然然桌上的名字。   林然然抬头看她,礼貌地跟她点点头。   中年女人咳嗽一声,走开了。   她站在教室最中间,大声道:“我姓赵,叫赵有容,负责你们这次监考!都别吵吵了,谁再吵谁就取消考试资格!”   “考试的规定我再说一遍,整场考试两个小时,一共有两张卷子,写完为止。写完了可以先走,不要留下来影响别人。听明白了吗?”   这个赵有容特别严肃,说话间有种天然的威严,其他人顿时安静下来,稀稀拉拉地答道:“听明白了。”   考卷终于发了下来。   那纸张很薄,一看就是手写之后复制的,油墨印得也很粗糙模糊。不过这已经很难得了,在后来高考恢复的时候,高考试卷用的纸还一度紧缺呢。   林然然拿到试卷,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上头的题都是自己做过的。顾裴远给她押中了大部分题目,还有几道题是谢三拿来的。   林然然的心安定下来。   她拿起根钢笔,触手温润,仔细一看这支派克钢笔是顾裴远的。这笔身线条流畅,笔尖是金色,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国内根本买不到。   考试前顾裴远把自己的钢笔给了林然然做备用。只是那位大少爷不会想到,林然然用这种钢笔会多招人侧目。   林然然轻轻扫了一眼周围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考生,把它收起来,换了自己在供销社买的英雄钢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林然然的头一阵阵地晕,她只好先挑了几道分数吃重的大题写,保住分。再写比较简单的简答题,最后才是选择题和判断题。   不得不说这些题目对于前世是大学生,这阵子又被顾裴远紧急训练过的林然然来说,实在太简单了。但这对于考场里平均水平不超过初中的人来说已经难如登天,居然有个20来岁的小伙子抓耳挠腮地写不出来,急哭了。   除了林然然之外,也有几个人稳超胜券。最令林然然意外的是,林萍萍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考试时间还差半个小时的时候,考生们绝大部分已经写完自己能写的了,林萍萍也是其中之一。她检查了两遍自己的卷子,会的题目都写好了,不会的也都写得满满的,就先交卷出去了。   出去之前,林萍萍看了一眼林然然,发现她脸色难看地对着卷子发呆,心里顿时一阵得意。   林然然辍学一年多了,成绩肯定没她好,况且自己还有内部消息。看到林然然写不出答案,林萍萍简直比她自己写出满分还要高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考场外的太阳明晃晃的,温度起码达到三十八度。   林萍萍却丝毫没有察觉,而是满心欢喜地打量着这个干净宽敞的供销社大院。想到以后自己就要在这里工作,她整个人人都快飘了起来。   这时,林萍萍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俊秀耀眼的少年,那挺拔的身高在这时可是很少见的,更别提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   林萍萍眼前一亮,是那个在林然然家出现过的少年!自从上次见过顾裴远,林萍萍可是再也忘不掉这张脸,   只见顾裴远穿着白衬衫,深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干净的球鞋。林萍萍认不出那球鞋的牌子,可那比供销社里的回力鞋好看多了,一看就值钱!   顾裴远提着一瓶酸梅汤,一手插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考场的方向,林然然怎么还没有出来?他特别去供销社办公室看了一眼考卷的题目,跟自己押的八九不离十。只要林然然正常发挥,绝对能考中。只是林然然刚才进去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她能不能撑着写完整张卷子?   顾裴远自己做任何事也没有这么忐忑过,放在林然然身上却令他的心悬了起来。   “同志你好!”一个不认识的少女突然凑到面前,眼睛发亮脸颊发红地看着他。   顾裴远定睛一看,是个有几分眼熟的少女。   “你还记得我吗?”林萍萍期待地看着他,“我们在甜水村见过!”   顾裴远清冷的凤眸对他稍一凝睇,林萍萍更是满脸通红。   “是你。”顾裴远不带任何感情地道。他的记性很好,认出她就是曾经欺负林然然的林家人中的一个。   顾裴远的这句话却让林萍萍有了另外的期待。顾裴远果然记得自己!   林萍萍羞涩道:“这么巧,你在这里等人吗?”   顾裴远这回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林萍萍哪有那么容易放弃,继续装天真道:“你也在等这次的考生吗?我刚刚考完试出来,没想到供销社这次考试还不算很难。”   林萍萍明里暗里显摆自己就要当上供销社的工人了,顾裴远知道了肯定也会高看自己一眼。   顾裴远讥诮地扯了扯唇角,回答了她的上一个问题:“嗯,我等林然然。”   “……”林萍萍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心里越发不愤。   村里人都说林然然这次进城是来考试的,纷纷猜测林然然又是住在她那个城里的阿姨家。可林然然是怎么攀上了顾裴远的?顾裴远居然会送她来考试,还在考场外等着她?   林萍萍跟她的母亲刘敏一样,把林然然死视为自己的死敌。   从前,林然然有什么,刘敏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跟林王氏说,让林王氏从林建斌那儿抠出来。刘敏对林萍萍的教导就是:林然然那丫头连你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她有的你也一定要有。   看见顾裴远对林然然颇多照顾,原本还在顾裴远面前自惭形秽的林萍萍一下子有了自信,激发了斗志——连林然然都能勾搭上顾裴远,凭着自己的手腕和脸蛋,也绝对能把顾裴远勾到自己身边来。   等她攀上了顾裴远,不仅能一跃成为大官家的儿媳妇,还能让林然然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岂不是又替自己母亲报了仇?   林萍萍这么想着,眼睛转得飞快。她对顾裴远道:“同志,你跟然然是朋友吗?”   顾裴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林萍萍继续道:“那你知不知道,然然她……”   林萍萍作出一副“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的表情:“按理说我是然然的堂姐,有些事我不应该说的……”   顾裴远淡淡道:“那就别说了。”   “……”林萍萍坚强地道,“可我不告诉你的话,我于心不安。然然她看着乖巧,可实际上心可狠了。上回她偷偷倒卖罐头,被我堂哥发现,她居然……”   林萍萍从她母亲那里学到了说人坏话挑拨离间的精遂,说话半吐半露,还要装出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纠结表情来。   顾裴远这次有了反应,他挑起一边很漂亮的眉毛,注视着林萍萍:“说下去。”   见顾裴远终于对自己的话有了反应,林萍萍顿时大受鼓舞,说道:“然然用开水把堂哥的脸都烫烂了,还反咬我堂哥一口,害得我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们都坐牢了!”   顾裴远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那是什么时候?”   林萍萍以为顾裴远是被林然然的凶残手段给震惊了,忙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裴远的手指攥紧,眼中煞气涌动。这么重要的事,林然然居然没有告诉过自己。   深夜,爬墙,罐头,开水。   每样听起来都那么的触目惊心。他简直无法相信林然然居然独自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而且还对自己瞒得紧紧的。   “你那个堂哥现在在哪?”顾裴远问道。   顾裴远的语气分明很平静,林萍萍不知道怎么地打了个哆嗦。再看见顾裴远此刻的脸色,她的脸都不敢红了,老老实实道:“我堂哥的脸现在都毁了,一直呆在乡下。”   顾裴远扯了下唇角。   林萍萍本能地察觉到顾裴远情绪不对,不敢再跟他搭茬。但是她好容易才跟顾裴远搭上话,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于是就一直站在边上,拿眼睛偷瞄顾裴远。   林然然早就写完卷子了,不过她不想太引人注目,一直跟另外几个人坐到了考试结束才交卷子,随着一群人走出考场。   顾裴远眼神一亮,终于在人群里发现了林然然。林然然走得很慢,远远看去都是一副疲倦的状态。   顾裴远迈开长腿疾步走过去:“还好吗?”   “还不错,题都押中了,我都会写。”林然然虚弱地笑了笑,“我肯定能考中。”   顾裴远皱眉道:“我是问你身体怎么样?头还晕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还好。”周围还有没有散去的考生,顾裴远的长相身材都太惹人注目,林然然故意和顾裴远拉开距离,回答也是一板一眼。   实际上她的头晕得要死,身上也很不舒服,只要是在家里,林然然早就已经开始撒娇了。   顾裴远知道林然然在外头爱装正经的毛病,也不拆穿她,把手里的酸梅汤递给林然然。   林然然接过玻璃瓶拧开瓶盖……没拧开。   顾裴远似乎是笑了一声,拿回瓶子拧开后才再次递给她。   看在酸梅汤的面子上,林然然没有跟他计较,仰头喝了一口。   林然然眼睛顿时亮起。   这酸梅汤酸甜可口,醇厚润滑,在考场里闷了半天口干舌燥的林然然,就像是在甜水村后山那条清澈的小溪里洗了个澡,浑身毛孔都舒坦地张开了。   这酸梅汤喝下肚清凉甘润,又不是冰镇过后那种刺激性的冰。   “这酸梅汤可真好喝!”林然然欢喜道,“不过奶奶说我不能喝冰的,你完了,我的感冒会加重的。”   喝完了还要倒打一耙。顾裴远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道:“不是冰镇的,是在井水里湃的。”   “太好喝了,你从哪里弄的?”林然然立刻打上了这酸梅汤配方的主意。   顾裴远终于有一样能吊起林然然胃口的武器,故意道:“秘密。”   顾裴远对着林然然有说有笑,两人一道走过来。被无视掉的林萍萍远远看得眼睛滴血,忍不住了。   顾裴远还是被林然然的表面给迷惑了,她绝对要拆穿林然然的真面目,撕下她的假面。   林萍萍直接冲出来拦住林然然:“林然然!”   林然然被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林萍萍。   “你怎么在这?”林然然语气不耐烦道。   要说在那个家里,比起林志鹏,林然然还更讨厌林萍萍一些。毕竟二房的人蠢在明面上,而三房的坏却刻在骨子里,而且坏得没有缘由。   在原主三姐弟刚刚回到林家的时候,最开始林王氏还没怎么虐待她们。全靠三婶刘敏在林王氏面前挑唆,时不时地撺掇林王氏教训林然然三姐弟,不给她们饭吃。三婶还可以眼睁睁看着林然然被男人拖到小树林,还要反咬她一口。   这林萍萍就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性格和心眼,最喜欢跟林然然攀比,还总抢林然然的衣服鞋子,连玻璃发卡都要抢走。   现在林萍萍跟林然然一同参加供销社的考试,要是让她考上了,将来更有得烦。   林然然正想着,那林萍萍满脸悲愤,义正言辞道:“林然然,你知不知道被你气病了!”   林然然喝着酸梅汤,静静地看她表演。   林萍萍眼角瞥着顾裴远的脸色,继续大声道:“要不是你害了鹏鹏,又污蔑咱奶,爷爷也不会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在城里闲逛,这么久都不回家!”   “爷爷病了啊?”林然然终于露出一点看戏之外的表情。   林萍萍这下可抓住她的痛脚了,忙道:“可不是吗!家里人个个都要下地干活儿,爷爷都没人照顾了!”   林然然顿足道:“那你怎么还进城了?你得留在家照顾爷爷啊!”   林萍萍:“……”   作者有话要说:成年小剧场:   小顾:媳妇儿又想喝冰镇酸梅汤了?求我(提出十分大胆的要求)。   然然:微笑。   沙发很硬,客厅很冷,小顾卑微,敲门哀求:我错了,什么姿势我都不挑了。 第138章   林萍萍哪想到林然然会这么说,当场被堵得张口结舌,活像只被掐住喉咙的鹅。   “对了,你们家的家底不是都赔光了吗?全家人还欠着生产队的债呢。你跑进城里来,家里岂不是又少了一个赚公分的劳动力?”林然然继续道。   林萍萍直想骂人,碍着顾裴远在旁才改口道:“我进供销社当工人,赚的工资可比公分多多了!”   “好觉悟!”林然然啪啪啪鼓掌,“我回村里一定好好宣传你的好觉悟。”   “你……你说啥?”林萍萍被林然然弄得一头雾水,直觉她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林然然笑吟吟道:“你说你要把供销社的工资交给家里顶自己的公分,这种觉悟值得每一个人学习啊!我一定告诉大队长在开大会的时候点名表扬你。”   “……你!”林萍萍吓得毛骨悚然。   她进城当工人赚工资,那钱可是她自己的,休想让她把钱交出来!林萍萍这么想着,自然也说了出来。   林然然反问道:“可我爸当年赚的工资,可是每个月都得往林家交十块。我爸那还是有家有口呢,你又没嫁人,当然得按老例儿给家里交钱。还有那些布票油票粮票……”   林然然的话戳破了林萍萍心中最恐惧的一点——林王氏一定会要求她上交工资的。   林萍萍嘴硬道:“凭啥?现在可不比当初,我们都分家了!”   林然然哦了一声:“那你找关系的钱,难道不是爷出的?”   林萍萍脸色大变。林然然只是诈她一下,不过林萍萍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分了家还能出让林萍萍考供销社的钱,看来林武兴还是有点家底的嘛。林然然摸着下巴想。   而林萍萍气得有口说不出。爷给她一百块钱考供销社咋了?爷和奶为了给林志鹏治病,把家底都搬给二房了,为此二房和三房是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闹。   其实这件事情林武兴也是有口难言。他攒了了大半辈子的老底儿都被掏空了,仅剩下的一些还得留着当棺材本。   林志鹏的脸眼见着已经是没救了,这个孩子算是废了,再治下去也是白填给无底洞。林武兴一向精明,当机立断地选择放弃林志鹏。   而且他们老两口打心眼儿里就偏心三房小儿子。   林建设两口子都是不占便宜就吃亏的主儿,他知道林武兴肯定留了棺材本,要是不赶紧掏出来,这钱绝对就被二房给拿走了。   因此林建设在老两口面前又是哭诉,又是耍赖,活生生从老两口身上再刮出了一百块钱。再贴上自己两口子攒下的50块,给女儿买了个供销社考试的名额。   而林武兴和李王氏的念头也往林萍萍身上打:这个孙女儿在田里赚公分,一天也赚不到两毛钱,把她送进城里当工人,一个月那就是二十来块!   每个月咋地也要交出二十块给家里,林王氏又可以过上从前的好日子了!   抛下林家这些糟心事不说,林平平自以为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供销社的大门,成为了高人一等的城里人,可现在林然然居然当着顾裴远的面奚落自己。   林萍萍气得半天说不出话,眼珠一转,忽然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对林然然道:“然然,不管怎么说,爷爷也是你的亲生爷爷,你把家里闹成这样,又自己跑进城里,难道就真的不管一大家子的死活了?“   林然然耸耸肩:”是啊。“   她回答得轻松愉快,没有半点迟疑:“倒是你,既然这么关心爷爷,就别进城,留在乡下一辈子,踏踏实实照顾一家子嘛。”   林萍萍:“你才留在乡下一辈子呢!”   林萍萍捂着脸跑开了,她心中想着,现在顾裴远应该看清楚林然然的真面目了吧?   林萍萍身后,顾裴远收回视线,对林然然道:”要让她落榜吗?“   林然然喝掉最后一口酸梅汤,轻松道:“无所谓,她就算进了供销社也待不久的。”   “怎么说?”顾裴远疑惑。   林然然轻轻翘起粉润的唇,做出个很凶的表情:“我会赶走她呀。”   林然然这个表情一点也不吓人,反而很……顾裴远的心跳漏了一拍,凤眸里光华流转。   林然然误会了他这片刻呆滞,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心了?”   顾裴远回过神来,随口道:“换作是我,只会比你狠一百倍。而不是受了欺负还瞒着。”   顾裴远的后一句话很轻,语气里透着责怪。   “我瞒着你什么了?”林然然疑惑道。   顾裴远随手接过她手里的空瓶子,道:“车子停在那边,走吧。”   “喂,你倒是把话说完呀,你这个人就是这么讨厌……”林然然的鼻子差点撞上顾裴远的背。   顾裴远低头看她:“你说我什么?”   “……我说天好热,我们快点回家吧。”   ……   这年头供销社办事的效率可慢了,两个星期后才公布了考试结果。   供销社大院的院墙外张贴出张大红纸来。家长和考生纷纷往前挤,企图寻找出自己的名字。   林萍萍和父母也挤在人群里,拼命的往前凑,眯着眼在红纸上寻找林萍萍的名字。   ”我这儿没有,爸你看见了吗?“   ”没呀,媳妇儿你看见了没有?“   ”我这也没有!“刘敏急道。   ”肯定是你们看漏了!“林萍萍用力推开父母,自己努力垫脚,伸长了脖子往红纸上找自己的名字。   她们一家三口这么霸占着位置,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不悦道:”你干啥呢?别人就不用看了?你占着别人的位置干啥?“   ”咋啦?我找我的名字不行呀!“林萍萍急红了眼,没好气道。   ”你们一家三口六双眼睛都没找到,肯定是没考上。“   ”呸呸呸,你才没考上呢!“林萍萍怒道。   那人也是没考上,正想找个人泻泻火,刚好就撞上也是一肚子气的林萍萍,当下两个人就吵吵嚷嚷起来。   刘敏连忙拉住林萍萍道:”咱们再找找,别跟人家吵。“   天干物燥,大家伙的脾气都不好,还是刘敏主动跟人家道了歉,但这事儿才算了。他们一家三口又继续贴在红纸上看起来,从下到上地反复找着林萍萍的名字,却仍然是一无所获。   ”不会的,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我明明考得很好。而且我明明有了考……“   “别乱说!”刘敏一把捂住林萍萍的嘴。他们花钱买考题走后门的事儿,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了,那才真是完了。   林萍萍用力推开她母亲的手,又开始找了起来。   她突然叫道:“然然这死丫头也没考上!“   ”你们看见然然的名字了吗?“   ”没!看来她也没考上!”林萍萍和刘敏同时露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神色,心里顿时平衡了。   这时,林建设突然叫道:“那第一名……然然是第一名?!写错了吧!”   刘敏和林萍萍抬头一看,只见第一名赫然写着林然然的名字。刚才她们光顾着在下面找了,完全没有抬头看。   这死丫头居然考上了,她不仅考上了,还是第一名!   林萍萍脸色惨白,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刘敏也是一样的难以置信。一家三口石化在红榜下。   顾家此刻却是热热闹闹。   顾裴远一大早就接到了供销社的消息,林然然考上了第一名,办公室的几个文职由着她挑。   一家子高兴得跟过年一样。顾奶奶拍板:“咱们得好好庆祝!”   顾裴远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20斤牛肉,新鲜得不得了。大家合计了一下,干脆在家里涮火锅吧。   这样一来,朱卫东和罗苗马力几个也有口福了,纷纷来蹭饭吃。   不过罗苗他们也没有空手来,罗苗带了一盒苏联巧克力,朱卫东送了林然然一条省城捎来的裙子,马力也弄来一箱汽水。   今天顾奶奶格外高兴,一切事物都不让林然然动手,她亲自带着勤务员和炊事员在厨房忙活着。   最高兴的不消说是顾元元这个小吃货,带着小景楼上楼下地乱窜,一会儿又爬到林然然和顾裴远的怀里撒撒娇。   林然然随手搂着顾元元,听朱卫东兴高采烈道:“然然,供销社离文化馆就差一条街,以后有啥事儿你就知会一声儿。”   “对对,以后然然就在城里了,咱们可得多聚聚!”罗苗道。   马力嘲笑道:“你是想多蹭几顿饭吧?”   罗苗揉揉鼻子:“别说你们不是这样想的啊?再说了,裴远到时候回帝都了,还不是咱们照顾着林妹妹?”   众人哄笑起来,顾裴远拿个李子砸过去:“闭嘴!”   骤然被提醒顾裴远要回帝都的事,林然然心里生出了一丝不舒服。不过马上就被奶奶打断了。   顾奶奶端着两盘子牛肉出来,笑道:“都弄好了,然然,你去看看酱牛肉火候够不够。”   “哎!”林然然应道。   顾裴远弄来的牛肉特别新鲜,不需要做太多加工,按照不同部位切割成薄片涮火锅,就可以品尝到牛肉最原始的鲜美滋味。   王炊事员的刀工没得说,按照吊龙、嫩肉、脖仁等部位一一切割,片得薄薄的。十几个大盘子上堆着满满的鲜红牛肉,看着别提多霸气了!   还有一大盆牛肉丸。新鲜大块牛肉用木棒反复锤打成肉酱,再把反复搅合丸出兵乓球大的丸子。   汤底是清汤,萝卜和几颗枸杞,熬出的汤清澈见底,正是潮汕牛肉火锅的吃法。   林然然揭开一个陶瓷锅盖,里头的大块牛肉熬成了酱红色,深褐色的卤汤翻滚着,香气浓郁。林然然夹起一小块酱牛肉吃了口,丝丝入味,毫不塞牙。   林然然笑道:“师傅,这酱牛肉可以了,不用再泡卤汤了,会太咸。”   “成!”王师傅笑道,“然然你这火锅汤底啥都不放,会不会淡了?”   林然然笑道:“不是有您调的味碟吗?”   清汤锅上桌,原本兴致勃勃的一桌人都愣了,罗苗直接失望道:“这咋吃啊?火锅不加辣子吗?”   罗兰掐了他一把,罗苗委屈道:“我说错啦?”   其实罗苗说出了其他人没好意思说出来的。临安城的口味不嗜辣,但“火锅是辣的”在人们心里还是形成了一个固有的认知。   林然然笑道:“你们尝尝再说嘛。”   顾裴远第一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吊龙肉放进火锅。鲜红的牛肉在清汤里逐渐变成淡粉色,不过短短七秒就捞起来,连味碟也不蘸就直接放入口中。   众人的眼神都盯在顾裴远脸上。顾裴远吃相很优雅,慢慢咀嚼后咽下牛肉,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能从他的肢体语言上看出:顾裴远很满意。   并且顾裴远马上就伸筷子夹起了第二片牛肉。   “是不是真的啊?”好奇心旺盛的罗苗马上也伸筷子夹了一片,他选择的是嫩肉。   学着顾裴远的做法烫了几秒后,罗苗把牛肉浸入味碟里蘸了蘸辣酱,这才塞进嘴里。   首先尝到的是辣酱的辣味,然后牛肉本身的那股甘甜汁水就随着咀嚼而迸发在口中,吊龙的口感筋道爽滑,而嫩肉则比较鲜嫩润口。   罗苗瞪大了眼睛,咀嚼着口中的牛肉。他以往吃的牛肉都是供销社或者食堂的卤牛肉,又硬又咸不说,嚼完一块腮帮子都疼了,还塞牙。可这牛肉又嫩又爽口,这还是牛肉吗?!   看着罗苗的表情,其他人可算是看出名堂来了,纷纷伸出筷子。   “好吃!”   “这牛肉可真好吃!我还没吃过这么鲜嫩的牛肉!”   一向淡定的罗兰也忍不住了,眼睛亮亮地道:“然然,这牛肉怎么这么好吃?你怎么想出来的?”   林然然笑道:“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这是潮汕牛肉的吃法。这牛肉火锅就得吃清淡的,才能突出牛肉的嫩和甜。”   罗苗他们的心思完全在牛肉上头,几双筷子你争我夺。   “别跟我抢啊,你夹那盘去!”   “裴远,你怎么抢我的!”   “喂喂,那块是我烫好的!”   顾奶奶乐呵呵的,道:“别抢别抢,厨房里有的是哪。”   顾奶奶年纪大了,就爱看这些孩子活蹦乱跳的样子,看着自己吃饭都香甜了。身边还有小景和小秋撒娇,“奶奶,我要吃那个!”   “好,好,奶奶给夹啊。”顾奶奶慈爱道。   顾元元则挤在林然然和顾裴远中间,自从那天在电影院里发现哥哥和姐姐偷偷牵手,顾元元就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意识——哥哥想排挤自己,跟姐姐天下第一好!   这些天顾元元可是时刻提防,哪里有哥哥姐姐,哪里就有顾元元!   在顾家随时可以见到这一幕:   顾裴远和林然然一起在客厅呆着,一个坐在沙发上背书,一个靠在沙发背上看报纸。顾裴远站累了,转到沙发边正要坐下,一个小胖子以不科学的速度飞奔过来并将他的小屁股挤进顾裴远和林然然之间。   饭桌上。顾裴远喝完了汤,林然然自然无比地接过去打算帮忙盛汤,顾元元哇地一声叫起来:“饭里有沙子!”   “什么?哪里有沙子?”林然然连忙丢下碗过来看他。   顾元元一摊手:“哎呀,是个豆子啦。”   晚饭后。林然然洗完澡在阳台上吹风擦头发,顾元元在客厅里玩积木。顾裴远抓住机会走过去,还没开口,一个大脑袋从阳台门探出来:“姐姐帮我洗澡~”   顾裴远:“……”   如此种种,罄竹难书。   今天也是一样。顾元元一直拉着林然然给自己夹这个夹那个,林然然烫了一个牛肉丸子本来想给顾裴远,硬是被小胖子半路拦截了。   “啊呜!”顾元元腮帮子鼓鼓,“还要次那个!”   “好好好。”林然然笑眯眯的,对于顾元元的撒娇十分受用。   而顾裴远:“……”给顾胖子再记上一笔。   还是顾奶奶心疼大孙子,吃了一会儿,就把三孩子带走了。顾奶奶现在天天带三个孩子出去跟老姐妹显摆,今儿又约了一起喝茶,也是留空间给年轻人们玩——她一个长辈在,年轻人们都放不开。   果然,顾奶奶一走,这群人登时脱下了老老实实的假面具,又开始作了。   朱卫东从怀里掏出一瓶葡萄酒,笑道:“然然,为了庆祝你走进社会,登上工作岗位,我们来干一杯吧!“   罗苗叫道:“朱卫东,真有你的,从你爸那儿偷来的吧?”   朱卫东得意道:“”那可不?这是一苏联人送给我爸的,我爸一直舍不得喝,放在柜子上看。今天是然然的好日子可,我特地偷……拿出来的。“   朱卫东说完还殷切地看着林然然。可惜林然然正涮牛肉呢,头都没抬。   顾裴远十分满意,长臂一伸抢了盘牛五花放在林然然面前。   马力笑道:“还是别让女孩子喝酒了。咱们喝,女孩子喝汽水就成。”   “那多没劲儿啊?就喝上一口有什么关系?”罗苗搓着手兴奋道。   “谁允许你喝酒的?”罗兰呵斥道。   罗苗厚着脸皮笑道:“姐,就让我喝一口嘛,大家都喝。来,先给然然满上!”   顾裴远用筷子头敲了他一下,道:“要喝你自己喝个够。”   “喂!裴远,你也太护着了吧,不就喝一杯酒吗?”罗苗十分委屈。这些天他仿佛沦陷成了食物链底端的小可怜,个个都欺负他。   林然然笑道:“我还没有喝过葡萄酒呢。”   “对吧!然然都说了,裴远你就别管着啦。快快开酒!”罗苗手舞足蹈。   顾裴远低声道:“真能喝酒?”   “我想尝尝葡萄酒的味道。”林然然笑道,很期待地看着那葡萄酒。   林然然前世不嗜酒,偶尔会小酌几口女士起泡酒或自酿的果酒。来到这儿以后,只喝过汽水和麦精露之类的饮料,唯一尝过的酒精就是做菜的料酒,可把她馋坏了。何况顾裴远这些人能弄到的都是好东西,林然然很乐意尝试一下。   既然林然然开口,顾裴远自然也不会再有异议。   没有瓶起子,朱卫东直接用一根筷子生生把瓶塞撬开了。随着啵地一声,瓶塞被拔掉,鲜红粘稠的酒液注入杯子里,一股淡淡的酒香弥漫开来。   几人端着酒杯,马力道:“让我们先祝贺林然然同学考上供销社的正式员工!大家举杯,举杯。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起!”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   隔着火锅弥漫开的雾气,一群年轻面孔上洋溢着青春特有的热情与对未来的憧憬。大家齐声念诵语录,最后一饮而尽。   当然不包括林然然。林然然喝了一口就差点呛着,这具身体没喝过酒,一尝到酒味就皱了眉。   “然然,你喝酒也太秀气了吧?”罗苗冲林然然一亮杯底,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看我这样,一口闷了!”   顾裴远举杯:“废话什么,喝你的。”   “喝就喝!”罗苗立刻给顾裴远和自己满上。   林然然松口气,仔细看着玻璃杯里的酒液,这酒很有些年份了,酒液浓稠地从杯壁缓缓淌下,先轻轻一闻,葡萄酒馥郁的香气熏人欲醉。   再试着轻轻抿一口,舌尖先品到了甘甜醇滑的酒液,然后逐渐分辨出其中玫瑰、青葡萄和薄荷的香气。林然然这才渐渐舒展眉头,小心翼翼地又喝了一小口,酒味儿还是重。   林然然赶紧夹了一筷子凉拌西红柿塞进嘴里。   边上传来低低的两声笑。林然然转头,正对上顾裴远的一双湛然凤眸。他喝了几杯酒,眼睛格外地亮,白皙的脸颊也看不出红色。   林然然瞪了他一眼,顾裴远把杯子递过来,一抬眉梢。林然然立刻读懂了他的示意,左右一看没人注意到他们,把杯中酒折进他的杯子里。   罗苗还在嚷嚷检查各人:“都干了,都干了没有?”   “裴远你怎么还没干?你这就不对了!快干了!”   顾裴远仰头干掉杯中酒,这酒很甜。他喉结动了动,侧脸是一个非常流畅英俊的弧度。然后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罗苗肩上,笑着亮了亮杯底。   可能是有了三分醉意,那双眼里波光流转,全然不是平时的清冷和难以捉摸,居然透着三分笑意与三分色气,一眼过来,撩得林然然的心跳都乱了拍。   林然然赶紧低头往嘴里猛塞西红柿。阿弥陀佛,她是不是喝醉了?居然从顾裴远身上看出了……“撩人”这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忽然发现某人很撩,是我醉了吗?   某人:完全没有,再来一杯,多喝点。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然然,酒后乱性啊!你清醒一点!你还未成年啊!(来自亲妈作者的咆哮 第139章   “然然?”顾裴远叫了两遍,林然然才恍惚地抬起头来。   时近黄昏,她软绵绵趴在桌子上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里浮现出少见的迷朦,脸颊也浮着红晕。那葡萄酒的后劲儿太大了,从未沾过酒的身体不胜酒力,从刚才起就一直晕乎乎地。   “你把他们送走了吗?罗苗醉成那样,没事吗?”林然然带着一点鼻音道,语气软软的。   “嗯。”顾裴远道,“有警卫员送,没事。”   刚才几人拿葡萄酒当白水一样灌,林然然看着害怕,直接趴在桌子上装睡了。没想到装着装着还真困了,连大伙儿什么时候散了也不知道。   林然然直起身来,一时间头晕目眩,忙捂住头:“我的头好晕啊。”   “等等。”顾裴远看着她这样子,转身走进厨房。林然然也扶着桌子站起来,只见桌上杯盏狼藉,火锅已经熄了火,盘中的肉和菜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那瓶酒也早就喝空了。   林然然慢吞吞跟着进厨房,一手揉着眼睛,一时没看见转身的顾裴远,两人撞在了一起。   林然然本来就脚步虚浮,被顾裴远一撞差点往后倒去。   “当心!”顾裴远忙伸手扶住她。   少女的腰肢很纤细,很软。   顾裴远手一颤,另只手端着的水全洒在手背上了。还好那是温水,没有烫着。   林然然吓了一跳,酒意顿时散去不少,撑着顾裴远的肩膀再次站直了:“没事,我就是腿软。”   顾裴远把剩下的半杯温水递给她,语气有点无奈:“谁让你要喝酒。”   “我哪儿知道那酒后劲儿这么足。”林然然顶嘴,端起温水咕嘟咕嘟喝下去,顿时好受了许多。   她舒服地叹口气,却见顾裴远盯着自己看,凤眸里闪烁着几分复杂情绪。   林然然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顾裴远的眼神也没有移开。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窘意,“看什么?”   “看你。”顾裴远脱口而出。   酒精让林然然的神经变得有些迟钝,她浓密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清水眼里是一片茫然,愣了足足几秒后才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受惊和无措的神色来:“你……”   那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顾裴远说完便红了耳朵,眼睛却毫不退让地看着林然然。   顾裴远的眼底闪着少年人特有的明亮,比平时又多了几分灼热,简直有些咄咄逼人。   林然然顿时怂了。   她本就被酒精烧得通红的脸越发滚烫,下意识地后退,顾裴远紧跟上一步,林然然又退,顾裴远的执拗性子也上来了,直接大步跨上前,把林然然堵在了案台和自己之间。   林然然的后腰硌到了冰冷水泥,往后是案台,案台之外就是窗户,正对着院子。这时候外头可多的是下班的人,遛弯的人,两人这么暧昧的样子要是被人看见了……   林然然心虚地歪头看去,浅蓝色的旧窗户半开,窗台上种的薄荷和紫苏长得茂密极了,开了星星点点的小花,在晚风的拂动下暗送冷香。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楼底下的人,甚至能听见他们说笑的声音……   “你快点让开……”林然然一转头,却碰上了顾裴远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脸。两人身高差距甚大,林然然的鼻子直接撞到了顾裴远的下巴,顿时酸得冒出泪来,”呜!“   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一次错过。   顾裴远懊恼地嘘了口气,拉开林然然的手检查:“没事吧?”   ”好痛!“林然然捂着鼻子不放,顾裴远干脆强硬地拉开她的手,托起下巴检查了一下,不过红了点,娇气。   林然然听到自己没事才松口气。她擦掉疼出来的眼泪,却看见了顾裴远眼底一闪而过的窘,她终于反应过来:”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   ”没有。“顾裴远断然否认。   ”……“林然然眯了眯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哦,那你让开啊。”   顾裴远那句话脱口而出后就后悔了。他抿了抿唇,冒汗的拳头紧了又松,终于鼓足勇气再次去握林然然的手。   客厅里传来了开门声,顾元元还没进门就先嚷嚷:“姐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厨房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顾元元的大脑袋从厨房门口冒出来,无邪的大眼睛看着里头:“哥哥,姐姐,你们在偷吃吗?”   林然然正在案台边,左手拿着个白菜右手拿着个锅铲,顾裴远靠在一边的碗柜上,仿佛忽然对上头的铜锁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看得头也不抬。   顾元元嗖地窜起来,踮脚扒着案台看:“姐姐,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我……我没做什么呀。”林然然语无伦次。   林然然的紧张倒让顾裴远放松了些,他隐隐从林然然的反应里察觉了什么,不由得唇角微翘。   顾裴远过于放肆的目光让林然然脸上更烫了,碍于顾元元在又不好瞪他,只好背过身去看顾元元:“元元今天出去好玩吗?”   “好玩,那些奶奶给我葡萄吃,我给姐姐带了哦!”顾元元献宝地牵着林然然的手,“好甜的!姐姐跟我来!”   “乖,我们出去了。”林然然抓着顾小胖子的手,如蒙大赦地往外走。   姐姐果然跟我天下第一好!顾小胖子得意洋洋,偷偷扭过头冲哥哥做了个鬼脸。   顾裴远:“……“   小秋小景都在客厅,一见着林然然就围上来撒娇。顾奶奶哎哟了一声:”然然,脸怎么红成这样?“   林然然正是心虚的时候,顿时捂住脸,结结巴巴:“没……没有啊。”   顾奶奶哪里信,放下手里的东西忙走上前仔细打量她:“你瞧瞧你这脸,哟,还这么烫!”   顾奶奶的眼神里满是责怪之意,林然然一瞬间汗都冒了出来:“我,我……”   “还瞒着我呢?”顾奶奶道,“身上的酒味儿这么重,是不是喝酒了?裴远那臭小子呢?怎么让你喝了这么多酒?”   林然然的心这才重重掉回原地,干笑道:“没有,奶奶,我就喝了一小杯。那些酒都是顾裴远他们喝的。”   林然然毫不犹豫卖了顾裴远。   “我就知道不该放任这群臭小子,一点数没有。你病才好呢,喝酒多伤身啊?”顾奶奶摸着林然然的额头,关切道,“赶紧去擦把脸。”   “哎。”林然然赶紧跑了。   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一瞧,镜子里的少女眼角脸颊都飞着红霞,眼睛湿漉漉的,满面桃花的样子。也就顾奶奶年纪大了瞧不出来。   她连忙往脸上泼了冷水降温,等到脸上温度消退些才好意思出去。   顾元元早守在门口了,迫不及待拉着林然然去看自己带回家的葡萄。   顾元元还真带回来不少葡萄,自家院子里种的那种个头不大的青葡萄,味道格外浓郁酸甜。那满满一篮子葡萄放在茶几上,顾元元奶声奶气地道:”都给姐姐吃!不给坏蛋哥哥!“   “我怎么得罪你了?”顾裴远从厨房走出来,端着杯水,已经是一副淡定神色。   顾元元嗖一下躲到林然然背后,探出个大脑袋道:“就是不给呀,我都要给姐姐。”   “是吗?”顾裴远故作失望,对林然然道,“真的不给我?”   他话里似乎别有深意,眼里含着笑。林然然此刻看见他就心慌,全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我……这得听元元的。“   ”对!听我的!“顾元元掐着小肥腰,挡在林然然面前,很有底气地冲哥哥叫板:”这是我摘的,就不给!“   ”这可由不得你。“顾裴远目光从林然然脸上转过,淡淡道。   这句话顾元元不知道该怎么回了,一下子气呆了。   可恶的坏蛋哥哥!   还是林然然哄住了顾元元:“姐姐给你们做葡萄果酱好不好?”   “好~”顾元元登时眉开眼笑。   顾奶奶笑道:“那感情好,他苏奶奶院子里的葡萄长得忒多,送了这么些,我还发愁吃不完要放坏了呢。”   林然然笑道:“葡萄吃不完,能做的东西可多了。葡萄汁,葡萄酒,葡萄果酱,再多了还能晒成葡萄干。”   耳边冷不丁冒出一声好听嗓音:“我喜欢葡萄酒。”   顾裴远不知何时靠在沙发背上,正低头凑在林然然耳畔说道,身上淡淡的酒香随之笼罩了她。   这些日子林然然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顾裴远。林然然在阳台背书,顾裴远就在阳台吹风。林然然坐在沙发上,顾裴远便靠在沙发背上,不过他向来冷淡,总跟林然然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家里人也没觉得不对。   可此刻的林然然却是风声鹤唳,登时弹起身来,用力瞪了他一眼:“谁说要做葡萄酒了?”   她现在最讨厌葡萄酒了。   喝酒误事啊!   顾裴远揉揉鼻子,似乎把人逼急了。   顾奶奶关切道:“然然,你脸越来越红了。要不先去躺躺吧,明儿再做?”   林然然道:“还是现在做吧,我去把葡萄洗了。“   林然然感受到顾裴远的视线,顿了下,拉上顾元元:”元元,帮姐姐一块儿洗。“   顾元元得此重任,顿时挺胸凸肚撅屁股,行了个十分不标准的敬礼:”遵命!“   林然然当然也没忘了小景:”小景也来。“   ”好呀~”小景也忙跟上。   顾裴远:“……”   一晚上,顾元元和小景一左一右把林然然黏得密不透风,愣是没让顾裴远找到可趁之机。更可恶的是,顾裴远一出现在厨房门口,就会被顾元元挥舞着短胳膊赶走。   顾裴远悻悻地去洗了个澡,下楼时就闻到了阵阵葡萄香。   自家种的葡萄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大,却胜在口味酸甜浓郁。林然然先把葡萄一颗颗摘下来,倒点面粉清洗干净杂质和灰尘,反复淘洗几遍后沥干水分。   两指捏着葡萄一挤,绿莹莹的果肉便从葡萄皮里咕噜噜滚出来。把葡萄皮和果肉全部分开后,先把葡萄皮放入水中煮开。   等水变成了紫色便捞出葡萄皮,再放入果肉,加入适量□□糖开始熬煮。   林然然握着铲子,不断在锅里搅合划拳,原本圆溜溜的葡萄果肉慢慢被熬化了,锅里的果酱也逐渐粘稠,变成了诱人的深紫色。   小景都被叫走洗澡了,只有顾元元一直吸溜着口水,眼巴巴扒着案台等果酱出锅。   林然然看着他的小馋样就好笑,道:“等着,马上就好喽。”   “好了没有呀?肚几饿了。”顾元元扭着小肥腰。   “顾胖子,舌头捋直了说话。”背后传来一声讥笑,还有清爽的皂香。   林然然跟顾元元齐刷刷炸了毛。   作者有话要说:再一次偷吻失败。   小顾,不要操之过急(没有不纯洁的意思,胖元摇头。 第140章   酸酸甜甜的葡萄酱口感接近于果冻,剔透的颜色也十分令人欢喜,无论是涂抹面包片还是做蛋挞都一定很美味。   可惜林然然做完葡萄酱却无心品尝,直接借口不胜酒力急急忙忙躲回房了。   顾裴远抄着手靠在门边,林然然不得不经过他身边时,顾裴远低声道:“明天去看电影?”   “……”林然然不说话,顾裴远便捉住她的辫梢不放。   “你!”林然然气得瞪起眼来,哪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顾裴远把那柔顺芳香的发丝绕在指尖,语气细听上去也没有那么气定神闲:“去不去?晚上六点的票。”   林然然真想挠他一脸花,告诉他追女孩不是这样的。每当她被撩得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候,顾裴远就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面前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家伙还只是个未成年的中二少年而已。   虽然林然然前世年纪也不大,但要她跟顾裴远恋爱,她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何况……就算在这个年代,家世背景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林然然并没有信心完全相信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   顾裴远可不知道林然然心里种种复杂的想法,而是霸道地又说了一遍:“明天六点,我在电影院等你。要是不来……”   顾裴远盯着林然然灯光下格外剔透的肌肤和粉润的唇,一时间失了神,在心底预演了一遍“惩罚”。   顾奶奶正好转过头来:“然然,裴远,你们说什么呢?裴远快过来吃点心,让然然休息去。”   顾裴远的手顿时松开,林然然趁机跑了。顾裴远只好走向顾奶奶,道:“没什么。”   第二天一早,顾裴远去国营饭店买了林然然最喜欢的小笼包的甜豆浆。想到今晚要跟林然然单独看电影,他向来冰冷的脸上都生出了三分笑。   结果乐极生悲——人跑了。   是的,林然然跑了。   反正考试已经结束,她也没有理由再带着弟弟妹妹在顾家住下去,不如回乡下好好整理东西,来个大搬家。   不提顾裴远那边看见人跑了是什么感受,林然然这边却体验到了什么叫衣锦还乡。   林然然回到甜水村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她现在可不是原来的那个小丫头了,人家可是供销社的正式员工。   小小的甜水村里,能在城里当上正式工的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林然然的父亲林建彬就是其中一个。   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一进村,就被村民们的热情淹没了。   “然然,你啥时候去上班呀?”   “然然,听说供销售的正式员工一个月就有28块的工资,是不是真的?”   “然然,以后咱们去城里买东西,可都指着你了!”   “人家然然又不是站柜台的,人家是坐办公室的!”   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说得热闹,有些人半真半假地说些让林然然以后关照他们的话,林然然都是笑笑地搪塞过去。   那些人背过身边说,“瞧瞧人家,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都看不上咱们了。”   林然然听到了也不以为意。从前林建彬在的时候,这些同村的乡亲们总以乡亲的名义去找林建彬打秋风。不是要买点供销社内购的东西,就是从林建斌那里蹭几根烟,或者蹭一顿饭。   有些脸皮厚的,回回进城都要找林建彬蹭饭,好省下自己的一顿饭钱,顺便下一次馆子。林建斌脸皮薄,推不掉,惹得媳妇儿徐红晴发了好几次脾气。林然然可没那么傻,平白招惹上这群人做什么?   名声坏点就坏点吧,反正她跟这些人也不是很熟。   相反的,跟林然然关系好,得到过林然然恩惠的那群女人,都没有提起过这些事儿,而是一个劲儿嘱咐林然然:“然然,你进城工作一定要和和气气的,跟其他人搞好关系,省得人家联手欺负你。”   “你年纪小,多干点活没啥,在领导面前争取表现。”   “对对,咱们乡下的这些青菜啥的送点给人家,礼多人不怪!”   ‘这些女人也从没进过城,更没有上过班,却一个个煞有介事地吩咐着林然然。   林然然虚心受教,笑道:“嫂子们放心,我心里有数。要是以后在城里呆不下去了,还回来投奔你们。“   “呸呸呸,童言无忌,你在城里肯定能过得好。”红霞嫂笃定道。   等其他人走了,红霞嫂拉着林然然悄悄道:“然然,咋突然跑回来了?是不是城里出了啥事儿?”   林然然脸色一红,不自然道:“没……没有啊。”   红霞嫂在这事儿上有着女人的敏锐:“那你在城里住得好好的,咋突然回来了?你跟那顾少爷不是……”   “嫂子,什么顾少爷,现在是新社会了,你这么叫让人听见可麻烦啊。”林然然吓唬道。   红霞嫂无奈地摆摆手:“不说算了。不过你进城这事儿可不会出啥岔子吧?”   林然然道:“不会。我都考上了,就是他们办事儿慢,要正式上班还得过阵子。”   红霞嫂这才放下心来。   林然然回到甜水村的消息在村里传遍了,曾经被林家赶出去的无父无母的小孤女,现在一跃成为供销社的正式员工,这个消息多么劲爆,让村里人足足下了三天的饭。   见天儿的有人来找林然然套近乎,把她这个小院子的门槛都快踩平了。林然然不胜其烦,还好他们马上有了新的八卦:林萍萍的工作黄了。   要说这林建设一家三口都是有心眼儿的,林萍萍这份工作的事儿从托人找关系到考完试,都是一丝儿口风不漏,就怕被二房听见给搅合了,也怕万一没考上丢人。   那这事儿是怎么传出来的呢?说来跟那女知青程遥遥有关系。   其实那林萍萍得罪的也不是程遥遥,而是谢绯。   林萍萍跟谢绯本身也没啥深仇大恨,左不过是林萍萍嫉恨谢绯长得好,那也就是见着了酸几句。可自从谢绯跟林然然的关系好起来以后,谢绯的穿着打扮都跟着鲜亮了。   那天林萍萍下工回来,顺路遇到了下工的男知青们。   这些城里男知青不仅斯文儒雅,谈吐风趣,还长得面皮白净。尽管只是跟她说笑几句,也惹得林萍萍心旌摇荡。   虽然她马上要成为城里人了,但这些男知青里可有几个家境不错的,先处好关系吊着总没错儿。   林萍萍算盘打得啪啪响,红着脸跟那男知青说话,谁知道正撞上谢绯在后山坡下摘野桃子。   谢绯穿了一件小粉格子的罩衫,站在桃树下婷婷玉立,登时把一干男知青的眼睛给勾得发直,哪有人再理会一身脏臭的林萍萍。   林萍萍那叫一个妒火中烧,看到谢绯身上那件罩衫明明就是林然然的!更是新仇旧恨都叠加在一块儿,拉着谢绯就嚷嚷她偷摘属于集体的桃子,挖社会主义墙角!   林萍萍拖着谢绯要去找大队长告状,而周围的那些男知青在听说谢绯是地主家女儿后,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她说话的。   谢绯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场面,她哥哥今天进城了,然然姐也在城里,红霞嫂也不在,居然一个能帮她的人都没有。林萍萍还一口一个地主家的狗崽子,硬是把谢绯给气哭了。   谁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果断为谢绯出头的,居然是程遥遥。   那程遥遥伶牙俐齿,三两句刺得林萍萍阵脚大乱,还把林萍萍考供销社还被涮下来的事儿给抖落出去了。   林家二房这才知道,林武兴居然私底下补贴了三房这么多钱去打通关系,却连给林志鹏治脸的医药费都不肯再出。   林家因为这件事又一次闹得天崩地裂暂且不说,林萍萍直接沦为了全村的笑柄。   红霞嫂一边跟林然然八卦还一边嘲笑:“那林萍萍还处处想着跟你比哪,她配吗?母女都是一样货色,心眼儿忒坏!”   其他女人也纷纷赞同。自从刘敏对林然然干的事儿在村里传开后,她从前干的那些坏事儿也都被人挖了出来。这女人两面三刀,专给人挖坑,不占便宜就吃亏,受到了村里女人们的集体排挤。   林萍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从前穿着林然然的新衣裳到处炫耀,欺负了别家女孩子,人家母亲可记恨着呢。   林然然笑笑,继续切手里的茄子。   大家伙儿也不以为意,继续帮林然然把切好的茄子片晒起来。   院子里的架子上已经晒了许多菜干。自从上次做了茄子干,顾家人都爱上了,林然然特地多做一点好带进城。   村里做菜干手艺最好的就是银花嫂,林然然可是跟她好好讨教了一番。晒菜干听着是简单,把菜洗干净了切片晒干就成,可这怎么切,切的厚薄程度,要晒多久,这可都是有讲究的。   要搬家了,林然然最舍不得的是她打理好的这块菜园子。菜园子里郁郁葱葱,西红柿、黄瓜、南瓜、葫芦、丝瓜,辣椒、蒜头、小葱、薄荷,都长得疯快。   今天掐了一茬儿,明天又冒了出来。林然然只能趁人不注意把鲜嫩的青菜往空间里收一些,等到冬天,这些鲜嫩的蔬菜可比猪肉还金贵。   剩下吃不完的,则切丝、切片,晒成菜干之后再打包装起来。   这些活儿也不辛苦。女人们都爱上林然然家清净的小院子,闲了就爱来她院子里坐着,一块儿干干活闲磕牙,何况林然然还提供可口的花茶和小点心。   这些活儿,女人们就手就帮她干完了。   工作已经定下,小秋小景等着暑假过完就开学——在城里时顾裴远替小秋小景办好了,小秋到第一小学就读,小景跟顾元元上同一家幼儿园。   按理说林然然的心事都了了,该好好放松才是,可她这阵子却总有些走神,似乎丢了什么。   这天早上,姐弟三围着桌子吃早点。早点是一锅熬得清甜粘稠的玉米粥,配菜是一盘子一日渍小黄瓜,一盘三个太阳蛋。   小景道:“姐姐,小景要吃荷包蛋,不是这个太阳蛋。”   林然然啊了一声,回过神,只见桌上果然是一盘太阳蛋,白白嫩嫩,蛋黄只有五分熟。而不是煎得外焦里嫩的荷包蛋。   林然然道:“对不起,姐姐弄错了,中午再给你煎荷包蛋。”   “好~”小景乖乖夹起一个太阳蛋吃。   小秋道:“裴远哥哥才爱吃这个。”   “对~”小景被勾起心事,又问林然然,“姐姐,什么时候去找元元呀?”   他一天要问好几遍,林然然今天却忽然烦躁起来:“快点吃饭,我也不知道。”   她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了:她已经回乡下快两个星期了。不说顾裴远,连顾小胖子都没有追回来,这不对劲儿。   连红霞嫂都念叨:“那小胖子对你的那个黏糊劲儿哦,这次咋不跟回来啦?”   林然然笑道:“再过几天,保证闹着要来了。”   嘴上说得云淡风轻,随着时间的推移,林然然不由得也胡思乱想起来。   她从最开始的笃定,到后来的动摇,再到最后的失望——她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那天自己的不告而别,是不是彻底伤到顾裴远的自尊心了?   元元肯定要闹着来找自己,是顾裴远拦着吗?   就算是顾裴远拦着,顾奶奶也一定会帮腔才对。   除非是顾奶奶也生自己的气了。又或者,他们本来就只是出于好心帮她一把,是她给自己加太多的戏了……   就在林然然胡思乱想的时候,城里终于来人了:罗苗。   罗苗这一次也是跟着他叔叔来的,却是专门找了林然然。   他给了林然然一大包东西,道:“裴远托我捎给你的。这阵子城里形势不好,你别进城了,安安心心等供销社开工。”   林然然提着一包沉甸甸的东西,都无心打开来看,劈头第一句问道:“元元怎么没跟来?顾奶奶最近怎么样?还有……还有大家,都好吗?”   罗苗道:“裴远他回省城了。”   “什么?!”林然然失声道,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忙掩饰道,“元元也走了?怎么这么突然的?他们不是还在放暑假吗?”   “嗯。他们家有事儿,就回了。”罗苗看起来无心多说。   可惜他不是会掩饰情绪的人,立刻被林然然看出了破绽,拉着他道:“到底怎么回事?顾裴……元元不可能走之前不告诉我。”   罗苗抓了抓头发,为难道:“我真不知道,就是……就是隐约听说是他们家出了啥事儿,裴远是连夜走的。过了几天顾奶奶和元元也一起走了,说是顾奶奶身体不好,接去省城照顾。”   “……”林然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懵了。   顾裴远身上有着纨绔子弟特有的傲慢与矜贵,你永远看不到他惊慌失措或着急的样子。   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让他连句交代也没有,就这么连夜离开?   罗苗见林然然脸色难看,忙道;“应该不会有啥大事儿。也就是裴远他妈妈那头的出身……我啥都没说啊。”   罗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他姐总骂他嘴上没把门儿的,刚才然然没听出啥吧?   林然然没再追问罗苗什么,他如释重负地跑了。林然然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回了家。   包裹打开,里头什么都有。两卷上好布料,一双小皮鞋,其余的都是吃食。从燕窝到干红菇,饼干到进口糖果,还有两盒巧克力。   上头的英文标识十分熟悉,正是上回吃药时顾裴远从顾元元那儿抢来给自己的。   林然然打开巧克力,盒子里掉下一张纸片。那纸片一看就是从本子上急忙撕下来的,边缘呈锯齿形。   顾裴远的字迹与外形丝毫不符,力透纸背铁画银钩,透露出主人的心性。   上头写了一句什么话,被涂黑了。林然然仔细分辨了一下,只认出“等我”。可惜被划掉了,最后保留的只有两个字:珍重。   这是什么人啊?连再见也不说,这是要打定主意后会无期了吗?   林然然一把揉了纸团。   作者有话要说:您的好友顾裴远挂机中。   您的好友顾元元挂机中。   林然然事业线开启中。 第141章   “然然,你这一回回来,打算啥时候再进城啊?”   “还早呢,等供销社的消息。”   这年头公家办事可慢了。给员工发一条毛巾还要开上好几个会,扯一星期的皮,更何况是招工怎么重大的事?在小秋小景开学之前办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林然然这么说着,其实心里早活动开了。她想再进城看一眼,至少确认下顾裴远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罗苗不肯说,他也未必知道什么。但马力和罗兰应该知情,可以从他们嘴里掏出话来。   不过,林然然最终也没有再进城。一来是不好意思,二来是形势有了变化。   城里的红卫兵开始搞大串联,天天闹事喊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听说城里闹得是风声鹤唳。   城门口最高的牌楼上时不时就有人往下跳。   这种情形下,城里也陆续捎来口信让林然然安心在村里呆着,近期不要进城。   林然然不由得真正担心起来:顾裴远为什么始终没有给自己消息?顾裴远顾奶奶还有顾元元,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村里一群二流子和半大小子组成的造反团队也开始忙着祸害人,天天批斗这个,批斗那个,每天都有人被举报。前一天还在台上批斗别人的,第二天就被拉到台上批斗。在这样的情形下,村里人惶惶不安。   林然然把小秋小景死死地圈在家里,天天门户紧闭,也不出门了。   不过村里人的接受能力是很强的,渐渐地大家伙对批斗都麻木了。每天晚上开批斗会,台上的造反队唾沫横飞地激情演讲,台下的村民们当热闹一样看,各自说各自的,手里纳着鞋底或剥着毛豆。   天天出来开大会,家里的活也不能不干呀。   何况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批斗的原因无非是你在田头多种了一颗花生,她家的鸡啄了公家田里的麦子,批斗完了照样是乡亲。   那一群被下放的右派臭老九?早被斗成了瘟鸡,斗起来没意思。   造反派们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气氛。村民们的嬉皮笑脸让他们自觉满腔革命热情受到了蔑视,他们急需寻找机会来树立自己的威望。   思来想去,他们把目标瞄准了村里唯一的地主阶级:谢家。   柿子要挑软的捏,造反派们在一天早上的小路上堵住了谢绯。   那天林然然接到村里小孩儿的报信时,人已经被带走了。她惊得连门都来不及锁,飞奔到那条路上,没找着人。她又忙跑去村大队,正遇上收到消息赶来的红霞嫂两口子,还有谢三。   谢三接到消息后是直接从山上下来的,手里还提着砍刀,眼睛烧得通红。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劝他。   林然然知道,要是谢绯真的出了事,谢三是要杀人的。   ……   那天连林大富都惊动了,带着民兵连一块儿满村找人,正跟造反派狭路相逢。   民兵连说起来跟造反派不是一个体系,民兵连是村里汉子自发组织起来的,造反派则是一群半大小子和二流子。民兵连的人多是村里老实可靠的汉子,隐隐以林大关为首,自然是站在谢三这边。   两派人刚一见面,谢三就跟被激怒的狼一样冲上去放倒了领头的:“我妹妹在哪儿?!”   那人被谢三揍得跟狗一样,要不是林大关几人死死拉着,早被谢三一刀砍了:“她……她在知青那儿……别打了,啊!”   “知青那儿?”一群人面面相觑。   谢三二话没说,掉头直冲知青宿舍。   说实在的,众人都做好了谢绯会出事的心理准备。谁不知道造反派那群人是什么货色,何况谢绯长成那模样,落在这群人手里还能有个好儿?   等看见完好无损的谢绯时,谢三一个铁打的汉子,当场险些落下泪来。   林然然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那群知青可得意了,嘴巴最利索的一个男知青得意洋洋地宣传起自己的英雄事迹来:   原来这群知青今天休息,约好了去后山打秋枣儿,却遇上了造反派拉扯谢绯。本来知青跟村里人的关系不咋地,更不愿意得罪造反派,就不想管。   可程遥遥不干,第一个带头冲上去了。那群造反派乍一见着这么漂亮的女知青送上门来,还挺开心,连带着程遥遥一块儿调戏起来。   程遥遥可是他们全体男知青的女神,程遥遥被欺负了,他们能干吗?再说了,欺负一个知青,那就是打他们全体知青的脸!   这样一来,知青们都冲下山去,跟造反派来了个武斗,愣是把谢绯抢了回来。   村里人听完这一段舌灿莲花添油加醋的故事,纷纷冲知青们竖起了大拇指。本来吧,这群知青在村里又是偷懒,又是偷鸡摸狗,挺招人烦的。但今天村民们都对他们大为改观了。   这群知青顶多遭害庄稼和鸡鸭,可那群造反派遭害的可是人!今天还想欺负黄花闺女,那还是个人吗?根本就是一群牲口!   谢三在反复确认自己妹妹没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像头受了伤的孤狼。   他简直不敢去想,万一今天妹妹被欺负了,他会怎么样。   面前递过来一块香喷喷的小手绢儿,程遥遥那张活色生香的脸凑到面前,冲谢三邀功道:“谢三哥,这回你该怎么谢我呀?”   “你要什么?”谢三嗓子透着哑。   程遥遥眼珠一转,娇滴滴调笑道:“不如你以身相许呀?”   谢三:“……”   “真没劲儿。”程遥遥收回帕子给自己扇扇风,掩饰着自己臊红的脸,“跟你开玩笑的,本小姐才不稀罕你。”   …………………………………………   那天之后,林大富和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开了场大会,严肃地表明:谁要再借着造反耍流氓,那就是全村的敌人,他会直接叫警察来处理。   这个精神得到了全村人的响应。这群造反派早就在村里搞得天怒人怨,谁家没有闺女?要是都这样乱下去,那还能活人吗?   甜水村的歪风邪气就这么被遏制了下来。而在其他村子,造反的风气愈演愈烈,出了不少骇人听闻的事例。   特别是那些家庭成分不好的女人被遭害了不少,甚至惊动了公安。   打从谢绯的那件事儿后,村民们跟知青的关系渐渐缓和。而甜水村的这帮造反派则渐渐沉寂下去。   而且在很久之后,造反派的几个头头陆陆续续出了事儿,一个伐木的时候被砸断了脊椎,一个是大冬天晚上喝醉了倒在路边,第二天才被发现,烧坏了脑子,还有个是进城卖粮,跟黑市的人打起来,被打断了腿。   林然然心里隐约有个疑影儿,不过时隔太久,村里人也没把这事儿联系到谁身上,都说这些人就是当初造太多孽,遭报应了。   且说眼前。   小秋小景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林然然的搬家计划也逐渐进入尾声。   谢三给她打的几口大木箱子都做好了,又结实又轻便,低调里透着古朴的韵味。林然然把被褥等大件东西都打包起来放进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贵重的细软则收进空间。   原本十分温馨充实的家渐渐空了。   不过林然然并不寂寞。有弟弟妹妹陪着,谢绯也提前搬来跟她一起住——谢三这段日子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时常不在村里。   谢三跟谢奶奶商量后,都一致决定把谢绯送到林然然家,让她看顾着。   一来林然然跟红霞嫂家门对门,有什么事还有林大关护着,而来林然然可是考上供销社一级工的,造反派们也不敢招惹她。   谢三还有一个更深层的考量,只是还不打算告诉她们。   这天,林然然在院子里切菜干,谢绯坐在一边给衣服上绣花。   “然然,小绯,又闷着哪?”红霞嫂提着个篮子进门,笑道。   林然然笑道:“嫂子,你这身打扮是要上山?”   “嗯哪,跑山去。去不?”红霞嫂穿着胶鞋,扎着裤腿,篮子里还放着把镰刀,全副武装。   跑山是甜水村的俗话。上山找野果子,摘野菜菌子,都叫跑山。   红霞嫂冲林然然使个眼色,林然然顺着看眼无精打采的谢绯,顿时明白过来。她故意作出兴奋的口吻:“好啊,好久没上山去了。上次咱们做了标记的魔芋现在也不知道多大了。”   红霞嫂笑道:“那咱们一块儿去呗。我知道一片地儿全是野葡萄和八月炸,弄点回来给孩子们打牙祭。”   “好啊好啊!”林然然捧场道。   可谢绯还是那么低着头,不紧不慢地绣一片叶子:“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看着小秋小景。”   “哎呀,看什么看,叫他们去我家玩儿。”红霞嫂直接抢了谢绯的针线活儿,道,“你成天这么闷着骨头都硬了,今儿天气多好,不冷不热的,咱们上山松快松快。”   “就是。”林然然使出了杀手锏,“那野葡萄能酿酒,能做果酱,咱们……”   “你说真的?”谢绯的眼里登时闪出了光。   “那可不。不过我得去看看野葡萄的成色。”林然然笑道。   这下谢绯终于来了精神,跟林然然一块换好衣服,背着筐上山去了。   夏末初秋,原本的燥热渐渐褪去,吹来的风也凉爽起来。甜水村的天空变得格外高远,湛蓝。   站在山顶往下一看,山风一吹,笼罩在心中的郁闷阴霾统统一扫而空,令人心怀大畅。   谢绯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红霞嫂特别会找地方,带着她们爬了几条坡,就找到了一丛野葡萄。   这野葡萄跟人工葡萄的最大区别就是大小,野葡萄是没有一根根单独小梗的,果子直接附在藤蔓上,没熟的果子是绿色,熟透的果子则是紫黑色。   “瞧瞧这么多,可惜被鸟儿祸害了不少。”红霞嫂拿着镰刀,一手拽着葡萄藤,利索地割下一大堆抱到树荫下,三人再把野葡萄从藤上摘下来,这样省劲儿。   这野葡萄虽然比不上人工栽培的大,可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那酸甜汁水,是任何水果都比不上的滋味儿。   红霞嫂悄声问林然然:“你说这野葡萄能做果酱,酿酒,是哄小绯高兴还是说真的?”   林然然笑道:“本来是哄她高兴,不过我现在确定这野葡萄能做果酱了。”   “那感情好!”红霞嫂乐道,“我上回来摘菌子,那这片山坡看见好些野葡萄哪。”   谢绯已经掐指算这些野葡萄能赚多少钱了。   她们摘完这一片,又陆续在周围找到了三四丛野葡萄。只是好些野葡萄藤是缠在树上的,要摘的话免不得砍掉那些荆棘灌木,摘起来还是很辛苦的。   这些野葡萄有一半没有成熟,成熟的还被野鸟糟蹋了不少,最后三人摘了足足有六七十斤的野葡萄。   除了野葡萄外,大自然的馈赠在这片山里俯拾皆是。   林然然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发现了八月炸。   这种果子长得像香蕉,果子成熟后果皮会裂开,露出黄色的果肉。不过它们的藤蔓总是长在树上,很难摘到。   这可难不倒红霞嫂。她找了根长棍子,把镰刀绑在棍子上,对准果子一勾一个准。   还有柿子树,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柿子。山里有长柿子,圆柿子,个头比较小的山柿子。   林然然她们找到了一棵山柿子,这种柿子个头虽然小,可香味浓浓的,水分也少。红霞嫂照样用镰刀把柿子勾下来,林然然和谢绯满地捡。   最后足足捡了大半篮子。这种山柿子水分少,可以保存很久。带回家放进米缸里,或者用报纸裹起来放在抽屉里,没多久就会变软变红,吃起来一包蜜,还能吃到里头脆脆的籽。   林然然她们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好几波孩子。这些孩子都是跑山来的,个个提着小篮子。   林然然和谢绯对视一眼,毫无抢小孩子口粮的心虚感,若无其事地下山了。   除了跑山,大家还开始捡落儿。   村里的花生麦子都收割了。可花生地里总有些没收干净的花生,麦田里也有没捡干净的麦穗儿,村里的孩子女人们都纷纷挎上篮子,到地里翻捡。   村里那么多地,要是那眼睛利手脚快的孩子,一个秋天下来,能捡上七八斤呢!   铁牛铁蛋他们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小秋小景了。林然然本来不愿意让小秋小景去凑热闹——她家又不缺这口吃的。   可小秋小景想去,红霞嫂也帮腔:“孩子们的玩意儿,让他们去吧。”   林然然这才松口,还再三吩咐小景不要跟人争,别跟铁蛋他们走散,遇到事儿先护着小秋。   小景和小秋兴兴头头地去了,还真的每天都能捡回来一点儿东西:一点点花生,几根麦穗儿,几把紫黑紫黑的地捻,一捧枣子,一挂八月炸。有时候甚至是一串泥鳅或者一串蚂蚱,回来让林然然做顿辣椒炒泥鳅,或者烤蚂蚱吃。   每天从他们带回来的东西,林然然就能猜着他们今天又去哪里浪了。   这天,林然然也挎着篮子,跟红霞嫂和谢绯捡秋去了。不过她们捡的可不是花生麦穗,而是荸荠。 第142章   《随息居饮食谱》里概括过荸荠的功效,即:“荸荠甘寒。清热、消食、醒酒、疗膈、杀疳、化铜、辟蛊、除黄、泄胀、治痢、调崩”等。   每到夏秋换季,天干物燥,家里孩子容易上火咳嗽,荸荠可以清火止咳。最近小秋夜里总咳嗽,林然然打算给她做点马蹄甜汤。   甜水村地处南方,水田沼泽地多,最适合种荸荠。这儿出的荸荠清甜,口感脆,水分大,一挖出来就被运走了,半点没给村民留下。   不过田里总有些剩下的,就可以随便捡。   林然然和红霞嫂来得早,这一小片地儿还没被那些孩子女人们细细耢过。水田里的泥土呈银灰色,被铁锹翻得七零八落,有些被田鼠啃过的荸荠丢在泥面上。   林然然脱掉鞋,挽起裤腿跟红霞嫂一起下田。   光脚踩进烂泥的感觉不算好,脚掌被冰凉湿润的烂泥吸附着往下陷,每一次拔起来都要用很大的力气,万一踩到个小石子儿或枯枝,还会吓一跳。   林然然很少下田,走得歪歪扭扭,差点没摔着。她学着红霞嫂的样子伸手往烂泥里掏,手指摸到一个硬硬圆圆的东西,掏出一看,正是个荸荠。   “我找到了一个!”林然然兴奋地展示给红霞嫂看。   红霞嫂笑道:“你才找着一个哪?早知道我带铁蛋儿来,他找得都比你快!”   林然然被打击到了,不过红霞嫂篮子里都有十来个了,她还真没法儿比。   这年头还是人工收荸荠,漏下的本来就少。有一些个头大的还被田鼠啃坏了。林然然艰难地前进好几米,弄得满身泥,才摸到七八个荸荠。   一抬头,红霞嫂蹭蹭蹭都跑田的另一头去了。   林然然哭笑不得,只好擦擦汗继续。   田边忽然传来一阵童声,铁蛋带着小景和铁牛飞奔而来,嘴里嚷嚷着:“然然姐,然然姐!城里来信啦!”   林然然一惊,拔腿就往岸上跑,情急下忘了自己双脚陷在泥里,扑通摔了下去。   小景急了:“姐姐!”   林然然反应快,双手撑在地上才没摔个狗吃屎,但是也溅得一身泥,双手更是弄得脏兮兮。不过她可顾不上那些,赶紧跑上田埂,冲铁蛋问:“信在哪儿?!”   “这儿。”铁蛋举起信给林然然看。   “供销社的信啊,我还以为……”林然然看清上头的字,喃喃了一句就没下文了,走到一边的小沟渠里洗手和脚。   小景和铁蛋面面相觑,不明白然然姐为什么忽然跟被扎漏的气球一样泄了气。刚才不是还挺高兴吗?   小景蹦蹦跳跳跑到林然然身边,蹲在田埂上冲她道:“姐姐,咱们能进城啦~”   “嗯。”林然然站在清清的沟渠里,先洗干净手臂上的泥,再仔细洗脚,对小景的话无动于衷。   小景挠挠脸,从兜里掏出一把捻子献宝:“姐姐,给你吃,可甜啦!”   “谢谢小景,小景自己吃吧。”林然然知道小景想哄自己开心,努力笑笑,道:“小景进城就能上学了,高兴吗?”   “高兴!”小景一下子兴奋起来,比划道,“我跟元元说好啦,我们坐在一起!有坏小朋友抢元元牛奶,我就揍他!”   “……别总想着打架。”看着沉浸在兴奋里的小景,林然然没忍心告诉他,元元已经离开临安城,也不能再跟他一起上幼儿园了。   比起林然然自己,红霞嫂和其他人可比她高兴多了。   红霞嫂连荸荠都不捡了,忙忙洗了手接过信仔细看了遍,乐道:“这下可板上钉钉了!还是个办公室的干事!哎,今儿得好好庆祝庆祝!”   红霞嫂拉着林然然回家,一边冲铁蛋道:“去山上告诉你爸和谢三哥,你然然姐收到供销社的信儿了,今儿晚上到咱家吃饭!”   “哦!又有好吃的喽!”铁蛋欢呼着,带着一群小尾巴跑了。   几个孩子抓着信跑了半个村子,一路跑一路嚷嚷,全村人都知道林然然这下是真要进城了,一时间都议论纷纷,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   银花嫂家的小桂宝儿也跟着孩子们跑,不提防被只手抓住,一个脏兮兮的老婆子冲她道:“你们说啥?那贱丫头真考上了?!”   林王氏一身臭味儿,满脸凶相,是全村小孩儿最怕的人。小桂宝儿被林王氏脸对脸地瞪着,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不准哭!你给我说,是不是你们胡说的?!”林王氏扯着小女孩儿摇晃。   “你干啥!放开我妹妹!”小桂宝儿的哥哥家松冲上来拉着自己妹妹。   可他也就七八岁,哪里敌得过林王氏的力气。林王氏虎着脸,挥舞着粪叉子道:“哪来的野孩子,滚!”   小桂宝儿哇哇大哭。   铁蛋带着几个孩子捡起石头砸向林王氏:“打死你!快点放开小桂宝儿!”   “哎哟!你们这些死小子,找死!哎哟!”林王氏双拳难敌四手,被雨点般的小石头砸得哎哟哎哟叫。她不得不松开小桂宝儿,挥着粪叉子追向这些臭小子。   “快跑!”见小桂宝儿脱险,小孩子们呼啦一下四散逃开。   林王氏颤巍巍地颠着小脚追了一段儿,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儿,狠狠把粪叉子一扔:“你们这群饿不死的野杂种!有爹生没娘教的!你们……”   林王氏拍着大腿呼天抢地,一连串脏话从她嘴里喷溅出来,让人没耳朵听。   下工的大人们不乐意了,皱眉道:“他林大娘,说话太难听了吧?一大把年纪还跟孩子计较。”   林王氏捶着胸口:“那些挨千刀的臭小子,对我老婆子动手哇,我没法儿活了!林大军,刚才就数你家两个小东西打我打得最狠哇!”   林大军脸上挂不住了,他刚下工,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啥,听到这话道:“家松那小子淘气了?”   一个女人忙道:“可别冤枉了孩子。明明是你林婆子先欺负小桂宝儿,把孩子吓哭了,家松那不是为了妹妹嘛?”   “你咋欺负我家小桂宝儿了?!”林大军那可是出名的女儿奴,闻言登时急了,还是旁边的人劝住他才没冲上来跟林王氏动手。   那林大军膀大腰圆,瞪着眼的样子怪吓人。林王氏登时怯了,一边骂一边跑:“有你这种爹,怪不得生出那少教的孩子!你……你们等着我儿子来!”   “去呗!看你儿子们理不理你!”众人哄笑起来。   还有刻薄的道:“人家然然可是考上供销社正式工啦!明儿就进城享福去!你家萍萍不是也考了吗?咋样儿啦?”   林王氏一下子回过头来,放狠话道:“我……我家萍萍也考上了!你们眼红去吧!”   “那我们可等着瞧喽!”众人又是一通嘲笑。   林王氏拣回自己的粪叉子,一路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往家走。死丫头,贱丫头,凭啥她能考上正式工?等林王氏回家,两个儿媳妇儿都已经到家了。   以前张爱花和刘敏还会帮林王氏干点重活累活儿,可现在她们各干各的,干完了就回家,压根儿懒得理会人老手脚慢的林王氏。   今儿林家可热闹,林萍萍在屋子里呜呜咽咽地哭,张爱花捧着饭碗站在天井下一边吃一边听,比听大戏都开心。   林王氏听了就来气,骂道:“败家的死丫头,笨丫头!花了那老些钱也考不上,咋不去死哪你!”   屋子里的哭声一下子停了,过了片刻陡然拔高,又开始嚎啕。三婶刘敏推门出来,脸上阴阳怪气:“娘,考不上那怪咱们萍萍吗?早说了找关系至少得小两百,您和爹抠抠索索非不给,这会儿被人挤下去了,您高兴了?”   “两百!”张爱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喷着饭道,“您跟爹给两百让萍萍去考试,咋不给我鹏鹏考哇?”   刘敏嗤笑:“人家招人不得招个平头正脸的?也不能啥人都往里招哇。”   “你这是啥意思?!”张爱花把饭碗一砸。   她往常脾气挺好,林王氏和刘敏咋冷嘲热讽也就是厚着脸皮当没听着。但儿子的脸可是她的逆鳞,登时爆了。   屋子里,林建设和林建国都是扒着饭,当啥都没听见。林武兴半瘫在床上,扯着嗓子:“别嚷嚷了,让人听了笑话!”   可惜根本没人听他的。   林然然家的院子里也热闹着。   谢绯听着消息早来了,带了一只野兔。这野兔皮毛灰秃秃的,吃得又肥又胖,后腿蹬得特别有劲儿。   谢绯道:“我哥早几天下套子抓的,一直让我养着,就等着给然然姐你庆祝呢。”   林然然笑道:“多谢你们惦记着,这兔子做好了,让你第一个吃!”   小景一插腰,表功道:“我天天拔草喂兔子!”   “你怎么把元元这动作也学来了?”谢绯捂着嘴笑,“等兔子做好了,给小景第一个吃。”   小景这才乐呵呵跑了。   林然然摇头道:“元元跟着小景学打架,小景跟着元元学插腰,都是不学好的。”   谢绯道:“我都想元元了。然然姐,我给元元用碎布头又做了件小褂子,你这次进城带去吧。”   林然然切菜的动作一顿,勉强笑道:“元元跟家人都回省城去了,这小褂子给小景吧。”   “啊?什么时候的事啊?那……那元元哥哥也走了吗?”谢绯咬了咬唇,小声问。   “就前阵子吧。”林然然不欲多说,对谢绯道,“你去剥一盆蒜,顺便让红霞嫂把兔子也杀了。”   谢绯闷闷不乐地走了。   红霞嫂提着只宰好的鸡来了。她非从自己养着的肥鸡里抓了一只,这小母鸡还没开始下蛋呢,肉质又肥又嫩,丢给林然然后一口气没歇,又在院子里料理起野兔来。   林然然在厨房里发了会儿呆。看着小景在跟前跑来跑去,她就忍不住想起扭着小肥腰跟着自己转悠的顾元元来。想到顾元元,她又忍不住想起顾元元他哥……   林然然敲了下脑袋。顾家是什么背景,轮得到自己操心吗?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菜上,心里盘算着菜谱。   荤菜是不用愁了,院子里的西葫芦摘两个,水灵灵的西红柿,青青翠翠的丝瓜,还有块下午刚割的嫩豆腐,林然然的脑子里顿时冒出无数的想法来。   等谢三和林大关进门,闻到的就是一股鲜香麻辣混合的香味儿。   谢三回家冲过凉,短发还带着湿气,换了身干净衣裳,看着利索挺拔。   谢三不是空手来的,他给林然然带了一个很漂亮的花枕。包在牛皮纸里,水蓝底配鹅黄绣花,淡淡的花香味扑面而来。   林然然就着谢三的手看了眼,笑道:“谢谢。是顾奶奶的手艺?”   “嗯。”谢三嗯了声,接到妹妹的眼神,补充道,“小绯跟奶奶一块儿绣的。”   谢绯恨铁不成钢,咳嗽道:“那安神的野菊花和薄荷叶,可是哥哥你摘的。”   林然然笑道:“那可真是多谢你了。怪不得上次见着你跟程遥遥,两人抱着那么多花儿。”   谢三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解释什么,最后还是没吭声。   还是林然然赶他出去:“厨房里油烟大,你出去跟大关哥聊天吧。”   谢绯放下剥好的蒜,追出去气道:“哥哥,你怎么又让那程遥遥缠上了?还让然然姐瞧见啦?”   ……   林然然可没想那么多,她剁成小块的鸡肉倒下油锅炒香,又倒入剥好的小半盆蒜翻炒,加入酱油、料酒、白糖炒出糖色,再加水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那只野兔肥得剥出了半碗肥油。林然然把兔肉切丁,加调味料腌制,下锅炒到发白后捞出备用。锅里热油炒香姜、蒜、干辣椒、花椒和橘子皮,再加入青红辣椒翻炒,加水炒制到香味四溢。   等水开后,下入兔肉翻炒均匀,再加入生抽、料酒、白砂糖和少许胡椒粉,大火炒至收汁。   一盘鲜香麻辣的红烧兔肉出锅,那一边蒜子焖嫩鸡也好了。剩下的菜就简单多了。   天刚刚擦黑,林然然家的堂屋里点了三盏煤油灯,仍然亮堂堂的。   饭桌上,一盘火红的红烧兔肉,一盆酱汁浓郁的蒜子焖嫩鸡,红绿相间的腊肉炒蒜苔,浅橙淡白的南瓜焖芋头,青青白白丝瓜豆腐汤,红红黄黄西红柿炒鸡蛋。另外还有一盘凉拌西红柿和腌黄瓜做凉菜。   林大关一家子,谢三两兄妹,林然然三姐弟,一共九口人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一桌子。   红霞嫂带头道:“今儿可是好日子啊。咱们然然终于要进城上班了,以后那可是吃商品粮的,月月能拿工资!咱们干了这杯,恭喜然然!”   大家伙举起杯子,除了谢三和林大关杯子里是白酒外,其余杯子里都是汽水儿。大家一饮而尽。   林大关赶紧吃了一筷子菜压压酒味儿,道:“谢三,这高粱烧真上劲儿!嘶!这兔肉咋这辣!”   林大关辣得直抽气,惹得孩子们都笑了,红霞嫂忙给他夹了点凉拌西红柿,笑骂:“少喝点儿!”   谢三喝了酒倒是很安静,皮肤黑也看不出上没上头。他一双眼还是那么静,坐在热闹的众人里有种格格不入的味道。   红霞嫂鼓噪道:“谢三,然然都要进城了,你没啥话要对然然说?”   “你这婆娘,还没喝酒呢,咋上头了!”林大关道。   红霞嫂半真半假道:“我咋啦?然然那么照顾小绯,谢三这个当哥哥的不得表示表示啊?”   谢三就一闷葫芦,这也太为难人了。林然然忙道:“这有什么可谢的呀。”   “要的。”谢三起身,举起酒杯,看向林然然道,“我不会说话。你的情,谢家记下了。”   林然然被他的严肃劲儿弄得也忙站起来:“谢三哥言重了。”   谢三仰头一饮而尽,林然然也干了。   然后……没话说了。   谢绯从桌子底下踢了她哥一脚,真是恨铁不成钢。红霞嫂也哭笑不得,忙道:“你们俩弄得跟开会似的,快坐下快坐下!吃饭!”   铁蛋几个孩子早等不及了,闻言欢呼道:“终于开饭啦!”   林然然笑道:“尽管吃,我今儿蒸了一锅加糖的白面馒头哪,可劲儿吃!”   几个孩子早吃得头也不抬了。   红烧兔肉咸香麻辣,嚼起来丝丝入味。林大关特别喜欢,下酒吃着有味儿。   孩子们则更喜欢那蒜子焖嫩鸡,鸡肉入味,又嫩又滑。连蒜子也焖得软绵绵的,没有了辣味,只剩蒜的甜香。鸡肉吃完了,还用馒头蘸着酱汁吃。   大家伙一边说笑一边吃,一大桌子菜吃得是干干净净。小景和铁蛋捂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开始猜测今晚的甜点是什么。   小景道:“肯定是南瓜!”   “可别提南瓜了。”铁蛋苦着脸,道,“今儿我妈跟你姐去捡荸荠了,肯定是喂荸荠。”   “好像有道理……”小景跳起来,“咱们去厨房看看!”   “走!”几个孩子呼啦啦跑了。   红霞嫂笑骂:“才吃饱又惦记上甜点啦?过会儿再吃!”   林然然好笑道:“随他们吧。”   谢绯在一边跟哥哥小声说了几句话,谢三点点头。   谢绯有些不好意思,撒娇地推着他道:“哥哥你说。”   谢三喝了酒,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下来。闻言宠溺地摸摸妹妹的辫子,开口道:“有件事要告诉大家。” 第143章   “哟,谢三有事儿要告诉咱,大家伙好好听着啊。”红霞嫂乐道。   谢三这个闷葫芦,有啥天大的事儿都是闷在心里不说的,故而红霞嫂有此调侃。   林然然也笑着直起身来:“谢三哥要说什么?”   谢三道:“小绯也要进城工作了。”   哗地一下,众人都愣了。林大关正端着一杯酒,闻言直接洒了。   林大关忙珍惜地舔了舔手背上的酒水,冲谢三埋怨:“谢三,你开啥玩笑呢?”   不是林大关看轻谢绯,可谢绯是地主家出身,咋可能进城工作?   红霞嫂道:“你别插嘴,让谢三说。你说小绯要进城工作?干啥呀?在哪个单位?”   红霞嫂比丈夫会识人,认识谢三这么久,知道他没有万全把握是不会开口的。林然然知道谢三暗地里做的事,更不会怀疑。   谢三这回含了浅浅笑意,看了妹妹一眼。谢绯羞涩道:“是纺织厂。”   “呵!好地方啊!”红霞嫂失声道。   林然然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知道谢三有能耐,但一个地主家的后代能进个厂子上班就不错了,居然还能进纺织厂?   这年头人除了缺粮食,最缺什么?穿啊!有些子女多的家庭,每年为了做身衣服得费多少劲儿。   纺织厂每年不仅发制服,连福利都是发布票,还时不时有内部处理的特价布。谁家要是有个在纺织厂上班的,那就不愁没衣服穿了。   林然然笑道:“好地方啊。谢三哥,小绯,你们口风也太紧了,怎么到今天才说?”   谢绯慌忙道:“我不是故意要瞒着然然姐你的,是哥哥不让我说。”   谢三替妹妹解释道:“我也是刚接到消息,之前没告诉小绯,怕她空欢喜一场。”   谢绯点点头,一边抓住林然然的手,怕她误会自己。   林然然噗嗤笑了,道:“傻瓜,你早告诉我,我也买点东西给你庆祝庆祝啊。”   谢绯欢喜地红了脸,道:“然然姐,这下咱们一块儿进城,我还能跟你在一起。”   林然然也故意笑道:“我还担心以后的衣服没人缝缝补补呢,这下好了。”   谢绯实心眼地道:“然然姐,你放心,以后你的新衣裳我都包了!”   大家伙轰然笑了。红霞嫂乐道:“来来,咱们再干一杯,祝小绯上班也顺顺利利,开开心心!”   “干杯!”   谢三今儿格外高兴,跟林大关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大半瓶白酒。还是红霞嫂硬藏了酒瓶子,不让他们再喝下去。   林然然跟谢绯收拾了桌子,重新端上甜汤来。   林然然大发慈悲,总算没有再做南瓜,而是用今天捡的荸荠做了一锅桂花荸荠银耳甜汤。   荸荠削皮洗干净,银耳泡发撕成小朵,加上新汲的井水熬煮了两三个钟头,荸荠都炖成半透明了,银耳也炖出胶来,一碗甜汤清清澈澈,甘甜粘稠,入口清润。   荸荠本身就自带甜味儿,加入少许冰糖块儿,再撒上一点儿干桂花。桂花的点缀香味一下子就把整碗甜汤的提高了。   连林大关都对着这碗甜汤看个不住,道:“这好看,我都舍不得喝了。”   红霞嫂笑着推他一把:“别骚情了,我都学会了。明儿让你儿子再捡一篮子,我天天给你做!”   铁蛋稀里呼噜吃了一碗,闻言道:“对,我知道哪儿的荸荠最多,我明儿就捡去!”   林然然见谢三喝了一碗就放下了,伸手接过来替他又盛了一碗,笑道:“谢三哥,看你嘴唇上起皮了,多喝点,这个清火润肺的。”   谢三愣了下,低声道谢。   谢绯坐在他们两个中间,闻言偷笑道:“然然姐,你可真细心。我都没发现我哥嘴上起皮了。”   这话听着不对劲儿,林然然干笑道:“那你这个当妹妹的可太粗心了。”   谢绯还要说什么,被谢三一敲额头:“多话。”   谢绯吐了吐舌头。   晚上,谢三打着手电自己离开了,谢绯留下来帮忙收拾东西,就在林然然家过夜。   等她们收拾好,洗漱完回屋,小秋小景都睡着了。这两个孩子自理能力很强,小秋会督促弟弟洗脸刷牙,然后一块儿乖乖躺下睡觉。   林然然和谢绯一起躺在另外一张床上,都睡不着。   谢绯有些担心,道:“然然姐,我有点害怕。”   林然然把被子拉高点儿,现在晚上已经凉下来了。她道:“怕进城?”   谢绯摇摇头,道:“我怕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会把我赶回来。”   林然然道:“别担心。你哥哥既然帮你弄到了工作,那就一定会帮你安排好其他事。你进了单位,就算他们拿你的身份说事儿,你也别理会。”   现在进单位工作,祖宗八辈的资料都会被查清楚,谢绯地主家后代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的。而且等以后再被查出来,还不如一开始就坦坦荡荡。   但是谢三的爷爷虽然是地主,却没有做过啥坏事,现在谢三在村里的口碑也很好。算起来,谢绯是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子女”。   还要关系疏通到位,谢绯在城里还是能待下去的。   谢绯还是很忐忑,她道:“然然姐,我要是能跟你在一块儿上班就好了。”   林然然笑道:“别这么想。你哥哥能帮你弄进城已经很费力气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不要辜负你哥的苦心。”   “我知道的。”谢绯道,“我这种身份能进城工作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了。”   谢绯也就是说说而已。谁不知道供销社是个大肥缺,比在县城政府上班还要让人羡慕呢。   林然然道:“你还是不懂你哥的苦心。纺织厂我也去过,那儿上班的全是女人,人际关系相对也简单,而且你不是喜欢做衣服吗?去纺织厂工作最适合你了。”   纺织厂里的工作不累,要求就是眼睛好、手快心细,正适合谢绯。纺织厂里全是女工,还有两个大娘轮班看门,一个男的都不准放进去,环境很单纯。   还有一点,全是女人,搞事的造反派就少,对谢绯来说最安全。   听完林然然的分析,谢绯的眼圈渐渐红了,终于明白自己哥哥为了自己是多么用心良苦。   林然然补充道:“你哥肯定是为了上次造反派的事才决定把你送进城的。要不,他宁可把你放在身边守着。”   “还有,现在一个临时工的岗位都要一百五十块,你想一想你哥把你弄进纺织厂该花了多少钱。”   谢绯柔弱的表情渐渐褪去,坚定道:“然然姐,就算是为了我哥,我也一定要在城里站稳脚跟。”   “好。我会帮你的。”林然然拍拍她的手道。   三天后,林然然和谢绯还有另外两个考上城里职工的年轻人,一块儿进城了。   供销社这次新招的人一共八个,四个临时工四个正式工,六女二男。大家从一进入供销社大门就已经泾渭分明。   第一天去单位报道,林然然穿了一件八成新浅蓝色衬衫,乌油油头发扎在脑后,大方而低调。而跟她一起入职的另外三个正式工则大不一样。   这三个正式工两女一男,两个女生一个叫周东红,一个叫陈璐,穿戴都是现在最时兴的,头上还别着有机玻璃发卡。   唯一一个男的叫叶晖,穿着咔叽布干部装,梳分头,胸前口袋上还别着根钢笔,那作派惹得女员工们一直偷偷看他,连神态高傲的陈璐也主动跟叶晖搭了几句话。   叶晖反而对林然然很感兴趣,在等待办入职手续的时候,叶晖冲林然然打听:“林然然同志,咱们今天不用上班,一会儿回家我可以送你。我骑了自行车来。”   林然然笑了笑:“我住宿舍的。”   “哦?”叶晖很惊讶地道,“你家不是临安城的?”   林然然很看不上他说一会儿话就要转转手上那块表的作派,道:“我家在乡下。”   叶晖被她这直接的话给堵着了,呐呐半天。不过林然然身上那股气质全然不像乡下丫头,而且长得也很漂亮。   叶晖痛心疾首地观察她一会儿,觉得跟林然然的长相比起来,身份上的那点儿瑕疵也就算不了什么。   于是,他巧妙地恭维道:“听你的口音,可一点儿也不像乡下人哪,比广播都标准。”   林然然扯了下唇角,回以一个十分礼貌的笑容,起身道:“轮到我了。”   林然然领到了一个全新的粮本儿,上头户主写的是林然然的名字。她是1号入职,刚好领着这个月的全副票据。   这供销社的福利还真好,三尺布票,二两油票,三十斤地方粮票,另外零零总总的票据有一大堆,林然然来不及看,都一并塞进了口袋。   另外三人也很高兴,一入职就能领着粮票和钱,谁不乐意啊?临时工的工资则比正式工少十块钱,票也少了不少。   叶晖十分活跃道:“今天是头天入职,我们一块儿下馆子庆祝庆祝怎么样?一人出四两粮票,剩下的我包了!”   周东红皮肤黑,偏穿着件大红罩衫,羞涩道:“那太让叶同志破费了。”   陈璐不甘落后,矜持道:“那早点去早点回,我妈说了,女孩子不能在外头玩得太晚。”   叶晖一挥手,十分具有绅士风度地道:“放心,我会负责护送女士们回家的。”   叶晖的话逗得两个女生咯咯笑,林然然礼貌地笑道:“我还有点事,就不去了。”   叶晖本身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闻言惋惜道:“林然然同志,我们这四个是这批唯四的正式工,应该团结起来嘛。林然然同志不会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吧?”   “你不会是心疼粮票吧?”陈璐直接道。   林然然干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叶晖就抢先说道:“林然然同志的粮票,我帮你出了。不要错过我们的第一次聚餐嘛。”   叶晖的“慷慨”惹得陈璐和周东红都对他投以钦佩的目光。   林然然肚子里干笑。一个女生的胃口能有多大?一顿三两顶天了,叶晖让三个女人一人出四两粮票,他自己的那份儿都能省了,倒冒出来装大方?   她仍然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不好意思,我还得去领宿舍钥匙,祝你们玩得开心。”   林然然走得干脆,另外三人看着她的背影,嘀咕开了。   “她还住宿舍?乡下来的吧?”   “我刚才看见了她的资料,她住在个什么村里的。而且她是户主,没有家长……”   “怪不得。连四两粮票都舍不得。”   陈璐兴致缺缺道:“走吧,我姑姑在饭馆当主任,让她给咱们弄碗肉。”   叶晖看着陈璐的眼神一下子炙热起来,把林然然抛到了脑后,三人走了。   林然然找到赵有容说宿舍的事儿,赵有容忙着,让一个叫朱玲玲的带她去宿舍。朱玲玲年纪约莫二十三四,板着张脸,带着林然然去了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是一片四四方方的五层水泥小楼,小楼向阳这面有阳台,阳台上万国旗似的晾晒着各种蓝黄白三色的女生衣服和床单。   楼道里倒是很干净,窗户大大的,都挂着窗帘,充分保护姑娘们的隐私。   这时候员工们都去上班了,宿舍楼安安静静的。林然然看着宿舍门上的数字,道:“207不是这间吗?”   朱玲玲已经直接走过去了,她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耐烦道:“不是那间。那间已经有人住了。”   她走到209,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开门,而是道:“我忘了,这层楼都住了人,我去三楼看看还有没有空的。”   林然然心里冷笑了一声,道:“赵副主任刚刚可是说了,我就住在207。怎么又变成三楼了?”   朱玲玲不耐烦道:“赵主任每天那么忙,哪记得这么清楚?宿舍的事是我负责的,我会给你找个地方住不就行了?”   林然然点点头:“是吗?那我回去问问赵副主任,看看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记错了。”   “你!”朱玲玲没想到这个新员工这么刺儿头,道,“你去问了也是一样!我告诉你,赵副主任脾气可不咋好,别说我没提醒你!”   “吵吵什么呢?”边上208的门忽然被拉开,探出一个乱蓬蓬的头。   一个二十五左右的姑娘穿着件红底白花褂子,一副刚睡醒,从床上下来的样儿。   朱玲玲一看见是她,露出忌惮的表情:“水姐。”   “这谁啊?”那水姐打量着林然然。   “一个新来的,我带她看宿舍呢。”朱玲玲忙道。   林然然快言快语道:“水姐你好,赵副主任让我来209住,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是吗?那你怎么不进去?”水姐眯着眼打量了林然然一会儿,问。   林然然无辜地看向朱玲玲,朱玲玲磨着牙,半天才道:“钥匙忘带了!”   林然然干脆道:“那我先去找主任报道,晚点来找你拿钥匙。回见!”   林然然不等朱玲玲再说话,轻快地转身跑了。   朱玲玲差点被憋死,指着林然然的背影说不出话。水姐噗嗤一笑:“你也遇到对手了。”   朱玲玲气道:“水姐,你看看这个新来的,一来就这么刺儿头!你说她是有啥背景啊,一来主任就让我把207给她住。”   水姐半带嘲讽:“主任让你给就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惦记什么,那207和209不给新来的,也轮不着你。别一天天霸着。”   “……”朱玲玲挂下脸,抬脚走了。   啧啧,这供销社以后又有热闹了。水姐打了个哈欠,回屋补觉去了。 第144章   林然然离开供销社,先去找了谢绯一趟。谢绯是第一次进单位上班,她从前没有同龄朋友,也没有上过学,读书识字都是谢奶奶一手教她的,社会经验约等于无。   林然然真怕她在单位混不开,被人欺负。   林然然急匆匆赶到跟谢绯约定好的地点,心里都已经做好看见个哭哭啼啼的谢绯的打算,却见到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晓蕾姐?”林然然惊讶道,“你怎么跟小绯在一起?”   孙晓蕾笑眯眯道:“这就叫缘分啊。”   林然然道:“来来,我们去饭馆,一边吃一边说。”   “我来请客!”谢绯高兴道。   三人一起去饭馆找了间靠边的小桌子坐下,一人点了一碗雪菜肉丝面,还有一盘鱼香肉丝。   谢绯财大气粗地付了钱和粮票。她今天也一样拿了工资和粮票。只不过她是临时工,工资和粮票都比林然然少一点。   但她哥哥给了她不少钱和粮票,她自己也有之前挣的钱,谢奶奶也有私底下补贴她,手头宽裕得很。   林然然迫不及待道:“快点告诉我,你们两个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孙晓蕾道:‘还是我来说吧。“   她快言快语地说了一通,林然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原来你就是孙大夫的孙女,这可真是太巧了!你们都姓孙,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孙晓蕾笑道:”我也没想到。我爷爷现在到了这种地步,只有你们还尊重他,上回还送了他茶叶蛋和粮食,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激你们。谁想到这么巧,小绯居然也来了我们单位,我一眼就认出她了。”   谢绯笑道:“晓蕾姐开始跟我搭话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以为她认错人了呢。”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林然然说着红霞嫂的那句口头禅,“以后小绯就靠你照顾了。她是第一次上班,性子又软,我怕她被人欺负了去。”   孙晓蕾笑道:“有我在,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们宿舍的人脾气都好,不会有人欺负她的。”   “啊,小绯住在你们宿舍?”林然然更惊讶了。   孙晓蕾道:“是啊,我们宿舍不是走了一个人吗?那张床位一只空着,我们宿舍感情好,一直没让别人搬进来。今儿正好遇到小绯,我就干脆让她住进我们宿舍了。我跟我们车间主任很熟,跟她说了一声就得啦。”   林然然这下是彻底放心了,捏了谢绯的脸蛋一把:“你说你这是什么运气啊?处处都有人护着。”   三人正说笑,背后传来一声:”哟,这么巧,这不是林然然同志吗?还说家里有事,原来是跟自己朋友来吃饭呀。“   林然然转头一看,正是周东红和程璐。   ”这么巧!林然然同志。“一声热情得不正常的问候,正是叶晖。   林然然看见他就头疼,果然,叶晖在看见漂亮的谢绯和孙晓蕾后,脚跟粘在地上一样舍不得走了。   ”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来,我们认识一下。我叫叶晖,是这次供销社新入职的正式员工,家就住在城北。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呀?“   谢绯往林然然身边躲,孙晓蕾落落大方地笑了笑,道:”原来是然然的新同事,你好。“   叶晖碰了个软钉子,脸都没红一下,而是热情地张罗着:”相请不如偶遇,咱们拼个桌吧,也算是认识了。“   林然然三人对视一眼,默契道:”我们已经吃完了,这就把桌子给你们腾出来。“   说罢,三人起身拿了东西就走。   “什么人啊?这是看不起咱们?”周东红被叶晖冷落在一边,脸都绿了。   叶晖的眼睛一直黏在谢绯背上,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笑道:“服务员,快把这边桌子擦一下。两位女士请坐,请坐。我这就去打饭。”   叶晖一走,陈璐和周东红道:“看见她那两个朋友没有?跟她一样,眼高于顶。”   ”那个穿水红衬衫的,也太小家子气了吧?头都不敢抬。“   为了叶晖,周东红和陈璐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微妙,但现在有了林然然,两人顿时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感。   三人肩并肩走在路上。   ”然然,你这么得罪新同事,会影响以后你在单位的人缘。“孙晓蕾有些担心。   林然然满不在乎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跟这三个人扯上关系。”   就冲着周东红和陈璐为了叶晖斗得乌眼鸡一样,她就不打算跟叶晖搞好关系,先把自己摘出来再说。她对这份工作也不报太大热情,要不是为了弟弟妹妹的学业,她都懒得上班好吗?   见林然然心里有数,孙晓蕾也没有再说。看时间不早,谢绯还要回去收拾宿舍的床位,孙晓蕾拉着谢绯跟林然然道别了,三人在街头分开。   林然然这才往单位走去。   其实她的心情没有在孙晓蕾面前装得那么轻松。刚进单位就遇到了好几个极品,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但是没办法,如果第一天她就冲朱玲玲服软,以后受到的欺负只会越来越多。   林然然搓了搓脸,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下一次战斗。   才走到单位门口,林然然就被朱玲玲给迎了进去。   “小林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回来呀?我在这等着给你送钥匙呢,宿舍都给你收拾出来了。“朱玲玲的语气半带埋怨,半带亲热,把林然然吓了一大跳,莫名其妙的被她挽着手臂给带了进去。   ”你瞧瞧你的朋友们给你带了这么多东西,还在这等了你俩钟头,实在是看天色不早了才回去的。对了,他们还给你留了张纸条。”   朱玲玲塞给林然然一张叠好的纸条和一兜子东西。   林然然一看到东西就明白了。那一兜子东西林林总总什么都有,罐头、水果、新笔盒,还有一个小闹钟,这可是稀罕物件,除了那一伙人还能有谁?   林然然打开纸条一看,是罗兰纤细清秀的自己:“然然,祝你工作顺利。”署名除了罗兰,还有朱、马几个人,当然就是朱卫东和马力罗苗他们了。   林然然笑出了声。虽然顾裴远那个家伙一声不吭跑了,至少她还有这几个朋友在关心自己。   “小林啊,我刚才脾气不太好,说话有些急,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朱玲玲有些忸怩地看着林然然,心中打鼓。早知道林然然认识这么多干部子弟,她哪儿敢扣着宿舍钥匙不给她呀。   朱玲玲主动服了软,林然然哪会在这上面跟她计较,微微一笑。   “朱姐,以后你就别叫我小林了。我比你小一点,叫我然然就好。”   “哎,然然。以后你就叫我玲玲姐。”朱玲玲松口气,爽快道。   朱玲玲带着林然然来到了宿舍楼。令林然然惊讶的是,这却不是刚刚的单身宿舍,而是一小片极富有生活气息的家属楼。   “这里是?“林然然惊讶道。   朱玲玲笑道:”主任特批的。他说你带着两个弟弟妹妹住在单身宿舍不方便。正好我们一个老员工调任到其他县去了,空出一间小两室,你和弟弟妹妹搬进来住正好!”   林然然这下是真的感动了,没想到朱卫东他们几个的面子这么大,一来就解决了她最担心的住宿问题。   虽然小秋小秋都很乖,可两个孩子住在女生宿舍就是不方便。一来小景是男生,就算才四岁也尴尬。二来小秋身体不好,宿舍女工上班时间不定,小秋肯定被吵得睡不好觉。   原本林然然还想着先凑合一阵子,等工作彻底安稳下来,她就找招待所的孟姐帮她租一间房子。   其实现在的房子便宜得很,一袋红薯就可以换一间房,可林然然深知这些年的动荡,当然不敢把自己从无产阶级变成有产阶级,空间藏着那一万多块钱也不敢动用。   再说弟弟妹妹要上学,她每天要上班,再没有比住在厂子里更方便的地方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一个女孩子带着弟弟妹妹,住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里,哪里有比员工宿舍更安全的地方?   这家属楼充满了生活气息,楼道里挨挨挤挤堆满了各种杂物。每家每户做饭的时候炉子就要搬出来,做好了饭再把炉子搬回去,蜂窝煤也全都堆在自己门口。   “蜂窝煤按块算钱,每星期都有车送来,自己下楼搬。”   “自家的煤炉子要看好,晚上记得开窗户,每年都有煤气中毒的。”   朱玲玲一路走一路跟林然然吩咐,拿出一把黄铜钥匙开门。   这房间是小两室的格局,墙面是那种很老式的浅绿色,地面是水泥地,因为年久而呈现出一种水磨的光润感。   一进门是一个小客厅,左右是一大一小两间卧室。最令林然然感动的是这房间里自带个厕所,以后洗澡和上厕所都不用去挤澡堂和公厕了。   朱玲玲带着林然然进去参观,道:“虽然家具都搬走了,明天我跟主任说,去咱们供销社的仓库里找找,肯定有。到时候把床和柜子这么一摆,别提多好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张床。大卧室连着扇形的阳台,窗户漆成浅蓝色,颜色变得很旧,跟顾裴远家的那一扇很像。   风一吹,外头一颗银杏树的叶子哗拉拉飞进来几片,像金色的蝴蝶。   林然然恍惚了一下,好像见到那个凤眼的少年坐在阳台上看书的样子。   好在朱玲玲的咋咋唬唬吵醒了林然然:“你瞧瞧这树叶,吹得一阳台都是。咱们单位就是银杏多,每到秋天清洁工都累死。”   林然然笑道:“没关系,回头我打扫一下就好。”   “哪用得着你啊。”朱玲玲出去没一会儿,喊了两个十七八的女孩子来,都提着水桶扫把和抹布。   朱玲玲吩咐道:“把这屋子里里外外好好打扫干净,特别是这床。”   那两个姑娘一看就是新来的,老老实实道:“朱姐,你放心!”   朱玲玲拉着林然然道:“走吧,等你回来,保管就能住人了。”   林然然的笑容里多了三分真心实意,对朱玲玲道:“玲玲姐,真是太谢谢你了,今天麻烦你这么久,我请你去吃饭吧。”   “哟,这是我份内的事,哪能吃你的请啊。”朱玲玲笑得合不拢嘴。   林然然笑道:“我是后辈,这不是应该的吗?来,走吧。”   林然然拉着朱玲玲去了食堂。   这时候食堂还没关门,人已经不多了。朱玲玲带着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走进食堂,顿时吸引来许多人的注意。   好几个大小伙子仗着跟朱玲玲熟,故意扯开嗓子道:“朱姐,带你家妹子来食堂啊?”   “啥妹子,说话注意点!这是林干事,林然然。今天新来的正式工!”朱玲玲大声道,顺便给林然然介绍了这些人。   林然然保持新人的腼腆微笑,一一点头致意,也不多话。   食堂的饭菜果然便宜。馒头□□票,荤菜三毛一份,素菜一毛一份,汤免费打。要额外煮汤就花一毛钱。   她们来得晚,红烧肉已经被抢光了,剩下的荤菜有红烧带鱼,韭黄炒蛋。素菜有炒丝瓜,炝炒萝卜丝。   林然然掏钱和票买了一份红烧带鱼,一份韭黄炒蛋,一份炝炒萝卜丝,又花一毛钱让厨房大师傅煮了一碗番茄蛋花汤。   等林然然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油纸包冷吃兔肉和两个茶叶蛋的时候,朱玲玲也不得不承认,这一餐简直太奢华了。   林然然刚才吃过饭,也就是陪朱玲玲动了几筷子,撕了一小块馒头,剩下的都是朱玲玲吃了。   朱玲玲吃得满嘴流油。等她吃完了,林然然也对一些供销社的人员结构和各种明里暗里的弯弯绕了解得清清楚楚。   办公室里的人大大小小都有个头衔,林然然这四个新人就叫干事。平时也没啥可干的,就是写写文书,做做会议记录,开会的时候去充充人头。   但别以为自己就是进来混吃等死的。他们还肩负着一个重要任务——采购。   不过这是后话了。   林然然心里有数了,笑道:“玲玲姐,我先回去了,还得把行李收拾出来呢。”   朱玲玲道:“哎!那你早点儿回去。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办公室报道。记得拿上笔和本子!”   那两个小姑娘果然能干,不过一个小时不到,宿舍就被打扫得窗明几净,地面一尘不染,跟刚才相比完全焕然一新。   夕阳下,天蓝色圆弧窗户映着金黄银杏树,浅绿色墙面还有深深浅浅的水迹,看着令人心生喜悦。   林然然从那一兜东西里掏出两个橘子递给她们,笑道:“麻烦你们了。”   那两个姑娘比林然然还大两岁,却涨红了脸,拿着橘子道:“不……不客气。以后你有啥事儿,喊我们一声就得!”   这两个姑娘就是今天进单位的新临时工,从乡下来的,憨实淳朴。得了林然然的橘子,她们万分不好意思,不顾林然然的阻拦,愣是帮她打开铺盖卷儿把床给铺了。   要不是林然然拼命阻拦,她们还要帮林然然把衣服行李都摆好呢。   打发走这两个姑娘,林然然自己动手把衣服都拿出来,放进擦得干干净净的立柜里,去洗手间看了眼。   洗手间的结构很简单,洗手池,沐浴区和蹲厕。好在够宽敞,林然然琢磨着在蹲厕和沐浴区之间加个帘子。   林然然从空间拿出热水和沐浴用品,洗了个热水澡,驱散了一天的疲倦。   被褥床单都是新洗晒过的,软软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林然然裹在被子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工作安稳了,住处也有了。明天捎信回家,让谢三把弟弟妹妹送来,过几天就开学了。   一切都很完美,可她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林然然从空间里拿出一小瓶野葡萄果酱看着,顾元元一定会很喜欢的,只可惜……   林然然翻个身,强迫自己不要再浮想联翩,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恶霸脸):欺负我媳妇儿人解决没有?   罗苗马力朱卫东:听您的吩咐,搞定了。   然然:还是马力几个好,不像某人,哼。   小顾:……   顾元元给然然写信:然然姐姐,哥哥今天又qi付我,不给我肉肉吃。我xiang你惹,快点来接我走QAQ 第145章   金秋十月,供销社家属院子里飘落着金色的银杏叶。银杏叶像一把把小扇子,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上面的纹络清晰可见,像时间写下的密码。   一个眉清目秀,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蹲在院子里挑拣着最漂亮完整的银杏叶,夹进自己的语文书里。   “姐,别在那捡叶子了,快点捡银杏果!再不捡要被李延庆他们抢光了!”一个虎头虎脑,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跑过来。   他手里举着个铝饭盒,里面存着大半饭盒的银杏果。   小女孩微微一笑,道:“这么多银杏树,果子够咱们捡的。你要是又跟人家打架,姐姐回来知道有你受的。”   “还是咱小秋懂事。”一个二十七八岁,扎着头发的女人走了过来,手里提着菜兜子,里头冒出一捆芹菜叶子,显然是刚买菜回来。   小秋和小景同时叫道:“水姐姐。”   水云道:“你们姐姐出差还没回来吧?待会儿还来姐家吃饭啊。”   小秋小大人似地道:“我们去食堂打饭就行了。姐姐给留了粮票。”   “吃啥食堂啊。姐今天烙黄瓜丝饼,加白面儿的!小景,爱吃姐烙的饼不?“   小景脆生生道:“爱吃!”   水云笑道:“这才乖。”   正说着呢,朱玲玲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冲小景笑道;“小景,今儿来家吃卤牛肉!”   “别抢了,小秋小景今儿上我家吃烙饼!”水云道。   “你那黄瓜丝烙饼有啥可吃的。我今儿可是做过水面,然然教我的方子,再码上卤牛肉,那滋味儿~”朱玲玲冲小景道,“小景,你说,来不来?”   小景眨巴眼睛:“我吃完烙饼再来吃面,行不?”   水云和朱玲玲对视一眼,乐了:“你个小家伙还挺精乖!”   最后还是水云抢赢了,拉着小景和小秋回家去。   楼下还有坐着剥毛豆闲聊的女人,对视一眼,嘀咕道:“这老姑娘咋对林家这两孩子这亲?楼上楼下的住着,我家崽子比那小景还小哪,也没吃过她一块儿烙饼!”   “就是,奇了怪了。这老姑娘平时啥人都看不上,更不喜欢孩子。咋就这么疼林家的两个?跟那林然然也好得没边儿,回回单位发啥好东西都往林家搬!”   “咱们能跟人家的比吗?人家林然然那是单位的大红人儿,当然得巴结着了!”另个女人酸不溜丢道。   这些话也就只敢在背后嘀咕嘀咕,谁敢真让那水云听见啊?   水云长得标志人也能干,就是至今单身未婚。跟林然然认识那年她二十八,三年过去,她已经三十一岁了。单位里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有一回在宿舍,一个年轻姑娘跟她吵架,当面骂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那次之后,单位想办法在家属楼给她挪了个单间出来,就在林然然隔壁。   水云性子傲,眼高于顶,开始满看不上林然然。   有回她生病了,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得身。偏偏她人缘也不好,没个人来看她。最后她饿得挺不住了,偷偷喊在走廊上玩儿的小景,给他两块钱和几张粮票帮自己打饭去。   小景拿了钱和票就跑了,半天没回来。她还当这个臭小子拿了钱不办事,盘算着等自己好了就兴师问罪呢。   一阵香味儿飘来,小景拉着林然然来了,林然然手里还端着碗热腾腾的香油面线。   从这起,林然然终于入了水云的法眼。反正水云跟娘家是半点干系不沾,她这辈子也不打算结婚生子,连带着就把一腔母爱都倾倒在了小秋小景身上。   每次林然然出差,都是水云照看两个孩子。林然然人缘好,还有朱玲玲几个常常抢着叫两个孩子回家吃饭。两个孩子东家吃一顿,西家蹭一餐,有时候谢绯还在学校门口等着,带两个孩子去下馆子,生活别提多滋润了。   与此同时,林然然正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采购物资。   三年过去,当年那个嫩生生的少女已经出落成个大姑娘了。她的身段又拔高不少,足有1米六七,在如今的姑娘中算是高挑的。   林然然的五官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如今的她胸脯隆起,腰肢纤细,双腿修长笔直,如同一枚多汁的蜜桃渐渐成熟,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林然然出门在外,穿着一身绿色军装,斜背着个军绿挎包。乌黑长发用手帕扎起,藏在一顶军帽下,打扮得十分低调。   这座出很好的大米,还有苞米、小米和高粱。林然然肩负为单位采购粮食的重任千里迢迢赶来,却发现“木匠家里无凳坐,卖油娘子水梳头”,城里的精细粮都断供了,早闹了饥荒。   林然然站在路边等了会儿,她是水乡姑娘的长相,露出的半张脸和手上皮肉白生生,惹得好几个二流子不住在她边上打转。   她不耐烦地皱皱眉。   终于,一个少年带着个光头汉子急匆匆向她跑来。   林然然抬起头,那汉子一看她就皱眉:“你就是猴子介绍来的?这么年轻的姑娘?”   林然然笑笑:“是我。猴子说我到了这座城市,遇到啥难事儿就找奎哥,没错儿吧?”   “没错儿是没错儿……得了,跟我来吧。”奎哥道。   那少年道:“等等,那我呢?”   奎哥怒道:“臭小子,滚!”   林然然掏出二两全国粮票,一笑:“没忘了你的。”   “谢谢谢谢!下次你有什么要跑腿的事儿,都找我!”那少年抓着二两全国粮票,欢呼雀跃地跑了。   奎哥带着林然然到一家饭馆儿坐下。奎哥点了半斤馒头,一盘地三鲜。   林然然笑眯眯道:“再加半斤包子,一份锅包肉。”   她不等奎哥说话,付了钱和粮票。   这年头,粮票比钱好使。奎哥见林然然出手大方,这才打消了一点对她的轻视。   北方的面食做得很好,馒头是没甜味儿的,做得分量大又敦实。锅包肉香喷喷裹着甜面酱,咬上去外酥里嫩。   林然然不过吃了小半个馒头,再吃了几筷子地三鲜。而奎哥可没吃过这么美的一餐了,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一桌子菜,还添了两个馒头。   等他摸着饱饱的肚子,这才回过神来,丢人了。好在面前的年轻姑娘还是那么笑微微的,很沉得住气。   奎哥打了个嗝儿,喝着店里免费提供的白水,道:“说吧,你想倒腾啥?这城里就没我不知道的消息。”   林然然还是那么笑眯眯的,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奎哥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这城里都多久没发出精细粮了,我上哪儿给你倒腾粮食去?”   奎哥把“粮食”两个字压得低低的,生怕让人听见。   林然然还是那么笑,道:“奎哥要没点本事,猴子也不会把你介绍给我。”   奎哥板着脸,林然然笑吟吟。两人无声对峙了半天,奎哥一咬牙:“得了,吃人的嘴软。既然你是猴子介绍的,我就帮你一回!”   北方的秋天是金色的。天空万里无云,乡下两边的田野金灿灿的,一条土路直通天际,无遮无拦,看得人心胸为之一阔。   林然然跟一群人挤在拖拉机上,用一条头巾围着脸,眯眼欣赏着一望无尽的北方秋色。   在这样的金色里,一辆军用吉普轰隆隆迎面开来,拉风至极。   两车擦肩而过,拖拉机上的妇女们都一窝蜂回头,恋恋不舍地看那辆军用吉普。   ”哪儿来这么一军车?“   “没看他们打那面来吗?肯定是借道儿往帝都去的!今儿肯定是宿在城里了。”   “你们看见那车里坐着的一个没?长得真叫一个漂亮!”一个姑娘红着脸,魂飞天外。   “嘿,小伙子穿上军装哪有不精神的?那军装一穿,飒!”   另一个姑娘也道:“不是,车里坐着的那个真的俊,那眼睛是往上这么飞的,那叫啥来着?哦对对,凤眼!”   “哟,咱们九儿这是想出门子啦?”   “哈哈哈哈哈……”   北方的女人们大胆奔放,说起这种话题来叽叽咕咕笑个没完,把一直闷头坐在角落里的林然然都逗笑了。   她回头往吉普军车离开的方向看去,凤眼?她见过一个长着凤眼的少年,还有谁能比他俊俏?   可惜天壤连接处,哪里还有吉普军车的影子?   北方的村庄分散得很开,那些女人一个个都下了车,最后只剩下林然然和半车封得严实的箱子。   拖拉机终于停了:“到了。”   奎哥扶着林然然跳下拖拉机,一个老者带着几个干部样的人早等在村口。   奎哥介绍道:“陈大叔,这就是那南方来的采购员。然然,这是咱们村的老村长,大队长还有村支书。”   林然然礼貌地跟他们打了招呼,从口袋掏出单位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来。这年头出门,没带身份证和介绍信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老村长看完了介绍信和证明,严肃的老脸终于春暖花开:“欢迎欢迎,欢迎林同志。我们已经备下饭,林同志远道而来辛苦了。”   林然然被他们这一出变脸弄得哭笑不得,也连忙客气婉拒:“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奎哥是个直性子,也道:“陈大叔,还是赶紧换东西吧。人家采购员姑娘换完了还得走下个村子!”   “是是是,大家伙儿都准备好了,粮食都备下了!”   林然然带来的东西都让人打开了。几大箱子里全是水果罐头,菜干,丝绸,瓷器。   丝绸是从杭州丝绸厂换的,瓷器是从瓷器厂换的,水果罐头和菜干则是林然然从乡下收的。林然然这几年全国各地跑,干的都是倒卖批发的勾当。   不过她这可不算投机倒把:她带着单位的介绍信呢,倒腾东西也都是为了单位,四舍五入算是奉旨倒卖。   因此,陈家村的村长跟林然然做起交易来也没半点儿心虚:人家是正规单位!有单位介绍信!帮单位采购,那能叫倒卖吗?!   林然然这一站其实没多大信心:上一趟在晋中,她空间的一些锅碗瓢盆针头线脑都换得干干净净了,剩下的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在南方根本换不出。   勤劳朴实的北方劳动人民用他们的热情告诉林然然:这些东西,俺们喜欢!   南方产的丝绸被面儿,那颜色儿多鲜亮!阵脚多细密!这丝绸摸上去又轻又软,哎呀妈呀别提多舒服了!   这么一床丝绸被面儿在供销社可要卖八十八,在这儿,用粮食就能换!   还有那南方产的瓷器——瓷碗瓷盘瓷勺子,又白又匀净,一敲叮当响,跟自家那粗瓷大碗可不一样,捧着都舍不得放下。   那些菜干儿,好些都是北方没有的。特别是一到冬天,天天大白菜吃得人直腻味。听这采购员姑娘说,这菜干往炖菜里一放,加点儿油,隔壁小孩都馋哭了,那你能不换点儿吗?   最最受欢迎的,还是那些水果罐头。金灿灿的枇杷,红艳艳的杨梅,绿莹莹的葡萄。别说孩子了,大人的眼睛都直了。   有人多了个心眼儿,抬来的全是粗粮。林然然笑眯眯地没说话,那奎哥把眼睛一瞪:”糊弄谁呢?要粗粮还跑你们陈家村来?我往前面几个村儿一站,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走走,林同志,咱们往前面村儿收去,价儿还能压一半!”奎哥说着,转身就往驾驶座上爬。   “别别别!”村民们七手八脚把奎哥拉下来,道,“有细粮,有细粮!”   林然然早就通过奎哥传达中心思想:细粮为主,粗粮为辅。   陈家村有天然的地理优势,这儿地广人稀,出上好的小麦和白米。虽然年年打下的粮食大半都要交给上头,村民们只吃漏下的那一点儿,也饿不着肚子。   何况他们村靠着一座大山,每年光是进山打猎捡山货,也能把肚子哄个半饱。老村长有见识有魄力,组织村里的几个壮劳力偷偷运粮食去换东西。陈家村上下一心,口风咬得紧紧的,闷声发大财。   那个想糊弄事儿的村民被大家伙七嘴八舌一顿骂,灰溜溜地推着粗粮回家,换了几麻袋白米白面来。其他村民见状,也都熄了拿粗粮顶替细粮的心思。   这可是南方丝绸!细瓷器!还有水果罐头!区区白米算什么,一家子吃几个月粗粮,能换得这么好的东西,值了!   村里会计帮忙算账记账,奎哥铁塔一样在旁盯着,一切都有条不紊。大箱子里的东西渐渐变少,拖拉机上的粮食渐渐变多。   林然然坐在粮食上,心情飞扬。   这时,一个小孩儿含着手指,站在拖拉机下眨巴眼睛,安静地看着林然然。   这小孩儿穿着佷奇特,像个少数民族,脸黑黑的。还剃着个小光头,也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瘦小,反而壮实得像只小牛犊。   林然然瞧着他就想起了顾元元和小景,不由得对他招招手:“你看我干什么?”   那小孩儿不说话,一双眼倒是佷灵动,也不怕人,像只山间的小鹿。   林然然摸了下包,掏出块花生糖:“给你。”   那小孩儿见了糖,咂巴下嘴巴,往前走了一步。   林然然干脆跳下车,这才看见小孩儿手里拖着个篮子,篮子里是个布口袋。   把糖块剥开了塞进那小孩嘴里,林然然笑道:“你这也是粮食?要换东西?”   糖果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小孩儿惊奇地瞪大眼睛,吮吸着糖果的滋味儿。不过他可没忘了正事,听了林然然的话,摇了下头,又点点头。   “……”好在林然然有着丰富的跟小孩儿打交道的经验,笑道,“你这篮子里不是粮食,但你想跟我换东西,是吗?”   小孩儿眼睛亮亮的,用力点点头。他双手用力抓住那只篮子,往前拖到林然然面前,然后十分自豪地挺起小胸脯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小孩儿篮子里是什么?   胖元:哥哥都有一个镜头惹,我都没有!嗨呀,好气哦!   小顾:我是男主,你有什么意见吗?   胖元:这文的c位不是我吗??(胖元震惊.jpg 第146章   林然然挺好奇地蹲下来,看看这孩子带了什么宝贝。   那小孩一脸自豪,自己打开那个布口袋,里面露出了满满当当的松子。那些松子有指节那么长,呈光润的深褐色,随便抓起一把都是颗颗饱满,没有一颗瘪的坏的。   林然然惊讶道:“你从哪弄来这么多松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松子呢。”   “我自己捡的。”那小孩挺起胸膛,自豪的小模样让林然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小胖子。   她扑哧一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呀?”   那小孩扁了扁嘴,把注意力放回那袋松子上,道:“可以换吗?”   林然然笑了:“当然可以,你想换什么?”   小孩的手指指向那一排糖水罐头,露出一种很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的表情。   林然然快被他萌死了,笑问:“你想要换哪一个?”   “够吗?”小孩双手不好意思地扭在一块。他知道这种罐头很贵,他从没有见过这种水果。   林然然想了一下,她还真的没换过松子,不清楚市价。坚果富含营养也能饱腹,口感还好,价格应该跟细粮差不多?   这些松子大约有五斤,比照细粮的黑市价格来算,也不够买一瓶糖水罐头。   不过这小孩长得可爱,她不想让小孩失望。想到这里,林然然笑笑:“这些松子可不够哦。”   小孩的表情立刻垮了。   “如果你能给我弄来更多,我就给你换。”林然然笑着说下去。   小孩这才高兴起来,他站在一排糖水罐头面前仔细看了半天,最后指了一瓶绿莹莹的葡萄罐头。   林然然故意逗他:“为什么选这个呀?”   “没吃过,给阿妈。”小孩眼睛亮亮地盯着那瓶水果罐头。   林然然拿起一瓶递给他,笑道:“拿着吧。”   小孩双手抱着罐头,迈开小短腿走了。   奎哥这才过来,看了看林然然手里的那些松子,笑道:“这买卖亏大发了,这种东西你拿半斤粮票去,随便哪个老乡家里都能换一大口袋。”   林然然笑道:“这儿有很多松子吗?”   一个村民探头看了看林然然手里的松子,插嘴道:“这么大的孙子,只有在深山老林里才有,也只有那些活在林子里的山民才能捡。”   “咱们村里的人也能捡一些松子和山货,就是个头没这么大。你要啊?我家还有呢。我小儿子今年怕是收了有20来斤,也能换几瓶糖水罐头不?”   奎哥道:“你别做梦了,人家看孩子可爱才给的。”   林然然笑道:“松子我也收,就是价格没这么高。”   “成成,我家也有,我现在就回家拿!”村民们纷纷道。就算卖不到糖水罐头那么高的价格,随便卖个几毛钱那也是收益呀。   这些山货本来就是村民们闲暇时进山捡的,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手脚勤快又利索的孩子一个寒假能捡好几十斤呢。这些玩意儿虽然比不上粮食,当零嘴也能抵上一小部分的口粮。   换了好一阵子东西,林然然也有些无聊,在周围四下走着看风景。   北方的秋天没有甜水村的青山绿水,却是金灿灿的,秋高风爽。远处还有黑黢黢的原始森林,风一吹,松涛阵阵。   “那里!”一阵童音传来,只见刚才那个小孩子拉着一个皮肤黝黑,穿着打扮也很古怪的女人过来了。这个女人的头发编成很多小辫,身材较普通女人更高大结实。   小孩子一手拉着女人走到林然然面前。那女人笑出一口白牙,对林然然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   完全听不懂。   见林然然表情茫然,那女人这才换成了汉语,有些生疏的口音:“我孩子跟你换这个。”   女人把那个葡萄罐头掏出来。   林然然笑了:“是的。”   女人道:“这个很贵,我知道。还你。”   那女人把葡萄罐头还给林然然,小孩子立刻委屈巴巴地扯着女人的袖子,却被她严厉的眼光阻止了。   林然然忙道:“他用松子跟我换的,没有白拿我的东西。”   那小孩子一脸委屈,听了林然然的话忙连连点头。   那女人还是摇头:“太贵,我知道。”   林然然笑了:“这是我跟他换的,我跟他谈好了,只要他给我找来更多的松子,这瓶就给他。”   女人这才缓和了脸色。小孩又叽里咕噜地对她哀求了一阵子,对上儿子渴望的小眼神,女人点点头,对林然然道:“跟我来。”   女人说完拉着林然然就走。   林然然一脸茫然,奎哥连忙跑上来:“怎么了?”   林然然道:“我也不明白。”   这时一个村民跑过来,用土话跟这女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然后笑着对林然然道:“她说她们那还有很多皮子和松子,叫你跟她回去跟你拿。”   林然然有些傻眼,她孤身一人,哪能就这么跟这女人走啊?   那些村民却都笑着道:“去吧,没事儿,他们是时代住在山里的山民,可以相信的。”   老村长也笑着走了过来,对林然然道:“她叫岩青,她儿子叫阿吞。都是咱们村的熟人。”   “去吧,就当进山玩一趟,也让你这个南方姑娘见识见识咱们的大山。”   老村长的话让林然然放下心来,笑着对奎哥道:“你在这儿换东西,我跟她们进山去。”   “我陪你去吧。”奎哥犹自不放心,小声道,“我带你来的,我得对你负责。要是你除了啥事儿,我也没法儿跟猴子交代啊。”   老村长见状,笑道:“那你们一块儿去吧,这里有我跟会计看着,保证不会少了东西。”   这样一来,林然然和奎哥就都跟着进山去了。   岩青带着林然然和奎哥走到森林边缘,那儿居然停着一匹马,棕色的皮毛如同蜂蜜一般闪烁光泽。   女人扶着林然然上马,那马儿跺了跺脚,把林然然吓了一跳,忙紧紧抓住马儿的鬃毛。   阿吞笑嘻嘻地说了一串话,还用手指在脸颊刮了刮。林然然听不懂也知道他在嘲笑自己,也不理会,笑眯眯摸着马儿的鬃毛。   马儿走了起来。马儿脖子上系着一个铜铃铛,叮叮当当地洒落一地清脆铃声。   林然然骑在马上,穿梭在原始森林里,觉得这一天实在是奇妙得过分。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叉投射下来,把森林的一切照的如梦如幻。时不时有拖着大尾巴的松鼠在树杈间跳跃,野兔在草丛里蹦哒着,惹的阿吞追着它跑。   还有大丛的棕榈植物和一些不知名的艳丽花朵,看得林然然目不暇接。   林然然一直坐在马上,岩青牵着马儿走得稳稳当当,除了偶尔有松鼠拿松果砸了她的头,辫子被树枝勾到之外,没有吃什么苦头。   走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和一些说笑的声音。   岩青笑道:“到了。”   转过一大丛灌木,眼前豁然开朗。   一些形状奇怪的帐篷错落在湖泊边,这片湖泊上空恰好没有被树枝遮挡,阳光毫无遮蔽地洒落下来,仿佛是中世纪的某副油画。   一些跟岩青打扮相同的女人正在湖边说笑,手里还干着活儿。一看见岩青带了外人来,都热情地围了上来,对着林然然左看右看。   她们的眼神充满好奇,毫不掩饰,却没有丝毫恶意。林然然被她们这么看着,又是害羞又是好笑。   这些山民以打猎为生,并不理会政府试图把他们安顿进村的意图。他们世代都住在山里,打猎是一把好手,像阿吞这么小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小弓箭,抓几只野兔不在话下。   平时打下的猎物,吃不完的肉都挂在火上熏干或者制作成腊肉。皮子则硝制起来,或做成衣袍被褥,或拿到村里跟村民换些油盐大米等生活必需品。   糖水罐头这种东西于他们来说更是稀奇的奢侈品。因此岩青一看见儿子带回来的糖水罐头,还以为儿子是干了啥坏事儿。对他们而言,偷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可饶恕的羞耻。   刚才岩青怒冲冲拉着儿子去还罐头,山民们都为阿吞捏了一把汗。现在听完岩青的解释,都对林然然充满了好感。   山民们十分热情好客,拿出自己酿的果酒和烟熏肉邀请客人吃喝。   那果酒口感很厉害,林然然喝了一口就呛得满脸通红,惹得山民们哈哈大笑。倒是奎哥十分高兴,连着喝了几口。那些山民见奎哥豪爽,高兴地找了个葫芦,灌了一葫芦果酒送给奎哥。   岩青拿了一块烟熏肉,用随身带的小刀削成薄薄的片,递给林然然。   “生吃?”林然然愣了一下,微笑着接过来,她先把肉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带了点淡淡的烟熏和果木的味道,还有熏肉特有的一种香味。   还好那肉削得很薄,薄得卷了起来。   林然然把肉塞进嘴里,仔细地嚼了嚼,吃起来有点像西班牙生火腿,味道不坏。   林然然掏出包里的几块干大饼,那大饼是加了黄油面粉和盐烤制的。   林然然用小刀把面饼剖开,放在火上烤了烤。烤得两面焦黄之后,再把咸肉削成薄片夹在里面。这样一来,咸肉的香味和生肉带来的冲击感被烤面饼中和了,嚼起来又多了另一种滋味。   山民们尝了以后,都对林然然竖起了大拇指。   岩青似乎在山民里很有地位,她用土话跟山民们解释了林然然来的目的,又指了指林然然带来的东西。   奎哥忙把带来的一个大包布摊开,里面放着一些生活必需品,都是林然然特地挑捡后带来的。   有铝饭盒,铝锅,厚实的布料,油盐酱醋,针线,一些小玩意儿。还有几个糖水罐头和刚刚换来的粮食。摊在大帆布上,仿佛开了个杂货店。   山民们一看到这些都很高兴,纷纷回自己的帐篷里拿了许多东西出来。   这些山民们存的东西果然稀奇,有木耳,山菌,干腊肉,皮子,最多的就是松子榛果和核桃。还有个小孩拿出一包新鲜的红色浆果,想换一个木陀螺,林然然也笑着答应了。   那些松子和榛果就不用说了。其中一种袖珍木耳最为稀奇,林然然在后世曾经见过,那木耳的大小跟小拇指盖一样大,长在一些细树枝和藤条上,很难找,价格堪比黄金。   还有鸡枞这种昂贵的山菌。只可惜新鲜的山菌很少,大部分都是已经晒干的。   林然然还收了一根老山参。只可惜野参不好找,只有专业的采参人才能采到。野灵芝倒是多,通常长在树根和背阴处,林然然也收了好些。   山民们炮制山珍和腊肉的手艺都是世代相传,山货的品质都很好。松子和榛果也都是一颗颗挑捡过,没有一颗坏的。   山民淳朴,也不知道如何开价。林然然没有占他们的便宜,用一个很厚道的价格收了。   这些东西,山民要是拿去跟村民换,只能换到一半而已。毕竟村民们要换东西,还得进城或者去供销社,手头的资源本来就少。   林然然这一回足足收了几百斤的山货,还有五十几张皮子。她都有些担心这些山民们失去了皮子该如何过冬了。   岩青笑着告诉林然然,她们过冬的被褥和皮袄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再说,她们的男人随时都可以打猎,每天都会有新鲜的猎物和皮子,林然然不必担心。   换好了东西,林然然和奎哥两个人抬不出去,女人叫了几个山民,牵来几匹马,把东西都挂在马背上,准备送林然然出去。   这时,一个小孩跑了过来,叽叽喳喳说了一大串话,手舞足蹈。   “什么?!”岩青的脸色严肃起来,连忙大声对山民们说了什么。   几个原本坐在一边修理工具的男人立刻起身,回帐篷里拿了工具,急匆匆跟那个小孩走了。 第147章   看着山民们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林然然有些好奇。   岩青主动解释道:“山的那面有辆大车,坏了,需要人帮忙,男人们去帮忙。”   林然然点了点头,没什么兴趣。   阿吞听到有大车,手舞足蹈地要去看。他一直生活在山里,连村里都很少去,何况是大车。   岩青阻止道:“不要去捣乱,送姐姐出去。”   林然然笑道:“没事,让他去看热闹吧,我们坐马出去就行。”   林然然兜里掏了一把糖,递给阿吞,又额外塞给他一包饼干,摸摸他的大脑袋,笑道:“拿去吃吧。”   奎哥跟几个女人一起押送着东西先出去了。山民们只剩下一匹小马驹,单驮着林然然在后头走。   林然然骑着马,沿着来时路离开了这片山林。   此时不过下午三四点左右,阳光很好。替林然然牵马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拿云,这匹马儿也很年轻,一直被脚下的嫩草吸引,走几步就低头啃草。   拿云气得用土话呵斥,马儿也不理会。林然然笑得要死,干脆下了马,道:“咱们一块儿走出去吧。”   拿云便把缰绳放开,在马儿臀上拍了一把,那不听话的小马驹就撒开蹄子欢快地跑了。   鞋底踩着长着苔藓的树干,又踩上铺着厚厚腐植的密林,等经过一片栗子林时,脚下的落叶则变得干燥,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这儿满地都是小刺猬一样的栗子。   拿云欢呼一声,从腰里掏出一个布袋,对林然然说道:“这儿的栗子好甜。”   林然然也跟着拿云一块捡起来,   从树上掉下的栗子像个小刺猬,扎手。栗子熟透之后,外壳会裂开一道小口,露出里面深褐色光润的栗子。林然然学拿云的样子掏出小刀,一脚踩住栗子壳,刀尖插入缝隙里撬开,里面圆溜溜的栗子便滚了出来。   剖开栗色的壳,里头还有一层毛皮,把这层皮撕了,里头淡黄色的栗子肉才显露出来。丢进嘴里生嚼,满嘴甘甜汁水,还有属于淀粉的淡淡香气。   这种野生栗子个头不大,滋味却特别好。拿云告诉林然然,前两年雨水多,这片栗子林的栗子全被雨水糟践了,没想到今年居然大丰收。两人一个捡一个撬,很快就捡了小半口袋的栗子。   另一边的大山脚下,一辆军用吉普陷入一个大坑里。几位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坐的坐,站的站,都是一身狼狈。   刚才车子直接翻倒,全车人好不容易才全逃出生天,此时当真没有力气再维持仪容。   楚向红擦着汗,别人的汗是热的,他的汗是冷的——被吓出来的。他奉上头的命令把一对兄弟送到省城,要是在他手上出了事,那家就算断了根,他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想到这儿,他就直后怕,忍不住再看一眼那对兄弟。   背对着他的青年背影挺拔,与旁人一般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宽肩窄腰,一双长腿笔直劲瘦。尽管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他也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可刚才在车子翻覆的刹那,他能第一时间护住怀里的小孩儿,带着弟弟逃出车子。又在不知道车子会不会翻入谷底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再次砸开车窗,进车子救人,愣是把被压在座位上的驾驶员拖了出来。   这种勇气,叫楚向红也不得不心生钦佩。   对上几个人的道谢,他仍是一双凤眸半垂,仿佛天崩地裂也不能叫他露出半分震惊神色。   他这淡然的姿态自然也影响了怀里的孩子。六岁左右的小男孩粉雕玉琢,圆嘟嘟的脸,黑溜溜的眼,长得与他哥哥半点不像。刚才车子翻倒之际他被哥哥紧紧护在怀里,没有受一点儿伤,自然也没有半点受惊的神色。   此时还蹬着一双小短腿跟他哥哥较劲儿:“我也要去推车子,我也要去帮忙!”   “不要闹。”青年嗓音清冽中参杂一丝低低的沙哑,十分悦耳。   楚向红心情复杂地走上前,道:“小顾……裴远,这车子靠我们几人是抬不动了。你看今天我们是不是就近扎营?”   顾裴远捉紧怀里活鱼一样扑腾的顾元元,闻言道:“刚才那个小孩跑了,肯定会带人来帮忙。”   楚向红不信:“那小孩这么久也没回来。肯定就是骗了几个糖,跑回家了。”   他话音刚落,几个身材高大的山民就出现在林子边缘,那个拿了糖去报信的小孩儿欢呼雀跃地冲他们招手,跟踩着点打他的脸似的。   带头的山民是阿吞的父亲,他们有种野兽般的直觉,一眼看出那个猎豹一样漂亮的年轻人才是领头,便用生疏的汉语向他询问是否要帮忙。   顾裴远简要地解释了现在的情形,又指了那辆深陷沟里的吉普车给他们看。   山民们淳朴热情,看了一眼这情形,二话没说挽起袖子就上去帮忙。   这里的大山看似平坦,却有很多隐藏在平静之后的陷阱,这辆军用吉普就陷入了一片被枯枝落叶伪装成平坦大地的深坑里。   山民们对这儿的地势很了解,观察了一会儿对顾裴远道,要是他们再倒霉一点,往右就会直接整车翻入深深的山谷中。   听了这话,楚向红和其他人都出了一背的冷汗。刚才要不是顾裴远当机立断砸窗救人,他们今天恐怕就全折在这儿了。想到这里,他们看着顾裴远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深深的感激。   五六个山民连着七八个解放军一块,使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把车子推出来。   顾裴远的汗水沿着俊美的脸滑落,道:“找几根长树枝来。”   其他人一听就懂了:他这意思是要做一个简单的杠杆,把吉普车撬出来。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山民带着解放军去找合适的树了。   这时,一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男孩从旁边跑了出来。山民们一看,这小男孩长得跟雪堆出来的一样:圆圆的大眼睛,肉嘟嘟的脸颊,脚上的皮鞋光可鉴人,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孩子。   顾元元双手抱住顾裴远的腿,撒娇道:“哥哥,我也去砍树!”   六七岁的男孩狗都嫌。顾裴远大手一推他的脑门:”别碍事。“   ”不嘛,我也要去。“顾元元双手抱定不肯放。   恰好阿吞的父亲也正被自家孩子弄的头疼,大手一推自家儿子的脑袋:”一边去!”   两个被嫌弃的孩子对上了眼神,一拍即合。   阿吞说:“村里孩子不跟我玩,说我是野孩子。”   顾元元说:“班上的小朋友也不跟我玩,说我是小胖子。”   两个同被排斥在小团体边缘的孩子,一见如故,顿时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阿吞领着小胖子一块往林子里跑,立刻有个勤务兵追上来,叫道:“元元不要乱跑!”   顾元元岂会理会对方,跟着阿吞撒开短腿飞一样跑了,勤务兵追鸡崽一样在后头撵。   顾元元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么漂亮的原始森林,嘴巴张大着就没合上过,随便什么都可以让他发出惊呼。   阿吞是在这儿长大的,原始森林对他来说就是家。看见新朋友对自己的家发出毫不吝啬的赞美,阿吞也感到了与有荣焉。   阿吞决定慷慨地对新朋友展现自己会的所有技能。   “你会爬树吗?”   顾元元摇头:“我不会。”   “那你会抓兔子吗?”   “也不会。”   “那你……会摘野蓝莓吗?”   “也不会。但我会吃!”顾元元十分诚实。   阿吞的眼神里充满了谴责和失望。   顾元元也很不好意思,好在他还有另外一个优点——虚心受教,他道:“你教我吧。”   阿吞对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小胖子感到很失望,可他也没什么朋友,只好努力拯救他:“那我带你掏松子去,松子可以换糖水罐头。糖水罐头可好吃啦!你今天跟我回家,我请你吃!”   顾元元不馋糖水罐头,但他喜欢有朋友。他很高兴地点头道:“好,我们掏松子!”   阿吞一挥手:“跟我来!”   顾元元蹦蹦跳跳地跟着阿吞往森林更深处跑去。他对什么都感到十分有兴趣,捡了地上一个漂亮的松塔,抓在手上跟宝贝似的。   等到深入树林以后他才发现,遍地都是松塔。每一个松塔都有他半条小胳膊那么长,一个比一个漂亮,裂开的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摆在哥哥的桌子上,这个给奶奶,这个放在元元的房间里!”顾元元觉得哪一个都好看,都舍不得扔,捡了这个又丢了那个,像狗熊掰棒子似的。   一会儿又看见树丛里长出一个深红色的大蘑菇。顾元元大呼小叫,摘下来说要带回家给哥哥看,煮一锅汤吃。   阿吞都已经爬上树来,见状哧溜一下冲过来,拍掉顾元元手里的蘑菇。   顾元元大声嚷嚷:“你干嘛呀!”   “这个有毒!”阿吞不仅打掉了大蘑菇,还上来几脚踩碎了。   深红色的漂亮大蘑菇惨死脚下,顾元元哇哇大叫,扑上去跟阿吞打成一团。   阿吞从小在山林里打滚,身手不凡。顾元元得了小景真传,加上体重碾压,居然也有一战之力。   两个孩子在地上打成一团,不仅蘑菇没了,原本揣在兜里的野蓝莓和松塔也都压得不成样子。   这一仗两败俱伤,双双痛哭。   跟上来的勤务兵忍笑忍得十分痛苦,一手抓了一个孩子拆开,帮忙劝解。   勤务兵兜里有顾元元最爱的山楂糕和巧克力,一人一个,两个孩子不哭了。   恰好一只过路的倒霉野兔愣头愣脑跳出开,吸引了两个孩子的注意。   顾元元撒开短腿,追着野兔嗷嗷跑。但是野兔十分敏捷,顾元元压根追不上。这野兔好像也看出顾元元色厉内荏,居然还时不时回头,跟逗他玩儿似的。   阿吞见状掏出自己的弹弓,有条不紊地瞄准野兔。   野兔弹弹腿,猛地窜起,被石头精确地打中了腿!   刹那间,顾元元猛扑上去,居然把那个毛茸茸的灰色小野兔抓住了!   “我抓到兔子了!”顾元元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身手,抓住这个不断扑腾的小兔子惊呆了。   阿吞抓着弹弓跑上来,高兴道:“今晚吃兔子!”   顾元元捧着小兔子,正沉浸在”多了一个小伙伴“的喜悦里,一听阿吞要吃自己的兔子朋友,顿时毛骨悚然:”不行!不能吃!”   “为什么不行?”阿吞道,“烤兔子特别好吃,我阿妈做烤兔子最好吃!”   ”我然然姐姐做兔子才最好吃!”顾元元大声反驳,然后把兔子往身后一藏,交给了勤务兵,郑重其事吩咐道,“帮我抓住。”   勤务兵抓着这只还没巴掌大的小野兔,一脸无奈。   阿吞挠挠头:“小气。我阿爸今天抓了一只狍子,烤起来比野兔好吃多了!”   顾元元听了,忙道:”我用巧克力跟你换。“   阿吞道:“不行,你得帮我掏松子,我拿去换糖水罐头,那个比巧克力还好吃!”   在阿吞的心目中,糖水罐头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顾元元拍着小胸脯,道:“没问题!“   话是放出去了。   然后,顾元元被阿吞带到一棵大松树下,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树干,半天没回神。   “爬……爬上去?”   在顾元元问话的时候,阿吞已经猴子一样爬上去了,抱着树干冲顾元元叫:“上来啊!”   ”我……我上不去。”顾元元放手一搏,双手抱着树干开始往上窜。   他干净漂亮的小衬衫和背带裤顿时蹭满了青苔和树皮,然后用力往上蹦跶,离地……十厘米。   他急得小胖脸上都是汗,道:“张叔叔,帮帮我呀!”   勤务兵找了个小树藤把兔子五花大绑,塞在自己的胸前口袋里,这才上前帮忙。   他托着顾元元的肥屁股往上送,哄道:“就这么高了。元元,你上不去的。”   顾元元借力往上升高了一米,然后抱紧树干吭哧吭哧往上蹭……没能前进半分,反而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开始往下沉,全靠勤务兵托着他才没掉下去。   阿吞在树干上示范了半天,急得抓耳挠腮:“快点啊!上来啊!”   顾元元憋红了脸,努力地抱紧树干,心中哭泣。他不是不想上去,是上不去呀。   可落在阿吞的眼里,顾元元就跟一只傻乎乎的熊崽子似的,抱着树杆一动不动。   阿吞放弃了,他道:“哎呀,你在底下等着,我来掏!”   阿吞把耳朵贴在树干上,敲敲树干,又灵活地往上又爬了一段儿,再敲一敲听一听,像只啄木鸟。   等高度令勤务兵担心起来,想叫他下来时,阿吞欢呼起来。   他很幸运地发现了一个树洞。   阿吞分开腿骑在树杈上,抖开个布口袋,伸手往树干里掏,掏出了一大把松子和榛果。   这些松子和榛果颗颗光滑饱满,落在布口袋里,也落在顾元元的眼里。   他欢呼起来:“阿吞,你真棒!”   阿吞得意洋洋,一把接一把地往布口袋里装。这个树洞巨大无比,也不知道装了多少松子和榛果,阿吞的小短胳膊插进去都够不到底儿。   不过阿吞没有贪心,装了半个口袋就收手了。他熟练地把布口袋扎紧,叫顾元元和勤务兵躲开,丢了下来。   然后自己双手抱着树干,十分灵活且迅速地落回地面上。   顾元元简直崇拜死了,道:“你教我爬树嘛!”   勤务兵捡起那袋子松果,很惊奇地道:“这些谁藏在树洞里的?”   “不告诉你~”阿吞鼻孔朝天,抢过布口袋扛在肩上,拉着顾元元大摇大摆地走了,说再去找别棵树去,“你不会爬树,你在底下帮我看着松果,别让阿岭他们抢走了。”   阿岭就是刚才拿了糖回去报信的小孩儿,他跟阿吞一直是冤家,每次趁阿吞在树上掏松果的时候都在底下捣乱,不是拿走他的松果就是偷藏起他的鞋。   顾元元斗志昂扬:“好!谁敢抢,我就打谁!”   勤务兵擦了把汗,还好顾元元没再嚷嚷要学爬树的事儿,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两个小家伙手拉手,又掏了几个树洞,收获颇丰。不过阿吞都没有全部掏光,每个树洞掏走一小半,就立刻换下一家祸害。   这一天,也不知道有几窝松鼠回家后发现过冬储备粮被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第148章   阿吞还掏到了一窝野鸡蛋。这惨遭灭门之祸的野鸡蛋比普通鸡蛋小一圈,颜色偏深,光润可爱。   阿吞描述了一番烤鸟蛋的滋味,顾元元馋得口水横流,差点来个生吞鸟蛋。   勤务兵扛不住两个小家伙卖萌的眼神,使出了野外战备的技能迅速生火,烤了这几个鸟蛋。   鸟蛋在火堆里烘烤熟了,一点调料也不加,可两个小家伙也吃得津津有味。平时挑食的顾元元捧着鸟蛋呼呼地吹,一口一个嗷呜嗷呜吃了,哪里看得出挑食的样子。   顾元元还塞给勤务兵一个,把他感动得不行。   等勤务兵吃完了,顾元元鸡贼地道:”你也吃了,不可以告诉我哥哥。“   “……”感情是拉自己上了贼船呢。   勤务兵把顾元元满嘴灰擦干净,道:“回去可千万别跟你哥哥说,要不我可麻烦了。”   “我不说!保密!”顾元元拍着小胸脯保证。   两个小家伙玩儿得也累了,拖着松子往回走。那两袋松子,阿吞很慷慨地分了一袋给顾元元,顾元元深受感动,掏出自己珍藏的玩具枪投桃报李:“送给你!”   那玩具枪十分精致,是顾裴远托人从上海带回的,顾元元一直很喜欢。   阿吞不知道这玩具枪价值几何,只是很喜欢,比他自己用木头瞎刻的好看多了。   阿吞拿着玩具枪翻来覆去地欣赏了一会儿,掏出自己心爱的弹弓跟顾元元作为交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爸帮我做的,没玩具枪漂亮。”   顾元元却很喜欢。那弹弓是用树枝和皮子做的,树枝琢磨得光滑,很有古朴的韵味:“我有这个,就不怕班上的坏蛋啦!”   阿吞又掏出口袋里的饼干,道:“我们一起吃这个吧!”   那是一袋子蔓越莓曲奇,做成小花朵的形状,嫩嫩黄黄的颜色,点缀着些红色的蔓越莓颗粒。隔着袋子都能闻到那股香甜浓郁的黄油味。   阿吞觉得这个是世界上除了糖水罐头之外第二好吃的东西了!必须跟自己的好朋友分享!   顾元元一看这蔓越莓曲奇就叫起来:“这是我姐姐做的!”   阿吞拆开袋子,掏了一块给顾元元,疑惑道:“什么姐姐呀?”   那饼干入口香甜,浓郁的奶香在嘴里迸发,饼干酥脆细腻,咀嚼时蔓越莓的酸甜在舌尖跳跃,中和了黄油的甜腻。   这种熟悉的味道唤醒了味蕾的记忆,顾元元瞪大了眼睛叫道:“是姐姐的饼干!”   “真好次!”阿吞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饼干,险些连舌头也吞下去,连手指头也舔得干干净净。   “这个饼干是我姐姐做的!”顾元元激动得继续嚷嚷。   阿吞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饼干上,又拿了一块要吃,想想又有点舍不得,正在为难之际,顾元元忽然抢过饼干,撒腿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叫嚷:“哥哥!哥哥!”   阿吞傻眼了,忙追上去:“那是我的饼干!你不能全部抢走!”   “元元,别乱跑,会摔着!”勤务兵提着两袋松子在后头追。   那辆军用吉普终于被撬了起来,推回空地上。司机检查了一番,军用吉普外形十分坚固,除了表面有些刮伤其余没有问题。   司机发动车子开回大路上,准备重新启程。   顾裴远身上的军装都汗湿了,脱了外套,里头的衬衫扣子解开几颗。汗湿的衬衫紧贴在手臂上,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顾裴远好容易指挥众人把车子推出来,转身却不见了顾元元,正要打发人去寻,就看见顾元元从远处跑了过来。   “哥哥,哥哥!”顾元元一双短腿倒腾得飞快,从远处看就像一颗球贴地滚来。   “跑得这么快做什么?”顾裴远躬身,双手稳稳把炮弹一样撞过来的顾元元抱起。   “我……我……饼干……”顾元元呼哧呼哧喘气,话都说不清。   顾裴远见他走时是个干净的小胖子,回来时已经变成了泥里打过滚的熊崽子,登时嫌弃无比。   后面的阿吞和勤务兵也追上来了。阿吞十分生气:“你要吃饼干就给你,干嘛跑掉?”   “这是我姐姐的饼干!”顾元元喘匀了气,抱紧饼干大声道。   “你抢人家吃的?”顾裴远问。   “没有!这是姐姐的饼干!你看。”顾元元把手里的饼干给顾裴远看,急忙辩解。   顾裴远压根没看那饼干:“顾元元,把饼干还给人家。”   “我不要!”顾元元摇头。   顾裴远皱起眉头。他的神色本就冷峻,汗湿后的眉目越发漆黑锐利,像一柄出鞘的剑。   顾元元被他这么一看,顿时怂了,嘴一撇就想哭。   阿吞的父亲跟山民们在一边歇息,见状忙走上前,用土话跟阿吞说了几句。   阿吞揉揉鼻子,对顾元元道:“饼干送给你吃。我们是好朋友。”   顾元元对阿吞道:“我跟你回去住帐篷吧,我不要哥哥了。”   顾裴远:“……”   帮忙的山民们得到了一袋大米和一兜军用罐头作为回报。   山民们不好意思要,连番推拒,不过他们对于赠送的两瓶白酒很有兴趣。山民多爱酒,山里潮湿寒冷,也需要喝酒驱寒。   顾裴远见状,叫人把车上的几瓶酒都送给了山民。顾裴远还让勤务兵拿了几盒顾元元的饼干和点心送给阿吞。   这样一来,大人和孩子都皆大欢喜。   只有顾元元不高兴。   车子都开了十几分钟,他还是恹恹地趴在勤务兵怀里,连阿吞送给他的弹弓都不想玩了。   顾裴远见他这么犟,也有些生气:“不用理会他。居然抢人家饼干吃,出息。”   “嘤……”顾元元发出一声拖长了的哭腔,这是要大发脾气的前奏。   讨厌死了坏蛋哥哥!他才没有抢人家的饼干吃!他最讨厌哥哥了!   勤务兵一直照顾着顾元元,比他亲哥还心疼,忙道:“元元肯定是饿了。来,咱们吃饼干。”   勤务兵拆开那包蔓越莓曲奇,拿出一块给顾元元吃。   顾元元扭开头,十分有脾气地不吃。   顾裴远见状,伸出手:“过来。”   勤务兵把顾元元放到顾裴远怀里。   顾元元肉乎乎的身体扭动着,脑袋倔强地拧向车窗,还在生气。   顾裴远有些好笑,把饼干也接过来,故意道:“你不吃?我吃了。”   “……”顾元元明显不安地动了动,偷偷抬起眼睛偷看顾裴远。   顾裴远当真拿了一块曲奇饼放到嘴边,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顾裴远怔了一下。   手里的曲奇饼呈嫩黄色,点缀着深红宝石一样的蔓越莓。顾裴远几乎是下意识地放入口中,咬下。   少女呖呖嗓音犹在耳畔:“这饼干是我送给顾奶奶的。”   ”你想买?十块一斤。“   “元元,这饼干你哥哥嫌甜,你一个人全吃掉哦。”   ……   还真的吃我的饼干啊!顾元元插着小肥腰生闷气呢,一抬头看见哥哥咬了饼干,顿时急了。   可顾裴远的表情很奇怪。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点怀疑:“这饼干是哪来的?”   ……   军用吉普在一个大路口忽然硬生生转了个弯,原地掉头飞驰而去。   此时的阿吞一家人正在开开心心地清点今天换到的东西。除了跟林然然换的,还有解放军战士送给他们的稀罕肉罐头。   阿吞的父亲是山民们的领头,打猎也是一把好手。但他们拿同样的东西去跟村民换,换到的还不如今天的一半多。更没有林然然的这些稀罕东西。   山民们全靠打猎和山货为生,不事生产,大到锅碗瓢盆,小到一针一线都必须依赖跟村民们交换。   有时候一块兽皮只能换到一点针线布料,或者一口破锅,他们也无可奈何。   今天林然然带来的东西里居然有一个铝锅,这双耳铝锅又轻便又结实,可以用树枝固定,也可以直接放在火上。对于以打猎为生,经常要在山里就地生火做饭的山民来说十分实用。   岩青用两块皮子就换到了。   还有铝饭盒,这种小巧轻便可以携带汤水的容器也很受山民们的喜欢。   何况林然然还带来了很多针线,足够他们用上几年。柔软的棉布更是深受山民女人们的喜欢。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漂亮布料的。而且这种舒适透气的布料,做成贴身衣物比兽皮和粗布舒服多了。   山民们喜滋滋的互相讨论今天换到了什么东西,阿吞也抱着自己的玩具枪看个不停,那几盒珍贵的饼干点心都被他藏在自己的小帐篷里了,准备每天吃一块。   岩青把林然然带来的干菜洗干净,放入锅里,再倒入两个解放军战士送的肉罐头一块熬煮,再撒一把野茴香,锅里散发出来的香气别提多诱人了。   一家子正欢喜地等着吃晚饭,拴在营地周围的狗儿忽然叫了起来。   来了生人。   山民们呼啦啦站起来。   只见来者是几个解放军战士,为首的那个青年高挑冷峻,张口却是一句急促的问句:”给你饼干的人现在在哪?”   顾裴远是冲着阿吞问的。   阿吞被吓了一跳,他天不怕地不怕,可面前这个青年虽然长得好看,怎么就这么吓人呢?   顾裴远这副模样活像是要找茬,还好山民们都认识他,纷纷跟他打招呼。   顾裴远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放缓语气,问:“那包饼干,是谁给你的?”   阿吞眨了眨眼睛:“是……是姐姐给的。”   岩青听明白了,顾裴远是要找那个给阿吞饼干的姑娘,开口道:“你是问林然然吗?饼干是她给阿吞的。”   “对,就是她。”顾裴远眼神里迸发出欣喜的光芒。   岩青道:“她已经回了村里。”   “对,是我们送她出去的。”另外一个女人也接口道。   顾裴远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阿吞和他爹面面相觑,疑惑道:“他找姐姐干什么?他也喜欢这个饼干,想要买吗?”   阿吞他爹挠挠头:“是吧。”   岩青的母亲白了自己丈夫一眼:“他要去找他心爱的姑娘,这都看不出来。”   军用吉普赶去村里时,依然扑了个空。   对于解放军战士对林然然的询问,村里人个个如临大敌,口风紧得撬不出半点消息来——难道他们私底下换粮食的消息被透出去了?也不至于派解放军来抓人吧?   最后到底问出了一句话:那个姑娘早一步去了县城。   ……   天色熹微,枝头的金色叶片沾着露水,空气清新冷冽。林然然裹着外套蜷缩在一辆拖拉机的后斗上,闭着眼打瞌睡。   她闭眼躺在晨曦里,全然不知顾裴远的车子奔袭数百里,不过追到了一辆运粮食的车。   车子几乎不停歇地开了一夜,司机都换了人。   顾裴远抿着唇,数度失之交臂,他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   楚向红小心地问:“还追么?”   他不知道顾裴远是要追谁,他猜那人怕是欠了顾裴远很多钱。连着扑空三次,顾裴远的脸色已经难看到顾元元都不愿意要他抱了。   顾裴远闻言,眉头拧了拧。他现在身份特殊且尴尬,做出这样反常举动定会被层层上报,又当作顾家莫须有罪名的一大证据。   明知道如此,他还是做了。   三年不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到那个名字时还会这样冲动。明明还不到时机……   楚向红见顾裴远不说话,道:“已经打听到了。人往昌平城去了,咱们肯定追得上。”   “算了。”顾裴远脸色又恢复了惯常的淡然冷漠:“掉头,省城还有人在等我们。”   顾裴远这一天一夜的折腾,满车人没有一个提出异议,但听到这话时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的命都是顾裴远救的,顾裴远要做什么,他们当然不会多半句话。可顾家现在的情势尴尬,他们名为护送,暗地里也有监视的成分在。   顾裴远要是真去见了什么身份特殊的人,他们到时候是报还是不报呢?   楚向红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忙对司机道:“掉头,去省城。”   顾元元在勤务兵怀里打了个哈欠,小拳头揉揉眼睛,伸手要哥哥抱。   顾裴远把他拎到怀里抱着。顾元元蹭蹭哥哥的胸膛,咂巴着嘴又安心地睡着了。   顾元元的小脸白里透红,全然一派天真无邪。这三年顾家的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全都依赖这个温暖怀抱护着他,才能让他无忧无虑地延续这一份天真。   林然然并不知道有人追逐自己上百公里又徒劳而返,她的路线临时拐了个弯,往省城下的一个小城去了。   昨天在县城落脚时,她听说这儿出产全国最好的火晶柿子,这时柿子挂满枝头,远远看去满城如火如霞。   林然然心念一动,一早四点就起来搭车,足足在车上晃了四五个小时才抵达富平县。 第149章   上午9点,林然然终于抵达富平县。   这一路坑坑洼洼,她在车子上摇得七荤八素,一下车就找了个角落吐了。还好她早起没有吃东西,只呕出几口酸水,捂着肚子难受地蹲了会儿。   这个年头出行实在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在后世,跨省坐高铁几个小时就能轻松抵达,在这里却要坐上三天三夜的火车。要是下乡下县城,运气好能坐上拖拉机或客车,运气不好还得搭过路的牛车,要是跟今天一样遇上坑洼的路,五脏六腑都能颠倒个位置。   还好林然然不算太晕车,擦擦嘴漱了漱口也就恢复精神。   她跟随人群走进了富平县。   富平县是个北方小城,前朝的建筑都很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走进城中,路旁可见的房屋都是用大块砖石搭建的,屋檐和房梁则是木质,两边的店面还挂着巨大的木头牌匾,古色古香。   在这一片土黄木色里,一挂挂一堆堆火红的柿子就格外晃眼,像簇簇火苗跃入人眼帘。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一串串风干中的柿子,房门口还用筛子晾着柿子。还有红彤彤的新鲜柿子,呈椭圆形或长圆形,顶着一个四角形的绿帽子,垒成一圈圈的高塔,看着剔透可爱。   林然然走进城中,别人对她这个外来客并没有报以多大的关注。此时的富平县里挤满了外来的客商。   毕竟富平县的柿子全国闻名,许多客商都跟林然然一样慕名而来。   令林然然好奇的是,熟透的柿子一碰就破,极难运输,她有空间才敢收。而这些客商收了柿子,该怎么运走?   林然然在城中逛了逛,忽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辣味道。她早就饥肠辘辘,来不及多想就随着香味走到一家小饭馆前。   小饭馆在门口支着两口大锅,一边是热辣辣的胡辣汤,另一边是不断翻滚的羊肉汤。沾满面粉的案板上盘着一团团面条,随时都能下锅。   大锅旁边还有一个油锅,正炸着油条和撒子,那滋滋的声响和油香味引得经过的人都要狠狠地吸一口油香味儿。   林然然驻足看了眼,那戴着白袖套的服务员倒挺热情,招呼着:“热腾腾的胡辣汤,姑娘来一碗?”   林然然笑笑,走了进去。   这小馆子的店面很大很深,墙上挂着几幅年久而沾满烟熏油垢的菜名牌子,多是牛羊肉汤,牛杂,五香牛肉等菜。店里摆着五六张桌子,桌上摆着筷筒和葱花。   要不是门口挂着个“国营饭店”的招牌,林然然还以为这儿是解放前的私营饭馆呢。   林然然找张空桌子坐下,要了碗胡辣汤。她刚刚吐过,胃里空空荡荡的,急需一些热食暖胃。   这胡辣汤冒着白气,里头什么都有:木耳丝,香干丝,鸡蛋花,挺稠的。一碗才一毛五还不要粮票,林然然深受感动,北方的物价也太淳朴了。   林然然本来是没胃口的,但被胡辣汤香辣的味道一刺激,就来了点兴趣。她舀起一勺胡辣汤吹了吹,急急地喝了一口,差点烫到舌头。但同时胃里被那股暖而辣的味道一刺激,如同打通任督二脉,胃口忽然大开。   林然然再喝一口,这下可尝出味道来了。香,咸,辣,麻,还有地瓜粉稠而滑溜的滋味儿,加上汤里头切得细细的食材,一碗汤吃得林然然头都不想抬,直接又叫了一碗。   那服务生拿个大勺子给林然然又打满了一碗,笑道:“姑娘,你胃口还挺大。”   “这个好喝。”林然然不吝赞美。   服务生顿时十分高兴:“那是,咱们这儿可是百年老店,公私合营!”   坐在林然然旁边的一桌客人还点了几根油条,掰开后泡在胡辣汤里吃,吃得呼噜作响,满头大汗。   林然然见状也要了一根油条,把油条掰开浸入胡辣汤里。胡辣汤本身的滋味十分霸道浓厚,油条浸透了胡辣汤后,吃起来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林然然正吃着,就听到隔壁桌几个人说话口音十分奇怪,不是中国的方言,听起来倒像是韩语,不由得仔细侧耳听了听,听到几个思密达后更加确认了。   不过这里怎么会有韩国人?林然然不由得竖起耳朵听起来。   那群人原来是东北的朝鲜族,跟林然然一样是来这儿收柿饼的。富平的柿子和柿饼一样有名,这群朝鲜人每年秋末都要来这儿收柿饼。   林然然想起来了,在后世她曾经听说韩国人十分喜爱柿饼,而且柿饼在韩国还是高档礼品呢。每年的冬天都有大量韩国人到中国来收购柿饼。   林然然恍然大悟:她刚才还担心这些人收了柿子该怎么运走。感情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收柿子,而是来收柿饼的!   柿饼比柿子好运输,价格也更贵。记得去年冬天供销社曾卖过三百斤柿饼,一斤三块,饶是这样还被内部的关系户抢购一空。   好啊,这下她可要发大财了。林然然心中暗喜,连油条捏在手上都忘了吃,一个劲儿在心里盘算这次的柿饼能让她赚多少钱,顺便竖起耳朵继续听隔壁桌的朝鲜人说话,   隔壁桌的人见林然然是个年轻姑娘,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继续挂啦呱啦收柿饼的事。林然然把价格和收购的方法一一听来记在心里,然后擦擦嘴走了。   林然然先去了招待所。   那个打毛线的前台头也不抬,道:“没房了。”   林然然奇道:“怎么会没房?”   她这两三年到处出差,招待所只有门可罗雀一个客人都没有的时候,哪有客满的时候?   前台翻了个白眼,道:“每年这时候多少人涌到这儿来,房间早满了!”   林然然只得道:“那还有别的地方可住吗?”   前台道:“没有。全县城就这一家招待所!“   富平县本来就小,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热闹,在上头看来,一间招待所完全是绰绰有余。可林然然一个姑娘家,也不能随便找一户人家借宿啊?   于是林然然掏出了一斤挂面。   那前台登时跟变魔术似的,生生在二楼给林然然腾出了一间空房间,还给打满了热水。   林然然跟前台打听:“听说这儿的柿子特别有名,你知道哪儿的柿子多吗?”   “你要倒卖柿饼?”前台的眼神一下警惕起来。   林然然被她的直白呛了一下,干脆掏出自己的介绍信:“我是供销社的采购员,听说这儿的柿饼很好,想采购一批。”   前台刚才就检查过介绍信了,她上下打量了林然然一遍,道:“这么年轻就是采购员了,真有本事。”   林然然有点不耐烦,想着一会儿出门再找人打听,就听前台笑道:“你这可是问对人了。这城里哪家柿饼好,柿饼什么价儿,没人比我更清楚。”   于是林然然上道地又塞了五斤粮票。   通天巷左转第五家。这家门口也晒着柿子,挂着柿子干,跟其他人家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一家人正坐在门口,一对夫妻和三个小孩儿,都拿着小刀削柿子皮。   他们面前放着两个筐,一个筐里放着削好的柿子,一个筐子里放削下来的柿子皮。还有小山一样的新鲜柿子摆在旁边等着处理。   其中最小的孩子也才五六岁,跟小景一样的年纪。小手握着小刀,技术十分娴熟,只见柿子在他手中不断滚动,柿子皮很快就堆在了筐子里,而一个黄澄澄的柿子就削得光溜溜了。   小孩儿抬头,见一个漂亮陌生的姑娘看着自己,叫道:“爸。”   那对夫妻都抬起头来,其中穿着蓝布衫的中年男人站起来,道:“姑娘,有事儿?”   “听说你家的柿饼是全城最好的。”林然然笑道。   “不敢,不敢。”那中年男人喜上眉梢,嘴上却谦虚着,“来,姑娘,坐吧!”   中年男人让孩子们别削了,腾出把小马扎请林然然坐。   他妻子拿起一个红色的火晶柿子递给林然然,笑道:“姑娘,尝一个,我们富平县的柿子可比蜜甜。”   林然然笑着道了声谢,不客气地接过来。   这儿的火晶柿子个头比林然然在临安城吃的小,约莫拳头大,颜色特别红。捏着柿子掰开两瓣,没有预计的汁水流出。   这柿子的水分少,只见里头的果肉也是红色,丝丝缕缕的脉络清晰可辨,软籽晶莹剔透。咬上一口,软稠似蜜,满口溢满了柿子独有的果香,还能嚼到脆脆的软籽。   一个柿子吃完,林然然意犹未尽。下定决心一定要带上许多回家,给弟弟妹妹和谢绯他们尝尝!   中年男人问道:“姑娘,怎么样?”   “好吃,这柿子可真甜!”林然然大力夸赞,“您家的柿饼肯定更好吃!”   中年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眼神闪烁道:“你想吃柿饼,得去供销社买。”   林然然笑着道:“您别担心,我就是供销社的采购员。您看,这是我的介绍信。”   林然然拿出自己的介绍信给中年男人,再次自我介绍一番:“我叫林然然,是临安城供销社的采购员。”   男人仔细看了看信,跟他老婆凑在一起研究了一番上头的大红公章,对林然然的警惕总算打消了。   不过他道:“可我们的柿饼都是县城供销社统一收购的。私底下倒卖……”   林然然笑道:“你们县城供销社的收购价我清楚,一斤八毛五,能有什么利润?”   男人嘴唇嗫嚅了一下。林然然说中了他的心思。   林然然继续道:“我们单位要采购一批柿饼在供销社出售,对质量的要求很高,同时需求量也很大。”   林然然刻意强调了“需求量”三个字。   男人的妻子眼神顿时亮起,忍不住扯了扯丈夫的衣角。男人犹豫不定,问道:”你能出多少价?”   林然然比了个“一”,又比了个“二”。   “一块二!”男人的妻子脱口而出,差点跳起来,狂喜道,“孩子他爹,你就答应了吧!比那朝鲜人的价还高!”   “嘘!”男人都来不及叫妻子闭嘴,他还想抬下价呢!   林然然笑了下,站起身道:“既然您没这意思,那我换一家问问。”   “别别,我们卖!”男人的妻子直接推开丈夫,拉着林然然坚定道。   一块二!满城的客商没有人能出更高的价了!   国家收购价是八毛五,跟明抢没区别。那些客商普遍能出到九毛五到一块,肯出一块零两分就是心肠好的了,林然然出一块二,简直是个傻子。   他们不卖,那更是傻子! 第150章   用比市价高出三毛的价格来收购柿饼,林然然当然不是傻子。但她心里有自己的打算。这对中年夫妻很快就会知道,林然然的高价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对中年夫妻,男的叫郭路,女的叫李梅。郭路有一手做柿饼的好手艺,但是为人木讷,不如他老婆李梅来得心思灵活。   林然然出的可是一块二的价啊。光一斤柿饼就比别人多了三毛的价格,他们家每年能产至少五百斤的柿饼,那就是一百五十块!   自从林然然说出用一块二来收购柿饼的话,李梅就把林然然看成了座上宾,对林然然十分殷勤热络,生怕她跑去收别人家的柿饼。   林然然参观了郭路制作柿饼的流程,并对柿饼的质量提出了一系列的要求。从柿子的大小到制作过程,再到卫生标准,林然然都有严格的要求。   用后世的话来说,林然然要求拿到的柿饼是特级品。   郭路跟许多农民一样,脑筋十分刻板:“这些柿子有大有小,要都按照你的方法来挑选,那剩下的柿饼咋卖啊?“   林然然笑道:”这就是你的事了。如果制作出来的柿饼不符合我的要求,我会立刻放弃你选择别家。我想,以我出的价格,想要把柿饼卖给我的人还有很多。“   郭路本来还想扯皮,李梅拉一把自己的丈夫,冲林然然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按照你的要求来。”   林然然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50块钱:“这是定金,五十块。”   郭路往年全家人忙活一整年,余下的钱还不到50块。林然然随手就拿出了50块作为定金,她这到底是想买多少啊?   郭路的嗓音都有点飘了:”姑娘,你……你这是要买多少啊?我们家的柿饼怕是没这么多。”   林然然笑了:“我把这钱给你,你当然能拿。”   郭路还想说什么,李梅直接抢过那50块钱,紧紧地抓在手里,冲林然然坚定地道:“姑娘,不管你要多少,我跟着你干就是了!”   这可是50块钱啊,有了这笔钱,他们家孩子来年的学费就都有着落了。她一定要送孩子去上学,不能让他们像自己一样,辛苦地在柿子林里干一辈子。   林然然就在富平县里住了下来。   柿饼的制作流程至少要40天,林然然要在这里继续滞留一个多月。她心里其实很不放心弟弟妹妹,但也没有办法。   朱卫东给林然然打听到一个消息:帝都新进了一个仪器,能给人检查心脏病。林然然猜测那就是x光仪器,等转到这笔钱,她就要带小秋进京去检查。要是小秋的心脏还没有痊愈,就直接留在帝都做手术。   林然然下定决心要一次赚够这笔钱。她去邮电局给水云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在这里多停留一个月,让她费心照顾一下弟弟妹妹。   水云道:“没问题,小秋小景有我看着呢,你就放心吧。”   林然然笑道:“麻烦你了水云姐,你想要点啥?我给你带回去。”   水云笑道:“我没啥想要的,就是你要是能买着啥漂亮花色的布,给我带一块儿。”   “哟,知道爱美了。有情况啊。”林然然故意坏笑起来,八卦道:“快跟我说说,是不是上回人家介绍给你的那个部长?”   “去你的吧,咋能是那个秃子?”水云笑骂,含糊地转移话题道,“对了,上次有人寄了一个包裹给你,也没写名字。最近局势那么敏感,我怕是啥不好的东西,自作主张替你拆开了,好家伙,你猜猜是啥?”   林然然没有多想。这些年她全国满地跑,认识了很多朋友,偶尔会给她寄点东西。不过林然然还是问道:“是什么?”   “全是好吃的!啥巧克力啊,咖啡啊,上头还写的洋文,还有一封信呢。我没拆。”水云唏嘘道,“你说你是认识了什么人哪,还给你寄这么好的东西。”   林然然心里一动,隐约浮现出一个答案来。她对水云道:“行了,就算单位接电话不要钱,我这儿打电话可贵呢。你告诉小秋小景要乖乖的,我回家给他们带好吃的柿饼。就这样,再见。”   林然然挂断了电话,神情有些恍惚,掏出五块钱递给接线员就要走,被叫住道:“哎哎,找钱不要啦?”   林然然忙接过零钱,这才抬脚往外走。   会给她寄外国巧克力和咖啡的,除了那个凤眼的少年,别无他选。可他们都销声匿迹三年了,真的会是他吗?   这件事在林然然的心里泛起不小涟漪,不过很快她就投入到忙碌的柿饼事业中去了。   按照现在的交通水平和运输水平,富平吊柿往往在路上就容易出现变质。这也是为什么富平的柿饼这么美味,却很难推广出去的原因之一。   “七月桃,八月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一到阴历九月后,富平县从空中俯瞰下去,就笼罩在一片红霞之中。   漫山遍野的柿子红得晃人眼,一颗颗小红灯笼挂满枝头,让人光是看着就心生喜悦之情。   林然然穿着一双便于行走的解放鞋,裤腿利索地扎起,跟着郭路夫妻走在去柿子林的路上。   他们在郊外拥有几十亩的柿子林,当然这柿子林属于集体,只是他们代为管理。   每年他们只要交上足够数目的柿饼,剩余的柿子他们都可以自行处置——不过这儿人人都吃腻了柿子,集体根本不需要关心谁会贪污了柿子去。   今天林然然就跟着郭路夫妻去看他的柿子林,顺便指导一下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柿子。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林然然还是被满山遍野的红色柿子给震惊了。   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柿子,红彤彤地挂在树上,令人心中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林然然惊讶道:“这就是你们家的柿子?”   郭路道:“这些都是没人管的野柿子林。都红透了也没人摘,咱们做柿饼用的是还没熟的硬柿子。“   林然然惋惜地看着这些柿子,道:”那这些柿子都不要了?“   李梅笑道:”这些柿子没人吃,小孩子都懒得摘,都便宜这些鸟雀了。“   果然,林然然看到地上有不少摔成酱的柿子,都是熟透后掉下来的。树上熟透的柿子上,也往往都有被鸟雀啄食的痕迹。   ”怪不得这地方的鸟这么多……”林然然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些柿子。这么大的一片,怕是有几千斤的产量。   李梅笑道:“我家的柿子林在那边,跟我来看看。”   林然然跟着郭路往下走。郭路家的柿子林跟别人家的连成一片,可是肉眼可见,郭路家的柿子长得就是比别人家的更好,颜色更黄,个头也更大,而且品种不一。   有一些柿子形状小且圆,这是火晶柿子。还有一些柿子个头特别大,拦腰好像被勒细了一圈,这种叫磨盘柿子。而最多的一种柿子就是长圆形的,这才是做富平吊柿的原料——尖柿。   郭家雇了两三个人在帮自己摘柿子,郭路和李梅也拿出手套和剪刀,开始投入到摘柿子的工作中。   柿子树枝被冻得脆脆的,一剪刀下去,一大挂柿子就连带树枝一起剪下来。树下铺开了一大块帆布,柿子就放在上头。   郭路的两个女儿就坐在帆布上,用剪刀把柿子从枝条上剪下来。   林然然发现她们不是单纯地把柿子剪下来那么简单,每个柿子上还保留着t字形的树枝。   “这个留着干嘛?”林然然好奇道。   郭路的大女儿道:“用绳子绑在这儿,吊起来。”   林然然恍然大悟。想到在城里看见许多人家门口挂着的柿饼,的确是这么做的。   富平的柿饼不同于林然然以前吃到的那种扁扁的柿饼,富平的柿饼又被称作吊柿,顾名思义是吊在绳子上风干而成柿饼,形状呈椭圆形。   吊柿的制作方式比一般的柿饼减少了人工接触,更干净,水分也更多,因此也更不容易保存。   林然然跟在李梅身边,看着她们摘柿子,一边学习着如何挑柿子,什么样的柿子好吃,什么样的柿子适合做柿饼,如何给柿子脱涩等等。   郭路递给林然然一个大柿子,掂掂重量都快超过了一斤。   林然然笑道:“这个头还真大。“   郭路道:”这可是柿子王。整个柿子林里也不超过十个。“   林然然笑道:”你帮我把这最大的挑出来,单独做成柿饼,我要送人的。“   ”成,没问题。”郭璐痛快地答应着。   李梅拿着一个形状十分标准的尖柿子,对林然然道:“像这样的个头,这样的形状,还有皮色,做出来的柿饼个头最大,而且溏心也足。“   林然然接过来观察一番,道:“那就按照这样的标准来选柿子。你家的柿子里能出多少?”   李梅盘算了一下,“这样的柿子我家能出三四千斤,做成柿饼有800斤。”   林然然道:“还不够。你还认识别家柿子品种好的吗?”   郭路忙道:“可是我家的柿子最好啊。”   林然然笑道:“别急。我把这件事交给你,还是按照一斤一块2的价格来收。”   郭路还没反应过来,李梅的眼神顿时亮了。这新鲜柿子一斤根本约等于不用钱,要是做成柿饼卖给林然然,她从中能够赚到的钱……光是随便想一想,李梅就已经激动的快跳起来了。   任由李梅继续激动,林然然在柿子林里穿行了一会儿,观察着不同的柿子,一边向李梅提问,偶尔还从树上摘下一个香甜的柿子来尝一尝。   李梅沉浸在要发财的喜悦里,对林然然更是有问必答,而且回答得十分详细。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走到了那片无主的野柿子林。   这野柿子林约有百亩的面积,地上厚厚的全是熟透后掉在地上的柿子。   林然然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这些柿子真的没人要吗?”   李梅道:“当然了,谁家都有柿子,没人摘。”   林然然摘下一个柿子尝了尝,居然一点涩味也没有,口感香甜无比。   她的眼睛转了转,对李梅道:“行了,你继续去摘柿子吧,我在这儿逛一逛。”   这柿子林里除了一些小野兔外,没有什么大型野兽出没。李梅道:“那你可别走远了。”   林然然点点头,看着李梅离开后,就走进了柿子林里。   柿子的叶子都落光了,枝头只有红透透沉甸甸的红柿子,把枝条都压弯了,一伸手就能摘到。 第151章   林然然在林间闲庭信步,尽挑着柿子多且红的树下走,偶尔摘下一个漂亮的牛心柿子在手里掰开,里头的芯儿软甜如蜜,水分少,吃完了一点不脏手。   林然然经过的地方,树上的柿子一下子就少了大半。认真看去,只剩下被鸟儿咬过,或者颜色还青涩的留在树上。   这柿子林实在太大了,林然然把腿都走酸了也没有走完一小半,空间里堆了怕有几千斤柿子,这才回头。   郭路一家人都摘好柿子往回运了,留下郭路的小女儿甜柿等林然然。   林然然笑着走过去,摸摸甜柿的头,道:“你姐姐弟弟呢?”   “他们帮爸妈推车子回去。”甜柿乖巧道。   林然然递给她一块鸡蛋糕:“饿了吧?拿着吃吧。”   甜柿咕嘟吞了下口水,没有多客气就接过去大口吃起来。   甜柿是二女儿,上有大姐下有小弟,处在中间的二女儿总是会被父母忽视。虽然郭路夫妇俩挺疼孩子,可家里的好吃的也总轮不着她,她今年八岁,个头还跟五六岁的孩子似的。   林然然看着可怜,总偷偷给甜柿一点吃的,甜柿现在黏林然然黏得紧。吃完了鸡蛋糕,甜柿牵着林然然的手,一路指给她看好几片无主的柿子林。还道山里还有个头小味道香的野柿子,等明儿再带她去。   林然然只是让她偷偷打听下消息,没想到她这么能干,把地点都摸清楚了。   林然然鼓励地摸摸她稀疏的小辫子,笑道:“甜柿真厉害,记得这么清楚。”   甜柿仰头道:“姐姐,你以后还有啥跑腿的活儿,都交给我,我帮你干。”   林然然被她逗笑了:“你这么小,能干啥活儿啊?”   甜柿一脸认真:“我也想挣钱。我都八岁了,我姐姐早上学了,我弟弟明年也能上学。家里钱不够,肯定不会让我上学的。你放心,我口风很紧的。”   林然然琢磨了一下,笑道:“行,有活儿我肯定找你,先回家吧。”   一个小小的富平吊柿必须经过采摘、折挂钩、削皮、架挂、捏心、下架、出水、合饼、潮霜等十二道工序才能制成,这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   按照林然然的严格条件来筛选,郭路家的柿园只能产出一千斤的合格柿饼。好在李梅脑筋灵活,跟好些乡亲收购了新鲜柿子,又把自己乡下的亲戚朋友全部招来,给点工钱让她们加班加点地帮忙处理柿子。   从果园采摘来的柿子要先修剪,修剪好的柿子放入井水中清洗干净,再由熟练的女工们削皮成净柿。在林然然的要求下,每个女工在碰柿子前都要用肥皂清洗干净双手,而且还要包好头发,避免头发掉落在柿子上。   在富平县,上到七十岁的老太太,下到六七岁的小女孩,给柿子削皮都是基本功。一把小刀在手里转得飞快,一个下午就能削出百来斤柿子。   一个女工用细麻绳把削好的柿子拴起来。柿子上留的t型小树枝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用绳子一绕就系得结结实实,二十个柿子系成一挂。   大院子里还烧着一口大锅,里面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女工把一挂柿子浸入沸水里烫一下再捞出来,挂在架子上。   这一个开水消毒的步骤是林然然提出来的。后世做柿子干时都要经过消毒的步骤,消毒的方式无非两种:开水消毒和酒精消毒。   把柿饼表面喷满白酒也可以消毒,可惜在这个年代成本太高,用开水消毒才是最好的方式。   郭路一开始对这个方法很不解:他们家世代都做柿饼,不用开水消毒,柿饼不一样好好的?多了这个步骤,谁知道柿饼会不会坏了味道?   林然然很坚持:“这个步骤不能少。南方路途遥远,而且气候潮湿。不消毒的话,柿饼可能在半路上就坏了。”   郭路道:“那按照您的法子来,柿饼做出来味道不对你可不能怪我。”   林然然笑道:“你就放心做吧。做出来什么味道,我都不会赖账的。”   郭路只好一脑门子官司地照办了。   等到阴雨天来了,郭路才发现林然然的这个“多此一举”有多重要。   柿饼是一门靠老天爷吃饭的手艺。如果这一年连着一个月的大晴天,那这年的柿饼就格外地好。如果不幸遇上了阴雨绵绵,那柿饼就要遭殃了。   今年就很不幸地下起雨来,连日阴雨绵绵。北方的秋天气温很低。郭路家里生起了炉子,可这炉子不是为了烤火,而是为了不让柿饼受潮。   郭路和李梅忙得满头大汗,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院子里的雨。   郭路道:“这场雨看着短不了,咱们今年不会又白忙活了吧?”   李梅道:“别泄气。就算柿饼的成色差一点,林姑娘也不是那种刻薄的人,还是会收了咱们的柿饼的。”   郭路道:“但柿饼的味儿不对,咋能卖给人?千万别给发霉了。”   李梅听了也愁眉不展,冲大女儿红柿道:“快快,把炉子生旺一点,看着火。”   炉火烧得旺旺的,满屋子都挂满了红色的吊柿,像在老屋子里挂了一道红宝石帘子。炉火热烘烘地烤着柿子,令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甜腻腻的香气。   ”哎,甜柿哪去了?”李梅忙完了才发觉小女儿又不见了。   大女儿红柿道:“然然姐带她去招待所玩了。然然姐就爱带甜柿玩儿。”大女儿红柿说得颇有醋意,   李梅笑道:”“那是好事儿,你看然然姐总给你们带好吃的不说,每回给了甜柿啥好吃的,她不都带回来给你和弟弟了吗?”   林然然现在就是郭家的财神爷,别说带甜柿了,她想让全家人陪着他们也得陪啊。再说林然然出手大方,每次甜柿跟她出去都能得些好吃的好玩的,还能给家里省几口粮食,李梅心里是很乐意的。   “上次然然姐带甜柿去吃羊肉泡馍了,也不知道今天又吃啥好吃的。”红柿憧憬地道。   此时此刻,甜柿的确跟林然然忙得热火朝天的,不过却不是在吃羊肉泡馍,而是在酿酒。   在城外的一处酿酒厂里。林然然和甜柿还有一群女孩子正忙得热火朝天。   这个酿酒厂经营不善,早就关闭,林然然花了一小点钱,跟原主人偷偷租来了这个地方,带着甜柿和一群女孩子把这里当作酿酒据点。   这几个女孩子都是甜柿的表姐英子带来的。英子今年十八岁,林然然跟她接触几次后发现她为人刚强有主意,嘴巴也紧,就带着她们一起干了。   林然然每天都会提前来到酿酒厂把柿子准备好。林然然还给女孩子们准备了干净的袖套和围裙,这些女孩子要干的活就是处理好柿子。   这个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林然然从树上收来的柿子要一一去掉蒂,用清水清洗干净,全部捏碎后跟适量酒曲拌在一起。   这是最简单的柿子酿酒法。熟透了的柿子跟酒曲会很快发生作用,酿出的酒不输给地瓜烧或者高粱酒,还自带一股果香。更重要的是柿子本身就带着很浓的甜味,不需要再额外加多少冰糖。   听起来简单的方法却很考验细致和耐心。如果柿子没有清洗干净,或者残留了柿子蒂或叶子,就会大大影响酒水的口感。林然然最开始一直亲自带着这些女孩子干活儿,确认她们达到了自己的标准后才放开手。   酿酒厂里,女孩子们戴着袖套和围裙,包着头发,各司其职,干活干得十分认真。连年纪最小的甜柿也在一本正经地帮忙洗柿子。   林然然用个碾子把大块酒曲捣碎,再磨得细细的,好让发酵变得更迅速。   “然然姐,你看这样成吗?”英子搅拌好一缸柿子酱,冲林然然问道。   熟透了的红柿子去掉蒂,被捏成了碎碎的酱,再搅拌上红色酒曲,卖相其实有些恶心人。   林然然仔细检查了一番,点头道:“很干净,你做得很好。今天再奖励你二两的粮票。”   其他女孩子听见了,更是受到鼓舞,干起活来更卖力认真了。   林然然跟她们商量好的工钱是一天一块钱。预付了一块,剩下的等工作结束后再一次性了结。   跟着林然然干活有饭吃,有钱拿,要是有可能,她们恨不得跟林然然干上一辈子。女孩子们当然是把嘴闭得死死的,半点口风也不透。   而且每天等这些女孩子离开后,林然然就会把所有的柿子酒收进空间。就算是她们中间有人反水,也抓不到她的把柄。   搅拌好一缸柿子酱,林然然觉得肚子里饥肠辘辘。道:”大家歇歇,吃饭吧。”   女孩子们纷纷放下活儿,欢呼起来。   熬煮柿子酱的大锅上热着一盆白面馒头。林然然给每个女孩子都发了两个,数量刚好。另外还有两饭盒猪油炒的咸菜,女孩子们就着咸菜和热水吃着白面馒头,个个都笑容满面。   跟着林然然干活,不仅有工钱拿,林然然还包每天一顿的午饭。那可是白面馒头啊。这里人重男轻女的风气十分严重,这些女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手里也没有拿到过这么多的钱,更没尝试过一口气吃两个白面馒头。   英子对林然然佩服得五体投地:“然然姐,你可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敢干这么大的事儿,我要是能跟你一样厉害就好了。”   林然然笑道:“只要你好好读书,以后也可以的。”   “可是我爹娘不让我读书,只让我哥读。“英子低下头去。   重男轻女是中国自古以来的陋习,林然然沉默了一下,鼓励她道:”就算没有读书,你也一样可以通过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你看,你们现在不就通过劳动赚到了工钱吗?“   ”没错,然然姐你说得对!“甜柿大声道,”以后我也要跟你一样!“   其他女孩子也道:”然然姐,明年你还来吧?我们还帮你做柿子酒。“   几个女孩子对林然然心思他地,俨然成为了林然然的下线。谁家有柿子醋,哪个山头有野柿子,统统来告诉林然然。英子还从乡下给林然然弄来了几百斤柿子醋。   本地人多有酿造柿子醋。柿子醋的做法跟柿子酒差不多,只是很耗费时间。一缸柿子醋要埋藏六七个月才能酿制处完美的味道。林然然统统收进了空间,打算过江南时再倒腾出去。   再说这一场雨,让柿子林里的大部分熟柿子都遭了殃。红灯笼似的柿子落在地上,像涂了厚厚一层红色的果酱。好在其他的脆柿还完好无损。   林然然收了好些回来。前世她在超市买到过脆柿,口感清脆滑润,比起软柿来说更有一番滋味。   可是甜柿她们看见这脆柿时,都道:“然然姐,你是不是让人骗了?这柿子特别涩口,本地人都不爱吃。”   “不会吧?”林然然拿起一个脆柿仔细观察,这脆柿无论形状还是颜色都很漂亮,握在手中也沉甸甸的。   英子道:“真的,这个会麻嘴。”   林然然不信邪地咬上一口,的确有一股涩味从舌尖传来,整个嘴都麻痹了。林然然连忙吐掉,呸呸了好几口,还拿水漱了口才好点。   她苦着脸道:“还真的涩口。”   英子道:“然然姐,你以后还是收那些红柿子吧。”   林然然道:“我就不信邪了,这些柿子还没办法处理吗?”   第二天,林然然弄来了一大袋石灰。她把石灰跟一大缸水按照比例搅和在一起,把脆柿浸泡进去。   她演示一遍之后,就让女孩子们学着她的办法处理所有的脆柿。   英子怀疑道:“这样有用吗?”   林然然笑道:“这是我跟老柿农打听到的办法,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这三天里不能移动这些柿子,也不能换水,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等阴雨天过去,林然然收的几千斤柿子已经统统处理好,接下去就等时间来让柿子和酒曲互相作用,酿造出香醇的柿子酒了。   而浸泡石灰水的脆柿也捞了起来。林然然把一个黄颜色的脆柿洗干净,再削皮,露出里头橙黄细腻的果肉来。   林然然咬下一口,咀嚼着。   七八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林然然,甜柿紧张道:“然然姐,要是不好吃你就吐出来。”   林然然脸上莫测的表情渐渐变成了笑容,道:”可甜了!“   这脆柿经过脱涩后,口感变得甜润细腻,跟软柿的口感又有格外的不同。最重要的是,脆柿耐运输!   脆柿脱涩成功后,林然然又进山收了好几趟柿子,有脆柿也有软柿。与此同时,林然然还研究出了新菜单,酿酒厂里仍然热火朝天地开着工。   另一边,这场连续几天的绵绵细雨,几乎给柿农造成了灭顶之灾。虽然早在下雨前他们就赶紧把柿子转移到屋内,有经验的还生火烘烤柿子,可柿饼上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黑色斑点,风味也大打折扣。   而郭路家的柿饼却没有出现相同的情况,颜色照样橙红剔透,表皮上也没有生出异味或斑点。一挂出来,立刻跟别家的柿饼形成了鲜明对比。   邻居家瞧见了,纷纷问郭路:“你家的柿子咋没事儿啊?”   郭路干笑:“我收得及时,没淋着雨呗。”   背过身去,却跟李梅夫妻俩嘀咕起来:“这是咋回事儿啊?难道真是烫开水的缘故?”   李梅拧了丈夫一把:“以后啊,林姑娘说啥你就照办,准没错儿!”她早说过了,这林然然就是他们家的财神爷,好好供着呗!   这天,林然然终于离开酿酒厂,往县城去了。   林然然来到县城供销社,拿出糖票称了几斤常见的水果糖和奶糖,还挑了七八个发卡,这些是送给女孩子们的。作为一个合格的老板,林然然给福利一向大方。   林然然一称就是几斤糖果,售货员见她出手大方,推销道:“新上了吊柿,今年第一批。咱们县城柿饼厂出的,要不要来两斤?”   “柿饼不是要再过半个月才能晒好吗?这么早就有了?”林然然好奇道。   售货员道:“人家有人家的法子呗。咋样,要不要来一斤?”   林然然想了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粗豪嗓音:“给我来一斤!”   一个男人直接挤开了林然然,动作十分粗鲁。林然然没有提防,一包糖全撒地上了。   林然然怒道;“这位同志,你怎么推人啊?”   “我推你了吗?是你自己没拿好。“那人身材粗壮,满脸横肉,回头看了林然然一眼,神色不善。   林然然一下子憋住了气。这人看着怪吓人的,而且直接告诉林然然,他对自己很有敌意。   售货员也不敢说什么,卖给了他一斤柿饼。这人拿着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还踩坏了林然然一颗糖。   林然然恨得咬牙。   等林然然捡起糖果,售货员拿了一张新报纸给林然然重新包起来,道:“你可别跟他顶。这是朝鲜族的,年年都来这儿收柿饼,脾气可不好。”   “是吗?”林然然转了转眼睛,对售货员笑道,“给我也来斤柿饼,还有□□糖给我称五斤。”   售货员喜道:“好嘞!”   售货员称好糖,摊开五张牛皮纸,把□□糖均匀地倒成五分,然后一一包起来。   林然然趁机问道:“你说他们年年都来收柿饼?”   售货员的话匣子打开了:“是啊。他们东北的朝鲜族特别爱吃柿饼,这个人姓金,年年都会来收,我早认识他了。不过今年也不知道咋地,柿饼的价格突然被抬上去了,而且还下了这场雨,他心气儿不顺呢。不过也不知道为啥跟你过不去,是你得罪他了?”   林然然:“……”可不是得罪他了吗,那是得罪狠了。她只是想收好柿饼,结果无意中炒高了柿饼的价格吗?   城里来收柿饼的都在招待所住着,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都认识谁。林然然私底下干的事儿也瞒不了人。   不过他们都是倒爷,大家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敢把事儿闹大了。像刚才那个朝鲜汉子,也只好推下林然然泄泄愤而已。   林然然只好自认倒霉。她抱着一堆东西满载而归,闻着胡辣汤的味儿走进了饭馆。这胡辣汤太对味儿了,还能暖身驱寒,林然然每天都要喝上一碗才舒服。   一碗胡辣汤上桌,林然然喜滋滋舀起一口还来不及喝,门口就走进来几个呼呼喝喝的朝鲜汉子。   ……好一个冤家路窄。 第152章   林然然下意识地把头低了低,希望那几个人不要注意到自己。   服务员端着盘肉高声道:“三个肉夹馍来啦——”   全店人都齐刷刷向林然然看来。   那几个人坐在林然然旁边的桌上,叫了几份羊肉泡馍和本地的泡酸萝卜。   林然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隔壁桌的人却开始阴阳怪气了。   “呵,一口气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这话意有所指。   “自己吃肉,也得给别人留口汤,你们说是不是啊?”那个朝鲜汉子金匮道。   “可不是。规矩都让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坏了。”另外几个人显然是汉人,带着北方口音。   “一个丫头片子……”这话低了下去,几个男人窃窃笑起来,说了几句诨话。   林然然气得脸上发红,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抓起东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没走多远,那金铨居然追了上来:“丫头,你坏了规矩!”   这街上人来人往,林然然也不怕他干什么,站定了反问道:“哦,我坏了什么规矩?”   金铨怒道:“我们来收柿饼的,都统一商量好的价格。你私底下抬价,害得我们都得跟着抬你知道吗?”   林然然愣了下,她还真不知道这些人私底下商量的事儿。   见到林然然的表情,金铨越发得理不饶人:“你一个黄毛丫头,把整个市场都搅乱了!你必须把价格压下去,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你要对我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供销社的采购员,我来这儿采购柿饼是有介绍信和单位证明书的,闹到政府我也不怕!你们想怎么样?你们私底下倒买倒卖,还敢威胁我?”林然然忽然打断他的话,一叠声甩得金铨晕头转向,回不过神来。   “你……你是采购员?”金铨傻眼了。   林然然拍拍胸脯给自己顺气。要是这些人好好说话,林然然或许会顺势跟他们服个软。可他们刚才在饭馆里说话太难听了,这个金铨还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把林然然的脾气也惹上来了。   金铨到底是老江湖,他很快就眯起眼威胁道:“就算你是采购员,你私底下偷偷买了那么多柿子,是想自己倒卖吧?咱们都是为了赚钱,只要你不坏了规矩,挡我们的财路,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叔叔!”金铨的侄子金民秀追了出来,生怕他叔叔会拿林然然怎么样,“叔叔,咱们回去吧。别难为人家。”   金铨甩开他的手:“我没为难她,跟这小□□说说做人的道理。”   那句“小□□”是用朝鲜话说的。可惜林然然前世看过不少原版韩国电影,顿时咬了咬牙。   金铨跟自己侄子说完,又转向林然然,用怀柔政策温和道:“姑娘,怎么样?”   “大叔说得对。”林然然冲他笑了笑,道,“您放心,我收完这批柿饼马上就走了。不会挡你们的财路。”   林然然前后的态度反差巨大,金铨也没多想,满意点头:“这就好。”   金铨大摇大摆地走了,他侄子金民秀对自己叔叔的粗鲁感到不好意思,转头想跟林然然道歉。却见林然然还是微微笑着,对着他叔叔的背影竖起一根中指。   金民秀:“???”   城里是没法儿待了。林然然一个年轻女人本来就是个活靶子,更是个软柿子,谁见了都想捏一把。现在那些人没收成柿饼,被金铨一挑拨,都把怒火对准了她。   林然然决定提前离开。   天公作美,接下去的一星期太阳都很好,柿饼都晾晒好了。把柿饼和晒干的柿子皮一层一层叠放入木桶中,再密封起来放在阴凉处。过十天半个月,柿饼上就会生出一层天然糖霜,   郭家的第一批柿饼提前十天做好了。   林然然试吃了第一个柿饼。这柿饼的形状立体,捏上去软而有韧劲。捏着轻轻撕开,里头的溏心亮晶晶的仿佛要淌下来,还牵出了糖丝。   一口咬下去,香滑甜软,还能咬到□□的软籽。这柿饼比林然然前世吃过的任何柿饼都要好吃上一百倍,而且口感也更软和,牙口不好的老人和孩子都能吃。   “太好吃了!”林然然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一直紧张地盯着林然然的郭家人这才松口气,纷纷拿起柿饼试吃。   郭路仔细嚼完一个柿饼,高兴道:“太好了,就怕今年下了雨,味儿不对。”   林然然打开一包柿饼:“这是我在供销社买的,看看跟你家的有啥区别。”   供销社的柿饼外表卖相也不错,不过跟郭家的一比就看出差距了。   郭家的柿饼颜色橙红,外表覆盖着一层均匀白霜,颜色剔透明亮,捏上去也不粘手。而供销社买到的柿饼颜色暗沉,中间还会透出些黑点,摸上去黏黏的。   郭路拿起两个柿饼对比,道:“你看供销社的柿饼比咱们的小了一圈,而且味道也不对。他们为了赶早卖出去,都是拿柴火熏干的,跟咱们的没法儿比。”   林然然拿起一个咬了口,果然有股烟熏味儿,而且居然还涩口。林然然连忙吐了,问道:“今天这批柿饼提前做好,有别人知道吗?”   郭路摇头:“没人知道。这批是先头偷偷做好的,咱们做的第二批第三批柿饼还在外头挂着,跟别家一样。“   林然然满意地点点头:“成。这一千斤柿饼的钱是一千两百块。”   林然然使个眼色,李梅赶紧把孩子们都赶了出去,把门紧紧地关起来。   只见林然然拿出一个信封,里头厚厚的一大团结:“一千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数数。”   郭路眼睛都直了,跟李梅夫妻俩手指沾着唾沫把钱点清楚了,一百二十张大团结:“没错儿,一千二!”   看着夫妻俩激动的样子,林然然很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他们,道:“晚上我来吃饭,我会带肉来。”   “不行不行!你这次必须空手来,我去割肉!”郭路忙道。   李梅也道:“对!今儿晚上你可得上座!千万空着手来啊!”   林然然答应着走了。   郭路一家人激动地抱成一团,一千二百块,交上给大队的钱,还能剩下不老少!李梅给孩子一一许诺着以前买不起的东西:五花肉,白面馒头,新书包,铅笔盒……   跟激动的姐姐弟弟比起来,甜柿却显得很平静。她偷偷按了按自己的口袋,里面也有林然然给她发的工钱,这是属于她自己的钱。   李梅忽然对甜柿道:“甜柿,咱们家有钱了!明年让你跟弟弟一块儿去上学!”   甜柿愣了:“我也能上学?”   “当然,以前咱们家太穷,一年拖一年的把你的学业都耽误了。明年必须让你上学了!”李梅道。   郭路也连连点头:“不能委屈了咱小女儿。看林姑娘就知道了,女孩儿有学问,出息不比儿子差!”   甜柿的脸瞬间涨红起来,扑进了李梅的怀里。原来爸爸妈妈还是想让她上学的……   傍晚,林然然来到郭家,受到了郭家人的热烈欢迎。她还是带了一包糖果和一袋子糯米粉来,另外还有一瓶柿子果酱。   甜柿三姐弟亲热地黏上来,被林然然一人一把糖果打发了。   李梅连声嗔怪:“说了别破费别破费,咱们家吃了你那么多东西,也该请你吃上顿好的!”   林然然笑道:“我都闻着味儿了,今天吃啥好吃的?“   “羊蝎子!”李梅举着勺子又赶回灶上忙活,道:“我可是从下午就炖上了,加了我独门的药草,保管你吃得停不下来。”   郭家的这种小院子结构独特,灶台跟厨房客厅都连在一起。大大的灶台上有三个锅,一口蒸馍,一口煮羊蝎子,还有一口用来炒热菜。   林然然挽起袖子,笑道:“我今天带了点糯米粉,也给你露一手?”   “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做饭?”李梅道。   林然然已经洗干净了手,不以为意地道:“这些天我不是总帮你做柿饼啊?再说我早答应甜柿要给她做个吃的,不能让我言而无信吧?”   “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李梅笑了。   林然然找了几个颜色特别红的火晶柿子,撕掉皮直接捣成酱。红艳艳的柿子酱倒入糯米粉搅拌,这柿子水分少糖分高,林然然加了点水才揉开。   柿子糯米团揉匀后搓成小剂子,再压成饼皮,裹入先前做好的柿子果酱再压压平,两面撒上黑芝麻。   锅里热油,把这小饼放下锅里两面煎得焦黄,那股香味儿飘散出去,把甜柿姐弟都勾了回来,连郭路也凑了过来。   “然然姐,你炸啥呢怎么香?”   林然然笑着夹起一块炸好的饼递给她:“我先前跟你说的,柿子馅儿饼。你尝尝看好吃吗?”   甜柿咬了一口,饼皮烫嘴,外酥里糯,香滑可口,咬一口直接拉出丝来。里头的柿子果酱馅儿更是直接淌了出来,跟蜜一样甜。   不等甜柿说,全家人都迫不及待地尝了起来。   郭路道:“呵,这饼真好吃!以前咱们也做这柿子饼,咋想不到要加馅儿呢?”   “还有这饼皮可真糯,太好吃了!”李梅也连连点头,“还有那果酱味儿真好,要是咱们做果酱去卖……”   她话说到一半就连忙收住,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林然然。   林然然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是个好主意啊。我待会儿仔细把方子告诉你。”   李梅涨红了脸:“可这方子是你的,我……”   林然然摆摆手:“这方子也不难。何况你们守着这么多的柿子林,总不能只单靠一样柿饼赚钱。不过这几年风声紧,我劝你们别干。等过几年市场经济有变化了,你们再做。”   听到林然然这么慷慨大方,李梅先是感动,继而脸色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守着多大碗,吃多大碗饭。咱们家不会去干那冒险事儿的。”   林然然做的柿子馅儿饼不多,大家伙站在灶台边一边聊天一边吃光了,也就解个馋。正好这时候羊蝎子出锅了。   郭路两口子当真把林然然按在上座坐下了。桌上的菜都是这儿的特色:羊蝎子,羊血粉丝汤,酸渍心里红萝卜,炒雪里蕻,一盘煮鲜玉米。   李梅夹了个最大的羊蝎子给林然然。这羊蝎子炖成褐色,大家都是直接拿手抓着吃。   这儿的羊肉特别多,价格比猪肉更贱。放养在山野里的羊肉味道特别鲜美,放入香料和药草烹制后膻味全无,口感特别鲜嫩。   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烹饪羊肉的独门手艺,做出的羊肉口感也不一样。林然然在这儿常吃的那家小饭馆就有自己的独门配方,吃得林然然流连忘返。   可吃到了李梅的手艺,林然然再一次被震惊了:”你有这手艺,直接去开饭馆啊,还做什么柿饼?“   李梅被林然然逗得直乐,道:”也没啥,我祖传的一个方子。你要是喜欢,我就给你。“   “那可一言为定啊!”林然然喜道。   这羊蝎子肉嫩无比,咬开了还能看见里头粉红色的肉丝。轻轻一吮,汤汁连着肉就全进入了口中。而且还能吸到里头的骨髓,滋味格外滑嫩醇厚,还有养颜嫩肤的功效。   林然然一个人就吃了一大堆的骨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可李梅见她这么捧场,更是高兴,拼命地给她夹着肉。   吃完羊蝎子,还有烤饼子就着滋味醇厚的羊肉汤吃。羊肉汤里放了白胡椒,又鲜又辣又开胃。最后还有鲜甜的煮玉米,把   ,大家伙站在灶台边一边聊天一边吃光了,也就解个馋。正好这时候羊蝎子出锅了。   郭路两口子当真把林然然按在上座坐下了。桌上的菜都是这儿的特色:羊蝎子,羊血粉丝汤,酸渍心里红萝卜,炒雪里蕻,一盘煮鲜玉米。   李梅夹了个最大的羊蝎子给林然然。这羊蝎子炖成褐色,大家都是直接拿手抓着吃。   这儿的羊肉特别多,价格比猪肉更贱。放养在山野里的羊肉味道特别鲜美,放入香料和药草烹制后膻味全无,口感特别鲜嫩。   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烹饪羊肉的独门手艺,做出的羊肉口感也不一样。林然然在这儿常吃的那家小饭馆就有自己的独门配方,吃得林然然流连忘返。   可吃到了李梅的手艺,林然然再一次被震惊了:”你有这手艺,直接去开饭馆啊,还做什么柿饼?“   李梅被林然然逗得直乐,道:”也没啥,我祖传的一个方子。你要是喜欢,我就给你。“   “那可一言为定啊!”林然然喜道。   这羊蝎子肉嫩无比,咬开了还能看见里头粉红色的肉丝。轻轻一吮,汤汁连着肉就全进入了口中。而且还能吸到里头的骨髓,滋味格外滑嫩醇厚,还有养颜嫩肤的功效。   林然然一个人就吃了一大堆的骨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可李梅见她这么捧场,更是高兴,拼命地给她夹着肉。   吃完羊蝎子,还有烤饼子就着滋味醇厚的羊肉汤吃。羊肉汤里放了白胡椒,又鲜又辣又开胃。最后还有鲜甜的煮玉米,把羊肉带来的厚腻感全解了。   这一顿吃得林然然肚子差点撑破,还贪心地多啃了一个煮玉米棒子。   第二天一早。郭路一家人送林然然去车站。   李梅把一包干药草包好送给林然然,还仔细跟林然然吩咐了煮羊肉的秘诀。同样的,林然然也把做柿子果酱的配方告诉了李梅,半点没有藏私。   李梅还道:“早知道你这么爱吃我做的羊肉,这些天就该请你多到家里吃饭。”   林然然笑道:“要是那样,你肯定烦死我了。想啊,这个姑娘咋这么厚脸皮,天天跑到我家蹭饭吃?”   李梅噗嗤一笑,不舍地道:“你路上可千万当心,到了家就拍电报来保平安,知道吗?“   甜柿几个也都不舍地拉着林然然的衣角,七嘴八舌地道:”姐姐,我会给你写信。“   “你明年还要来呀。”   “你说好给我寄大白兔奶糖的。”   林然然耐心地一个个答应着:“好,姐姐答应你们的,一定给你们回信,也给你寄奶糖。”   一行人经过那小饭馆时,正遇到金铨叔侄俩在那儿吃饭。   金铨一眼看见林然然,见她包袱款款往车站的方向走,冷哼了一声。林然然对上他的视线,仍是微微笑着,一只拳头缓缓举高,竖起一根中指。   金民秀:“……”   金铨眯起眼,疑惑道:“那丫头什么意思?”   金民秀猜测着:“可能是跟你告别?”   金铨嗤了一声,得意洋洋地喝了口酒。这臭丫头总算滚了,看来是自己上次的警告奏效了。   没错。金铨的警告十分奏效。林然然从车站虚晃一枪,转头坐上相反方向的火车。   火车轰隆隆向北国奔驰而去,在东北把林然然放下了车。   这里正是东北延边一代,朝鲜族人聚居之地。   林然然裹紧皮袄,感受着北国风中的冬意,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微笑竖起中指):你给我等着。   猜猜然然要去干嘛? 第153章   三天后。林然然吃饱了参鸡汤,几千斤柿饼和柿子果酱也流入市场中。   林然然不仅批发,她还搞零售,在黑市上随机贩卖。总之不到三天的时间,不论是汉人还是朝鲜族人,都买到了心心念念的柿饼和新奇的果酱。   把空间里的存货倾销一空后,林然然赚得盆满钵满,怀揣一大包野山参和大仇得报的痛快,施施然离开了朝鲜族人聚集地。   在她身后,金铨叔侄也押着一车柿饼回来了。   他们意气风发,全然不知道这车押着他们发财梦的柿饼价格早就大打折扣。   林然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杀个回马枪又回到了富平县城。   郭路两口子做的第二批柿饼也好了,还有他们替林然然从同乡那儿收来的柿饼,共八千斤。英子她们在酿酒厂日夜不停,熬的柿子果酱也有三千斤。   林然然用东北赚的现金结算了货款,收好货品。与郭路一家和女孩子们依依话别后,这才一路南下兜兜转转回到临安城。   等到下了火车,林然然空间里的新鲜柿子已经销出不少,换成了三千块现金。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林然然的最大希望还压在空间里的另一堆宝贝上。   林然然离开时这里还是初秋,可现在的临安县城温度已经降下,路边的梧桐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清洁工来不及扫,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   林然然下了火车还来不及回家,先直接去单位报道了。她把东西从空间拿了出来,吭哧吭哧地拖到单位门口。   “哟,然然回来啦?”门卫大爷十分热情地招呼道,“这次带回来啥好东西啊?”   林然然掏出一包烟叶子递给门卫大爷,笑吟吟道:“少不了您的。正宗山东货,蜂蜜炒的!”   “还是然然知道我!”门卫大爷乐了。   “然然回来啦?!”听到林然然的名字,办公楼里涌出来一群年轻人。就在林然然从大门走进楼里的短短一段路程,已经被人给围上了,手里的大包小包也都被接了过去。   整个办公楼跟过年似的,大家伙把林然然围得团团转:“然然,你这次咋去了那么久?”   “我让你帮我带的新料子带了没?”   “你有没有买着皮鞋啊?”   林然然无奈道:“别挤别挤,先让我喝口水歇歇。”   朱玲玲打水回来,见林然然被人民群众包围了,立刻挤了进来:“都吵吵什么啊!先让然然喝口水!”   立刻有人殷勤地给林然然倒杯水:“没错,然然先喝水,先喝水。”   林然然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儿才缓过来,打开自己带来的大袋子,笑道:“你们要的东西我都带了,一个一个来。”   林然然有个小本子专门登记大家托她买的东西,朱玲玲抢过去,道:“都把钱和票准备好了!一个个来领!”   朱玲玲是个小干部,其他人听了只好乖乖地排起队来。   “这是小李要的布料,从百货商场抢的新鲜花色。大张结婚用的丝绸床单,杭州货!这是你要的钢笔,她要的小闹钟,这双皮鞋是你的,码数没错吧?小齐你的缝纫机从邮电局寄回来收到了吧?收到就好。还有你的苏联紫皮糖,你的,你的……”   林然然的包裹就跟百宝箱似的,一件件取出大家伙要的东西。大家伙一手交钱一手拿东西,都对林然然感激不尽。拿到手后凑在一块儿你看我的,我看你的,跟过年一样欢乐。   林然然把几个空包裹收起来,偷偷塞给朱玲玲一包东西,笑道:“玲玲姐,给你带的。”   “啥啊?”朱玲玲想拆。   林然然忙按住她,道:“熏肉干。偷偷的,让人看见就留不住了。”   朱玲玲赶紧藏进衣服里,乐道:“肉干!你哪儿弄来的啊?”   “秘密。”林然然故意卖关子。   大家伙正乐呵着,门口忽然被重重敲了几下,吓了众人一跳。   只见周东红和陈璐叶晖都站在门口,周东红黑着脸拿着扫把,显然就是她制造的噪音。   一个年纪大的同事皱眉道:“你干啥呢?吓人一大跳。”   “我问你们干啥呢!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们在这儿赶集啊?出差这么久,就专门给你们弄这些东西?这是拿着公家的钱当倒爷呢?”周东红比她还冲。   周东红家里有背景,为人又特别固执蛮横,单位里几乎没什么人喜欢她,但也不敢跟她正面吵架。   朱玲玲怒道:“你说话要注意!然然帮大家伙带东西那是义务的,一分钱可没收!大家伙说是不是?”   “没错!然然帮我带的那辆缝纫机,大家伙也知道在黑市上是卖什么价儿。人家然然可一分钱都没有多收我的,还帮我垫了工业票!”   “然然帮我带的布料也没有多收我一分钱。”   大家伙七嘴八舌地帮林然然说话。   “切,你们拿了人家的东西当然帮她说话了,一点小恩小惠,看把你们谄媚的。”周东红嗤笑。   “你说啥呢!”其他人顿时怒了。   眼看着犯了众怒,叶晖忙站出来劝解道:“大家别生气,别生气。东红她是有口无心的。”   林然然一直没吭声,这时也道:“算了吧。大家散了,要是惊动领导就不好了。”   虽然上班清闲,要是让领导发现大家凑在一起不干正事儿也不好,大家伙这才散开了。   朱玲玲翻了个白眼,帮林然然把空包收好。周东红走到林然然身边道:“你可是创了咱们单位出差最长的记录啊。”   林然然掀起眼皮:“你有事吗?”   周东红持续挑衅道:“你出差的这三个月,我们可是又来回了一趟。你是弄回了什么好东西啊?”   林然然道:“你先说说看。”   周东红见林然然油盐不进,怒道,“你这是严重的渎职!别以为领导会一直纵容你!”   林然然微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可以代表领导的意见了?”   “你你你……”周东红后退几步,捂住发痛的心口。   陈璐忙扶着她,小声道:“让她再得意一天,等明天的。”   这话安抚了周东红。她冷哼着甩开陈璐的手,白了林然然一眼,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林然然却施施然收拾好东西,起身出去了。   一直关注林然然的周东红叫起来:“你又去哪?!才到单位没十分钟你又想开溜?”   她的嗓门很大,全办公室都抬起头看着林然然。   “我去找会计报销。”林然然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是成为了什么班长吗?同事们出门办事还是上厕所,都要跟你打报告?”   周东红脸色发红,讪讪道:“我可没这么说!”   其他同事都一脸嫌弃地扫向周东红,小声嘀咕起来:“就是嘛,专门打小报告。人家出去干点啥关她屁事!”   “上次我回家给我小儿子洗盆尿戒子,第二天就让副主任知道了,肯定是她告的密!”   ”以前咱们办公室多轻松,打她来了,咱们天天坐在这儿不得出去,什么东西!”   林然然来到会计办公室,她得把坐火车住招待所的钱都报销了。   林然然有一个本子,里头的票据和每一笔钱款都登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在外头每天还有一斤粮票和八毛钱的津贴,算起来也值一个月的工资呢。   林然然道:“钱姐,你看看有啥缺漏的不?”   会计钱姐笑道:“别人的要查,你的帐不用查,笔笔记得这么清楚,可给我省了不少事儿。”   林然然笑了,眼瞅着办公室没人,拿出一块料子和一个盒子,道:“你让我带的东西,给你带了。机械表,海鸥牌儿的。还有这料子,你不是说你女儿要结婚了,就缺床被面?这是杭州货,正经丝绸。”   “这颜色真鲜亮!还有这料子,这刺绣……”钱姐捧着那块料子喜不自胜,道,“我可咋谢你啊?我那女儿挑剔,供销社的料子咋都不入她的眼,你弄来的这被面也太好了,她肯定能喜欢!来,然然,喝杯水!”   钱姐给林然然倒了一杯热水,然后继续捧着布料爱不释手,又打开盒子看那块表。   林然然喝着水,笑吟吟听钱姐吹捧自己。   钱姐反复看着那块表,道:“这表样式也好看,你哪儿买到的?”   “这可是上海商场里的正经货。”林然然压低声音,“外国牌子,质量特别硬。”   “哦,怪不得这好看。这下齐全了,我闺女能高高兴兴出嫁了。这些多少钱啊?”钱姐掏出票夹子。   林然然笑道:“□□在盒子里呢,一百二。”   “那咋行?那票和你的辛苦费呢?”钱姐大喜,还故作严肃道。   林然然好笑道:“钱姐,你要这么说就把手表还给我,我不给你带了!”   “别别别,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钱姐忙抓紧了手表。   林然然笑笑地看钱姐把东西收好,道:“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钱姐拉着林然然,小声道,“然然你还不知道吧?周东红她们明儿开会打算集体弹劾你。”   林然然挑了下眉:“我早习惯了。”   “他们这次弄来了不少东西。”钱姐跟林然然小声嘀咕了一会儿,有些担心地看着林然然,“你这次弄回来的东西要是不多,你就真的麻烦了。”   “我知道了,钱姐谢谢你。”林然然谢过钱姐,   办公室是五点下班,通常不到四点半人就跑光了。可这周东红陈璐和叶晖几个不知道是啥毛病,愣是坐着不走,害得其他人也不能回去。   他们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不需要坐班,反而需要往外跑。林然然还好,其他老油条早习惯了迟到早退,自由自在的日子。这些人没有办事的时候,时不时也会跑回家做个饭,给孩子洗洗衣服啥的,甚至还有出去排队买粮食的。   现在好了,周东红几个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自己要表现,还连累其他人。其他人如坐针毡地数着时间,心里把周东红几个恨透了。   周东红还浑然不觉,坐得笔直地手里的报纸。   一直到五点整,办公室里的人哗啦啦跑了,林然然也跟着快步往家里跑。   林然然打开门,拉亮电灯。她们家属楼年初拉了电线,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电灯。家属楼用电比外头便宜,不过很多人还是为了省电点煤油灯。   林然然可不在乎这点电费,而且开着灯,弟弟妹妹读书写字、生活起居都方便。有时候林然然开着灯,楼道里的人为了省钱还会在她家门口洗菜挑豆子。   随着电灯亮起,屋子里的一切也随之清晰。   一走三个月,林然然开门进屋的时候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可一看,屋子里居然窗明几净,收拾得整整齐齐,跟她离开时没有多大区别。看来水云和谢绯帮她把弟弟妹妹照顾得很好。   外间是餐厅兼客厅,摆着一张小圆桌,一个梨花木老式双开立柜,贴墙摆着一张沙发。沙发上铺着柔软的蜡染毯子,墙上挂着三姐弟的照片和□□语录。门上还有一道道的划痕,一高一矮,是小秋小景每天量的身高。   客厅面积约有十几平米,摆着这几样家具也不会显得拥挤。林然然请朋友来吃火锅的时候,还会借张大的折叠桌来摆。   里头两间房间是林然然和弟弟妹妹住的,小秋小景的房间摆着两张小床,用帘子隔开。里头有小女孩喜欢的布娃娃,也有男孩子喜欢的篮球和球拍。   林然然住的大间连着阳台,已经挂上了浅蓝色窗帘。几个从乡下带来的大木箱子堆放起来充作衣柜和桌子。   外头的阳台上还种着好几盆香料和花儿。   原本空荡荡的屋子现在已经变得十分温馨,处处都可见主人对生活的热爱和享受。   林然然把给弟弟妹妹带的东西摆在桌上,让他们回家时一眼就能看见。自己洗了手,开始忙活起做饭的事儿来。   林然然搬出煤炉,这么久没回来,炉子里的火早就断了。林然然费了点功夫把炉子重新生起来,摆上锅具。   这时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开始做饭了,楼道里此起彼伏的炒菜声和饭菜香。邻居们跟林然然打着招呼,顺便又窥探起她的菜谱来。   “然然,出差这么久才回来,肯定得给弟弟妹妹补一补吧?做啥好吃的呢?”   林然然笑道:“准备做个五花肉,单位不是发了条肉吗?”   “嗨,你可真舍得。我分到的肉都腌起来了,就炒了那么一小块给孩子打打牙祭。你可真舍得,整条都炖啦?”   “是啊,给弟弟妹妹补补嘛。”林然然笑笑。   有人酸道:“要不都羡慕采购员呢?油水多足啊。啧啧。”   林然然早习惯了这些酸言酸语,反正炖肉的香味儿瞒不住,干脆就让她们酸去。   这时,一道略带尖刻的嗓音响起:“人家然然是采购员,天南地北的给你们弄粮食,吃块肉怎么了?”   这声音一出,其他人顿时哑巴了。   只见水云带着小秋小景回来了,手里还提着菜兜。   “姐姐!”   “姐姐你回来啦!”   小景激动得书包都甩了,冲过来抱住林然然的腰。小秋也快跑几步,林然然忙道;“别跑,慢点儿慢点儿!”   水云先瞪了一圈周围的长舌妇,推着小景道:“进屋说,外头多冷啊。”   林然然一手抱住一个,被弟弟妹妹簇拥着进屋了。   林然然先揽着小景笑道:“姐姐看看,才三个月,咱们小景怎么看着长个儿?还有小秋,变漂亮了!”   “我长高了这么多呢!我每天都有量!”小景自豪道,“还有,我这次考试拿了90分!”   “真厉害!”林然然惊喜道,“你终于开窍啦?那小秋呢?”   小秋抿唇笑,细声细气道:“我才考98分。”   水云快言快语道:“啥叫才98分儿。她们这次考试特别难,全班上90的才几个,小秋这回又是全年段第一!”   “真的吗?还是咱们小秋厉害。”林然然笑着拉过小秋,道,“咱们考好是不错,不过你可别为了学习太费力气,咱们随便学学就行,还是身体重要,知道吗?”   “姐姐,我有好好休息的。你放心吧。”小秋保证道。   水云笑道:“别家都恨不得让孩子用功读书,也就咱们家让妹妹随便读。不过小秋啊,你姐说得对,咱们身体要紧。”   小景早被桌上那些东西吸引了,兴致勃勃地拆起东西来。林然然给他带了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小景拆到一个纸包,露出里头一包柿饼来:“姐姐,这是什么?”   “哦,那是柿饼。”林然然笑了笑。   “柿饼不是扁扁的吗?”这个柿饼是椭圆形的,捏着还软软的。小景嗷呜咬下一口,“呜好次!真好次!小秋姐,水云姐,你们快吃一个!”   水云咬了一口,道:“是好吃。你哪儿弄来的?味儿太好了。”   林然然笑道:“那你觉得单位发这个,大家伙会喜欢吗?”   “那是肯定的啊。咱们那种硬邦邦的柿饼供销社三块一斤还抢不着呢,你这种……”水云忽然反应过来,“你这次就是弄了这个?”   “嗯。”林然然得意道,“我弄了不少呢,单位上上下下都能领到。”   水云的脸沉了下来,把柿饼拍在桌上:“你在北方滞留那么久,就弄了这个来?!”   林然然笑道:“先不说那个。水云姐,我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你看。”   水云抄着手臂:“看什么看。你还有心情乐呢。大难临头了!” 第154章   水云的脸常年绷着,冷着脸的样子很吓人,在单位哪个新员工或者学徒被水云这么一瞪,非吓哭了不可。   不过林然然三姐弟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该干嘛继续干嘛。林然然还笑道:“水云姐,别这么紧张嘛。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你还跟我嬉皮笑脸的!”水云气道,“你推迟这么久才回来,单位还以为你弄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去了。现在就弄几斤柿饼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在关主任面前给你说了多少好话?”   林然然一边给弟弟妹妹分松子,一边道:“哦?关主任问了我?”   “可不是吗。他成天找我问你的情况。问你怎么还不回来,在外头搜罗了什么东西。“水云掰着手指细数。   林然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看啊,主任关心的不是我,是想找机会跟你……”   “你胡说什么呢!”水云跳了起来。   “嘘嘘,别吓着小秋了。”林然然搂着小秋道。   小秋磕着松子,偷偷跟林然然道:“关伯伯那天还问我水云姐喜欢啥?”   水云听见了,戳着小秋的嫩脸蛋道:“你个没良心的臭丫头,吃了我那么多烙饼还编派我!”   小秋咯咯笑起来,小景也扑过来凑热闹,几个人闹成一团。   闹够了,林然然笑道:“我带了条五花肉回来,咱们今天做卤肉饭吃怎么样?”   “成啊!最近肉联厂根本买不到肉,我早馋肉了!”水云这才转怒为喜。   水云去把自己家的炉子生起来,倒出米袋里最后的白米蒸上。四个鸡蛋洗干净后也放在锅里一块儿蒸。又拿了几个青红辣椒和玉米,按照林然然的吩咐切好,玉米剥成粒。   林然然把一块五花肉刮干净皮,切成小肉丁。红洋葱切成丝。   锅里下油,先倒入洋葱丝小火熬着。一直到洋葱变成焦黄酥脆的洋葱酥才捞出备用。   “这个是啥?”水云拿起一个洋葱酥丢进嘴里,嚼着有点酥有点甜。   林然然笑道:“这个可是卤肉饭的精髓。水云姐,你把洋葱酥压碎。”   “好嘞。”   锅里的剩油倒入干辣椒和八角先煸炒出香味儿,再倒入五花肉丁小火煸炒起来。   这肉香味儿一传出去,其他在吃饭的人家都忍不住往外瞅,使劲儿吸着香味儿下饭:”肯定是然然她家做饭了。“   五花肉丁用小火靠出油来,变得焦黄半透明。   林然然往锅里倒入酱油和黄酒,再加入几颗冰糖,再把辣椒丁和香菇丁倒进去。林然然手上不停地翻炒着锅里的食材。一直到所有的食材都炒匀了,沾染上均匀的酱色才停手。   “洋葱酥好了。”水云端来压碎的洋葱酥。   洋葱酥最后倒入锅中,注入没过食材的温水,大火烧开后盖上锅盖。这时鸡蛋也蒸熟了,林然然把鸡蛋剥壳后放入卤肉里,转成小火焖煮起来。   水云和林然然一起把炉子搬进屋子里,省得一会儿香味飘出去了又被偷吃——林然然在刚搬进来的时候没经验,几次把肉菜焖在炉子上,一个没注意就被偷吃了。   大人固然不会干这种事,但那些小孩子就不一定了。而且抓住了小孩子也讨不回东西,家长还不乐意呢,说谁让你家做饭这么香,馋得他家孩子都不吃饭了。   别家也被偷过,那些妇人可泼辣,能插腰站在院子里骂上一天。林然然没那好嗓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从此林然然就不爱在走廊上做饭了,这炉子本身也难以施展。这三年她每天从食堂打饭,私底下从空间拿出做好的肉菜给弟弟妹妹打牙祭。弟弟妹妹都以为是她从外面打的,别人只要没钻进她家客厅来看,也根本不知道她们吃的是什么。   卤肉里的水分渐渐蒸发,汤汁变得醇厚浓稠起来,林然然关了火。   米饭也蒸好了。林然然拿出四个盘子,把米饭压在一个小碗里再倒扣在盘子上,形状就变得十分漂亮。   深红色亮晶晶的肉汤浇在米饭上,摆上切开的卤蛋,点缀上绿油油的菜心。一份色香味俱全的卤肉饭就出锅了。   这卤肉切得特别小,熬煮得糯糯的,瘦肉的部分带着酥脆,肥肉的部分入口即化却没有腻味。醇厚咸甜的汤汁混合着米粒,好吃得令人恨不得连盘子都舔干净。   一顿饭吃得两个孩子连水云都是意犹未尽。四个盘子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水云舔着嘴唇道:“可惜没有米了,不然我还能再吃两碗!”   “我也能!”小景举起空空的盘子道,“姐姐,明天还吃卤肉饭!”   “明天换个花样吃。”林然然笑着推了下小景的脑袋,才对水云道,“你家都没米了?”   “可不是。你这几个月没在城里不知道,又断粮了。”水云搂着小秋,靠在沙发上叹气,“你留下的那些米面我都用完了,还是谢绯给我带了几斤米才没断顿。你要是再不回来,咱们今儿就只能吃玉米糊糊了。”   林然然摸着下巴:“其他人不也出差弄粮食去了?”   水云听了,顿时直起身凑近林然然:“听说那周东红弄了两车东西来。她叔叔不是县城饭馆管事儿的吗?肯定帮了她忙。”   林然然笑道:“那太好了,咱们饿不着了。”   水云恨铁不成钢道:“你还笑呢!她处处针对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批入党名额有两个,一个是叶晖没跑了,另一个不是你就是周东红,她正要抓你把柄呢。你这次弄一车柿饼回来,不正是给人递刀子吗?”   林然然打了个哈欠,笑道:“别担心,车道山前自有路。明早还去领东西呢,快回去睡吧。这包料子和吃的拿着,晚安晚安。”   林然然直接把水云连劝带哄地送走了。   小秋和小景写完作业,都乖乖地自己洗漱,上床睡觉了。林然然也洗了个热水澡,这才回屋收拾东西。   她锁好门,先进空间把带回来的东西清点了一番。   她在回来的路上停留过几个城市,卖了部分物资。现在空间里还有柿饼六千斤,柿子果酱一千瓶。正在酿造的柿子酒难以计量,应该不会比柿饼更少。新鲜的软柿还剩三千斤左右。   林然然从富平县周边收了很多牛羊肉,光是宰好的新鲜羊羔就有十来只。不过这种羊羔肉质细腻鲜美,不带膻气,她打算留着送人。牛肉做成酱牛肉,卖出的价格也会更高。   另外还有数不尽的野果和特产:松子,榛果,木耳,松茸……杭州五芳斋的糕点,苏州的酱肉,还有朝鲜族的泡菜和野山参……应有尽有。   林然然按照朋友们的口味和喜好分别装了几份,这份是谢绯的,那份是罗兰两姐弟的,那份是马力的,这个是……顾元元和顾裴远的。   林然然看着那份礼物,她每一次都会给顾家两兄弟和顾奶奶留一份礼物,可是三年了,一次都没有送出去过。   林然然出了空间。桌上放着一个大盒子,是水云说的那个匿名包裹。   盒子被水云拆开了,里头的东西却没有动过。一大盒巧克力,一盒咖啡,两根人参,一个精致的铁皮玩具车……   林然然一一翻出来,却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想了想,打开那盒巧克力。果然掉下一封信来。   “然然姐姐收。”字体胖乎乎的,一笔一画都很用力,林然然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小胖子,用不标准的姿势握着铅笔,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心写这封信的样子了。   “然然姐姐,我跟哥哥在上hai。我上大班了,也长高了,每天都认真上xue,没有逃颗。哥哥说我不逃颗,明年shu家就带我去找你完。”   “我很xiang你们,你有没有xiang我?”   这封信读完,下面还有一张。林然然翻过来一看,噗嗤笑了。   上头画了三个火柴人,一个高高的,嘴唇是一条直线,寥寥几笔十分传神地画出一张臭脸。另一个笑眼弯弯,嘴边有两条代表皱纹的括弧,一看就是顾奶奶。   还有一个矮矮的,穿着背带裤,还十分心机地把腰给画细了。   三个人手牵手站在一间小屋子外,阳光灿烂。   画的背面还有字:“哥哥也很xiang姐姐。哥哥很xin苦。我们明年就回来。”   林然然笑着笑着就僵了,脸上一阵滚烫。她把这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叠好压在枕头下睡了。   第二天一早,林然然从食堂打了几个馒头和豆浆,打发小秋小景吃完早饭去上学。然后跟水云一块去单位领东西了。   办公楼前堆满了大布袋和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关洪和副主任以及一干领导都站在楼下,全单位的人都拿着大口袋,提着绳子,跟过年似的站在院子里喜气洋洋。   “人都到齐了没?点名!”关洪道。   每个部门办公室的代表干事纷纷出列,大声地点名。   “报告,全体人员都到齐了!”   关洪道:“很好!去把大门锁上,门卫老李看好大门,不要让别人看见!”   门卫老李赶紧把大门锁了,警惕地在门口巡逻。   关洪照例做起了演讲:“……现在城里的粮食十分紧张,单位十分体谅同志们的困难,今天特地提前发了大家的年例!这要感谢咱们出去采购粮食的同志们啊。”   “如果不是他们不辞辛苦为我们找来粮食,我们食堂就要断炊了!现在让我们为他们鼓掌!”   底下的人打毛线的打毛线,说小话的说小话,林然然正发呆呢,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连忙跟着鼓起掌来。   只有周东红几人听得最认真,这会儿听到关洪的话,更是激动得满脸红光,期待地等关洪说下去。   “现在,我宣读一下每位同志寻找来的粮食数量。”   “赵全:小米五百斤,玉米碴子八百斤。地瓜一千斤。”   “张其珠:地瓜一千五百斤,洋芋七百斤。”   “叶晖:大米五百斤!”   刚说到这句,大家霍地讨论起来:“大米!这时候还能弄到大米!不错啊!”   “就是,多久没尝到大米了。总算能在食堂喝完米粥了。”   关洪坚持念完:“……各类杂豆八百斤。洋芋一千斤。”   接下去的陈璐只有地瓜八百斤。大家都反应平平。   这些人弄来的都是吃腻味的地瓜,只能填饱肚子,完全没有那五百斤大米来得吸引人。叶晖得意洋洋,享受着众人的夸奖。   这时,关洪继续念道:“周东红同志给我们弄来不少好东西啊。玉米三千斤,肥猪两只,大米五百斤!”   “猪肉!”这次大家更是沸腾起来,“有猪肉吃了!”   “两只肥猪,这每人能分上多少啊?”已经有人忍不住讨论起猪肉的吃法来。   气氛十分热烈,关洪顺势笑道:“大家这么高兴,都是几位采购员的功劳啊。现在就请周同志给大家讲几句?”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周东红的人缘很差,没人捧场。只有别的办公室的人和叶晖拼命鼓掌,陈璐顿了顿也跟着鼓掌。   “讲几句!讲几句!”   周东红强忍着喜色,走上台道:“感谢主任对我的栽培,感谢单位领导对我的信任,把这个重任交给我。无论要忍受多少辛苦和奔波,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成领导的任务,为大家找来粮食!我……”   周东红抑扬顿挫,嗓音洪亮,说得饱含热泪。   水云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那东西是她叔叔给弄的,还辛苦奔波了。”   林然然见关洪朝自己这边看,忙拉了拉水云道:“别翻白眼,关主任看你呢。”   水云顿时坐直了,脸色一变,还整了整自己的头发。   看来两人真的不对劲啊。林然然在心里琢磨着,忽然大家伙的眼神全朝林然然齐刷刷地看来。   林然然:“?”   台上的周东红忽然cue到了林然然,看向她义正言辞道:“有些同志公款私用,借着出差的名义在外面游山玩水,是严重的渎职,也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   “三个月的公差啊,每天的津贴、粮票和住宿费,合起来就是几十块钱!足够给单位的困难户老员工补贴多少了?”   空气里一片安静。   水云怒目圆瞪,朱玲玲也探头探脑冲林然然眨眼睛,满脸焦急。   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   单位里很少有人没得过林然然的好处,这时候看着她都不知该不该说话。   不帮林然然说话吧,昨天才得了人家的东西,这心里过意不去。   帮着林然然说话吧,周东红说得也没错:你林然然在外面浪了几个月,除了开始的一车蜜桔,啥也没弄回来。   现在周东红可是单位的大功臣,家里又有背景,而林然然呢?这几年在单位干得是不错,却没爹没妈的,谁知道以后两人是个什么光景?   林然然眨了眨眼睛,看向台上的周东红:“出差三个月,说的是我吗?”   周东红不知道怎的有些害怕林然然,她哼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对众人道:“我本着为单位着想,为集体着想的思想观念,在这里倡导大家:擦亮眼睛,发现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贪污犯,寄生虫!”   叶晖咳嗽两声,用一种很沉痛的语气道:“林然然同志是咱们的好同志,以前的表现一向不错,我们大家还是应该帮助她改正错误,共同进步才对。”   好么,周东红还没指名道姓,叶晖直接给林然然定罪了。气氛的尴尬程度又上一层楼,副主任直咳嗽,众人都交头接耳。   周东红给陈璐使了个眼色,让她帮腔。可陈璐不知道怎地低着头,半天才说:“我觉得林然然同志不是那样的人。”   “你说什么呢!”周东红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该死的跟屁虫,居然临阵倒戈!   听了这话,水云也忙道;“然然平时是啥样的人,我们大家伙都知道!你红口白牙的别污蔑人!”   “我怎么污蔑她了?她出差三个月是不是事实?她带回什么东西了?”周东红不甘示弱道。   “她……”水云被问住了。   周东红得意地冲林然然道:“怎么样?没话说了吧?拿着单位的补贴在外面呆了三个月,你有什么可狡辩的?”   林然然摊摊手:“我无话可说。”   “同志们,这是她亲口承认的!难道国家给我们发工资,就是养着她这样的人吗?”周东红大声煽动起来。   “你放屁!”水云炸了。   大家伙也议论纷纷,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关洪脸色铁青,站到高处举起喇叭道:“都给我安静!”   一声怒吼振聋发聩,林然然捂着发麻的耳朵,看着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周东红连忙对关洪道:“主任,这是她……”   关洪抬手打算她的话,抖下手里的单子,道:“等我念完再说。”   周东红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冲林然然瞪了眼,眼神十分明确:你等死吧。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   关洪念道:“林然然同志带回的东西:洋芋五百斤。”   “切~”周东红带头发出一声嗤笑,众人也交头接耳起来。   关洪继续道:“大米三千五百斤。”   作者有话要说:   单纯的男孩纸喜欢把一切都记下来:   幼儿园的元元:我哥哥很xiang姐姐。   一年级的元元:哥哥今天咬了姐姐的嘴。不要碾,他肯定是抢姐姐的糖惹。   三年级的元元:今天哥哥和姐姐关在房间里,不让我进去。他们肯定在偷偷吃好吃的!我都听到声音了! 第155章   “面粉2000斤,小米,红豆,高粱米各800斤。荔浦芋头2000斤,松子500斤,脆柿2000斤,富平柿饼2000斤。”   关洪一口气说下去,他每说一句台下就安静一分,等关洪说完,台下久久无声,众人都好像被石化了一样。   只有周东红脸色青白不定,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她怎么能弄来这么多?”   台下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朱玲玲忽然举起右拳,叫道:“向林然然同志致敬!”   众人跟着举手:“向林然然同志致敬!”   “然然你太厉害了!2000斤大米,咱们有大米吃了!”   “还有面粉呢!”   “还有那个柿饼,咱们供销社都断货多久了?”   关洪的话根本没人听。大家伙欢天喜地,气氛被推向了一个热烈的高潮,他们供销社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过这么丰盛的年货!   林然然被众人又是握手又是致敬的,干笑道:“别对我致敬,咱们应该感谢□□,感谢社会主义让咱们过上好日子。“   “然然同志说得对,看人家这觉悟!”   看着被众人簇拥着,享受交口称赞的林然然,周冬红脸色惨白如纸,叶晖更是早就贴着边溜进了人群。   周东红孤立无援地站在一边,见状也想偷偷离开,却被朱玲玲堵住了:“你跑哪儿去啊?”   关洪突然道:”安静,我这里也有一句话想说。”   “林然然同志在咱们单位三年了,年纪最小,一个人带着两个弟妹,可她从来不怕苦,不怕累,有出差这种累活都是抢着干。她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是最多的,咱们单位前两年的年关,不是靠着林然然同志带回来的年货才撑过去的吗?”   “是,没错!然然去年还给咱们带了腊肉呢。”   “人家一个小姑娘弄带来的东西,可比老员工多多了。”   “然然每回都免费帮我们带东西,那么多东西多累啊。”   “人家还给我带了缝纫机,一分钱都没多要我的。那么重的东西,她千里迢迢给我寄回来,这是多么高尚的精神!”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细数林然然这么多年的好人好事。林然然被说得脸都红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善良?   一个人冷不丁道:“她在外面呆了三个月呢,弄回来的东西比别人多,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然然看去,那是个老员工,叫周静,是周东红的一个亲戚。   朱玲玲立刻煽动道:“那人家带回来这么多大米,你咋不说呢?你要能带回来这么多大米,你在外面呆三年也没人管你!大家伙说是不是?”   “就是!没错,你能带回来东西就是本事。你去外面待一个月,弄回来一千斤的地瓜顶个啥用啊?我到乡下走一趟也能带回来!”   “就是,你才是浪费单位的公款呢。”   在粮食问题上,众人达到了高度的一致,对这个大放厥词的家伙进行了严厉谴责。   周静挑唆不成,反而被骂得面红耳赤,低着脑袋不说话了。周东红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浑身发抖。   她自从进入单位来,一直努力表现,争取做单位的标兵,早日入党。对于周东红这种人来说,被领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批评,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眼看着场面又一次失控,关洪拍拍手,让大家再次安静下来。   他严肃道:“我在这里就不指名道姓了,有些同志自己把自己的活干好,不要总盯着别人,甚至恶意的去揣测自己的同志。”   “好,主任说的对!”朱玲玲第一个起哄,众人也纷纷鼓掌拍着马屁。   只有周东红脸色彻底白了,差点瘫坐在地上。陈璐赶紧扶着她,却被她用力甩开:“滚,你个墙头草!”   众人起哄道:“让然然同志也上台说几句吧!”   关洪笑道:“对,然然同志快上来说几句。“   水云笑着推了把林然然。林然然落落大方地走上台,说道:”感谢领导和同志们对我的信任。这次我在外面耽误了三个月,虽然是为了弄到粮食,可也说明了我的工作能力不足,希望大家能够监督我,指导我,带着我共同进步。“   ”不!这咋能怪你呢?你是在替咱们弄粮食啊。“   ”就是,你下次还能弄到这些好东西,待上三年都无所谓!”   “你瞎说个啥呢?然然在外头呆三年,她弟弟妹妹咋办?”   “咱们给看着呀。”   “去你的吧!”   众人哄笑起来。   “别扯了,别扯远了,让人继续说!“   林然然笑道:“其他的客气话我就不说了,相信大家已经急着要领东西了。我在这里预祝大家过个好年,说一声过年好。”   “好!过年好!”众人用力鼓掌,心里对林然然更满意了。瞧瞧人家多体谅人,一点不耽误事儿。   终于到了大家最喜爱的发年货环节,每个办公室的人按照资历或年纪排好队。财务部的几个人一字排开,各自拿着名单开始分发物资。   每样物资前都有一个人守着,报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前去领一样,然后在名字后头打个叉。领完了这一样,再去领下一样。这样有条不紊,谁也不会多拿,也不会错拿。   还别说,供销社就是供销社,每个人分发的物资可不少。光是精细粮一个人就领到了80斤。别小看这80斤的精细粮,城里已经断了多少顿了,许多人家里的精细粮只能可着老人或者孩子吃,其他人都只能吃粗粮。   粗粮吃多了不仅不消化,胃里还烧的慌。领到这80斤的细粮,今天回去就可以好好熬一锅稠稠的大米粥,打打牙祭。   八十斤细粮省着吃,每天熬一顿稀粥,可是能救命的。林然然带回来的大米可以说是解了单位的燃眉之急。   林然然也跟众人排队一起领柿饼。   虽然林然然带了2000斤柿饼,可大头是得放在供销社卖的。供销社每人只分到两斤柿饼,这也把大家伙乐得跟过年一样了。   “瞧瞧这柿饼长得多好看。咋是这个形状的呢?”   “嘿嘿。真好吃,比我老家做的好吃多了!“有耐不住的年轻人直接拆开就吃了,里面的糖心拉出丝来,看着周围的人直眼馋。   朱玲玲吞了吞口水,道:”这柿饼也忒好看了,闻着都香,还这么甜!我得留着给我奶奶吃。“   林然然笑道:”你喜欢呀?我那还有几斤,赶明儿我给你送去。“   ”那敢情好,我就不跟你客气啦。“朱玲玲乐道。   ”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呀?”林然然调笑。   跟林然然带回来的东西比,周东红的猪肉就显得黯然失色了。毕竟两头肥猪宰杀后,一头要送到肉联厂,另一头分摊给每个员工头上,只有三指宽那么窄窄的一条。   林然然发扬风格,把肥猪肉换给了一个老员工。这老员工一人养活全家八口人,生活困难着呢。他运气不好,分到了一条瘦肉。   林然然这么一换,众人更是交口称赞不绝。   关洪和几个领导站在不远处观察到这一幕,连连点头。副主任道:“我看这林然然同志实在热心,工作能力也很强。”   “不错,我看她在单位的人缘也很好。这次入党名额……”   关洪高深莫测道:“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水云凑过来,道:“”除了林然然带来的东西,其他人也弄来不少新奇的东西。   山芋糕,小锥栗,荔浦芋头,还有十斤山楂。山寨不算贵,只是临安城没有产。那山楂又大又红,看着就让人口水分泌。   有人抱怨道:“这山楂是促进消化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了,这不是逼着咱们吃饭嘛?”   “就是。空着肚子吃山楂是会呕酸水的。”   林然然转了转眼珠。   屋子里堆满了领来的年货。八十斤大米,三百斤粗粮,芋头山芋和山药几样堆满墙角。松子、锥栗、脆柿和柿饼等精细零嘴也摊开好几袋子。小景乐坏了,跟个小松鼠一样在那儿磕,跟小秋你一把我一把地分。   另外还有百来斤红艳艳山楂堆在地上,是林然然用脆柿跟别人换的。柿子好歹能饱腹,比山楂划算多了。林然然二十斤脆柿就换了这么多。   水云跟林然然坐在沙发上,一人一个钳子剥松子呢。林然然答应小景明天给他做松仁玉米吃。只见一个盆子里堆着松子壳,另一个碗里装剥好的松子仁。雪白的松子仁又长又饱满,看得人口水直流。   “你这死丫头,明明弄来这么多粮食,咋不告诉我?害我白替你担心这么久。“   林然然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沉不住气嘛?”   “我咋就沉不住气了?”水云不服气道,   林然然道:“你要是沉得住气,就不会处处跟周秋冬红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家里背景深。”   水云道:“那我也不怕她。有背景怎么了?我在单位干得好好的,不被人抓住错处不就成了?”   “要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当上副主任呢?”林然然犀利地反问。   水云急眼了:“我好心替你着想,你倒来挑起我的毛病来了?“   “好姐姐,别生气别生气。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林然然连忙讨饶。   其实论能力,论资历,水云都是副主任的不二人选,只可惜她脾气太倔强,得罪了不少人,家里又没有背景。在上次的选举里被人耍手段给刷下来了。   去年还有一次工作失误,被周冬红几个人联手贴大字报,差点就丢了工作。   那次林然然偷偷给关洪塞了不少东西,加上跟水云关系好的几个老员工求情,这才把水云的工作保住了。   不过看这阵子水云和关洪的眉来眼去,也许是水云工作能保住,不全是林然然那些酱牛肉的功劳。   “行了,别说我的那些事儿,我们不是在说你吗?快点告诉我,你是咋把那些粮食运回来的?做得这么悄无声息,你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   林然然把一把松子仁丢进碗里,笑道:“这不是我的本意,是关主任原本想着上头还会发粮。这些粮食就留着等大年三十或者年后再发,再卖上一部分,也能填补填补亏空。没想到今年这么难熬,只好把粮食都发了。”   水云还是气不过:“那你昨天怎么不说?这阵子周东红那几个在单位到处嚼舌根。”   林然然笑道:“不给她一下狠的,她怎么能学乖呢?”   水云乐了:“这倒是,算你机灵,没有再让着她。”   林然然笑笑,不再说话。   这三年来,周东红把林然然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在单位里没少刁难她。前两年时局最乱的时候,还想过给林然然贴大字报,可都被林然然和风细雨地化解了。   周东红也想过靠家里的关系把林然然给挤出去,可不知道怎么的,家里递给供销社的消息总是没有回音。   连跟林然然关系最好的水云,也不知道林然然跟关洪的关系有多深。   不是林然然不想说,是关洪的意思。林然然烈士遗孤的背景就够使了,要是跟关洪的关系被传出去,以后反而要避嫌。   松子仁攒够了一碗,林然然笑道:“这些够了。剩下的我们炒着吃吧?”   “好!”小景鼓掌道,“姐姐,炒奶油的!”   “你小子真不会吃,这松子得炒原味的才能吃出滋味儿。”林然然嘲笑道。   水云护着小景道:“孩子爱吃有香味儿的东西。对吧?”   “对!”小景靠在水云怀里撒娇道。   林然然笑道:“拿你们没办法。”   林然然拿出自己留的一袋松子来。这袋松子是阿吞给的,个头足足有指头那么长。供销社发的是从村民手里收的,个头只有这一半大。   林然然在走廊上炒松子没有引来侧目,因为大家都在炒。今天分到这么多好东西,家家户户都要打牙祭,走廊上滋啦啦的炒菜声,各种饭菜香混合在一起,显得林然然的炒松子分外朴实。   林然然找出炒瓜子用的一锅黑色小石头倒入锅中,炒热后倒入松子,用大铁铲用力翻炒。这是个很考验力气的活儿,林然然翻炒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由水云接了过去继续。   林然然熬了一大碗糖水和奶油,看着锅里的松子劈劈啪啪出现裂口,就把糖水和奶油倒进去继续翻炒。   糖水均匀地沾染上松子,一开始显得有些粘腻。可渐渐地水分被炒干了,松子壳变得油光发光,那股奶油甜香也变得分外浓郁起来。   水云炒得气喘吁吁,双手卖力翻炒,道:“好了没有?我手都快断了。”   林然然拿起一颗,轻轻一捏就开了。见里头的松子仁又大又饱满,变成了微黄颜色。丢进嘴里一嚼,嘎嘣脆,满口生香。   大山深处的松子本身的滋味就已经胜过一切。松子的清香味和坚果的油脂又恰如其分地融入奶油香,再加上一丝丝甜,比林然然吃过的所有坚果都更胜一筹。   林然然剥一个喂给水云,道:“咋样?”   水云嚼了嚼,竖起大拇指:“绝了!”   水云道:“我的松子给你,这分我一半。”   林然然道:“不行。明天再给你炒,这些我得送人呢。”   “送谁啊?”水云不满道。   林然然不回答,把松子盛到一个铁盆里晾着。   水云眯眼,打量着林然然的脸色八卦道:“是送给“那个人”的?”   林然然反问:“哪个人啊?”   “全单位都知道的,你还跟我装傻!” 第156章   “什么这个人那个人的。”林然然白她一眼,把松子递给弟弟妹妹。   林然然觉得这奶油味是糟蹋了松子,可小景和小秋都对炒松子赞不绝口,特别钟爱这甜腻腻的滋味儿。   见林然然一脸无辜,水云笑道:“人家每星期都要来单位找你,三天两头的给你送东西,还跟我装傻?”   林然然听懂了,气道:“你瞎说什么呢?那朱卫东就是我的普通朋友。其他人乱说就算了,连你都笑话我。”   水云笑道:“不是他,那就是他!那个高个子,长得跟岳云似的。上回你去看电影,不是他送你回来的?”   林然然道:“不是不是!”   水云一拍脑袋:“哦,那肯定是知青办罗主任的儿子了。上次你们在街上走,刚好被我徒弟看见了,她可是偷偷的告诉我了。”   林然然捂着额头:“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的朋友那么多,难道个个都是我的男朋友?”   水云捏着她的脸道;“好啊,你个死丫头,连男朋友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这年代的人,一般只说对象。“男朋友”这个词是从那些苏联电影里听来的,只有大城市来的知青才这么说。   林然然一手抱着松子,一边推着水云进屋,道:“你再胡说八道,让其他人听到了,我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水云趁机抢了一把松子,笑道:“好了好了,不开你的玩笑了。其实呢,我知道你的心事。”   林然然怀疑地挑起眉头:“你知道我的什么心事?”   “你的心里一直有个人吧?”水云道。   林然然手一顿。   水云掰着手指细数:“咱们单位里那些对你有意思的就不说了,个个都配不上你。可你那几个朋友,一个是领导家的少爷,一个是俊俏的岳云,你两个都不要,这还不是心里有人是什么?”   林然然装没听见,若无其事地拿钳子开松子,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节奏也很乱。   水云凑过去道:“上次给你寄的那个匿名包裹,是不是就跟你心里的人有关?”   “啊!”林然然不小心夹到手指,低叫一声,钳子掉到地上。   “姐姐,你没事吧?”小秋和小景都吓了一跳,赶紧扑过来看。   水云赶紧把他们推开,抓住林然然的手指一看,被钳子夹了一下,有些充血:“好在没裂开。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干嘛这么紧张,看把自己的手弄的。”   林然然怒道:“还不是你乱说话,你再乱开玩笑,以后就别想吃我家的东西。”   “行行,我什么也不说行了吧?”水云不贫嘴了,抓了把松子就跑。   林然然把受伤的手指放入口中吮了吮,等疼痛缓解。   “姐姐,什么叫男朋友?”小景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   林然然气得笑道:“小孩子家家的瞎问什么呢?怎么还不去睡觉?明天得上课呢,再赖床我可不管你了。”   小景道:“明天星期六,学校放假了。”   林然然笑道:“我怎么忘了呢?那你们早点睡,姐姐明天带你去找谢绯姐玩。”   “好!姐姐,我今天跟你睡。”小秋撒娇道。   小景也忙道:“小景也要跟姐姐睡。”   林然然道:“好吧,那你们去洗澡,要是臭烘烘的,我可不让你上床。”   “好~”   县城纺织厂门口,人来人往。今天是周末,许多女工都趁机出来逛街透气,上街采购年货,   纺织厂的姑娘不缺布料穿,打扮也更精细些,走在街上就是这个时代最难得的靓丽风景。不过当一个穿浅粉色罩衫,梳一条麻花辫的的姑娘走出来时,满街的姑娘都在瞬间黯然失色了。   这个姑娘当然就是谢绯了。三年前那个娇怯怯的乡下小姑娘早就脱胎换骨,不仅容貌更加美丽,那股怯懦畏缩的神情也消失了,整个人都自信了很多。只不过神情比普通姑娘更加娴静一些,有种旧时代大家闺秀的感觉。   不过她忽然冲着一个方向用力招招手,快步跑了过去:“然然姐!然然姐!”   小秋小景也兴奋地招招手:“小绯姐姐!”   “小绯,慢点,别着急。”林然然笑着伸手,被谢绯紧紧地抓住了。   谢绯眼睛红红地道:“然然姐,你怎么一去就是这么久?当时不是说一个月就回来嘛?”   林然然道;“没办法,有点事情耽搁了。”   “你可真是的,那也得给我拍个电报啊。你一去就是三个月,可把我们担心坏了。我哥哥差点去找你,还是我问了水云姐才知道的。”谢绯娇声埋怨着,全然没有了在外人面前的端庄。   林然然拉过谢绯的手,把一包东西拍进她手里,道:“我错了还不成吗?这是我的赔礼。”   谢绯打开一看,里头亮晶晶的,居然是一堆五颜六色的扣子。   “然然姐!还是你最明白我!”谢绯喜不自胜道。   林然然笑道:“那是当然了。我们小绯做的衣服这么漂亮,用上漂亮的扣子就是锦上添花。”   谢绯噗嗤一笑,从手提兜里拿出两件新毛衣在小秋小景面前晃晃,道“看我手上这是谁的新衣服呀?”   “是小景的新衣服!”小景高兴得蹦跶起来。   小秋也抱着新毛衣高兴道:“这红颜色真好看,”   林然然拿起来一看:“别说,你这钩花真漂亮,看着很时髦呢。”   “是按照你的说法钩出来的。你说外国人也流行穿这样式的毛衣,是真的吗?”谢绯问道,“我看这花色挺奇怪的。”   小绯的那件是红底勾白色图案,小景的那件花色就复杂多了,蓝底黄图案,是后世一度流行的波普风。   林然然笑道:“奇怪怕什么?好看就行。我喜欢小秋这件,你按照这个款式再帮我织一件呗。”   谢绯道:“我教了你多少遍了,你总学不会。学会了给我哥哥打件毛衣多好。”   林然然挑起眉头:“怎么了?有你这么个手巧的妹妹,你哥哥还缺毛衣么?”   谢绯撅了撅嘴,气道:“你又装傻。就算不会打毛衣,打条围巾也好嘛。你忘了每年冬天我哥哥都给你送礼的。”   林然然忍着笑,故意道:“是不是程遥遥又给你气受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国营饭店门口。谢绯气呼呼的才要抱怨,忽然表情一变,冲前面招手:“哥哥!”   饭馆门口站着一个高个青年。他肩膀宽阔,身板挺直得跟松木一样,闻言转过头来,剑眉星目,正是许久不见的谢三。   今天他穿了一件很普通的军绿色外套,但身上那股气质仍然鹤立鸡群。   林然然偷偷对谢绯道:“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哥哥也来了?”   “我找个人来付帐不好吗?‘谢绯吐了吐舌头,跑过去拉着哥哥的手撒娇,”哥,然然姐来了。”   谢三漆黑的眼睛跟林然然对视,道:“我点好菜了,进去吧。”   “好。”林然然笑笑。   饭馆里热气腾腾,飘着一股香味儿。天气冷了,饭馆里上了锅子。   这种锅子跟火锅有些区别:锅子不辣,锅底是最普通的白水,加几片姜葱和几滴辣油煮得滚滚的,放上白菜和土豆片煮软了就成。要是有钱,再切一块豆腐,热腾腾吃下去浑身冒汗,赛过活神仙。   几人在馆子里落座,服务员端上来几盘菜:猪血,牛肉片,豆腐,千张,白菜和西红柿。   谢三道:“还想要吃点什么?”   谢绯也笑道:“小秋小景,说吧,还想吃点什么?”   小秋乖乖道:“够吃了。”   小景却猴在谢三怀里,道:“我想吃那个甜甜的东西。”   林然然奇怪道:“甜甜的东西那么多,你说的哪个?”   “上次谢三哥给买的,这样的。”小景拇指食指比成一个圆圈。   林然然和谢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谢三道:“是炸枣?”   “对!”小景高兴地直点头。   谢三对服务员道:“来一盘炸枣,再加一盘槟榔芋。”   林然然有些酸溜溜,也有点感慨:“谢三哥对小景的口味真了解。”   “我哥对你的口味也很了解啊。槟榔芋是然然姐最喜欢的啦,吃火锅一定得放。”谢绯笑道。   林然然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   谢三一颤,手里的筷子掉桌上了。而谢绯毫无察觉,帮小景剥着松子。   谢三很快地看了林然然一眼,捡起筷子换了一双,一句话没说。林然然有些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地跟谢三道:“谢三哥,这几个月小景麻烦你了。他是不是总缠着你要吃的?”   “不会,小景很乖。”隔着锅子热腾腾的雾气,谢三的面容轮廓也柔和下来,富有男人味的低沉嗓音简直令人沉醉。   小景搂着谢三的脖子,道:“对,我很乖的。姐姐这样说我太过混啦。”   “你不要学顾家小胖子说话。”林然然拿筷子头敲他,又好气又好笑。   顾元元说话带点软软的南方口音,总是口齿不清。小景学着好玩儿,每次撒娇都学顾元元这调调,结果自己也跟着出现口音了。   “那你还学裴远哥哥打人。”小景伶牙俐齿,然后赶紧往谢三怀里躲。   听到那个名字,桌子上热闹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林然然一瞬间的失神没逃过谢三的眼睛,他原本要夹给林然然的菜顿了下,放进了小景的碗里。谢绯也是失魂落魄。   三人各怀心思,只有两个孩子浑然不觉。小景吃了那块猪血,道:“姐姐,我要吃那个豆皮。”   谢绯回过神,给小景夹了一条千张,勉强笑道:“小景,你再顶嘴,以后小绯姐姐就不给你做新衣服了。”   “我不敢啦。”小景赶紧求饶。   气氛这才渐渐恢复。潮湿寒冷的天气,吃锅子最是舒服。经霜的白菜特别甜,熬煮久了叶梗都变得透明,吃起来又软又甜。豆腐吸饱了汤汁更是有滋味。   最妙的是汤,有白菜的甘甜和豆腐的豆香,还有熬化了的西红柿,滋味清淡甘醇还有一股淡淡的酸甜味,一碗喝下去寒气全消,头上冒汗。   林然然吃得嘴唇红红的,脸颊也有了血色。   谢三忽然问道:“这三个月在外面,累吗?”   “嗯,出差嘛,哪有不累的。”林然然难得听他说出关心的话,笑道,“谢三哥你呢?”   “我很好,只是……”谢三放低了声音,后半句话却怎么也吐不出。   然后林然然接着问:“那程遥遥还是成天跟着你转吗?”   她眼底透出笑来,想到程遥遥缠着谢三闹的事就忍俊不禁。   谢三的脸一下就沉了。   等菜都吃完了,他们又叫了一盘切面。压得硬硬的厚面片切成一指宽的粗面条,下进汤里煮熟,口感筋道又饱腹。   这顿饭吃得十分畅快。   林然然拿手帕给小景擦着汗和嘴巴,笑道:“这锅子好吃。改天到我家吃火锅吧?我弄到了一点羊肉,煮火锅最补身体了。”   “好啊好啊,哥哥,我们一起去。”谢绯笑道。   谢三道:“女生宿舍,我怎么能去?”   “我是自己住家属楼的。”林然然笑道,“谢三哥也可以来啊。一些男同事也有来过,不会被说闲话的。”   谢三看了林然然一眼。她知道自己是避嫌,却不知道他避嫌不是出于身份,而是因为本心。   谢三那一眼看得林然然心跳了一下,忙低头拿起自己带来的包裹:“谢三哥,这是我给你和红霞嫂带的东西。你今天可以顺便带回去。”   谢三接过去,说了声谢。   谢绯道;“哥哥,你不急着回去吧?“   谢三道:“我不急。”   谢绯笑道:“太好了。我这儿可有几张电影票呢,单位发的。咱们去看?”   “太好啦!看电影啦!”小景第一个热情响应道。   谢绯的电影票是纺织厂的员工福利,上面没有印场次,拿去电影院可以看任何一场电影。   三人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下一场。   谢绯带着小秋小景去隔壁街买汽水,结果一去不回了。   眼看着就开场了,林然然担心道:“小绯这是去哪儿了?不会出什么事吧?谢三哥,我们去找找?”   “不必。”谢三神色平静。   这不是妹控大佬的作风啊?   对上林然然疑惑的视线,谢三解答道:“小绯故意的。”   林然然愣了三秒,恍然大悟。谢绯这是又要给他们创造机会,溜了!   林然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特别是谢三还一副淡漠的表情,更让林然然觉得尴尬——谢三压根没兴趣,谢绯这么一头热的撮合,要是让谢三觉得是自己的意思怎么办?   刚才在饭桌上,自己不过开句玩笑,可是被谢三冷眼相对很久。   林然然用征询的语气道:“那我们还等吗?”   “我们先进场。”谢三道。   “啊?那……那好吧。”林然然不甘心地扭头看了下背后,还是不见谢绯的人影,只好跟着谢三进了电影院。   这场电影是苏联译制片。林然然看得兴致缺缺,主要是谢三笔直地坐在她身边,林然然偶尔偷偷看他一眼,他都是一脸严肃紧盯着屏幕。   林然然也跟着严肃起来,电影剧情这么悲壮,自己真是太不严肃了。   可那电影太无聊了,夸张的翻译腔更是催人入睡。林然然无聊地喝了一口汽水儿,带出来的松子都被小景那家伙吃光了,搞得她连个磨牙的东西都没有。   手忽然被碰了碰。林然然低头一看,谢三手里是一包水煮花生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林然然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花生米是用水和盐煮熟后晒干的,保留了花生米本身的甜味。她很满意地吃起来,缓解了电影的无聊。   林然然一只手拿着汽水,一只手拈着花生米吃,谢三就一直托着花生米,跟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电影的亮光偶尔投射在林然然的脸上,从谢三的角度看去,林然然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很像山里那种无害可爱的食草小动物。   电影的光明明灭灭,谢三的眼神却一直落在脸上,就算林然然再迟钝也感觉到了。   她有些诧异地跟他对视一眼,手指轻轻碰碰谢三的,表示疑惑。   林然然的这个动作给了谢三错误的暗示。他忽然收紧手,把那只柔软纤细的小手裹在掌心。   花生米扑簌簌落了一地。   林然然呆住了。   谢三的手掌粗糙而滚烫,那是一只属于猎户的手,抓住了他属意已久的猎物。   林然然费尽力气才没让自己跳起来。   电影院的黑暗里,林然然的表情无辜而惶然,这是她脸上极少出现的神情。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慌张的夜晚,受到惊吓的林然然被他抱在怀里,柔软的身躯簌簌发抖。谢三还记得她发梢的香味,像夏夜里半开半闭的茉莉花。   这个表情引得谢三几乎情动。恰在此时,电影院又陷入了习惯性突发停电里。   一片黑暗中,传来众人的起哄声,还有各种奇怪嘈杂声响。黑暗能催生滋长暧昧情愫,新处对象的青年男女借着这机会便水到渠成。   谢三往前,嗓音小声而克制,吐出透着暧昧的称呼:“然然。”   “程遥遥跟我无关。我一直想要的是……”   谢三的话戛然而止。   林然然馨香的气息就在咫尺,下一秒却忽然消失了,像只挣脱陷阱的小动物般挣开了他的手。   他可以轻易捉住她,却没有那么做。只是片刻犹豫,林然然就逃入了黑暗里,消失不见了。   握着空落落的掌心,谢三坐在黑暗中,在周围群魔乱舞的杂乱声里,沉默得像一尊格格不入的雕塑。   屋子里飘散着一股酸甜的香味儿。   林然然窝在沙发里,拿着个小刀给山楂去籽。谢绯也在帮忙,她手脚快,面前已经堆了一盆处理好的山楂。   她一边挖山楂籽一边道:“然然姐,那天你跟我哥去看电影,到底有没有进展啊?”   “什么进展不进展的,别乱点鸳鸯谱。”林然然指着自己的腿道,“我现在是病人,不能生气的。”   那天林然然几乎是夺路而逃,路上也不知道被什么绊了脚,爬起来又闷头往外跑,回来才发现腿被刮了一道。   这伤说深不深,可林然然现在是单位的大功臣啊。主任大手一挥,让林然然好好在家修养,不用急着去上班。   林然然也乐得清闲,躲在家里捣鼓了好几样吃的。今天谢绯休假来找她,就把谢绯也抓壮丁,一起捣鼓这山楂。   谢绯鼓鼓脸:“你受伤的是腿,又不是心脏。”   林然然没好气道:“那也不行。”   谢绯道:“我哥哥到底哪里不行了嘛?你们不是一向处得很好吗?上次看电影回来,我哥哥一直失魂落魄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然然干脆把山楂丢下,道:“你以后再提这个,我就再也不见你了。我是认真的!”   “为什么呀?我哥哥对你可是……好好好,我不说了行吧?”谢绯也是满肚子委屈,“我可是一片好心,总在你们当中受夹板气。好了,我以后什么都不管了!”   “反正你当不了我嫂子,那也是我的姐姐呀。”谢绯给自己宽心。   然后笑嘻嘻道:“你看,这山楂我可都替你弄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干嘛?”   林然然没好气道:“那也不行。”   谢绯道:“我哥哥到底哪里不行了嘛?你们不是一向处得很好吗?上次看电影回来,我哥哥一直失魂落魄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然然干脆把山楂丢下,道:“你以后再提这个,我就再也不见你了。我是认真的!”   “为什么呀?我哥哥对你可是……好好好,我不说了行吧?”谢绯也是满肚子委屈,“我可是一片好心,总在你们当中受夹板气。好了,我以后什么都不管了!”   “反正你当不了我嫂子,那也是我的姐姐呀。”谢绯给自己宽心。   然后笑嘻嘻道:“你看,这山楂我可都替你弄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干嘛?” 第157章   “熬果酱。”林然然把最后一个山楂丢进盆里,干脆道。   这些山楂个头大,红艳艳脆生生,挖掉了核和蒂,一个个别提多漂亮了。林然然把它们倒进大锅,加入早准备好的冰糖和水,放在炉子上熬制起来。   锅里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山楂渐渐变软了,山楂那股酸甜的味道飘得满屋子都是,令人口水分泌。   “然然姐,这些山楂熬成果酱也要拿去卖吗?”谢绯一边搅合果酱一边问。   林然然道:“这些山楂不够,熬几瓶咱们自己吃。待会做好你多带几瓶回去,分给宿舍的姑娘。”   谢绯笑道:“她们肯定喜欢!上回的炒松子她们可喜欢了,一直问我还能不能买着。我们宿舍和隔壁车间的人,加起来要二十多斤呢。”   林然然道:“你放心,有的。一会儿你一块带回去。”   谢绯她们纺织厂的姑娘手头宽松,爱吃零食,每个月都会买不少。谢绯总能从林然然这里弄到好东西,因此在宿舍和单位的人缘一直很好。   她的地主身份在去年被人在厂子里贴了大字报,因为这一层缘故,没有受到什么大冲击。当然更深一层的原因是谢三在背地里出力,更有罗苗几人护着她。   想到这儿,林然然调侃道:“听说你最近跟罗苗看电影去了?”   林然然随口一说,谢绯差点把铲子丢进锅里。林然然忙抢过来,用铲子仔细搅拌果酱,把大块的果肉压烂:“小心点,果酱溅到衣服上可不好洗。”   “谁让你乱说话的?”谢绯红着脸道,“晓蕾姐真是个大嘴巴。”   林然然笑道:“果然是真的。怎么?罗苗痴心一片终于打动你了?”   谢绯红着脸低头道:“你不要拿我跟他开玩笑。我不喜欢他的,上次他借着罗兰姐的名义把我骗去看电影,太讨厌了。”   谢绯闷闷不乐地坐到了沙发上,拿过打到一半的毛衣继续织下去,半天都没有再理会林然然。   “真的生气啦?”林然然好笑地道,“你总拿我跟你哥哥开玩笑我都没生气呢,看你小气的。”   谢绯道:“我哥哥又不像那罗苗一样……厚脸皮。”   “是是是。我错了,我是听晓蕾说你跟罗苗一块儿去看电影了,还以为你终于回心转意了呢。”林然然挑起一勺果酱尝尝,忽然八卦道,“你总看不上罗苗,难道是心里有人了?”   谢绯倔强道:“难道看不上他就一定是心里有人吗?罗苗不是我心里想要的人,凭他条件再好我也不要。”   “这话说到我心里了。”林然然笑道,“有出息,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像你哥哥那样的是难找了,但我可以帮你留意着。你奶奶和红霞嫂每次见面都要跟我念叨你的事,我耳朵都长茧子了。”   谢绯脸一红,低头道:“我没想过这事儿。”   林然然只是受罗兰之托来探探谢绯的口风,见谢绯还是不动心也就不说了。谢绯脾气外柔内刚,不是能劝得动的。否则罗苗也不会苦追三年也没有打动芳心了。   说话间锅里的果酱熬得很浓稠了,铲子搅拌起来很费力气,红艳艳亮晶晶的。林然然便熄了炉子,把果酱趁热装进玻璃罐子里。   这些果酱一共装了二十几罐,看着晶莹剔透,一字摆开放在桌子上晾着。   不一会儿小秋和小景回来了,这么冷的天玩得满头大汗。小景一进屋就急吼吼地冲去倒水喝,看见那一排果酱惊喜叫道;“姐姐,这个是果酱吗?”   “对,山楂果酱,可好吃了。”林然然拉过他上下打量,“上哪儿疯去了?弄得一身的草。”   小景乐呵呵地拍拍身上的挎包:“捡这个去了!”   林然然一看,满挎包的野山枣。她拿个铁盆来,小景立刻倒提挎包把酸枣倒出来,居然也有小半盆。   谢绯早搂着小秋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走过来笑道:“小景去小片儿山了?”   “嗯!那儿酸枣可多了,我跟小秋姐捡了一会儿就捡了这么多。”小景拿起一个大的递给谢绯。   “谢谢小景。”谢绯剥开一个野酸枣,土黄色带斑点的皮很厚,里面的肉有些透明,吃进嘴里滑溜溜的,酸得人眼泪都冒出来了。比那山楂果酱还要酸十个度。“好酸……”   林然然笑道:“傻瓜,这个是捡来做酸枣糕的,快喝口山楂水甜甜嘴。”   林然然递给她一碗红艳艳的山楂水。这是刚才熬山楂的时候滤出来的果汁,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喝。   小景抱着林然然的腰道:“姐姐不是说做糖葫芦吗?怎么没有?”   林然然一弹他的脑门儿:“还不是你们出去玩儿,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先熬果酱了。下午再给你做糖葫芦。”   小景撒娇道:“肚子饿了,小景要吃饭。”   林然然拿出个馒头切成片,放在炉子上烤得黄黄的,抹上山楂果酱递给他:“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山楂果酱酸酸甜甜,和烤得酥脆的馒头片格外搭调。四人吃得停不下来,干脆不做饭,把剩下的几个馒头都烤了,就着热腾腾的山楂水吃了一顿。   午饭后,小景就立刻催着林然然做糖葫芦。   谢绯笑道:“小景惦记这一口多久了,还是给他做吧,不然他能闹到晚上。”   “行行行,做。”林然然抱怨道,“都怪你哥哥给他买零食,从哪儿弄的两串糖葫芦,把小景的馋虫钩出来了。”   谢绯抿嘴笑道:“我也不知道。上次哥哥出门带回来了几串,说是特别有名的荣记糖葫芦。就四串儿,我一串小秋小景各一串儿,还有一串本来是给你的,你没回来,就让那程遥遥抢走了。”   谢绯说到程遥遥就不高兴起来,抱怨道:“那是哥哥给你留的,她脸皮真厚。”   林然然正专心熬着糖,闻言不自在道:“你哥哥不是跟她都……留给她才正常吧。”   “谁说的!那是村里人说瞎话,我哥哥跟她才没有关系呢!”谢绯急忙道,“然然姐你可别信他们的话,我哥哥才不是那种人呢!”   “真的?”林然然疑惑道。   谢绯观察着林然然的脸色,恍然大悟道:“然然姐,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搭理我哥哥吧?你可真冤枉我哥哥了。”   林然然干笑。   “然然姐,我敢向□□保证,我哥哥绝对对你一心一意,他不会跟程遥遥有什么事儿的!”谢绯眼前一亮,“你现在可以接受我哥哥了吧?”   “你不是答应我不提这事儿了吗?”林然然佯怒道。   “好,我闭嘴。”谢绯给嘴巴拉上拉链。   林然然有些心烦地叹口气。她一直以为谢三跟程遥遥早在一起了呢,所以谢三在电影院的忽然告白把她吓到了。   但那并不是她拒绝谢三的主要原因。她……   “我也跟你一样,想等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人。”林然然喃喃道。   谢绯没听清楚,道:“然然姐,你说什么?”   “我说糖浆快熬好了。快点把糖葫芦串起来。”林然然道。   红艳艳的大个山楂洗干净晾干了,挖掉了屁股上的脏东西,用竹签一个个串起来,一串六个。这些糖葫芦的个头都挑拣过,大小均匀,串起来后很漂亮。   小秋也帮着谢绯一起串,很快就串好了三十来串。   锅里的糖浆也熬成了琥珀色。林然然用的是白砂糖,加水耐心地熬煮着,放下一根筷子快速蘸下糖放进冷水里,糖浆凝固成金色的糖丝就说明熬到位了。   林然然拿起一串糖葫芦,斜着放入糖浆里迅速一滚,放在一个抹了水的平底瓷盘上。她速度很快,一串串山楂很快就裹上了金色糖衣,乖巧地躺在盘子上。   糖浆熬多了,谢绯和小秋忙着又串了十几串糖葫芦,才终于把锅里的糖浆用完。   这些糖葫芦个头又大又均匀,红艳艳的山楂外裹着金色糖壳,在冬天的阳光下别提多漂亮了。   小景早就口水滴答了,趴在桌子边守着糖葫芦,一直等到糖壳凝固变硬了,林然然才拿起一串最大的递给他:“可以了,吃吧。”   “啊呜!”小景一口咬下去,糖壳酥脆地在嘴里裂开,声音听得人心旷神怡。紧接着牙齿就咬到了清脆酸甜的山楂。糖衣的甜味和山楂的酸味是天作之合,一个山楂还没吃完,小景就迫不及待地对林然然竖起了大拇指。   小秋和谢绯也一人一根,谢绯笑道:“然然姐,干嘛不做点糖葫芦放在黑市上卖?这个肯定好卖!”   快过年了,黑市又一次热闹起来。像糖葫芦这种便宜解馋的东西,小孩子们最喜欢了。   林然然笑道:“这个利润低,留给那些小本生意的人吧。咱们也不能把钱都赚完了。”   这糖葫芦一串只能卖一毛钱,熬起糖浆又费劲,也就是那些小本生意的人愿意做。他们便宜收来山楂,用古巴糖加一点点红色素熬成糖浆,看着红艳艳的特别漂亮,但是赚的钱也少。   林然然在红霞嫂村子的集市上见过,一草把糖葫芦也就卖个四五块钱。   谢绯见小秋小景吃得开心,走到林然然身边小声点问道:“然然姐,那咱们下午去不去猴子那儿?”   “去。不过先把这些糖葫芦送人。”林然然笑道。   林然然这次一共做了五十来根糖葫芦。她让小秋小景给关系好的邻居一家送了一根,又去敲水云的门。   水云打开门,是要出门的打扮:“哟,这是糖葫芦?你可真能折腾。”   林然然笑着举起三根糖葫芦:“怎么?不吃?”   水云抢过糖葫芦道:“谁说我不吃的!给我,我留着慢慢儿吃。”   林然然后退一步打量着她:“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出门?”   水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道:“我打扮得太……太那啥了?”   林然然道:“很漂亮啊。头发也烫了吧?”   水云今天穿的是谢绯做的一件外套,里面衬衫套着豆沙红毛衣,发梢和刘海有点卷,一看就是用火钳烫过了——这发型最近在城里很流行。   水云浑身都不自在,直接扯了扎头发的手帕,道:“我就说穿不惯这衣服了。我还是换回来。”   “别啊!”林然然拉过她,强行按到梳妆台前坐下。   林然然把自己扣头发的一枚玛瑙红发夹取下来,给水云重新梳理好头发别上。从镜子里看着她笑道:“水云姐,你长得可真漂亮。”   水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新奇又不自在地道:“你别寒碜我了。你长得才叫漂亮。”   林然然笑道:“你别这么不自信。副主任都跟我说了,你刚进单位的时候那可是一枝花。你早该这么打扮起来了。说说,今天是不是去相亲?”   水云的脸红了红,白她一眼:“死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姐求你个事儿,陪我一块儿去呗。”   “今儿不行啊,我有事儿。”林然然为难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兴起的规矩,现在的女青年被人介绍对象,都流行带个女伴儿去。一来是多个参考的人,二来是缓解尴尬气氛。   林然然这话一出,水云生气道:“我就你这么个信得过的朋友,你不去,我难道还自己去啊?”   林然然咬唇想了想,笑道:“那你带小秋小景去呗?”   水云一想:“成!介绍人说那对象有钱,我带小秋小景蹭顿饭去!”   林然然就又给小秋小景换了身新衣服,再三吩咐道:“小秋一会儿要看着小景,小景你别淘气,你要是捣乱,下次就不准你出去做客了。”   “我会很乖的!”小景提前穿上了新衣服,又能跟水云姐去下馆子,乐得满口答应。   谢绯也给小秋重新扎了小辫,穿上新外套。小秋现在长得唇红齿白,身体也没从前那么瘦弱,看着也是个漂亮小姑娘了。   水云拉着这两个宝贝,顿时信心大涨,三人兴兴头头地走了。   看着水云的背影,谢绯笑道:“水云这么打扮可真好看。也不知道她今天是跟谁相亲,条件应该不错吧?”   水云年纪快三十了,在这年头的人眼里就是老姑娘。她自身条件其实不错,工资高,住单位宿舍,自己一张嘴吃喝,每年工资能攒下不少。   有些人就专门给她介绍那死了老婆的鳏夫,要么就是穷得娶不起老婆的年轻后生,男方的人品模样条件那是一样都不靠边。   水云去见过几次,回来气坏了,干脆跟介绍人放话一定要找个条件好的。   “肯定不错。要不她也不会去。”林然然笑道,“就是不知道我们那主任现在是什么想法……”   还剩下三十来根糖葫芦,林然然找了油纸裁开,把糖葫芦一根根裹好,跟谢绯出门了。   走进一条老街,那熟悉的门脸经过三年风吹雨打更破败了。林然然敲敲门,学了两声猫叫。   门打开一条缝,露出猴子的脸:“哎哟!我的姐姐,我盼了你三个月,你可算来了!”   回字形的院子里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院子当中晒着一堆药材,回廊下还是堆着一堆堆五花八门的货,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猴子把林然然和谢绯迎进院子里,迫不及待道:“姐,你这回弄来了什么好东西?!”   林然然道:“你先收小绯的货吧。”   猴子道:“哦对,你这次带来了几件衣服?”   谢绯抿嘴笑着,打开自己带来的大包袱:“三套中山装,衬衫和罩衫有十二件,花色都不同。”   猴子跟谢绯已经很熟了,翻了翻那些衣服都没细检查,道:“你做的衣服好,上回那几件,我卖了一件十二块!这是上次的货款,这是你的那份儿。”   “谢谢猴哥。”谢绯接过那一叠钱笑道。   猴子拿出一包面料道:“买家的尺寸都在里头了。对了,你还按照上次的花色织两件毛衣,我一准儿能给你卖个好价!”   “成。毛衣得慢点儿,过两星期我一准给你送来。”谢绯道。   猴子道:“我去给你拿毛线,等着。”   趁着猴子去拿毛线,林然然对谢绯小声道:“一件毛衣两星期能织好吗?你还得上班,还得做那些衣服?”   谢绯抿嘴一笑,附在林然然耳边道:“我雇宿舍的姐妹帮我做,一件给两块,她们抢着干呢。”   林然然失笑,捏着她的脸道:“你学得还挺快。不过你得小心点,别让外人知道了。”   谢绯道:“放心吧,我说是我城里亲戚托我做的,我做不过来才托她们。她们拿了钱,哪儿敢捅出去?”   说话间猴子拿了一大包毛线来,跟谢绯结算了定金。谢绯道:“然然姐,那我先走了。”   “好,你把这些带回去,跟宿舍的人分着吃。”林然然把糖葫芦和那些松子都递给她,谢绯答应着走了。   猴子拿出另一卷毛线递给林然然,讨好道:“姐,瞧这羊绒线,上海货!满临安城都没有这颜色,我特地给你留着呢。”   那羊绒线是米白色,摸上去手感就好,这种羊绒线在供销社要卖到十五块一斤,没票还买不着。   “乖。”林然然笑着掏出一包东西丢给他:“我也有东西给你。”   猴子乐呵呵地打开一看:“……糖葫芦?姐,你想卖糖葫芦?”   这糖葫芦的卖相很好,不过也没啥特别的地方啊?不,然然给的,那一定能赚大钱!肯定是自己没看出这糖葫芦的过人之处。   猴子仔细打量着这糖葫芦,企图从中寻找闪光点:“个头均匀,好!糖壳没加色素,吃着健康!”   猴子咬了一口,赞不绝口:“好吃!这糖葫芦的糖稀熬得好,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根?这糖葫芦卖不上价,只能靠数量取胜。你肯定屯了很多吧?”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这是送给你当零嘴的。我这次的货在这儿。”   林然然打开自己带来的包,拿出一包柿饼和一包柿子酱。   作者有话要说:白色羊绒线是个重要知识点,请牢记。   然然:我的心里没有爱情,只有赚钱。   小顾:我给你钱。   然然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第158章   林然然带来的柿饼和柿子果酱质量是不用说的,猴子先尝了尝果酱,又吃了一个柿饼,然后……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林然然好笑道:“我给你带了几包,够你吃的。你先说说,这柿饼和果酱能消化吗?”   猴子意犹未尽地把最后一口柿饼咽下,道:“你这次弄来了多少?”   林然然比了两个数字。   猴子的眼珠子差点弹出来:“姐,真有你的!你放心,就这质量,有多少我都能给你卖出去!”   林然然笑道:“你办事我放心。我这儿还三千斤大米,一千斤面粉,一千斤松子,五百斤羊肉……”   林然然一连串地报出来,猴子眼睛也不眨地记着,跟林然然把价格都商定下来。   猴子道:“姐,你这些东西咱们收着慢慢儿卖,利润肯定更大。你要一口气都卖出去,是急着用钱?我这儿还有几千块,你有需要先拿去用。”   林然然摇摇头:“我打算在寒假带小秋去帝都看病。要是做手术,怕钱周转不开。”   猴子道:“那倒是,做心脏手术怕是要一两万呢。不过别担心,小秋妹子福大命大,肯定没啥毛病!”   “托你吉言了。”林然然笑道,“你赶紧把买主找好,我过两天再跟你联系。”   猴子踌躇满志:“成!”   林然然回家时,路上又闹哄哄地开过两辆军绿色的轿车,惹得众人纷纷闪避。林然然看了眼那车牌,很熟悉。   旁边有人道:“这军车又来了,也不知道又是哪家要遭殃。”   “嘘,别乱说话!当心被人举报了!”   最近街面上又乱了起来。林然然买了点青菜,就急匆匆地回家了。   弟弟妹妹今天不回家,林然然做了一道风味茄子,就着热米饭吃了一顿。等她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书看了半天,小秋和小景才回来。   水云把他们送到家,话都没跟林然然聊几句就回去了。   小秋举起手里的纸包笑道:“姐姐,我给你带的酒酿糕。”   那糕点是在酒杯里蒸出来的,小小的一块,特别松软,带着股酒酿特有的香味。   林然然笑着接过来,道:“你们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啊?”   “好多呢!肉末豆腐,酱牛肉,糖醋鱼……”小景如数家珍。   小秋纠正道:“是松鼠桂鱼。”   “反正就是鱼嘛。还有这个发糕,还有大米饭!”小景自己把围巾解开,脱掉外套,还有模有样地挂在椅子上。   屋子里烧着小炉子,上头煨着栗子。小景抓了把栗子,凑到林然然身边:“姐姐,剥栗子吃。”   林然然把书放下,开始给他剥栗子,随口道:“那你们水云姐的相亲对象长得怎么样?”   “什么叫相亲对象?”小景不解道。   小秋的表情却很微妙:“是……是……”   “是什么?”林然然奇怪道,“长得不好看吗?还是人不好?”   “不是……”小秋难得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去洗澡啦!”   说着跑了。   林然然剥出一个黄澄澄的栗子塞进小景嘴里,笑吟吟:“小景你说,今天跟你们吃饭的叔叔人怎么样?”   “是伯伯。”小景纠正道。   林然然“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是年纪大了点。那伯伯人好不好呀?”   小景道:“当然好呀,关伯伯还给我买糕吃哪。”   “关伯伯?哪个关伯伯?”林然然愣了。   “就是关主任关伯伯呀!”小景一脸“姐姐好笨”的表情,从石化的林然然手里抠走栗子仁吃掉,迈开小短腿去拿糖葫芦吃了。   林然然愣了半天才笑起来,扬声道:“小秋,你给我出来。为什么瞒着我?”   小秋抱着换洗衣服乖乖出来,道:“我答应水云姐不可以说的。”   林然然八卦道:“那你跟我说说,水云姐今天吃饭的时候高不高兴?”   这个水云姐好像没有交代不能说。小秋想了想:“水云姐看着不高兴,但好像又挺高兴。我们吃完饭还去逛公园呢。”   “那就是有八分成了!”林然然笑道。   林然然装了一碗糖炒栗子,拿出自己在上海买的一根口红跑去敲水云的门。   水云擦着头发出来了:“干嘛呀?我洗头呢。”   林然然笑嘻嘻把东西递上:“这个送给你。恋爱的人得打扮起来。”   水云愣了足足十秒钟,怒道:“小景这个大漏勺嘴巴!”   十分准了!林然然把东西一放,笑着跑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猴子帮林然然把货全部销掉了。有一部分猴子自己吃了下来,抬了价慢慢卖。   零零总总,林然然总共拿到了两万八现款,再加上三年来的存款,总共有五万元之多。   今天是小秋和小景的期末考试,考完试就可以放寒假了。小秋上三年级,小景在幼儿园,都是同一所学校。   林然然之前离开三个月,连小景的家长会都是谢绯或水云替她去开的。小景念叨了好几次羡慕别的同学有人接送,林然然特地等在学校门口,准备接他们回家。   “然然!”大老远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年轻人模样斯文,穿着件将校呢大衣,自行车把手上挂着个网兜,里面是几个饭盒。   林然然看见他就头疼,笑道:“朱卫东,好巧。”   朱卫东连忙把车子停下,欣喜地看着林然然道:“然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说一声儿?”   林然然笑道:“我出差也是回来没多久,这阵子都在休息,还没来得及跟大家伙说呢。”   朱卫东心疼地看着她,道:“然然,你都瘦了。这阵子在外头是不是很累?你们领导怎么总让你出差?我去跟他们说说……”   “别!我挺好的。”林然然忙转移话题,道,“你这是去哪儿呢?买这么多吃的?”   朱卫东笑道:“这不是我转成工会主任了嘛,我爸请了几个老战友来家吃饭,庆祝庆祝。”   朱卫东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挺了挺胸膛,像他这么年轻的主任可是少有的。虽然有他爸的关系,那也得自己有能力才能做到。   年轻人总想在喜欢的姑娘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优点,朱卫东有些期待林然然能对自己表现出一点夸奖或欣赏。   可林然然却注意到了别的:“你父亲的老战友?那他们认不认识顾家啊?”   朱卫东心里堵着气,道:“你怎么总是问我这个问题?顾家的事儿是禁忌,我爸连提都不准我提。”   林然然失望道:“哦。那你快回去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朱卫东垂头丧气地跨上车,骑了一阵儿又忍不住转回来,对林然然道,“我会帮你打听裴远的消息的。”   林然然的眼睛亮了亮,却道:“我打听他的消息干什么。我只想知道顾奶奶和元元好不好。”   “你说什么是什么吧。”朱卫东嘀咕着,骑车离开了。   林然然又等了一会儿,学校里传出钟声,孩子们跟出巢的鸟儿一样叽叽喳喳涌出教室。   小景跟小秋跑了出来,眼尖地看见林然然,叫嚷着冲了过来:“姐姐姐姐!”   “哎!”林然然笑着张开手,接住了炮弹一样的小景。   小景得意地拉着林然然的手,对自己的小伙伴炫耀:“这就是我姐姐!我都说我姐姐回来接我了!我姐姐漂亮吧?”   林然然好笑地牵着他,另只手牵着小秋:“别炫耀了,回家去。今天咱们吃羊蝎子。”   小景蹦跶着:“好~小绯姐姐来吗?”   林然然道:“小绯姐姐明天才放假,叫她晚上来咱们家一块儿吃火锅呢。”   第二天,林然然没吃成火锅。一下班,朱卫东就等在了单位门口。   本来跟林然然一起走的水云笑了声,松开林然然的胳膊道:“人家又来等你了。”   “去!”林然然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   周围的同事看见朱卫东也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这小伙子长得精神体面,还是县文化馆主任的儿子,对林然然那是百般追求。   这三年来风雨无阻。可惜林然然就是不动心,真让人惋惜。   林然然站住脚,看见朱卫东有些不想上前。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周冬红挎着饭盒兜,语气凉凉道:“哟,我说是谁挡着路呢。那朱卫东又来接你来,怎么还不过去啊?”   林然然不搭理她,抬脚往外走。周东红还跟着她,继续阴阳怪气:“今天是朱卫东,明天又是罗家那个小子,还有一个乡下人,你说你这作风问题是不是有点突出啊?”   “周东红,你又在这儿说啥呢!”朱卫东把车一停,走过来怒道。   周东红瞪了他一眼:“怎么?我可不归你们文化馆的管。我跟她说话碍着你啥事儿?”   朱卫东道:“你烦着然然,就关我的事儿!”   “人家搭理你了嘛?然然然然叫得还真亲热!”周东红的嗓门高了八个度。   “你简直……”朱卫东气得面红耳赤。   他们俩音量不小,搞得众人纷纷看过来。两女一男的对峙能激发多少八卦神经和相向。   林然然受不了被人跟看猴戏似的围观,道:“别吵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是。我好男不跟女斗。”朱卫东撇开周东红,对林然然道,“然然,罗兰说今儿去她家吃火锅,让我来接你,走吧。”   “啧啧。”周东红还没走,在一边发出怪声。   林然然和朱卫东齐齐翻个白眼,两人一道走远些。林然然道:“我回家接弟弟妹妹,走过去就行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朱卫东殷勤道,“走路多累啊,我骑车带你们呗。”   林然然道:“我们三个人呢,怎么坐?再说了让人看见了会误会的。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林然然的态度坚决。这三年来朱卫东屡屡碰壁,早就已经锻炼出了坚强的心脏,道:“行。你顺路也叫一下谢绯。我先走啦。”   林然然把弟弟妹妹叫上,顺路去接了谢绯,四人一起去了罗兰家里。   罗兰家在住在一个大院里,这里住的都是干部,环境很不错。罗兰父母这阵子出差去了,家里只有他们两姐弟和一个乡下小保姆。   罗家挺宽敞,虽然比不上顾裴远家,也是收拾得窗明几净,两姐弟都有自己的房间。   桌上的火锅已经烧滚了,摆着丰盛的肉和菜,满屋子都是火锅的香味。   马力和朱卫东已经到了,跟罗苗在茶几上下棋。罗兰作为林然然人正忙活着,一见林然然立刻笑着道:“欢迎!快进来,小绯,小景,小秋,都快进来。”   林然然笑着提起手里的东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你来就来,怎么还带礼物啊?”罗兰抱怨着,“你上次送来的柿饼就很贵重了。”   马力几人都丢下棋盘走了过来。马力笑道:“然然,一走三个月,我们可担心死了。”   罗苗也嚷嚷道:““就是。你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早就想请你们来吃饭了。”罗苗说着,那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谢绯身上看。   谢绯低头不理他,直接拉着小秋小景一边去了。   林然然笑道:“我不是让人送了柿饼和特产给你们吗?再说我出差是常事,没想到你这么关心啊?”   罗苗大咧咧道:“那可不是?你要是出了事,裴远非……哎哟!你踢我干嘛?”   马力用力推了他一把,对林然然干笑道:“我们可是朋友,关心你不是份内的吗?赶紧开吃吧,我都饿了。”   几人不分主次地围着桌子坐下。   这火锅是大骨头熬的底汤,桌上的菜也很丰盛:猪肝,牛肉,羊肉,猪血,白菜,豆腐,土豆片,还有粉条。   罗苗被罗兰扯到一边狠狠警告了一番,不敢再乱说话了,也不敢拿眼睛瞟谢绯,气氛倒是很和谐。   这三年,罗兰几人对林然然很关照,还时常拉着林然然出来聚会。林然然偶尔会带上谢绯和孙晓蕾,大家都是年轻人,个性也开朗随和,早就成为了好朋友。   只要忽略朱卫东对林然然的关注,和罗苗对谢绯傻兮兮的追求,一切都很完美。   吃完饭,保姆收拾了桌子。几人就开始聊天的聊天,下棋的下棋。   朱卫东跟林然然站在角落里,他小声对林然然道:“昨天我爸他们喝酒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   林然然道:“说了什么?”   朱卫东挠挠头,吞吐道:“裴远他们家可能不会回来了。”   “……”林然然的失望之色根本掩盖不住。   朱卫东见状有些心疼,也有点难过:“我就听到了这些。裴远他们家的楼已经被封了。最近上头还派了人来调查,你也看见城里的那些军车吧?”   尽管已经有三年的时间来做缓冲,当听到顾家确切不会回来的消息时,林然然不可避免地还是生出了深深的失望。   连小景都看出了她心情不好,接下去的日子一直乖乖的,都不怎么出去惹事了。   好在生活里还是有好消息的。   这一天,一个劲爆消息席卷了整个供销社:关主任要跟水云结婚了!   还在上班时间,办公室直接炸开锅,好多人跑上跑下地串门儿,跟别人交流情报:   “真的?没听错吧?是那个水云吗?”   “还能有错儿吗?就是那个老姑娘水云!”   “哎哟喂,这可真是想不到哇!”   关洪今年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因为工作耽误,一直没结婚,单位里不知道多少大姑娘盯着他呢。   谁能想到关洪居然会选了老姑娘水云!   “然然,你跟那水云关系最好,你是不是早就听到风声了?”朱玲玲跑来问林然然。   林然然笑道:“人家的事儿我怎么能知道?不过他们倒是挺般配的。”   朱玲玲的表情一言难尽,不过碍着林然然跟水云关系好也不敢说什么。   林然然施施然道:“人家水云姐人品好,模样好,年纪跟关主任也算相当。结婚了不是好事吗?”   言下之意:人家结婚,轮得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林然然的嗓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全办公室的人都能听见。他们议论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   林然然的话想一想好像也没错儿。那水云虽然是个老姑娘,可长相却拔尖,工作能力也强。要是嫁给了关主任,那以后这供销社就得听她的了。   既然木已成舟。众人的口风立刻调转,又开始盘算着怎么跟这位未来的主任夫人搞好关系了。   林然然兴致勃勃,正盘算着回去该怎么取笑水云呢,就被叫去了主任办公室。   林然然进门,笑道:“主任,您找我?”   关洪一脸为难:“然然,有件事儿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第159章   办公室里,除了关洪还有副主任和几位领导。   林然然一一礼貌地打过招呼,问道:“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关洪端着茶缸喝水,不敢看林然然的脸。关洪的表情让林然然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先坐,坐下再说。”副主任笑道。   领导越是客气,就越有问题。林然然笑道:“我站着就成。主任,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关洪搓了半天的手,道:“副主任,还是你来说。”   副主任快言快语道:“然然,你的请假条主任本来已经批了,可咱们厂子里现在缺一批货。这个任务本来是老刘的,但他一入冬又病了。其他人又没有门路和经验,我们领导班子开会讨论过,这个任务还只有你才能办了。”   林然然“啊”了一声,脸上难掩失望。她早就跟关洪打了招呼,趁着小秋和小景刚好趁着寒假的机会,去京城把病看了,也不用耽误学业。   本来说的好好的,火车票都已经打好了,现在又突然来这么一出,林然然脾气再好也有些受不了。   一个领导道:“林然然同志,你是供销社的一份子,现在供销社有任务,你……”   会计也在,忙开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一个小姑娘,才出差三个月给咱们弄回几千斤细粮,一口气没歇又要把人派出去,这像话吗?咱们单位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干活儿。”   “这不是只有然然路子最广,能弄来东西吗?”另一个领导道。   林然然低头,道:“各位领导说得是,是我觉悟不够高,我一定改正。”   副主任道:“快别这么说。然然请假可不是为了别的,人家是为了带妹妹去北京看病。这可是大事儿,能耽误吗?”   “这……”其他人面面相觑。人命关天,他们能说不吗?   刚才说林然然没有大局观念的领导惭愧道:“这事儿我是真不了解。对不住啊然然。”   “没关系。”林然然笑笑。   这下几个领导自己倒是争执起来,为了林然然该不该去出差的事儿讨论得面红耳赤,最后一致把皮球踢给了关洪。   关洪为难地捧着茶缸,对林然然道:“然然,这事儿呢,我尊重你的意见。”   林然然想了想,坚定道:“我想好了,我妹妹的病可以延后再看,一切以单位的利益优先。既然组织委派了我这个任务,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的!”   “好!真是个好同志啊!”副主任带头鼓起掌来。   关洪道:“你为单位付出得太多了。等你这趟差回来,你想什么时候请假我无条件批准,再额外延长半个月的假期。大家伙有意见吗?”   “没意见!就该这么办!”其他人纷纷道。   林然然笑道:“既然单位有任务交给我,我当然要一切以任务为重。”   这时,关洪瞧着其他人道:“这个名单,你们还有异议吗?”   除了一两个人不吭声,其他人都道:“没有!”   关洪笑着站起身来,道:“林然然同志,你在单位的表现一向很好,这次的表现更是让人感动。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被选为预备役党员了!”   这次的入党名额只有两个,无怪乎周东红一直抢着表现,生怕林然然盖过自己的风头。   林然然进来之前,这群领导正为了选林然然还是周东红争执得面红耳赤。现在好了,人家林然然同志的思想觉悟这么高,他们还能不选她?   关洪提前告诉林然然,也是一种补偿的意思,因此众人都纷纷赞同。   林然然笑道:“谢谢主任和单位对我的信任和提拔,其实很多同事的表现都比我好,我还年轻,受之有愧。”   “你这种谦虚礼让的精神就已经胜过其他人了!要是让有些人听见你的话,真是要羞愧死。”副主任赞叹道。   会开完了,众人纷纷离开,林然然留下来等介绍信。关洪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介绍信和证明,开始签字盖章。   等众人出去了,林然然把门关上,转身笑道:“关叔叔,今天这事儿怎么没提前跟我说啊?”   关洪盖好章子,道:“提前说了,你还能这么顺利的入党?”   他话里有话,林然然笑道:“关叔叔,是不是有人又跟你打小报告了?”   办公室里只有林然然和关洪两人,气氛也放松下来。   关洪用对待侄女儿的语气笑道:“还不是那个周东红?她这个人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心眼又小,一直针对你。你别把她放在心上,只要你好好表现,叔叔会帮着你的。”   林然然笑道:“谢谢叔叔。”   关洪道:“跟叔叔客气什么?我跟你父母是什么关系,照顾你是应该的。何况你跟水云关系好,我……”   关洪意识到失言,连忙干咳两声,端起茶缸喝水。   林然然笑道:“关叔叔,你跟水云姐的事儿瞒得也太紧了。上次水云姐去相亲,亏我还替你担心来着。”   关洪道:“好哇你,你明知道水云去相亲,你也不提前跟你叔叔通个风,报个信?”   林然然一扭脸,道:“爱情是需要靠自己去争取的。要是水云姐答应去相亲,也说明你这个追求者的努力不够啊?”   关洪笑着直摇头:“你这个小丫头,伶牙俐齿,说不过你。亏你平时在单位装得那么老实。”   林然然把介绍信和证明小心地叠起来收好,道:“我要是像周东红一样给您惹事,您就高兴了?”   关洪满脸的敬谢不敏,认真道:“小秋的病应该不会耽搁吧?要是真把小秋的病耽搁了,你水云姐非跟我翻脸不可。”   林然然道:“您放心,小秋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是想趁着寒假带她去检查一下,不会耽误事儿的。”   关洪这才放下心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林然然。   林然然打开信封,里头厚厚一叠大团结,还有许多全国粮票和工业券:“叔叔,这是?”   关洪搓搓手道:“你也知道,水云她娘家人靠不上,结婚的被褥新衣啥的肯定没人给她准备。上海的好东西多,这钱你拿着去置办一套好嫁妆,还有那三转一响也得买。”   林然然把钱收好,笑道:“您就放心吧。”   晚上回去,小秋和小景不在客厅,在卧室不知道折腾啥。   林然然拿着饭盒放桌上,笑着走进卧室道:“忙活什么呢?”   只见两个小家伙把行李包放床上,正有模有样地整理行李呢。他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小景把自己珍藏的子弹壳儿都放进去了。   “姐姐,我们是不是明天就去坐火车呀?我要看北京□□!”小景小脸上写满了兴奋。   林然然内疚地走过去,道:“小景,姐姐有件事要跟你说。”   ……   水云进屋的时候,就听到小景趴在床上呜哇呜哇地哭,她把一包衣服砸在沙发上,气哼哼道:“关洪真不是个东西!都批了你的假,凭啥又派你出去啊?”   “你们那一办公室都是死人哪?啥都派你一个人干,太欺负人了!看把咱们小景气得!”水云一边骂一边心疼地哄着小景,“小景不哭,来,水云姐给你带糍粑了。”   “呜呜呜呜我要去看□□……”小景委屈地抱着水云的手臂。   林然然头疼道:“水云姐,你就别说了。本来都快劝好了,你一说又哭了不是?”   小景一听,扯开嗓子又嚎上了:“呜哇哇哇哇哇……唔。”   林然然把一个糍粑塞进小景嘴里,糍粑滚了黄豆粉,吃起来又香又糯。小景鼓着腮帮子,一时间忘了哭。   林然然伸手抹掉他的眼泪,好声好气道:“这次是姐姐不对,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但是单位的任务是很重要的。”   “没错儿。小景,这次不能怪你姐姐,你姐姐不能带你去玩儿,心里也难过着呢。”水云把小景抱到怀里,哄道,“水云姐打算给你做身新衣服,明儿带你去挑料子。还有小秋,你也一套。”   “小景要漂亮的新衣服!”小景嚼着糍粑,一抹脸又高兴起来。   ”好嘞,让你自个儿挑!咱们吃糍粑去。”水云笑着抱起小景去客厅,林然然搂着小秋,四人一块儿在沙发上坐下。   一个干荷叶包打开,里头七八个小糯米团滚着黄豆粉,捂了一路让黄豆粉有些湿润,口感还是很好。   冬天吃糯米做的食物很有饱足感,林然然吃了一个擦擦手,道:“水云姐,干嘛又给小景做新衣裳?小绯给他们做的够穿到明年了。”   水云脸红了红:“结婚那天,我打算让小景当滚床童子,那不得做身新衣服?”   “什么叫滚床童子?”小秋好奇道。   水云掐了下她的脸:“小孩子别瞎问!来,糍粑拿上进屋吃去。”   小秋抱着糍粑,带小景乖乖回房间了。小景有了新衣服,立刻忘了去北京的事儿,一心一意等明天去做新衣服。   林然然笑了半天,打开水云丢下的包裹,里头是一件羊毛大衣,样式简洁而时髦:“这不是谢绯给你做的吗?干嘛扔了,不要给我。”   水云气道:”我还不是为你抱不平吗?姓关的真不是个好东西,他要是不给你批假,这个婚我不结了!“   林然然笑吟吟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是吗?人家担心你没嫁妆,偷偷塞给我这么多钱和票。既然你不要,我拿去还喽?”   水云的脸色忸怩不定,伸手抢过信封,打开来点数:“给我吧你!置办嫁妆哪用得了这么多,真不会过日子。”   “所以得娶你回家给他掌着舵啊。”林然然伸了个懒腰倒在沙发上,笑道,“我关叔叔这是心疼你呢,他可不知道你自己攒好了嫁妆。现在好了,你提前发了笔财。”   水云心里熨贴,拿着信封噗嗤一笑,推林然然道:“你起来,我的嫁妆还差几样大件儿,你记下。”   林然然懒洋洋笑道:“你写下来,我都给你买来还不成吗?”   一大早,谢绯和水云带着小秋小景把林然然送到了火车站。   谢绯把一包热腾腾的小笼包和几个馒头塞进林然然的包里,道:“火车上不提供早餐,你别饿着。”   小秋和小景一左一右牵着林然然的手,格外不舍。林然然出差三个月马上又要走,他们从没有离开姐姐这么久过呢。   林然然摸摸他们的脑袋,笑道:“乖,姐姐给你们带上海的大闸蟹吃。水云姐,小绯,这段日子又要麻烦你们照顾小秋小景了。”   “嗨,这有啥麻烦的。你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再办婚礼。”水云道。   林然然噗嗤一笑:“那我可得早点回来,不然关主任该记恨我了。”   说话间,绿皮火车呜呜呜地开进了站。林然然再哄了哄小景,就提着包上车去了。   车厢里的气味特别难闻,还好不算挤。林然然找到卧铺车厢,把外套垫在铺位上,倒下来补眠了。   火车在铁轨上行驶着,哐当哐当的声音和晃悠十分催眠。林然然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就闻到了一股肉香。   乘务员推着车一路吆喝:“红烧肉大米饭,一人一份不要票啦。”   这是火车上的福利。一份红烧肉和一份大米饭只要五毛钱,不收肉票和粮票,味道还特别好。林然然拿饭盒打了一份,就着热茶美美地吃了一顿。   茶足饭饱,林然然这才有心思欣赏窗外的风景。这时火车的窗户可以打开,林然然拉开一条缝隙,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冬天郊外特有的清冷,驱散了车厢里的浑浊气息和肉味。   这时候是冬天,但是火车一路往南,仍然可以看见长青的山林,田野间已经收割完毕,稻草堆在田里,露出冻得僵黄的泥土。还有闪着粼粼波光的江河,在视野里飞掠而过,像条长长的银色缎带。   偶尔视野里还会出现人烟。那些泥墙黑瓦的建筑错落在山野里,古色古香,还有田园气息。   铁轨旁会有小孩子追逐火车,被火车远远甩开也不泄气,发出兴奋的尖叫。这是他们玩不腻的一个小游戏。   这趟车还会在很多小站点停留几分钟,放上一些新乘客。   这时,路边渐渐出现一些白墙黑瓦的徽式建筑,车子停了下来。这个小站点很热闹,好多少女和妇人挎着篮子,在火车窗户下叫卖。   林然然看得有趣,拉过一个乘务员问:“请问这个站停留多久?”   林然然刚才买了好几份红烧肉,乘务员对她耐心解释道:“半个小时。要在这个站补给,你可以下去散散,不过得准时回来。”   林然然把外套穿上,挎上包,跳下车去了。   很多乘客都跟林然然一样下车歇息的。女乘客结伴去找厕所,男乘客在路边抽烟,还有禁不住少女的吴侬软语,买些当地小点心的。   林然然去了趟厕所,就在站台边逛了逛,呼吸着新鲜空气。这儿是座古城,徽式建筑古色古香,可惜时间太紧不能去参观一趟。   林然然暗暗想着,下次一定要顺道去城里逛一逛。   不远处,三五个少女正挎着篮子软声推销:“茶干,龙须糖,茴香豆,小先生要一包伐?”   少女的嗓音格外地甜,娇娇地往人面前一拦,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被拦住的人清清冷冷的一双凤眼,身上的将校呢大衣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衬衫扣子妥帖地扣到最后一颗,头发丝都透着矜贵与禁欲。   这江南水乡的小站点几时出现过这样的人物?少女们大着胆子把他围在中间,红着脸把他一眼接一眼地看。   众人都哄笑起来。   林然然好奇地回过身去,却只见到一道挺拔身影在车门口一晃,便不见了。   一个少女注意到林然然,跑过来笑道:“茶干,龙须糖,茴香豆,阿姐要伐?”   林然然学着她的口音道:“怎样卖?”   “两毛一包,自家做的。”少女拿出一个茶干递给林然然,“先尝后买,勿好吃勿要钱的。”   茶干的模样像小方块豆腐干,黑漆漆的,咬下去口感很硬实。不过一包约莫有小半斤重,价格很廉。   倒是龙须糖和茴香豆味道都很好,特别是龙须糖,一包五毛,算得便宜。林然然花了十块钱,把女孩子们带来的糖都买光了,少女硬塞给她两包茶干做添头,这才咯咯笑着跑开,又扒着火车窗户去找刚才那个漂亮青年了。   林然然提着东西上车去,走错了车厢,便一节节数着找回去。只见那些少女趴在窗户上嬉笑,指点着一个方向。   那位置上坐着方才的凤眼青年。他打开报纸低头看,脸色依然清冷,对窗外娇声笑语全然不为所动。   林然然好奇地顺着少女们的方向看去。恰在这时,乘务员推着车子过来了:”让一让,脚收一收啊。“   林然然侧身躲开,过道狭窄,大家伙纷纷避让,乘务员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围离开。   等林然然转头去看时,那座位已经空了,只留下一份报纸。像是那人不堪其扰,躲开了。   林然然回到自己的卧铺上。她先把龙须糖收进空间,打开包茶干磨牙。   这回她可吃出滋味了。茶干口感虽然硬,却越嚼越香,豆香和酱香混合在一起,滋味绵长,最适合佐茶下酒,就是费牙口。   林然然吃了小半包茶干,直嚼得腮帮子疼,吃过晚上那顿木须肉配白米饭,倒头又睡了。   火车轰隆隆鸣叫着,终于抵达上海。   1972年冬天的清晨,林然然站在上海的街头,放眼看去,整座城市都隐藏在雾中,西式建筑的尖顶时隐时现,令人恍然如梦。   一大早,这座城市就已经出现了热闹的声音。公交车,自行车铃声,走在上班路上的人,小轿车也来往如梭。   挎着篮子上街买菜的女人们,都打扮得精致。头发用火钳烫过了,嘴唇抿了口红,普通的罩衫外套在上海女人身上掐出了腰线,没有高跟鞋也走得摇曳生姿。   耳边听见的都是吴侬软语,连自行车相撞争吵起来,也是客客气气的尖酸。   来到这个时代后,这是第一次,林然然感觉自己又进入了文明社会。林然然深吸口气,恨不得张手大呼:上海,我来了!   雾气渐渐散去,满街上贴着的大字报,土黄深蓝的穿着,还有服务员的冷脸才把林然然再次拉回现实。   “小笼包一屉一块三,□□票。”服务员大妈用抹布随便擦擦油腻腻的桌子,眼神挑剔地落在林然然脸上,“只收全国粮票的啦。” 第160章   林然然笑笑,拿出一叠全国粮票来。她常年出差在外,全国粮票是必备的。   除了生煎包贵一点,其余的早点都很实惠:咸大饼三分,甜大饼四分,油酥大饼,老虎脚爪和油条四分,收半两粮票。淡豆浆三分,甜豆浆四分。   林然然要了一份小笼包,一份甜豆浆,出于好奇点了一个老虎脚爪。那大妈神色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拿着钱和粮票走了。   等东西送上来,林然然才发觉自己好像点得太多了。周围的本地居民大多是一块大饼,一碗豆浆就算完,自己一个姑娘却点了三份,怪不得招人侧目。   小笼包和豆浆口感都一般,那老虎脚爪原来只是甜烘糕,形状类似老虎脚爪而已。   林然然吃了老虎脚爪和两个小笼包,喝了一碗甜豆浆,浑身力气充盈,终于要展开上海之行。   林然然把打包的小笼包送给一个本地大妈,立刻得到了一份十分详尽的地图指南。   “凯司令?现在改名叫凯歌食品厂了呀,侬个外地人不好找的。你沿着这条路往下走,拐个弯就是老大昌了呀,那个近的。”   百乐门,凯司令,国际饭店,老大昌……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代表着上海过去的纸醉金迷,一代辉煌。   如今浮华褪去,这些店却依然保留了下来。许多”老克勤”在周末时仍然会打扮得体体面面,去买一块惯奶油忆当年。   凯司令是林然然最向往的地方,张爱玲的里,王佳芝就是坐在凯司令的玻璃窗边等老易,凯司令的栗子奶油蛋糕更是令林然然神往已久。   没有凯司令,老大昌也好。   林然然沿着七十年代的老上海街道往前走去,拐了个弯,就看见了老大昌的门脸。这家店或许曾经辉煌过,此刻门脸一洗铅华,变得十分具有社会主义的朴素情怀。   干净的玻璃橱窗里摆着点心,墙上写着点心名字:“西番尼,掼奶油,哈斗,拿破仑,加拿休,奶油蛋糕”,还有一些常见的点心名字。   林然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孤陋寡闻,扒着柜台问道:“请问西番尼是什么?”   “没有!问也白问。”戴着口罩的柜员道。   林然然道:“那有什么?”   “自己看!”柜员继续道。   这时,一个上海大妈走过来,用本地话指着柜台里的点心说了几句话,那柜员拿出纸袋利索地包起来,收钱,态度挺好。   感情是看不起外地人呢。林然然气笑了,指着柜台里一个长圆形的点心道:“我要这个。”   “哈斗?”柜员上下打量林然然,用强调的语气道,“七块五!”   林然然为这个价格吃了一惊,面上却镇定如常:“来一个。还有这个,这个和那个,各来一个。”   “七块五,一个!”柜员以为林然然没听懂,强调着。   林然然学着她的模样翻个白眼,掏出钱拍在柜台上:“我没聋!你卖不卖啊?再啰嗦我找你们领导去!”   “你!”那柜员吃瘪,接过钱去数了数,三张大团结崭新崭新的,咋也挑不出毛病来。   她只好气鼓鼓地把东西装好,找了钱一并递给林然然。林然然扯过袋子,冲她吐吐舌头,大获全胜地走了。   林然然才吃完早饭,把点心丢进空间,先去找宾馆。   林然然原本想住的是国际饭店,那可是“远东第一高楼”。无奈本地人告诉她,国际饭店只接收外宾和领导入住,普通人只能去吃饭。   林然然只好找了一家招待所。这间招待所前身是某大酒店,公私合营后朴素很多。前台不插花了,墙上的油画换成了□□画像和语录。   林然然跟前台对了几句语录,拿出介绍信和身份证明核对后,开了一间最贵的房间。单位只报销标间的住宿费,可出差在外,林然然从不委屈自己。   这酒店房间很大,是典型的西式宾馆,过去也许是金屋藏娇的所在。   屋顶的安琪儿雕塑和金碧辉煌的壁纸尚未褪色,带雕花栏杆的大床分外旖旎,地毯的毛磨没了,大大的窗户朝南,阳光稀疏。房间里还自带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就能接出热水。   林然然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底下的花园被改造成了篮球场,横七竖八晾晒着许多被子和衣服,气氛顿时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林然然在火车上窝了两天两夜,形容有些狼狈。她在盥洗室里洗了个热水澡,擦干头发,换了一身衣服。   上海人讲究面子,宁愿挨饿也要做身好衣裳。林然然刚才穿着一件笨重大棉袄,两条辫子乱糟糟的,也难怪处处被人瞧不起。   林然然拿出一条连衣裙和羊毛大衣来。连衣裙是谢绯为她做的,羊毛大衣是原主母亲留下的,终于有了穿上的机会。还有一双皮鞋,是上回随着匿名包裹寄来的,尺码竟也合适。   林然然乌黑的头发擦干后松松挽在肩侧,只见她唇红齿白,星眸含笑,换上这一身衣服款款走出来时,前台愣是没认出她是谁。   人靠衣裳马靠鞍。林然然换了一身衣服,一出门就有人力车小跑上前:“小姐,坐车伐?”   “这里最热闹的商场在哪儿?”   “那要数第一百货商场了!五毛,我送您过去!”   “一毛。”   “三毛!”   “那慢慢儿跑,跟我说说哪里最热闹。”林然然笑着丢给他五毛钱。   车夫收了钱,大喜:“好好好,您坐稳嘞!”   林然然坐在车上,车子跑起来有些不稳,古旧而中西杂糅的街景飞快地掠到身后。林然然享受着冷风拂面的感觉,这就是曾经风云际会,产出无数风流人物的旧上海啊。   虽然现在严批“封资修”,但上海人骨子里就流淌着小布尔乔亚的情怀,街边的理发店永远都人满为患。上海的太太小姐们攒够一个月的零用钱,也要去烫一个时髦发型。   车夫一边慢跑,一边把逛街的好所在指点给林然然。   上海逛街一定要逛南京路,南京路上的华联商厦是最热闹的所在。南京路上还有许多专营商店:第一食品商店,时装商店,恒源祥毛线商店,蓝棠皮鞋店等。淮海路上有妇女用品商店,第二食品商店等等。   “那个旧货商店是什么?”林然然奇怪道。   “哦,那可是咱们穷人的福地。您这样的小姐是不用去的。”车夫擦了把汗,介绍道。   旧货商店的性质跟外国的二手店差不多,旧书,旧衣裳,床单被褥,电子零件,二手自行车,甚至三转一响都有。而且旧货商店卖的也不全是旧货,一些处理品也会在这里出售,比如出口转内销的布料,瑕疵脸盆等等,不仅价格低廉还免票。   其中最多的就是旧衣裳。买不起新衣服的穷人来这儿选购能穿的,也有人把旧衣裳卖了,添点钱换置新行头。   精明会过日子的上海人对旧货商店十分热衷,店里总是人满为患。   车夫指着一个牌子道:“小姐您瞧,那家华侨商店老结棍了,要侨汇卡才能买东西。”   林然然哦了一声,十分感兴趣地道:“没有侨汇卡就不能买了?”   “那也不是的。门口有黄牛,您要买啥可以跟黄牛买。”车夫道。   林然然大开眼界。这五毛钱花得值。   车子终于停在上海第一百货商场门口。下车的时候,车夫还殷勤道:“小姐,我在这儿等您?”   林然然笑道:“不用了,我且逛呢。”   林然然走进商场里。商场的面积很大,一楼到三楼分别卖不同的商品。这里热热闹闹的,全然看不出这个年代的贫穷与落后。   这里在过去是全上海最热闹繁华的销金窟,现在被当作城市的一个标签保留了下来——这里要招待外宾,因此特别保留了过去的风貌和装饰。   林然然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一样,仰着头转着圈地欣赏这座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商场。   一楼是售卖布料和生活用品的,二楼卖的花样比较少,但价格昂贵:手表,点唱机,自行车和缝纫机等等。三楼则是外宾的专场,要侨汇票才能购买。   林然然先在一楼转了会儿。   这儿的商品琳琅满目,林然然终于找回了逛街的性质。她给家里的每个人都选了礼物:跳棋和羽毛球拍给小景,新书包和彩笔给小秋,上海的雅芳面霜和香水格外好,水云谢绯罗兰几个一人一瓶……   布料的柜台前围满了女人,挑拣择选着布料。这些布料不像临安城那样收在柜台里,你要才拿出来给你看一眼。这儿的布料花样繁多,挂在背后的柜子上,让人一眼就看到。   那些布料花色,随便哪一样放在临安城都能引领潮流。林然然没急着买,先上楼去买另一样要紧东西。   三转一响也叫四大件:收音机,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别小看这四样东西,在这个年头谁家结婚要能拿出这三转一响来,绝对会被众人羡慕死。在临安城那样的小地方,三转一响能拿出一样,就算很体面了。   林然然出差的时候,没少给单位同事捎带过这些东西,只没想到水云结婚这么突然,带回去的货不是给人了,就是被她卖给猴子了,林然然这次牟足劲儿要给水云带几件好的。   关洪有自行车和收音机,因此只要再添上缝纫机和手表就够。   售货员见林然然穿得好,态度也格外热情:“你运气好,这几台缝纫机刚到,要不早被抢完了。这是飞人牌,230一台。蜜蜂牌,188一台。那是蝴蝶牌,170一台,还有熊猫牌,没货。”   林然然看着这些缝纫机,看不出什么名堂,上手摸了摸,用料倒很扎实:“请问哪种最好?”   “那肯定是咱们的飞人牌了,也叫上海牌。现在小年轻结婚都要这个。”售货员自豪道。   林然然笑道:“那我要一台。”   “两百三十块,三十张工业票!”售货员喜道,今天总算开单了。   林然然数出钱来,却被票难住了。她上次帮单位的人带缝纫机,把工业票都用完了。她道:“我的工业票忘带了,我回去拿,你帮我把这缝纫机留住啊。”   售货员道:“这就剩一台了,我可没法儿保证啊。刚才有对小夫妻看中了,回家拿钱去来。”   林然然闻言为难起来。缝纫机常年缺货,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好运气。通常买缝纫机都得排上几天的队。要是去黑市买,平白就要多花一两百块。   她正苦恼着,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男声:“然然?”   林然然抬头:“谢三哥!”   他乡遇故人,林然然惊讶地看着谢三:“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三唇角微微一抿,反问她:“你在买缝纫机?”   “对啊。”林然然喜道,“你来得正好。工业票有吗?”   谢三道:“要多少?”   “三十张!”售货员快言快语:“你也真是,让对象一个人在这儿买东西,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小年轻要学着疼人么。”   “不是……”林然然尴尬地笑笑。   谢三面不改色,拿出一叠工业券递给林然然。林然然低头数票的模样十分欢喜,谢三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打扮,平时被朴素衣裳遮掩的光彩顿时焕发出来,令人为之目眩。   他暗暗握了握拳。上次分明已经被林然然拒绝,从谢绯那里得知林然然要来上海,他仍然控制不住地跟来,并提前等在这里制造偶遇。   这样的行为可以称为卑鄙,他却无法自控。   林然然全然不知谢三的心思,她数出三十张工业票,跟钱一块递给售货员,道:“给。”   林然然给了售货员一块钱,留了地址和足够的邮费给她,请她帮忙把缝纫机寄回临安城去。售货员得了一块钱,满口答应。   这年头的人朴实,加上售货员就在商场上班,也不用担心她会掉链子。   林然然和谢三并肩在商场里走着,也许是换了个环境,上次两人之间的尴尬事被默契地忽略不提,气氛倒是轻松很多。   林然然笑道:“谢三哥,你买了点什么?”   “没买。”谢三老实道。   林然然道:“难得来这商场,你不买些东西送给小绯和奶奶吗?”   谢三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林然然,道:“我不会挑。你帮我?”   林然然满口答应,笑道:“好啊。别忘了你跟大关哥从前买东西,都是我帮你们挑的。不过你先帮我个忙吧。”   二楼的手表柜台前。   手表也是琳琅满目。国产的有梅花牌,珍珠牌,上海牌,价格从68到一百五十块不等。进口的价格则翻了一倍:大罗马,欧米伽,劳力士,价格直接从三百起跳,不要工业券。   售货员早得知两人买了一台缝纫机,笑容可掬地道:“想要哪种,都可以拿出来试戴。”   林然然指着一块劳力士男表,道:“这块吧。”   那表盘镀金,表带稍宽,样式很大方。售货员拿出来递给林然然,林然然对谢三道:“把手给我。”   谢三乖乖伸出手去,林然然把表放在他手腕上比划着。谢三的皮肤是漂亮的小麦色,手腕骨节分明十分有男人味,很衬这块表。   另一边柜台转出两个人来。   “裴远,人家还没挑好呢,你干嘛啊?”烫着卷刘海的女郎娇滴滴抱怨,跟着顾裴远亦步亦趋。   顾裴远背对着女郎,眉眼冷淡中透出三分倦怠,一抬眸,僵在当场。   就算隔了三年未见,打扮迥异,他也能一眼认出那在心里描摹三年的容颜。   三年前的青涩少女终于长大,轮廓褪去稚嫩,如同含苞的茉莉终于吐露幽香。她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露出笑容。   林然然的双手还搭在那男人手腕上,像是在撒娇。   顾裴远的狂喜还没升起,就被兜头泼下一盆冰水,额角迸出青筋来。   林然然浑然不觉,笑道:“这块真好看。谢三哥,你说呢?” 第161章   冰凉冷硬的金属贴在肌肤上,谢三垂眼看着林然然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腕骨上比划,声音带哑:“我不会看,你喜欢就好。”   林然然很喜欢这个款式,印象里是谁也带了这么一只表。不过谢三的皮肤是麦色,带着这表有种野性的美,那人的手腕却清瘦白皙,带着这腕表有种从容不迫的矜贵。   售货员在一边喜滋滋介绍:“这表可是劳力士,镀金的,一千一。”   林然然抽了口气,一千一,超出预算太多了。水云和关洪虽然不缺钱,那也没钱买一千一的手表啊。   林然然笑着摇摇头,正要让售货员拿只欧米茄看看,谢三却拿起那块表,问她:“你喜欢?”   林然然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摇头:“太贵了。不要买这个。”   “你对象戴着多好看啊,这个表是进口货,值这个价。”售货员强烈推荐道。   谢三只当林然然身上没带够钱,已经掏出钱来。   “不不不。”林然然用力按着谢三的手,对售货员道,“我的预算是四百以内。”   “年轻人,瞧瞧你对象多好。别人家来买都是嫌弃买得少的呀,她多为你省钱,会过日子来。”售货员啧啧夸奖着。   林然然大窘,抬头跟谢三对视一眼,却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隐隐灼热,更是心头一跳。   谢三低头在林然然耳边道:“喜欢就给你买。”   “不是我……”林然然正要解释,身边陡然响起一声。   “这表我要了!”   这嗓音年轻而动听,像是胸腔里藏了管风琴,只是嗓音很冷,细听去还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然然只觉身畔一股冷风,硬挺的大衣料子与自己肩膀相擦而过。她下意识转头,视线与对方的喉结齐平。   雪白的衬衣领口扣到最后一个,衬得脖颈越发修长,喉结形状分明。   这个人长得肯定很英俊。这是林然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可惜那人侧对着她,只见他穿着将校呢大衣,身材挺拔得像个行走的衣架子,一看就是世家子弟。   他买东西的派头也很大,冲售货员冷声道:“这块表。给我包起来。”   “这表要一千一……”见多识广的售货员也愣了,看着来人的脸呐呐道。   一叠钱和票拍在柜台上。粗略一看也知道不止一千,何况那票还是军需票!   林然然眼馋地看着那厚厚一叠军需票,有了这个,她就可以去三楼和华侨商店买东西了!这人出手就是一叠,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顾裴远余光瞟到林然然脸上,却看见她一脸馋涎欲滴地盯着桌上的票,半个眼神也没分给自己。   一口老血顶到喉咙口。   “好,我马上给你包起来啊。”售货员眼睛都直了,忙拿出盒子来。   “等等,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谢三开口阻止,“这表是我们先看的。”   “不要了,我们买个国产的吧。”林然然连忙按住谢三,小声道,“我是给水云姐买的。”   林然然贴着谢三小声说话,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更显得亲密。   售货员一时间有些为难。你说这表放着半年也没卖出去,今天一次来两个人要买,这不是活见鬼了吗?   “这……你们到底谁要啊?”售货员问道。   一千一的手表,只能让这纨绔子弟消受了。林然然对售货员笑道:“不好意思,我们不要了。”   林然然说完,拉着谢三转身就要走。   这时,一个漂亮女郎赶上来,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外罩精致小坎肩,拉着顾裴远的袖子娇声道:“裴远!你怎么又不等我,买什么呢?”   那售货员动作慢腾腾,还要找漂亮的纸盒把表装起来。顾裴远抽回袖子,眉间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裴深深,别碰我。”   “对不起嘛,我忘了你不爱让人碰到了。”裴深深平时也是受尽追捧的娇娇女,偏偏遇上顾裴远就没办法了。   “顾裴远?”林然然的声音响起。   已经走开几步的林然然回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乍惊乍喜,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修长背影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上海是什么福地吗?才偶遇谢三,又碰见了他?   裴深深警惕地看向林然然,心中将她从头到脚飞快评判一番,打扮还行,可惜料子和皮鞋都不算上等货。她小声问道:“裴远,你认识她?”   “不认识!”顾裴远负气道。   要是顾裴远无动于衷,裴深深还能放心,偏偏顾裴远露出这种赌气的样子来。她立刻又回头瞪着林然然,将她重新审视。只见她穿戴虽然一般,可一双眼睛长得很勾人,皮肤又白又嫩,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那边,林然然看着那道高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原来是认错人了……   “然然,怎么了?”谢三看着神色异样的林然然。   “没什么,认错人了。”林然然眼睛还盯着那处,沮丧摇头。   她说完就要走,谁知顾裴远蓦然转过头来,瞪住她。   像是在赌气地说:谁说认错人了?   曾经漂亮的少年被岁月雕琢出男人的轮廓来。形状无可挑剔的唇,一管很挺直的鼻子,英气的眉毛中和了漂亮五官的阴柔感。   然后,林然然被那双包含怒意的凤眸瞪了个正着。   ”这不是顾裴远还能是谁?!   谢三也认出了顾裴远。三年未见,他再想不到顾裴远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天而降。危机感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林然然的手。   林然然没发现谢三的动作。她的心狂跳起来,冲顾裴远绽开了一个笑容,“顾裴远”三个字呼之欲出。   顾裴远的反应却给她泼了瓢冷水。   顾裴远矜持地昂着下巴,冷冰冰的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你是谁?”   “……”林然然的笑僵住了。不能输,她咬着唇,下意识地瞪回去。   凤眸里的怒意更上一层楼,死死盯着林然然。   两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互相瞪着,眼睛除了彼此再容不下旁人。   这一番眉眼官司,别说谢三和裴深深,售货员都忍不住看起戏来。   裴深深的直觉告诉她,顾裴远肯定认识那个女人。她连忙拉着顾裴远的手,道:“裴远,你挑个盒子嘛,把表装起来。”   顾裴远眼睛仍然盯着林然然,随口道:“不用包了,直接把表给我。”   售货员忙把表和找来的钱都递给他。   顾深深拿着那块表故意挑剔道:“你不是已经有一块劳力士了吗?还是古董表,何必买这种货?”   “少管!”顾裴远直接摘下手上原本的古董表,把这块戴上了。做完这一切,他抬起下巴傲气地看向林然然,却发现林然然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她居然走了!   “林然然!”顾裴远迈开长腿追到扶梯口。   这自动扶梯很窄,一次只容一个人站在上头。排队的人还当顾裴远要插队,纷纷回头怒视他。见到是个漂亮雍容的青年,这才闭嘴。   林然然才下了扶梯,谢三跟她说了什么,她回身仰头看了一眼,跟顾裴远遥遥相望。   然后,冲顾裴远吐了吐舌头。   跟谢三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裴远清冷的表情终于打破,透出一丝气急败坏。   还像三年前跟林然然互相赌气的少年。   追过来的裴深深只听见他的喘气声,从小到大情绪没有一丝波动的顾裴远从牙缝里一字一句迸出三个字:“林、然、然……”   七十年代上海的“衣食住行”里,“住”是一个老大难题。上海的人口稠密程度堪称全国之最,住房问题也是全国最困难的。   上海人多住在弄堂里,也谓之“石库门”。而弄堂也有上下之分,上等的有“新式弄堂”和公寓,下等的就是棚户区。   石库门房子的结构很复杂,分为三层。从一楼说起,从前门走进去是一个小小天井,进入客堂间,再经过楼梯间就到达厨房,厨房连着后门。   从楼梯走上去,有一个小而寒冷的亭子间,亭子间屋顶有个小晒台。再上楼梯,就到达了二楼的房间。   第三层是一个三角斜顶的小阁楼,带着个老虎窗。这个小小的三层阁楼面积狭小,成年人站起来就会碰到头。   这样的亭子间在过去是穷酸文人暂时栖身的地方,现在却要塞进四户以上的人家。一家四代人挤在十二平米的小房间里,是常有的事。   潮湿阴冷的空气,泥泞的弄堂,挤得无处下脚的房间,七八户人家共用的厨房和小天井,成为一代上海人共同的回忆。   他们的生活被浓缩在一个小小的弄堂里,显得格外逼仄。   同一时间,上海静安区的一栋别墅小楼却是另一番景象。   曾经的租界仍然保留着殖民者留下的建筑,这间小别墅独门独栋,自带一个花园,花园里的喷泉已经干涸,冬青树和玫瑰倒还绿着,一到春天景色十分宜人。   院子当中的喷泉已经干涸,举着弓箭的安琪儿仍然伫立。它曾经见证这儿车水马龙夜夜笙歌的风流奢靡,作为一个“封资修”的典型罪证,它的翅膀被造反派小将砸裂了一小块,又出于上头的考虑把它保留下来了。   门口重重守卫已经撤掉,只剩下哨兵站岗。   顾裴远大步走进屋子里,霎时间像回到了旧时代。客厅里温暖如春,壁炉烧得暖融融。一切属于封资修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楼上楼下共两层,连佣人张妈也有一间自己的卧房。   顾奶奶坐在沙发上打毛衣,顾元元穿着件毛衣,胖乎乎地像只毛毛虫,倒在地毯上逗一只睡觉的老猫。   他一见到哥哥就一骨碌爬起来:“哥哥!车子买来了吗!”   女佣张妈也迎上来道:“裴远回来了?吃过没?给你下碗汤圆?”   顾裴远随手把大衣脱下丢给她,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顾元元迈开短腿才追了一步,就警惕地站住了。本能告诉他,哥哥不高兴,不能惹。   裴深深赶在后头追来,上气不接下气,连顾奶奶都来不及问候就追着上楼去了:“裴远!顾裴远!”   顾元元对她没兴趣,盘腿坐下来继续折腾那只猫。张妈把大衣抚平挂起来,对顾奶奶道:“裴远今天脾气好大,又跟裴小姐吵架了?”   顾奶奶乐呵呵道:“这孩子从北方回来就一直阴晴不定的,不用管他。”   “张妈,我吃汤圆。”顾元元奶声奶气地撒娇。   “你不能吃了!”顾奶奶嗔道,“张妈,把他拉起来,待会儿让猫挠了。”   那只老猫都十三岁了,毛也变白了,一入冬就窝着不起来。顾元元偏要折腾它,捉着它两条前爪让它起来跳舞。   张妈乐呵呵道:“咱元元就爱吃张妈做的汤圆不是?张妈这就去煮。”   顾奶奶道:“多煮几碗,给裴远和深深也送两碗。”   正说着,顾裴远一阵风地又冲下楼来,大步出门了。   张妈和顾奶奶面面相觑:“我这汤圆还煮不煮啊?”   顾裴远带着两个警卫员在上海最热闹的几条街搜寻一番,最后齐齐锁定一家小饭馆。   饭馆的门脸很深,林然然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还没点菜。   警卫员甲摩拳擦掌:“是那个穿裙子的?”   警卫员乙道:“那个长得真漂亮,裴远,她犯了啥事儿啊?”   能让顾裴远搜了半个上海的,肯定是啥间谍,他们要立功了!   顾裴远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这种小馆子门脸烟熏火燎,生煎包和鸭血粉丝是出名的好吃。倒是很会找地方。   “这么巧。”一道阴影覆在林然然脸上,顾裴远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因为身高傲人,从林然然这个角度看去,顾裴远的头都快顶到了天花板,一个贵公子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让人觉得委屈了他。   呵呵。林然然一肚子的火气又冒了出来。他不是不认识自己吗?现在冒出来干什么?   林然然握着筷子,冷哼道:“你是谁啊?”   短短的几个小时内,顾裴远不知道做了什么心理建设,居然没有炸毛,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在坐下之前彬彬有礼地询问:“我可以坐下吗?”   林然然想也不想道:“不可以。”   顾裴远坐下了。难为他一双大长腿,屈居在这小凳子上也不觉得憋屈。   顾裴远环顾一圈,道:“谢三呢?”   “轮不到你管。”林然然横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顺了顾裴远的心意,他唇角勾出点笑意来,原本端肃的姿态也放松下来。单手撑在桌上,向前倾身靠近林然然:“这家鸭血粉丝汤很好。”   顾裴远的嗓音已经褪去少年的清澈,变得更低沉磁性,但语调仍然是林然然最熟悉的那种。   以前他惹哭了顾元元,或者得罪了林然然,过后就会找来好吃的,用这种笨拙的语气跟对方说话。   “我最讨厌鸭血了。”林然然撇过脸去,装作看墙上菜单的样子。她其实很喜欢鸭血粉丝汤的,说完皱皱眉,开始认真看菜单。   顾裴远目光灼灼,眼神仿若有实体地落在她的脸上,一点点描摹,将她与记忆中的少女重叠起来。   桌上的气氛一时间十分诡异。   这家小饭馆的菜单很单调,生煎包一块二,鸭血粉丝汤八毛,白菜海米汤五毛,鸡粥五分钱,白粥四分钱,都只要半两粮票。   林然然的脖子都快僵了,只好叫来服务员:“我要一份鸡粥。”   她原本是慕名而来吃这家鸭血粉丝汤的,出于恨屋及乌的原因,她只好点了份鸡粥。可隔壁桌的鸭血粉丝汤闻起来真香啊。   “鸡粥?”服务员愣了下。   顾裴远嘴角溢出一丝笑,又飞快隐去。   服务员自然而然把他们俩当成一起来的了,转向顾裴远道:“还要点什么?”   顾裴远道:“一份鸭血粉丝汤,一份生煎包。”   他在林然然摸口袋之前,抢先付了钱和粮票。林然然懒得跟他当着服务员拉扯,更不想跟他说话,没抢。   服务员一走,她又托着下巴气哼哼地看着墙。   顾裴远逗她说话:“一碗鸡粥,够吃?”   林然然正没好气,道:“不够我把碗吃了。”   顾裴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含笑不语。   不到一分钟,服务员把粥端来了:“鸡粥来了。”   看着面前的这碗“鸡粥”,林然然陷入了巨大的困惑。 第162章   桌上摆着一碗雪白的米粥,中间点了几滴黑糊糊的东西,全然不见鸡丝。林然然不死心地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除了米汤就是寥寥几颗米粒。   说好的鸡粥呢??   林然然满眼写着困惑。顾裴远握拳抵唇低咳了几声,林然然怒瞪过去,他放下手,唇角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笑。   服务员又端来一盘生煎包和一份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摆在顾裴远面前的动作格外温柔,还偷偷拿眼打量顾裴远俊美的脸。   林然然忙道:“我要的是鸡粥,你上错了。”   “没错,那不就是鸡粥嘛!”服务员看一眼就道。   “不对啊,鸡粥怎么没有鸡肉?”林然然认真地分辨道。   “那老婆饼里还能有老婆?四分钱一碗的鸡粥还想要鸡肉,会想得来!”服务员快言快语地说完,一扭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林然然低头看着碗里的粥,被她搅合过后整碗粥都变得黑糊糊的,像碗酱油汤。   顾裴远开口道:“鸡粥,就是白粥里加几滴鸡酱油。跟广式鸡粥不一样。”   顾裴远嗓音很磁性,唇边衔着一丝笑意,隔着雾气看起来温软许多。   林然然恍然大悟,怒视他道:“你早就知道了,刚才故意不提醒我,看我笑话是吧?”   林然然脸颊红红的,眼睛含着怒意而越发生动。顾裴远恶劣的性子又上来了,忍不住逗她道,“点错了又不丢人。我给你再叫一份别的。”   “切,谁说我不吃了。我这几天大鱼大肉吃腻了,正想吃点清淡的。”林然然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   脸顿时皱了起来。恶……这四分钱的米粥用的是碎米,熬煮出来的味道稀薄而带着陈味。那鸡酱油不过是普通酱油加了味精,林然然味觉敏感,舌头都被麻倒了。   对面顾裴远还撑着下巴,看好戏一样盯着她瞧。林然然赶紧舒展开眉头,绷住脸,喉咙滚动好几下才咽下这一口酱油粥。   “怎么样?”顾裴远凤眸里闪烁着促狭。   林然然眼泪往肚子里咽,道:“很好吃啊。”   “那趁热,都吃了吧。”顾裴远轻轻地笑了声。   他抽出筷子,夹起一个热腾腾的生煎包。这家生煎包做得白白胖胖,底部煎得焦黄,还撒了芝麻。   随着筷子夹起,这只生煎包散发着热气和诱人的香味,在半空中颤巍巍晃悠着,被送入顾裴远口中。   雪白牙齿咬下,肉汁淌了出来,顾裴远形状漂亮的唇瓣被烫得泛红,湿漉漉的,看起来比花瓣还柔软诱人……   “想吃?”顾裴远的嗓音打断了林然然的想入非非。   林然然一个激灵,吸溜口水的声音如此响亮,搞得她连装傻都不行。   顾裴远的表情也出现一瞬空白,然后在林然然羞愤欲死的眼神里默默咽下笑声,满脸善解人意:“这生煎包很不错,吃一个吧。”   “不,我不饿!”林然然恼羞成怒地低下头,心里尖叫着。太丢人了!她居然看着顾裴远的嘴唇流口水……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眼前,衬衫袖口整齐雪白,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大手,修长,舒展,没有一丝疤痕,早上林然然看中的金色手表扣在上头,透出一股高干子弟特有的雍容气度。   不得不说,顾裴远带这只表也很好看。   那只手端走了粥碗。   林然然忙道:“你干嘛,我还没吃完呢。”   “别嘴硬了。”顾裴远把自己面前的鸭血粉丝汤换给她,又夹了一个生煎包放进她碗里,“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倒是。”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加上生煎包的香味诱人,林然然借着台阶下来了。   她夹起生煎包咬了口,温度恰好,肉汁烫而粘稠地迸发在口中,滋味鲜香微甜,上层面皮暄软,下层酥皮香脆,点缀的芝麻简直是点睛之笔。   在寒冷潮湿的冬天,吃上这么一只热腾腾的生煎包,从身到心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林然然吃得陶醉又满足,自动自发又夹了一个吃。吃到最后一口时,才注意到顾裴远没有动筷子,而是慵懒地支着胳膊,一直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林然然不自在地转开眼。   顾裴远的态度倒是越发随意了,道:“看你吃得香。”   林然然咕咚咽下嘴里的食物,剩下的一小口面皮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气道:“你也吃啊,你看着我干嘛。”   顾裴远挑眉:“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因为你看着我我才看你的所以我发现了你在看我!”林然然道。   顾裴远的凤眸轻轻眨了眨,笑了。   林然然怒冲冲的表情一下就僵在了脸上,古怪地看了他好几眼,咕哝道:“你现在变得爱笑多了嘛。”   她嗓音有些怏怏,顾裴远都变得爱笑了,是因为谁?   顾裴远因为林然然的话而怔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唇角一直是上扬着的。今天的笑,比他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多。   林然然把最后一口生煎包丢进嘴里,她吃东西的模样忽然秀气了很多,坐姿也自觉挺直了点。   吃鸭血粉丝汤的时候,她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注意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对面的顾裴远问:“你牙疼?”   “……没有啊。”林然然咽下嘴里的食物,否认道。   顾裴远俊秀的眉心透出一丝困惑:“那你嘴怎么张不开?”   林然然:“……”   桥上的风很冷,迎面吹来令人脸皮发疼。林然然气呼呼地顶着风往前走,身后顾裴远仗着腿长悠哉悠哉跟着,追问:“你生什么气?”   顿了顿,见没有回音,顾裴远改口问道:“你去哪儿?”   “管不着。少跟着我!”林然然把嘴边的发丝拨开,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顾裴远张了张嘴,改口道:“奶奶和元元都很想你。”   林然然还是没回头,走路的速度却一下子慢了下来。   顾裴远趁机走到她前头倒退着走,他高大身材挡住了风,林然然顿时松口气,双手顺了顺头发,还有一缕刘海调皮地翘起,像头顶发了芽。   她还气呼呼地道:“等我办完单位的事,我就去看奶奶和元元。你先别告诉他们。”   她每说一句话,头顶的芽就摇晃一下,像是点头附和。   顾裴远看在眼里,没提醒她。   林然然倒是有点奇怪地看他一眼。挨呲还这么高兴?顾裴远的脾气真的好了很多嘛。   下了桥,来到南京路上,风一下就消失了。这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顾裴远和林然然肩并肩走着,顾裴远没问林然然要去哪里,林然然也没开口赶他。   两人肩并肩走了很久,眼看着都要走完这条街了,林然然开口:“你……”   顾裴远也在同时开口:“你……”   林然然咳嗽了一声,道:“你先说。”   顾裴远双手揣在口袋里,看着林然然道:“你要去干什么?”   林然然道:“我打算逛逛街,买点东西。”   顾裴远眼睛往一边看去,道:“我今天正好没什么事要忙。”   林然然一下没反应过来:“所以?”   顾裴远在口袋里握紧的拳头都冒出汗来,他忽然伸出手,抓住林然然的手腕。   “就当我想尽尽地主之谊吧。”顾裴远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柔软,还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细究的情味。   顾裴远的掌心很热,隔着衣物传递到林然然的手上,带得她的脸颊也跟着滚烫起来。   这温度激起了林然然的记忆。三年前电影院黑暗中的无声牵手,少年的掌心紧张得冒了汗,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刻有没有放开。   顾裴远显然也想到了那件事,握住林然然的手又紧了紧。直到路人都八卦地频频回头打量,林然然才连忙挣脱开来。   上海的风气向来比别处开放,每晚外滩上压马路,坐在长椅上吹风的情侣们很多,可这是南京路呀。大白天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哦。   林然然把手揣进口袋里,半天才把声音调整到正常模式:“你真的要陪我逛街呀?”   顾裴远:“自然。”   林然然脸上露出一个让顾裴远十分熟悉的狡黠笑意来:“那你一会儿可别喊累啊。”   她这个模样实在可爱,顾裴远抬起下巴:“试试。”   “跟我来。”林然然勾勾手指,脚步轻快地走在前头带路。   顾裴远迈开长腿从容地跟在后面,盯着她头顶那招摇的发芽呆毛瞧,半句也没问林然然要带自己去哪儿。   时装商店、国营布店、恒源祥毛线……顾裴远的脸渐渐发白,修长矫健的双腿走得都迟缓起来。可林然然还是脚步轻快,丝毫没有疲倦的倾向。   上海的时装是全中国最为时髦的,尽管那“时髦”也很有限。中国现在所流行的中山装、列宁装和中式外套全是肥大,直通通,致力于抹杀女人身上所有的线条美。颜色土黄深蓝军绿,更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上海成衣店里陈列的衣物款式却很别致,一样的中山装和列宁装就能做得有款有型。还有一面墙陈列着新式大衣和连衣裙,跟林然然看过的上世纪外国电影中的款式一样,看得她移不开眼睛。   成衣店的售货员烫着卷发,一口上海腔:“小姐身材好,穿裙子蛮合适的。看中哪件可以拿下来试试呀。”   林然然看着一条浅白色连衣裙瞧了半天,眼神很是喜爱,却道:“不用,我要买一件结婚用的外套,麻烦把那件驼色的拿下来我看看。”   售货员拿下那件大衣,道:“我说实在话呀,你年纪轻轻,穿这件大衣老气呀。你说是不是呀?”   售货员最后一句是对着顾裴远说的。林然然转头跟顾裴远对视,闹了个大红脸。   顾裴远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模样气势都不凡,林然然空着手挑选衣服,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就是一对准备结婚的小情侣在置办结婚的衣服,也难怪售货员误会。   “不是……”林然然一天被人误会了两次,简直无力。   售货员把林然然看的那条裙子拿下来,比在林然然身上道:“这裙子尺码小,就你这把腰才能穿上,我卖了二十年衣服,相信我,你穿好看的呀!”   那裙子是西式改良的对襟款,款式特别之处在于不用扣子,胸前到裙摆都是两条细细绸带系起,料子柔软轻盈,在阳光下可见隐约花纹。   林然然对着镜子照了一照,镜中人眉眼盈盈,顾裴远忽然走到她身后,在镜子里与她对视,像在看裙子,又像在看她。   林然然脸上又是一红,端的是人面桃花。   售货员火眼金睛,看出顾裴远身上那件大衣是舶来货,在第一百货三楼少说卖到八百块,是头肥羊。此时见顾裴远眼神痴缠,立刻冲他道:“你对象这么漂亮,衣服得多买点呀。自己看着也高兴对伐?这条裙子是进口货,全上海就这么一件,贵是贵么点,两百八十八,多吉利呀。”   顾裴远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愉悦,立刻将手伸进口袋。   “喂,不要啦!”林然然按住顾裴远的手,强行把他拖出了商店。   “两百八十八一条裙子,脑袋瓦特啦。”林然然学着上海腔教训顾裴远,“小绯给人做一条裙子才收五块钱呢。你是不是人傻钱多?两百八十八,她用金线织的布吗?”   顾裴远听着,半天淡淡吐出一句:“你穿得好看。”   “……”林然然一下没了声,从顾裴远的角度看去,只见她小巧的耳朵渐渐变得通红,简直要冒出烟来。   顾裴远心情又愉悦几分,尾音上扬道:“她说我们是对象。”   这回,林然然头顶呆毛吓得都绷直了,瞪着顾裴远语无伦次地道:“她她她……她胡说八道!”   顾裴远凤眸里笑意一僵,臭脸反驳:“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有。”   “……你要跟我抬杠是不是?”   “没有。……这句不是跟你抬杠。等等我。”   顾裴远在西点店排了半天队,给林然然买了一袋西点和一杯老上海冰糕,林然然这才转怒为喜。   顾裴远穿着长大衣,模样矜贵冷淡,手捧着一纸袋甜点,长腿舒展地坐在路边长椅上的模样十分不搭调,却半点不显得狼狈,反而令人羡慕起被他专注凝视的人来。   林然然手拿小木片,挖着纸杯里的冰糕吃。老上海冰糕是用奶油打发的,口感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能作出这么酥松绵密的口感来。浓厚的奶味丝毫不显厚重,甜味适中,吃得人停不下来。   林然然含着小木片,意犹未尽地瞟着顾裴远手里的那个冰糕:“你不吃?”   “我不爱吃甜的。”顾裴远道。   口是心非,明明最爱吃甜的,怕伤面子才不在外面吃吧。林然然腹诽着,狡黠地道:“那别浪费了,不如给我……”   她说着,眼神暗示地盯着顾裴远手里的冰糕。他的那个冰糕外边冒出水珠来,都快化了没有吃一口。 第163章   林然然的眼神简直跟要糖吃的顾元元一模一样,顾裴远默默按住心口,一口拒绝:“你会肚子疼。”   “你干嘛总记得那种事啊!”林然然脸颊涨红。   因为你吃冰吃到发烧晕倒的事迹令人印象深刻。顾裴远在心里默默回答。   林然然没要成冰糕,酸言酸语道,“你又不吃,一会儿化了才浪费呢,万恶的特权阶级。”   顾裴远掀开纸壳,三口两口吃了冰糕,还冲林然然亮了下空杯。   林然然:“……”   顾裴远拿过林然然手里的空杯子一起扔进垃圾桶,好言好语道:“这家的哈斗和蝴蝶酥也很有名。”   林然然在老大昌也买了一只哈斗,还没来得及吃。闻言从纸袋里拿出哈斗一看,形状像是个缩小版法棍,外层有酥皮,香味浓郁。   林然然把哈斗掰开,里头的奶油和巧克力酱层被酥皮层层包裹,十分丰富。林然然分给顾裴远一半,道:“我要留着肚子吃蝴蝶酥。”   还没来得及成型的感动笑容僵住,化为冷冷一句:“哦。”   顾裴远这种人天生冷冰冰,单从外表看简直不食人间烟火。这时坐在路边冷风里跟人分吃一只哈斗,看着却也丝毫不违和。   哈斗咬在嘴里,奶油浓郁,巧克力酱酥脆,像是馅料丰富版的手指泡芙,外皮酥软可口。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没有低筋面粉,老上海的西点师傅们就发明出用玉米淀粉代替低筋面粉制作西点的办法,吃起来也一样松软可口,香气袭人。   林然然一边吃哈斗,一边把这个小知识点告诉顾裴远。   顾裴远随口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去买点心的时候听说的。”又说漏嘴了!   林然然忙低头吃东西,雪白的奶油不小心滴到了手指上,她把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口,发现顾裴远盯着自己,奇怪道:“看着我干嘛?”   顾裴远眼神古怪地盯着她的手指和嘴唇,耳根还有可疑的红晕。半天才开口:“你嘴边有奶油。”   “哪里?”林然然抬手摸摸嘴角。她嘴唇红红的,雪白的奶油挂在唇边,看着令人格外生出一点难以克制的想法来。   “这里。”顾裴远伸手点上她嘴唇,与此同时林然然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柔软的舌尖舔去香甜奶油的同时,还舔到了冰凉指尖。   “……”林然然脑子足足空白三秒,捂住嘴,冲表情同样呆滞的顾裴远道:“对不起。”   顾裴远僵硬地转开头,眼前全是林然然被冻得绯红的嘴唇。那被舔到的一小点指尖像被点燃的引线,把浑身血液都烧得沸腾起来。   两人坐在寒风里,默默消化各自内心的崩溃。在这种沉默之中,两人阔别三年后重逢的喜悦,终于后知后觉地升腾起来。   林然然吃饱了甜点,逛街的劲头再次提起,拉着顾裴远又去逛了一家国营旧货店。   这家旧货店规模很大,东西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找不到的。两面墙上打着货柜,货品塞得满满当当,顶上了天花板。   在最显眼的一排挂着许多二手衣服,时下流行的中山装,列宁装,工人服,过时的呢子大衣,蕾丝洋装,旗袍,应有尽有。   还有许多领带和扣子,更少不了上海人最爱的假领子,要面子的上海人就算穿不起衬衫,也得在西装里穿个假领子,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这些旧衣物价格各有区分,新旧不一,好成色的衣服全靠抢。成色不好的,买回去裁开,做几个假领子,两件小背心也是好的。精打细算的上海人能把每一根线头都利用起来,把贫瘠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旧货店对于顾裴远来说,完全是一个不曾涉及的新世界。顾裴远有洁癖,衣服被弟弟弄上菜汤就不肯再上身了,根本无法理解有人会去买别人的旧衣服。   他涵养好,这种接受不能不会体现在面上,可当林然然把一件八成新男士外套在他身上比划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夺路而逃。   林然然发现顾裴远身体紧绷,眼角眉梢也流露出一丝忍耐的意味,好笑道:“少爷,这就受不了啦?”   她说着把衣服挂了回去,顾裴远吁口气,道:“依你的经济情况,不至于要买二手衣物。”   林然然正拿着件旗袍看,闻言抬眼盯着顾裴远:“你怎么知道的?”   顾裴远默默转头,好像对那排二手衣物忽然生出了极大兴趣。   ”闷葫芦。“林然然嫌弃地吐出三个字,拉过顾裴远道,“放心吧,我不买二手衣服。我的同事们托我带东西,这儿有些处理的内销货很便宜。”   顾裴远想说我可以给你布票,不过他这三年也不是白过的,人情世故明白许多,改口道:“我认识个供销社的人,可以……”   “嘘。这种小事还用不上你的人情。”林然然打断他的话,“也不准你剥夺我逛街的乐趣。”   林然然认真地在堆得乱糟糟的货物里寻找着,十分乐在其中。顾裴远只好跟在她身边,用高大身板替她挡开那些推推挤挤的顾客。   林然然抢到了一个崭新的老式水壶,还有一打玻璃丝袜。又跟两个上海阿姨一顿拉扯,把一卷处理布抢到了怀里。   林然然喜滋滋地在顾裴远的掩护下跑了,可怜顾裴远差点被一群上海姆妈尖利的声音刺穿耳膜。   林然然躲在货架后探头探脑,喜滋滋对顾裴远炫耀:“你看,这么大一卷料子,只是格子印歪了点儿,都不要布票!”   顾裴远唯有点头而已。他认为在刚才的丝袜争夺战里,他的精神层面已经得到了升华。   一个钟头后,他甚至可以在旧货店里面无表情地帮林然然抢一打处理毛巾了。偶尔还会凭借2.0的视力从架子上翻出一双苏联产的套鞋,对林然然说:“这双新的,才八毛。”   如果他的朋友问他:“顾少爷,你翘了我们在国际饭店的大餐,去做什么大事了?”   顾裴远可以回答:“我抢到了一双八毛的套鞋,划算。”   林然然把二手店扫荡了一圈,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才花去十一块五毛钱。   出门的时候,天空里不知什么时候聚起乌云,天色渐暗,一点雨落在林然然的头顶上。   林然然“啊”了一声,摸到头发上,有点湿润:“下雨了。”   “嗯。”顾裴远抬头看天,皱了下眉头。   “那……那我们回去吧?”林然然也仰头看天,一滴水珠打在眼睛上,忙揉了揉眼睛。   顾裴远抬手挡在她头顶,道:“我请你吃晚餐。”   林然然眼前一亮:“吃西餐还是中餐?”   顾裴远好脾气道:“你选。”   “那我可要点最贵的。唔……国际饭店?”林然然盘算着。   “你要去那儿?可以。”顾裴远道。   林然然捕捉到他眼底的一丝古怪,道:“国际饭店不行吗?”   “行。只是没人谈对象去那儿。”顾裴远唇角忍不住弯出一丝笑意。   “什么……什么对象啊!不要胡说八道了!”林然然语无伦次地嚷道。   顾裴远道:“红房子的罗宋汤很好。就在附近。”   林然然捂着肚子,苦脸道:“可我吃太多点心了,腻着了。”   祸不单行,林然然还打了个喷嚏。吹了一天的冷风,难为她到现在才发作。   想到她向来爱生病,顾裴远只好道:“你住在哪里?去取行李。”   “啊?”林然然没明白。   顾裴远俯视着她,语气透着理所当然:“奶奶和元元都在家,你想去住酒店?”   “我这几天要办单位的事,早出晚归的,不去打搅了吧。”林然然推辞道,见顾裴远脸色沉了下来,补充道,“等我忙完了就登门拜访。”   三年来,林然然心里一直惦记着顾家,可毕竟过了三年,她居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心情,不敢就这么贸贸然上门去。   林然然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一栋尖顶洋楼道:“你看,我就住在那边的招待所,有个大花园的。”   顾裴远绷着俊脸,凤眼转开不看林然然。这是明晃晃地在脸上写着:”本少爷生气了。“   林然然道:”我这几天真的很忙的,等我忙完了再……”   “再住到我家?”顾裴远要求道。   那时候我都要回家了。林然然胡乱点点头:“嗯嗯。”   顾裴远这才缓和脸色,语调隐隐上扬道:“飞白酒店,我认得路,走吧。”   路上雨势有变大的趋势,顾裴远在路边拦了一辆人力车,扶着林然然上去,却等不到第二辆。   那车夫用毛巾擦了把脸,道:“先生,这时候拦不到车啦。多给两毛,我费点力气把你们都送去。”   顾裴远迟疑了一下。   林然然把几个不能沾水的包裹抱在膝盖上,挪开位置,探头冲顾裴远道:“你上来吧。雨太大了,会感冒的。”   说着,林然然还冲顾裴远伸出手去。   顾裴远眼神灼灼,握住那只白皙纤细的手,长腿一抬上车,坐在林然然身侧,冲车夫道:“去霞飞路。”   “好!”车夫卖力地跑起来。   一上车,雨势就忽然大了起来。雨滴炒豆子一样打在油布车篷上,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全世界都微缩在这个小小的车子里。   林然然这下才发觉顾裴远为什么要迟疑。车子本来就狭窄,坐林然然一个还宽敞,顾裴远这一米八几的身板一坐进来,车子都快被挤得散架了。   两人折腾了一会儿,顾裴远靠后坐,林然然靠前坐,这才解决难题。可两人仍然紧紧挤在一起。车子每摇晃一下,两人都要撞上。   隔着厚厚的衣物,林然然也能感受到顾裴远手臂上传来的温度。而且顾裴远身上的外套沾了水,带着清清冷冷的水汽,一直萦绕在林然然的鼻尖。   顾裴远的头发也被雨淋湿了,水珠顺着利落的脸部轮廓往下淌。路灯亮起,深深浅浅地给顾裴远的侧脸打上阴影,漂亮得令人惊心。   林然然转头,默默地往前挪了挪,怕自己再多看两眼就会露出傻相,又要被顾裴远取笑。她悄悄往前挪了一点,又挪一点,然后……   林然然被往后扯了回去,堪堪跟顾裴远膝盖碰膝盖地贴在一起。   这车子的挡板很低,林然然这样坐着其实很危险,车子一个颠簸就可能把她甩飞出去。她没坐过这车,还浑然不觉地探着身体往外看。   顾裴远一只手仿若不经意地搭在林然然这一侧的挡板上,把她圈了起来。好在他规矩,没有碰到林然然。   林然然指着路边出现的各种建筑询问顾裴远:“那红红的店面,是不是红房子餐厅?”   “不是。红房子的店面很大,建筑精美,我下次带你去。”   “那间!那间是凯司令啊!”林然然惊喜道:“你吃过他们家的栗子蛋糕吗?”   “嗯,元元很喜欢。”   “看那座楼,是远东第一高楼,国际饭店。”顾裴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在林然然背后出声指点。他说话的时候带动胸腔震动,嗓音又低又好听,震得林然然头皮一麻。   “哦……”林然然手指揉着怀里的布料包裹,假装没发现,听顾裴远用那把低音炮讲国际饭店的来历和故事。   国际饭店总共二十四层,是当时亚洲的最高建筑,仰起脖子也看不到顶。有一个笑话:一个乡下来的干部被带到国际饭店楼下参观,一抬头把帽子掉了露出秃头来。   上海人打赌开玩笑时常常说:“我输了就请你上二十四楼”吃饭。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国际饭店在解放前只招待外宾和身份尊贵的特权阶级,里头菜金昂贵,不是寻常人能消费的,据说曾卖出五十一份的熊掌。   解放后,国际饭店的大门被打开,无产阶级兄弟们都可以进去吃饭。到了1966年,红卫兵全国串联时都可以到国际饭店免费住宿,可只能住在四楼以下。四楼以上还是外宾和高级官员的去处。   国际饭店四楼三楼是西餐厅,四楼则售卖中餐,饶是如此,客人并不多,因为价格不低廉。在十四层的云楼,一桌带茅台的宴席就要卖到三十到四十元一桌。而这年头老百姓全家出门下馆子,最高规格也不超过五块钱。   林然然听得入神,冷不防车轮压过一个大坑,颠得林然然往前扑了出去。   她吓得闭上眼,却没有被惯性甩飞,而是被一条手臂稳稳抱住。车子又是一颠,林然然往后重重倒在了顾裴远怀里。   车子咕噜噜跑到了平地上,车夫一边跑一边擦着脸上的水珠,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乘客摔成了滚地葫芦。   林然然的包裹掉在了踏板上,人却被顾裴远护得严严实实,只是虚惊一场。   顾裴远见她不出声,缓声道:“没事吧?”   “没……”林然然脸颊贴在顾裴远质地精良的羊毛大衣上,顾裴远的手臂结结实实圈着她,把林然然压在他的胸膛上。更尴尬的是林然然已经半坐在他的腿上了。   林然然试着动了下,顾裴远的手臂还是铁箍一样圈着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你这三年都学会了什么?为什么总想不好的事?!放开然然啊,妈妈不允许!(胖元大叫:我也不允许! 第164章   雨声哗啦啦打在车篷上,夹杂着顾裴远的呼吸声落在耳后。林然然脸颊涨红,眼睛看着水坑里倒影的路灯影子,疑惑道,“顾裴远?”   “你松一下手……”林然然说着回过头去,却差点贴上顾裴远的唇。   她没想到顾裴远和自己贴得这么近,吓得呼吸都停了。而且顾裴远没有松手的意思,在林然然惊得下意识后仰时,咄咄逼人地欺近了。   两人的唇似有若无,即将碰在一处。   车子上了一条缓坡,车夫回头抱歉道:“刚才那条路不平稳,颠着你们了吧?”   林然然被烫着一般搡了顾裴远一把。   车夫回头继续拉车,心中打鼓:这个年轻人凶得来,眼神怪吓人。   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顾裴远,虽然确定车夫没看见什么,林然然的心脏还是咚咚跳得很快,分不清是怕人看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林然然撑着扶手坐到一边,将自己压缩成一片紧紧贴在挡板上。离开顾裴远温暖的胸膛,冷风吹来时立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林然然搓了搓胳膊,刚才的小车祸里她的手臂撞上挡板,有点疼。顾裴远立刻贴在她耳畔低声道:“手撞到了?”   “嗯。”林然然忍不住偏了下头。顾裴远的呼吸落在她耳朵上,热热痒痒的。   顾裴远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道:“疼吗?”   顾裴远伸手握住林然然的胳膊,女孩子的骨骼纤细柔软,隔着厚厚的衣服摸上去更觉得可怜可爱。   受伤的地方被捏了捏。顾裴远的手法出奇地专业,不疼,而是麻得厉害,林然然忍不住哼了一声,软绵绵的:“很麻。”   顾裴远的呼吸又沉了,眼神古怪地定定看着林然然,直看得林然然脸颊发烫。她抽出手,弯腰捡起踏板上的包裹,借此避开顾裴远的视线和尴尬。   她低头的时候头发滑落一边,露出白腻的后颈和小巧光洁的耳廓。那点小小的耳垂泛红,在灯光里散发着莹润的光。顾裴远攥紧扶手,几乎用尽自制力才没有更近一步,凤眸里闪着灼灼的光。   这一段路途又短暂,又漫长。   当车夫把车停在招待所的台阶下时,林然然大大松了口气,从下车到招待所门口有十几步的距离,却被磅礴大雨变成了难题。   林然然把一个包裹顶在头上就想下车。   “等等。”顾裴远按住她的胳膊制止。   顾裴远先下车,拿着包裹冒雨跑进招待所里。不一会儿撑了一把大伞回来了,冲林然然伸手:“下车。”   林然然小心地探出头。   顾裴远把伞全倾在林然然这边,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这条街道地市低洼,一到雨天马路上就积水严重。林然然看见满地雨水已经高到了台阶最后两级,顾裴远的皮鞋全浸在泥水里。   她穿着小皮鞋的脚立刻收了回来。   顾裴远“嗯”了一声,示意她下来:“我扶着你。”   “那水好脏。”林然然犹犹豫豫地道。林然然这副神气像只爱娇的猫,为了证明自己的嫌弃,还皱了皱鼻子。   顾裴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么短短的时间里,顾裴远半边身子都淋湿了,水珠沿着高挺鼻梁往下滑。衬着他冷冰冰的表情挺吓人。   林然然立刻老老实实跳下车。   “哎!”她身体一轻,被顾裴远单手搂到了怀里。   林然然吓了一跳。   车夫已经拉着车跑远了。他得了顾裴远给的一块钱,今天算是赚大发了,赶紧着回家换身干净衣裳,再烫二两烧酒驱驱寒。   林然然没了退路,双手下意识地搂住顾裴远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去,呼吸间全是顾裴远身上混合着水汽的气味,冷冷的,很好闻。   雨声滂沱的大街上空无无一人,只有顾裴远抱着林然然,一把伞撑起小小一方天地。   两人面对面抱着,林然然的手臂还环在顾裴远的脖子上,以至于她说话的底气很虚弱:“快点放我下来。”   “好。”顾裴远爽快松手。   林然然差点掉下地去,双手忙扒紧了顾裴远的脖子,双腿也跟着缠上去:“讨厌!我的新皮鞋!”   “是我给你买的。”顾裴远略带得意,用下巴轻轻蹭了一下林然然柔软的鬓发。   他这是承认匿名包裹是自己送的了。   “那又怎么样?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林然然理直气壮地催促,“快点上去台阶。”   顾裴远不急不缓道:“你知道送鞋的含义吗?”   “不知道。”林然然很不配合,开始挣扎着要下地。这种面对面抱小孩的姿势让她很窘,何况顾裴远身上越来越烫,她整个人都要吓坏了。   “你迟早会知道。”顾裴远道,“别动。”   顾裴远不再逗她,一手撑伞,一手搂住林然然的腰,往上走了几步将她放在招待所门口。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隔着大雨,没有人发现这一幕。   雨水吹不进屋檐下。顾裴远收了伞,跟林然然走进招待所大堂,把伞还给了前台。   大堂里烧着暖炉,跟外头是两个世界。林然然身上干干净净,只有腰间被顾裴远搂了一会儿,沾了顾裴远身上的水渍。   顾裴远却一身是水,他随手将湿发撸到脑后,露出整张精致深邃的面孔,看得前台大妈也心旌摇荡。被他三两句就降低原则,允许他送林然然上楼。   “最多十分钟就下来啊。”前台大妈总算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林然然住在三楼的最里面一间,她打开门,开灯,接过顾裴远怀里的一堆包裹放到桌子上。   屋子里有热水汀,温度很高。林然然先脱下大衣挂在架子上,提起热水壶倒出一杯水来。转头却见顾裴远老老实实靠在门边,没有进来。   “干嘛不进来?”林然然奇怪道。   顾裴远慵懒地靠在门边,笑了笑:“还没领证,不能进。”   ”你烦不烦!“林然然气道。   顾裴远学的是前台大妈。刚才前台大妈把两人盘问了半天,苦口婆心:“还没领证的小年轻呢,不能犯错!”   谁知道顾裴远脸皮这么厚,还学了来调笑她。   不过这样也好。招待所人多眼杂,时时还有稽查队突击检查。没有结婚证的男女要是被抓到,那是流氓罪,要重判的。   林然然拿条干毛巾递给顾裴远:“擦擦吧。我给你冲杯姜茶。”   顾裴远盯着毛巾,凤眸里流露出两分迟疑。   林然然好笑道:“这是我自己的毛巾,不是招待所的,放心用吧。”   顾裴远这才将毛巾覆在脸上擦了擦,又脱掉大衣递给林然然。他的白衬衫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顾裴远身上的肌肉线条不夸张,却十分紧实而优美,令人想起猎豹一类的动物。   林然然把一杯热水递给他:“快点喝了,你肯定要感冒了。”   开水晾到这个程度正好入口。热水下肚,顾裴远的嘴唇又泛起了血色,轻舒口气。   顾裴远身上湿漉漉的,一条毛巾擦完都能拧出水来。   “你会感冒的。我去拧条热毛巾,你再擦一把。”林然然忧心忡忡道,她接过毛巾又跑进盥洗室了。   林然然像个小陀螺般,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这都是为了自己。这个认知让顾裴远眼底又添几分愉悦,身上的一点湿漉寒冷算不上什么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强壮。咳嗽几声,打个喷嚏,让林然然脸上露出紧张心疼的表情,一定更……   顾裴远眼角瞥见地毯下有张折叠的纸,露出一角。他俯身捡起,看样子是有人从门缝里塞进便条,却因为林然然进门仓促而没有发现。   等林然然出来就给她。顾裴远随意扫了眼,眼神一冷。   署名是个“谢”字,字倒是不错,一看就出自男人之手。林然然身边的男人,姓谢的还有哪一个?真是阴魂不散。   这时,林然然拿着热毛巾出来了:“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顾裴远随手将纸条塞入口袋,接过热毛巾。   柔软的小毛巾上绣了朵小黄花,擦过皮肤时触感也是软软的,还带着一股香。想到这条毛巾是林然然用过的,毛巾擦过的地方就涌上了异样的感觉,越擦越热。   林然然忽然拍了下脑袋,又跑去她的包里翻了包糖果出来:“快点把这个吃了。”   顾裴远眼看着就要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奔去的想象被扼住了。   油纸里躺着牛皮糖一样的糖果,呈琥珀色,表面还滚了一层细细的糖粉。   顾裴远拒绝:“我不吃糖。”   “这是姜糖,驱寒的。”林然然强烈推荐,“我在北方出差的时候,全靠着这个才没感冒。是我自己做的。”   顾裴远不觉得自己会感冒。不过“我自己做的”这句话打动了他,他张开嘴。   “……你自己拿。”林然然把糖往前送了下。   顾裴远举起毛巾:“我还要擦水。”   林然然撇撇嘴,把一个姜糖丢进嘴里:“那你别吃好了。这个可好吃了……”   “咳咳……”顾裴远低低咳嗽两声。   他垂下眼睛,黑而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凤眸,没有了那双凌厉上扬的凤眸,他俊美忧悒的轮廓格外地凸显出来,简直让人无法对他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喏。”林然然拈起一颗最大的姜糖给他。   这姜糖是用当年的老姜做成的。老姜洗干净,连皮刮成泥。麻油下锅烧热,下入姜泥拌炒出香味,再依次加入麦芽糖和红糖熬煮至粘稠状。把糖浆抹在浅盘里,晾凉后切成小块,再滚上细糖粉即可。   这种姜糖的姜味格外辛辣浓厚,有祛寒暖身的功效,还可以防止晕车。林然然每到冬天都会做上一些分给好友,自己出门时也会带上一包。   林然然很得意地把糖送到顾裴远嘴边,“这个可有用了,吃完保准不会感……”   顾裴远咬住了糖,也咬住了她的指尖。   十指连心,指尖是人体神经最丰富的地方。顾裴远咬着她的指尖,顺势轻轻舔去她指尖的糖粉。湿润的触感划过,像触电般传达到四肢百骸。   林然然从头到脚尖,都麻了。   “很甜。”顾裴远嗓音发哑,夸奖道。   “顾裴远……你给我滚啊!”林然然气急败坏地把他推出门口,用力关上了门。   她把门反锁后背靠在门板上,生怕顾裴远会闯进来似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湿润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上,分外鲜明,想甩都甩不掉。林然然握着那根食指,心跳得像只嗑药的小鹿。   三年前顾裴远就很爱耍少爷脾气,要她喂他吃东西。但那时候的顾裴远多规矩啊,老老实实吃东西,从来没有半点出格的举动。林然然有一回说了个“说鸡不说吧”的笑话,顾裴远还生了她半天的气呢。   真是怀念当初的小纯洁。   林然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清是羞是恼。   门板被敲了敲,顾裴远压低声音道:“开门。”   林然然警惕地抬起身,耳朵还忍不住贴在门上听着。   顾裴远低声下气道:“然然……”   这一句之后,又没下文了。林然然隔着门板都能想到顾裴远脸上那种“我知道错了可我就是不会说软话”的表情。   真的急了。顾裴远额头抵着门版,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他远远没有自己表现出的那么游刃有余和老练,三年来挂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天知道他多怕自己会一时把控不住,吓到她。   他可以确定,林然然对自己也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抗拒。   顾裴远用指节又敲了敲门,却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握拳抵住唇,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传出来。   “你不要装了!”门里传来气呼呼的声音。   “我没……”顾裴远苦笑了一下,又是一阵咳嗽。   门里半天都没有声音。   狼来了的游戏果然不能玩。顾裴远摸摸鼻子,无奈地笑了一下,直起身把湿漉漉的外套提在手里,准备离开。   门锁咔哒打开的声音响起。   顾裴远眼睛倏地一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门悄悄地打开一条缝隙,然后一只纤细的手递出一包姜糖来,还很警惕地只露出一个边边。   那包糖晃了晃,林然然粗声粗气的:“喂,拿去。”   顾裴远无法抑制地笑出了声。   这一下点了马蜂窝,糖啪嗒一下扔在地上,林然然嗖一下收回手,把门锁上了。   顾裴远捡起糖包,正要再敲门,前台大妈过来了。   “小伙子,半个钟头都过去了。怎么还不走?”大妈一脸严肃。   顾裴远本来就是招蜂引蝶的长相,平时清冷严肃一丝不苟还罢了。现在发丝凌乱,外套挂在手臂上,只着一件湿漉漉白衬衫,加上唇角还不及收起的笑意,简直是话本里夜探香闺的登徒子。   大妈批评道:“年轻人谈对象也得有分寸!还没领证呢,你瞧瞧你对象多懂事啦,把你关在外头。”   “我不是他对象!”门哗啦一下打开,林然然气急地探出头来。   “喔唷,闹脾气来?这小伙子人挺好,看人家替你撑伞把自己淋成这样。”大妈秉承着“宁拆十座城庙,不拆一桩婚”的优秀传统观念,又帮顾裴远讲起话来。   “……”林然然把门又关上了。   “好大脾气哦。”大妈拍拍胸口。   顾裴远语气带笑:“跟我闹别扭了。”   “明白了明白了,大妈是过来人。不过你哄对象也不好再留了呀,破坏规定的。”大妈道,“小姑娘嘛,长得漂亮难免娇气点,你要好好哄一哄的呀。”   顾裴远看了眼门板,对门里道:“我走了。明天来接你。”   门里没回答。   大妈催促道:“你明天再来哄吧。看看你自己身上,赶紧回家洗澡换衣服呀。”   顾裴远无奈一笑,在大妈的催促中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顾裴远,你变了!   棠酥:他只是发育了。(来自亲妈的微笑 第165章   第二天一早,雨淅淅沥沥地停了,打开窗户,潮湿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股泥土腥味。远处鸭青色的天空下,西洋小楼和石库门里的人们都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林然然一早就被敲门声吵醒了。打着哈欠去开门,是前台大妈。   大妈递给她一份早饭:“喏,你的早点。”   林然然惊讶道:“住宿含早饭?”   “哪能哦!你那对象对你真是没话说啦,说你早上起不来,让我给你买份早饭。”大妈啧啧摇头,“他还打电话来,说早上有事,中午来接你去吃饭。”   前台大妈传达完顾裴远的话后,还不赞同地看着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林然然道:“都九点了,年轻姑娘哪能这么懒呀。”   林然然抱着热乎乎的早饭把门关上了。   一杯豆浆,两个荷叶包的米饭饼。米饭饼外形类似铜锣烧,米白中泛出焦黄,咬下去又香又甜,还有一股酒酿的香气。   两个米饭饼就着甜豆浆吃完,胃里饱足起来,睡意再度泛起。林然然抱着被子翻滚,想到一会儿要跟顾裴远见面,傻笑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掀开被子。   冷空气袭来,林然然打了个哆嗦,跑进盥洗室洗了个澡,披着湿头发回到卧室,铺了一床新衣服挑拣。   这件太普通,那件太招摇,那件洋派过头了,这件又是旧衣改制的,样式太老气。终于挑中一条八成新连衣裙,配上同色玳瑁发卡。   林然然的两道眉毛弯弯的,不画而翠,拿出在百货商店买的蜜丝佛陀口红涂在唇上,淡淡拍一点在颊上做腮红。   折腾了许久,林然然对镜自照,镜子里的女郎仿佛从旧画报上走下来一般,自觉十分满意。   门就在这时被敲响了。   “来了!”林然然匆匆忙忙穿上皮鞋,又去取大衣和手包。   顾裴远的嗓音隔着门也能听出笑意:“别急,我等你。”   林然然打开门之前,忽然折回镜子前照了照,眉头皱起。这样不行!顾裴远会以为她有多期待这场约会的!   林然然拿出手帕在嘴唇上抹了抹,口红擦掉大半,抿一抿双唇。这样一来,唇上只剩一层浅浅的红,像是天生的好气色。   林然然这才满意地舒口气,推开门。   长长的走廊上照进阳光,留有旧上海纸醉金迷的残影。顾裴远风度翩翩地站在门边不远处,深灰色长外套里露出雪白衬衫领口,脚上的皮鞋锃亮得能照出影子来。   乍一看,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上海,洋派的公子哥儿站在门口,耐心等待自己的女伴,前去赴一场宴会。   顾裴远一看见林然然,凤眸里闪过惊艳的神色。   “来得这么早啊?”林然然故作矜持,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欢喜。   顾裴远“嗯”了一声,没拆穿她:“想早点见到你。”   ……   一辆轿车在楼下等着。两人坐上后座,顾裴远淡声吩咐:“去红房子。”   “好嘞。”司机背脊挺拔,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林然然,笑道:“这位小姐尊姓大名?是裴远的朋友?”   听他直呼顾裴远的名字,态度很熟的样子,林然然笑道:“我叫林然然。”   “哦~你就是元元嘴里的然然姐姐?”司机闻言仔细地打量林然然一番,道,“裴远也……”   “看路,开车。”顾裴远冷声打断他。   楚向红嘿嘿一笑,闭嘴开车。见着了顾裴远心上人的庐山真面目,回头有得跟那帮人吹了。   车子开到霞飞路,远远地就能看见一间红色的建筑物,在建筑群里格外显眼。黑色招牌上写着字:“rr红房子西餐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红房子!林然然站在餐厅门外,仰头看着这个招牌,满心激动。   顾裴远道:“这么高兴?”   “你不懂。”林然然白了他一眼,继续用激动的眼神瞻仰招牌。   红房子原名罗威饭店,后名“喜乐意”。梅兰芳大师以餐厅外表的颜色,提议改名为“红房子西菜馆”,一直沿用至今。连周总理招待外宾时,也数次介绍过红房子。   上海老一代人,谈对象一定要来红房子吃顿西餐,这才叫情调。今天不是工作日,门外等候的人仍然很多,而且全部成双成对。顾裴远和林然然站在中间,也不显得突兀了。   林然然欣赏完招牌,就开始打量餐厅的外观。这间餐厅的面积很小,颜色从远处看很显眼,走到近前才发现已经陈旧,显然缺乏修缮。跟影视剧里和中描写的相去甚远。   上海的西餐,被称为“海派”西餐,这个“海派”不仅是指上海,更是有“不中不洋”的意思。   西餐刚传入中国时,被形容为“俱就火上烤熟,牛羊鸡鸭之类,非酸辣即腥膻”。对吃食十分挑剔的中国人,根本无法接受正统的西餐口味。   对于西餐的融合与改良,最早是出现在长三堂子里的。   长三堂子是旧上海的销金窟,温柔乡。长三堂子能留住客人,不仅靠最解语的红倌人,还要倚靠美食勾住男人的胃。   而当时最洋气、时髦的西餐,当然也是在长三堂子里最先出现的。可客人吃不惯西洋菜,怎么办?长三堂子里的伶俐倌人,便想法子将西餐改良成适合客人的口味。   渐渐地,吃西餐的风气在上海掀起。三十年代时,上海同时最多有两百多家西餐厅的存在。   而红房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这么一间小小店面,曾经可是旧上海最富盛名的西餐厅之一,与凯司令西菜社,德大西菜馆,蕾茜饭店齐名。   林然然好奇地四处打量时,顾裴远跟餐厅门口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马上有个经理模样的人出来,态度十分恭敬地领他们进去了。   玻璃门推开,一股怀旧浪漫的气氛扑面而来。经理领着两人在角落里一张空桌落座:“两位吃点什么?”   顾裴远将菜单递给林然然,林然然拿起来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道:“炸猪排,罗宋汤,土豆色拉。”   经理笑道:“这位小姐是行家啊,把我们的招牌菜都点了。”   来红房子,当然要吃这三道经典啊。林然然装模作样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这三道最出名了。”   林然然把菜单递给顾裴远。顾裴远看也没看,道:“芥末牛排,焗蛤蜊。”   也许是经理特别照应,他们桌的菜很快上齐了。   芥末牛排厚厚一块,香气扑鼻。炸猪排滋滋作响,边上摆着粗粗的炸薯条和几个绿色西兰花,配色倒是丰富。土豆色拉卖相朴实,分量很足。还有罗宋汤,红红的一碗,酸香扑鼻。   这一桌西餐,囊括了海派西餐的经典代表,也是一代上海人的共同回忆。   雪白餐厅铺在腿上,手边是锃亮刀叉,顾裴远做这一系列动作娴熟而优雅,与周围的食客有着明显的区别。   “你常常来这儿吃西餐么?”林然然问。   顾裴远道,“我母亲常说,海派西餐不中不洋,红房子为罪魁。她在家时,简直听不得红房子三个字。”   林然然把一勺沙拉送入口中,奶香浓郁,土豆绵软,“那你还来吃?”   顾裴远凤眸一挑,露出点少年气来:“好吃,为什么不来?”   林然然想象顾裴远背着母亲,偷偷跑来吃西餐的情景,弯眸笑出了声。   顾裴远也含了笑,把辣酱油换到林然然手边,道:“炸猪排要趁热吃。”   叉子按住炸猪排,右手持刀切下,汁水迸溅出来,光是听着酥皮脆裂的声音就已经令人口水分泌了。   顾裴远用一把低音炮,缓声为林然然讲解炸猪排的由来。   这炸猪排的前身是维也纳酥炸小牛排,佐以英国产的伍斯特酱汁。战时物资匮乏,红房子因地制宜,选用更为便宜的猪肉作为原料,将猪肉细细拍松压扁,以植物油炸酥。   没有面包糠,就用苏打饼干压碎后裹在猪排上。没有伍斯特酱汁,就根据味道调配出相似的辣酱油来——这就是上海人不可或缺的泰康黄牌辣酱油了。   炸猪排沾辣酱油,不仅物美价廉,还更符合老上海人的口味,立刻成为了风靡上海的西餐经典。   炸猪排炸得酥脆,肉汁被锁在酥皮里,吃起来外酥里嫩,再佐以辣酱油,那鲜美香辣的滋味简直令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林然然被辣得吸气,赶紧喝下一口罗宋汤,番茄的酸甜味十分浓厚。林然然故意考顾裴远:“这罗宋汤又是什么来头?”   顾裴远哪里会被难倒,继续侃侃而谈:“罗宋汤源自俄国的红菜汤,以甜菜头和酸奶油为原料。上海不产甜菜头,另辟蹊径以番茄做原料,白砂糖增添甜味,再加入卷心菜和土豆。虽然颜色一样,却完全是本帮菜的口味了。”   顾裴远说完,微微抬起下巴等着迎接林然然的崇拜。   林然然故意不理他,慢条斯理品尝几口罗宋汤,酸甜浓稠,口感层次丰富。等顾裴远的表情都快僵了,才刁难道:“那你说说,这番茄的口感为什么这么浓?”   “加了几个番茄?”顾裴远从不下厨,俊秀眉心隆起,居然认真思考了一番才回答。   林然然被他萌到了,坏笑道:“说错了。”   “那是什么?”顾裴远在林然然面前落了面子,立刻较真道。   “是番茄罐。”林然然道。   “而且必须是梅林的罐装番茄酱,下两勺煸炒出红油,再加水烧汤,才能做出这样浓厚的口感。”   林然然说得眉飞色舞,还故意当着顾裴远的面喝了几口罗宋汤。   可顾裴远没生气,而是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   林然然被他看怂了,道:“看什么?”   顾裴远勾勾手指示意:“你靠过来。”   林然然奇怪地凑过去。顾裴远手指抹掉她唇角的一点菜汁,粗糙指腹顺带蹭过那柔软樱唇。   手指碾压唇瓣的动作很慢,很轻缓,带出一阵触电般的酥麻感。而做出这暧昧举动的顾裴远却是一脸正直,收回手去,还感叹似地道:“吃到了脸上也不知道。”   “!!”林然然捂住了嘴,顾裴远是不是把她的口红都擦了?!   顾裴远慢悠悠用餐巾擦了擦手指,瞥过林然然跟甜菜汤一样红的脸。   平时挺机灵,这时却不开窍了,还当他是个玩伴一样闹腾。轻轻一收拾,又乖得像只受惊的猫。   都有些舍不得吓到她了。   服务生又送上一个大圆盘,里面一层薄汤,摆着十来个焗蛤蜊,热腾腾的冒着香气。   林然然还魂不守舍的,顾裴远夹了一个放在林然然盘中,道:“趁热吃。”   这蛤蜊躺在洗干净的圆圆蛤蜊壳上,覆盖着一层白绿相间的香草酱。香气既浓郁又清爽,林然然来了兴趣,挖起肉送入口中。   是蒜泥混着芹菜末。不同于西餐中的芝士奶油焗扇贝,这焗蛤蜊用的是色拉油。蛤蜊的肉汁柔滑咸鲜,加上色拉油和蒜泥芹菜的调和,滋味更加馥郁,而且具有层次感。   “这道菜前身是焗蜗牛。”顾裴远解释道,“战后蜗牛断供,餐厅大厨试过用田螺、蛏子、牡蛎等材料,最后根据友人的一道蛤蜊蛋汤,制出了焗蛤蜊。”   这一段历史林然然还真不知道。上海的蛤蜊十分新鲜,林然然就着顾裴远磁性嗓音,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吃掉最后一个,林然然随口道:“上海不仅蛤蜊好,更产大闸蟹。要是用大闸蟹拆出蟹肉蟹黄,做成焗蟹斗,岂不是更名贵?”   “小姐,您这个主意真是妙啊!”餐厅经理激动得面泛红光,看着林然然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什么宝藏。   顾裴远轻咳一声。   餐厅经理勉强回过神,把赠送的茶水放下,就激动地奔向后厨去了。   林然然无辜地跟顾裴远对视一眼:“我没说错什么吧?”   雪花蟹斗是上海名菜,后世林然然在一家海派餐厅吃到过焗蟹斗。其实没什么特别,蟹肉本身的滋味就已经十分鲜美,奶油芝士不过是锦上添花。那餐厅经理至于这么激动么?   “没什么要紧。”顾裴远端起茶喝了一口,那茶水清芬扑鼻,正好解腻清口。   两人吃饱了,贪恋着餐厅里的气氛,不急着走,捧着茶慢慢啜饮。   林然然这才注意到,餐厅里全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说话声也格外的低。   有刚开始交往的,彼此姿态都很拘谨,羞答答地不敢正眼看对方。有热恋期的,头贴着头亲密地低语。还有那没有捅破窗户纸的,男女各自捧着杯茶,偶尔视线碰上,偏小鹿乱撞地移开眼,欲盖弥彰。   这种旖旎气氛实在有传染性,林然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乱糟糟的,像长了草一样。特别是对面的顾裴远,老神在在捧着杯茶,指腹却似有若无摩挲着杯子。   顾裴远个子高,手指也格外修长,又直又漂亮,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他手指覆在透明的长玻璃杯上,轻轻摩挲,刚才他也是这样摸了林然然嘴唇的。   林然然脸颊渐渐泛红,越想越生气。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落在他手指上。   顾裴远自然也注意到林然然的眼神,他抬起眉梢:“你在看什么?”   “我……”顾裴远眼里的戏谑不加掩饰,林然然一句“你别摸了!”硬生生吞了回去,这混蛋是故意的!   林然然跟顾裴远正互相含情脉脉(顾裴远单方面认为)地对视着,餐厅经理兴冲冲领着个人来了,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厨师长,这就是那位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欺负小顾:哈哈哈哈哈你输了吧。   小顾: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然然:手动再见。   然然还停留在青梅竹马恶作剧上,小顾脑内的车已经开上了高速公路。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脑回路上。   小顾,你们还没领证!还是那句话:妈妈不允许! 第166章   餐厅经理领着一个穿白色厨师服的中年男人来到桌前,完全没注意到顾裴远的怒目而视,冲林然然介绍道:“小姐,这位是我们餐厅的厨师长王有新!”   “你是怎么想到焗蟹斗这样新菜的?”王有新开门见山地问。   林然然愣了愣,顾裴远径自冷声道:“不要打搅我们用餐。”   餐厅经理连忙解释:“是我们冒昧了。厨师长是个一心钻研厨艺的人,不是有心冒犯。我们是有个问题要请教。”   林然然见那王有新脸色硬邦邦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眼神里燃烧着对新菜色的狂热。餐厅经理开口帮他说话,他也全然没有在意,而是眼含热切地看着林然然。   顾裴远不耐烦地皱眉。林然然连忙道:“没关系。您有什么问题吗?”   林然然也是个热爱厨艺的人,对这个王有新很有耐心。   餐厅经理直冲王有新使眼色。好在王有新冷静下来,拿出了不耻下问的态度:“你是怎么想到焗蟹斗这样的新菜色的?”   原来这个年代还没有焗蟹斗吗?林然然笑了笑:“是这焗蛤蜊给我的启发。上海的大闸蟹比蛤蜊更鲜美,而且雪花蟹斗也是一道名菜。如果在蟹斗上加奶酪做成焗蟹斗,想必味道也不会输给焗蛤蜊。”   “不错,蟹肉的水分比蛤蜊少,口感鲜美有嚼头,比蛤蜊更适合做焗菜!”王有新捏着自己的围裙,满眼兴奋。   “可行吗?”餐厅经理也十分激动。得到王有新的肯定后,冲林然然感激道:“小姐,您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顾裴远道:“怎么回事?”   餐厅经理忙把事情的原委说了。餐厅近期要接待一位国外访华的大人物,上头交代下来,这位大人物是位老饕,要餐厅研究出一些中西合璧的新菜色来招待客人。   餐厅的厨师们殚精竭虑,还没想出一道能压住场子又有中国特色的新菜来。没想到林然然的一句戏言,居然让厨师长想到了新点子。   王有新打量着林然然,道:“你一位年轻的小姐,居然能想出这种主意来。”   不等林然然开口,顾裴远傲慢道:“她做的菜,比你们餐厅要美味。”   “喂,不要说大话。”林然然被他捧得这么高,又是暗暗高兴又是害羞,忙对王有新道,“我会做一些家常菜而已。只是我对做菜很有兴趣,有时会自己鼓捣一些新菜色。”   王有新点了点头,对顾裴远的话也没有觉得冒犯。毕竟一看就是小情侣,情人眼里出西施呗。   餐厅经理搓着手,满眼期待:“小姐,那您能再给出出主意吗?您研究过什么新菜色?”   林然然惊讶道:“我只是一个很业余的厨艺爱好者,恐怕给不了什么建议。”   餐厅经理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这可是促进中外交流的大事,人人有责!您看您的焗蟹斗,就给了我们厨师长灵感!您再说说。”   林然然沉吟不语。托后世网络的福,她的确知道很多菜色,也吃过很多。尽管不会做,随口说出几个新菜色也足以激发厨师长的灵感。可她透露出这么多信息,会不会造成蝴蝶效应?或者给自己带来麻烦?   林然然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顾裴远。   顾裴远安抚地道:“别担心。随口聊一聊罢了,采纳与否还不一定。”   “对对,小姐您随口说一说,要是用不上就当聊聊天。要是用得上,那您可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餐厅经理忙道。   林然然想了想,把后世在新派餐厅吃的一些中西合璧的特色菜慢慢说了几道,用料都是不太名贵的。她把这些菜说成自己在家瞎研究出来的,厨师长和餐厅经理都没有怀疑。   厨师长听得眼神爆亮。他会做的菜,一部分是祖传的中式菜肴,一部分就是在红房子餐厅和进修学来的西餐。   林然然说出的菜色,那可是后世大受欢迎的新派菜,经过广大人民尝试后推选出来的。林然然每说一道菜,他都能触类旁通生出许多灵感,到后面他都恨不得握住林然然的手了,全然没有一开始的高冷。   “这位小姐,您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餐厅!我们餐厅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餐厅经理也是雀跃。   “没有。”顾裴远终于忍耐到了极限,一场约会变成了厨艺交流大会他已经够心烦了,现在还要把人留下?   林然然也失笑:“多谢美意。我的厨艺真的很粗浅,这些新菜色能帮上忙我已经很荣幸了。”   林然然听到餐厅经理的邀请不是不动心,可她对自己的厨艺有自知之明。作为业余爱好者她可能很出色,放在这些身怀绝技的老厨师面前那就不够看了。   何况她的计划里从来没有当厨师这一项。   “好,好的。”餐厅经理虽然惋惜,也不敢再挑战顾裴远的耐性。   王有新急匆匆地向后厨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林然然刚才所说的菜色,急着马上去尝试和验证。   终于清净了。林然然和顾裴远对视一眼,见顾裴远眼神复杂,得意道:“怎么?是不是很佩服我?”   “到哪里都能招蜂引蝶。”顾裴远冷冰冰道。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用错成语了?”林然然满脑袋问号。刚才的餐厅经理和厨师长,哪一个像蜂,哪一个像蝶了???   两人终于离开餐厅。   顾裴远手里提着一个小纸盒,是餐厅赠送的奶油蛋糕。这个年头奶油蛋糕十分珍贵,足见餐厅的诚意。   林然然道:“人家还奶油蛋糕呢,你看你,刚才态度那么恶劣。”   顾裴远把蛋糕腾到右手,伸出左手把林然然拉到马路里侧,道:“别离那么远。”   这下,两人又变成肩并肩一起走的模样了。餐厅出来的一条马路汽车很少,行人大部分是从餐厅出来的情侣,气氛宁谧。   顾裴远的手有意无意垂在身侧,恰好碰到林然然的手背。他舒展手指伸过去,捞了个空。   林然然怕冷地紧紧衣襟,然后把手揣进了口袋里。   顾裴远:“……”从温暖如春的餐厅里走出来,林然然被迎面的冷风吹得脸都要僵了。上海冬天的冷和北方还不一样,潮湿的寒气无孔不入,让人从骨子里冻得打哆嗦。   后世有一句话:北方的冬天是物理攻击,南方的冬天属于魔法攻击。林然然为了漂亮还不穿军大衣,身上薄薄的羊毛大衣根本不抗冷。   林然然把手揣在口袋里慢慢走着,顾裴远忽然走到她前头去了。   林然然走路慢,顾裴远向来配合她的节奏,这时却一下子就把林然然甩后一大截。   林然然紧走几步几步追上,跟顾裴远保持平行。顾裴远迈开长腿,几步又把林然然甩在了后头。   林然然一头雾水,又是一阵小跑追上来,肩并肩地跟顾裴远走在一起,仰头问:“你干嘛走得这么快?”   林然然声音有点喘,跑得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无辜地看着他。   顾裴远对着她那无辜又无害的眼神,没好气道:“把手伸出来。”   “干嘛?”林然然一边问,乖乖地伸出手。   落入了一只温暖大手里。   顾裴远目视前方,语气硬邦邦还有些急促,掩饰着语气里的雀跃:“你走得太慢了。”   “明明是你走得太快了。”林然然恍惚地被牵着往前走,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两人十指交扣,顾裴远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热度传染过来,让林然然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路边有笔直高大的梧桐树,这时叶子已经掉光,光秃秃枝头挂着许多果子,随风簌簌摇晃,看起来像一挂挂小铃铛,老上海人称之为悬铃子。   梧桐树映着路边的西式建筑,别有一番幽静,是上海情侣压马路散步的最佳地点。可一对漂亮的青年男女手牵手走在路上,不可谓不大胆。   现在的年轻人谈对象,肩并肩走在一起已经很亲昵了。顾裴远和林然然居然大白天地手牵着手,还是十指交扣。加上顾裴远外形委实吸引人注目,许多路人都频频回头看他们。   快走完半条街了,林然然才挣开手,小声道:“这里人太多了,我可不想被稽查队抓。”   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顾裴远心情颇为愉悦,凤眸顾盼生辉地落在林然然脸上:“没人的时候就可以?”   “……你的重点是不是错了?”林然然面无表情地反问。   “我带去一个地方,你等我一会儿。”顾裴远忽然道。   顾裴远离开了几分钟,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他身材高大,好在这自行车的体积也很大,骑着不显得奇怪,仍然姿态潇洒。   自行车停在林然然面前,顾裴远长腿斜支在地上拍拍后座:“上车。”   林然然斜坐上去,双手拘谨地捏住顾裴远的衣摆:“去哪里?”   “外滩。”顾裴远一蹬踏板,自行车就轻松滑了出去。   这个年代的自行车用料扎实,承载着两人的重量也丝毫没有压力。不过顾裴远的这一辆样式格外好看,蹬起来也十分顺畅。   林然然问道:“这自行车是什么牌子?跟我在商场里看见的不同。”   “永久13型。”顾裴远蹬着车,语气不急不缓,“手抓好,前面下坡。”   “好。”林然然在前世和这一世都没有坐过自行车后座,闻言抓住顾裴远的衣摆。顾裴远的大衣料子特别好,她怕给人弄皱了,只抓住一个角。   顾裴远:“……”   冷风都被顾裴远宽大的肩膀挡住,林然然晃着腿,悠哉欣赏着路边拱柱尖顶的西式建筑。   车子猛地晃动。   “啊!”林然然吓得抱住顾裴远的腰,“你干嘛!慢一点,慢一点!”   顾裴远撒开刹车,自行车沿着一个坡猛冲下去。风和老上海的街景飞快地从两边掠过。   下坡的失重感令林然然心都要跳了出来。她死死抱紧顾裴远,闭上眼,生怕自己会被甩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才缓下速度。她偷偷睁开一只眼,才发现眼前换了景色。   他们来到了江边。   顾裴远停下车,长腿踩在地上支撑车身,回头看着林然然,嗓音又轻又软:“到了。”   “……”林然然这才发觉,自己的脸紧紧贴在顾裴远背上,双手也死死地搂着他的腰。顾裴远的背又宽又温暖,林然然还能听见他的心脏在急促跳动,跟他镇定的语气截然不同。   “这里是哪里啊?”林然然慌忙跳下后座,双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脚底板也是一阵生疼。   顾裴远也是个人才,生生把自行车开出了赛车的风采。她再也不要坐他的车了!   顾裴远停好车:“外滩。”   林然然眼前一亮:“这里就是外滩?”   林然然兴冲冲跑向江边。   外滩从二十年代开埠,由外国人建起许多高楼建筑。留到现在,已经变成一道蔚为壮观的建筑群。后世的外滩高楼林立,却早失掉了这份独属于旧上海的风情。   “去那边。”顾裴远重新牵起林然然的手,向江边的一截防护栏走去。   在七十年代初期,从黄浦公园至金陵东路新开河,建起了一条长达千米的防汛墙。这道墙在上海人的嘴里有一个更浪漫的名字:情人墙。   每当夜幕降临,江边的防汛墙前就成为了年轻情侣们的约会圣地。不论春夏秋冬,都有情侣在这里互诉衷肠。要是雨天,千把雨伞一字排开,别有一番属于老上海的浪漫。   那防护栏前已经有了好几对情侣。林然然轻声道:“有人了。”   这时,那几对情侣居然自动挪了挪,让出一个空位来。他们仍然凑在一处小声低语,看也没看顾裴远和林然然一眼。   这是老上海人的默契。   林然然和顾裴远走上前去,靠在栏杆上往外远眺。   江面和天连成一线,有大轮船停泊在不远处。浑浊江水不断冲击着船身,激起白色泡沫后又退回。迎面吹来的风味道并不好,却影响不了沉浸在甜蜜中的恋人。   “这里就是外滩,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林然然说道。   顾裴远握着她的手,有些冰,便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暖着:“比你想象中的好,还是不好?”   林然然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从江边上看去,这里充其量只算一个码头,陈旧,热闹,江水浑浊,林然然其实是很失望的。   她手指温暖起来,侧头看顾裴远俊美的侧脸,轻声道:“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焗蟹斗是红房子90年代研制的新菜。   然然:慢一点,慢一点!   小顾(车子已经上了高速):停不下来。 第167章   他们两人间没有叙旧,没有寒暄,自然而然地十指交扣。三年的时光在他们中间制造的距离,在这一握里烟消云散了。   江水滔滔,寒风扑面,吹不散江边一对对有情人。林然然和顾裴远握着手,脸不知不觉就贴在了一处,低声细语。   顾裴远说了顾奶奶的身体渐渐差了,家里正四处寻找名医。顾元元上了小学一年级,在班上受同学欺负,顾裴远去把那群小孩子警告了一顿。他父亲的问题已经解决,他不用再四处奔波。   顾裴远的话很简略,对过去三年的辛苦处一笔带过。他不说,林然然也能想象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独自撑起一个家,四处奔波寻求父亲旧友帮助的日子该多艰辛。   她轻轻捏了捏顾裴远的掌心,眼眸里满是心疼。顾裴远心中柔软,将她的手举到唇边轻轻一吻。   三年来,这些事他从未对别人吐露一句。对顾元元和顾奶奶不能说,对外他必须作出最强硬的姿态,护住风雨飘摇的顾家。   但看着林然然那双满含心疼的眼眸,他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心中的阴霾也终于随之散去。   大部分时间,是林然然在说,顾裴远听。   林然然的生活总是那么平静而有趣。种南瓜,挖魔芋,去赶集割豆腐,跟山民换蜂蜜。等林然然说到自己在原始森林里捡榛子的那一节,顾裴远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微微一笑:“那一天我也在。”   “啊?!你也在?”林然然失声道,“你怎么会在那儿?”   顾裴远抿一抿唇角,被林然然扯着袖子一顿摇晃,只得吐露实情。她这才知道,那天在森林里,自己竟与顾裴远擦肩而过。顾裴远还追逐了她上百公里。   林然然懊恼道:“我半路转去富平县收柿子了,压根没走省道。”   “我知道。”顾裴远看她满脸沮丧,忍不住拨开她被江风吹乱的发丝,安慰道,“不要紧。”   “真可惜……那时候我不改变行程就好了。”林然然还是满脸惋惜,仰头道,“你那时候那么辛苦,要是我在的话……”   林然然卡住了。   顾裴远唇角翘起一丝戏谑:“你在的话,就怎样?”   “我在的话也帮不上你什么……”林然然吐出口气。   顾裴远深深望进林然然的眼里,把两人交握的手从口袋拿出来:“你什么也不用做。你在我身边就够了,我会很开心。”   这么肉麻的话,顾裴远说得认真无比。   林然然睫毛颤抖着,眼神也开始游移地不敢跟顾裴远对视。顾裴远握紧她想抽离的手,眼神灼灼:“然然。”   “顾裴远!”林然然急声打断他的话,才想起来似的告诉顾裴远:“我来上海是要替单位办事的。明天不能玩儿了。”   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顾裴远看着她红红的侧脸,没忍心逼迫太紧,恢复了清冷语调:“要去哪里?”   林然然也松口气:“布料厂和食品厂。”   林然然单位的进货渠道断了。眼看着就要过年,其他物资还好说,布料和食品的供应是绝对不能断掉的,否则居民们非把供销社的门槛踩破不可。   顾裴远道:“你有眉目了?”   “我想先去碰碰运气。”林然然道。反正她备好了礼,不信那厂长不松口。这些礼物的钱都由单位出,她很有信心。   顾裴远问了厂子的名字,就没有再问下去。两人低声又聊了一会儿,觉得饿了,就坐在长椅上分吃蛋糕。   这个奶油蛋糕约莫六寸,样式十分精致。雪白的奶油没有添加任何色素,纯白色的裱花精致得像艺术品。   不知道是不是跟顾裴远呆在一起,这蛋糕入口格外香甜。特别是蛋糕上的奶油,不知道是怎么打出来的,口感比后世的奶油多了三分硬度,酥软细腻,香味十分浓郁。在寒冷的冬天吃下肚子,令人分外满足。   林然然吃了小半,剩下的全是顾裴远一个人吃完了。这情景让林然然想到三年前在顾家的时候,顾元元吃不完饭,就耍赖要顾裴远帮着自己吃掉。   她指尖上沾了一点奶油,举到顾裴远眼前晃晃:“你看。”   顾裴远一转脸,脸颊上就多了一抹奶油。顾裴远脸上的奶油,加上难得的错愕神情,逗得林然然大笑起来,指着他的脸肩膀直抖。   林然然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冷不丁指尖一疼:“哈哈哈哈哈你的脸……啊!”   林然然的笑声戛然而止,满脸惊恐:“顾裴远你你你……”   顾裴远吮掉那点香甜奶油,松开她的指尖,露齿一笑:“还来吗?”   不来了,不来了。林然然发现顾裴远这个纯情少年在过去的三年里,已经野蛮生长,面目全非。   顾裴远,你变了。   看着人终于乖了,顾裴远拿出一方干净手帕替林然然擦干净手指,这才慢慢擦掉脸上的奶油。如果四下无人,他会很乐意让林然然帮自己擦,舔掉也不错。   幸亏林然然读不出顾裴远此刻的内心戏,否则怕是要落荒而逃了。   夜幕四合时,顾裴远骑上自行车,载着林然然回到宾馆。这回不用顾裴远使坏,林然然已经双手环住顾裴远的腰,把手插进他的大衣口袋里取暖。   有顾裴远挡风,自行车轻快穿梭在旧上海的大街小巷,夜景分外迷人。林然然摇晃着腿,指着路上一闪而过的招牌:“华侨商店!”   “改天带你去。”顾裴远道。   “你有侨胞证?”林然然欣喜道,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顾裴远这样的人,当然没有去不了的地方,何况区区一个华侨商店。   这样她能省下付给黄牛的钱了,能多买不少东西呢。林然然喜滋滋地盘算起要买什么来,车子忽然一扭,害她重重撞到顾裴远的背上,鼻子酸得冒出泪来。   顾裴远忙刹住车,回头看林然然:“没事吧?”   “你讨厌!”林然然冒出了眼泪,疼的,紧紧捂着鼻子。   顾裴远拉开她的手:“我看看。”   “不要。”林然然忙捂紧鼻子,瓮声瓮气地指控他,“你就是故意的!你下午也是这样!”   “……刚才路面真的有坑。”顾裴远无奈。   他解释了一路自己这回真不是故意的,林然然就是不听,捂着鼻子怒冲冲地进招待所了,连再见都不要对他说。   顾裴远眼巴巴站在门口,眼神柔软而无奈。   前台大妈冲他乐:“小伙子,惹对象生气啦?女孩子嘛,娇气点,多哄哄就好啦。”   “嗯。”顾裴远礼貌地点点头。   对象。他喜欢这个词,特别是当别人将这个词用在他和林然然身上时,让他心里无比熨贴舒畅。   林然然一直冲进房间,把房门锁上,这才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对镜子一照,鼻子果然红了,跟驯鹿似的。   要是让顾裴远看见她这幅蠢样,她宁愿当场自杀。都怪顾裴远!想要让自己靠着他的背就直说嘛,用这么恶劣的手段,疼死了!   林然然取了冰块用手帕包好,敷了好久才让鼻子消肿。对着镜子照一照,小巧挺翘的鼻尖除了被冻得泛红外,没有大碍了。   她没有意识到,从遇见顾裴远开始,她越来越关注自己的外表了。   林然然进入空间,开始忙活起正事来。她清点了下空间里的东西,面粉和糖都十分充足,另外有三百斤鲜牛奶。   上海人嗜甜,爱西点,讲究派头。林然然略一思索,开始忙活起来。   第二天一早,林然然就强迫自己离开温暖的被窝,换上一身军绿色大棉袄,包起头巾出门了。   一大清早,弄堂里已经有了人声。女孩子在刷牙洗脸,男人穿着睡衣去倒夜壶,大妈挎着菜篮子去买菜。   奶站的人在卖牛奶,一大筐一大筐的玻璃瓶装牛奶摆在一边,排队的人挨挨挤挤,争先恐后。奶站三天来一次,抢不着可就没了。   上海有无数条这样的弄堂,弯曲狭窄,头顶还悬挂着滴水的衣服。林然然小心地避开头顶滴下的水,往弄堂后面走去。   一拐弯,面前阔然开朗,出现一条长且深的巷子。这儿四通八达,进可攻退可守,是倒爷们最爱的地方。   果然,林然然一进去就有个男人凑上来:“同志,要烟伐?”   “你看我要不啦?”林然然好笑地反问。   “上好的荞麦面,要不啦?”另一个男人凑上来。   林然然摇摇头,她走到一个干净的角落,开始守株待兔。   直到一个胖乎乎的大妈走过,林然然立刻叫住她:“阿姨,要不要奶油点心?”   “你说什么?你有奶油点心?”阿姨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然然拉开外套一角,打开纸袋,里头是黄澄澄胖乎乎的泡芙。撕下软乎乎的外皮,里头是满满的雪白奶油。   林然然递给她一小块带奶油的泡芙:“您尝尝看,不好吃不要钱。”   大妈赶紧塞进嘴里,小口小口品味着:“真香哎!我要了,多少钱一斤?”   “一包一斤,八块钱。”林然然道。   “哎哟!这么贵!”大妈转头就走。   林然然慢悠悠把蛋糕包起来,等下一个顾客。   大妈跺跺脚,走回来道:“六块一斤,我买两包!”   林然然笑道:“阿姨,食品厂一块哈斗要十一块哎,我这个可是加了十足的奶油,还不要票。”   “……”大妈精于算计的脑子飞快转动。哈斗一个也不到一斤,要十一块一个。这个奶油泡芙一袋子有四个,划算的来。   “那给我一袋!”大妈眼神炯炯看着林然然怀里,“还有别的吗?”   “雪媚娘,黄油饼干,芝士卡拉棒。”林然然吐出一连串名字,说得大妈眼花缭乱。   雪媚娘就是糯米糍,换了个名字,讲究洋派的上海大妈立刻上钩了:“给我看看,什么样?”   雪媚娘是一层糯米皮裹了奶油和水果馅儿做成的,林然然做了覆盆子馅儿和柿子馅儿两种。一包一斤,七块钱。   芝士卡拉棒是用芝士和高筋面粉做的,口感微咸,有浓郁的芝士香味,而且特别酥脆,入口即化。一斤十块钱。黄油饼干一斤八块。   大妈每样都尝了一小点,当场掏出钱:“我各要一斤!贵是贵得来,我儿子马上定亲,亲家上门得拿出几样好东西撑撑场面!”   奶油泡芙,雪媚娘,芝士卡拉棒和黄油饼干各买一斤,立刻花掉了四十块钱。幸亏大妈常常逛黑市,知道好东西不等人,得随时把钱带在身上。   四十块是大妈儿子一个月的工资了。不过划算得来!亲家上门见着这么稀罕的点心,多有面子!再说这都是有营养的,儿子上夜班饿着肚子,吃几块饼干垫垫肚子,比干馒头强多了!   上海人的花销远比小县城来得大,而且上海人对西点的狂热也出乎林然然的意料。她在黑市蹲了两个小时,就卖掉了四十来斤点心,三百四十五块落袋。   林然然鸣金收兵,跑到无人处换了身衣服,去布料厂办正事去了。   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她对门卫报出自己的名字,就被一路开绿灯引荐到厂长办公室。   厂长是个和气的中年人,看完林然然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直接批了条子。   林然然:“……您不用再考虑考虑?”   “不用!林同志自己去挑,一车皮够不够?不够就两车!花色你自己挑呀,我们厂子的布料是出口的,没得说!”厂长乐呵呵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然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准备好的一箩筐话术和礼物都没了用武之地,搞得她轻飘飘的。   直到厂长把条子批给她,还让工人带她去车间挑布料,林然然这才有了踏实感。   车间主任自豪地介绍:“我们的料子不褪色,能穿上好几年呢。”   林然然看了样品,质地的确厚实柔软,颜色鲜亮,花色也比临安城的要多上许多。那些花色要是让谢绯看见了,她能高兴得晕过去。   林然然挑了深蓝,土黄,军绿,褐色,卡其色这几样最低调常见的颜色。临安城小,人们穿着打扮还是以列宁装工装为主,太出挑的颜色没人敢穿。   那些颜色鲜亮的新奇布料,只有商场会进一点,其余都是从黑市流出的。   选好颜色,车间主任还殷勤地把她带到一个仓库:“林同志,这儿都是待处理的布料,你看看有喜欢的没有,选两匹回去做衣服!”   “这怎么好意思呢?”林然然客气道。   车间主任得了林然然塞的两包点心,还指点道:“别客气!随便挑,那边那些是出口的呀。我出去办点事,你自己挑着。”   主任急匆匆走了。他家就在后面的家属大院,家里好几个孩子,多久没吃到点心了!   没想到小地方来的采购员这么能耐,出手就是两包奶油点心!   林然然一个人留在仓库里,主任还贴心地给关好了门。这下她简直如鱼得水,在仓库里扑腾起来。   她直奔主任指的方向,这些出口外销的布料花色果然新奇漂亮。不仅有棉布,也有这时很珍贵的涤纶。   林然然抓起一块印花布料,看了半天才从布的背面发现一点染色。   这时的出口标准很严格,这些布料也就是一行花色印歪了,出了一道勾丝,或者印染出来的颜色有细微偏差,就被淘汰了。   这种淘汰下来的布料大部分都是内销,常见的大宗次品棉布则会被送到旧货店或供销社,折价出售,不要布票。   林然然还发现了一大堆出口的浴巾,毛巾,地毯,针织印花毯子等等。她抓着那些出口的料子,花色审美简直无敌了,看哪一块都爱不释手,干脆偷偷往空间装。   这一块,做窗帘。这一块,给小秋做书包。这一块,送给水云做新被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小顾(指着脸上奶油):擦干净。   然然:略略略。   小顾:想舔?好啊,来。 第168章   反正这些也要被折价处理掉的,卖不到十几块。她送给厂长和车间主任的礼物,折价要两百多呢。   林然然挑着花色格外新奇漂亮的料子和浴巾毛巾装了些,又挑了一些适合做衣裳的轻软低调料子。最后拿上两块漂亮毯子,两块深蓝布料卷在一起。   车间主任回来时,看见林然然手上这一大卷料子,拍着大腿道:“怎么拿这么点!”   他铺开一大块蓝布,从进口布料堆里刷刷扯了好几块料子,又从一个角落扯出两大块羊毛呢料,另一堆布料里挖出卷丝绸:“这些才是好东西,上海姑娘做布拉吉最时兴啦!这羊毛呢做大衣,你看看这卷料子,又轻又软,出口外国去的呀,洋人用这个做睡衣。”   车间主任对布料了若指掌,一会儿功夫打了一大包好料子,把林然然挑的粗布压在上头,捆得结结实实。   那一大包,林然然都不好意思了。他还道:“够不够呀?再拿几条毯子呀?”   “够了,够了。”林然然连忙点头。   这些料子丢着也是白丢着,最后都秤斤处理给旧货商店了,车间主任乐得做人情。   林然然提着一大包布料去厂长办公室办好手续,布料厂子会直接发货运去临安城,不用费林然然一点儿力气。   走出布料厂,林然然直奔食品厂而去。食品厂之行一样顺利,年底最热门的几样点心都谈了下来。   只是到了糖果厂时遇到了问题。   糖果厂厂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蔗糖供货一直紧张,供不出糖啊。奶糖倒是有一些,可以先挤出来给你们。”   上头有人打过招呼,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厂长一脸为难地看着林然然,生怕她回去告状。   林然然琢磨了一下,道:“厂长,要是我们单位能提供蔗糖,你们是不是就能给我们生产糖果?”   “当然了!”厂长激动道,“你们能弄来多少?”   林然然粗略估算了一下:“大约五千斤。”   “成!这肯定够了。多出来的原料卖给我们,扣掉糖果的加工分,我们按照市价给你钱。”厂长正一筹莫展原料的问题,这下大喜过望。   林然然笑道:“那我这就给单位拍电报,相信三天之内就能到一批甘蔗。”   厂长给林然然写了一张条子,定下一千斤水果糖和两百斤奶糖的量。   甘蔗是一种禾本植物,富含糖分,汁水清甜,在广西一代种植最多。林然然在广西用一批粗布和杂货换了几千斤。本打算运回来换钱的。后来才发现这甘蔗口感特别硬,能把人的牙齿都崩掉。   猴子告诉林然然:这种甘蔗被称为竹蔗,也叫糖蔗,是专门用来制糖的。林然然只好自认倒霉,把这些甘蔗收在空间,没想到在上海派上了用场。这五千斤竹蔗脱手,加上糖果的钱,林然然能赚到一千二左右。   林然然心情很好,轻轻松松办完事,还能净赚一千多块。眼看着时间才到中午,林然然找到一间小馆子,吃了碗烂肉面,就直奔自由市场。   这儿热闹非凡,修车的,卖吃的,卖旧货古董的……只要有点风吹草动,这些人也可以在一分钟之内作鸟兽散。   林然然站在一个修车摊子边看热闹。那老头儿系着围裙,满手机油,冲林然然道:“同志,要修车?”   “我买车。”林然然笑道。   老头儿哟了一声:“我这儿是修车摊子,不卖车。”   林然然拍拍他摊子上的一辆自行车,笑道:“真不卖?我姐姐要结婚,正缺一辆自行车。”   “看来是打听好了。”老头儿这才笑了,道:“您要什么样儿的?”   林然然道:“我不是很清楚,您给我介绍介绍吧。”   “那你就问对人了。”老头十分自得,他一边利索地给一辆自行车上链条,一边给林然然介绍起来。   黑市上的自行车分为两种:一种是商场里流出的正经货,一种是自己攒零件做的组装货。前一种价格贵,而且稀少。后一种便宜二三十块,最重要的是不要票。   “你看看我这儿几辆车,这两辆是我自己攒的,那两辆是别人放在我这儿寄卖的,还新着呢。”   林然然仔细观察了一下,组装的自行车看着跟全新的相差不大,就是车身的几个零部件颜色有轻微区别,骑起来也很稳当。   林然然想到顾裴远那辆车,问道:“有永久13型吗?”   “小姐,你可真是行家。”老头儿笑了,“永久13型那是锰钢造的车架,骑起来最轻快,价格高咧。”   林然然笑道:“价格高点没关系,您这儿有吗?”   “早就不产了。”老头儿道,“现在的凤凰14型、18型,还有永久17型就是按照永久13型制造的,你要不考虑一下?”   林然然很眼馋顾裴远的那辆车,没想到还是绝版货。她只好试了试老头儿摊子上的几辆车,没有永久13型骑起来轻便舒服,但也不错。   林然然选中了一辆双管加固的飞鸽26寸女车,一辆凤凰牌28寸重型自行车,还有一辆组装的28寸自行车。   这三辆车最贵的是凤凰,170块,另外两辆都是150。林然然跟老头儿砍了砍价,又拿出两包奶油点心,三辆车420拿下。   把车放在老头的摊子上,林然然继续在市场上闲逛。   这儿有两三个卖古董的摊子。林然然是个外行,对着那些东西看不出门道,被摊主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一问价格:一个玉扳指要二十块。   林然然掉头就走。   她虽然不懂古董,可她又不是傻子。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她两斤粮票就换了一个玉扣子好么,一个玉扳指卖她五十块?这几个摊子显然就是古董油子,专门宰来捡漏的人。   买贵就算了,要是买到假的就抓瞎了,她宁愿去回收站碰运气。   林然然没了兴趣,她在一个大妈那儿买了块条头糕,吃完了拍拍手,坐在角落里开始卖点心和细粮。   上海的物价比别的地方都高出一截,她空间里的点心此时不卖更待何时?   林然然本来想找个地头蛇,把手里的货一口气出了。不过在上海她人生地不熟的,加上上海曾经帮派成风,现在也没有彻底断绝。林然然怕自己初来乍到,惹到不该惹的人,还是决定自己辛苦一点,零售。   林然然早上来过一趟,很多人买到了奶油点心后回去告诉自己亲朋好友,又有人跑来找那个卖奶油点心的小姑娘,因此她的生意很好。   短短几个小时,就卖出去五十几斤奶油点心。林然然今天还增加了柿饼,柿饼耐放又难得,卖得比奶油点心还要好些。   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林然然准备收摊了。   “同志,还有奶油点心吗?”一个老太太忽然出现在林然然面前,吓了她一跳。   只见这个老太太一身不合身的蓝布衣裳,洗得发白。花白的头发,脸像急剧干瘪下去的橘子皮一样,紧贴在骨头上,是这个时代典型的营养不良。   “呃,是的。”林然然克制住自己的惊讶,点点头。   “我用东西跟你换,行吗?”老太太拿出一个纸包。   林然然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对红珠子的耳坠。耳钩是金色,那珠子十分莹润,红得像血滴。林然然看了半天,也没辨认出那是什么材质。如果这耳钩是黄金做的,这点黄金也能换两包点心不止了。   那老太太见林然然不说话,紧张道:“这珠子值点钱的,耳钩也是黄金做的。换半包也可以。”   一个小孩儿声音道:“外婆,我想吃奶油点心。”   林然然这才看见,老太太大腿边还有个小豆丁,瘦得跟豆芽菜似的。   “我这小外孙见别的孩子吃奶油点心,也闹着要吃。我干完活,就打听着找来了。”老太太解释道。   林然然看着这老太太,虽然骨瘦如柴,可仍然打扮得很干净整齐,是个体面的人。她拿出一包奶油泡芙和最后一包卡拉棒:“这黄金耳钩就很值钱了,给你们两包吧。”   老太太喜出望外,连声道谢,那小孩儿也甜甜道:“谢谢姐姐。”   “不客气哦。”林然然笑着摸摸他的头顶,递给他一个糯米糍,“这个送给你吃。”   老太太阻拦不及,看着自己小孙子吃得一脸满足,眼神又心酸又欣慰。她把点心藏进怀里,一咬牙,拉着林然然道:“我刚才看见你在古董摊子上看,是不是想收东西?”   林然然看着她没回答。   老太太了然道:“那些古董摊子都是骗外行的。我家里还有些老物件,不比这对耳坠子差。”   “你要钱吗?”林然然道。   “我要细粮。”老太太道。   林然然想了想:“那些东西……您也知道,以后会很值钱的。”   老太太摸着小孙子的头,“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我孙孙的命重要。小姐,我看你心肠好,我把那些东西都换给你,你能给我多少细粮?”   林然然喜道:“我得看完东西才能确定。你放心,我给的价一定公道。”   “好。”老太太点点头,“我得回去准备一下。我就在桥南那几条弄堂打扫卫生,你去那边准能找到我。”   林然然答应下来,给了老太太一包挂面:“这个做定金,我三天之内一准来。”   林然然回到自行车摊子上,老头儿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让车夫把车子搬上去,捆好。   “小姐,那老婆子可是资本家,藏了不少好东西。造反派把她腿打折了都没吐出来。你跟她换了什么好东西啊?”老头儿笑呵呵地跟林然然打听,“她那些东西虽然漂亮,在这年头可是会招祸的啊。”   原来是资本家。怪不得。   林然然笑着挑挑眉:“你跟我换了什么,她就跟我换了什么喽。”   “得,您是个好心肠的。”老头儿乐道,“您是看她孙子小,才给她换的吧?”   林然然摸摸鼻子,被夸得有点心虚。其实她还真看上老太太的古董了…… 第169章   离开旧货市场,林然然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自行车收进空间,顺道就往最热闹的外滩走去。   解放前的上海人习惯了夜生活,现在夜晚虽然冷清了,外滩的情人墙下却仍然热闹。除了情侣之外,也有散步的姑娘们。   暗处,有许多小贩正在出售糖炒栗子,炒红果或者云片糕之类的零嘴。林然然用一块鸡蛋糕,跟个卖丝袜的小贩换了个好位置。   这儿有路灯,林然然摊开一块大帆布,露出里头颜色鲜亮别致的衣物。   吃穿住行,上海人“穿”字排第一。宁愿省吃俭用,也要做上一件好行头。林然然这些衣服都是谢绯亲手做的,样式别致,阵脚细密。才摆出来,就有一个姑娘走上前来。   “同志,随便看看。上好的杭州料子。”林然然笑着招呼道。   姑娘把衣服一件件翻看着,满脸爱不释手:“这件衬衫怎么卖的呀?”   “二十五一件。”林然然道。   姑娘毫不犹豫道:“我要了!”   林然然愣了。这样一件衬衫,在临安城至多卖到十二块,她是抱着让人砍价的心态报的价,没想到这姑娘根本不讲价,还怕林然然反悔似的,马上掏钱买了。   林然然把衬衫给她卷起来,想找张纸包上。姑娘直接道:“我放手包里吧,不用麻烦了。”   姑娘把衬衫装好后,又翻看着摊子上的一堆衬衫领:“这些样式我都没见过,真漂亮。多少钱啊?”   林然然笑道:“四块钱。”   “太贵了!”姑娘这回犹豫道,“我自己做一个,也就一块!”   林然然道:“可这款式只有我这儿有啊。”   姑娘沉吟着,在那堆假领子里翻来翻去,找了一件尖领和一件蝴蝶领的,抓在手里犹豫不决。   林然然加把火:“这些花样每样只有一件,整个上海都找不出第二件的。你想想,穿出去人家多羡慕你。”   “那两件给我算便宜点!”姑娘道。   林然然痛快道:“你买了一件衬衫,这两件就算你七块吧。”   姑娘立刻付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一笔生意开张了,陆陆续续就有人围上来看。林然然这些衣服款式新颖又鲜亮,一款只有一件,误打误撞成了饥饿营销。   林然然把价格抬了抬。一件衬衫二十八,罩衫三十,最贵的是毛衣,一件一百二,全都被人抢光了。几个女孩子抓着一件衣服撕来抢去的都有,差点吵起来。   林然然把最后几件假领子,便宜卖给她们,一人一个,这才算解决问题。最后那块帆布也被买走了,林然然拍拍手,功成身退。   谢绯做的这批衣服,原本是打算卖给成衣店。布料是林然然提供的,谢绯一件衣服只要五块钱手工费。在临安县城,一件连衣裙最多卖十二块,放在上海这么一倒手,一件衣服就有二十块的纯利。   林然然蹲了一晚上,卖出去八件衬衫,十件罩衫,两件毛衣和一打假领子。一共卖了830块。   上海果然是个大市场。她以往的那些货物,要是放在上海,也不知道能多赚多少。林然然盘算着,晚上翻翻自己空间里还有什么可卖的,最好趁这个机会在上海倒出去。   她只顾着低头盘算,忽然间一阵寒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一抬头,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林然然背上爬上一阵诡异的感觉,好像有谁在盯着她看似的,不由得顿住脚。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很黑的巷子。这条巷子是她回招待所的必经之路。这路灯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不知道被哪家淘气的小孩子给砸坏了,巷子里又深又黑,两边还堆满了杂物,看着十分吓人。   林然然慢慢回头看了一圈,没有人。她不想一个人走这条巷子,等了一会儿,居然没有其他人经过。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她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巷子里很安静,只有林然然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突然,除了她自己的脚步声之外,还多出了一个脚步声。   啪嗒,啪嗒。   虽然很轻。林然然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分明就是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林然然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竖起。她飞跑起来,背后的那串脚步声也急促响起,紧紧追赶在后头。   林然然闷头往外跑,心脏都要跳出喉咙口了。她的头发被风吹起飘到身后,仿佛被一只手碰到了。   在跑出巷子口的那一刹那,招待所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儿。   “顾裴远!”林然然飞奔过去,被一个温暖怀抱稳稳抱住。周身都是顾裴远身上干净的香味,林然然刹那间放松下来。   她脑子都木了,把脸紧紧埋在顾裴远怀里,激烈的心跳震得顾裴远的心脏也开始疯狂跳动。   顾裴远被这份从天而降的幸福砸得有些发懵,双手却毫不含糊地把人抱紧了。他把下巴搁在林然然的发顶,闻着她发间馨香的味道,问:“怎么了?”   “有人跟踪我。”林然然忙抬起头来,指着巷子黑漆漆的出口。   顾裴远周身的气息瞬间肃杀。他眯起眼,松开林然然拉到自己身后:“乖乖的,不要乱跑。”   他左右一看,从角落捡起一根木棍,大步走向巷口。   顾裴远浑身杀气,喝道:“谁在那里?!”   巷子口传来一阵杂物翻倒的声音。   顾裴远不耐道:“别让我问第二遍。”   “是……是我!”一道弱弱的嗓音响起,令顾裴远皱起眉头。   居然是个女孩子。   裴深深一瘸一拐地从巷子里走出来,漂亮的大衣沾满了泥泞,满脸委屈地看着顾裴远:“是我。你干嘛这么凶?”   顾裴远丢下手里的木棍,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裴深深看向顾裴远身后的林然然,撅嘴道,“她是谁啊?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刚才她还扑到你身上!”   “你管不着。”顾裴远看着裴深深满身脏兮兮的,“你为什么跟踪然然?”   “她叫然然?”裴深深反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啊?这几天你总往外跑,就是来见她的是不是?”   顾裴远冷下脸。   裴深深不怕他骂自己,就怕他这样冷眉冷眼地忽视自己。她忙道:“我不是故意吓她的。”   林然然听懂了。这个女孩子跟顾裴远认识,还跟踪自己。刚才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的黑影,就是她。   等裴深深抬起头来,林然然才认出她,就是那天在商场里跟顾裴远一起买表的时髦女郎。   林然然忍不住道:“那你跟着我干什么?还追着我跑?”   裴深深哼地一声,表示不想与她对话。   顾裴远斥道:“说!”   裴深深憋屈地解释道:“我就是看你这几天总不回家,我担心你嘛……”   顾裴远打断她的话:“说实话。”   “好嘛好嘛。我偷偷跟司机和楚向红打听了你这几天的行踪,然后就想来看看你的约会对象长什么样子。没想到就是她。她不是有男朋友了嘛?”裴深深说话用词都很洋派,一口一个男朋友女朋友的,还冲林然然道,“那天在商场里,跟你一起买表的男人,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闭嘴!”顾裴远语气森寒,眼神都变了。   裴深深一哆嗦,又是委屈又是生气:“你干嘛这么凶啊?”   顾裴远看也不看她,拉着林然然的手道:“吓着你了,我让她跟你道歉。”   裴深深大叫:“我才不要!”   “我也不是很稀罕。”林然然皱眉甩开顾裴远的手,对裴深深道,“不过你刚才追我干什么?”吓死她了。   裴深深委屈道:“是你先莫名其妙跑起来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吓得跟着你一起跑喽。你还说呢,我的脚就是这么崴的。裴远,我的脚真的好痛,肯定断了……”   裴深深满身狼狈,疼得脸都白了。顾裴远走过去,半蹲下来查看她的脚腕:“哪里疼?”   “这里,这里好痛……”裴深深趁机撒娇。   林然然咬着唇站在原地。   那天商场里两人的亲昵姿态历历在目。此时见裴深深对着顾裴远,撒娇撒得自然娴熟,林然然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径自往招待所走去。   顾裴远见状,丢下裴深深快步追上来,抓着林然然的手腕道:“然然,等一等。”   “放开我!”林然然用力甩手,却挣不开顾裴远。   “裴远!我的脚崴了,走不动了!”裴深深在背后大喊。   顾裴远左右支绌,不耐地冲裴深深道:“我打电话帮你叫车。”   “那你扶我一下啊。”裴深深委屈地看着顾裴远和林然然握在一起的手,气得眼睛都红了,干脆蹲在地上道,“你总不能把我一个丢在这儿吧,好黑啊!”   裴深深蹲在地上走不动,她身后的巷子口黑漆漆的,四下无人,顾裴远的确无法把她丢在这里不管。   裴深深看出顾裴远的迟疑,露出得逞的笑意,娇滴滴伸出手:“还不快点来扶我。”   顾裴远转头看向林然然。   “她是谁啊?”林然然和裴深深同时开口,然后互相对视一眼,林然然转开眼睛,裴深深翻了个白眼,互相都很看不上。   “她是我母亲的远方侄女。”顾裴远看着林然然道。   裴深深得瑟道:“我跟裴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叫青梅竹马,对吧裴远?”   “不是。”顾裴远直接否认,不知为何对着林然然的眼神,莫名心虚。   林然然狠狠挠了他手背一把。顾裴远吃痛松手,林然然趁机甩手就走。   “然然!”顾裴远再次追上,把林然然双手都扣紧以防挨挠。他凤眸里是隐隐无措和讨好的神色:“然然……”   裴深深大叫:“裴远!”   林然然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这火发得好没意思,道:“你去扶她吧。”   顾裴远握着林然然纤细的手腕,心都荡了起来,轻声道:“她自己会走。”   裴深深蹲在地上,看着顾裴远对林然然的温声细语,气得哽咽道:“我真的走不动了!顾裴远,你敢走一步试试看!”   顾裴远冷了脸。他素来心高气傲,连父母家人也不敢轻易对他说这样的话,当下牵着林然然,转身就走。   背后裴深深哭声一下子就真情实感起来:“顾裴远!你是不是要看见我出事才甘心!你给我站住!”   林然然听不下去了,站住脚:“这里很黑的,还是扶一下她吧。”   “你……不生气了?”顾裴远迟疑道。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是两码子事。”   裴深深毕竟是个女孩子,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不仅是顾裴远,她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顾裴远认真看了看林然然的脸色,道:“那好。”   林然然的脸瞬间拉长。   顾裴远:“……”到底是去还是不去,顾裴远的第六感告诉他,这是一道送命题。   片刻后,顾裴远走回裴深深面前。   裴深深得意一笑,抬头道:“我的脚都蹲麻了,快点拉我起来。”   顾裴远再看了林然然一眼,林然然抱着手臂,把头转向一边。他只好伸手,把裴深深从地上拉了起来。裴深深借力站起身,忽然一个踉跄扑到了顾裴远身上。   “!!!”林然然看个正着,眼睛都瞪圆了。   裴深深八爪鱼一样抱着顾裴远的手臂,被顾裴远用力搡开,压低声音怒道:“你发什么疯?!”   裴深深委屈地扁扁嘴:“人家没站稳嘛。”   顾裴远皱眉,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看林然然的表情。   林然然面无表情,抄着手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道:“你们慢慢来,我先回去了。”   “然然!”顾裴远叫道。   “我的脚我的脚!”裴深深痛叫,整个人都挂在顾裴远的手臂上。   顾裴远拉着裴深深,紧赶慢赶追到招待所门口。这儿灯光明亮,顾裴远一把甩开裴深深的手,疾走几步追进了招待所里。   “顾裴远!你这个混蛋,你真的不管我啊?!”裴深深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大叫。   林然然沿着旋转楼梯飞快地往上跑,背后传来顾裴远压低的嗓音:“然然,你等一下!”   前台大妈又放他进来!她要跟招待所领导反映!林然然愤愤地想,跑到房门口掏钥匙,插进锁孔开门。   越急越错。钥匙卡住了,林然然生气地转动着钥匙,一手拉着门猛晃。   “钥匙要被你弄断了。”温暖胸膛从背后压上来,一只手覆在林然然手背上,阻止她继续疯狂撼门的举动。   一阵热气吹上后颈,林然然浑身一激灵:“……!你让开!”   “你是不是生气了?”那一截后颈白嫩修长,顾裴远强忍着咬下去的冲动,慢慢退开。   林然然满脸气恼,自己却没有察觉,故作冷漠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是啊。”顾裴远点点头,认真道,“是你叫我扶她的,为什么又要生气?”   林然然:“……”   顾裴远定定望住她,说出自己的结论:“所以,你是吃醋了。”   “我为什么要吃醋啊?!”林然然激动地反驳道。   顾裴远抬起手触碰林然然的脸颊,他的手指跟脸一样冷,却让林然然的脸颊更加滚烫了:“你说呢?刚才你又是为什么,要抱我?”   随着“抱我”这两个字,顾裴远忽然欺身靠近,林然然本来就贴在门板上,这一下,就被压在了门和顾裴远的胸膛之间。   顾裴远的唇,与她只有一线之隔。   林然然的心脏再一次狂跳起来。随着肌肤互相的热度交换,残留的触感瞬间被点燃。   刚才慌乱之间,那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每一分每一寸的触感,都浮现在林然然的脑海中,分外鲜明。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怎么抱?   小顾:我教你。首先……其次……然后……   打住打住。你们还小呢!妈妈不准!   胖元大哭:说好这一章放我出来呢?!大骗纸!哇啊! 第170章   “那是因为……因为我……”林然然头脑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浑身的意识都集中在顾裴远触碰自己的指尖上。   顾裴远的手指渐渐游移到她的唇上,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在嘴唇上滑过时激起一阵电流般的颤栗。   林然然哆嗦了一下,顾裴远轻轻揉过,那粉润的唇就泛起了红。   顾裴远的脸靠近时,林然然的眼睛因惊讶而睁开到最大,眼底倒映出顾裴远俊美冷淡的脸。   顾裴远轻声道:“闭上眼睛。”   顾裴远的嗓音仿佛有魔力,蛊惑着林然然将眼眸阖上。一片黑暗中,滚烫柔软的触感覆在她的唇上。   一触即分。   顾裴远很高,林然然必须仰头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水色,茫然又无措的张着唇。   走廊昏昏暗暗的灯下,林然然的面庞像一朵茉莉花,雪白动人,那双唇在夏夜里吐露绰约香气。   她看见顾裴远的喉结剧烈吞咽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来。   这是一个仓促又生涩的吻,有花蜜的甜,树枝折断的青涩味和薄荷的香气。林然然慌乱中还咬破了顾裴远的舌尖,立刻尝到了一股铁锈味。顾裴远闷哼一声,手臂忽然收紧,加重了攻势。   两人分开唇的时候,还发出轻微的水声,在幽静的走廊里分外明显。   作为初吻来说,顾裴远的攻势太具有侵略性,也太过分了。林然然的腿都软了,全靠顾裴远的胳膊搂住才没有滑到地上。   林然然晕头涨脑地伏在顾裴远的肩膀上,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干嘛亲我?”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句话太令人误解了。顾裴远果然低低笑了一声,林然然抬手就推开他。   顾裴远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在林然然恼羞成怒之前,低声吐出那句话:“我中意你。”   ……   良久的沉默。   顾裴远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林然然眼神闪躲,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抬手擦了擦嘴,顺便挡住自己发红的脸。   顾裴远又凑上来,林然然一把捂住他的嘴,对上顾裴远灼灼凤眼,她怒道:“哪有你这样告白的。还不经过我同意就……就……”   “就什么?”顾裴远眨了眨眼,舌尖舔过她的掌心。   林然然嗖地收回手,低骂:“流氓。”   “是对象。”顾裴远道。   “流氓。”   “是对象。”顾裴远的脸板起来,有点凶地纠正。   林然然把手里捂得发热的钥匙拿出来,插进锁孔打开,哼道:“自说自话,谁承认了。”   “你亲了我,还不认?”顾裴远忽然抓住林然然的手,走廊的灯从背后打进来,高大身形笼罩在林然然身上,看起来很有压迫感。   林然然被他吓得退了一步,顾裴远跟着逼近一步。林然然踉跄一下,背贴在墙上,瞪着他:“什么叫我亲了你?明明是你亲了我的。”   可顾裴远不听,他看起来简直委屈大发了,气势汹汹地道:“你别想不承认。”   林然然不理他,摸到灯想拉亮,却被顾裴远按住手:“你认不认?”   “不认不认不认!”林然然故意跟他唱反调。   顾裴远咬肌鼓起,一双凤眼里的怒火熊熊,在原地转了一圈,像只面对猎物无从下口的野兽。   林然然这才发现,他站在门口,没跟进来。   她故意往后退了一步,顾裴远怒道:“你过来。”   “你过来。”林然然冲他挑衅道。   “你……出来!”顾裴远的脚始终没有买进门槛,站在门口磨着牙瞪她。   林然然确定了,他不敢进门。她想也不想地嘲笑道:“有本事你进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顾裴远脸色瞬间就变了,一点点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脸颊,眼神也躲闪起来。   顾裴远低咳两声,看着别处道:“还不是时候。”   “……你想什么呢?!!!”   ……   第二天早上,林然然还舒服地窝在被子里,门就被“咚咚咚”敲响了。   顾裴远不会这么粗鲁地敲门,招待所的人更不会一大早就来打搅,肯定是敲错了。林然然往被窝里缩了缩,翻个身继续睡。   “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震得人耳朵疼。林然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翻身下床,披上一件大衣打开门,门口空无一人:“谁啊?”   “姐姐!”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炸响。   林然然一低头,一个毛茸茸的小熊瞎子扑到她怀里,撞得林然然硬生生倒退三步。   “啊!谁啊谁啊!”林然然吓得炸毛。   “姐姐!姐姐!”小熊瞎子腿脚并用紧紧抱住林然然,一抬头,熊耳朵帽子底下露出一张白里透红小胖脸,笑出缺牙。   “元元?!”林然然忙托着他的小屁股,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你自己来的?”   “我跟哥哥来的!”顾元元扭扭屁股,乐不可支地猴在林然然身上,“姐姐姐姐!我想姐姐啦,姐姐想我吗?!”   “想想想……你又胖了,姐姐抱不住你了……”林然然吃力地哄道,“你先下地好不好,姐姐抱不动了。”   “没有!呜哇我不胖!”顾元元哇哇假哭,搂着林然然的脖子不下去。   “顾元元。”淡淡三个字,顾元元顿时皮子一紧。   顾裴远从楼梯走上来,身穿黑色大衣,英俊中透着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不过在看见林然然的时候,眼中的寒冰瞬间化作春水。   林然然根本不敢跟他对视,立刻低头看着顾元元:“元元,姐姐抱不动了。”   “顾元元。”顾裴远眼含警告看着顾元元。这小胖子一双短腿倒腾得飞快,趁着他跟前台交涉的时候就冲上了楼,拦都拦不住。   此刻见他挂在林然然身上,顿时不满:“你给我下来!”   “不要!姐姐最喜欢我啦,你这个大坏蛋!”顾元元小短手抱紧林然然,还跟她求证,“对不对?”   “……”林然然有点站不住,踉踉跄跄把他放在桌子上,插着腰直喘气,“对……对。顾裴远,你怎么一大早就带元元来了?”   “他听说你来了,一大早非来找你。”顾裴远走到门边道,语气隐含戏谑,“昨晚睡得很晚吧?他吵醒你了?”   顾裴远话里有话,林然然脸上一热,反驳道:“谁说的?我早睡了,睡得可香了。“   “我就说不会吵到姐姐惹!坏蛋哥哥还不带我来。”顾元元口齿清楚地告状。   顾裴远靠在门框上,对他的抗议充耳不闻:“不让你来,你也一样来了。”   林然然仔细端详着顾元元:“让姐姐看看,元元是不是长大了?”   “我长高啦,我都上一年级惹。”顾元元连忙抬头挺胸,同时腆起了小圆肚皮。   在林然然记忆里他还是个跑步都跌跤的小奶娃娃,只见他一张小脸还是圆嘟嘟,不过小短胳膊小短腿都很结实。今天穿着一身毛茸茸的棕色衣裤,头上的小帽子上有两个逗趣的半圆耳朵,从远处看活脱脱一个小熊瞎子,刚才吓了林然然一跳。   “你这帽子谁给你弄的?”林然然好笑地捏捏他帽子上的耳朵。   “是深深姐姐。”顾元元摇头晃脑,小肥脸上露出一丝羞涩:“漂酿吗?”   “……漂亮。”林然然从顾元元嘴里听到裴深深的名字,忽然有点酸溜溜。自己不是顾小胖子最喜欢的姐姐了。   顾元元还在那儿得意呢:“那我要戴着去上学!”   顾裴远拆台道:“是谁嫌弃这帽子,出门时还哭鼻子不要戴?”   “肯定是哥哥!”顾元元插着小肥腰。   林然然噗嗤笑出了声。   她刚刚起床,头发凌乱,身上披着一件大衣,一双纤细白皙的小腿露出来,她自己还浑然不觉,这幅倦怠怠的模样让顾裴远的眼神顿时变了。   顾元元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糖果,一把接一把往林然然手里塞,唠唠叨叨:“这是我的巧克力,这是奶糖,这个是肉干……我带给姐姐的。小景来了没有呀?我给小景带了子弹壳……”   林然然双手都接不过来了,好笑道:“谢谢元元,好了好了,姐姐都接不住了……你吃了早饭没有啊?”   “没有哦!哥哥说来接姐姐一起吃!”顾元元吸溜着口水道。   “我们去吃什么?”林然然转头看向顾裴远,忽然发觉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怎么了?”   “……”顾裴远一声轻咳,把脸转开:“你……先把衣服穿好。”   林然然低头一看,闹了个大红脸,忙把顾元元推给顾裴远:“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洗把脸!”   她冲进盥洗室,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模样,捂住脸无声尖叫:她居然让顾裴远看见了自己没洗脸的样子!   林然然急急忙忙洗脸梳头,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又换了一条新的格子连衣裙子和羊毛大衣。   顾元元在门口推磨盘似的打转转,道:“怎么还没好?怎么还没好?”   “不准敲门。”顾裴远靠在门边,安之若素。   顾元元举起的小胖手只好放下来,然后又转圈圈:“姐姐怎么还不开门?”   顾裴远剥开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女人出门都很慢,等着。”   “奶奶出门也很慢,深深出门也很慢。”顾元元举一反三,忽然跳起来:“那是我给姐姐的巧克腻!坏蛋,还给我!”   林然然再次打开门的时候,顾元元正举着手,满地蹦哒着够顾裴远手里的糖果,跟脚踩弹簧一样。   “呜哇坏蛋,还我巧克腻……姐姐真漂酿!”顾元元眼前一亮,撒开顾裴远的腿,颠颠跑到林然然面前抱住她。   顾裴远眼里也露出欣喜的光。   林然然今天打扮得其实很素净,格子连衣裙,外套卡其色大衣。可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滋润,娇生两靥,星眸含水,看起来格外动人。   顾元元抱着林然然的腰,小胖脸红扑扑的。姐姐真漂亮,身上还香香的。   “嘴真甜。”林然然笑眯眯在顾元元脸颊上亲了一口,把门锁上,“我们今天去哪儿?”   “去吃饭!”顾元元拉着林然然的手,蹦蹦跳跳。   三人一道下楼。   顾裴远几乎有些嫉妒顾元元这个小胖子,可以肆无忌惮牵着林然然的手,还被她亲了一口小脸蛋。   而他只是在林然然经过自己身边时,轻轻握了一握她的手,就被林然然大力甩开。   “……”顾裴远脸色僵硬地站在原地,凤眸里露出失望的神色。   林然然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眼顾元元示意。   顾裴远把车钥匙递给顾元元:“去开锁。”   “好!”顾元元第一次被允许开车钥匙,接过来往楼下蹬蹬蹬跑,乐得都快起飞了。   顾裴远拉过林然然,把她推到墙上:“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先别让元元和奶奶他们知道。”林然然被他正面壁咚,简直扛不住那张脸的杀伤力,扭了扭头。   “为什么?”顾裴远语气越发不善。   “我又没有答应你……好吧好吧,是我们的事还没有确定下来。”林然然忙捂住嘴,顾裴远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上,眼神像只盯着猎物的狼。   见鬼。那只正直纯良的小奶狗去哪儿了?林然然觑着顾裴远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只是想……先不要告诉他们。”   “奶奶和元元都很喜欢你。”顾裴远的唇蹭了蹭林然然柔嫩肌肤。   这么近的距离看去,顾裴远的双眼皮又窄又薄,眼神深邃得像要把人吸进去。林然然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天才集中注意力,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想让他们这么快知道。万一……”   顾裴远歪了歪头:“万一什么?”   “有人来了!”林然然一个激灵。   两人瞬间弹开。顾裴远看天,林然然看地,各自分开得远远的。   一个客人打着哈欠从两人之间下楼了。现在的小年轻真有意思,谈对象在楼梯间谈。   林然然拍着咚咚乱跳的心脏,探头看着那客人走远了,担心道:“怎么办啊?他会不会看到了?”   顾裴远被林然然撇清的姿态气到了:“看到你跟我在一起?”   林然然埋怨道:“都怪你!大白天的,那人肯定看到了,万一把稽查队叫来说你耍流氓,看你怎么办。”   顾裴远凤眸半垂,看着她的唇道:“更流氓的事我都做了,看到又怎么样?”   “你!”林然然一抬头,见顾裴远眼神不对劲地盯着自己,顿时怂了。   她避开眼神,转移话题道:“快点下楼吧,元元肯定要等急了……对了,元元!”   他们两个在楼梯上一顿纠缠,早把顾元元抛在脑后。   这时,仿佛跟响应林然然的话一样,楼下传来一阵丁玲哐当的巨响,随后响起了顾元元高亢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补偿一个小剧场:   那一天,看见穿着睡衣的媳妇儿,少年顾裴远的心里闪过无数弹幕。   “然然没睡醒的样子真可爱”“顾元元你闪开让我来”“然然的脚真白”“媳妇儿也亲亲我”“可爱,想……”“粉色很衬然然”“想看然然穿裙子”“想看然然穿旗袍”“想看然然穿……”“不穿也……”   胖元的小熊瞎子梗,我终于用上了。 第171章   林然然和顾裴远两人光顾着讲话,早忘了顾元元已经跑下楼去了。   听到楼下的响动,林然然大叫一声:“糟了!”   顾裴远反应比她更快,身形一闪已经冲下楼去。林然然急急忙忙跟着跑下楼,冲出招待所门口。   只见顾元元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边上倒着一架自行车。顾裴远半蹲下来,正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一个大叔在边上道:“这孩子太虎了。人还没车轱辘高呢,就敢爬车上。得亏我抓住他,要不非摔出个好歹来。”   顾元元听了,不知道是嫌丢脸还是委屈,哇哇得更大声了。   林然然忙对大叔道谢:“谢谢您,谢谢您啊!”   大叔摆摆手:“看看孩子有没有事儿吧。”说完走了。   林然然连忙跟顾裴远一起蹲下,拉着顾元元的手道:“元元别哭了,有没有受伤啊?”   顾元元跌坐在地上,闭眼张嘴嗷嗷不停。顾裴远把他的小胳膊小腿检查了一遍,只见左手手掌擦伤了一点点。   顾裴远眉头锁起,训道:“谁让你爬上车的?”   “哇!”顾元元的哭声又大了一层,“臭哥哥,臭哥哥!”   他握着小拳头在空中挥舞,想打又不敢打向顾裴远。   林然然连忙道:“不哭了,除了手上,身上疼不疼?屁股疼不疼?”   “嘤……姐姐……”顾元元呜呜地哭着倒进林然然怀里,满肚子的委屈。   林然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个劲的揉着他的头发哄道:“不哭不哭。”   顾裴远把自行车扶起来,擦擦车座上的灰尘,对顾元元道:“你哭够了没有?”   “还……还没有……”顾元元抽噎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挂在小胖脸上,像只被抢了蜂蜜的小熊崽子。   顾裴远的脸差点没绷住,伸出大手摸把他的脸,然后……疯了。   “你居然流鼻涕!顾元元!”   林然然忙拿出手帕给顾裴远擦干净手,又给顾元元擦了擦脸和鼻子,这才避免了小胖子血溅当场的惨剧。   顾裴远的脸黑的能滴出墨汁来。   顾元元终于哭够了,抽抽嗒嗒站起来,让林然然给他拍拍身上和屁股上的灰尘。   “好了,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林然然道。   顾元元忙扶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揪了揪两只耳朵,确保自己还是街上最漂亮的崽。   顾裴远一把提起顾元元放在车前横杠上,自己跨上车,对林然然道:“上车。”   林然然偏腿坐上车后座,双手搂住顾裴远的腰。   顾元元背过身,从顾裴远的肩膀冒出头来,眼圈还红着呢,就看着林然然笑嘻嘻道:“姐姐,我们一起坐车车哦~”   “顾元元,给我坐好。”顾裴远沉声呵斥。   小熊耳朵一下子掉了下去,隔着顾裴远道:“姐姐,我们一会儿见。”   “好。一会见。”林然然隔着一个顾裴远跟顾元元笑着道别。   上海的冬日清晨,出了难得的好太阳。林然然靠在顾裴远的后背上,听着顾元元和顾裴远拌嘴的声音,感受着太阳落在身上的暖意,心情像散落一地的铃声那样欢快。   路边的街景渐渐转换,顾裴远长腿一伸,把车子停在一栋小洋楼下。这洋楼因为时间和缺乏修缮的缘故,已经变得斑驳褪色,墙上还贴着各种大字报和口号。林然然仍然能从这洋楼的外貌看出它曾经的繁华。   “蛋糕蛋糕~”顾元元已经迫不及待的扭动起来,顾裴远一只胳膊勒住他:“你再摔到地上,屁股开花了我也不救你。”   “你怎么可以说屁股!姐姐你看哥哥,他说脏话。”顾元元告状。   顾裴远脸都青了:“……”   林然然急忙跳下车,把顾元元接过来放下地,免得小胖子挨揍。   顾元元一下地,就咚咚咚跑到了一群在排队的人后面站着,冲林然然和顾裴远直挥手:“姐姐快点过来排队!”   林然然顺着排队的人群抬头一看,“凯歌食品厂”的大招牌映入眼帘。   “这里……这里就是凯司令?!”林然然惊喜万分地看着顾裴远。   “你不是想吃栗子蛋糕吗?”顾裴远被林然然这表情逗笑了。   林然然想了想,她早就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却被顾裴远记在心里。   她仰头看着凯司令的门脸和楼上的公寓,这就是张爱玲曾经住过的地方啊!   “张爱玲以前就住在楼上。”林然然拉着顾裴远小声地激动道。   顾裴远随手摸一把她的头发:“不要乱说话。”   “我这不是对你一个人说吗?”林然然吐吐舌头。她这种小小的亲昵姿态,无意中取悦了顾裴远。   在这个夫妻父子都可以互相检举揭发的时代,林然然只在自己面前口无遮拦,这也是另外一种信任和依赖。   凯司令变成了凯歌食品厂,曾经装修得别有风情的门脸倒是保留了下来。凯司令分成两边,一边是柜台,一边是门脸。   大部分人都在柜台前排队,门店里空无一人。   三人一道走进门店里坐下。   林然然坐在桌前,托着下巴,隔着浑浊的玻璃门往外看。张爱玲曾经坐在这里,喝着咖啡,吃着栗子蛋糕。张爱玲笔下的女主角,也坐在这里等着老莫。在另一个时代,她也曾经从门外走过。时光的重叠,让林然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然然想得出神,脸上不知不觉地笼上一层忧悒。顾裴远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林然然很远。   她身上常常会显露出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气质,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仿佛随时都会离他而去。这种感觉令顾裴远心生不愉。他下意识的伸手,却被一只小胖手给推开了。   顾元元拉着林然然的手摇晃:“姐姐,姐姐!”   “嗯?怎么了?”林然然被打断思绪,顿时回过神来。   “姐姐,我都饿了,快点餐啦!”顾元元摸着自己的小肚皮道,“你看,扁扁的。”   林然然忍不住笑了,摸上他圆鼓鼓的小肚皮:“哪里扁扁的了?好好好,我们来点餐吧。”   顾元元小朋友一天也不知道要吃多少顿,今天没有吃早餐就来找自己,还磨蹭到这个时候,怕是真的要饿坏了。   顾裴远一抬手,服务员就走过来递上一张菜单。这菜单十分简陋,上头只有几样招牌菜色。   咖啡,栗子蛋糕,哈斗,蛋挞。居然还有几样简餐,也是中西结合的海派西餐。   他们一早起来,当然不会吃西餐,林然然想也不想就指着栗子蛋糕:“我要这个。”   顾元元也说道:“我也要栗子蛋糕。”   顾裴远点头:“一样。”   “那要喝点什么呢?”服务员问道。   林然然想了想:“一杯咖啡吧。”她还真想尝一尝这个年代的咖啡是什么味道?   顾元元举起小短手:“那我也要一杯咖啡。”   “跟屁虫,小孩子不能喝咖啡。”   “姐姐能喝我也能喝!”顾元元插起小肥腰。   顾裴远对服务生道:“我要一杯牛奶。”   “三个栗子蛋糕,两杯咖啡,一杯牛奶对吗?请稍等。”服务生下去了。   三杯饮料很快就端了上来。咖啡装在一个很大的搪瓷杯子里,深褐色的咖啡冒着一股炭烧味。雪白的泡沫翻滚上来,又落下去。旁边摆着小奶壶,方糖,和一个银色咖啡匙,看着倒是煞有介事。   牛奶则装在一个玻璃杯子里,摸上去烫烫的。   顾元元伸手就想抓咖啡,被顾裴远按住小胖手:“小孩子喝牛奶。”   “呜哇!我也要喝咖啡!我也要喝咖啡!”顾元元被教导过在公共场合不可以大喊大叫,他也有办法,他坐在位置上,一个劲地扭动小肥腰,不断碎碎念,“咖啡,我的咖啡。”   顾裴远被他念得心烦意乱,放在以往早就暴力镇压,可今天有林然然在身边,顾元元有恃无恐。他抬起头,从小熊帽子底下露出白里透红的小脸蛋,黑溜溜的眼睛像讨食的小狗一样。   “姐姐,咖啡好不好喝呀?咖啡好香呀。”   林然然正吹着咖啡,被他逗得差点呛到:“咳咳……等姐姐喝完再告诉你。”   林然然仔细吹了吹咖啡,轻轻抿上一口,入口居然是十分浓郁纯正的咖啡味。清咖的口感偏苦,却没有任何杂味,也没有酸涩味,是上好的咖啡豆磨制而成。   “好香啊……”林然然闭着眼,回味无穷地叹息了一声。   她已经多久没有品尝到咖啡了?她上辈子因为熬夜过多,变得有点精神衰弱,要是喝上一点咖啡,一晚上都别想睡着了。因此在穿越前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戒咖啡,空间里也没有任何咖啡制品。   三年前顾裴远送过一些咖啡给她,虽然林然然喝得很省,也早就喝光了。再一次品尝到咖啡,林然然简直感动得想要落泪。   顾裴远轻轻搅动着自己的那一杯咖啡,任何糖和奶都没有加,就着林然然的表情喝下去,居然也品尝出一丝甜来。   谁都不理自己。顾元元只好仰头看看顾裴远,又看看林然然的表情,端起自己的牛奶喝一口,然后“哈”地一声,也跟着回味无穷的叹息:“好香啊~”   看着顾元元小朋友这么可怜,顾裴远终于大发慈悲,跟服务员要了一个杯子,倒出一点点咖啡,再给他加满了奶和两块方糖,搅和出一杯浅咖色的牛奶来。   顾裴远把牛奶推到顾元元面前:“喝吧。”   顾元元连忙端起咖啡牛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咂咂嘴,有一点点的炭烧味,好像他的巧克力,可没有香香甜甜的牛奶好喝。   “不好喝不好喝。”顾元元大脑袋摇成拨浪鼓。   林然然好笑道:“那你还是喝牛奶。”   顾元元端着自己的牛奶,加了两块糖,喝得美滋滋。   偌大的门脸里,只有他们这一桌。林然然好奇道:“凯司令的生意不好吗?”   顾裴远漫不经心:“或许。”   凯司令的一块栗子蛋糕要十一块,咖啡六块一杯,牛奶两块一杯。光一杯牛奶价格就是外头的十倍,普通人自然不会轻易到这里来消费。   顾元元喝得嘴边一圈白色牛奶胡子,趁机卖乖道:“以前哥哥都不带我来。还是姐姐最好了!”   顾裴远:“……”说得今天好像不是哥哥带他来的一样。   “是嘛?”林然然笑,“你觉得哥哥好还是姐姐好?”   “当然是姐姐好,哥哥就是大坏蛋!”顾元元毫不犹豫地道。   顾裴远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自己就坐在对面。   顾元元有恃无恐地抱着林然然,姐姐回来了,有人给自己撑腰,他才不害怕大坏蛋哥哥。   林然然又喝了一口咖啡,表情十分微妙,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姐姐是你最喜欢的姐姐吗?”   顾元元开动小脑筋,小眉头一皱,认真思索。   顾裴远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看着林然然。   林然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而是紧张地盯着顾元元。这种问题居然还要想,我果然不是你最爱的姐姐!   终于,顾元元的小脑袋上顶冒出一个灯泡,甜甜笑道:“当然是姐姐最好啦,我还是最喜欢姐姐!”   算你识相。林然然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乖。”   顾裴远用杯子挡住嘴,看向一边,隐藏着唇角憋不住的笑意。   顾元元的牛奶都续了第二杯,栗子蛋糕才终于端上来。   林然然万分激动的抄起勺子,表情动作都和顾元元十分同步。   这可是栗子蛋糕啊,凯司令最经典的栗子蛋糕!她心心念念了好久!   结果,盘子里躺着一个样式朴实无华的小蛋糕。雪白的奶油挤满蛋糕外部,没有一点花样,论外表还没有那天红房子送的赠品蛋糕漂亮。   顾元元已经抄起小勺子,毫不犹豫地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吃得满嘴都是奶油,脸上的表情十分陶醉。小肥肉波浪式抖动:“唔~好吃好吃~”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林然然将信将疑,小勺子往蛋糕里挖了一勺,只见白糊糊的奶油底下是一层潜栗色的泥状物。   她举起来观察着,小心放入口中。舌尖立刻尝到一股香甜浓郁的味道,“是栗子泥!”   林然然眼前一亮。   小勺子再挖几下,她才发现这栗子蛋糕里没有蛋糕胚,奶油底下是满满当当,货真价实的栗子泥。   不知道栗子泥里加了什么材料,口感香甜适中,绵软非常,栗子泥格外细腻,入口滋味浓郁绵长。   林然然一口气吃了小半个,才眯着眼长出口气,原来凯司令的栗子蛋糕是这么做的。她要破解这个配方,回家自己做!   她冷不丁觉得脸上微热,一回神就对上顾裴远含笑的凤眸。   顾裴远一手撑着下巴,也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小顾的土味情话:   小顾:你可以把手指放进我的咖啡里蘸一下吗?   然然:why?   小顾:这样它就能甜了。   没有眼色的单身小肥狗胖元伸出爪爪:没问题哦!(说着一顿搅合)好了,喝吧! 第172章   林然然脸颊一热,她是不是吃得太忘我了?顾裴远这是在嘲笑她吗?自动把顾裴远的眼神理解为嘲笑,她有些愤愤不平的瞪了顾裴远一眼。   顾裴远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嗯?”林然然会意,摸了下自己的唇角。   “是另一边。”顾裴远趁机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   “啪!”一只小胖手把顾裴远的手打开,挡在林然然前头,掏出自己的小手绢递,“姐姐,低头。”   林然然低下头,顾元元抓着小手绢帮林然然把嘴巴好好的擦了一通。   “……谢谢啊。”姐姐的口红都被你擦没了呢。林然然哭笑不得地道谢。   顾裴远:“……”   顾元元得意洋洋的抬起小下巴,姐姐跟我天下第一好~   一顿早午饭吃完,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外头的阳光更加暖和了。   林然然和顾元元在凯司令门外等着。顾裴远打包了两个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和拿破仑,挂在自行车把手上,推着车过来了:“走吧。”   林然然道:“去哪儿啊?”   “回家呀~”顾元元再次抢答。   顾裴远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臭小子。   林然然惊讶道:“这就跟你回家?你没说呀。”   顾裴远道:”这有什么可说的?”   “可我……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林然然头疼,顾裴远这霸道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顾裴远好笑道:“去我家要准备什么?你人来了就好。”   “对呀,姐姐快点,我们一起回家嘛?我准备了好多礼物给你。还有我考一百分的小红花哦!”   顾元元拽着林然然,一个劲地摇晃着,使出撒娇大法。   林然然咬着唇,明明已经去了顾家无数次,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的心情格外紧张,也许是因为跟顾裴远的关系产生了变化?   顾裴远像看穿了林然然的心思似的,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现在就这么紧张了,将来——”   “将来什么?”顾元元抬着头,一脸天真无邪。   顾裴远解释道:“将来她……”   “别说了,别说了!”林然然慌忙打断他的话,把顾元元拉到自己身后,瞪了顾裴远一眼,“你不要随便讲话,教坏小孩子。”   “我没想说什么,是你想到了什么?”顾裴远笑着把顾元元提到自行车前杠上,对林然然道:“上车。”   林然然纠结半天,还是乖乖地上车了。   毕竟跟顾奶奶三年没见,林然然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忐忑。三年过去了,顾奶奶还记得自己吗?   一进顾家的大门,林然然就知道自己实在是多虑了。   顾奶奶穿着一件家常的棉袄,银白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笑眯眯迎上来,拉着林然然的手一叠声道:“然然长高了,更漂亮了,让我好好瞧瞧。”   “怎么都瘦了?是不是太辛苦了?奶奶给你做了鱼,今天好好的补一补。小秋和小景怎么样了?小景是不是也该上学了?”   林然然笑道:“是啊,小秋已经上三年级了。小景今年上一年级,跟元元一样。”   “哎,小景和小秋怎么没带来玩呀?”   “我是来出差的嘛。”   林然然和顾奶奶一问一答,丝毫没有生疏感。顾元元笑嘻嘻地抱着林然然的大腿凑热闹。   张妈在一边打量着林然然的模样穿戴,咂咂嘴,也没有比裴深深出色到哪儿去么。听两人谈话,还是乡下出来的,身份就天差地别了。   张妈道:“老太太,饭菜都差不多了,是不是让客人先坐下说话呀?我去泡壶茶。”   “哦,对对,是该泡壶茶来,就把上次那个花茶泡一壶来。”顾奶奶连忙拉着林然然到沙发边坐下。   张妈端上一套玻璃茶具,茶壶里绽放着浅粉色的玫瑰花茶,还有一盘子云片糕:“小姐用茶,尝尝咱们上海的特色点心。”   “谢谢。”林然然礼貌地点点头。   顾奶奶介绍道:“然然,这是张妈,在咱们家帮忙。”   林然然道:“张妈您好,我叫林然然,你叫我然然就好。”   “哎,这位小姐长得俊,性子也好。怪不得裴远和圆圆三天两头的念叨着。”   林然然笑了笑没答话。   顾裴远挂好两人的大衣,把带回来的蛋糕递给张妈,看见桌上的茶具皱眉道:“怎么用这茶壶?平常用的那套呢?”   “哦,我怕元元淘气打坏了,就收起来了。”张妈笑道。   顾裴远凤眸凛冽地扫过她:“换一套。”   “这……”张妈看向顾奶奶,顾奶奶笑眯眯握着林然然的手跟她说话,充耳不闻。   张妈只好赶紧把茶杯茶壶收拾好,端去了厨房。过一会儿,换了一套英国产的古董陶瓷茶具上来。还把带回来的蛋糕点心也装了盘,放在一边,偷偷换下了那一盘云片糕。   顾奶奶这才笑道:“然然,快尝尝这蛋糕,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点心,也很会做点心。这可是上海最有名的拿破仑。”   林然然笑盈盈的,叉了一块吃掉:”果然很好吃。”   顾元元嘴快地道:“奶奶,我们刚刚都吃了,我吃了整整一块栗子蛋糕哦!”   顾裴远解释道:“我带他们去吃的早点。”   “原来你们都吃了啊?”顾奶奶笑起来,“你瞧我,还在这跟你炫耀。”   林然然笑道:“我们刚才吃的是栗子蛋糕,还真没吃过拿破仑呢,这个也很好吃。”   顾奶奶高兴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以前啊,都是咱们吃你做的点心,今天总算有点好东西能招待你了。”   说着,顾奶奶嗔怪地看着顾裴远道:“都这个点了,怎么去吃那么多点心,我为然然准备了好些菜呢。”   顾裴远笑了笑,顾元元挺着小肚皮凑到顾奶奶身边,道:“对呀,我吃了好多,奶奶你看我肚皮鼓鼓。”   顾奶奶道:“你还好意思说?”   林然然凑趣道:“他一个人就喝了两大杯牛奶,还喝了一杯咖啡,对吧?”   “对!”顾元元叉着腰,得意洋洋,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   顾奶奶直乐:“乖孙,你还喝上咖啡啦?小小年纪就爱这些洋玩意儿,像你妈。”   顾奶奶扬声道:“张妈,张妈!把火熄了,推迟一个小时再开饭。”   “哎!”张妈在厨房里应了一声。   顾奶奶拉着林然然的手,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着别后离情,大部分时候都是林然然说,顾奶奶问。   顾奶奶特别关心林然然现在的个人问题,顾裴远也坐在一边,装作喝茶的样子竖起耳朵默默地听。   “然然今年有19岁,快20了吧?”   林然然笑道:“虚岁21。”   “跟咱们家裴远一样大。不对,我记得你生日比裴远早一点。”   林然然坏笑着故意看了顾裴远一眼,道:“对呀,他得叫我姐姐。”   顾裴远:“……”   “哇!姐姐是哥哥的姐姐,好厉害呀!”顾元元惊叹道,看着林然然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顾裴远的脸更黑了,暗暗磨了磨牙,从顾奶奶背后给了林然然一个警告的眼神。林然然憋着笑,故意慢悠悠喝了一口茶。   “老太太,汤已经好了,饭也在灶上热着。”张妈又回来了,装着收拾东西的样子在旁边听着林然然和顾奶奶说话,眼神直望林然然身上飘,打量着林然然的模样。   顾奶奶道:“然然有口福,今天家里有一条新鲜的大黄鱼,清蒸最好吃。可是我亲手做的。”   林然然嘴甜地道:“顾奶奶做菜最好吃了,您上回做的那姜母鸭,我到现在还念这味道呢。”   顾奶奶欢喜道:“你喜欢就好,赶明儿我叫人买一头大肥鸭来,我亲手给你做。”   张妈凑趣道:“老太太这几年身体不好,很少下厨了,头一次见她这么有兴致。”   林然然听了担心道:“奶奶,您身体怎么样了?”   三年前的顾奶□□发还有一半是黑的,满面红光,这一次见面,头发几乎全部变成了银白色,脸色也有些憔悴。林然然想起顾裴远说过,家里一直在给顾奶奶奶寻医问药,顿时担心起来。   顾奶奶笑着拍拍林然然的手:“好孩子,我的身体没什么毛病,也就是入冬的时候多咳嗽了几声,裴远他们就担心了。”   林然然向顾裴远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顾裴远微微摇摇头,林然然只好不再问了,而是笑着寻找其他让顾奶奶感兴趣的话题,逗她开心。   家里只有两个孙子,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年纪小不懂事。有这么个贴心的大姑娘陪着自己聊天,顾奶奶的心情大好,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快一点的时候,顾元元摸着小肚皮道:“肚子饿了。”   顾奶奶笑道:“好,好。然然,你肚子饿了没呀?”   林然然笑道:“吃的蛋糕早就消化了。”   顾奶奶笑道:“好,就开饭吧。“   张妈说道:“深深小姐还没回来呢。”   顾裴远眉头一皱。顾奶奶道:“都这个点了,深深肯定不回来吃饭了。”   张妈只好去开饭。   一家人来到餐厅,长条形的橡木餐桌上摆着碗筷。一道道热菜端上来,色香味俱全。   清蒸黄花鱼,年糕炒花蟹,炸猪排,罗宋汤,还有一份土豆泥,全是上海特色菜。   顾奶奶笑着介绍道:“这炸猪排罗宋汤土豆泥,可都是上海的名菜,红房子里卖得可贵了。这是咱们自己家做的,味道也不差。”   林然然期待地笑道:“闻着就好香了。”   顾裴远在桌子对面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含着只有两人才懂的笑意。林然然暗暗瞪了他一眼,继续装作一脸期待的样子坐下开饭。   顾奶奶坐在首位,林然然和顾元元坐在一块,顾裴远坐在林然然的对面。   张妈的手艺的确很好。那炸猪排和罗宋汤做出了跟餐厅里不一样的味道,绝不输给红房子。土豆沙拉里加了黄瓜粒,吃起来格外清爽。奶香味很浓郁,尝起来还有些甜味。   林然然笑着问道:“这土豆泥沙拉是怎么做得这么香的,咱们自家也有奶油吗?”   张妈不无得意地道:“小姐说的是白脱奶油吧?咱们自家没有白脱奶油,我把元元的奶油雪糕切了一半放进去呀,滋味还是蛮好的。”   林然然击节赞叹,再一次为劳动人民的的智慧和创造力深深折服。   顾元元闹起来:“那是我的雪糕呀!!”   顾裴远轻轻敲一下他的脑袋:“你吃得太多了。”   顾奶奶也道:“这大冬天的少吃点雪糕,都怪裴远,总给元元买。”   顾元元鼓起小胖脸,原本就胖的脸涨得跟河豚一样:“我生气哦!”   “那正好,省顿饭。”顾裴远凉凉道。   顾元元的心更凉,坏蛋哥哥!今天为什么总是针对我?!这么想着,顾元元就委屈地扑进了林然然的怀里。   顾裴远看着顾胖子的眼神更凉了。   顾元元丝毫没有察觉,撒娇要姐姐喂自己吃饭。   林然然夹了一筷子黄花鱼。这黄花鱼的肉质又紧实又鲜美,全是蒜瓣肉,而且少刺。把黄花鱼放上姜丝葱段,浇上酱油上锅清蒸,滋味就已经鲜美绝顶。   林然然夹出几块蒜瓣肉,放在米饭上,再浇上一点鲜美的蒸鱼酱汁:“来,张嘴。”   顾元元张大嘴巴,嗷呜一口把米饭和鱼肉一块吃掉了。   顾奶奶看到这一幕,更是笑得慈爱:“元元还是这么黏着你然然姐。元元自己吃饭,让你然然姐吃点饭,鱼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元元这才乖乖坐起来,还伸长胳膊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林然然的碗里道:“姐姐你快点吃。多吃鱼肉会聪明哦!”   顾奶奶招手:“乖孙过来,奶奶给你夹肉吃。”   顾元元乖乖地挪到顾奶奶身边,让顾奶奶给自己挑鱼刺。   林然然无奈地看着自己碗里的鱼肉。顾元元这傻孩子,夹的一大块都是鱼尾巴,肉少不说,林然然还不敢吃鱼尾巴。   一双筷子从对面伸过来,把鱼尾巴夹走了,放下一大块鱼肚肉。   林然然夹起鱼肉放进嘴里,鱼肉鲜嫩得入口即化。而对面的顾裴远若无其事,板着一张酷酷的冷脸,吃着碗里的鱼尾巴。   顾奶奶乐呵呵的,她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喂乖孙子吃鱼肉。林然然趁着顾奶奶没注意,指着一块炸猪排冲顾裴远道:“这一块,这一块火候最好。”   毕竟被顾裴远蹭了那么久的饭,林然然对他的口味很了解。那块炸猪排边缘微微焦黄,这个程度的炸猪排口感鲜嫩多汁,是顾裴远最喜欢的口感。   顾裴远唇角微微一翘,伸出筷子。   顾元元正吃着鱼肉呢,居然听到了,立刻伸出短胳膊拦截:“我要那一块!我要那一块!”   顾裴远仗着胳膊长,直接夹走了猪排,还当着顾元元的面咬了一口。   “嘤——”顾元元撒泼预警。   林然然哭笑不得。顾奶奶乐呵呵的调停:“乖孙,咱们吃这块大的,这块好吃,不跟你哥哥计较。”   饭桌上的气氛一派和乐融融,忽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   “奶奶,裴远?人呢?”裴深深拎着大包小包跑进餐厅,“有客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胖元:谁都别想跟我抢姐姐! 第173章   “是啊,我们家来了娇客。”顾奶奶乐呵呵地招呼着裴深深:“深深,这是然然。”   裴深深这才看清楚桌上坐着的客人——这不就是那个对顾裴远投怀送抱的林然然吗?!   她瞪着林然然,脸上的诧异和愤怒不加掩饰:“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然然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对她点点头,打个招呼:“你好。”   “她怎么会在这儿的?”裴深深转向顾裴远,怒气冲冲地质问。   裴深深的表现和林然然的礼貌形成天壤之别。顾裴远撂下筷子,冷声道:“裴深深,她是我请来的客人,全家人都欢迎她。”   “你……!”裴深深第一次遭到顾裴远这么重的话,还是当着全家人和林然然的面,她的脸刷一下通红起来。   顾奶奶把勺子里的鱼肉和饭一块喂进顾元元的嘴里,这才笑着道:“深深啊,你吃了饭没有?先去把东西放下,来吃饭吧。”   裴深深得了台阶还不知道下,冲顾奶奶告状道:“奶奶,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看见裴远跟她……”   “深深,这些东西给我,我来放,你快点吃饭去。”张妈急忙过去,把裴深深手里的大包小包接过去,推着裴深深去饭桌边坐下,还偷偷捏了她的手一下。   裴深深总算反应过来了。顾裴远鬼迷心窍不说,顾奶奶显然也被那林然然蒙蔽了,现在都站在她那一边,根本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然后她又发现了一件令她恼火的事:她的位置被林然然占了!   裴深深端食之无味地戳着饭粒,眼睛一直观察着林然然。   顾元元这个小叛徒,从顾奶奶手里吃了几口鱼肉后,又凑回了林然然身边,黏着林然然撒娇。   “不吃菜,我要吃猪排~”   “一口菜,一口猪排。”林然然夹起一颗菜心喂到顾元元嘴边。   裴深深嗤了一声,道:“元元最讨厌吃小白菜了。元元来,深深姐姐喂你吃猪排。”   ”啊呜~”顾元元一口咬住青菜心,小胖脸皱着嚼了嚼就把菜心囫囵咽下,“吃光啦。猪排,猪排~”   “元元真厉害,来吃猪排。”林然然笑着夹起猪排,顾元元啊呜咬掉了一大口。   裴深深:“……”   裴深深用力捏着筷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以前在这个家里,她要是把脸放下来,顾奶奶一定会对自己嘘寒问暖,顾元元也会奶声奶气地逗自己开心。   可现在桌上其他人压根没有理会自己,特别是顾元元,一直缠在林然然身上撒娇撒痴,居然还跟林然然分享自己最爱的炸猪排!   顾裴远更是,眼睛一直落在林然然的脸上,还笑了!   裴深深忽然“哎呀”叫了一声。   其他人终于看向她,顾元元道:“深深姐姐,你怎么啦?”   “我……我吃到鱼刺了。”裴深深故意咳嗽两声。   顾元元很懂行地道:“吃到鱼刺会痛哦,要喝醋!”   “对,深深啊,快去喝几口醋,化掉刺就没事儿了。”顾奶奶也关切道。   裴深深享受着当视线焦点的感觉,偷偷看向顾裴远。   顾裴远眼角都没向她瞥一眼,正在舀汤,然后伸长胳膊放在林然然手边。林然然居然安之若素,连声谢谢都没说。   裴深深不用喝醋,就已经酸意泛滥了。她垮下脸,道:“……我没事儿了。我想喝汤!裴远,你帮我盛一碗。”   顾裴远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你有事吗?”   “……”裴深深秒怂,拿起勺子自己舀起汤来。   林然然吃了栗子蛋糕和拿破仑,本来就不饿,随便吃了几口就饱了,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就听顾奶奶跟自己介绍道:“然然,这是深深,裴远妈妈家的表侄女儿,寒假过来玩儿的。深深,以后然然在咱们家住着,你们可就有伴儿了。”   不敢不敢。林然然扬起一个笑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裴深深道:“她要在我们家住?她不是住在招待所吗?”   “你怎么知道然然住在招待所?”顾奶奶奇怪道。   “因为啊……”裴深深意味深长地挑挑眉,冲林然然丢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林然然嘴角抽了抽,就听见顾裴远道:“奶奶,然然住招待所不安全。有人鬼鬼祟祟跟踪她。”   顾奶奶惊道:“什么?这还了得!然然你没事儿吧?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然然暗暗瞪了顾裴远一眼,忙道:“没事的奶奶。”   顾奶奶一叠声道:“这是什么流氓,现在城里是越来越乱了。裴远啊,你张叔叔不是在警察局吗?跟他递个话,让他好好抓一抓治安。”   说到这儿,顾奶奶坚决地看着林然然:“然然,你赶紧搬过来住!今天就搬过来!”   林然然:“啊?”   顾家两兄弟的唇角不约而同地往上扬起。特别是顾元元,抱着林然然的胳膊开心道:“姐姐,姐姐住我的房间~我把我的小被子给你~”   林然然迟疑道:“奶奶,我搬来不太方便吧?”   顾裴远直截了当道:“奶奶,我一会儿就去帮她搬东西。”   “好,一会儿我让张妈把客房收拾出来。”顾奶奶盘算着。   顾裴远道:“住我房间吧,我去跟元元一起住。”   顾奶奶点点头:“也好,客房太潮了,一时半会儿的住不了人。”   顾元元扁嘴道:“我不要跟哥哥住,我要跟姐姐一起住。”   “闭嘴。”顾裴远用筷子头敲了他一下。   “嘤!”顾元元委屈地钻进林然然怀里,捂着自己的脑门,“哥哥又打我!”   林然然哭笑不得。她好像根本没有答应要搬过来啊?为什么就这么决定了?   裴深深更是气得脸都绿了。她本来想告诉顾奶奶,这林然然大晚上跟顾裴远见面,还投怀送抱,是个作风有问题的女人。没想到居然成了林然然“登堂入室”的把柄!   午饭后,顾元元拉着林然然去自己房间:“我给姐姐留了好吃的~”   顾奶奶笑道:“去吧去吧,东西有张妈收拾呢。”   林然然这才有机会欣赏顾家的这桩房子。这小别墅曾经属于一个资本家,斥重金请外国人设计建造的,房子里处处透着典雅温馨,放在几十年后也毫不过时。   楼梯盘旋着通向二楼,扶手上还有精致的浮雕。林然然跟顾元元轻快地往楼上跑去,眼前一亮,二楼的走廊尽头窗户打开,阳光洒落进来,一整条走廊都十分明亮。   顾元元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装饰得很温馨,地毯上丢着搭到一半的积木,足球滚在墙角。   顾元元撅着屁股在柜子里一顿找,吭哧吭哧拖出一个大箱子来:“姐姐你看,全都是我最爱吃的~妈妈给我寄的~”   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零食。林然然拿起一包饼干,上头的英文和商标都很眼熟。再拿起一盒巧克力,是后世也卖得很贵的瑞士牌子。还有蜜饯,糖果,奶粉……统统都是外文标签。   这一箱子东西,先不说价格,单凭这些点心的稀有程度,估计跑遍整个上海的商场也买不齐。林然然再一次对顾元元的母亲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姐姐喜欢巧克腻吗?都给你。”顾元元大方地又掏出一盒巧克力塞给林然然。   林然然这才发现自己拿着巧克力出神,让顾元元误会了。她笑道:“这巧克力不是元元最爱吃的吗?”   “可是姐姐也喜欢,就给姐姐!”顾元元小脸上写着心疼,不过还是忍痛割爱地往林然然怀里塞。   林然然被萌得心都化了,抱着他亲一口小脸蛋:“元元真好。”   顾元元嘿嘿地红了小圆脸,小声道:“姐姐要藏好巧克腻哦,哥哥看见了会抢走。”   “……”抢别人巧克力这种事,怎么听都跟顾裴远扯不上关系吧?林然然一头雾水。   顾元元还把自己收藏的一堆小玩意儿都拿出来,一样样跟林然然显摆:子弹壳,漂亮的蝴蝶标本,糖纸……   背后传来开门声,顾裴远的嗓音响起:“奶奶喊你们吃点心。”   “嘘。”林然然回头,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冲顾元元使个眼色。   林然然坐在地毯上,顾元元枕在她腿上呼呼大睡,肚子上盖着一条毯子。   顾裴远放轻脚步走过来,半蹲在林然然身边,两人一起低头看顾元元。   顾元元小肥脸红扑扑的,半张着嘴,一滴晶莹的口水挂在嘴角摇摇欲坠。他睡得很香,可爱的小模样让人根本不忍心吵醒他。   腿上一阵刺痛,林然然轻轻皱了下眉。   顾裴远立刻道:“腿麻了?”   林然然点点头,有些苦恼地看着顾元元。她舍不得吵醒顾元元,可这小胖子真的好沉,她的腿都快僵了。   顾裴远伸手:“送他去床上睡。”   “那你轻点儿啊。”两人说话都用的气声,轻轻地怕吵醒了顾元元。   顾裴远伸手从顾元元的脖子下穿过去,一手穿过他的膝盖。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碰到林然然的大腿。   林然然的大腿麻得不行,被轻轻碰过就跟被针扎了似的,“唔”地一声。   顾裴远手一抖,差点把顾元元丢下去。   “嘤~”顾元元握着小拳头动了动,转脸又往林然然身上凑。   “嘘——”林然然赶紧竖起食指。   顾裴远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注视着顾元元的小肥脸以打消奇怪的念头。然后手上用力,稳稳地把顾元元抱起来。   顾元元的胖身子像条不安分的毛毛虫,在顾裴远手里扭动,闭着眼发出嘤嘤的声音。   林然然赶紧跑到床边把被子掀开,放好枕头。顾裴远把顾元元放下,抽出手,顾元元立刻哼唧起来。   顾裴远忙止住动作,林然然半坐在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拍着顾元元,轻轻哼着一首小调。   顾元元的小拳头放在脸旁,哼哼唧唧了几声,终于放松下来,又睡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两人提前预习带孩子环节。   胖元的梦:姐姐喂我吃饭,跟我天下第一好。哥哥被排挤到一边嘤嘤嘤。嘻嘻。   胖元的现实:哥哥抱胖元睡觉从而完成“碰到媳妇儿大腿”成就。   现实对胖元太残酷惹 第174章   林然然眼看着顾元元睡熟了,这才松口气。一回头,差点跟顾裴远碰上。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得这么近,顾裴远一只手还放在顾元元的脑后,无形之中把林然然堵在顾元元和自己的胸膛之间,好像一个拥抱的姿态。   这么近的距离看去,顾裴远的脸越发俊美。林然然的心跳立刻乱了一拍,见顾裴远眼神里又出现了熟悉的灼热,抬起手轻轻推一下他的胸膛:“你让开。”   顾裴远乖乖站起身。   林然然顺势起身走到一边,收拾起地上被顾元元乱扔的零食和玩具来,一一放回他的小箱子里。   顾裴远靠在床柱上看着。床上顾元元睡得香甜,林然然半蹲在地上收拾东西,这种一家三口的感觉令顾裴远有些恍惚。他道:“张妈会收拾。”   “这些都是元元的宝贝,我帮他装起来。”林然然笑道。   顾裴远忽然走过来,拿起那盒巧克力,自言自语道:“他还藏了一盒。”   “什么?”林然然把东西都收拾好,放回柜子里。   顾裴远一手拿着巧克力,拉过林然然的手:“去我房间。”   “干什么?”林然然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地跟着往外走。   顾裴远的房间就在顾元元房间的隔壁,走廊最靠里的一间。   顾裴远的房间窗户大开,光线很高,房间里一片明亮。这个房间比临安城的那间屋子要大许多,雪白墙面,地上铺了地砖。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挂在窗下的沙包,一看就属于年轻的男孩子。书柜上满满当当摆着书,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板上一尘不染。   林然然好奇地走到窗户边,从二楼俯瞰,院子里张妈和裴深深凑在一起说着话,张妈嫌弃的表情也看得一清二楚,嘴皮子动得飞快,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从她的表情看来,可能是在说自己……   “在看什么?”顾裴远走过来。   林然然忙收回视线,顺手把窗户掩了:“哦,没什么。我看你房间的光线挺好的,也不潮湿。”   顾裴远的脸色有些奇怪。   林然然这才发现顾裴远把门关上了,她再把窗户一关,房间就暗了下去。刚才亮堂堂的还不觉得,现在一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顿时就变得暧昧起来。   她连忙把窗户又推开了,偷偷看一眼,张妈和裴深深已经不在院子当中了。阳光和冷风一块儿涌进来,可惜那点儿暧昧气息还是挥之不去。毕竟房间里处处都是属于顾裴远的气息。   林然然低声道:“你叫我来干什么?”   顾裴远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两盒巧克力来。   熟悉的标志,跟顾元元刚才给自己的一模一样。顾裴远把从顾元元房间拿来的一盒也放在一起:“给你的。”   “嗯,喜欢是喜欢……”可那一盒不是顾元元的吗?林然然接过来。   顾裴远道:“别让顾胖子知道。我托人弄来的,他看见了一定闹着要。”   林然然道:“这巧克力很难弄到吧?”   顾裴远轻描淡写:“你不是喜欢吗?”   林然然把巧克力盒子抱在怀里,眼睛有些热热的。顾元元抢巧克力也是为了送给自己的事,就不告诉顾裴远了……   门忽然被敲了敲。   裴深深的嗓门很大:“裴远,裴远你在不在?你一个人在房间吗?”   林然然看向房门,刚想说话,顾裴远就捂住她的嘴。呼吸温热地落在她耳畔,用气声道:“别出声。”   门口的裴深深却不死心,又咚咚咚敲了一阵门:“裴远,裴远!”   林然然挣开,转头满眼疑惑看着顾裴远,顾裴远只是给她一个噤声的手势。   门口裴深深自言自语道:“也不在元元房间,两个人跑哪儿去了?”   她忽然提声道:“裴远,我知道你在房间里,我要开门进去喽!”   门把转动的声音响起。   林然然吓了一跳,顾裴远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两人这样抱在一起,姿态暧昧至极。要是裴深深推开门看见……   在林然然提心吊胆的注视中,门把手转动了两下,又被松开了。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裴深深的声音隐约传来:“张妈,张妈!裴远的车在不在门口?”   林然然推开顾裴远的手腕,松了口气:“呼……好险,她刚才要是推门进来就露馅了。”   “她不敢。”顾裴远轻轻捏了捏掌心,好想要细细感受残留的柔软触感。   林然然道:“她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在你家住着?”   “她母亲是我母亲最要好的表姐。”顾裴远不欲多言,道,“今晚你就住这里,有什么需要,我让人准备。”   顾裴远的卧室很大,连着一个独立的盥洗室和衣帽间,条件比后世林然然住的地方还要好,她自然没有好挑剔的。   林然然把视线落在那一架子书上,道:“我能看吗?”   顾裴远道:“当然。”   架子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书名都是按照字数长短排列的,足见主人的强迫症。从上看到下,书名全是“xxx思想概论”“xx语录”之类,林然然无聊地叹口气:“怎么都是这些?”   顾裴远在她耳边笑了声,伸手取下一本《xx概论》递给她:“你看完再说。”   林然然将信将疑地翻开,里面内容居然是一本翻译。原来书皮全是包上去的。   “原来你以前在客厅里,装得一本正经的,看的全是这些杂书!”林然然恍然大悟。   顾裴远挑眉:“这些是杂书?”   “有没有通俗?”林然然问。   顾裴远找了找,拿出一本封皮包着《毛概》的《小公主》递给她。   这是林然然最喜欢的之一。这年头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人们的精神娱乐乏善可陈。她在废品站收到过一些书,这三年早就翻烂了。   林然然随便翻开一页就看了进去,不知不觉坐在椅子上,看得如饥似渴。高考时如果有这种求知若渴,问鼎清华北大怕是也不成问题。   “这么好看?”顾裴远声线里带着一丝笑。   “嗯,比那些xx概论和xxx思想有意思多了。”林然然唇上被一个冰凉的东西碰了碰,是顾裴远递来一个剥好的巧克力。   林然然没多想一口咬下去,巧克力太大了,她只咬掉小半个,圆形巧克力凹下去一小块,露出里头甜腻的软心,淌到了顾裴远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顾裴远默默看她。   林然然脸一红,狡辩道:“是巧克力太大了。我找毛巾替你擦一下。”   她起身跑到浴室,浴室里也是收拾得一尘不染,架子上挂着几条毛巾,林然然探出头问:“哪一条是擦手……的?”   林然然的嗓音被掐断在喉咙里,顾裴远咽下嘴里的巧克力,舔去指尖上沾染的糖浆,凤眸瞥过来:“蓝色的。”   “……哦。”你都舔干净了还要擦什么手?舔手的习惯是跟顾元元学的吗?还有……那半个巧克力是我的啊。   林然然先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才降下温度,然后拧了一把湿毛巾回来递给顾裴远。   顾裴远接过去,一根根慢条斯理地擦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凤眸里灼灼闪着光。   林然然莫名生出一丝危机感,转身背对顾裴远重新捧起书。   “你……”一道热气落在耳后。那是林然然最敏感的地方,一哆嗦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林然然捂着耳朵,恼羞成怒道:“你讨厌不讨厌?!”   顾裴远眉梢动了动,像是没料到林然然有这么大的反应,然后要笑不笑地抿唇:“我只想提醒你,书拿倒了。”   林然然举起书一看,可不是拿倒了么。她气得把书往顾裴远身上扔,顾裴远单手接住,向她走了过来。   林然然顿时怂了:“你干嘛?你走开。你……”   ……   “叩叩叩。哥哥,哥哥!”门口响起奶声奶气地叫唤。   就差一点点便碰到的唇顿时分开。   不等顾裴远反应,林然然忙应道:“在!”   门推开了,顾元元睡眼惺忪,头发衣服乱糟糟的,站在门口挠着小肚皮:“哥哥,姐姐……你们在干嘛?”   两人弹开的瞬间还是被顾元元看见了。顾裴远面朝窗外,背影冒着凉气。林然然低头看手指,讪笑:“没……没干嘛。”   “我都看到惹!”顾元元黑豆眼睁到最大,手指着顾裴远嚷嚷起来。   “嘘——”林然然一个箭步跨过去,一手抱住顾元元一手捂住他的嘴,“你什么都没看到。”   “唔唔我看到惹……我看到惹!”顾元元短腿乱蹬。   林然然抓不住这个胖泥鳅,两人一块坐倒在地板上。顾裴远见状走过来,把门关上,阴森森俯视他:“你看到什么了?”   “我……”顾元元秒怂,但是下一秒,怒火占据了上风!   他满脸愤怒,肉肉手直指桌上:“你偷吃我的巧克腻!我看到惹!”   顾裴远:“……”   林然然:“……”   林然然噗通坐倒,抹把冷汗。顾裴远唇角也抽了抽,不知道作何表情:“凭什么说那是你的?”   “我的那盒盖子上有画画!”顾元元振振有词,跑过去抓起那盒巧克力高高举起,盖子上果然画着几个歪七扭八的火柴人,还有一个趴着的四条腿怪物。   林然然好奇道:“那个是什么?”   “是麻团。”顾元元立刻道,“像不像?”   “……像?”林然然看着那个扭曲的四腿怪。   “麻团是只猫。”顾裴远解释。   “猫?!猫在哪儿呢?”林然然顿时激动起来,“你家居然有猫吗?在哪儿在哪儿?”   顾裴远:“……也许在暖炉后边。”   “我想去看猫!”林然然欢喜道。   这个年头连人都吃不饱饭,哪有人有心思想猫狗?乡下偶尔能见着猫儿,也都是养了捉老鼠的,野性难驯,远远见了人就会跑掉。可怜林然然一个猫奴,还从没抱上过猫呢。   顾元元把巧克力抛在脑后,牵着林然然的手道:“我知道麻团躲在哪里,我带姐姐去看!”   “你先把鞋子穿好。”顾裴远道。   顾元元光着脚,因为睡相太差衣服下摆全掀起来了,露出圆鼓鼓的白肚皮。林然然给他把衣服整理好,下摆掖进裤子里,穿上顾裴远找来的棉鞋。邋遢小胖子这才变回漂亮的小胖子。   顾元元拉着林然然的手啪嗒啪嗒跑下楼,顾裴远也跟了下来,三人在沙发底下暖炉后头一顿找,顾元元还拿钳子往暖炉里捅:“麻团,麻团快出来~”   张妈从厨房里跑出来,见这阵仗忙道:“小祖宗,折腾什么呢?身上才换的衣服,不要弄脏了呀。”   顾裴远道:“张妈,看见麻团没有?”   “麻团怕冷,肯定在屋子里呀。”张妈道。   顾元元道:“快把麻团找出来,我姐姐要看。”   “哦哟,猫什么时候都可以看的呀,你快点来擦擦手。”张妈过去抓住顾元元,掀起围裙把他的小脏手擦了擦。   “痛痛!”顾元元挣扎开,跑到林然然身边,“快把麻团找出来!”   张妈偷偷撇了撇嘴,才道:“是不是被深深小姐抱屋里了?裴远,你去看一下呀。”   林然然便道:“那算了。等晚上再看吧,反正猫咪也跑不了。”   “嗯,不如先去招待所取东西。”顾裴远点点头,冲张妈道,“告诉奶奶,我们晚点回来。”   张妈忙道:“那我叫小张开车。”   “不用,我们骑自行车。”顾裴远上楼去取车钥匙了。   顾元元也乐颠颠地戴上自己的熊耳朵帽子,拉着林然然道:“姐姐,食品厂有糖炒栗子,特别好吃!”   林然然给他穿好外套,好笑道:“看你的表现了。你待会儿不闹着吃蛋糕,就给你买糖炒栗子。”   “蛋糕也要。”顾元元腆着小脸,推林然然出门,出歪主意:“我们不要哥哥,我们先跑。”   张妈一把薅住顾元元:“元元,咱们不去,外头冷。张妈给你焖芋头吃呀。”   张妈的手劲儿很大,把顾元元抓得动弹不得。   “嘤……我不要,我要跟姐姐去!”顾元元脚蹬在地上,一个劲儿往外挣,小脸憋得通红。   看张妈抓得顾元元脸都红了,林然然忙扶着顾元元,免得他用力过猛倒在地上,笑道:“张妈,我会看好元元的,就让他去吧。”   “那不行!”张妈一把抱过顾元元,眼睛不看林然然,用林然然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咕哝道,“我在顾家干了十几年的,我还能不懂呀?元元这几天咳嗽了,哪能出门呀。年轻人不晓得事体的。”   张妈那一下手劲儿挺重,语气也很重。林然然可算是听出她话音里的敌意了,有些莫名其妙。她才来这个家,也没得罪张妈吧?   顾裴远提着钥匙下楼来,就见顾元元在张妈怀里扑腾,林然然站在一旁,脸色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顾裴远取下衣帽架上林然然的大衣走过来。   林然然接过大衣穿上,没搭腔。   张妈忙露出笑脸,道:“还不是元元,这天这么冷,他都咳嗽了,老太太今早还说要给他熬碗雷公水呢,哪能跟着出门吹冷风。”   顾元元还在嗷嗷叫:“我要跟姐姐一起嘛!”   顾裴远听罢,冲顾元元缓声道:“你咳嗽了就不要出门了。哥哥给你带蛋糕回来。”   “呜呜呜……姐姐……”顾元元的眼泪豆豆一下冒了出来,可怜兮兮地冲林然然道,“我都没有咳嗽,我要出去嘛。”   林然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好,看着顾元元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咬了下唇。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小剧场:   小顾:然然,吃巧克力吗?   然然:吃,——不要你嘴里的。   小顾:然然,吃棒棒糖吗?   然然:吃,——不是那一种!把裤子提上!(尖叫 第175章   顾元元在张妈手里尖叫扑腾,小奶音闹得人心疼。可张妈在顾家待了十几年,于情于理都不是林然然可以置喙的。   林然然眼里满是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救他,冲顾裴远使了个眼色。   顾裴远便道:“让他跟吧。”   “哪能出去哦?回来发烧咳嗽我可不好跟你妈妈交代呀。”张妈眼尖地发现了林然然对顾裴远使的眼色,却不敢对顾裴远表现出来。   顾裴远道:“穿厚点就是了。元元的外套在哪?”   张妈只好道:“被他弄脏了,拿去洗了。”   顾裴远没在说什么,让林然然稍等,自己上楼给顾元元取新的。   顾裴远一走,顾元元就想趁机挣脱张妈的手,张妈抓紧他,对顾元元半带哄劝半带吓唬:“你不听话,你妈妈就不回来了!”   听到这话,顾元元一下子呆住了,他小胖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眼圈红红的,憋住了不敢再哭,却忍不住抽噎:“呜……”   “张妈,不好这样吓唬孩子的。”林然然再也忍不住了,上前道,“元元还小,你这样说话他会当真的。”   “喔唷,他们两兄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教坏他们啦?”张妈嗓门一下高了起来。   林然然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我看着元元长大的,我会害他伐?”张妈咄咄逼人,嗓音尖利得人刺人耳膜。   顾元元仰着头,瘪着小嘴,看看张妈又看看林然然,一脸的惊慌失措。   林然然胸口起伏,想怼回去又顾及着顾元元,只忍着说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拿这种事吓唬他。”   “元元的性子是你清楚还是我清楚?不吓唬吓唬哪能听话哦!我天天都照顾元元我还能不清楚?你才跟元元待了多久?”张妈这下可抓住了林然然的把柄,用一种得理不饶人的语气喋喋不休数落起来,“他都咳嗽了你还带他到处跑,小人家家的哪受得了呀?想讨好裴远也得顾着咱们元元的身体好不啦?”   “……”林然然被这一连串炮轰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妈的脸色忽然一变,变得苦口婆心:“元元,出去玩儿可不许闹着吃奶油蛋糕,大冷天发烧感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顾裴远拿着一件厚棉袄下楼了,张妈立刻接过去,帮顾元元仔细穿戴好,扯扯衣摆,嘴里亲热地抱怨着:“看咱们元元穿这身多漂亮。裴远,你可要看好弟弟,骑车的时候看着点路,别让他在外边乱吃东西……”   张妈对顾裴远和顾元元说话的语气里透着长辈特有的亲昵,照顾顾元元的动作也很娴熟仔细。顾裴远兄弟俩似乎也习以为常,并没有把张妈当作一般帮佣看待。   这是张妈无声的示威。   林然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知道张妈对自己充满敌意,却不知道这种敌意从何而来。等顾元元穿好衣服,顾裴远把他抱起来,她便率先转头出门了。   张妈把三人送到门口,看见林然然坐上顾裴远的自行车后座时,眼睛差点瞪了出来。   裴深深裹着厚厚的绒线衫,披散着头发出现在楼梯口,扬声道:“张妈,张妈。给我泡杯热咖啡。”   ”哎,咖啡都喝完了,泡杯麦乳精好不啦?“正在擦家具的张妈赶紧丢下抹布,回道。   裴深深嫌弃道:“谁要喝那个。我小姨上个月才寄回来两包,怎么能没有了?”   “让裴远送人了。”张妈道。   “算了,那就给我泡杯花茶,送我房间来。”裴深深说完,打个哈欠又房间去了。   裴深深是从香江回来的,从小耳濡目染资本家的作派,到了顾家做客也改不了。每天晚睡晚起,早点要吃牛奶面包,不喝麦乳精要喝咖啡,平时除了黏着顾裴远就是去逛商场,顾裴远不在家时,睡到晚上才起也是常事。   在这个年头,也只有顾家这种人家才养得住她。要放在别人家里,这样的懒姑娘早被打断腿了。   顾家不缺这点吃食钱财,顾奶奶对孩子们向来百依百顺,顾裴远对她一律无视,顾元元跟着裴深深学睡懒觉,倒是被他拎起来揍了一顿。   张妈早先对裴深深是很有些看不惯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张妈迅速泡了一壶花茶,把顾裴远早上带回的拿破仑装了一碟子,一并送上去了。   裴深深卷着被子倒在床上,拿着一本翻译看。这是从顾裴远那儿借来的,裴深深试图从精神层面与顾裴远进行互通交流,可惜她一看就想打瞌睡,宁愿看些私底下弄来的鸳鸯蝴蝶派。   裴深深强打精神,又翻过一页。   “深深小姐,茶来了。”张妈放下手中托盘,把花茶和蛋糕摆在床头柜上。   裴深深拿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随口道:“拿破仑蛋糕?谁买的。”   “裴远,还能有谁。”张妈道。   “他早上去买蛋糕了?怎么不叫上我,我也去附近商场了。”裴深深一听到顾裴远就有说不完的话,“对了,裴远他人呢?刚才一吃完饭就不见了,是不是出去了?”   张妈正中下怀,道:“他哪儿是出去了哦。“   “那他去哪儿了?我敲门了也没人应。”裴深深道。   张妈一脸的说不出口:“你就别问了。”   裴深深见状,忙道:“快说,怎么了?”   张妈明知道家里没人,还是跑到门口探头看了看,把门关上,这才一脸神秘道:“你把耳朵凑过来……”   裴深深不耐烦地推开她,道:“就这么说,别鬼鬼祟祟的。”   张妈讨了个没趣,拉长脸道:“裴远他吃完饭哪是出去了,他是跟那个林小姐躲房间里了。两个人哦哟,头对头不知道说什么。”   “你说什么?裴远跟那个林然然就在房间里?我敲了好多下门,里面都没有声音,不可能!”裴深深尖声道。   张妈看着她一脸接受不能,心里解气许多,故意道:“怎么不可能?刚刚他们还一起出门了。裴远还给她拿大衣,那个殷勤哦。从小到大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他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贴心过?他亲妈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张妈把自己都说得酸溜溜的,更别提裴深深了。   张妈还添了把火:“这蛋糕就是裴远接林小姐的时候买的,他们在凯司令吃完带回来的。”   “她……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给我吃她剩下的!”裴深深气得一把挥向蛋糕,白色瓷碟连着蛋糕摔得满地都是。   张妈心疼道:“有话好好说,哪能摔盘子哦!”   裴深深把能抓到的东西都往地上狠狠摔去:“顾裴远!顾裴远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们去哪儿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张妈心痛地看着摔得四分五裂的碟子,那可是裴远妈妈的陪嫁,从香江一路带过来的呀。这裴小姐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裴深深至少是顾裴远母亲看中的,又是亲戚,至少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丫头要门当户对。   张妈便好言安慰道:“深深小姐,你先消消火。裴远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吃软不吃硬的。那个林小姐,说话嗲得来,嫩声嫩气的,裴远这种年轻人就是吃这一套呀。”   裴深深抱着手臂,不屑道:“小门小户小家子气!要我去对男朋友低声下气,我可做不来。”   她全然忘了自己平时是怎么对顾裴远死缠烂打的。   张妈顿时失了继续挑唆的心思,道:“那等林小姐搬进来,你可不要跟人家斗气。”   “她真的要搬进来?!”裴深深受到了又一个大冲击。   ——林然然不仅要搬进来,而且今晚就搬来了。顾裴远和顾元元正是陪她回去拿行李的。   裴深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她忽然换了个笑脸:“张妈,等一下。”   裴深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钞票来,捏在手里:“张妈,我有件事想请教请教你。”   张妈眉开眼笑地放下簸箕:“深深小姐,什么请教不请教的,你有话请讲好了呀。”   ……   今天的天气很怪,早上阳光明媚,下午天空忽然堆积起乌云来,气温也骤降许多。顾元元坐在自行车前杠上,恹恹地不说话,像被冻蔫巴了。   经过食品厂的时候,顾元元都没有吭声。还是林然然道:“元元想吃糖炒栗子和山楂球。”   “我去买。”顾裴远立刻停了车。   食品厂门口支起一口大铁锅。上好的锥栗切开一个小口子,跟黑砂一起翻炒,栗子香甜的味道飘了满街。   炒栗子的炭火很热,带着袖套和围裙的大师傅热汗淋漓,双手握住铲子卖力翻炒着锅里的栗子。且不提糖炒栗子诱人的香味儿,光是看大师傅炒栗子,小孩子们就能看上一整天。   林然然先下了车,顾裴远把车子停好,这才把顾元元抱下来。顾元元往哥哥肩膀上一趴,小肉手揉着眼睛。   放在往常,早在街口顾元元就闹腾着要吃糖炒栗子了,要是敢不停车,他能从横杠上直接溜下去,哪能这么乖巧。   顾裴远用下巴贴了贴他的脑门,心里也不由得心疼,嘴上却说不出软话。   还是林然然抓住顾元元的小手,哄道:“元元,那边有山楂雪球,姐姐带你去买好不好?”   “好。”顾元元这才点点头,“还要吃炒栗子和蛋糕。”   蛋糕在食品厂里面,糖炒栗子和山楂雪球都在外头窗口,队伍排得老长。   顾裴远道:“我去排队。”   林然然对顾元元道:“那姐姐带你去买蛋糕。”   顾裴远立刻掏出钱和票递来,林然然白了他一眼,牵着顾元元径自走了。   顾裴远摸摸鼻子,只得走向队伍的末尾,开始排队给弟弟买糖炒栗子。   天色越来越暗。随着一点冷雨落在鼻尖,气温骤然降低。顾裴远看眼前头长长的队伍,皱了下眉头,径自向队伍前头走去。   不一会儿,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人让出了位置,揣着粮票喜滋滋走了。顾裴远递上钱:“两斤糖炒栗子,一斤山楂雪球。”   营业员先收了钱,拿起一张油纸利索地叠成锥形,铲起两铲亮汪汪烫手的糖炒栗子,不多不少正两斤。再拿个纸袋子包好山楂雪球,看在顾裴远长得俊,还多给了两颗。   顾裴远提着烫手的糖炒栗子和山楂雪球回到车子边,不见林然然和顾元元的身影,干脆进食品厂找人。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个胖熊崽子背对着大门,抓着个冰淇淋吃得满嘴奶油。   咳嗽了还乱吃东西!顾裴远大步走过去:“顾元元!”   顾元元正偷吃得开心,冷不丁被哥哥抓个正着,吓得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哥哥……”   顾裴远居高临下瞪住他:“交出来。”   “没有。”顾元元小手背在身后,吓得瘪着嘴还试图狡辩:“没有……”   顾元元要是死扛到底,顾裴远还未必会动怒。可他性子一向冷硬,看不得弟弟这敢做不敢当的熊样儿:“谁让你偷偷买冰淇淋的?”   “是……是姐姐。”顾元元像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告诉他,哥哥真的生气了。他立刻搬出了最大的一座靠山。   说话间,林然然正好拿着一包点心过来。顾元元立刻嗷嗷呼唤:“姐姐!”   林然然走了过来,抱怨道:“你非要吃蝴蝶酥,我好容易才排到。你怎么还偷偷跑了?”   “你给他买冰淇淋了?”顾裴远问道。   林然然愣了下,看向顾元元。顾元元瘪着小嘴,狗狗眼里发射出强烈的求救信号。再看他背在身后的小手,和一滴滴掉在地上的奶油,而顾裴远的脸色沉沉,哪还有不懂的。   她讲义气地扛下来,冲顾裴远道:“是我买的。”   顾裴远道:“现在是冬天。”   顾元元可怜兮兮地靠在林然然身上,发出小动物一样撒娇的嘤嘤声。   从出门开始顾元元的情绪就很沮丧,林然然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好了,眼看着他又要哭,林然然分外心疼地摸摸他头上的熊耳朵,冲顾裴远道:“这里头暖和,吃一口又有什么关系?”   顾裴远道:“你没听张妈说他咳嗽了?”   林然然的火气腾地就起来了:“张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你这是发哪门子的火?”顾裴远眉心微皱。他凤眸薄唇,不笑时是个很冷的面相,这时面无表情地说着话就像在质问。   顾元元吓得打了个嗝,手里的冰淇淋啪嗒倒扣在地上。   顾裴远便指着顾元元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对对对,我就是不懂,张妈什么都懂,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张妈拿了宅斗文的剧本。 第176章   林然然一瞬间爆发的火气把顾裴远和顾元元都震住了。她抿了下唇,一把将手里的蝴蝶酥塞给顾裴远,掉头就走。   胸口里的那股闷气此刻全都燃了起来,烧得她快要爆炸。一出门,冷雨和冷空气扑面而来,她也浑然不觉。   顾元元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跟着她,追着自己的唯一靠山:“姐姐,姐姐!”   顾裴远一把拎了顾元元,几步追上林然然挡在她前头。还没张口,林然然马上嫌弃地转过头去,可顾裴远还是看见了她发红的眼角。   顾裴远嗓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为什么发脾气?”   “我没有发脾气。”林然然双手抱在胸前,浑身紧绷着抗拒跟顾裴远谈话。她知道自己的迁怒很没来由,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也不想控制。   张妈是顾家的人,她是被顾裴远单方面带回顾家的。这笔帐算在他头上没错。   顾裴远全然不知林然然的想法。顾元元在他手里挣扎个不停,怀里的糖炒栗子口袋倾斜,掉出了几颗圆溜溜的栗子来。顾裴远只得把顾元元放下,顾元元立刻抱住了林然然的大腿。   顾裴远看着林然然道:“没闹脾气?那你为什么……”   在林然然的瞪视下他从善如流改口:“没生气就好。回宾馆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林然然硬邦邦地道。   “你生气了。”顾裴远这回下了陈述句。   “……”可算发现了,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林然然气得笑了一声,把顾元元从自己腿上撕下来,“带元元早点回去把,感冒了又要怪我头上了。”   顾裴远这才回过味来,解释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跟你讲道理。元元感冒了,不该让他吃冰的。”   “那……我就是不讲道理,行了吧!?”林然然想否认自己买的冰淇淋,可刚刚又是自己认下的,把她憋得要死。一跺脚,转身直接跑了。   顾元元一双狗狗眼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好像吵架惹,他本能地察觉到哥哥姐姐吵架跟自己有关系,但是又不明白为什么。   眼看着林然然要走,他赶紧举起冰淇淋:“姐姐不要生气,冰淇淋给你吃……哇啊!我的冰淇淋!”   顾元元一抬手,发现纸盒里的冰淇淋早掉在地上,融化成一坨了,顿时哇哇大哭。   林然然快步跑到前面,正好一辆公交车停下,林然然跟着排队的人一块上车。听到稚嫩的哭声,林然然犹豫地转过头,可身后的人催促着推她:“快点快点。”   林然然咬咬唇,一狠心上车了。   顾裴远追之不及,又得顾着弟弟,当下大皱眉头,斥道:“顾元元,收声!”   “我的冰淇淋,我的冰淇淋!”顾元元不干了,他今天一直都很委屈,张妈说妈妈不要他,哥哥凶他,现在姐姐也不要他了。顾元元小朋友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顾元元哭声太大了,惹得众人纷纷侧目,见着一个小熊崽子似的小胖子跺着脚生气,英俊高大的哥哥皱眉站在一边束手无策,都忍俊不禁。   顾裴远半蹲下来,注视着顾元元:“你再哭一声试试?……我再给你买一个。”   顾元元哭得口齿不清道:“呜哇哇哇,那是我寄几买的!我就要这个!”   “你自己买的?”顾裴远迅速捕捉到这一句,“你哪来的钱?”   顾元元抽噎着掏了下棉袄口袋,抓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钞:“奶奶给的……”   顾家的孩子自然不会缺零花钱,可顾元元总在外头偷偷买零食吃,顾裴远因此断了他的零花钱。没想到还是架不住顾奶奶溺爱孙子。   这年头普通人家的孩子,口袋里能有个一毛钱就乐得上天了,顾元元兜里居然有好几块钱。顾裴远看着他小手里的一把钱,来不及追究别的,而是道:“这不是然然给你买的?”   顾元元撅着小嘴,可怜巴巴地看着顾裴远不敢回答。   顾裴远把事情前后一联想,哪里还有不懂的。顾元元显然是趁着林然然不注意,自己跑去买冰淇淋了。这种事顾元元也不是没做过,林然然怕他挨骂才自己扛了下来。   被哥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顾元元本能地一哆嗦,颤巍巍把手里的钱举起来:“哥哥,给……都给你。”   林然然交了三毛钱,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撑着下巴欣赏老上海特有的街景。   也许是这个年代的节奏慢,公交车的速度也慢悠悠,走走停停。这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车里也不拥挤,大部分是穿戴不错、提着公文包的人。   坐公交车也就两三毛钱,可在这个年头,一毛钱就能买块饼了,还是很多人舍得花这个钱的。还有人会在中途下车走上几站路,就为了省下那么一点儿车费。   公交车的路线很绕,等林然然回到招待所,天色已经全黑了。   林然然跟招待所前台的大妈打个招呼,大妈道:“你对象在这儿等了你半天,刚走。”   林然然扁了下嘴,道:“他不是我对象。”   “小年轻耍耍花枪得了,这话挂嘴边伤感情的呀。”大妈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跟林然然说自己的经验,“我看你对象人长得俊,家世也好,性子难免傲一点。你也不要太拿腔调了,不然这么好的对象跑了你哭都来不及哦。”   “大妈,有没有我的信?”林然然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问。   大妈忙着钩针,拿过一个篮子:“自己找。”   篮子里头丢着几封信,林然然找了找,拿到一封写着自己名字的:“谢了。”   林然然一边走一边拆开了信,信是单位发来的电报,总共九个字:“布收到,弟妹平安,勿念。”   看来第一批布料已经发到了。单位没有等林然然打电话回去,而是迫不及待地发出电报来,可见收到这批布料是有多高兴。   供销社虽然是国营单位,可现在资源十分贫乏,每家供销社能拿到多少货还是看自己的手段。到了国家根本拨不下物资的时候,就只能靠采购员们四处寻摸。特别是粮食和布料,到了年底这两样东西要是缺货,供销社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踩破。   偏偏前两个月,跟供销社长期合作的那家布料厂在武斗中被占据,厂长也被□□了,整个厂子陷入瘫痪状态,根本交不出布料来。   在中国,大家一年到头穿着破衣裳没关系,可到了大年节,不做一身新衣裳,那像话吗?主妇们攒了一整年的布料,就指着年前去供销社扯块料子做新衣呢!   供销社有门路能弄到料子的,顶多也就是弄上几丈,对于年下的巨大需求量而言杯水车薪。放眼供销社,有能耐的只剩下林然然一个,所以才赶鸭子上架把林然然推了出来。   林然然的父亲林建彬就是供销社的司机兼采购员,每个采购员都有自己的门路。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林建彬肯定把自己的门路都教给了林然然。   所以林然然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年年都超标完成采购任务也没有人怀疑。   林然然把这张电报反复看了几遍,重点是最后四个字:弟妹平安。出门在外,她唯一记挂的就是小秋和小景。要不是为了这对弟弟妹妹,她早就远走高飞,不用窝在那个小城里。   但也是这对弟弟妹妹,让林然然有了归属感,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年代不是孑然一身。   林然然发现自己今晚格外多愁善感,肯定不是因为顾裴远那个混账的原因。张妈的态度固然令人生气,但也让林然然清醒地意识到:她在顾家只是一个外人,即使顾奶奶和元元再喜欢自己,她也依然是个外人。   沮丧的夜里需要美食来安慰自己。   林然然进入空间。招待所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收拾,不能吃味道太重的食物。林然然看了下案板上还放着几片吐司,是早餐吃剩下的,心里有了想法。   黄瓜削皮切片,西红柿撕掉皮切片。培根放在锅里煎出油脂,边缘微微卷起散发出香味后盛出来。热锅里放一小块黄油,敲入一个鸡蛋煎七分熟。   吐司烤热,均匀地铺上黄瓜,挤上一些沙拉酱,再盖上一片培根,一片芝士,压上一片吐司,再依次铺上西红柿,煎鸡蛋和黄瓜。   用力压平后切掉面包边,沿对角线切成三角形。林然然喜欢吃小点的,就再切一刀。共做了四个小三明治,摆在盘子上。   林然然找出一块巧克力,放入牛奶里烧开,加入一勺蜂蜜就成了深褐色的巧克力牛奶。   林然然带着食物出了空间,摆在床头,开始大快朵颐。   三明治里的芝士遇热后融化,咬一口还会牵出丝来,奶香浓郁美味,面包片烤得酥酥的,荷包蛋流黄,黄瓜的爽脆和西红柿的酸甜又中和了腻味。   再喝一口浓郁的巧克力牛奶,巧克力的苦味和牛奶的香甜融合得恰到好处,丝一般顺滑。   食物下肚,林然然颓丧的心情也一扫而空。果然,热量就是治愈心情的良药。   林然然咬下一大口三明治,腮帮子鼓动着,可惜这年头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吃饭的时候格外无聊。好像在华侨商店看见了很多电器,不知道这年头有没有电视机,该弄一台来的。   林然然正寻思着,门咚咚地敲响了。   林然然差点噎着,忙伸直脖子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才出声问:“是谁?”   “姐姐,姐姐快开门,是我呀!”顾元元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元元?”这个时候顾元元怎么会来?林然然来不及多想,连忙跑过去开门。   顾元元穿得鼓囊囊的,还戴着那顶熊耳朵帽,抱着一个袋子仰头笑嘻嘻看着她。站在他身后的是穿着大衣,长身玉立的顾裴远。   林然然:“……”她真是脑子短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顾元元不可能独自跑来。   “姐姐,我给你带了好次的!”顾元元垫脚举起怀里的纸包。   纸包里冒出一阵烤肉的香气。   顾元元一脸期待,顾裴远也站在他身后,抿着唇,俊美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忐忑。   “这是荷叶烤鸡哦!”顾元元强烈推荐道,“奶奶让我送来的!”   “进来吧。”林然然没好气地拍拍他的脑袋。   顾元元颠颠地从林然然胳膊下跑进屋。   林然然手还放在门上,拦住了若无其事想混进去的某人:“你不准进。”   “……”顾裴远的凤眸微微睁大,“那烤鸡是我买的。”   “那也不让你进。”林然然直接后退一步,当着顾裴远的面关上门。   遇到了一股阻力。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小剧场:   小顾:你是不是生气了?   然然:没有。   小顾:那我可以站起来了吗?   然然:不可以!   跪搓衣板的小顾今天也很困惑呢。   坐在一边吃瓜逗侄子的胖元:嘻嘻。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jpg 第177章   顾裴远撑着门,居高临下看着林然然,语气却很软:“我知道那冰淇淋是元元自己买的。我……错怪你了。”   “哦。”林然然脸上看不出喜怒,然后道,“让开。”   她用力把门推上,可顾裴远单手抵着门板,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她的力道。还满眼无辜的看着林然然:“外面很冷。”   林然然冷哼一声:“冷,你就回家去啊。”   “我弟弟还在里头。”顾裴远轻轻一抬下巴,指向房间里。   林然然回头看去,顾元元已经自来熟地爬上椅子坐好,两只小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眼巴巴地盯着面前摆放的三明治和热巧克力。那一只烧鸡早就被他丢在一边,失了宠。   “元元,你可以吃三明治。”林然然道。   “谢谢姐姐!”顾元元甜甜地叫了一声,立刻抓起三明治塞进嘴里嗷呜嗷呜啃起来,”真好粗~“   顾元元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忘记自己可怜的哥哥。顾元元很讲义气地冲哥哥叫道:“哥哥,快过来吃,这个好好次呀。”   这个弟弟没白养,顾裴远喜上眉梢,就要趁机走进来。   林然然的手臂还牢牢的把着门,一脸嫌弃地看着顾裴远,冲顾元元道,“那杯热巧克力牛奶也可以喝。”   “哇,还有牛奶,这牛奶好好喝呀,甜甜的,放了巧克腻~”顾元元肉乎乎的小身体摆动起来,终于彻底将哥哥抛到脑后,沉醉在美食里。   收回刚才那句话。顾胖子果然一无是处。   “烧鸡冷了就不好吃了。”顾裴远试图用食物来打动林然然。   “哦。”林然然依然无动于衷。   走廊里的灯光很昏暗,一阵风吹过,灯泡摇摇晃晃,顾裴远的轮廓深邃,眉眼俊秀。摇晃不定的灯光在他眉眼间镀上一层暧昧。   顾裴远垂着头,用一种无奈又温柔的眼神看着林然然:“你还生我的气吗?”   恃靓行凶,林然然心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我错了。”顾裴远似乎看出了林然然的心软,一把低沉悦耳的嗓音放得很低,像是是怕被走廊上的人听到似的,特地凑近了一些,温热呼吸落在林然然的耳畔,轻轻蹭过。   “你!”林然然的反应很大,打了个哆嗦,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后退两步,脸颊也涨得通红。   灯光下,林然然眼眸里泛出水色,很凶地瞪着顾裴远。   她的耳朵最怕被人碰到了。   顾裴远抬起头,视线落在林然然捂着耳朵的手背上。然后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   ”你是故意的!”林然然怒道。   “不小心碰到的。”顾裴远一脸无辜解释道,又看着林然然变成红色的耳垂,恍然大悟:“你的耳朵,怕被人碰到?”   用后世的话来说,林然然的耳朵很敏感。   上次在走廊里顾裴远就亲过她的耳朵,林然然当场身体都软了半边,全靠顾裴远的手托着自己才没滑到地上。   今天顾裴远又有意无意吻到她的耳朵,还说自己是不小心的,鬼才信他。   可顾裴远一脸正气,那漂亮的脸蛋配上无辜的神情,纯情得让人觉得多说他一句都是冤枉了他。   顾裴远还在那儿火上浇油:“你的耳朵很红,没事吧?”   你这是对着着火的房子跳扇子舞啊。林然然恼羞成怒,用力推了顾裴远一把,就赶紧把门关上。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间里温暖明亮的灯光消失,走廊变得昏昏暗暗,一片冷清。   顾裴远摸了摸险些被门板拍扁的鼻子,唇角渐渐泛起一丝暧昧的笑,抬手碰上了唇。   林然然小巧的耳垂是凉凉的,软软的,像一块甜软的糯米糕,不知道咬上去是什么滋味。   跟蹲在门口吹冷风的哥哥截然不同,顾元元的待遇就好多了,他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小短腿,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喝热巧克力牛奶。   “真好喝,这个比牛奶好喝。”顾元元不喜欢喝纯牛奶,他说纯牛奶有一股腥味。这个年代的牛奶都是生牛奶,腥味是难以避免的,每回都只能把牛奶煮热了,加上一些蜂蜜或白砂糖,才能暂时压住那味道。   以前林然然会做双皮奶或姜撞奶的时候才能哄顾元元喝上一点。而张妈思想守旧老派,做菜上也是固执己见。在她看来,牛奶加糖煮一煮就是顶美味营养的,什么双皮奶,牛奶炖蛋,这种又琐碎又花哨的点心有什么吃头。   加上顾元元年纪小,形容得不清楚,张妈从来都没有给他做过。顾奶奶近年来身体又不好,顾不到这些事。顾元元只有等哥哥回来的时候,才能去吃些好吃的点心。   可现在不同了,姐姐又回来了,姐姐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他做。顾元元一双小短腿晃得欢快,他最喜欢这种被人疼爱重视着的感觉。   林然然见顾元元喜欢喝巧克力牛奶,从包里掏出几颗巧克力,笑道:“没有牛奶了,姐姐给你冲一杯热巧克力怎么样?”   “好啊好啊!”顾远远高兴得直拍手。   林然然把热巧克力捣碎,放在一个大茶缸里,偷偷加一点从空间取出的奶油,冲上滚水,再倒上两勺黄砂糖,用一把长柄勺子飞快搅打出泡沫来。   顾元元睁大一双狗眼在旁边看着,嘴里时不时发出惊讶的叹息:“姐姐好厉害,好香!”   林然然被他逗得忍俊不禁,轻轻点着他的小鼻子道:“就你嘴甜。”   热巧克力被打得泛起白色泡沫,林然然倒出两杯来,跟顾元元一人一杯:“喝吧。”   顾元元双手捧起杯子,鼓着脸吹吹就赶紧喝了一大口。热巧克力喝进嘴里,口感绵滑柔软。热巧克力独特的香醇味道在口中弥漫,还能尝到细微的巧克力颗粒在舌尖融化开来。   “这是我送给姐姐的巧克腻!”顾元元惊喜道。   “对,趁热喝,冷了就会凝固哦。”林然然笑道。   “哎呀,那叫哥哥赶快喝,不然会凝固哦!”顾元元看着茶缸里剩下的半杯热巧克力,连忙爬下椅子,哒哒哒跑到门口开门。   林然然撇撇嘴,也没有阻止他踮脚开门的动作。   顾裴远靠在门上,摸着口袋里的半包烟,强忍着抽烟的冲动。他在楼道里喝冷风,听着门里传来胖弟弟和林然然没心没肺的笑声,简直分外凄凉。   门锁忽然开了,门猛地往里拉开,幸而顾裴远反应灵敏才没有往后跌倒。他站直身体回头一看,惊喜的笑容凝固在眼里。开门的不是林然然,而是他那个熊崽子弟弟。   顾元元的熊耳朵帽子歪到一边,一张小胖脸红扑扑的,嘴边还带了一圈黑色的胡子,仰头叉腰看着他道:“哥哥,姐姐做了好喝的热巧克力,特别特别好喝!”他一边说还一边随手画了个大大的圈,活像是在跟自己示威炫耀。   “哦。”顾裴远手痒地动了动手指,思考着该捏他的肥脸蛋,还是给他一个爆栗子。   然而顾元元下一句话,就让顾裴远深深感觉到自己太小心眼了。   顾元元拉着他的手往屋子里拖,欢快道:“哥哥快点来喝,再不喝就要凉惹!”   这是林然然的房间,顾裴远顿了顿脚步,往屋里看去。   口头上逗一逗林然然就罢了,他怕真把人惹急了,就难哄回来了:“你然然姐会生气。”   “不会的,姐姐对我可好啦,姐姐才不会生气!”顾元元插着小肥腰大声地为林然然辩解。   林然然翘着二郎腿,背对门口坐在床边喝着热巧克力,听着背后两兄弟的一问一答,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演什么苦肉计啊,以为她会心软吗?   顾元元大大地打了个哆嗦,道:“好冷呀,风好大。”   “……”林然然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还不快进来,把门关上,到时候元元咳嗽了,又要怪我。”   “哥哥快进来!”顾元元冲顾裴远挤眉弄眼。   顾裴远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走进房间,反手轻轻把门关上了。   招待所的前身白露酒店也曾经是旧上海数一数二的酒店之一。房间里奢华的摆设虽然都被撤掉。曾经奢靡的气息依然残留在这个房间里。   不知为何,顾裴远总是这个房间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和林然然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眼角瞥见林然然还坐在床边,大床上的被子有些凌乱,显然林然然刚刚还在床上躺过。   不行,顾裴远烫到一般收回视线,强迫自己定下心来,收回脑子里奔腾的绮念。   林然然心里还是有些不爽,不过看着顾元元吃得红扑扑的一张小脸,也就暂时把气压下去,打发他和顾裴远一块吃点心。   而在顾裴远的思维里,林然然既然放他进房间,就代表她不生气了,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按下了这个话题,维持了表面的和平。可惜在一片风平浪静中。□□已经埋下。   顾裴远带来的烤鸡是饭店新鲜出炉的,中西结合的做法,烤得外焦里嫩,鸡肉里肉汁饱满,调味料全都浸入鸡肉中,嚼起来格外有滋味。   顾元元举着鸡腿吃得满嘴油汪汪,还很大方地递到林然然嘴边让她吃。顾裴远则对三明治更感兴趣。   上海的西餐厅里也有三明治,可里头的馅料不过是普通的煎鸡蛋和烟熏肉,比不上林然然做的这么清爽可口,酱汁也更加厚腻单调。   剩下的两块三明治都让顾裴远吃光了,然后才拿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热巧克力这时已经有些凉了,却也不影响它的美味。   等顾裴远慢条斯理吃完这些,一只鸡已经让顾元元和林然然吃了小半只。   顾元元还嘿嘿笑:“我都要吃光了哦,哥哥吃不到~”   顾裴远伸手扯了只鸡腿,冷笑:“你试试?”   “呜哇!那是我的!给我给我~”顾元元油乎乎的爪子就往顾裴远身上按。   “……顾元元!”   抢着吃的东西总是格外香。一只烤鸡很快就变成了一堆骨头,连鸡爪子都被顾元元啃光了。   林然然把垫鸡骨头的报纸裹起来丢进垃圾桶,又拿出一小包碎茶叶,泡了三杯清香解腻的茶水。   顾元元腆着小肚皮瘫在林然然怀里打嗝,脑袋一点一点。   “困了?”林然然搂着他道。   “唔,困困。”顾元元打着哈欠,扭动着往林然然怀里钻。他不再是三岁的小宝宝了,林然然差点抱不住他。   顾裴远看眼手表,时间已经八点了。他上来这么久,再不下楼,前台大妈就该来赶人了。他把顾元元抱在怀里,便起身告辞。   林然然还是没跟他回去。顾裴远也没勉强,毕竟林然然深夜跟他离开,那前台大妈指不定要想到哪里去。   顾元元趴在顾裴远的肩膀上,困呼呼地吧嗒着嘴。林然然帮顾元元整理好外套,把熊耳朵帽子扣上,嘱咐道:“一定要抱好他,别让他掉下去了。”   顾裴远低头看林然然近在迟尺的脸,道:“我明早来接你。”   林然然撇了下嘴,道:“我不去你家住了。”   “为什么?”顾裴远和顾元元异口同声。   顾元元的狗狗眼都耷拉下来了,还口齿不清道:“要姐姐来,姐姐来我家嘛~”   “我就是不想去。”林然然这句话是回顾裴远的,没好气地把他往外推,“快点回去,一会儿要是下雨就走不了了。”   林然然的手按在顾裴远的肩膀上,顾裴远被她推着倒退出房间,姿态很顺从。   就在被她推出门口的刹那,顾裴远忽然一把拉过林然然的腰,往她唇上亲了一口。   顾元元就趴在顾裴远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只要稍稍转头,就能看见这一幕!   林然然惊得瞪大了眼睛,巨大的羞耻感和慌张令她心都蹦到了喉咙口,下意识地往后想躲开。可顾裴远却满不在乎,扣紧了手让她无从闪躲。   两人唇齿间带着茶水的清香。那茶叶是林然然在一个山区收的野茶,叫不出名字,茶香格外隽永绵长,清苦后带着一丝丝回甘,令人心神俱爽。   此刻,林然然却觉得这茶香醉人,让她头脑都跟着混沌起来,掌心发烫,不知不觉地回应起顾裴远的吻。   顾元元被夹在两人之间,扭动了下胖身子,哼哼唧唧地不乐意。   林然然顿时醒过神来,可顾裴远仍扣着她的腰,舌尖还在林然然的唇缝间一扫而过,试图入侵。   顾元元终于挣扎着转过头来,狗狗眼纯洁无暇地盯着两人:“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胖元: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放宝宝下车!   这个亲吻姿势太带感了。我本来想写谢三哥拥抱然然的时候,小顾从他背后亲吻然然。不过这样怕是要出人命哦。   换成胖元就不同了。胖元再生气,也打不过哥哥。   胖元:今天的熊耳朵帽纸怎么是绿色的? 第178章   “你们挤到我啦!”顾元元气呼呼地道,拿小拳头捶了两下哥哥的肩膀。在他转头的刹那间,顾裴远已经松开了林然然,两人电光火石一般弹开。   顾元元只看见哥哥舔了一下嘴唇,唇瓣上还湿漉漉的。顾元元狐疑地凑过去,“你是不是偷偷吃东西了?!”   顾裴远淡定的按下熊耳朵帽子,帽子盖住了顾元元的眼睛,只留出鼻子和小嘴巴在外头。   顾元元生气得摇头晃脑却甩不开帽子,挥舞着小拳头哇哇大叫,像只发脾气的小熊崽子。   林然然连忙把他的帽子提起来露出眼睛,重新给他带好,埋怨地瞪了顾裴远一眼。   顾裴远微微一笑。   顾元元气哼哼地两手扶正帽子,臭哥哥,就怕自己比他漂亮。   顾元元忽然探过身体,双手扶着林然然的肩膀往她身上凑,不安分的动作让他差点从顾裴远怀里掉下来。   “怎么啦?林然然赶紧扶着他的手。   顾元元皱着小眉头,严肃地研究了一下林然然的嘴唇。姐姐的嘴巴也红红的,湿漉漉的,“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东西了?!”顾元元这下可抓住把柄了,指着林然然的嘴巴大叫起来。   林然然:“……”   在林然然的脸红得要爆炸之前,顾裴远一把捂住顾元元的嘴:“走了。”   顾裴远挟持着胖弟弟,走到楼梯口时不忘转头吩咐一句:“把门关好。注意安全。明早九点我来接你。”   说罢,不等林然然再拒绝,抬脚走了,连背影都透出十万分的愉快。   不要脸。林然然捂着自己的嘴巴讪讪关门。这一晚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早上九点,顾裴远果然准时来接人了。为了防止林然然又后悔,他还把顾元元也带来了。顾元元今天围着一条蓝色挑黄绒球围巾,围着林然然前前后后地转悠,林然然拿他没办法,磨蹭半天还是乖乖地提出了一个箱子。   顾裴远伸手接了过去,唇角带笑:“没睡好?”   “啊?”林然然诧异抬头。   顾裴远轻轻摸了下她眼下:“这里。”   “哪里?”一道小奶音吓了两人一跳。   顾元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挤到了两人中间,仰着头一脸天真无邪。   林然然的手连忙放下,道:“没有哪里。”   “哇,姐姐的眼睛下面都黑了,是不是有人打你?!”顾元元惊奇地指着林然然的黑眼圈道。   “……”林然然郁闷地咬了咬唇。这年头也没有遮瑕,害她都没办法遮掩一下。   等对上顾裴远促狭的眼神,更是无地自容。   林然然撇下他们径自跑下楼,在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   前台大妈笑吟吟地看着林然然,和后面慢悠悠追上来的顾裴远。顾裴远今天又换了一件羊毛大衣,内穿黑色高领毛衣,显得又精神又挺拔,和林然然并肩站在一处,端的是光彩照人。   前台大妈看着顾裴远手里属于林然然的行李箱,乐呵呵地道:“这是要定下来啦?”   “嗯。”林然然还来不及否认,顾裴远就大大方方应了。   “这是好事,以后小两口不要再闹别扭了。”大妈把□□和退回的定金一并交给林然然。   林然然:“……”这两个人自顾自地定下了什么啊!   顾元元雄赳赳气昂昂,牵着姐姐抢在前头往外跑。门口停着上回见过的小轿车,司机是不认识的。   顾裴远解释道:“有行李,不方便骑车。”   “姐姐,我们坐后面。”顾元元小手用力拉着林然然往后座上走。   林然然笑道:“好。”   顾裴远抱起顾元元塞进车里,林然然随后也坐了进去。顾元元抱着林然然的手得意洋洋,谁知右侧车门又被拉开,顾裴远也坐了进来,就坐在林然然身边:“开车。”   车子启动了。   “你走开。”顾元元突然从林然然的膝盖上爬过去,非要挤在林然然和顾裴远之间。可惜这个小胖子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宝宝了,猛地一压,林然然的膝盖差点断了,痛叫一声。   “胡闹!”顾裴远斥责道,一把将顾元元抱起来,问林然然道,“没事吧?”   “臭哥哥。”顾元元乍着胆子顶撞一句,就赶紧缩回林然然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林然然的胳膊,用后背对着顾裴远。   “好了,不要凶他了,我没事。”林然然好笑地搂着顾元元,嘲笑他,“干嘛又撒娇?”   顾元元哼哼唧唧,说不出个所以然。是坏蛋哥哥先抢姐姐的,他才不要让哥哥把姐姐抢走。   接下来的一路,顾元元始终像堵墙一样牢牢地挡在林然然和顾裴远中间,顾裴远想说一句话,都得通过他当传声筒才行。中途顾裴远递给林然然一块条头糕垫垫肚子,还被顾元元给抢走了。   顾裴远只好对林然然道:“先把行李放回家,我带你去吃鸭血粉丝汤。”   “好啊。”林然然点点头。   顾元元连忙咽下嘴里的条头糕:“元元也要去。”   顾裴远凤眸一瞥,还没说话,林然然就抢着道:“好,你去,但是你要乖乖的才行。“   ”不带他。“顾裴远道。   ”带我带我!姐姐都答应带我了!”顾元元踢蹬着小短腿。   顾裴远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然然一眼,林然然脸上一热,扭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她单独对着顾裴远总觉得不好意思,带上顾元元她才放心。   三人打打闹闹的到了顾家,司机把车停在院子门口,顾裴远先下车去后备箱取行李。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林然然一眼。他为顾家开了三年的车,还从没见过顾裴远这么喜怒形于色的样子。   看来这个外地姑娘,是真要成为顾家的林然然人了?   林然然的行李不多,也就一个箱子。顾裴远提着箱子和顾元元林然然一块进门。   顾奶奶她们早就吃完了早饭,顾奶奶坐在沙发上打毛衣,裴深深在一边帮顾奶奶卷毛线团,一边说话逗顾奶奶开心。张妈在旁边擦地,时不时插一句嘴,三人看起来和乐融融。   一看见顾裴远三人进来,裴深深就连忙迎上去:“裴远,你怎么一大早就走了?原来是接她去了呀。”   裴深深的眼神看向林然然,忍不住流露出敌意,马上又强行忍住了,导致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怪异。   可惜顾裴远看都没有向她脸上看一眼,跟顾奶奶打了一声招呼,就说:“我把行李放上楼。”   “行,去吧,房间都收拾好了。”顾奶奶乐呵呵地放下毛线,拉着林然然道,“总算来了。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一会儿上去看看还有没有要添置的。对了,你们吃了早饭没有?”   “还没有!”顾元元大声道。   顾奶奶哎呦了一声:“我还当你们会在外头吃呢。”   时间已经9点半了,这个年代的人大部分都是闻鸡起舞,顾家的早餐还算开得晚了,每天八点钟才吃。   顾奶奶连忙张罗起来:“张妈,去下三碗面条来,昨晚的鸡汤是不是还有呢?”   张妈拿着块抹布正在擦地呢,闻言先把手下的一块地砖擦完了,才慢吞吞道:“哦,那鸡汤早就吃完了。”   顾奶奶道:“那也没事,用清汤下一碗,再加点味精。我去看看。”   顾奶奶说着,就亲自进了厨房。张妈再不乐意,见状也连忙爬了起来。   林然然忙道:“不用了。太麻烦了。”   “是挺麻烦的,现在都九点了,你们吃完还不得十点了?过会儿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张妈哪忙得过来呀。”裴深深一边卷着毛线团,一边仿若无意地说道。   张妈深以为然,嘴上却道:“深深小姐也太体谅咱们了,我是拿工钱的,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裴深深道:“顺路吃点东西不就好了?又花不了几两粮票。”   才进门就吃了一顿排头。林然然冷笑一声:“我也是这么说呢。”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裴深深道。   眼看着两人话赶话,脸色都渐渐冷下来。张妈琢磨着要不要打个圆场,再怎么说林然然也是客人,才进门就闹开了不好看,她也要吃挂落的。   顾元元这时大声道:“哥哥说,等一下带我们去吃鸭血粉丝汤哦!我们就是把姐姐的箱子放回家。”   他插起小肥腰,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布。以前哥哥总嫌他是个麻烦精,去哪儿都不愿带着他。可这几天对他可好了,今天去接姐姐还特地带着自己呢!顾元元深深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可爱了。   林然然也弯了弯眼眸,拍拍顾元元的脑袋笑道:“没错,元元真聪明。”   裴深深的脸僵住了。顾裴远还特地送她回来放行李,再带她去吃早点?她来上海这么久,顾裴远还没有带她出去吃过呢!   裴深深嗤了一声:“裴远怎么会出去吃那些,他一向嫌外头的吃食脏,”   顾元元这下可不乐意了,他带着点炫耀冲裴深深道:“鸭血粉丝汤可好吃了!我们去吃,不带你不带你~”   “你!顾,胖,子!”裴深深气得口不择言。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连张妈都冲她连连摆手。   在这个家里,谁不知道顾元元小朋友平时脾气特别好,可有一点最忌讳,那就是别人叫他胖子。顾胖子这个称呼只有他哥哥才可以叫,因为……顾元元打不过他。   就算是在学校里,顾元元因为年纪小会挨同学的欺负,但哪个小朋友敢叫他胖子,那可是会被顾元元打得满头包的。   裴深深也是一时生气才忘了这个忌讳,还不等她改口,顾元元已经大叫大嚷起来:“我不胖!我不胖!你才胖,你这个雪糕怪!”   裴深深脸色顿时大变。   裴深深其实长得很漂亮,又打扮的时髦。走在上海的街头,那是顶顶洋气。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脸型略显方长,和顾元元最爱吃的方块雪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顾元元在最生气的时候就会这么叫她。   这下祸水东引,裴深深一肚子气全部往顾元元身上撒去:“你……你居然敢这么叫我,你太过分了!”   “biubiubiu,坏蛋不要过来!“顾元元以手作枪,一个劲地瞄准裴深深。   裴深深把毛线团一丢,就跑过去追打顾元元。顾元元连忙往林然然身后躲,还探出脑袋来冲她做鬼脸。   ”别闹了!“林然然连忙护着顾元元,冲裴深深道,“他不懂事,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让开!管不着!”被叫雪糕怪本来就生气了,还是当着林然然的面,裴深深没好气地撇开林然然,伸手去抓顾元元。   作者有话要说:胖元,进化兽——熊崽崽胖元。   谁也不可以说我元元胖!   小顾:顾胖子。   胖元:嘤。 第179章   “干什么?!”一道呵斥声从楼梯上传来,顾裴远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黑色裤子包裹着劲瘦修长的双腿,站在楼梯上头垂眸看过来,越发显得皮肤如雪,眉目含霜。   那双凤眸冷冷一撇,裴深深和顾元元都顿时老实了。   顾奶奶闻声也从厨房赶出来,裴深深和顾元元连忙七嘴八舌地告状。顾奶奶好笑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闹成这样。元元过来,跟深深姐赔个不是。”   “我错惹,对不起。”顾元元十分能屈能伸,一双小手握在身前,对裴深深鞠躬认错,乖得像只小鹌鹑,哪里还有刚才混世小魔王的样子。   裴深深气得快炸了,还不能说什么,只好哼了一声。   “你也道歉。”顾裴远冲裴深深道。   “我?你没听到元元是怎么说我的!”裴深深气道。   “我让你跟然然道歉,你刚才是不是推她了?”顾裴远冷冷地盯着他,语气淡淡,可其中的威压却让裴深深差点脱口而出的“我不”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怎么也不敢吐出来。   她刚才推了林然然一下,居然被顾裴远看见了,真倒霉。可要她跟自己的情敌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顾裴远冷声:“你说不说?”   裴深深用力跺了下脚,冲林然然不情不愿地道:“刚才……对不起。”   “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林然然道。她在顾家也就是住个几天,没必要一来就给人下马威。   顾裴远这才罢休,从楼梯上走下来,对林然然道:“我们走吧。”   “好~走喽!”顾元元开心的跳下地,牵着林然然的手。   “去哪儿啊?我也要一起去!”裴深深连忙追上来。   “不要你去。”顾元元还记着刚才的事情,冲裴深深吐舌头,”略略略,不带你去。”   “你!你是不是想挨打?”裴深深吓唬道。   顾元元摇头晃脑,才不怕她。   顾裴远更是理都没有理他,带着林然然和顾元元往外走。   裴深深跺脚,张开手臂拦在顾裴远面前:“不行!你必须带上我。奶奶,你看裴远他……”   顾奶奶笑道:“你们年轻人能玩到一块儿去,就带上深深吧。”   顾裴远皱了皱眉,也不能直接违逆奶奶的意思,只道:“她不是吃过早饭吗?”   “我还没吃过什么鸭血粉丝汤呢。”裴深深撒娇道。   顾裴远皱皱眉,征询地看向林然然,林然然摊摊手:“我都可以。”   “五分钟。”顾裴远撸起袖子,面无表情看着手表。   裴深深撒娇道:“十分钟嘛。”   “五分钟,倒计时开始。”顾裴远无动于衷。   裴深深撒腿就往楼上跑去。   “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顾奶奶乐呵呵地拉着林然然一块坐下,解释道,“深深她要去换衣服。裴远也是的,女孩儿家家打扮哪有那么快。”   “就是,深深小姐每回没有半个钟头哪能收拾好哦。”张妈也凑趣道,“亏得咱家这位大少爷是个性子稳重的,等得了。”   顾裴远面无表情,站在林然然身后,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修长的手指落在深红皮面上,越发莹白如玉。   林然然听着张妈和顾奶奶的话,顾裴远等裴深深出门似乎是常态了,而且耐心很好的样子。她心里发闷,不经意侧头看了一眼,他袖口露出的腕表看上去分外低调矜贵,却不是上回在供销社买的那款。   顾裴远注意到她的视线,垂眸看她,露出一个代表疑问的眼神。从这样的死亡角度看去,顾裴远的脸也一样俊美得无懈可击。   林然然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冷不丁肩上一痒。顾裴远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下,在她肩上轻轻拨了拨。   林然然顿时涨红了脸。张妈和顾奶奶就在旁边,他这是在干什么!林然然暗暗瞪他一眼,忙扭开肩膀坐好。   这时,顾元元“哎呀”一声,他把水洒在了身上。   “哎哟我的小祖宗哎,才上身的棉袄!”张妈忙给他擦了擦,棉袄料子吸水,衣襟上湿了一大块。   “去换一件吧。”顾奶奶道。   “我要穿那件漂酿的!”顾元元在张妈的帮助下把湿棉袄脱了下来,露出里头橙红色的毛衣。   由于张妈和顾奶奶都不知道他要穿哪一件,顾元元自己蹬蹬蹬跑上楼去拿了。   “次粉丝~次粉丝~”顾元元一边哼歌一边蹦蹦哒哒往楼上跑,丝毫没意识到危险的靠近。他才跑到走廊里,一只手从房间伸出来,捂住小胖子的嘴就拖了进去。   “不许出声!”裴深深把一根棒棒糖放在顾元元眼前晃动,警告道,“你要是敢叫,我就揍你!”   “唔……”顾元元猛点头。   裴深深松手,顾元元“哇”地叫起来,被裴深深又捂住了。   “你再叫,再叫就没棒棒糖吃了!”顾元元盯着那根棒棒糖流哈喇子。   裴深深慢慢松开手。   顾元元挪了挪胖身子,警惕道:“你是不是要打我?”   “我不打你。”裴深深把棒棒糖递给顾元元。这棒棒糖是进口货,糖纸上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还是草莓味的。   顾元元含着棒棒糖,高兴得摇头晃脑。   裴深深托着下巴,笑眯眯道:“好不好吃啊?”   “好次!”顾元元猛点头。   裴深深语气带上了诱惑:“那你想不想每天都吃到棒棒糖?”   “我姐姐做的更好次!”顾元元舔舔嘴上的糖渣子,点评起来,“这个太甜惹。”   “……臭小子,吃完还挑刺。”裴深深磨着牙小声骂道,但一想到张妈的吩咐就赶紧压下火气,继续笑眯眯地道,“这儿有我家刚寄来的点心哦。我看看有什么呢?桔红糕,牛肉干,哦,还有一包么凤梅肉。”   顾元元口水滴答:“我用饼干跟你换!”   “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给你。”裴深深眯起眼。   顾元元立刻乖乖地站好:“好。”   裴深深道:“林然然跟你哥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顾元元道:“在吃早饭的时候。”   “……”裴深深头疼道,“我是说他们在哪里认识的!是在上海,还是在临安城?”   “是在临安。”顾元元听懂了。   裴深深又问了几个问题,可那时候顾元元年纪小,又懵懂,哪里回答得出来。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把裴深深气得胸口疼。   裴深深只好直白地问:“你哥哥跟林然然,每天出去都干些什么?他们有没有……亲热?”   顾元元舔着糖葫芦,歪头:“什么是亲热?”   裴深深脸红了一下:“就是……手牵手。”   “没有!姐姐只跟我手牵手!”顾元元自豪道。   “很好。”裴深深松口气,嘱咐道:“那你以后跟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可要看好你哥哥,绝对不能让他跟林然然牵手,知道吗?”   “保证完成任务!”顾元元立正。   “还有,你也不准叫我……雪糕脸。”裴深深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好吧。”顾元元插着小肥腰,“那你也不可以叫我胖子!”   “成交。”裴深深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一袋子零食都给了顾元元,跟他约定守口如瓶后才放开他。   只要裴远和那林然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就好。她相信,只要她继续温柔小意,使出张妈教给自己的种种手腕,还怕顾裴远这块百炼钢不化作绕指柔?   裴深深整了整身上那件全上海仅此一件的时髦大衣,摇曳生姿地下楼了。   顾元元拎着沉甸甸的零食回到自己房间,藏进专门放零食的箱子里。   深深姐姐干嘛问哥哥有没有和然然姐姐牵手?然然姐姐一直都只跟自己牵手的好不好!臭哥哥虽然亲到了然然姐姐的脸,可然然姐姐还是跟自己最好哦。   顾元元穿上自己最漂亮的毛茸茸外套,也哒哒哒跑下楼了。   可怜两人静心打扮,却没能派上用场——顾裴远临时有事不能带他们去吃早餐了。   顾裴远眼带歉意看着林然然,身边的勤务兵也是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林然然忙道:“你去忙正事吧,我带元元在家吃就好了。”   “你想吃什么,我回来你给你带。”顾裴远道。   林然然随口道:“那就带条头糕吧。”   “裴远,我想吃凯司令的哈……”裴深深也连忙说道,可话没说完,就看见顾裴远潇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哼!”裴深深气呼呼地回楼上去了。   顾奶奶道:“哎,好容易空闲几天,又有事。”   林然然这才想起来,道:“顾裴远他现在在做什么啊?”   顾奶奶笑道:“他啊,在军区谋了个文职,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忙。”   顾奶奶说得语焉不详,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务员岗位。林然然也不再问了,抱着气鼓鼓的顾元元哄道:“不要生气啦,姐姐给你煮面吃,比鸭血粉丝汤更好吃的。”   “是什么?”顾元元立刻高兴道。   “唔……那得看看厨房有什么。”林然然笑道。   张妈立刻丢了抹布道:“哎呀,怎么好叫客人下厨的,我来好了呀。”   “我要吃姐姐做的嘛,张妈你去擦地。”顾元元忙把张妈推回去,拉着林然然去厨房。   张妈立刻有种地位遭遇侵犯的危机感,冲顾奶奶道:“您瞧瞧,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呀。”   顾奶奶捡起毛衣继续织起来,乐呵呵道:“然然在咱们家惯了的,以前裴远和元元吃完她做的菜,舌头都养刁了。”   “咱们家孩子什么没吃过呀,也就是好东西吃腻味了,忽然吃点清粥小菜才觉得稀罕。”张妈撇撇嘴,继续蹲下去擦地了。   林然然带着顾元元在厨房里找食物。   这厨房的设计十分科学,料理台很宽大,调料器具一应俱全,壁橱上居然放着一个烤箱。可惜张妈不知道它的用途,直接把它当作杂物柜来用了,在上头摆了一篮子姜蒜。   林然然惊喜道:“这儿还有烤箱啊?可惜有点脏了,什么时候收拾出来,可以烤个披萨给你吃。”   “什么是披萨?”顾元元好奇道。   顾元元年纪小,跟他哥哥不一样,一直是在内地长大的,很多东西都没吃过。   林然然笑着给他解释:“就是一张大面饼,上头铺着各种好吃的,有芝士,火腿,洋葱,虾仁,还可以放酸酸甜甜的菠萝,再抹上好吃的番茄酱,烤得热腾腾的就可以吃了。”   顾元元听得口水长流,蹦跶着道:“我要吃!我要吃!”   林然然道:“乖,做披萨费功夫,没这么快。”   “呜呜呜我想吃嘛。”顾元元耷拉下小脑袋,红润的嘴巴也嘟起来了,碎碎念,“鸭血粉丝汤也没有,披萨也没有,我是个可怜的小孩……”   “……”林然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都怪自己嘴快,干嘛说这种没影的东西来馋他。林然然一筹莫展地在厨房里看了一圈,眼神落在几个鸡蛋上,顿时有了主意。   “元元,姐姐能给你做出披萨来!”   顾家厨房里食材一应俱全,日日都有人送新鲜的来。林然然找出一个午餐肉罐头,挖出半个切成丁,土豆削皮切丁,一小碗新鲜虾仁加料酒和盐抓了抓。三样食材分别下油锅炒一下盛出备用。   新鲜的鸡蛋敲进碗里,云朵状的鸡蛋清裹着红红蛋黄好不可爱。顾元元抢着道:“我来打,我来打!”   林然然只好把碗和筷子递给他:“要慢慢的哦,不可以这么用力,顺时针慢慢打……”   林然然把着顾元元的小肉手,教他怎么顺时针打鸡蛋液,还用筷子挑断鸡蛋清的筋。   顾元元哇地睁大眼睛,非要端去客厅里炫耀:“你们看,这是我自己打的鸡蛋!”   顾奶奶乐得不行,张妈也笑道:“咱们元元可真能干!以后打鸡蛋的活儿都交给你了!”   “保证完成任务!”顾元元激动立正,差点把鸡蛋给打翻了,赶紧双手捧着小步挪回厨房里。   林然然已经炒好一小碗稠稠的番茄酱了。她往鸡蛋液里加了一点牛奶和面粉,搅打均匀,笑道:“可以开始做披萨喽。”   “怎么做呀?”顾元元踮起脚,双手搭在案台边,睁着一双狗狗眼好奇地看着。   林然然把炒好火腿丁、土豆倒入锅里翻炒两三分钟后,举起鸡蛋液倒入锅里,再晃动着锅让鸡蛋液均匀地包裹住食材,最后把虾仁均匀地洒在鸡蛋饼上头,淋上番茄酱,再撒一点点胡椒粉。   鸡蛋饼渐渐凝固,边缘变黄微微卷了起来,香气浓郁扑鼻。   “好香呀!”顾元元拍着小手。   林然然把鸡蛋饼用铲子小心铲出来放在案板上,稍凉后切成六分,又按照原样摆放在大盘子上:“好了,这就是我们元元的鸡蛋披萨。”   “这就是披萨吗?”顾元元欢喜得小肥肉抖动。   “对呀。”林然然笑道,“今天先吃这个,等烤箱弄好了,姐姐就给你做更大更好吃的披萨。”   顾元元举起小拇指:“拉勾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两人勾着手指头晃了晃,还盖了章。   顾元元颠颠地跑到客厅里,兴奋道:“姐姐给我做了披萨!”   “皮……皮什么洒?什么东西洒了?”张妈一骨碌爬起来,就知道这乡下丫头做不好事情,别把她的厨房弄乱了!   只见林然然笑吟吟捧了一盘子东西出来,张妈也顾不上看,先跑进厨房里检查自己的地盘。   干干净净。土豆皮和鸡蛋壳躺在垃圾桶里,案板和案台上都收拾干净了。刚用完的锅铲碗筷都放在洗碗池里,一切都井井有条。   张妈又忙打开鸡蛋篮子和肉类看了一眼,就动了两个鸡蛋,什么也没少。张妈撇了撇嘴,这才出去看她做出了什么东西。   鸡蛋披萨已经少了一半,顾元元吃得腮帮子鼓囊囊的。   只见桌上放着一块黄澄澄的鸡蛋饼,颜色倒是蛮漂亮的,上头撒着虾仁青豆和火腿粒,红色绿色黄色,看起来就令人胃口大开。   “这不就是鸡蛋饼嘛,怎么叫披萨。”张妈道。   “这就是披萨!”顾元元哼道,又抓起一块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顾奶奶吃着,笑道:“别说,这馅儿铺在面上,跟裹在里头还真不一样。然然,你这饼……哦不,披萨里放了什么酱?味儿特别好。”   林然然笑道:“也没有什么。鸡蛋里放了点牛奶,酱是用番茄和糖炒的番茄酱。”   顾元元拉着顾奶奶的手撒娇,立逼着要让人来修好烤箱,好让姐姐烤真正的披萨。   顾奶奶哪有不依的,乐呵呵哄道:“好好好,乖孙,奶奶也不知道哪烤箱怎么个修法儿。这玩意儿你哥哥肯定知道,等你哥哥回来让他去找人弄,啊?”   顾元元这才罢了,抓起一块鸡蛋披萨喂顾奶奶嘴边:“奶奶次一块,可好吃啦!”   顾奶奶大乐,当然不能拒绝乖孙子的孝心,咬下一口,却发现这鸡蛋披萨还真的好吃,酱料酸甜爽口,又不腻味。她很久没有胃口了,此时居然胃口大开,把一整块披萨都吃了。   张妈假装不经意地在旁边擦东西,竖着耳朵暗暗记下来。不就是配色漂亮点,馅儿铺在面上的饼吗?她也能做!   吃完了早饭,裴深深才下楼来,闻到味道不由问:“张妈,做了什么这么香?”   “是我姐姐做的鸡蛋披萨!”顾元元立刻炫耀起来。   “披萨?”裴深深探头看看盘子里的东西,嗤笑道,“你吃过真正的披萨吗?用这种鸡蛋饼来糊弄小孩子。”   林然然慢条斯理吃着鸡蛋披萨,肚子里好笑。她不仅吃过披萨,亲手做过的只怕比裴深深见过的都要多。   “深深。”顾奶奶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   裴深深赶紧低了头,跑沙发上坐着去了。老猫麻团踩着地上的毛线球玩儿,被她抱到怀里顺毛。   林然然吃完早饭,也发现了猫咪,不由得惊喜道:“这就是麻团吗?”   “对!”顾元元高兴地摸摸麻团的尾巴,“你躲到哪里去了呀?”   麻团甩甩尾巴,懒得动。可顾元元手贱地扯它尾巴,要把它报出来:“姐姐,我给你玩猫。”   麻团动不了,又甩不开熊孩子,只能往裴深深怀里躲了躲。   “呀,麻团喜欢我抱着它,你别闹它了。”裴深深得意道。   顾元元叉腰道:“可我姐姐想抱。”   裴深深哼了一声,抱着麻团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陷在麻团的毛里慢慢梳理:“麻团不喜欢让陌生人摸的。”   顾元元原地转了两圈,又抢不过裴深深,气得小圆脸鼓起来。林然然只好对他道:“没事,姐姐不急着抱猫。我们一起玩翻花绳吧?”   “好~”顾元元这才高兴起来。   林然然从毛线球上剪了一段毛线,两头打个结,就跟顾元元一起翻起花绳来。   这年头也没什么娱乐消遣,林然然跟小秋经常玩儿这个,会的花样很多。顾元元那双肉肉的小短手总把绳结给弄散弄乱,气得直甩手。   顾奶奶乐呵呵的指点他,三人玩得和乐融融,倒把裴深深撇在了一边,气得她手指无意识地用力,被扯疼的麻团喵了一声,后腿一蹬就跳走了。   过了会儿,勤务兵来接顾奶奶去做针灸。   顾奶奶放下毛线起身,捶了捶腰:“哎。然然,深深,你们在家看好元元,我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好的,您放心吧奶奶。”裴深深乖巧道。   林然然担心地看着顾奶奶:“奶奶,我陪您一块儿去吧。”   顾奶奶笑道:“不用人陪,针灸一扎就是大半天,没得拘着你们年轻人。”   裴深深脸色一变,这个林然然就知道掐尖卖好,显得她不关心顾奶奶似的。她连忙也上前扶着顾奶奶,道:“奶奶,我陪您去吧。您一个人做针灸多闷啊。”   顾奶奶道:“没事儿,我做完针灸,还约了两个老姐妹下午去喝茶,你们不用担心我。”   顾元元已经乖乖去拿了顾奶奶的包来。顾奶奶拎上布包,笑着嘱咐道:“然然,你一会儿去看看房间里有什么不齐全的,就跟张妈说。中午让张妈给你们做排骨,我晚上回来吃。元元,你要听姐姐的话。”   “好~”三个人齐声应下,送顾奶奶到了门口。目送勤务兵扶着顾奶奶上车,开车离开了。   随着外头大铁门关上,林然然和裴深深对视一眼,客厅里的气氛顿时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你推我媳妇儿?   裴深深:……嘤嘤嘤 第180章   林然然和裴深深对视一眼。   裴深深抬起下巴,摆出一副想要挑衅的模样,在她开口之前,林然然直接转开眼睛:“我上楼去收拾东西。元元要一起来吗?”   “要!我帮姐姐收拾~”顾元元欢快地应道,跟着林然然一块上楼去了。   裴深深一口气吊着上不来,气得干瞪眼。   张妈凑过来道:“这次你看见了吧,多厉害,大的小的都被她收服了。”   裴深深哼道:“不就是会说几句好听话吗?”   “小门小户出来的,放得下身段呗。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显得自己多能耐似的,她能见过什么好东西?”张妈也是十分气愤。张妈在这个家里呆了十几年,早就把自己当做了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厨房也被她视作自己的领地。今天林然然下厨做菜的举动,让张妈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感。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一定得早点把林然然赶出去才行。再说了,林然然人不在家,她得替她看着顾裴远两兄弟。   张妈想着又添了一把火:“今天裴远可是催着我把他的房间收拾出来,床单被子都换了新的。”   “收拾他的房间做什么?你是说……你是说裴远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住了?家里那么多客房还不够她住吗?!”裴深深这下连脸色都变了。   张妈撇嘴道:“裴远说了,客房太潮湿,住不得人。”   “放屁!”裴深深气得连脏话都冒出来了,“我搬来的时候也住的客房啊。她一个外人住顾裴远的房间成什么体统?”   “我也是这么说呢,他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住进外男的房间里面算什么呢?”张妈道,“裴远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哪里是听人劝的。”   “奶奶呢?你怎么不告诉奶奶去?他这样做简直简直不成体统!”裴深深怒气冲冲地道,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顾奶奶告状。   张妈道:“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还让我多放一床毯子在她房间里呢,说然然怕冷。”   “太……太过分了!”裴深深一跺脚,怒气冲冲地上楼去了。   张妈看着她的背影,撇撇嘴继续擦着家具。   顾裴远的房间果然已经收拾一新,床上换了干净蓬松的新被子,床单和枕头都是浅粉色,摆在顾裴远充满男性气息的房间里,有些诡异的和谐感。   顾元元高高兴兴地对顾裴远房间里撒欢,一会儿摸摸床头的摆设,一会儿踢一脚地上的篮球。哥哥从来不允许自己进他的房间玩,多亏了姐姐呀。   顾元元握着小拳头,不断跳起来想要打中挂在窗前的沙包,无奈身高有差距,气喘吁吁的够不着。   林然然蹲在地板上,把箱子打开仔细整理。她带的行李其实不多,牙刷牙膏毛巾,还有一些贴身的换洗衣服而已。   裴深深突然出现在门口,瞪着她,一副气冲冲要找茬的样子。   林然然挑了挑眉头,假装没有看见地继续整理,任由她在那儿瞪了半天的眼睛。   直到眼睛瞪酸了也没有人理会自己,裴深深终于忍不住开口:“这里是裴元的房间。”   “嗯,我知道。”林然然兴致缺缺地回答。   “你……”裴深深被噎了一下,生气道,“你既然知道这儿是裴远的房间,你还来这里住?你不觉得这样很……很……”   “很什么?”林然然反问。   “这样影响很不好。”裴深深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用词。   林然然被她逗得笑了一下,继续整理着手里的东西。   裴深深气到:“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林然然挑了挑眉头,道:“我只是在这里借住几天,而且是顾奶奶邀请我来的,这个房间也是顾奶奶让我住的,有什么影响?”   “裴远是个男人。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住进你的房间里,躺在他躺过的床上,你不觉得这样很有伤风化吗?简直就是耍流氓!”裴深深口不择言道。   林然然把自己的毛巾牙刷取出来,合上箱子,慢悠悠道:“要按照你这个逻辑,你跟顾裴远同住一个屋檐下,孤男寡女,影响岂不是更不好?”   “你别胡说八道!我是裴远的表妹,我住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裴深深理直气壮道。   “哦,你们有血缘关系吗?”林然然惊讶了一下。   “当然没有!”裴深深生气地否认。她以后可是要跟裴远结婚的,有血缘关系怎么结婚?这个林然然简直居心叵测。   林然然哼了一声,她就知道两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否则裴深深怎么会对顾裴远这么死缠烂打?她心情不爽起来,对着裴深深的语气也跟着不耐烦:“不好意思,你如果觉得我住在这里有任何问题,你可以去对顾裴远或者顾奶奶反映,让他们把我赶走。”   真是厚脸皮。裴深深咬牙,突然换了一个攻击方式:“你是没有钱住招待所吗?为什么要住在别人家里?”   “请你搞搞清楚,现在不是我要住在这里,是顾裴远和顾奶奶请我来的。”林然然挑起眉头笑了笑,眼神里透着冷意,“至于现在,我要午睡了,请你出去。”   “我偏不走!”裴深深生气的拦住门,   这么死缠烂打,怪不得连顾裴远都对他没有办法。林然然皱起眉头,突然盯住她手腕上的一块表。那块劳力士崭新崭新的,挂在裴珊珊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有些粗,分明是一块男表,而且看上去十分眼熟。   “看什么看?”裴深深注意到林然然的视线,她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表,得意地看向林然然光秃秃的手腕,笑道:“想要的话自己也买一块呀。”   顾元元也跑过来了,看见裴深深手腕上的表,叫道:“那是我哥哥的!”   “现在是我的了,裴远送给我了。”裴深深摸着手腕上的表,得意一笑,“我们戴的可是同款表。”   “你说够了吗?我要午睡了,请你出去。”林然然绷着脸道。   裴深深身为女人的第六感察觉到了林然然的不爽,觉得扳回一局,爽快道:“随便。本小姐要逛街去了。”   裴深深一边说一边蹲下来,露出笑容,对顾元元亲切地道:“元元,跟姐姐一起出去玩儿呀,我带你去凯司令吃栗子蛋糕。”   “不要,我要跟姐姐在一起。”顾元元贴在林然然身上道,他昨天才吃的栗子蛋糕,已经不稀罕了,“我要吃姐姐做的披萨。”   裴深深脸一僵,冲着顾元元怒气冲冲道:“不来就不来,以后可别哭着求我带你出去!”   “略略略~”顾元元拉下眼角冲她做鬼脸。   裴深深是日日都要出门逛街去的,虽然上海逛街的地点不多,商场里入得了裴深深法眼的商品也没几样,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之前顾元元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常常闹着要跟裴深深一起出去,可裴深深嫌他烦。只有顾裴远在的时候才愿意带上他一起。现在林然然的出现让她察觉到了危机,再想讨好顾元元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裴深深离开后,林然然把门关上,这才长出一口气,得了片刻清静。   到了中午,家里只剩下林然然和顾元元两个。张妈直接做了一锅猪油炒饭,煮了一大碗豆瓣汤。   顾元元一看就闹起来:“我要吃肉肉,不要这个!”   “家里又没有人,做了肉菜又剩下来了。家里没有人吃剩菜的呀。”张妈振振有词,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林然然听,“饭里也有肉的呀,你看看这饭菜多好,你还挑嘴。”   平心而论,张妈的手艺的确不错。大米饭加了鸡蛋虾仁和青菜,用猪油炒得香喷喷。咸菜豆瓣汤煮得酸咸可口,就着炒饭也很开胃。放在外头普通人家,能吃上这么一顿饭那简直堪比过年。   可放在顾家,饭桌上只有一菜一汤,就有偷懒的嫌疑了,更别提还有林然然这个客人在。   顾元元爬上椅子,拉着林然然的手撒娇:“姐姐,你给我做肉肉,我不要吃这个。”   林然然心疼,也只能笑道:“炒饭也不错啊,等晚上再吃肉肉好不好?”   “就是,这么好的饭菜还挑剔,外头的孩子可连饱饭都吃不上。”张妈在围裙上擦擦手,端起碗和勺子来喂顾元元。   顾元元扁着嘴,被张妈略粗暴地喂进一勺饭,也只好鼓着腮帮子嚼起来。   张妈喂饭的习惯跟很多上年纪的人一样,喂得很急,不等顾元元咽下去就又塞进一口,中途把顾元元呛着了两三次。   好在顾元元皮实,看样子早就习惯被张妈这么填饭了。   林然然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张妈,让元元自己吃吧。”   “那哪行的啦,天这么冷,等他吃完饭早凉了。”张妈舀起一勺饭往顾元元嘴里怼,顾元元鼓着腮帮子还没嚼完上一口呢,仰着头唔唔地躲。   林然然放下筷子,道:“我来喂他。”   “你?”张妈上下打量她一眼,干笑道:“那哪行呀,你是客人,叫主人家知道了会骂我的。”   林然然笑笑:“这是我的主意,骂不到你身上。你也去吃饭吧,这里有我呢。”   “那就麻烦林小姐了呀。”张妈嘴里说着,动作麻利地放下碗回厨房去了。   顾元元连忙贴着林然然坐好,努力嚼嚼嚼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他眼圈因为呛到还挂着眼泪豆豆。林然然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小孩子本来就喉管细,吃得急了很容易噎住或反胃。在林然然家,小景吃饭吃得急了还会被林然然批评呢。张妈这样填鸭似的喂了小半碗下去,把顾元元的脸都憋红了。   林然然等着顾元元把嘴里的饭菜都咽下去了,舀起一勺子汤吹凉喂他。顾元元连着喝了几口汤,才舒服地摸摸肚皮:“要吃饭。”   “好,有虾仁哦。”林然然舀起一勺饭,在最上头放了一个虾仁,顾元元“啊呜”一口吃掉,鼓着腮帮子慢悠悠嚼着。   林然然就趁着这个空档,自己吃一口饭。等顾元元嚼完咽下去了,再喂一口。   张妈在厨房盛了剩下的一大碗炒饭,就站在厨房门口吃。她看了看餐厅的情形,见林然然和顾元元一个喂一个吃,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又酸又不屑。   小孩子吃饭就是要大口吃才香,身体才能壮,哪有这么个慢吞吞的喂法儿。小门小户出来的,还真懂得讨好人。   吃饱了饭,张妈也没有按惯例送上茶水。林然然自己带着顾元元去漱口刷牙,重新洗了把脸,就回房间了。   顾裴远的房间比顾元元的大,又是顾元元平时不能踏足的“禁地”,顾元元满房间蹦跶得不亦乐乎。   “姐姐,我们一起玩篮球好不好?”顾元元抱起角落里的篮球。   “在你哥哥房间里玩篮球,要是把东西砸了或者弄脏了。他会怎么样?”林然然循循善诱。   顾元元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可能发生的后果,立刻摇摇头:“姐姐,我想午睡了,你给我讲故事。”   “好,姐姐给你讲故事。”林然然笑吟吟地道。   她帮顾元元脱掉外套和袜子,掀开被子安顿他躺下,就说起了一个小红帽的故事。故事讲了没几句,顾元元就已经呼呼大睡了。   林然然帮他把被子掖好,跟着躺下了。顾裴远的床很软,被子带着一股新晒过的好闻味道,林然然就像躺在棉花里一样,缩进被子里睡着了。 第181章   冬日的白天特别短,林然然迷糊醒来时已经天黑了。在这种午后醒来,总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颓丧感,连日来睡眠不足让林然然的感官变得迟钝,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   她能感觉到顾元元早醒了,在床上爬来爬去,也不知道折腾些什么,还奶声奶气地哼着歌。林然然往被窝里缩了缩,闭眼继续睡。   咔嗒一声,门被推开了。   “顾元元。”顾裴远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   刚才还在床上大闹天宫的顾元元顿时无声无息,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忽然换了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撒娇:“哥哥,哥哥买了什么好吃的呀?哥哥抱!”   顾元元一边说一边伸出小短手卖萌。   “你给我下来。”军靴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林然然突然觉得不对劲。她还躺在被窝躺在床上呢,顾裴远这是要干嘛?她半梦半醒地想着,身体却沉重得动弹不得。   顾元元哇地一声,掀开被子,热乎乎的小身体就往林然然怀里钻。顾裴远大步走过来,一把掀开了被子。   一阵冷飕飕的空气向身上袭来,林然然就算再困也给冻清醒了。   躺在床上的林然然:“……”   被掀飞的顾元元:“……”   提着被子的顾裴远:“……”   一大一小两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身上,林然然硬着头皮,慢慢睁开眼,装出一副刚刚醒来的懵懂样子。   “啊,怎么了?”   只见顾裴远穿着一件棕色空军皮夹克,苏联制式军靴,身上冒着寒气,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此时这寒气转变成腾腾的热气,从他头顶上冒出来,凤眸因为受惊而微微睁大,还落在被窝里突然冒出的林然然身上。   “你……你怎么在这里?”话一出口顾裴远就反应过来了,是他自己将房间腾给了林然然。   “我在午睡啊。”林然然也没拆穿他,强作镇定道,“你要不要先把被子还给我?”   她睡了一下午,头发凌乱的模样一定很傻,否则顾裴远的眼神不至于这么怪异。   呼啦一声。被子像片乌云般迎面扑来,把林然然兜头罩回了黑暗里。原本赖在林然然身边的顾元元,被一只手拎着就走,随着一阵急促的军靴踩踏地板的声音远去,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林然然趴在被窝里窘了会儿才爬起来穿衣梳头。   好在她刚才只是脱了外头的大衣服,被掀了被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   这么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林然然才终于走出房门。顾裴远早带着顾元元下楼去了,挨了一顿揍的顾元元还挂着眼泪豆豆,已经坐在沙发上吃点心了。   顾奶奶也已经回来了,正乐呵呵的看顾裴远带回来的东西,一看见林然然立刻招呼道:“然然,快过来,看裴远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林然然走过去一看,桌上摆着几块小蛋糕,方块形的蛋糕上抹了雪白奶油,最中央有一点红色果酱:“红宝石小方?”   “可不是嘛,快来尝尝看,平时不容易排队买到。”顾奶奶笑道。   顾裴远脱了外套,单独坐在一边的小沙发上,捧着一杯热茶装酷。可能是从刚才的尴尬里缓过来了,主动对林然然道:“尝尝合不合胃口。”   “好啊。”林然然笑着坐下来。   顾元元已经蹭到林然然身边,用自己的小勺子挖了一大坨奶油喂到林然然嘴边:“姐姐你次我的!”   “好……”林然然张嘴吃了,这时代的白脱奶油是实打实的,口感较后世的更为硬一些,滋味浓郁。只是林然然睡了一下午口干舌燥,一口奶油下去就有些腻着了,捂嘴咳嗽两声。   顾裴远呼啦站起身,顾奶奶也忙关切道:“然然,着凉啦?”   顾元元用小手拍打着林然然的后背:“姐姐咳嗽惹。”   林然然摆摆手,不好意思地道:“没事,噎到了。”   顾裴远这才将视线落在林然然面前的茶几,忽然冷声道:“茶水呢?”   张妈急急忙忙从厨房里跑出来,端着一壶茶笑道:“才开水用完了,在烧呢。”   她一边说一边给林然然倒了一杯茶,笑容满面:“林小姐,这是上好的普洱茶,配这洋点心正好呀。”   林然然笑了一笑,没说话。   顾裴远看着张妈,道:“张妈,这几日家里很忙?”   “忙倒是忙的呀,趁着日头好把被褥洗洗晒晒,还有元元屋子里换了厚被褥,怕他冻着。”张妈干了几十年了,哪能看不懂年轻家主的眼色,忙把顾元元抬了出来。   顾奶奶也在旁笑道:“这倒是我吩咐的。然然身子骨弱,她屋子里也换了新被褥。”   顾裴远听了这话眉眼霜色才缓下,却见林然然端起茶水只是沾了唇就放下,便道:“换一壶花茶来。”   张妈这回乖觉许多,对林然然笑问:“林小姐喜欢茉莉香片还是玫瑰?”   林然然随和地笑道:“我都可以。”   顾奶奶道:“你这孩子在自己家还客气什么?喜欢喝什么就说。”   林然然苦恼地道:“我冬天手脚冷,喝不得绿茶和玫瑰,倒是有点想喝桂花茶。”   张妈“啊”了一声,道:“桂花是秋天的东西,这时节哪里有啊?”   顾裴远便道:“去买一斤来。”   顾奶奶道:“我记得这干桂花家里有。小徐年年都送,家里也没人喝,都收着呢。”   林然然忙道:“算了,太麻烦,我喝这普洱也是一样的。”   张妈脸色都僵了,强笑道:“找得出,找得出,家里东西收在哪儿,我都一样样记得清呀。”   顾元元靠在林然然怀里,好奇道:“什么是桂花茶?甜吗?”   顾奶奶乐道:“桂花茶哪能是甜的,倒是怪香的。”   林然然道:“干桂花可以做成桂花蜜,泡水喝或者做汤圆馅儿都很好吃。临安城有一片桂花林,我年年都带着小秋小景去收桂花,做桂花蜜吃。”   顾元元听得口水直流,顾奶奶也叹息了一回:“还是临安城好,依山傍水,产的瓜菜都比上海的好吃。也不知道小秋小景怎么样了,上次见着小景还那么一丁点大,怪想的。”   林然然不由得笑道:“小景现在已经跟元元一样高了,特别壮。小秋也胖了许多。”   顾奶奶立刻关切地问起了小秋的身体,林然然都一一回答了。等听到林然然想带小秋去帝都看病时,顾奶奶忙转头对顾裴远道:“裴远,然然说的那什么机器,上海有没有?”   顾裴远认真道:“我明天问一问在医院的朋友。”   “你一定要记在心上。要是上海也有,就让小秋来上海看病,顺便把小景也带来家里玩儿。”顾奶奶拉着林然然的手殷殷嘱咐。   林然然点头答应下来,不由得道:“我上次才回家几天就出来了,也不知道小秋小景在家里怎么样,真想他们……”   “我也想小景小秋啦。我要跟姐姐回家!”顾元元抱着林然然的手臂,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呀?带我一起回去!”   “张妈,干桂花找到没有?”顾裴远忽然扬声道。   顾元元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我要吃那个桂花蜜,我要吃桂花汤圆!”   张妈平白吃了林然然一个闷亏,在厨房咕咕哝哝的生了好大一场闷气,还不敢出声让顾裴远听见,正憋得要吐血。   听到顾元元的催促,忙扬声陪笑道:“还没呢,小祖宗,东西那么多,得容我慢慢儿找。”   反正已经快到晚饭时间,肯定要先顾着晚饭,那干桂花明儿起来慢慢再找也不迟。   可顾元元的馋虫一起,哪能那么容易就糊弄过去,他催逼着顾奶奶,撒娇撒痴的立刻就要吃到桂花蜜。顾奶奶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先找出来再说,刚吃完点心,晚饭推迟点也没事。”   张妈只好忙叨叨地翻找起来,肚子里又是好一通抱怨。   这下真找出不少好东西来。顾家这样的身份,逢年过节总有老下属送来的节礼特产,还有顾裴远母亲娘家那头的礼物。   除了花茶外,还有不少罕见的滋补品,张妈一概按照老一辈人的习惯收起来束之高阁。翻出来的一包干桂花已经有些结团,花胶竹荪之类也潮了,都摊开放在壁炉边晾着。   送给顾家的礼物没有不好的,那包桂花是金红色,朵朵干桂花形状饱满干净,去蒂去蕊,香气扑鼻。   顾奶奶看着挺稀罕:“这桂花怎么是红色的?”   林然然笑道:“这是丹桂,最适合做桂花蜜的。”   张妈早就另烧了一壶水上来,林然然取了一些桂花和玫瑰花掺合在一起冲泡,再加入少许蜂蜜,颜色香味俱美,喝完唇齿留香。   顾元元当蜜糖水一样咕嘟咕嘟喝了许多,顾奶奶也赞道:“这香味儿好,也不像茶似的,喝了睡不着。”   林然然笑道:“这玫瑰桂花茶还能安神呢,奶奶您平日可以多喝。”   “这个好,我年纪大了正缺觉。”顾奶奶连连点头。   顾元元则催着林然然:“姐姐,快点做桂花蜜嘛~”   家里蜂蜜都是现成的,林然然把干桂花用水漂洗干净,攥干。找了一个空玻璃罐,一层蜂蜜一层桂花地铺进去,金红色的桂花与琥珀色蜂蜜融合在一处,看起来好不赏心悦目。   顾元元和顾裴远也自告奋勇地帮忙,在一边为林然然打下手。林然然把蜂蜜都灌好后,伸手要罐头盖子,顾裴远便递了过来。   林然然接过来,那手趁机在她掌心轻轻一刮,痒得林然然打了个颤。垂眸一看,那只手骨节分明,袖口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白皙而富有力度的腕骨。   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金盘古董表。   林然然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第182章   林然然的手立刻抽了回去,自顾自把瓶盖拧好,冲顾元元道:“等过几天就能吃了。过来,姐姐带你去洗手。”   “好~”顾元元乖乖下地,跟着林然然走了。   顾裴远被撇在一边,满心不解,直到晚饭后也没能跟林然然搭上一句话。   壁炉烧着火,客厅里一片暖融融的。林然然和顾元元陪着顾奶奶聊天说话,一起缠毛线团,顾裴远今天也待在客厅里,只没再凑上去自讨没趣,而是独自坐在一边看书。   连裴深深都看出了顾裴远和林然然之间出现了问题,心中暗喜,因此没像平时一样早早回房间呆着,而是跟着待在客厅里。   张妈端了一盘红豆沙馒头出来,请他们吃点心。上海人吃宵夜的这个习惯,即使在物资最吃紧的时候也依然保留下来。哪怕是一盘煮荸荠,煨芋头,那也是一种仪式感。   不过张妈每天都只有三大样:鲜肉汤圆,红豆沙馒头,雪菜肉丝面。现在顾家只有这三口人,顾奶奶年纪大了,不吃宵夜。顾元元好养活,顾裴远只要填饱肚子就行,故而也没人挑剔。张妈便也乐得清闲,天天将这三样轮流端上来。   可这几天顾元元吃多了外头的点心,加上有林然然在身边,便挑起嘴来:“又是这馒头,我都吃腻啦。”   “小祖宗,现在外头多少孩子吃不上饭的,你还挑嘴。”张妈道。   顾奶奶道:“张妈,冲杯奶粉给元元。”   顾元元还嘟着嘴不高兴,滚在林然然怀里,两人头对头说悄悄话。林然然拿了一个馒头吃,那馒头做得很实在,雪白的富强粉透着一股细粮特有的香,一口咬下去,里头有一点点豆沙馅儿。   作为正餐吃还行,作为宵夜实在粗糙。难为顾裴远两兄弟居然能吃得下去。再看裴深深,光捧着茶喝,碰也不碰那点心。   “合胃口吗?”顾裴远合上书,看着她问。   林然然回过神,当然不能当着张妈的面说不行,只道:“还不错。”   还不错?语气倒是挺大嘛。张妈端着一壶冲泡好的热牛奶出来,正听到这话,心里连连撇嘴。不过这回她学乖了,牛奶泡了一大壶,林然然面前也倒上一杯,没敢再怠慢。   顾裴远站起身,舒展筋骨般在屋子里慢慢走了一圈,走到林然然的身后站着,一手搁在沙发背上,低头跟林然然说话:“不爱吃的话,让张妈给你煮碗面。”   他这姿势越发显出手腕上的表来,明晃晃的扎眼。林然然的脸色差点崩不住了,碍着顾奶奶就坐在一边才没有立刻走开。   “不用,蛮好的。”林然然咬着干巴巴的馒头,眉头都拧了起来。   顾裴远看着,便道:“喝一点牛奶,没那么干。”   林然然干脆转头对一样苦着脸啃馒头的顾元元道:“元元,你想不想吃烤馒头片?”   “想!”顾元元高兴道。   顾奶奶也来了精神:“什么是烤馒头片?”   “就像烤肉一样,把馒头片放在火上烤,再抹上炼乳蜂蜜。”林然然解释着。   顾奶奶忙道:“裴远上回跟朋友烤肉的器具还在,张妈快去找出来。”   “……哎。”张妈答应着去了,免不了又是一阵抱怨。   不多时,张妈找出几根烤肉用的铁钎子,大约二三十厘米长,末端木头手柄打磨得光滑,握着正好。馒头按着林然然要求切成厚片,刷上厚厚一层油,抹上腐乳或者炼乳蜂蜜。   林然然趁机带着顾元元坐到壁炉前,甩开顾裴远。   “就这样,不要离火太近,不然馒头会焦掉。”林然然对顾元元讲解着,一边用铁钎插着馒头片,举到火上烤起来。不一会儿馒头片的表面就渐渐变成焦黄色,香味儿也飘了出来。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顾元元急得抓耳挠腮。   “差不多了。”林然然收回铁钎,小心翼翼用筷子夹下馒头片,吹了吹才放进顾元元的盘子里。   顾元元鼓起腮帮吹了吹,一口咬下去,浸了油脂的馒头片表面烤得酥黄焦脆,里头却十分绵软,炼乳的甜味和奶香也都浸透了,比原来干巴巴的馒头片好吃一百倍!   “姐姐,我要自己烤一个!”顾元元自告奋勇道,“我给奶奶也烤一片!”   顾奶奶乐呵呵道:“好,乖孙。”   两人坐在壁炉边,烤得满屋子飘荡着香气,张妈都忍不住凑了过来,看他们是怎么个弄法。   被撇下的顾裴远坐在沙发边,捡起书捧着看,半天都没翻过去一页。裴深深心痒地往壁炉边看了几眼,还是顾裴远的诱惑占了上风,慢慢凑到他身边:“裴远,你不去吃?”   顾裴远翻过一页书:“不饿。”   “我也是。烤的东西怪脏的,吃多了会肚子疼吧?还是让元元别多吃了。”裴深深关切道。   顾裴远眼皮都没抬。   顾奶奶冲顾裴远道:“裴远,过去一块儿吃啊。深深你也去,年轻人一块儿热闹。”   “啊?我们不吃那个,怪腻的。”裴深深窝在沙发上,抱着不知从哪跑出来的麻团,嫌弃地摇摇头。   顾奶奶爱看年轻人热热闹闹的,劝道:“看你们晚饭也没吃多少,回头饿肚子了。”   裴深深顺着猫毛,摇头不去。顾裴远却站起身,貌似不情愿地向壁炉边走去。   裴深深气哼哼抱起猫,也跟着过去。   林然然盘腿坐在地毯上,跟顾元元一人一根铁钎烤着馒头片,有说有笑。冷不丁顾裴远过来了,也在她身边坐下,侧头看着她。   林然然立刻往边上挪了挪。   顾裴远:“……”   裴深深却正中下怀,立刻往顾裴远和林然然之间的空隙挤了进去,坐下:“这个怎么烤啊?”   “拿这个,插上去!”顾元元凑过来,很有经验地教导裴深深。   裴深深扎上一块馒头片,也放在火上烤起来。她烤的是抹腐乳的咸馒头片,滋味也很好。裴深深啃着馒头片,仍然满脸嫌弃,她才不会承认林然然的主意不错。   “哥哥,给你!”顾元元烤好了一片,殷勤地递给顾裴远,小圆脸被壁炉的火烤得红彤彤的。他跟顾裴远隔着林然然和裴深深,艰难地伸长小胳膊。   顾裴远顺势起身,坐到了顾元元身边去,这才接过馒头片。顾元元矮墩墩的,顾裴远和林然然之间的视线便毫无隔阂了。   林然然仍然板着脸,装作没看见顾裴远向自己投来的带着疑问的视线,专心致志地烤馒头片。   一片金灿灿的炼乳馒头片烤好了,林然然吹着气把它从铁钎上弄下来,不小心掉了一小块在地毯上。   “喵~”麻团甩着尾巴慢吞吞地凑过来,嗅嗅地上的馒头片,舔掉了。   “猫咪。”林然然眼睛一亮,又掰下一小块馒头片送到麻团嘴边。   麻团是一只十三岁的老猫,体型圆润,原本黑白花的长毛失去了光泽,嘴边的胡子也都变成白色。它十分不屑地喵了一声,还抬起小爪子把林然然的手推开。   林然然:“……”从它的眼神里看出了嫌弃,是错觉吗?它真可爱啊。林然然忍不住伸手摸摸麻团的毛,麻团“喵”地一挥爪子,林然然忙收回手。   “麻团!”顾裴远和顾元元同时出声。   顾元元一骨碌直起身,抱着林然然的手道:“姐姐,麻团抓到你了吗?”   “没有。”林然然摇摇头,惊魂未定,“它不是老猫吗?怎么挠人的速度这么快……”   “麻团你居然敢挠姐姐,你太坏了!”顾元元生气地插腰,冲麻团骂道。   麻团前爪压低,拱起身体伸了个懒腰,半点没把他放在眼里。   裴深深伸手把麻团抱进怀里,慢悠悠地道:“麻团不喜欢陌生人抱它的。对吧麻团?来吃一个。”   裴深深把自己手里的馒头片喂到麻团嘴边,麻团粉色的鼻子动动,张嘴吃掉了。她给了林然然一个得意的眼神:“麻团真乖。麻团今天难得有胃口呢。”   顾元元也忘了骂麻团,凑过去道:“麻团也喜欢吃烤馒头片吗?”   “喵~”麻团下巴搁在裴深深的手臂上,懒得理会这个小胖子。   麻团长得很漂亮,冰蓝色的眼睛眯缝起来,无比慵懒。林然然忍不住又凑过去看它:“它的毛真漂亮。”   裴深深摸着麻团的毛,鼻孔朝天:“你小心一点,麻团会挠人。”   林然然懒得理她,继续眼馋地看着麻团。好想摸……   顾裴远举着一片馒头在烤,满脸的漠不关心。裴深深便冲他叫道:“裴远,你快点来看,麻团吃烤馒头片呢。”   “是啊,麻团入冬一天吃得比一天少。”张妈也凑趣道,“我还担心夫人回来会看不见麻团了。”   麻团是顾裴远母亲心爱的宠物,因此在家里的地位也格外超然。麻团已经是一只十三岁的老猫了,今年冬天,它几乎成天地睡在壁炉边上,食欲也在一天天减少。   全家人除了顾元元,心里都有了预感,麻团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了。没想到今天麻团的状态这么好,大家心里都是一喜。   顾裴远便也过来,伸手挠了挠麻团的下巴。麻团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是顾裴远就又闭上了,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顾元元又掰了一点馒头片,喂到麻团嘴边。麻团伸出带倒刺的小舌头卷着吃了。   “好痒呀!”顾元元吃吃笑,顾裴远眼里也透出一丝笑意来。   遭到麻团嫌弃的林然然就笑不出来了。猫咪就在眼前,却不让摸,还有比这更让人沮丧的事吗?   顾裴远忽然看过来,对林然然道:“你想喂麻团吗?”   林然然很想不理它,可猫咪的诱惑占了上风,她扁扁嘴道:“麻团不吃我喂的。”   “对啊,麻团不喜欢陌生人的。”裴深深连忙道,还十分自得地道,“你看,我来了这么久麻团才让我抱它的。”   林然然闻言,气哼哼把头扭开了。   顾裴远忽然伸手,捏着麻团的后颈就把它从裴深深的怀里拎起来,送到林然然怀里:“给你抱。”   作者有话要说:猫奴然然和宠妻狂魔小顾。 第183章   “喂!”裴深深怀里一空,麻团被顾裴远从自己怀里直接抱走给了林然然,这种明晃晃的区别待遇让她又气气急,却根本没有人理会她。   林然然惊讶地看着麻团:“我……我可以抱吗?”   麻团被捏住了后颈,四爪都缩了起来,乖乖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冰蓝色的眼睛也眯缝起来。林然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总疑心麻团会忽然伸指甲挠自己一脸。   “别怕。”顾裴远道。   他语气淡淡,却又让人信服的力量。林然然这才大着胆子,把麻团抱进了怀里。麻团看着胖,抱起来却挺轻盈的,猫咪身上的热度偏高,抱在怀里就像一个热乎乎毛茸茸的暖水袋。   “好软啊……”林然然忍不住小声道,露出欣喜的笑容。   “喵~”麻团挥了挥爪子,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顾裴远冷冰冰盯着它。麻团把爪子凑到嘴边舔了舔,又老实放下了,指甲都乖乖缩了进去。   林然然见麻团忽然变得这么乖巧,高兴地拿脸蹭了蹭它的耳朵。麻团被摸了肚皮又捏了捏肉垫,一脸的不情不愿。   手腕上一热,是顾裴远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裴深深的眼珠子直接瞪了出来,林然然也吓了一跳。   “这样摸。”顾裴远握着林然然的手,教她挠麻团的下巴和腮帮子,随后便放开了,一脸正直好像无事发生过。   林然然的脸滚烫着,愣愣地学着顾裴远的动作。只见麻团顿时软成了一摊猫饼,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真的有用!”林然然欣喜地让顾元元和顾裴远看,手上动作一停,麻团就不乐意地用爪子拍拍林然然的手,还把下巴凑上去,示意继续。   林然然忙继续给猫主子挠下巴顺毛,那副“我被主子选中了”的惊喜表情逗得顾裴远莞尔。   顾元元却不乐意了,他凑到林然然身边,道:“姐姐不要摸麻团,跟我玩嘛!”   林然然沉迷撸猫无法自拔,随口哄他道:“元元乖,烤一个馒头片给姐姐吃。”   “好~”顾元元得了一个表现的机会,连忙插起一片馒头片烤起来。   顾裴远趁机坐到了林然然身边,挑着林然然感兴趣的话题道:“麻团喜欢吃油炸的小黄鱼。”   “是吗?麻团,明天我给你炸小黄鱼好不好?”林然然笑着点点猫咪的粉鼻子。   麻团舔了舔鼻子,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懒洋洋地喵了一声,林然然轻笑出声。   顾裴远暗暗松了口气,也伸手轻轻摸麻团的肚皮。谁知道手一伸出去,就被林然然用力拍开。   林然然刚才还带笑的小脸拉得老长,直接就抱着麻团站起来:“我困了,回去睡了。”   “姐姐,我才烤好啦,你都没有吃。”顾元元举着一块烤馒头不依。   “姐姐吃饱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楼?我给你讲睡前故事。”林然然伸手道。   “要!”顾元元一下子就把烤馒头片丢开了,他早就吃饱了,便拉着姐姐的手蹦蹦跳跳跟着上楼了。   顾奶奶早就上楼休息了,两人一猫走了,客厅里只剩下了顾裴远和裴深深,还有坐在角落里剥豆子的张妈。   炉火忽明忽暗,落在顾裴远的脸上,把他的五官勾勒得更加立体俊美,也映出他此时周身的不悦气息。   张妈见状肚子里暗暗摇头。啧啧,八字还没一撇,架子倒拿得挺大。她家这大少爷是能让女人随便拿捏的主儿吗?   裴深深把烤好的馒头片放在盘子里,递给顾裴远道:“裴远,看你刚才一口都没吃。这是我特地为你烤的。”   顾裴远坐在原处,盯着炉火不知道想什么,对裴深深的话无动于衷。   裴深深习惯被他无视了,也不气馁,软着嗓音道:“我知道你爱吃甜的,这片我抹了很多炼乳,你尝尝看呀?”   说着,她夹起馒头片直接喂到顾裴远的嘴边。   顾裴远忽然醒过神来般,挥手挡开,裴深深猝不及防,馒头片直接掉到了地毯上。   “喂!你干什么啊?这可是我特地为你烤的,你也太不识好人心了!”裴深深的温柔顿时装不下去了,冲顾裴远大声道。   “不劳你费心。”顾裴远冷冷吐出几个字,起身径自上楼了,任由裴深深在那儿跳脚。   等顾裴远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张妈忍不住劝道:“我说深深小姐,前儿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裴远他吃软不吃硬,你哪能这样跟他说话。”   裴深深气得眼睛都红了,委屈地道:“我还要怎么跟他软?我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低声下去过?顾裴远他就是一块大木头!”   张妈摇摇头,剥着手里的豆子,道:“人家林小姐手腕多厉害的,能软能硬,把裴远兄弟俩拿捏得团团转。你要是总这样,我也帮不上你喽。”   裴深深一听,深觉有理。这一天相处下来,林然然在顾奶奶和自己面前完全是两副面孔,特别是今天晚上,她对顾裴远那样甩脸色,顾裴远居然都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哄她。   这不是手腕是什么?   裴深深抹了下眼睛,忙对张妈道:“张妈,可我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为什么裴远还是不理我?”   张妈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你啊就是城府不够深,什么都挂在脸上。你哪能当着裴远和老太太的面甩脸色?”   “可我就是讨厌她嘛,我装不来。”裴深深撇嘴。   张妈道:“那你对裴远总装得出来了?你得耐得住性子。一时间的委屈算什么,你没瞧见那林然然在跟裴远闹别扭嘛?这就是你的机会。”   裴深深眨了眨美目,还是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张妈说得头头是道道:“裴远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的,那林小姐给裴远甩脸子,一天两天的裴远觉得新鲜,可时间长了,他脸上挂得住?这时候啊,就得有个温柔可意的人陪着他,熨贴他,这样就显出好儿来了。”   裴深深如醍醐灌顶,高兴道:“我明白了!张妈,多亏了你。”说完兴冲冲上楼去了。   张妈摇了摇头。这裴深深真是草包一个,要不是出身好,哪攀得上顾裴远哦。   “姐姐,还要听一个。”顾元元躺在被窝里,狗狗眼忽闪忽闪的,非但没有睡着还更精神了,一边伸出小胖手揪着麻团的尾巴玩儿。   麻团懒洋洋地窝在林然然的怀里,也许是觉得暖了,也不再挣扎,只是偶尔甩甩尾巴躲开顾元元的手。   “都讲三个了。”林然然又好笑又好气地捏捏顾元元的脸,道,“姐姐明天早上要出门,要是再不睡可起不来了。”   顾元元一听,连忙爬起来:“姐姐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去!”   “我要去办事,不是去玩儿呀。”林然然把他按回去,把他的小胳膊也塞进被子里,“外面冷,会感冒。”   麻团趁机跳到了被子上,从被子缝隙里拱了进去,贴着顾元元的肩膀和脸卧下,舒服地眯起眼。   “麻团要跟我一起睡~”顾元元高兴地抱住麻团,拿脸蹭蹭它。   “喂……”现在的猫咪也不知道洗不洗澡,林然然纠结地看着他们抱在一起,道,“元元,不可以让麻团上床的。”   “可是麻团喜欢跟我睡~”顾元元抱着麻团不撒手。   这时,顾裴远推门而入,正看见顾元元把麻团抱在怀里,立刻斥道:“顾元元!你脏不脏?”   “麻团不脏!”顾元元抱着麻团缩进被子里,只见鼓囊囊的被窝底下传出他的嚷嚷,“我要跟麻团一起睡!”   林然然坐在床边,无奈地看着这一幕。顾裴远却是雷厉风行,走过来一把掀起被子。“喵”地一声,麻团蹿了出来,跳进林然然怀里。顾元元则是咕噜噜滚到了床脚,睡衣都掀起来了,露出一截小肚皮。   林然然抱着麻团,在旁边怒道:“快把被子盖回去,你想让他感冒啊?”   顾元元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察言观色,顿时蹬着小短腿嗷嗷撒泼:“我要跟麻团睡!我要跟麻团睡!”   顾裴远先被林然然凶了,又见顾元元恃宠而骄,额头青筋直跳:“哪有让猫上床的?”   “奶奶说你小时候就抱着麻团睡!”顾元元连忙抖出他的黑历史。   林然然“噗嗤”一声没忍住。   顾裴远:“……”他一把将被子丢回去,罩住这个顾胖子,警告道,“你再把猫抱上床试试?”   林然然赶紧拿了一个玩偶过来,哄道:“元元,抱着这个睡好不好?”   “不要……”顾元元撇着八字眉,哼哼唧唧的抱着林然然的手,就是不肯乖乖睡。   顾裴远冷眼看着,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知弟莫若兄,顾元元立刻狡黠地竖起小短手:“除非……除非姐姐明天带我一起出去。”   顾裴远立刻看向林然然:“你明天要出去?”   “嗯。”林然然点头。   “去哪儿?”顾裴远语气里透着不满。   “我去哪儿需要跟你报备吗?”林然然没好气地抱着麻团,起身要走。   顾裴远上前一步拦住她,灯光从屋顶撒落,令顾裴远一双凤眸看上去越发深邃,透着审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顺心了?”   林然然轻轻哼了一声,撇开头去。   看来是真不顺心了。顾裴远猜度着:“是因为我今天出去了,没有陪你?”   “……”这个人怎么这么自恋的!林然然没好气地推开他,气呼呼道,“我回去睡觉了!”   “我呢我呢?”顾元元一直露出狗狗眼看好戏,看见林然然推打顾裴远的时候还嘿嘿偷笑,这时连忙出声。   “带你!”林然然无奈道。   顾元元嘻嘻一笑,就接收到哥哥投来的冰冷视线,赶紧一翻身闭眼发出呼噜声,他睡着啦!   顾裴远皱眉,不愿就这么稀里糊涂让林然然继续生气,又不敢真上手抓她,两人这么一推一拦的出了房间,顾裴远还不忘轻轻关上门。   林然然嫌弃地甩开顾裴远的手,“快让开!你再这样我就要告诉奶奶去了。”林然然搬出家里唯一克得住顾裴远的人来。   顾裴远眉梢都没动一下,甚至有些期待:“你叫。”   “……”林然然读懂了他的意思。这么一闹起来,奶奶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该怎么收藏。   不对,他们现在有什么关系吗?林然然越发没好气,扭头要走,顾裴远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道:“要是我的错,你直说,我改。”   林然然一低头就能看见那只手表,越发不高兴,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手……”   “你们干嘛呢!”裴深深出现在走廊上,惊讶地瞪着他们。   然后视线落在两人握着的手上,怒火熊熊燃烧。 第184章   “你们在干什么呢!”裴深深早把张妈说的那些话忘光了,冲上来瞪着两人握着的手,看神情恨不得上手掰开。   “不就是你看到的样子?”顾裴远不耐烦道,拉着林然然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林然然小声气道:“快点放开我,会吵醒奶奶的。”   顾裴远旁若无人,凤眸紧紧盯着林然然,问:“那你刚才要说什么?”   林然然哪里还有心思,道:“明天再说。”   “你……你们!”被无视的裴深深气得眼睛发红,一跺脚,道:“顾裴远,你再这样,我要打电话告诉小姨!”   她这话一出,顾裴远终于变色,上前一步冷冷盯住她:“你试试。”   “我……”裴深深“我”了半天,还是没敢放出什么狠话,顾裴远这个表情太吓人了。   林然然不耐烦地扯开手:“你们吵完没有?我很困,要回去睡了。”   “你不准走!把话给我说清楚!”裴深深气道。   林然然一个白眼翻上天,径自推门进屋,把裴深深的无理取闹和顾裴远一并关在门外。   新晒的被子软绵绵的,带着一股阳光的香味,麻团也很喜欢,林然然一转头就被毛茸茸的尾巴尖扫到鼻子。   林然然无奈地推推麻团:“麻团,不可以上床睡觉的。”   “喵~”麻团软绵绵甩甩尾巴,闭着眼继续呼呼大睡。而林然然……默默地把被角往它身上盖了盖。猫主子永远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呢。   在这个年代,家家户户最紧缺的物资就是粮食。早餐通常是一只蒸番薯或一碗杂粮糊糊,省略去早餐一天只吃两顿的大有人在。   顾家的餐桌上摆着一盘麻油拌榨菜,一锅白米红豆稀粥,一小碟豆腐乳并一盘子炒青菜,不可谓不丰盛。顾裴远居然又提了一份小笼包和甜豆浆回来。   顾元元一早就坐在餐桌上,见到去而复返的顾裴远立刻跳下地,跑过去猴在他身上:“哥哥,你今天去哪里~”   “干正事。“顾裴远迈开长腿,带着这个树袋熊往前走,把手里的小笼包和甜豆浆放下。   张妈笑道:“才做了馒头,怎么还买小笼包了?”   “然然爱吃。”顾裴远吩咐道,“要是她起得晚,就再热一遍。”   顾裴远有事在身,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裴深深后脚下楼,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大,正好看见顾裴远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忙问张妈:”刚才出门的是裴远?“   “可不是。”张妈把小笼包摆在盘子里。   “这是桥头那家小笼包吧?我最爱吃了!”裴深深抓了一个就咬了口,沉浸在深深的幸福感中。顾裴远一大早就买来她最喜欢的食物,看来也不是全然不在乎自己嘛。、   张妈拿了个大碗盛豆浆,一回来就看见裴深深吃小笼包的场面,一时间话在嘴边又难以启齿,加之微妙的看戏心态占了上风,便没有继续提醒下去。   顾元元没多想,看见裴深深吃小笼包吃得开心,顿时跟着伸出罪恶之手,一屉包子很快就被吃得一干二净。   等林然然姗姗下楼时,桌上只剩下一张空盘子和剩菜了。   林然然一头雾水,出声询问:“张妈,今早吃什么?”   张妈笑道:“馒头,昨天剩了不少馒头,我都给热好了,我给你端上来?”   让她吃剩馒头?林然然差点笑出声,她摇摇头,道:“算了,我先出门吧。元元,走。”   顾元元便乐呵呵跳下地,跟着林然然蹦蹦跳跳离走了。   顾奶奶下楼了,见餐桌边只有裴深深,问道:“然然呢?”   “林小姐出门了。”张妈道。   顾奶奶看向桌上干净的碗筷,关切道:“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没吃早饭吧?”   “哦哟,馒头冷了一点,我说要去热热,林小姐就不吃了,脾气大得来。”张妈叽叽喳喳地道。   顾奶奶闻言道:“裴远不是买了小笼包吗?然然爱吃那个。”   裴深深露出一脸无措,道:“奶奶,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吃了,我不知道那是给她买的。”   顾奶奶笑了笑:“那也没什么,下回给熬点红豆粥,然然也爱吃那个。”   张妈调唆不成,讪讪答应了。   裴深深忙卖乖地帮顾奶奶盛了一碗豆浆,笑道:“奶奶,来吃吧,这豆浆用保温壶盖着,热腾腾的呢。”   林然然带顾元元在外头吃了一份麻辣拌粉,一大碗豆浆,又在食品厂给顾元元买了一根糖葫芦,托工人照看好他,自己去桥边弄堂找了一会儿。   走到一条深深窄窄的巷子时,正好看见上回的小豆丁举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扫把艰难打扫,林然然过去问道:“你外婆呢?”   “阿婆生病了。”小豆丁脸上脏兮兮的,瑟缩道。   “别害怕,你还记得我吗?”林然然蹲下来,道,“奶油点心?”   “是你!”小豆丁眼睛一亮,又连忙捂住嘴。在他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没有不警醒的,知道祸从口出。   林然然见状满意地道:“那你外婆住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好吗?”   “可是我还没打扫完。”小豆丁低下头。   一个戴红袖箍的人过来了,呵斥道:“林婆子呢?!我说这几条弄堂怎么这么多垃圾,她是不是想偷懒?!”   “我阿婆病了,不是想偷懒。我帮阿婆扫。”小豆丁连忙挥舞扫把在地上划拉起来,他长得瘦小,胳膊就跟那扫把杆子一样粗细,非但没把垃圾扫掉,反而划拉得到处都是。   “去去去!叫林婆子起来扫地!要是不起来,这个月的口粮可就扣光了。”红袖箍半点没有怜悯之心,耀武扬威一番后就扬长而去,丢下小豆丁一个默默垂泪。   林然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后只得递给他一块点心,哄道:“别哭了,带我去看看你外婆。‘   小豆丁脸上还挂着眼泪,三口两口吃完了点心,就带着林然然偷偷跑回自己的房子。   林婆子住的地方是石库门的小阁楼,挤得没处下脚,充斥着浓浓的药酒味和浊气。林婆子躺在床上,眯着眼看不清人,哑着嗓子道:“豆豆回来啦?桌上有半块饼子,你拿了吃。阿婆起不来做饭了。”   “阿婆,是上次那个姐姐。”豆豆灵活地跨过一系列杂物,跑到床边小声对林婆子道。   林婆子忙支撑着坐起来:“姑娘,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林然然抱歉地道:“我有些事耽搁了,今儿才来。您怎么弄成这样?”   “是坏人!”豆豆气愤道。   “别乱说。”林婆子忙呵斥豆豆,对林然然苦笑道,“姑娘你就别问了。我的腿如今是这样,起不了宝贝了,对不起你了,让你白跑一趟。”   林然然摇摇头:“你现在先把伤养好再说吧。家里有钱抓药吗?”   “有,抓了药的。”林婆子咳嗽着道。   林然然直接拿起桌上缺口的药罐子打开一看,里头只有小半壶药渣,倾倒出来一看颜色已经很淡,也不知道是煮过多少回了。   “这样的药渣哪里还有药性?我看你腿伤得不轻,要是不及时治疗还有可能引发感染。”林然然认真地对林婆子科普道。   林婆子抚着胸口,半带苦笑地道‘:“小姐,这些有钱人的道理我们是讲究不起的。”   林然然从挎包里拿出一包药来:“这是医院开的消炎药,我身上常备着一些的,应该有用。你一个人带着豆豆,更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   林婆子脸涨得通红,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来,半天才喘着气摇头:”无功不受禄。“   林然然道:“就当我付的定金好了。”   约定好的交易泡汤,林然然说完就转身离开,打算去别的地方再碰碰运气。身后的林婆子却忽然道:“等等!小姐,我……我有些东西跟你换。”   林然然停下脚步,看着林婆子哆哆嗦嗦直起身,在墙角到处摸索。这屋子到处都破败而凌乱,显然是遭遇了红卫兵的又一场抄家。   听林婆子刚才的口风,她明知道这群红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林婆子肯定不会把宝贝藏在家里。再说了,家里被翻得这么彻底,地板都撬开了,哪里还能藏得住东西?   林然然实在好奇,她还能拿出什么来?   只见林婆子从角落捡起一把被踩坏的黑伞,小心翼翼拍拍上头的灰尘。   林然然的唇角抽了抽:“难道这把黑伞也是老物件?”   “是有些年头了。”林婆子笑着点点头,“它是我们家唯一保留下来的旧东西。说起来还多亏了豆豆,咱们被赶出家门的那天豆豆还在襁褓里,天又下着大雨,有个年轻的红卫兵见我们可怜,就让我们把这把油纸伞带出来了。   林然然闻言,接过油纸伞细细查看,油纸伞早已经破烂不堪,不过伞身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材制作而成,握在手里有些沉。   她看了半天,终于摇摇头放弃充内行:“我看不出这伞有什么地方值钱了。”   林婆子笑了笑,接过油纸伞,拇指在伞柄末端轻轻一摁一扭,就打开了。里头居然挖空了,往外轻轻抽出一个纸卷来。   “原来是画。”林然然恍然大悟。她稀罕地抓着伞柄左看右看,喜滋滋道:“不知道能不能找人把这伞面修补一下,里头可以藏不少东西呢。”   见林然然这幅样子,林婆子终于掌不住笑了:“林小姐,你可真是买椟还珠了。”   林婆子把那卷画徐徐展开,道:“你看看,这画的落款是谁?” 第185章   林然然凑上前,借着外头透进来的一点光线凝神辨认,落款是……   “苏东坡?!”林然然险些破音。   只见图上画着一块怪石,一枝枯木,左边题了两行诗句:“四十谁云是,三年不制衣。贫知世路险,老觉道心微。已是致身晚,何妨知我稀。欣逢风雅伴,岁晏未言归。”   林然然只觉得这图有些眼熟,等看见这行诗的时候顿时惊呼出声:“枯木怪石图!”   林婆子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林然然,道:“你认得这幅图?”   林然然也发觉自己表现得失态,忙收敛神色:“我有位长辈很喜欢书画,曾经提起过苏东坡的这幅画,没想到会在您这里。”   林婆子笑了笑:“我原本还担心书画不值钱,让你吃亏。”   “不吃亏不吃亏。”林然然在心中大喊,嘴上道“,“这是名家真迹,当然贵重。”   林婆子摇了摇头:“红卫兵抄家的时候,家里几代传下的书籍古画烧的烧毁的毁,只有这一副被藏在伞柄里躲过一劫。”   原来林婆子的丈夫是位老派文人,一生沉浸在诗书中。红卫兵抄家时,他紧急躲在书房里将这幅画卷塞入了中空的油纸伞中。临死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林婆子务必护住这把伞。   “还以为他藏了金珠还是大洋,结果是这么一副不当吃不当喝的。”林婆子嗔怪道,语气里却流露出对丈夫深切的怀念。   林然然不由得道:“既然这是您丈夫的遗物,那我……”   林婆子摇摇头,笑道:“先夫一辈子泡在书堆里,临走前还惦记着苏东坡的墨宝不能被毁了,要传下去……林姑娘,我相信你能好好保存它。”   林然然肃然起敬。要知道这场文化浩劫里毁去了多少珍宝,自古流传下来的古籍墨画百不存一。后世苏东坡流传于世的只剩下三幅画,这幅枯木怪石图流落到国外,被一个不知名华人以4.1亿元拍下,才终于回归故土。   她觉得手里捧着的画卷沉甸甸的,认真承诺:“您放心,这幅画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将来有机会,我就把它献给博物馆。”   林婆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显然不相信林然然的话。她倒不是不相信林然然舍得捐出去,而是不信这些所谓“封建”的东西能够进入博物馆。   林婆子又对林然然道:“姑娘,等我的腿好些了,你再来收东西吧。”   林然然摇头笑道:“我马上就要回家了。”   林婆子顿时嗟叹,她还藏了好些东西呢,都是她陪嫁的体几,要便宜了其他人还不如给这位好心的姑娘。   林然然倒没觉得可惜,她已经得到了此行最珍贵的一件宝贝,心满意足。   临走前,林然然掏出一百块钱和一些粮票,对林婆子道:“太多票给了你也是点眼,你自己有门路,就在黑市上换点粮食吧。”   说完丢下东西便走,林婆子在后头直说“太多了”等话,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林然然把画收进空间,重新回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她只觉得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4.1亿的苏东坡真迹啊,现在就躺在自己怀里!   为了让自己找回真实感,林然然决定去贩卖一点好东西——在那之前,她得先去接顾元元。   顾元元小朋友在食品厂可谓是如鱼得水。食品厂糕点柜台和周围柜台的一群女人都特稀罕这小胖子,趁着没客人的时候都过来捏他的脸,给他糖吃,逗他说话唱歌。   顾元元吃完了一根糖葫芦,捧着被掐得红红的胖脸蛋委屈巴巴,他终于理解了麻团的痛苦,以后再也不揪麻团的腮帮子和尾巴惹!   林然然走进食品厂时,他撒开小短腿就飞奔过来,抱着她嘤嘤告状:“阿姨掐我的脸!”   逗得大家又是一阵乐。   林然然谢过了大家伙,在熟食部秤了一斤卤鸭胗和半只烧鸭,买了一瓶地瓜烧和一瓶山西大曲,就带顾元元离开了。   顾元元迈着小短腿跟林然然走在路上,吭哧吭哧啃一个卤鸭胗,挑剔道:“好硬哦,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林然然笑道:“是你自己非要吃的,咬得动吗?”   这下可戳了顾元元的伤口——他豁掉的门牙还没长出来呢!这卤鸭胗又特别硬,他只能用一边的大牙啃,啃得身残志坚,津津有味。   “我咬得动!姐姐不许说!”顾元元气呼呼道。   “好好好,不说不说。”林然然强忍笑意。   两人沿着这条路往下走了一程,路过供销社的时候,顾元元站住了不走,还捂着肚子道:“姐姐,走不动惹。”   “啊?那姐姐抱你?”林然然有些为难,她抱不动这个小胖子啊。   顾元元狡黠地摇头晃脑,叹气道:“我要是喝一瓶汽水,就有力气了。”   林然然恍然大悟,好笑地进门给他买了一瓶橘子味儿的汽水,顾元元这才忽然来了力气,两人走到公交站上了公交车。   林然然买了一毛二的车票,顾元元个头矮不用票。两人肩并肩坐在后排,顾元元喝着汽水,啃着卤鸭胗,惹得同车的小孩都不住羡慕地看他。   顾元元还从没坐过公交车呢,好奇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去肉联厂哦。”林然然把他的小胖手捉回来,“不可以把手和头伸出去。”   “为什么不坐哥哥的车去?”顾元元道。   林然然笑道:“因为我们是背着你哥哥偷偷去的,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顾元元赶紧捂住嘴,狗狗眼亮闪闪:“这是秘密!”   才不要告诉哥哥,我跟姐姐天下第一好!   不过……“我们可以骑自行车呀,骑车很快的,哥哥都骑车带我去买早餐。”而且哥哥出门办事都是坐小张叔叔的车,自行车都放在院子里。   林然然噎了一下,尴尬笑道:“姐姐不爱骑车。”   “为什么呀?”顾元元天真无邪地追问。   林然然面无表情:“因为我不会。”   顾元元恍然大悟:“姐姐也害怕摔跤呀?我也很害怕哦。哥哥给我买了一辆小车我都学不会。”   顾元元顿时跟林然然生出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感,跟她贴得更紧了!   林然然:“……”只是学不会自行车而已,至于降到跟顾元元小朋友平起平坐的份吗?!   车子出了城,路就有些不平坦了,外头景色也渐渐接近乡村。   林然然带着顾元元下了车,小胖子一下车就夹着小短腿,走得慢吞吞。   林然然见他走路姿势怪异,问道:“怎么了?腿坐麻啦?”   顾元元忸怩地摇摇头。   林然然又道:“那是怎么了?”   顾元元小胖脸涨得通红,摇头坚毅道:“我没事!我们快点去吃肉肉。”   林然然认真观察他的表情,也不像生病的样子,便牵着他往前走。   这儿是郊区,连接城市和农村,也聚了一些附近的农民在这里兜售自家种的青菜水果来换一点零用钱,免不了也有些小贩浑水摸鱼偷偷卖些布料粮食,上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元元什么时候见过这些,看得开心,他一个穿着漂亮背带裤和崭新小皮鞋的小家伙出现在这里,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有个精瘦的男人冲他笑道:“小朋友,你吃不吃梅子干啊?”   “梅子干?”林然然有些好奇,道,“什么梅子干?”   “这可是正宗云南货,酸酸甜甜的,最适合小孩儿吃了。”男人忙推销道。   他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里头当真是一颗颗梅子干,成色不错。梅子干能做不少好吃的,做点心或者做菜还能开胃健脾,林然然来了兴趣。   馋猫顾元元却拉着女主的手,神不守舍:“姐姐,快点走啦,去肉联厂!”   “好好好,你不喜欢吃梅子干?”林然然觉得奇怪,这顾元元什么时候有不爱吃的东西了?可顾元元拉着她跟小蛮牛似的往前冲,林然然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   肉联厂很好辨认,前方渐渐飘来一阵很奇怪的味道:猪粪,血腥味,还有肉香杂糅在一起,实在算不得好闻。顾元元打了个喷嚏,更是把腿夹紧了。   绕过一个弯,一个两边有长长围墙的大门就出现在两人眼前,大铁门上方挂着一个牌子:“第一肉联厂。”   林然然笑道:“就是那里了。”   顾元元皱着脸:“怎么这么臭?”   “现在是冬天,还不会很臭,到了夏天才叫臭呢。”林然然笑着吩咐道,“待会儿到了厂子里,不可以说里面臭哦,不礼貌。”   “我知道!我是有礼貌的好孩子。”顾元元挺起小胸脯。   林然然带着顾元元在大铁门边喊了好几声,才出现一个端着脸盆肩挂毛巾的彪形大汉:“干啥呢干啥呢?”   林然然和顾元元:“……”   顾元元把腿夹得更紧了,哭唧唧道:“姐姐,我想肥家。”   林然然定定神,见这人身上穿的汗衫上写着肉联厂的字样,便笑道:“这位同志,我叫林然然,是临安城供销社的采购员,这是我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   屠钢这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只见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俏生生站在门口,一双眼水盈盈,粉唇带笑,登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一把扯下肩上的毛巾丢进盆里,又把随便塞进裤腰里的衣摆扯了出来,结果衣服乱糟糟堆在一起,看着更傻了。   “同志?同志?”林然然把身份证和介绍信隔着铁门塞进去。   顾元元也换了个姿势,把腿夹得更紧了。 第186章   “同志?同志?”林然然把身份证和介绍信隔着铁门塞进去。   “哦,哦!”屠钢反应过来,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才接过来,压根没看进去:“你有什么事儿?”   林然然笑道:“我想见见你们厂长。”   “成。”屠钢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门,让林然然进来,一低头才看见她身边还跟着个小胖子,顿时被泼了盆冷水:“你还带孩子出门?”   “这是我姐姐!”顾元元大声道。   屠钢挨了句刺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道:“行行,进来吧,厂长这时候正好在办公室吃午饭。”   屠钢跟林然然互相通了姓名,原来屠钢是厂子里的副主任,负责不少事。林然然有意无意地跟他套话,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把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肉联厂位于郊区,占地面积足足有六七百平方。大体分为屠宰场、加工厂和卤制品厂房,建筑呈长方形,表面的水泥经过风水日晒后变成土黄色,用红漆刷着大生产的标语。卤制品厂房旁边是食堂,操场上还有两个破旧的篮球架,方便这群年轻工人发泄过剩的精力。   这时候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许多提前吃完饭的工人已经抱着篮球在玩儿了,还有陆陆续续拿着饭盒往食堂里走的。   肉联厂上到厂长,下到看门老王养的那条狗都是公的,哪里见过这样时髦漂亮的姑娘。经过食堂门口的时候,一群大小伙子看着林然然,眼睛都快跟着蹦出来了,连说话的声气儿都不自觉收了几分,生怕吓坏了这娇滴滴的姑娘。   一个贫嘴的年轻人冲屠钢嚷道:“屠哥,这是嫂子吧?!”   屠钢登时脸红脖子粗:“别瞎说!人家是来拜访厂长的!”   那群大小伙子一发哄笑起来。   林然然下意识地看过去,一双清水眼娇滴滴的,她被屠钢的样子逗笑了,又想到现在这年头男女大防还很严重,这笑容还没成型就赶紧憋住,变成个要笑不笑的样子。   就在这时,斜后方的办公楼走出一行人来,呵斥道:“起什么哄呢?!”   屠钢忙对林然然道:“这就是我们厂长。”   然后上前小声跟厂长介绍了一下林然然的来意。厂长点点头,对林然然道:“小林同志,我先送送客人,你去我办公室稍作一下。”   林然然还来不及说话,只见厂长的客人忽然侧过头来,他高鼻薄唇,目若寒星,不是谢三还能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谢三抢先问出林然然心中的疑问。   厂长对谢三的态度很客气,道:“谢同志,这小林同志你认识?”   谢三“嗯”了一声。   不能指望这个闷葫芦会解释,林然然笑道:“巧了,我跟谢同志是同乡。”   厂长对林然然的态度立刻热络许多:“这就是缘分啊。那一块儿去咱们单位食堂吃一顿?咱们这儿别的没有,肉管够!”   不愧是肉联厂的厂长,说出这话简直叫人无法抗拒。   谢三忽然道:“对不起,我有件事跟她说。”   说完以眼神示意林然然,率先迈步走来。林然然满头雾水,跟着他走开几步,顾元元小碎步跟过去,脸都憋红了。   那群大小伙子还在食堂门口探头探脑,屠钢也一直关切地看着林然然,眼神还探究地在谢三和林然然之间来回打量。谢三皱眉,挡在林然然身前隔绝那些视线:“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们单位派我来找肉联厂谈一个合作。”林然然脑筋转得飞快。   谢三不赞同地看着她,语气严厉:“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谢三虽然一向冷淡,也从没对她这样严厉过。林然然有点不高兴地道:“那你为什么也在这儿?”   “我在谈生意。”谢三直白道。   “……”林然然倒被他的直白噎了一下。做生意,谢三在跟肉联厂做生意?   林然然抬眼上下打量一番他,才发觉谢三今天格外不同。他一向英俊,只是穿着随意粗糙,今天穿了一件裁剪合体的羊毛呢军大衣,脚上的解放鞋也换成了锃亮的皮鞋。   这样穿戴的谢三,如同美玉被拂净了面上尘埃,登时焕发出光彩。   人靠衣衫马靠鞍,怪不得那厂长对谢三这么礼遇。可谢三跟肉联厂在谈什么合作?   让林然然更震惊的一点,是谢三居然这么直白地将这件事告诉自己。在这个夫妻父子都可以相互揭发检举的时代,谢三的一句话让林然然背负上了沉重的压力。   许多疑问都堵在喉咙口,林然然对谢三道:“你……我待会儿再仔细问你。元元,我们走。”   “我……我走不动惹……”一边的顾元元却苦着脸不挪步。   谢三一低头,这才看见林然然身边还黏着个小熊瞎子。小熊瞎子一抬头,原来是当初那个小胖子。   小胖子还努力挤出一个缺牙笑容跟他打招呼:“哥哥好~”   谢三发现了顾元元的不对劲:“小家伙,你夹着个腿干嘛?”   林然然也皱起眉头,紧张道:“元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顾元元嘤嘤道:“没……没事……”   谢三仔细看了一眼顾元元的姿势,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笑意:“我知道是什么事了。来。”   他说着一把将这个小胖子抱了起来,林然然忙道:“你要带他去哪儿?”   谢三道:“没事,我带他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林然然这才恍然大悟,看着顾元元窝在谢三怀里还瘪嘴皱眉的小模样,差点笑出声来。忙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道:“好,我就在办公室,你们快点回来啊。”   “嗯。”谢三抱着顾元元往厕所方向走。   大概是从谢三的扑克脸上看出了哥哥的模样,顾元元乖乖趴在他肩膀上,也不认生。   厂长石军带着林然然回到办公室。桌上还摆着两个干馒头,一小碟花生米。   “你瞧瞧这乱的,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客人一茬接一茬的来。”石军自嘲道。   屠钢先跟石军介绍了一下情况。   石军看完林然然的介绍信和证件,伸出手:“林同志,你好你好。”   林然然也笑着跟他握手:“石厂长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石军跟林然然单刀直入道:“小林同志,你们供销社跟我们也没什么业务上的往来啊。我们单位的产品就是生肉和熟食,不适合在供销社销售。”   林然然笑道:“我这回来,不是买肉,而是有一批货物想出售给你们。”   石军愣了下,道:“小林同志,你们还有东西卖给我?”   林然然笑吟吟道:“当然。”   石军大笑起来:“我们肉联厂要买的东西,无非是刀具清洁用品和调料,都是采购员直接买的,用不着这么麻烦。”   采购是一件肥差,哪样物事在哪里买都是有讲究的,就算是厂长也不能砸人家的饭碗啊?   林然然笑吟吟道:“我这次倒不是推销那些东西。”   石军道:“那是推销点什么?”   林然然反问:“那你们最缺、最喜欢什么?”   石军毫不犹豫道:“粮食!”   这不是废话嘛,这年头谁不缺粮食?林然然噗嗤一笑,放弃了卖关子:“这样东西,我想你们也会喜欢。”   林然然说着,从包里拿出几瓶酒,还有方才买的两包熟食。   “小林同志,这我就要批评你了。”石军脸色一沉,“你要谈合作,我可以听你说说计划。这种让我犯错误的行为就不可取了。”   他说着,喉咙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林然然无奈地道:“我说的是,这酒你们需要吗?”   “酒!”石军的目光顿时热切起来,问道,“你要卖酒?”   林然然把纸包拆开,笑眯眯道:“您先找几个杯子出来,尝尝这些酒怎么样?”   卤鸭胗和烧鸭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开来,石军的喉咙吞咽了一下,阻止林然然开酒的动作也就变得软弱无力许多。   林然然顺势把酒瓶盖打开,笑道:“您这有没有多余的空杯子?我想让你尝一尝我这酒怎么样。”   石军赶紧去找出几个茶杯来,特地拿开水涮了涮,先给林然然倒了一杯热开水,剩下的几个杯子依次倒进一点酒。   林然然笑道:“你先尝尝看。”   石军端起一杯清澈无色的白酒,在鼻尖嗅了嗅,再咂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液顿时从胃里烧得窜起来,他倒吸一口气,等酒劲儿缓过去之后才长出一口气道:“这是山西大曲,劲道最足。”   “行家。”林然然笑着赞道。   石军吸着气,赶紧吃了几颗花生米压压味道,又迫不及待地端起下一杯喝了一口。   “这是地瓜烧。”地瓜烧顾名思义就是用地瓜酿造的烧酒,地瓜价格最贱,地瓜烧的价格也不高,口感嘛中规中矩,不足的是后劲太大,喝完酒第二天头疼欲裂。   林然然一共带了四五瓶酒来,都是供销社里能买着的。石军就着林然然带来的卤味下酒,一杯一杯依次品尝过去,脸色都有些发红。   最后他指着其中的一杯道:“这杯最好。润口,回甘,仔细品起来,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果味,这是果酒?”   林然然不由得笑道:“这都喝得出来。果然是行家。”   石军连忙问道:“那这瓶是什么酒来着?”   林然然指着其中一瓶,石军连忙拿起来一看,就发现这酒并非自己见过的任何品牌。亮晶晶的玻璃酒瓶里晃动着琥珀色酒液,上面贴着一张很简单的标签——醇酿柿子酒,还画了一个传神的简笔画柿子。   “柿子也能酿酒?难怪有一股果味。”石军恍然大悟,“不过这酒是哪里产的?怎么没看见产地和厂址?”   林然然道:“这是北方富平县的特产。那边的柿子最多,这酒就是选了最新鲜的柿子和冰糖酿造的。口感香醇顺口,而且度数也不高,最适合上海的冬天喝了驱寒祛湿。”   石军眼睛顿时亮了,端着酒瓶来回端详。这酒瓶子很干净,上头塞着一个塞子。标签虽然简单,却也做得很有心思。   现在这年头的人根本不讲究品牌效应——供销社卖的许多东西还是采购员从外头寻摸回来的呢。何况酒这种东西,石军是个识货的,知道林然然的柿子酒是好东西。   石军一直翻来覆去地看着酒瓶,好像对那个简笔画柿子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林然然十分耐心地坐着,脸上笑意不减,屋子里半天没人说话。   终于,石军叹了口气,主动打破沉默:“那林同志,你这酒打算怎么个卖法?”   他一开口,就等于交出了主动权。林然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道:“一瓶五块。”   “什么?!”石军失声道,“这也太贵了!茅台一瓶才七块!”   “那您觉得这酒值不值这个价?”林然然气定神闲。   “这……”石军握着酒瓶子半天不舍得撒手,道,“这个价,咱们厂肯定是买不了。我个人愿意跟你买几瓶。”   林然然莞尔,松口道:“五块一瓶,这是在供销社的零售价。如果您这儿愿意大宗收购,我一瓶可以让价三成。”   石军飞快换算了一下:一瓶三块五,这个价勉强还能接受。他还想继续压一压:“小林同志,我这儿倒是可以收购一些。我们单位员工算上家属共三四百人,按照一人三瓶的价来跟你收,我能收下一千二百斤。”   林然然笑道:“我这儿总共就一千来斤,只能给您腾出四百斤。”   石军急了:“你这不是逗我吗?四百斤顶什么用?”   肉联厂的员工全是汉子,哪有不爱喝酒的?特别是屠宰车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日夜颠倒,凌晨就得起来杀猪。上海的冬天湿寒入骨,他们干活时都得喝几口烧酒驱寒暖身。   因此肉联厂的员工们最盼望的福利就是酒。可酒是这么好搞的吗?酒得用粮食酿啊!上回他们单位的采购员不小心从外地进了一批工业酒精兑水的假酒,差点把单位一老员工喝出毛病来。饶是如此,他们单位不少人还会偷偷去黑市买农民酿的劣质烧酒。   林然然这酒的滋味好,品质也好,加上她还是供销社的员工,知根知底,不怕她耍什么花头。   石军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对林然然施展出三寸不烂之舌,拼命游说她把所有酒都卖给自己单位。   说了大半天,林然然才终于“勉为其难”道:“这酒我本来是答应给人家食品厂一些的呀。食品厂说了,只要我给他们八百斤酒,他们能给我拨一车皮的肉罐头!”   “屁!他们的肉罐头还不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石军拍桌道,“我别的不敢说,你要是想要吃点肉啥的,我这就给你弄二十斤猪板油来!”   二十斤猪板油,在这个年头拿去疏通关系,那简直是无往而不利,只差中央进不去了。石军自觉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林然然却依然摇头:“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我拿那车肉罐头,是得回去给单位发过年福利的呀。”   “可……”石军咋也舍不得那一千斤的柿子酒,搓了半天的下巴,一咬牙:“我能给你拨两口大肥猪!”   这本来是他许给市立医院食堂的,但现在只好先紧着酒来了。   林然然笑道:“我还要八百斤猪下水。”   两口大肥猪都舍出去了,猪下水算什么?“成交!”   现在的猪没有后世的饲料猪那么重,一只宰杀好的光猪净重约莫两百斤,加上猪下水正好一千二百斤。石军按照供销社收购价一斤七毛算,猪下水则是一斤两毛,共五百二十。林然然的一千二百斤柿子酒,一瓶三块五,共计四千二百。扣除猪肉的价格后,林然然净收入3680块。   这年头的人讲究诚信,也没写合同,林然然跟他约定酒明天就会送到,石军也有时间备好猪肉和猪下水,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两人谈完后,林然然没有多坐就起身告辞。石军桌上的卤味都泛起了白色的小油花——饭菜都凉透了。   一出门,谢三跟顾元元等在门口。小胖子坐在谢三的肩膀上,手里还抓着块油汪汪的卤肉:“姐姐姐姐!”   顾元元解决完生理问题,顿时又恢复了哪吒闹海的本性,眉飞色舞地冲她展示手里的肉肉。   谢三短发都乱了,扶着顾元元的一双小短腿,满脸麻木。   林然然一时间差点笑出来,同情道:“谢三哥,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三哥:情敌的弟弟也克我。 第187章   “你嘴怎么这么壮,哪里都能弄到好吃的。”林然然嗔怪地拿出手帕,给顾元元擦了擦油汪汪的嘴巴和脸。   顾元元嘻嘻笑,小油手往谢三脸上捂:“哥哥快点跑!大马要跑起来!”   “哎!”林然然忙抓住他的爪子,可谢三脸上已经出现了两个小手印。   林然然:“……”   谢三:“……”   谢三漆黑的眼睛平静地跟林然然对视一眼,语气里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疲倦:“帮我把他弄下去。”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骑大马!”顾元元一双小短腿夹着谢三的脖子,扑腾着不肯下去。小胖子可精明了,看出谢三是个脸冷心软的,就一个劲儿地黏着他。   “你给我下来,还想不想吃蛋糕了?”林然然一边威胁,一边咯吱他,顾元元顿时跟毛毛虫一样扭动着咯咯笑,腿也松开了。   林然然趁机把他抱了下来。   “谢三哥,……辛苦你了,擦擦脸吧。”林然然拿出一条干净手绢递给他。   那小手绢颜色雪白,边角绣着一朵鹅黄色小花,用浅绿色丝线锁边,触感柔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谢三捏在手中半天,没有往脸上擦,而是用袖子蹭了两把。   林然然低头教训顾元元:“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谢三哥?”   “我没有欺负他,我想跟哥哥玩儿。”顾元元小短手背在身后乖乖站好,摇头晃脑地辩解。   林然然可不吃他这套:“还说没欺负,你把人家的脸都弄脏了,这样对吗?还骑大马,你敢骑你哥哥试试?”   听到天敌的名字,顾元元顿时哆嗦了一下,气势也短了半截:“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三哥,脸擦干净了吗?”林然然抬头看向谢三。   谢三下意识将手帕揣进怀里,心里咚咚跳起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林然然也没注意手帕的事,而是道:“对不起啊,元元太淘气了,我已经教育他了。”   谢三看向小胖子。他哪里还有刚才的淘气样儿,耷拉下小脑袋乖乖站着,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哥哥对不起~”   谢三大手放在顾元元的脑袋上轻轻揉揉,道:“没关系。”   顾元元还是委屈巴巴的,用小狗眼仰望着他。   谢三:“……”   “驾~驾~”顾元元骑在谢三肩膀上,笑嘻嘻左摇右晃。   三人并肩沿着原路返回,那个小小的集市还没散。有人看见他们穿戴体面,又是年轻男女带着个小家伙,纷纷上来兜售。   谢三掏钱给顾元元买了一包山珠子。这是一种黄豆大的野果,外头有层硬壳,里头的果仁富含淀粉,吃起来像没有甜味的栗子,又有一股格外的清香。农民在山上,一天能捡上一大兜,用水和一点煮熟后给孩子解馋——这玩意儿吃起来麻烦,也就小孩子才耐烦吃它。   顾元元还是第一回吃呢,十分耐心地一个个啃过去。   “这个山珠子以前在村里我也吃过。”林然然道。   “嗯,小绯小时候也喜欢。”谢三道,“以前家里没有吃的,我就上山捡这个,奶奶用水煮了给我们吃。”   谢三的语气淡淡,过去的苦难经历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带愤懑和哀愁,也不觉得难以启齿,只是单纯地讲述一段经历。   这时,顾元元看见了刚才卖梅子干的男人,立刻驾驶谢三去买。谢三扶着他的小短腿走过去,低头看男人手里的梅子干。   谢三的背脊宽阔,隔着衣服也看得出肌肉的轮廓,林然然一时有些恍惚:当初小山村里那个地主家的儿子,破衣烂衫满心愤懑的青年,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大家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努力成长着。   林然然原本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谢三,比如他来肉联厂做什么,他干的事小绯知道吗,他自己要注意安全……可现在她又不想问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选择的路,谢三的能力只会比她想象的更大。   尽管如此,林然然还是忍不住暗暗敲打他几句:“我听说上头的风向又……近五年内都不会改变立场,这几年最好避避风头。”   毕竟林然然是有供销社采购员这个身份做王牌的,到处采购也算是奉旨行事。谢三不同,他这样的身份在这年头就是原罪,稍有行差踏错就可能沦陷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如今离文革结束还有五年时间,最后的五年也是最疯狂的时期,谢三的行为无异于走钢索。   谢三闻言不语,视线落在林然然的脸上,看得她心慌起来——她透漏了什么不该透漏的信息,让谢三开始怀疑自己了吗?   却听谢三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笑意:“你这是在担心我?”   “……”林然然张口结舌。   谢三眼底也渐渐漫开一丝浅笑,被顾元元催着去买小风车了。林然然反应过来,一摸脸颊,才发觉滚烫——她刚才脸红了?怪不得谢三的表情这么奇怪。   顾元元看中的小风车拿在一个孩子手里。孩子的父亲满脸风霜,抄着手在卖一捧放在叶子上的橘子。孩子跟顾元元一样大,披着父亲的破棉袄,脸蛋红扑扑的,摇着一个麦秸秆做的风车。   “同志,橘子要不?一毛钱这些全拿走。”农民一看见他们过来,赶紧半抬起身体期待地看着他们。   那橘子卖相并不好,小小的橘红色果子只有荸荠大。顾家有一箱子特供的蜜糖橘,也没见顾元元吃两个。   林然然道:“元元,你不是不吃橘子吗?”   “我想要那个风车。”顾元元眼馋地看着小孩儿手里的风车,那小孩儿也眼馋地看着顾元元手里的好吃的。   农民老实巴交道:“这个是我给孩子做着玩的。买点儿橘子吧。”   顾元元摇头:“我不要橘子,我要风车。”   谢三拿出零票递过去:“我们就要这个。”   那小孩子捂着风车道:“这是我的。”   农民一看见那钱眼睛就亮了,哄孩子把风车拿出来。谁知孩子越哄越不情愿,林然然便道:“既然孩子不愿意就算了吧。”   “卖的卖的!”农民连忙对林然然赔笑,一急之下打在孩子的手背上,一把抢出风车递到顾元元面前:“来来,拿着吧。”   那小孩子挨了打,哇地闭眼大哭起来。顾元元呆呆看着那孩子,他从小到大除了哥哥会揍他的屁股外,根本没被人弹过一指甲。现在看着小朋友挨了打,鼻子一酸也跟着哭了:“你不要打他,哇!”   一时间那农民和谢三都手忙脚乱起来,两个孩子比赛似的一个哭得比一个高声。   林然然忙拿了两块糖塞给那孩子,剥开一块塞进他嘴里:“来,这个给你吃,别哭了。”   那孩子尝到甜甜的糖块,眼睛一亮,顿时收了哭声。林然然又赶紧哄顾元元:“别哭了,没事了啊。”   顾元元擦擦眼睛,哼哼唧唧地从谢三肩膀上出溜下来。谢三把他放下地,顾元元掏了掏自己的兜,拿出一个巧克力和两个子弹壳:“我跟你换。”   “给。”小孩儿痛快地把风车递给顾元元,他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但那子弹壳可是小孩儿们梦寐以求的,谁要是有这么一两个,那在弄堂里能被崇拜好一阵子呢!   那农民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幕,他舍不得那几毛钱,可刚刚情急下打了孩子自己也不是不心疼的,看儿子拿了人家的好东西,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谢三直接把钱给了他,抱上顾元元:“我们走吧。”   “这……这钱……”农民忙把钱推回来,“孩子拿了你们的糖已经……”   他那种表情叫林然然看了心里难受,拉着顾元元和谢三转头就走。走出一段路后,那农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硬把一捧橘子塞进林然然手里,这才如释重负地跑了回去。   林然然哭笑不得,道:“你瞧瞧,家里橘子还多着呢,又得了这么多。”   顾元元一个劲儿地扯着小风车玩儿。那小风车做得精巧,木头片削的风车叶子,一个核桃钻空了系上根绳子,一扯风车就呼啦啦地转。   他晃着脑袋道:“没关系,给哥哥吃。”   谢三扶着他的手顿时紧了一下,而后问道:“你们怎么进城?”   林然然笑道:“我们坐公交。”   谢三道:“我骑车来了。”   谢三的车是一辆凤凰,个头特别大的那种老式自行车,他把顾元元放在前杠上,林然然侧坐在后座,他长腿一蹬,车子就稳稳地上路了。   顾元元很少出城,扶着车头好奇地左顾右盼。这时候正是冬天,上海的郊区多是小灌木林和农田菜地,错落着一些农家,顾元元看得津津有味。   谢三总担心他掉下车去,不时垂眸看他。车子一路进了城,路顿时平坦许多。顾元元再动时谢三就立刻腾出手去扶。林然然坐在他身后的紧张感倒是打消不少。   林然然好笑地看着两人互动,想起上次坐顾裴远的车时,被他使坏颠了好几下,相比起来谢三就要老实正直多了。   想到顾裴远,林然然又撇了撇嘴。这几天在顾家过得太糟心,还是趁早回家去得好。可一想到要离开,她心里又……   车子渐渐到了顾家附近,找了路边一条长椅坐下,三人拿出顾元元的橘子吃起来。   那橘子个头小,倒是一包甜水,又新鲜又香甜。顾元元连着吃了几个还张嘴要吃,林然然光顾着给他剥了,好笑道:“家里的橘子不吃,怎么外边的就这么好吃?”   “这个是我自己换的。”顾元元自豪道。   林然然笑着摇摇头,一个剥好的橘子就递到面前。谢三安静地看着她:“你也吃一个。”   “……谢谢。”林然然心里咯噔一下,迟疑着接了过来。   谢三对她的好她不是没察觉的,只是这回尤为明显。如果说过去她只是隐约有个猜测,这回在上海谢三的一举一动,就差明着说“我想追你”了。   不对,这年代没有追女仔一说,直接就是奔着领证结婚去的。   跟谢三结婚?林然然往嘴里塞了一片剥好的橘子,酸甜汁水在口腔里迸溅,滋润着喉咙。她下意识看向谢三,他正照顾着顾元元吃橘子,冷峻的轮廓也显出三分温柔。   谢三倒是很会照顾人的,要是顾裴远那家伙……反过来要自己照顾他才对,哪有耐心照顾小胖子,就知道凶人家。   可顾裴远也比三年前进步多了,这回来上海,都是他在照顾自己。不像三年前,脾气又傲娇又爱炸毛,吃点东西挑剔得很,天天都在点菜。   顾裴远家里有个奶奶和小胖子,加分项。   谢三也有个奶奶和小绯,加分项。   可顾裴远家里还有个张妈和裴深深,扣分项。林然然时而微笑时而皱眉,不自觉地在心里拿两人做着比较,谢三递来橘子,她也随手接了吃掉。   两人带着一个顾元元,活像是什么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这么不避嫌的坐在路边和乐融融。林然然心中有事,完全没发现这一幕已经被人看了去。   橘子吃完了,谢三把橘子皮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道:“我请你们去吃饭?”   “好啊!”顾元元第一个举手响应,把林然然婉拒的话都堵了回去。   林然然也不好再推辞。前几天见面时谢三就要请她吃饭,偏偏她因为遇到顾裴远心烦就拒绝了,这回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顾奶奶知道她带顾元元出来,多半是在外头吃的,顾裴远这几天早出晚归,也不会回家。她想了想道:“也好,咱们就近吃一顿吧?”   顾元元拉着谢三的手高兴道:“我要吃有肉肉的哦!”   “行行行。”林然然敷衍地点点他的鼻子,对谢三道,“咱们就在那边的馆子吃吧?”   天边出现了晚霞,浅紫深紫乃至黛色一路延伸到天际,顾家独栋小别墅笼罩在霞光中,掩饰了一切损坏和陈旧的部分,又恢复了曾经的荣光。   林然然牵着顾元元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家里走。时间已经四点半了,原本说好的午饭吃了足足两个小时,谢三又载着他们去商场转了一圈,顾元元小朋友得到了一套九连环。   顾元元腆着小肚子,青蛙一样摇摇摆摆:“国际饭店最好吃啦,下次还去!”   “好啊,你要是能保守秘密,姐姐下回还带你去。”林然然道。   原本说好的下馆子,谢三居然径自将他们带去了国际饭店。虽然已经不是当初的远东第一高楼,可服务员端上来的四菜一汤,样样精致美味,还是让林然然大开眼界。   曾有老学者回忆过国际饭店云楼的装潢:“云楼西菜厅的装潢十分别致,楼梯两边的墙上全部镶嵌对剖开连树皮的原木,餐厅壁上挂着一些西洋古典风景画。云楼制作的是法式大菜,质量可与沪上以法式大菜著名的碧萝和喜乐意媲美。”   可惜这时云楼已经不对外开放,林然然三人去的是10楼。餐厅里的进口柚木家具早就消失无踪,只摆着普通的圆桌和餐椅。不过灯光昏黄,氛围仍然保留了三分。   而且国际饭店的菜色原来并不是本帮菜,而是传统京菜与某些菜色的杂糅。连餐后点心也是中西结合:京味银丝卷和西点蝴蝶酥。   三人点了四菜一汤,最出彩的莫过于那一品佛跳墙,味道之鲜美是林然然生平仅见的,里头竟有整条的乌参。半只烤鸭皮脆肉香,顾元元一人就吃了小半。醋溜鱼片则是林然然的心头好,鱼肉细嫩鲜美。还有一道小炒时蔬,价格也要卖到两块钱。   林然然都没敢细看菜单,虽然现在她跟谢三都不缺钱,这里的价格也太坑了吧!   顾元元提着一盒打包的银丝卷,高高兴兴道:“姐姐,我们比赛谁先跑到家里好不好?”   “好啊。”林然然笑笑,跟顾元元一起作势要跑,“三,二,一——”   顾元元的小短腿跟上了发条一样,哒哒哒往家里狂奔而去,林然然落在后头几步,两人你追我赶冲回了家里。   门口站岗的警卫员敬个礼,把铁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林然然扯着顾元元的小胳膊,两人嘻嘻哈哈进门,就看见院子当中裴深深正骑着自行车,顾裴远在一边扶着她,裴深深大呼小叫着:“会摔倒,会摔倒,裴远你千万别放手!”   顾裴远单手稳稳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扶着车后座,是个保护者的姿态。   林然然:“……”   林然然一出神之下,顾元元已经撒腿向车头飞奔过去,张开小短手拦着:“我也要骑车,我也要骑车!”   “哎哎哎哎啊!!!”裴深深被他一惊,吓得直扭车头。   顾元元忽然窜出,离车头只有一点点距离。裴深深本来就把不住车头,车子歪七扭八往前冲,眼看车子就要撞上弟弟,顾裴远当机立断将车头推开。   车身一歪,裴深深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顾裴远千钧一发扑上去护住她,两人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直接撞上了花坛的尖角。   那花坛裸露出砖块,边缘粗糙无比。顾裴远用肩膀护住裴深深的脸,自己的肩膀重重撞上花坛,白衬衫都沾满了灰尘,裴深深的脸还是被刮到了一些。   顾裴远扶着裴深深坐起来,裴深深捂着自己的脸愣愣发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手紧紧抓着顾裴远,往他怀里靠。   这一出变故惊得林然然目瞪口呆,罪魁祸首顾元元也愣在当场,没想到自己会闯出这么大的祸,冲林然然哭唧唧道:“姐姐……”   顾裴远顿时转头,这才发现林然然的存在,登时松开裴深深:“你……”   裴深深被他一推开,手也放了下来,左脸颊上一片狰狞的红色。她自己还浑然不觉,冲顾裴远气道:“你干嘛?”   她一张口,发现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淌下来。顾裴远脸色剧变,再顾不上林然然,打横抱起裴深深就往屋子里大步走去。   张妈和顾奶奶闻声赶来,见到顾裴远抱着裴深深先是吃了一惊,再看见裴深深那满脸血,顿时吓破了胆子。   张妈哎哟大叫:“这是怎么说的?脸怎么伤成这样,这要是留了疤……天爷啊,怎么弄成这样了?”   裴深深听到这话,眼睛一翻差点撅过去,尖叫道:“我的脸不能留疤!裴远,我的脸……你快帮我叫医生!”   顾裴远把她放在沙发上,对张妈道:“拿医药箱来,叫小张去请医生。”   顾奶奶直念佛,忙前忙后去烧水给裴深深擦脸上的伤口。林然然抱着吓坏的顾元元在旁看了会儿,见顾元元吓得可怜,带他回房哄着睡着了。   外头忙叨叨的闹到了晚上,裴深深一会儿喊脸疼,一会儿喊脚扭了,闹得全家人都跟着团团转。   林然然下楼时,正遇上顾裴远背着裴深深上楼——再抱着就不像话了。裴深深趴在顾裴远的背上,脸上包着纱布,眼睛哭得还有些红,端的是梨花带雨。   三人狭路相逢,林然然对上裴深深得意而挑衅的视线,面无表情侧身让开。   顾裴远顿了下,似乎是有话想对她说,可裴深深娇声抱怨脸又疼了,想回去躺着,顾裴远便抬脚上楼,两人擦肩而过。   顾奶奶坐在沙发上六神无主,道:“这是怎么说的,人家好端端的孩子要是在咱家摔出个好歹,我要怎么跟裴家交代?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脸上要是留个疤……”   林然然忙安慰道:“奶奶您放宽心,不一定会留疤的,医生怎么说?”   张妈收拾着东西,接茬道:“医生当然是往宽了说。可那伤是在脸上,我那二侄女儿小时候在炕头摔了一跤,现在太阳穴上还有一道疤呢。”   顾奶奶听了更是不安,道:“要不我给她家打个电话?”   张妈撺掇道:“我看给裴远妈妈打个电话。人家孩子在咱们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肯定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她最疼这个侄女儿了,还记得裴远小时候她总说这两孩子……”   顾奶奶打断张妈的话:“你去厨房炖一碗银耳羹,多放百合,给深深安安神。”   张妈嘟嘟囔囔地走了。顾奶奶拍着林然然的手背道:“然然,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摔了?你看见怎么回事了吗?”   林然然眼神闪了闪,往上看见了顾裴远从楼梯走下来,对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 第188章   林然然的话便咽了回去,摇头道:“不知道,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她摔了。”   “喔唷,哪能啦。你进门连深深小姐怎么摔的都没看见?”张妈立刻撇嘴道。   “是我。”一声清冷嗓音响起,顾裴远走来,对顾奶奶道,“是我没扶好。”   林然然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极短地交汇了一下又飞快转开眼,透着一丝不自然。这小小的眉眼官司当然没逃过张妈的眼睛。   她可不信这是顾裴远的错,顾奶奶倒是松了口气:“深深现在怎么样?”   顾裴远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道:“伤口没什么大碍。”   那么就是人还在闹了。在场的人都明白裴深深是个什么德行,平时无事还要闹腾,现在更不会错过这恃病生娇的好机会。   顾奶奶道:“深深到底是客,她一个女孩儿家伤了脸,你就多让着她些。”   “是啊,深深小姐平时最黏着裴远了,你多陪陪她,她心一宽就好了。”张妈也在一边撺掇。   林然然忽然起身,若无其事道:“奶奶,我上楼休息一会儿。”   “哎,好,你上去吧。”顾奶奶拍拍她的手,关切道,“一会儿开饭了叫你。”   林然然喉咙里像哽了块石头似的,勉强道:“我跟元元在外头吃过了。”   顾奶奶还要说什么,林然然再也站不住了,快步上了楼。背上火辣辣盯着几道目光,她也顾不上去深究。   看着林然然几乎透着狼狈的背影,张妈可得了意,对顾裴远道:“裴远啊,你也辛苦了。晚上给你炖个金银蹄?”   这是粤菜,很费火候。张妈原本是上海人,为了他特地学了几道粤菜,虽然不算地道,心意倒也显了。   顾裴远嗯了一声,便抬脚跟着林然然上了楼。   顾奶奶收拾着药箱子,面带愁容。裴深深是儿媳妇儿娘家的亲戚,住在自家出了事,她心里着实不安。   张妈凑上来道:“老太太,我冷眼瞧着,深深小姐受伤肯定跟林小姐脱不了干系。”   顾奶奶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裴远都认了是他没扶好,哪能怪到然然头上?”   张妈忙道:“哪能关裴远的事?深深小姐学车的时候我就在外头择菜,一下午都是小张扶她,她自己也骑得蛮好了。也就是裴远回来被她撞见,非拉着要他扶了一下。怎么这么巧就会出事的?”   张妈这护顾裴远倒是护得紧,可说的话太不像样,顾奶奶打断她:“这话不要再说,然然不是那样的孩子。”   张妈对林然然的火气可谓是积攒到了顶点,继续拨火:“我刚才冷眼看着,林小姐脸色可虚了,裴远肯定是替她背的黑锅……”   张妈的话音忽然戛然而止。   顾裴远去而复返,手搭在栏杆上,正站在楼梯上俯视着她。   张妈一下子直起腰来,心虚地笑道:“我去厨房看看火,还炖着深深小姐的药呢。”   顾裴远看着她淡淡道:“张妈,你几年没回家了?”   顾裴远长大以来,第一次对张妈表达关切。张妈喜道:“有七八年了。”   顾奶奶道:“这一向辛苦你了。”   “东家对我这么好,应该的。”张妈喜滋滋道。   顾裴远松了松袖扣:“我让小张给你打了火车票,明早送你回乡,在家好好休息几个月。”   张妈如遭雷击,失声叫道:“我做错什么了?怎么好端端要辞了我?我……”   顾奶奶也吃了一惊,顾裴远从口袋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这里有些钱票,回乡的礼小张会打点好。”   张妈惊慌失措地看着顾奶奶,却没有开口求助。她们都知道,顾裴远这么说出来的话就是决定,没有转圜的余地。   顾裴远将信封搁下,转身上楼了。   直到顾裴远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张妈才哭诉起来:“老太太,我在这个家干了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我做错什么了,好端端裴远就撵我回去?”   顾奶奶劝道:“哪儿撵你了,裴远这是体谅你好些年没回家,让你回家歇歇。过阵子再把你接回来。”   “可我好端端回去干什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家里的年菜还没备下呢。张妈道,是我哪儿做得不好了?”张妈惶然道。   顾奶奶见她这样,叹道:“然然这几天跟裴远别扭着。”   “是她去跟裴远告我的状了?!”张妈立刻叫起屈来,“这林小姐打从来咱家起,我对她可是客客气气。就算哪儿不周到了,她也不该挑唆着把我赶走哇,我可是裴远他母亲带来的,我……”   顾奶奶听着不像样,当场沉下脸来:“别说了。张妈,你是裴远妈带来的,我也不好多说你什么。你常说裴家是大户人家儿,气派大,规矩大。可你也别把高门大户的那套带到咱顾家来。”   这时警卫员小张搬了一箱子年货来,见一贯慈祥的顾奶奶沉着脸,张妈还哭哭啼啼,吓得撂下东西跑了。   顾奶奶一气儿说完,也不管张妈了,撇下张妈上楼去了。   张妈先去顾元元的房间看看,顾元元正卷着被子呼呼大睡。林然然的房门紧闭着,顾奶奶摇摇头,去敲了敲顾裴远的房间。   门推开时,顾裴远正将一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回首看见顾奶奶,立刻站起身来。   顾奶奶摇摇头,笑道:“心里不舒坦啦?”   顾裴远抿唇。   顾奶奶叹口气,慢慢儿跟顾裴远絮叨:“张妈她也是苦出身,打小儿被卖给人当佣人,没学过道理,都是那些儿小见识。也是我疏忽了,这些天身子骨不好,也没精神给张妈上上弦儿,让她怠慢了然然。”   顾裴远替顾奶奶拉开椅子,顺手推开窗户透气,道:“我会给她一笔钱,足够养老。”   这意思是要将张妈赶走了。顾奶奶道:“那到底是跟着你妈几十年的人。”   顾裴远眉毛一轩,冷道:“如果不是看在母亲的脸面,事情也没这么简单。”   顾奶奶只得转移了话题,道:“说来然然这孩子也让人心疼,在咱们家这么懂事,处处忍着让着张妈,这不是让她越发上脸了吗?”   “我本来想提点张妈两句,见她那样儿也不说了,让她吓一吓,长长记性!”顾奶奶说着自己笑了,可顾裴远眉间的不虞仍未散去。   顾奶奶道:“你这孩子。张妈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顾裴远眼窝深邃,高鼻薄唇,不笑时是个薄情的面相:“那她就更该知道分寸。”   “她往常那些调三窝四,鬼祟作派,我是看在母亲的份上才没跟她计较。”顾裴远眼神渐渐冷下去,“叫她明早就走。”   顾奶奶叹了口气,道:“你这德行,跟你爸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顾裴远一顿。   顾奶奶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我是你奶奶,还以为瞒得了我?那一年在临安城,你天天早起去城门口等然然,那作派就跟你前几天一个样儿。”   顾裴远耳根泛起一丝红,态度却也坦然。这件事他本来就不打算瞒着家里,是出于林然然的要求才暂时没说:“我也正打算告诉您。”   顾奶奶道:“然然这孩子我早也看好了。不过我瞧着她对你,像是……”   “像是什么?”顾裴远平静的语气终于起了波澜。   顾奶奶被逗笑了,多少年没见着他这着急的样子。顾奶奶故意摇了摇头:“我瞧着她对元元比你都上心。”   ……   “我哥哥有没有来?”顾元元小朋友卷在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林然然,像只被吓得瑟瑟发抖得小兔子。   林然然好笑道:“你哥哥没来。别怕,我给你热了牛奶。”   顾元元这才把小脑袋也露出来,还围着被子道:“姐姐喂我。”   林然然只好端了牛奶喂他,顾元元咕嘟咕嘟喝掉一杯热牛奶,心情才好了一点点。不过他还记得自己闯了祸,不敢出去点他哥的眼,耷拉着小脑袋垂头丧气。林然然心情也不好,两人一块窝在被子里瘫着。   顾元元翻个身,像个胖毛毛虫一样挪动:“深深姐姐是不是摔很痛?”   “嗯。”林然然想起刚才裴深深摔倒的样子,道,“肯定很痛的。”   顾元元不说话了,把脸往被窝里缩,只留一个黑黑的脑袋顶给林然然看。   林然然摸摸他的头:“所以以后不可以这样了知道吗?很危险的,不仅是别人会摔倒,你也可能被车撞到。”   “我以后不敢惹。”顾元元认真地摇摇头,“我把我的玩具车送给深深姐姐,跟她说对不起。”   林然然笑道:“她又不喜欢玩玩具车。”   “那我……我把零食都送给她。”顾元元毅然决然道。   然后小脸又垮下来:“哥哥会不会打我?”   林然然摸摸下巴:“这个么……”   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不疾不徐正三声,停顿五秒后再次敲响。这强迫症一样的敲门声,只出自一人之手。   顾元元一秒钻进被窝里,紧紧抱住林然然的腰:“我睡着惹!”   顾裴远的声音隔着门板模糊了音色,更突出了冷冷的威胁之意:“顾元元,我数三声。”   “姐姐救命……”顾元元嘤嘤地往林然然怀里钻。   顾裴远已经数完三声,门把转动。林然然只好道:“别进来!我……我还没起床!”   “……”顾裴远顿了顿,道,“奶奶让我叫你们吃饭。”   “那你不可以打人。”林然然转达了顾元元的条件。   顾元元小声补充:“也不可以罚站。”   林然然再次转达。   顾裴远回以一声冷笑。生生把顾元元吓得嗖一声钻回被窝里,只拿屁股对着门口:“我不吃饭惹!我不出去惹!”   顾元元的这顿打到底是没挨。   顾奶奶亲自上来叫两人下去吃饭,在顾奶奶的保证下,顾元元才小心翼翼地抱着林然然的大腿下了楼。   裴深深没下楼,顾裴远是一贯的沉默寡言,顾奶奶今天的话也不多,顾元元更是隐姓埋名生怕哥哥注意到自己,他面前的鸡腿都不敢夹,林然然也不想说话。   到顾家来的这些天,就属今天的气氛最沉闷。   林然然数着饭粒,在心里酝酿着该怎么提出要走的话。   “我……”她才开口,张妈来了。   张妈肿着一双眼,上来先行了个老派的礼,跟众人辞行。她年纪大了,一边说一边掀起围裙擦眼睛,看得人怪不落忍的。   林然然惊讶地看了眼顾奶奶和顾裴远,顾奶奶面带不忍,顾裴远则是无动于衷。顾元元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道:“张妈要去哪里?”   “元元,张妈要回家过年。”顾奶奶笑眯眯摸着顾元元的头。   顾元元高兴道:“张妈家里有好多柿子!张妈要早点回来呀,给我带柿子。”   “哎,张妈回头还给你带柿子。”张妈差点说不下去,赶紧别开头擦了擦眼角。   张妈走了以后,林然然才小声问:“张妈要走吗?”   林然然是对着顾裴远问的,谁知顾裴远看也不看她一眼,低头径自吃饭。还是顾奶奶笑着道:“张妈好几年没回去过年了。我想着今年提早放她回家,让她也回去跟家人团圆。”   可看张妈的样子不像这么简单。林然然趁机道:“我过两天也要回家了。单位的事就在这几天能办好。”   “怎么这么急?”顾奶奶道。   顾元元和顾裴远也同时停下筷子,向她看来。   林然然笑道:“已经耽搁很久了。我这次本来就是被临阵抓上场的,在家没待几天就出来了,小秋小景总托别人照顾我也不放心。还有,我水云姐马上结婚了,我得回去送她。”   顾奶奶沉吟:“这是应该的。这样,过几天就是冬至,过完再走吧?下个月初五是好日子,还有十来天呢。”   林然然跟肉联厂的交易还得过两天办好,她点点头:“好。”   “啪”地一声轻响,顾裴远搁下筷子站起身来,高大身影背光,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顾奶奶道:“裴远啊,才这么点就吃饱了?对了,你去给深深家里打了电话没有?”   顾裴远道:“明早打。”   “对,这大晚上的打电话,别把他们吓着。你记得缓着点说。”顾奶奶嘱咐道,“对了,深深脸上得按时涂药,一天三次,得让张妈提醒着点。”   顾奶奶说完一拍脑门:“哎哟,张妈明早就走了,还是我来吧。”   “我来吧。”顾裴远阻止了要站起身的顾奶奶,“我去,您吃饭。”   顾奶奶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林然然还在旁边。顾裴远顺着看去,林然然正满脸事不关己地戳着米饭,沉着脸走了。   顾裴远和林然然的关系进入了冰河期。   林然然连张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第二天她睡到中午才下楼,军区拨来的炊事员已经做好饭菜,顾奶奶不在家,把顾元元也带走了。   只有顾裴远坐在桌边,背脊挺直,微微低头看报纸。桌上的饭菜用盘子倒扣着保温,像是在等她。   林然然已经两天没跟顾裴远说过话了,并不想破坏自己的坚持,缩回脚就转身想走。   背后传来顾裴远的声音:“饭菜要冷了。”   林然然背对着他,道:“我不饿。”   顾裴远语气很淡:“怕我?”   林然然憋了半天,还是没回头,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便跑回了房间。   偌大的房子,今天变得格外安静。林然然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还能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她房门口停驻了片刻,渐渐远了。听方向,像是朝裴深深的房间去了……   裴深深自诩美貌,伤了脸后就一直在房间里躲着怕让人瞧见,除了顾裴远谁也不见。   林然然慢慢咬住唇,再次把自己蒙进了被窝里。   林然然为了躲顾裴远,愣在房间里闷了一天,眼看着已经六点,顾奶奶他们也该回来了。她这才下楼散散步,顺便热了一杯牛奶,准备回屋继续躲着。   怕什么来什么。   林然然和顾裴远在走廊上狭路相逢。顾裴远手里还拿着一瓶碘酒,显而易见是从裴深深房间出来的。   林然然目不斜视地径自走过去,却撞上了顾裴远的胸膛。雪白的牛奶溅出几滴在林然然的手背上,也溅到了顾裴远的黑色大衣上。   “你干什么?!”林然然恼道,愤怒让她的眼里漫出水汽,浸润得眸子越发明亮。   顾裴远像堵墙一般挡在她面前,脸色更冷:“我走路。”   林然然把牛奶杯腾到左手,举起右手舔了舔烫到的地方,水红小舌一闪而过。   顾裴远的眼神随着她的动作变得黑沉沉的,伸手过来:“烫到了吗?”   “不用你管。”林然然立刻将手藏到背后,怒道:“都是你害的。你没看见我走过来了吗?干嘛挡在这儿!”   顾裴远的手悬在半空,冷道:“我以为你看不见我。”   “我……我当然看得见。”林然然气短了一瞬,忽然火冒三丈:“您这么有存在感,谁会看不到你啊?我看见你在院子里教人练车,教得可好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驾校干?”   “驾校是什么?”顾裴远拧了拧眉头。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双手捧着杯子绕开顾裴远就走,顾裴远一伸手拦住她:“你去哪?”   林然然只好抬出小胖子:“我给元元热了杯牛奶,他回来要喝的。”   顾裴远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道:“你对元元很上心。”   “那当然。不对他还对你吗?”林然然理直气壮地道。   顾裴远似乎有些困惑,垂眸看她:“不可以是我?”   “不可以。”林然然想也不想就道,还酸溜溜地补充了一句:“快给人家上药去吧,别拦着我。”   说完,见顾裴远还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挡着自己,气得扭头下楼:“你不走我我走!……啊!”   林然然手腕一紧,被顾裴远往后一拉按到了墙上。   顾裴远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背光的脸看不出表情,呼出的热气落在林然然的睫毛上:“我不可以……谢三就可以?” 第189章   昏暗的灯光从头顶洒落,顾裴远的五官显得越发立体深邃,他双手将林然然圈在墙面与胸膛间,呼吸急促。   “你干什么?”林然然被墙面冰得弹了起来,往前又差点撞上顾裴远的鼻尖,两人唇瓣不小心蹭过,顾裴远的呼吸顿时又灼热几分。   林然然睫毛颤了颤,往后贴在墙上:“你……你想干什么?”   顾裴远眼神落在林然然的唇上,似乎有些恍惚,闻言才回过神来。林然然一双眸子水光潋滟,糯米白牙轻轻一咬水红色的唇瓣,像是吓坏了。   接着她张口就打破了这假象:“我跟谢三哥见面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顾裴远嗤了声:“他在上海做的那些事,以为瞒得了人?”   林然然立刻警觉起来,顾不得跟顾裴远生气了,抓住他的手问道:“有人盯上谢三哥了?”   “被盯上的人,可不止谢三一个。”顾裴远反手将林然然的手握在掌心。   林然然的脸刷地白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我是在帮单位采购,我可不是……”   “现在知道怕了?”顾裴远挑起林然然的下巴,“算你有小聪明,知道奉旨行事。可上海不比其他地方,你要做一行生意,要拜哪路神仙,上上下下打点那些人物,你清楚吗?这一点,谢三可比你强。你呢?随随便便一头闯进去,碰的还是肉联厂,没被拆了骨头是你命大。”   顾裴远三言两语就将林然然的事抖落得一干二净,让她觉得自己费尽心机隐藏的秘密都成了笑话。她睫毛颤动,气愤,羞耻抑或是挫败感糅合在一起,让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顾裴远戏弄般捏了捏她的下巴,语气软了下去:“别怕。”   “你查我?”林然然推开顾裴远的手,仰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笑意。   顾裴远坦然道:“我怕你出事。”   “这就是你调查我的理由?”林然然被他的态度气得手抖,急道,“你凭什么找人跟踪调查我?”   顾裴远道:“你一个人到处乱闯,又不让我跟着。我派人保护你不好么?”   林然然道:“我这几年一个人走南闯北也没出过事啊,我不需要你这种过度保护。”   “你根本不懂你在做的事多危险。”顾裴远目光在林然然脸上流连,昏暗灯光下,那双清泠泠的眸子水波潋滟,面容娇嫩无暇,一双粉润的唇微微张开,像是在诱人亲吻。   顾裴远低头凑近了些,高挺鼻尖似有若无蹭着林然然的:“我过去三年是疯了,才舍得将你放在外头……”   顾裴远低醇的嗓音被欲念灼得沙哑,听起来惊人的性感。可惜林然然现在压根无心欣赏,她偏头躲开顾裴远的唇,强迫自己不被顾裴远的皮相诱惑:“你不要碰我。刚才的话还没交代清楚呢,你凭什么借口保护来监视我?我有隐私权的。”   顾裴远克制地抬起头来,道:“你得先活着,才有机会谈隐私。”   林然然恼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可怕?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控制狂!”   “控制狂?”顾裴远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渐渐沉下去,“如果我真的派人时刻盯住你,能让你跟谢三厮混到一起?”   林然然眼里泛出水光:“什么叫厮混?你干嘛说得那么难听?”   顾裴远不知想起什么,也冷笑起来:“互相喂橘子还不叫厮混?”   “……”林然然愣了下,她跟谢三互相喂橘子了?她怎么不知道?“哪有喂橘子?他只是给我……给我剥了一个……”   林然然的嗓音在顾裴远的目光里低了下去。当时她忙着照看顾元元,谢三递来的橘子她随手接来吃了。分明是问心无愧的事,这会儿在顾裴远的注视下,她却生出了心虚。   为了让自己扳回一局,她跺脚道:“那你跟裴深深还骑自行车呢!你这么不检点的男人我才不要!”   顾裴远一拳砸在墙面上:“收回你的话!”   两人的争执一直是低声而克制的,顾裴远这一拳挟带风声擦过林然然的脸,吓得林然然的心肝都颤了颤。   她怒气值瞬间飙满,双腿却不争气地颤抖着,眼睛也红了:“我不。你可以跟裴深深玩儿,我为什么不可以跟谢三哥交朋友?”   “谢三哥?叫得真亲热。”顾裴远眼神里的柔软已经被冷意取代。   林然然恼道:“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顾裴远周身怒气再一次高涨,低头欺近了,拇指抚摸上林然然柔软的唇:“需要我再帮你确认一下吗?”   “你少来这一套了!”林然然重重咬下一口,趁顾裴远吃痛的时候猛推他一把,却跟推到城墙般纹丝不动。   她呼哧喘着气,红着眼跟顾裴远互相瞪视。   言归正传。   “我对裴深深没半点兴趣,而你呢?”顾裴远用捶墙的那只手抚摸过林然然的眼睛,“张妈告诉我的时候,我简直想杀了姓谢的。”   “是张妈告诉你的?你相信她说的话,跑来质问我?”林然然生气地推开顾裴远的手,却被他扣住双手摁在身体两侧。   顾裴远的手像铁钳一般,箍得林然然动弹不得:“是你自己承认的。”   “你!”林然然气得抬脚踢他,反把自己的拖鞋踢飞了。她在顾裴远手里像被捏住后颈的猫咪一样,呲牙咧嘴却咬不到对方。   林然然累得气喘吁吁,眼圈一红,大怒道:“顾裴远,你就是个混蛋。谢三哥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他至少懂得怎么尊重人!我不要跟你试着交往了,我们玩完了!”   “林然然。”顾裴远的手瞬间收紧,掐得林然然生疼。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语气轻而认真,“收回你的话。”   林然然撇开头:“我不要。”   顾裴远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回头与自己对视,凤眸发红:“收回去。”   林然然索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顾裴远,你承认吧,你这个人唯我独尊,又霸道又自私。你不顾我的想法非要把我留在你家里,又当着我的面跟裴深深卿卿我我。现在换了我跟谢三说几句话,你就受不了了,在这儿发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觉,你只是占有欲作祟而已!”   林然然一口气吼完,嗓子火辣辣地作痛。裴深深还在房间里,不知道能不能听见。既然顾裴远不要面子,那她也没必要再顾忌什么了。   顾裴远的凤眸隐隐发红,胸膛也急促起伏着。林然然被他这眼神看得心中发怯,怕他再度发疯,却又动弹不得。   林然然被他圈在怀中,两人的唇瓣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却怎么也无法触摸对方的心。   最后顾裴远松开了她。这个一贯骄傲清冷的青年脸上有一闪即逝的狼狈:“我没想到你在我家这么不开心。”   “我已经让张妈离开了。”   “你真的……”   顾裴远没问完最后那句话,裴深深的房门打开了。她房间里的灯光照亮了走廊,裴深深穿着厚厚的开衫探出头来,露出完好的那半张脸,睡眼惺忪:“林然然?你在走廊上干什么?张妈呢,我都饿了,怎么还没来送饭?”   林然然直起身来,没回答她。裴深深这才瞧见林然然满脸丧气。不由得兴高采烈道:“你是不是哭了?你跟裴远吵架了?还是他骂你了?喂,喂!”   林然然理都不理她,直接回屋把门反锁了,重重扑到床上。心脏咚咚地跳得很快,她满心躁郁,在床上翻来覆去。   可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就闹到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干脆爬起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她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轻飘飘的包,现在却塞了满满一包。一样一样,都是顾裴远和顾元元寻来给她的小玩意儿。   她把顾裴远送给自己的东西全挑出来放在一边,赌气地回床上蒙头睡了。   快八点的时候,顾元元和顾奶奶才回家来,屋子里才再度热闹起来。   顾元元在门口咚咚咚捶门:“姐姐,我给你带了油炸糕!会冷掉哦,姐姐快开门!”   林然然被吵醒了。她捂住耳朵往被子里缩了缩,企图让顾元元喊累了自己离开。但是小胖子为了让姐姐趁热吃上油炸糕,坚持不懈地继续捶门:“咚咚咚,姐姐在家吗?呜哇,哥哥放开我,我要叫姐姐出来!”   顾裴远压低了嗓音:“不准吵。”   林然然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又乱了起来。   好在顾裴远没有再出声,只有顾元元呜呜叫,嘴像是被捂上了。一串脚步声离去,门口终于恢复了安静。   不知道顾裴远跟顾奶奶说了什么,顾奶奶也没来打搅她,林然然独自在房间里待着。快到十点的时候,她才偷偷摸摸出了房间,抱着衣服去洗澡。   这年头没有夜生活,就算崇尚小资生活的上海人也早就睡下。林然然洗完澡出来,怕打搅到人没开灯,扶着墙往前走。   冷不丁手忽然按上一个温热紧实的触感……林然然“啊”地一声差点叫出来。   低醇的嗓音响起:“是我。”   “咔哒”一声,打火机亮起一朵幽蓝色的小火苗,映出顾裴远英俊冷淡的脸。他披着大衣,靠在墙边,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摸够了吗?”顾裴远的眼神落在林然然的手上。   林然然被烫着一样收回手,还不自觉攥了攥手指,她辩解道:“是你不开灯站在这儿的,想吓死人啊?”   顾裴远垂眸看她:“你不也没有开灯?”   火光灭了,顾裴远咔哒一声再次打开火机,幽光里林然然湿发披散在肩头,水滴落在锁骨的凹陷处,微光莹莹。   林然然气道:“我是怕打搅到别人才没开灯的,谁像你,站在我房间门口抽烟。真没公德心。”   顾裴远摘下烟夹在指间,反唇相讥:“这是我家。我爱呆在哪里都可以。”   “你……!”这样毒舌不饶人的顾裴远好像变成了三年前的中二少年,那副傲慢冷淡的样子总能把林然然气得跳脚。   她双手抱着衣服,只好气呼呼用肩膀撞开顾裴远。打火机的小火苗闪动一下,熄灭了。林然然擦身越过顾裴远,那一瞬间的黑暗里,有个柔软的东西蹭过她湿润清香的发。   林然然毫无察觉,拉开自己的房门,屋子里台灯的光芒倾泻出来,她探出头冲顾裴远哼了一声。   顾裴远夹着烟,漠然地转过了头。   门咔哒关上了。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天还黑着,林然然已经穿戴好从顾家溜出来了。街上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林然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断往掌心呵气。   要不是为了躲顾裴远,她才没必要这么早就出门。   路边的早餐馆子炉子才升起来,案板上揉着面,林然然走过去坐下:“麻烦来份肠粉。”   营业员打着哈欠走过来:“还没好,炉子才支上呢。”   林然然笑道:“那有什么?”   “就蒸好的开花红糖馒头和豆浆,要不要?”   林然然道:“那来一个馒头,一份甜豆浆。”   林然然一口气先喝了两碗豆浆,昨晚上光顾着跟顾裴远怄气,连晚饭也没吃,可把她饿坏了。这馆子蒸的馒头也好,喧喧软软的开花馒头上有融化的红糖浆,甜到了人心里去。   林然然慢悠悠吃着,又加了一根刚炸好的油条。吃完后打包了四个馒头四个包子和两根油条,提着往桥边去了。   这时天蒙蒙亮起来,雾气还没散,走得人云里雾里。   这时天蒙蒙亮起来,雾气还没散,长长的石拱桥在雾里若隐若现。林然然走到桥边,就看见不远处的弄堂口有道佝偻身影,拄着一把大扫帚。   正是林婆子。她跛着一条腿,竹扎大扫把在地面刷拉刷拉地扫着,豆豆拎着簸箕,祖孙俩在寒风里哆哆嗦嗦忙活着,半天都没扫完一小片。   旁边一个同样穿蓝衣服的清扫工正在教训林婆子:“你这么扫到天黑都扫不完呀,邵主任点名批评咱们这片区好几回了,你自己瘸了腿别带累我们!”   林婆子佝偻着腰,低眉顺眼道:“知道,知道,我会快点扫的。”   清扫工哼道:“现在可不是你当资本家的时候了。你再这样磨洋工,拖社会主义的后腿,我就要跟邵主任举报你消极怠工了!”   “喂,大婶。”林然然笑吟吟从桥头走下来。   她穿戴体面洋气,人也漂亮,从雾里走出来看得人眼前一亮。清扫工的语气客气多了:“同志,你跟我说话?”   林然然从纸包里掏出一个肉包子来。那包子雪白雪白的,还冒着热气:“让你挣个肉包子,干不?”   清扫工顿时咕嘟吞了下口水,控制不住眼睛黏了上去,脸上堆了笑:“同志,你有什么事,说吧。”   林然然笑道:“我看这祖孙俩挺可怜的,她腿伤了也没法儿干活。你帮她干完今早的活儿,这肉包子就是你的,我再多给你一个馒头。”   “这……”清扫工又羡又妒地看了眼林婆子,林婆子还是低眉顺眼地站着。她道:“同志,你认识她?”   林然然摇头:“不认识。”   “这你就不知道了。”清扫工凑近几步,神秘兮兮道,“她解放前可是上海有名的资本家,你好心可别给自己惹了麻烦。”   “这样啊。”林然然一副怕惹上麻烦的表情,“我就是看孩子挺可怜,要是这样就算了,我可不想惹麻烦。”   她说着就要收起包子,那清扫工的眼睛差点蹦出来,忙道;“这……日行一善,好心有好报嘛。你放心,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清扫工是个脏活累活,拿的钱又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细粮。那清扫工得了一个白面肉包子和馒头,乐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把包子馒头都放进自己的饭盒里,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帮林婆子干完活儿。   林然然走出弄堂,拐个弯走到一个偏僻处。不一会儿,林婆子也瘸着腿来了。这儿是一户宅子的后门,高门大户的台阶很高,林然然铺了几张报纸,两人一块坐下,豆豆乖乖地依偎在林婆子身边。   “林姑娘,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林婆子欣喜道。   林然然道:“我有事耽搁了,还要待几天。你这腿不是还没好吗,怎么又出来了?”   林婆子捶了捶自己的伤腿,自嘲笑道:“文翠她们看着我休息,跟街道上吵吵好几回,没法子。哦,文翠就是刚才那个清扫工。”   林然然皱眉:“她跟你有仇?”   林婆子笑了笑:“她过去是我家的丫鬟。”   “怪不得。”林然然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清扫工对林婆子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她一眼瞧见豆豆含着手指靠在林婆子身边,连忙打开自己带来的纸包,里头的馒头包子都腾腾冒着热气,拿起一个馒头塞给豆豆,道:“豆豆,还没吃早饭吧?”   豆豆先看了林婆子一眼,林婆子笑着点点头,他忙接过来,烫得倒腾着两只小手也顾不得,大大地咬了一口。   那副谗样儿逗得林然然跟林婆子都笑了:“好吃吧?这还有油条呢,慢点儿吃。您也吃一个。”   林然然把馒头递给林婆子。林婆子先把手擦了擦才接过去,她很快地吃完了一个,显然意犹未尽,却没有再吃,而是把一纸包早餐都塞给了豆豆,道:“豆豆,拿回去放好,留着中午热了再吃。”   “哎!”豆豆乖乖地抱着纸包跑了。   林婆子手抚着受伤的膝盖,对林然然道:“林姑娘,我承你这么大的恩情,叫我怎么报答你呢?”   林然然被她说得坐立不安,道:“您别这么说了。”   林婆子拉着林然然的手,道:“林姑娘,看来你跟我有缘。我拼死护下的东西,交给你我才放心。你跟我来。”   林婆子四顾无人,领着林然然一瘸一拐地向一条弄堂走去。   林然然捂着鼻子,看着林婆子把一大包东西从泥里挖出来,放进装垃圾的大筐子。林然然道:“我来吧。”   林婆子摆摆手,用眼神示意她。有个早起上班的人夹着公文包,匆匆走过。林然然忙背过身去,装出跟林婆子不认识的样子来。林婆子费劲地把筐子背在肩上,一手撑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往弄堂深处,林然然跟在后头。   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林婆子四下环顾一圈,这里是个视线盲区,平常的时候没人会经过这里。林婆子这才放下筐子,把那个脏兮兮的包袱取出来。   一阵恶臭。林然然捂住鼻子,冲林婆子道:“真没想到你会把东西埋在垃圾场底下。那儿每天都有人来收垃圾,你也不怕被发现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婆子笑道,“他们把我家的地皮都挖了三尺,天天抓了我去拷问,却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把东西藏在这个天天都有人来的地方。”   林婆子说着,用棍子挑开最外头一层脏得不成样子的油布,打开后里面是厚厚的一层油纸包。打开纸包,里面还有一层,一连打开了三四层油纸,林然然听到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   “林姑娘你瞧。”林婆子侧开身体,林然然差点被一层宝光闪瞎眼睛。   “这么多?!”林然然惊呼出声。   天水碧的手镯,拇指粗细的黄金嵌宝石臂钏,点翠簪子,象牙镂空的折扇,还有不知做什么用途的玉石扣子。   林然然拎出一个小锦囊,打开来倒出一大把海棠花样式的金果子。   “这些都是金子?”林然然握在手里掂了掂,“光是这些就很值钱了呢。”   林婆子笑着摇摇头,语气平淡:“这些都是逢年过节拿着赏人的。那天忙着收拾东西,见到什么就抓什么,倒把这不值钱的藏了许多。”   林然然干巴巴笑了笑。她从前看红楼梦的时候,也见过贾府拿金果子打赏下人,没想到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有钱人。   林然然把金子收回锦囊里,屏住呼吸,用惊叹的目光欣赏着这批巧夺天工的首饰。   玉石镂空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球,象牙扇上雕刻出全套的故事,金步摇的凤头衔着一串细细的流苏,仔细看去那串流苏是由无数个血红的小宝石珠子组成的。还有点翠,白玉,琥珀……   由匠人手工打磨雕琢而成的首饰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包含了匠人的灵感和心血,与其说是工艺品,不如说是艺术品来得更为恰当。   林然然在后世的时候,曾经去过一些博物馆,她在展示窗里看见的那些陈列品,还远不如眼前的这些首饰来的精巧夺目。   这么大一包首饰,都是林婆子被抄家当天混乱之中紧急留存起来的。林婆子出身豪富之家,数代人累积的财富,最终只留存下了这么一丁点,   林然然不忍心拿走,她道:“这些还是留给豆豆吧。我知道你现在缺钱,我可以买走几样。”   林婆子摇摇头:“林姑娘,那些人是见了血的蚂蝗,不把我吸干是不会罢休的。这些东西与其便宜了他们,不如给你。”   林然然思索良久,还是答应了。这些东西放在过去和未来,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可放在这个年头,它们就是惹祸的根苗。   古董首饰古籍古画,原本有些人还偷偷藏了不少。可红卫兵抄家时掘地三尺,不少人就因为偷藏古董而获罪。从此,这些“封资修”的东西人们不是自行毁去,就是趁夜偷偷丢出门,再大胆些的就到黑市当作破烂贱价卖出去。到黑市上,一袋粮食就能换一兜这样的“破烂”回来。   可林婆子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的古董,二来林然然不愿意趁人之危。她跟林婆子推让许久,林婆子只收下她一百斤粮票和两百块钱。   林婆子攥着那一把粮票和钱,道:“林姑娘,那天在黑市你送给豆豆那一包点心,我就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上天有眼,让我遇到了你。”   林然然听见她说这话,有些不祥的预感,她严肃了表情道:“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林婆子正要开口。   “奶奶!”豆豆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手里抓着半块没有吃完的红糖馒头,“馒头和包子我都藏好了。”   “哎,豆豆乖。”林婆子眼角冒出笑纹,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外孙。豆豆在巷子口旁边坐下,机灵地帮忙放风。   林婆子叹道:“我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也只生了这样一个儿子。我这个小外孙要是生在过去,也是金尊玉贵的一个小少爷,可现在跟着我……”   林然然隐约明白了林婆子的意思,她不由得坐直身体,对林婆子道:“您的意思是?”   林婆子那张饱经沧桑的眼睛里露出哀求的眼神:“林姑娘,我知道这个要求太强人所难,可我现在除了你,再没有旁人可托付了。”   林婆子露出悲凉的神色,道:“我们这一家子,除了我大哥一家解放前就去了香港,剩下的死的死,散的散。豆豆除了我就再也没有人能靠了。”   “这事太大了,你得容我想一想。”林然然有些无措。   见林然然没有一口回绝,林婆子眼里露出感激的笑容,连声道:“应该的,应该考虑。林姑娘,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你不用为难,我绝不逼迫你。”   那一包袱宝贝,此刻在林然然的手里就像烫手的山芋似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个林婆子实在是个人精,一早就算好了她心肠软。林然然现在拿着东西要走人也不是不行,可她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林然然向林婆子脸上看了一眼。上次在桥头看见她时,她瘦归瘦,精神还好。现在整个人就跟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脸色枯黄。若不是为了豆豆,恐怕她早就支持不下去了。   把自己在世上的唯一血脉托付给一个萍水相逢才见第四次的陌生人,可见林婆子已经到了何等绝境。   可负担一个孩子,跟养只小猫小狗不一样。再者说,林然然一个没结婚的年轻姑娘,带回家一个小孩儿算哪回事?   林然然得了一包袱古董的喜悦荡然无存,转而成了心事重重。她推说再考虑考虑,就告别了林婆子和豆豆,租了辆三轮车直接向肉联厂出发。   林然然也算是轻车熟路,跟看门的老头打个招呼就直接进去了。今天的肉联厂可热闹了,众人都闹哄哄地聚集在操场上,围着分割好的猪肉欢天喜地。   林然然看见屠钢在人群里,正要张口,手腕被轻轻一拉:“然然。”   这一声落在她耳边,还有温热气息拂过,林然然吃了一惊转头,却是谢三。   谢三站在她身旁,神情磊落,仿佛刚才那点温热是她的错觉。林然然惊讶地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三道:“凑热闹。”   屠钢从人群里挤出来,冲谢三道:“谢老弟,你不是说你以前在村里也杀过猪?来给我们露一手?”   “对啊!来露一手!”   “我就不信你还能比咱更专业!”   谢三跟林然然对视一眼,失笑。也就这些心眼比碗口还粗的汉子们会拿杀猪这种事来比赛。他们纷纷起哄,直接拉着谢三就往案板边走。   谢三看了眼林然然,似有不放心。林然然笑得肚子疼,摆摆手道:“你去吧。我去办公室找厂长说说话!”   谢三这才放心,被屠钢拉着走到案板边。他痛快地脱了黑色外套和里头的毛衣,这都是妹妹亲手为他做的,他珍惜地放在干净地方,只留里头一件白色背心。他看着精瘦,脱下衣服后露出结实精壮的肌肉,宽肩窄腰,一双腿结实修长。   谢三抄起白晃晃的刀,一刀下去豁开大扇的猪肉,分割、剔骨、剁肉,姿势没有任何花哨,却十分利落干脆,看得众人喝了一声彩。   林然然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差点被谢三这男模一样的好身材晃了眼。她默念三声非礼勿视,急匆匆去了厂长办公室。   石军坐在办公室里,心情愉悦地哼着红灯记,一见林然然就赶紧站起来:“小林同志,酒我们收到了。全厂上下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肉联厂今年的效益好,可惜采购员不给力,没买到酒,林然然这一车酒可是解了燃眉之急了。石军私下留了三百斤打点上司,也大受好评,把他乐得不行。   “这不,大家伙一乐,干脆提前把年猪分了!你今儿来得巧,待会儿也能尝尝咱们的猪肉!”石军热情地邀请林然然。   林然然当然不会拒绝。   她跟着石军再次回到操场上,大家伙还围着起哄呢。只见谢三和屠钢两人大冷天的都光着膀子,头上冒着腾腾热气。   谢三仍然是面无表情,汗水沿着棱角分明的脸一滴滴往下掉,身上的肌肉也像镀了一层油似的。他们面前的案板上是一块块分割好的猪肉,每一块不大不小,丢上秤都是一样的分量。   厂长笑眯眯喝了一声彩,走进人群里:“谢兄弟,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这一手都快把咱们的骨干比下去了。”   屠钢满头大汗,还不服气道:“这个算啥,咱们比比剁肉怎么样?你要是赢了我,你的那件事儿我保准给你办成。”   谢三眼睛在人群里寻到林然然,见她笑意盈盈看着自己,长眉一轩:“可以。”   众人顿时大声起哄。   石军失笑,对林然然道:“瞧瞧这些人,倔牛似的,非比出个一二三来。”   “是剁肉馅吗?”林然然问道。   石军点点头:“反正有肉,剁了肉馅裹馄饨吃。屠钢这小子可贼,剁肉馅不比割肉,得有巧劲儿和技术,别看他五大三粗,剁出的肉馅可是全厂最细的。”   林然然一听,手挽喇叭叫道:“不公平,谢三哥,别跟他比这个!”   林然然这莺莺呖呖的一声儿,喊得一干年轻汉子都鼓噪起来,冲谢三挤眉弄眼的笑。   屠钢涨红了脸,挠挠头嘿然笑道:“那……那你说比什么?”   谢三唇角微微抿了一点笑,对林然然摇摇头:“没事。”   林然然横了他一眼,这个人就是太老实,总吃亏。她上前一步,笑道:“剁肉馅不算什么,不如比一个更难的——”   林然然拖长了语调,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纷纷问道:“还有什么更难的?快说快说!”   林然然道:“我们家乡也有馄饨,肉馅的做法跟你们的却不一样。”   林然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这种馄饨起源于水吉扁肉,也称为扁食、燕肉,跟馄饨最大的区别就是不用“切肉”,而用“打肉”。   上海人所吃的馄饨是将猪肉切碎剁碎,即使切得再细碎口感也仍然老且涩口,而水吉扁肉则是用木棍将上好的猪肉加水,不断捶打至软如绵,烂如糊的肉浆。   在场的都是行家,听林然然描述完后就领悟了,厂长奇道:“咱们的馄饨一向是用切肉,这样捶出来的肉浆太软乎了,能裹成馅儿吗?”   林然然抿嘴笑道:“等做出来您就知道了。”   屠钢忙道:“嗨,小林同志肯定不能诓咱们。再说了,那是猪肉,咋也不能做难吃了。就按照小林同志的意思来吧。”   屠钢对林然然一直抱着不加掩饰的好感,自然是无条件地赞同她的一切提议。   厂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这个没脑子的,看不出人家跟谢兄弟显然关系不一般吗?在那儿瞎费力气。   不过这帮大小伙子都乐意讨林然然欢喜,纷纷赞同她的提议。同时他们也有些好奇,这样打出来的肉浆真的能裹成馄饨吗?   商议完毕后,谢三和屠钢分别拿了十斤七瘦三肥的猪肉来,剔去皮和筋膜,拿出两根巨大的木棍备用。   林然然又让人倒了两壶冰水来,她趁着准备水时凑到谢三身边小声道:“要按照猪肉的纹理竖着打。”   谢三漆黑深邃的眼睛向她望了一眼,眼眸里含着笑意:“这边脏,你躲开点。”   “可别忘了啊。”林然然不放心地嘱咐一句,这才退开到人群里。她不知道屠钢答应帮谢三办的是什么事,但她当然想让谢三赢。   随着厂长的一声“开始”,谢三和屠刚分别举行木槌,对着猪肉捶打起来。   这种馄饨肉馅最大的要求就是新鲜,必须是现宰的猪肉,不能沾水和铁器,制作时间不能过午,以保证留存猪肉最大的鲜味。   屠钢和谢三两人都臂力惊人,成块的猪肉渐渐被捶打成绵软的肉饼,冰水少许少许地掺入猪肉中,搅和在一起后继续捶打,猪肉渐渐变成了肉红色的肉浆,纤维也全部消失。   这是个需要体力和耐心的活儿,光用蛮力还不行,得学会用巧劲儿。屠钢一身腱子肉,在肉联厂干了这么多年不是白给的,他面前的猪肉很快就变成了肉浆,而谢三这边的进度显然比他慢了一点,等屠钢把猪肉全部捶打完,他这边还在不紧不慢地捶打。   林然然咬着唇,紧张地望着谢三的动作。   “我打完了!”屠钢丢下木槌,撩起肩上油腻腻的毛巾擦了把汗,咧嘴笑道。   肉联厂的工人们纷纷叫起来:“屠哥厉害!”   谢三八风不动,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捶打着肉浆。   厂长笑哈哈道:“谢兄弟,你这一局可是输喽。”   谢三终于停下动作,把木槌放下,汗水淌过他高挺的鼻梁和唇:“未必。”   厂长一愣,林然然闻言凑过去细看两人捶打好的肉浆,叫道:“厂长,你过来看看。”   厂长也走了过来,围着谢三和屠钢打好的肉浆细看。只见屠钢的那一堆肉浆虽然看似打成泥了,用刀拨开细看,里面还有许多小块和纤维没有打烂,还有些冰水因为没有跟肉浆完全融合而淌到了案板上。这是他急于求成的结果。而谢三的那一堆,肉红色的肉浆细腻如绵,用刀子一拨,是富有韧性的膏糊状。   厂长笑道:“刚子,谢兄弟比你年轻,可人家沉得住气,做事比你细心。”   屠钢自己看了,也是心服口服。   肉馅打好了,林然然要了一点小苏打来,倒入肉馅里搅和均匀。肉粉色的肉浆搅合得十分匀净细腻,趁新鲜裹了最好吃。   厂长带头道:“都跟着小林同志学,裹好了今天咱们打打牙祭!”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馄饨皮是食堂里现成的,现烧了几锅水,一群大男人笨手笨脚地跟着林然然学习包馄饨。   林然然用一根竹片,左手摊开,将一点肉浆搅成指腹大的丸子抹在混沌皮上,馄饨皮对角一折,边缘抹上点肉馅黏合,就成了一个草帽样儿的馄饨。白生生的皮里透出肉粉色,鼓囊囊的,看着格外喜人。   男人们都是干惯粗活的,做起这种细活来都十分别扭,互相戏谑嘲笑着,还故意大声吸引林然然的注意,让林然然教他们怎么裹。   林然然头上都出了细细的汗,好容易才把他们教会。手腕一紧,回头一看是谢三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林然然丢下手里的馄饨,跟谢三挤出人群,走到僻静处。   “谢三哥,怎么了?”林然然歪头看着谢三。   谢三的眼神沉沉地落在林然然的脸上,林然然被他看得脸皮红了一红。   谢三这才道:“以后少来这里。”   林然然道:“怎么了?”   谢三道:“这里全都是男人。我不在的时候,别来。”   “为什么”三个字含在嘴里,林然然好险没问出来。她怕再问下去,谢三就会说出一些令两人都尴尬的话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林然然低垂着头,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和透着红色的小小耳垂。她这副神态像是羞涩,又像是拒绝。   谢三看着林然然泛了红的脸颊。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有些泼辣又莽撞的小姑娘了。她越来越俊俏的脸颊,日渐丰盈的身材,以及湿漉漉的眼里偶尔闪过的羞恼,无一不昭示着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可她有时候仍然是当初那个懵懂又莽撞的小姑娘,丝毫不懂自己对男人的魅力有多大。看着她毫无察觉地挤在一堆男人中间对其他人说说笑笑时,谢三差点忍不住将她藏起来的冲动。   他想让她只对自己笑,让那双唇,只对自己一个人吐露爱意,那双眼,只看得见自己一人。   林然然粉润的唇瓣湿漉漉的,说话时一开一合,露出雪白的贝齿和若隐若现的粉色小舌。   谢三看得眼神微暗。直到林然然再重复一遍,才回过神来。   “谢三哥!”林然然微微拧起眉头,不满地看着谢三。   “怎么了?”谢三回过神来,嗓音透着哑。   林然然指指他手里的衣服:“你把外套穿上吧,天这么冷,你会感冒的。”   谢三方才切肉时热得满头大汗,把毛衣衬衫外套全脱了,刚刚也只是把衬衫和毛衣套上而已,外套一直挂在手腕上。   被林然然一提醒,他才发觉天色有些变了,吹来的风冻得人寒毛直竖。谢三把外套披上,对林然然道:“看天色像要下雨,我送你回家吧。”   “也好。”林然然答应了。   厂长对他们现在就要走感到十分不满,他埋怨着两人:“也不尝一尝自己亲手做的混沌,这么急着走,真是没口福。”   要知道,这年头的人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的比比皆是,能吃上新鲜猪肉做的馄饨,那是多么难得的事。谢三和屠钢方才一共剁了20斤的肉馅,其实分到厂子里每个人的头上,一人也不过吃上那么一碗而已。   林然然和谢三都是微笑赔罪,厂长也不好再说什么,一人包了半斤肉馅让他们带上,自己回家煮着吃。   林然然没有再推辞。现在的馄饨馅都是剁碎的肉馅,林然然臂力不足,不可能自己捶肉浆,因此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种地道的水吉馄饨了。再说了,她自己不吃也可以带回去给元元他们尝一尝呀。   谢三载着林然然,自行车慢悠悠地压过郊外凹凸不平的石子路。   谢三宽大的身板挡着寒风,车子行过凹凸不平的路段时会放慢速度,上坡时,他会下车将车子推上去,下坡时速度快了,他也会提醒林然然。   林然然那舒服地坐在谢三的自行车后座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没吃到那馄饨真是太可惜了。”林然然吧嗒着嘴道,“咱们甜水村没有吃馄饨的习惯,今天好不容易做了这一些,你又没吃上。”   林然然絮絮叨叨的嗓音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聒噪,好像小猫爪子一样轻轻挠在人心上,让谢三的心里痒酥酥的。   他听林然然的语气里透着惋惜,便道:“回临安再做给我吃。”   “也对。谢三哥,你什么时候回临安城?”林然然被提醒了。   “办完事就走。”谢□□问,“你什么时候走?”   林然然笑道:“我也是,过两天办完事就能走了。”   谢三便道:“我等你一块走。”   林然然道:“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完呢。”   谢三不容置疑地道:“我等你。”   “那好吧。”林然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点了点头。   车子经过一家小饭馆时,看见里头冒出来腾腾的雾气,林然然眼珠一转,笑道:“谢三哥,我煮混沌给你吃吧。”   谢三:“嗯?”   谢三将车子停在小饭馆门口,林然然提着肉馅掀开门帘钻进去。大师傅戴着口罩站在灶台后头,头也不抬:“想吃什么自己看,牌子上都写了。”   这时候不是饭店,饭馆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林然然笑道:“师傅,我想借你的锅煮碗馄饨。”   “我们这是国营饭店,不吃饭别来捣乱。”大师傅不耐烦地道。   谢三从后头走来,长臂一伸,递过来二两全国粮票。   大师傅眼皮掀起,立刻将刚才的话跟粮票一起收了回去。   林然然笑眯眯地挽起袖子。馄饨皮是现成的,这家的馄饨皮擀得很好,薄如纸,不像别家馄饨皮那样,厚得快成饺子皮了。   林然然把肉馅挖出一团,要了点小苏打放进肉馅里,用一根筷子使劲儿搅和均匀。   “你这是什么?”大师傅抄着手在边上看,见林然然往肉馅里放苏打,顿时大皱眉头。   “混沌馅儿。”林然然把一张馄饨皮摊在左手掌心,右手用筷子将肉馅搅成一团指头大的圆,我在馄饨皮上,馄饨皮对角折起,边角磨一点肉,现在对角一折,裹成一个蝴蝶状。   大师傅吧嗒着嘴:“胡闹。”   林然然不理他,手上速度飞快,不一会就裹了二三十只馄饨。谢三含笑,眼睛一霎不眨地看着她。   锅里的水是长时间沸腾着的,林然然一撒手,馄饨全部丢入水中。雪花般的馄饨没入沸水里,片刻就重新翻滚上来。   肉馅儿鼓胀起来,像吹了气的气球,雪白的馄饨皮儿煮得透明了,透出里面涨鼓鼓的粉色肉馅儿。   林然然往两只海碗里放了些酱油、味精和葱花,问谢三:“谢三哥,吃不吃辣?”   谢三点点头。林然然便又放了一点辣椒和醋。   大师傅本来在一边冷眼看热闹。现在年轻人怪肉麻的,还作出新花样了,跑到饭馆子来给对象下馄饨。等林然然把这奇奇怪怪的肉馅拿出来,再看她这娴熟优美的动作,大师傅彻底被吊起了好奇心。   大师傅凑得近些,仔细研究着盘子里仅剩的一点肉馅,好奇道:“这么绵烂的肉馅儿,不是剁碎的,肯定是捶出来的。你这肉馅这么涨鼓鼓的,是因为放了苏打?”   林然然冲大师傅笑道:“你想知道?给我一点猪油。”   大师傅吸着气,道:“问你点事儿,还要猪油?”   “馄饨没有猪油不香。”林然然理直气壮道。   大师傅忍着心疼,从灶台底下拿出一个牙缸,里头是白花花凝结起来的猪油。他用勺子挖了一点儿出来:“那你得告诉我这肉馅儿怎么做的。”   馄饨须臾就纷纷浮起,林然然舀起沸腾的开水冲入海碗里,用笊篱捞起馄饨倒入汤中,再把猪油放入汤里,浅酱油色的汤顿时冒出香味来。   白生生透肉粉色的馄饨在汤里载沉载浮,飘荡着微弱的面香和猪油香、葱花香。   林然然笑道:“锅里还剩下几个,您自己尝尝就明白了。”   “哎!”大师傅赶紧拿过一只碗,学着林然然的法子调味,捞出那几只胖乎乎的馄饨来。   林然然想端起碗,却被谢三抢先一步,他大手稳稳端起海碗:“我来,烫。”   “嗯。”林然然挑了一张干净桌子,拿了勺子跟谢三一块坐下。一人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碗里升起的雾气模糊了面容,谢三向来冷而锐利的轮廓也因此柔和不少。   林然然大力推荐:“你快尝尝看。”   她说着,自己先舀起一个吹了吹,放入口中。这馄饨皮软滑而有韧性,入口滑溜溜的,再轻轻一咬肉馅,脆而弹牙,入口是新鲜猪肉特有的肉香和淡淡鲜味。   林然然得意洋洋问谢三:“好吃吗?”   谢三吃馄饨的速度已经明确告诉她答案。   一碗馄饨有十五个左右,谢三很快就吃完了一碗。林然然才动了几个,干脆推给他:“你吃。”   谢三愣了下,看着那碗馄饨。   林然然道:“干净的,你不吃?”   谢三垂了眼,把碗端到面前,大口吃了。他胃口大,两碗混沌下去才有些许饱意,额头也冒了汗。   大冬天的吃下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汤水馄饨,令人浑身冒汗,舒服得不想动弹。两人对坐,林然然有一搭没一搭跟谢三闲聊,问他给谢绯和谢奶奶带了什么礼物。   大师傅凑了过来,满脸激动:“同志,你这馄饨的方子能仔细跟我讲讲吗?”   林然然跟谢三对视一眼,笑道:“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你想知道,拿点东西来换。”   “这……我一个厨子,能给你什么?”大师傅抓耳挠腮,忽然道,“我就这馄饨皮儿擀得好,远近都有名。”   林然然噗嗤笑出了声:“那好吧,我就说一遍,你仔细记住了。”   林然然把锤肉馅的方法,还有肉馅和苏打的比例都仔细说了一遍。大师傅听得连连点头,把这个法子牢牢记在心里。   这年头猪肉是多么金贵的东西,他现在也没处实践去。可这馄饨味道好,成本还低,将来有机会开个小铺子,肯定能发财!   林然然可不知道这位大师傅的想法,她跟谢三休息了一会儿,见外头的天色越来越暗,决定起身回家。   谢三的车子停在门口不远处。他把自行车推过来,林然然发现自行车的后座铺着谢三的毛衣。   她愣了一下。   谢三若无其事地拍拍后:“坐上来吧。”   林然然道:“毛衣可是羊绒的,会坐坏。”   “天冷,太冰。”谢三言简意赅。   林然然咬了咬下唇。谢三已经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好,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态来应对。   那羊绒毛衣可是谢绯得到第一笔工钱的时候,拉着林然然去供销社买的特供羊绒。羊绒线一斤就要三十来块钱,谢三也一向很珍惜自己妹妹做的衣服,此刻却可以用来给她垫车后座。   见林然然还愣在原地,谢三伸出手,冲她半开玩笑般道:“要我抱你?”   “不……不用了。”林然然跟被踩到尾巴的小猫一样,吓得倒退半步。   谢三这辆凤凰牌自行车很高,谢三是大长腿,踩着正好。林然然要坐上后座还得垫着个脚。她今天穿着的连衣裙裙摆有点紧,努力踮着脚还上不去。   谢三单手扶着车身,带着三分笑耐心地看林然然折腾。   林然然被他看得有些丢脸,单手撑了一下车后座,一偏身用力过猛,人是上去了,可车身晃动,林然然差点摔下去。   谢三伸手就将她搂住了,另只手稳稳把住车头,语气是一贯的沉稳:“别怕。”   林然然心脏狂跳。这车子挺高,地面又是粗糙的沙土,这一跤脸朝下的摔下去,她这张脸就别想要了。   林然然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跟谢三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谢三身材高大,手臂扶着林然然的腰,从背后看来就像是将林然然搂在了怀中。   “我没事了。”林然然定定神,松开抓住谢三的手正要起身,背后猛地一股大力袭来。   谢三被人扯得转过身,一拳砸在脸上,顿时偏过头去。   林然然离得近,几乎可以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她吓得尖叫一声,谢三身形摇晃一下,手臂紧紧搂住林然然将她护在身后。   眼前短暂的眩晕过去,他才看清楚突然发难的人是谁。   顾裴远穿着一件灰色呢子大衣,深灰色毛衣领口里翻出白衬衫的领子,妥帖挺括。只可惜此刻俊美的脸上满是阴鸷和怒气,凤眸隐隐发红,看上去像要择人而噬。   谢三舔了舔口腔内侧,满口铁锈味。他微微抬起下巴,分毫不让地与顾裴远对视。他的手臂还放在林然然的腰上,仿佛示威。   到了如今,他已经有资格与顾裴远一较高下,林然然要选择谁,都是她的自由。   “顾裴远,你疯了?!”林然然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流氓,抬头却看见顾裴远,他身后还站着几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林然然只认得其中一个,是上回开车的司机楚向红。   “你过来。”顾裴远眼神阴鸷地看向林然然,从牙缝里一字一字迸出。   林然然看也不看他,转头看见谢三唇角淌出血来,着急道:”你没事吧?”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帕,要替谢三擦血。   谢三摇摇头,一手扶在林然然的手腕上阻止她的动作:“会弄脏。”   谢三说着,自己伸手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拿到眼前一看,却是跟林然然一模一样的雪白柔软的小手绢,边角上绣着一朵鹅黄色小花。   林然然愣了一下:“这不是……”   谢三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拿错了。   顾裴远跟林然然朝夕相处,自然认得她常用的手帕,此刻居然出现在谢三手里,顿时双目充血,劈手抓住谢三的手腕:“你从哪里拿的?”   “你管不着。”谢三不欲与他争执,生怕弄脏了手绢。   故裴远反手就是一拳,谢三抬手挡住,额头青筋迸起,毫不相让地揍了回去。   两个男人打起架来着实吓人,在街上引起一阵骚动。   跟顾裴远一起的那几个年轻男人原本嘻嘻哈哈看着热闹。顾裴远白长一张好皮相,却从来不跟女孩子亲近,没想到今天能见到顾裴远为一个女人打架。   此时见顾裴远跟谢三动手,纷纷道:“裴远,我来帮你!”   “都别动!”顾裴远怒喝一声。这是他自己的事,还用不着别人替他撑场子。   林然然怒道:“别打了!顾裴远你疯了吗?”   顾裴远这才注意到林然然似的,冲她冷声道:“你到我身后来。”   当着谢三和几个年轻男人的面,顾裴远对她说话如此不客气,简直像把她当做了自己的私人财产一般。   林然然最难忍受的就是顾裴远这种大男子主义和少爷脾气,此刻还在众人面前对她发作,林然然更是忍无可忍。她又羞又恼,愤愤地一咬下唇,眼圈都红了。   她这幅委屈模样看得顾裴远心头一软,直想把她抱进怀里哄一哄。   谢三却捷足先登,对林然然道:“没事,你退开点。”   顾裴远心头怒火再次熊熊燃起,对林然然道:“你过不过来?”   “我就不过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林然然恼羞成怒道,“你没有立场命令我。”   顾裴远与她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林然然的言下之意。昨天晚上两人吵架时林然然说过,俩人之间完了。   “裴远,嫂子这是生气啦。”   “弟妹,别生气别生气。裴远他就是不会说软话。”   “就是,我当哥哥的替裴远跟你道个歉,咱们一会儿要去国际饭店吃饭,你一块来吧。”   那几个年轻的干部子弟嘻嘻哈哈地打着圆场,他们语气孟浪,直把林然然当成了常跟他们混在一块儿的女孩儿。   他们不说则已,这么轻浮的语气更是让林然然火冒三丈,她一一恼火地瞪了过去。   她又没有做什么,为什么搞得像是被捉奸一样。那几个年轻男人毫不掩饰的好奇打量,更是令林然然又气又恼。   她理也不理顾裴远,冲谢三道:“谢三哥,我们走吧,别跟他打。”   她这话刺激得顾裴远怒气又加深一重。林然然避开顾裴远的要择人而噬的目光,轻声催促谢三。   谢三“嗯”了一声,推上车要带林然然离开,顾裴远一把抓住车头,看着谢三的眼睛:“怎么?是男人就别跑。”   林然然忙催促谢三道:“别理他!” 第190章   谢三后背肌肉僵硬,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他:“你要怎么?”   他要怎么?顾裴远也不知道,他现在只想把不听话的林然然带回家好好教训一顿。他想把觊觎林然然的谢三杀了,把他碰过林然然的那只手砍下来。   顾裴远满心暴戾,无数种念头在他胸口涌动,找不到出口。   楚向红在背后道:“裴远,算了。”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他们都清楚。这要是顾裴远单独碰见他们俩,回家说个软话也就下台了。可现在有他们几人在,亲眼见过顾裴远的女朋友跟着情敌揍了,他这么心高气傲,以后在他们面前也不用做人了。   这饭馆外头人来人往,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对峙着,中间还夹了一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年轻女郎,一看就是要茬架的,惹得旁人纷纷驻足观看,跟看猴戏似的。   林然然被看得满心不自在,怒道:“顾裴远,你是不是真的要找事?还有谢三哥,你走不走?”   顾裴远冷冷地看了林然然一眼。而谢三眼含歉意,脸色却坚定,显然是不肯听她的话了。   明明是因林然然而起的事,现在他们倒把林然然撇到一边,要一对一进行男人的决斗了。   “你们爱闹就闹吧,我才懒得陪你们一块丢人!”林然然愤愤一甩手,转身跑了。   她没跑出几步,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只见楚向红一手搭在车窗上,一手掌着方向盘,冲她嬉笑道:“弟妹,别生气了,裴远他不放心,让我来送你回家。”   “让他滚。”林然然怒道。   “哟,真是泼辣,原来裴远好这一口。”边上一个麦色皮肤桃花眼的军装青年摸着下巴,颇感兴趣地笑道。他一口京片子透着痞,穿着军装也掩不住一身招蜂引蝶的浪荡气。   楚向红脱下军帽甩到他脸上,没好气道:“别惦记,这是裴远看上的。”   “这不是眼看着就要掰了吗?”青年不以为意地道。   “人家小两口耍花枪哪。那姑娘要是真变心了,能气成这样吗?”楚向红道,“你要跟着顾裴远混,就千万别招惹这姑娘。这个姑娘他惦记三年了。”   “原来就是她?”青年回味着,“其实论长相还不如那裴深深。没想到那个眼睛一瞪,小嘴一撇,还真是怪带劲的。”   “收起你那一套!在京城犯了事儿还不够,还想来上海闹?”楚向红打着方向盘,调转车头,“赶紧回头去看看,刚才那小子看着挺能打,裴远别吃了亏。”   背后恼人的车笛声消失了。林然然怒气冲冲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见一队手臂上戴着红袖箍的稽查队满街巡逻呢。她眼珠一转,跑上去报告:“前面有群流氓欺负人!”   “什么?!又是这群小流氓,年纪轻轻的不想着下乡共建社会主义,天天留在城里拖国家的后腿,走,这回抓住他们非好好教训教训!”   看着稽查队气势汹汹地走了,林然然这才松了口气。有稽查队在,谢三应该也吃不了什么亏。她揉了揉眼睛,平复下心情,叫上一辆三轮车径直向顾家去了。   林然然一进门就喊着顾奶奶,可顾奶奶并不在家,只有闲得发慌得顾元元正挥舞一根甘蔗做孙悟空状,满屋子追着麻团跑。   可怜麻团一只老猫,愣是跑出了风采。   “别追了。”林然然忙开口阻拦。麻团“喵呜”一声跳进林然然怀里,缩成团,一副烦不胜烦的神态。   林然然心疼地抚摸着麻团的头,冲顾元元道:“元元,你干嘛欺负麻团?”   顾元元脸蛋红扑扑的,一手举着甘蔗一手在眼前搭凉棚,抬起一条腿:“俺老孙在捉妖精!”   “……”林然然把甘蔗抢下来,道,“不准浪费食物。谁给你的?”   “小张叔叔给的。”顾元元插着小肥腰道,“姐姐,我饿惹。”   林然然叹口气:“你要吃什么?”   顾元元大声道:“方便面!”   林然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要吃什么?你说的是方便面吗?”   “对呀!”顾元元跑到沙发边,撅着屁股拖出来一箱子:“是小吴叔叔送给我的哦。”   顾元元掏出一包东西,一个巴掌大的纸包上写着“鸡蛋方便面”五个大字。   “还真是方便面……”林然然还从不知道,这个年代就有方便面了。   方便面袋子是油纸做的,红底印着一只黄色的鸡和面碗,写着“鸡蛋方便面”,背面则印着方便面的配方和食用方法:沸水一斤冲入面条中,加上汤料,用盖盖好,五六分钟后即可食用。   顾元元抱着林然然的大腿催促:“姐姐,我肚子要饿扁惹。”   “知道了知道了。”林然然拿着两袋方便面进厨房忙活去了。   她煮开一锅水,拆开方便面。方便面离有面饼和油包,没有后世那么多花哨。这面饼是油炸的,闻起来有一股粮食味和油香,面饼泛黄。把面饼丢进沸水里,一会儿就散开了。   林然然拿了两颗鸡蛋敲开,倒入汤里煮成溏心荷包蛋,再烫了几颗青菜。不一会儿,锅里就散发出方便面那特有的勾人食欲的香味。   “好香呀。”顾元元跟着林然然后头转悠,还抱着麻团。麻团这些天越发懒洋洋,拍了他几爪子也就随他去了。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方便面就出锅了。林然然找了个原色敞口瓷碗装面,上头摆两颗嫩嫩的溏心荷包蛋和几根碧绿青菜,跟一双筷子摆在桌上。   顾元元这才松开麻团,爬上桌子乖乖坐好。麻团赶紧跑到壁炉边,贴着温暖的壁炉慢慢舔着被揉乱的毛毛。   顾元元冲汤面呼呼吹着气,先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面汤,小短腿晃悠得欢快:“好香!姐姐也吃!”   “姐姐没胃口,你吃吧。”林然然吧一个勺子递给他,笑着坐在一边看他吃。   顾元元笨拙地拿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颤巍巍送到林然然嘴边,还滴了不少汤在桌上:“给姐姐吃!”   林然然张口接了。熟悉的方便面的味道在味蕾上绽开,这方便面的面饼是油炸的,香归香却没有后世吃到的那么劲道,调味料也没有后世那种味道浓重,味道比较淡。   不过在这个年头,方便面的味道还是能够吸引很多人的,包括顾元元这种挑嘴的小胖子。   林然然看过了方便面的标价,两毛五一袋。在粮店,两毛五能买一斤面粉了,平常人哪有闲钱去买这一袋方便面来吃?   顾元元大口大口地吸溜着面条,腮帮子鼓囊囊的。入冬以来他又胖了一小圈,毛衣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圆滚滚,像只小熊崽子。   林然然看着这小胖子有些发愁,是不是得跟顾奶奶说,控制一下他的饭量?   顾元元冲林然然甜甜地一笑,哪里想得到他然然姐正在盘算着给他断零食。   两人正吃得其乐融融,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还有警卫员小吴的劝阻声。   这哭声一波三折,听得林然然大皱眉头。顾老太太还好好的呢,这么上门哭是找晦气吗?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熟?   顾元元听到这声音立刻抬起头来:“张妈?”   “对,这是张妈的声音。”林然然按住顾元元,把手里剥开的咸鸭蛋塞给他,道,“姐姐出去看一下。你乖乖把面吃完,汤不喝完不准出来,知道吗?”   顾元元在咸鸭蛋和张妈之间摇摆了一下,道:“好~”   林然然这才走出餐厅,就见张妈挎着包袱,正哭哭啼啼地站在客厅里,警卫员小吴在旁急得满头汗。   小吴是个老实头,一看见林然然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林小姐,我送张妈回去,可她……”   原来这张妈的丈夫早就去世了,也没有孩子,仅剩的亲人就是乡下的兄弟。她在顾家干了这么些年,年年给兄弟寄钱去,就是盼着将来告老还乡,兄弟家的侄子能给自己养老送终。   张妈这次回去,一脸颓丧哭哭啼啼。她兄弟一看张妈这像是被人赶回来了,也没带钱钞,居然翻脸不认人,互相推脱着让张妈去兄弟家住,连门也不让进。   张妈当时就气晕过去了。   她家在乡下,大家伙一年土里刨食累死累活还填不饱肚子。张妈兄弟两个家里人口众多,却从没饿过肚子,一天能吃上顿精细粮,还能把侄儿送城里读书,靠的都是张妈寄回去的钱。   他们只以为张妈是被人赶回来的,老无所依,要赖在他们身上了,都火上房似的把她往外推。全然忘了当初□□,他们一家子是靠着张妈从顾家求来的粮食才活了命。   警卫员小吴是个嘴笨的,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林然然才听出个二五六来。而张妈捂着脸,已经瘫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在林然然面前羞愧的。   林然然叹了口气。张妈这两个兄弟也太目光短浅了。顾家的工钱先不论,张妈吃喝都是顾家管,一年四季顾奶奶的旧衣服就穿不完,张妈是一分钱不用花。   而且她们这些老妈子买菜买东西照例是扣油水的。顾家人手又松,人家送给顾家的吃喝补品吃不完,放久了就不要了,顾家兄弟俩衣服过季也不再穿了,这些都是张妈收拾起来寄回乡下去的。就是拿出去偷偷卖了,那也是很可观的数字。   林然然粗粗一算,张妈手里能攒下的钱绝不下一千,更别提各种票。张妈兄弟俩这是把财神爷往门外推啊。   林然然叹口气,冲警卫员小吴道:“小吴,帮我拧条热毛巾来。”   等热毛巾送来了,林然然接过来道:“你给顾裴远打个电话……算了,你去接顾奶奶,她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哎!”小吴正六神无主,一听林然然的话顿时松口气,小跑着走了。   小吴一离开,客厅就安静下来。张妈小声啜泣着,捂着脸不肯抬头。她一向轻视林然然,结果就在她身上栽了大跟头,现在还让她知道了自家的丢人事情,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林然然把热毛巾搁在她手边,淡淡道:“坐了这么久的火车,擦把脸会舒服点。”   她的语气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幸灾乐祸,平淡得像是张妈只是出门买了个菜。   张妈有些疑心地偷偷看她一眼,林然然只是安静地收拾起被顾元元乱丢一地的玩具,并没有朝她看。张妈这才拿起热毛巾擦脸。   热腾腾的毛巾覆在脸上,每一根神经都被热度熨贴得放松下来,疲倦和悲伤一时间也淡去不少,张妈渐渐平静下来。   林然然背对着张妈,听啜泣声渐渐安静下去,也松了口气。这时,厨房里传来顾元元的声音:“姐姐,我都吃完好久了!”   “哎,来了来了。”林然然把玩具放好,站起身。   张妈忙跳起来:“我来,我来!”   她把大包袱放在地上,熟门熟路找出围裙系上,就急吼吼进了厨房:“我的小祖宗,你吃了啥啊?都饿瘦了!”   “张妈?你不是回家了吗?给我带了橘子吗?”看见去而复返的张妈,顾元元抛出一连串的问句。   “带了带了,待会儿就给你!让张妈好好看看。”张妈捧着顾元元红扑扑的小脸蛋亲相个没完,好像两人不是分开了两天,而是分开了两个月似的。   顾元元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他挣扎着跳下地,跑到林然然身边抱住她的大腿。   林然然安抚地摸摸他的小脸蛋。张妈则观察着厨房,她才走了两天,这个厨房的用具摆设就跟她原来的不一样了:“这炒勺怎么搁在这儿?”   林然然道:“是我才煮碗面没搁好。”   “没事儿没事儿!”张妈忙赔笑道,“放这儿挺好,我就手洗了!”   林然然愣了一下。这要是搁在过去,张妈能给她好一通抱怨,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林然然站在厨房门口,看张妈自顾自地忙活起来,无奈道:“张妈,你才下火车先休息一会儿吧,这锅我会洗。”   林然然这话一出,张妈忙活的身影就僵住了。   张妈忽然转过身,冲林然然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哭道:“林小姐,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好,我老婆子嘴碎讨人嫌,可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呀。你就行行好,让我老婆子有个地方养老吧。”   “张妈,我看你是误会了什么。让你走不是我的意思,我也做不了这个主啊。“林然然慌忙摆摆手,说着连连后退。   张妈一脸急切地看着她:”你做得了主,你做得了主。裴远听你的。”   林然然脸色一变,张妈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让林然然误解了,她连忙改口道:“林小姐,我看得出裴远最在乎的就是你,从小到大我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只要你替我说话,他肯定听你的。林小姐,过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你就行行好吧,替我在裴远面前说句话,让我留下吧,我这样孤零零回到乡下可没法儿活啊。”   林然然狐疑地看着张妈,不由得道:“你在顾家这么久,就算你兄弟不养你,也饿不死的。”   张妈抽泣着道:“我一个老婆子在乡下无亲无靠,没有兄弟看顾我,我还能靠谁去?”   林然然对张妈真是无话可说。她原本以为张妈聪明,手里多少捏着点棺材本,现在看情形钱不会都让兄弟刮干净了吧?   张妈最会察言观色,忙趁机道:“林小姐,你就行行好吧。”   林然然无语道:“这真的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您就当做件好事,帮我向裴远说句话,你说句话就行。我不求你一定要替我办成!”张妈连哭带求。   明明是求人办事却这么咄咄逼人,林然然最烦这种道德绑架的事,但看着张妈那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也没办法说出更狠心的话。   她只好道:“等顾奶奶回来了,咱们再看看情况吧。”   “哎!好,我都听您的。”张妈这才收了泪,连忙答应。   张妈把自己的包袱换放进了她的杂物间里,又开始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收拾家里的东西。   这两天,林然然的心思不在家里,顾奶奶天天要出去做针灸,家里一应事情都是警卫员在收拾,几个大小伙子虽然尽力了,但总有没顾及到的地方。加上顾元元在家里大闹天宫,顾家显得比之前凌乱多了。张妈一顿收拾,家里立刻清爽整洁不少。   看着焕然一新的家里,再看看忙活着的张妈,林然然暗自感慨,家里还是需要一个保姆,否则老的老小的小,那位大少爷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加上伤了脸的裴深深,光靠几个勤务兵大小伙子真是照顾不过来。   “张妈,你怎么回来了?”裴深深从楼梯上走下来,奇怪地问。打从受伤后,她还是第一次下楼,没想到一下楼就看见了去而复返的张妈。   裴深深披着一件厚厚的羊毛开衫,头发披散着,脸上还贴着纱布,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柔弱姿态。她靠在楼梯扶手上一扫客厅,发现顾裴远不在,立刻直起腰对张妈发出质问。   “裴小姐,你脸好点了吧?”张妈捉着抹布,点头哈腰的笑着。   裴深深不客气地看着张妈,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回来了?裴远不是让你回乡下去了吗?你回来裴远知道吗?”   张妈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哪里还有当初那一家之主的风范?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她越是这样,裴深深就越是狐疑:“裴远最讨厌别人不听他的话了,你擅自跑回来,就不怕惹裴远生气吗?”   裴深深劈头盖脸的一顿说,丝毫不见之前跟张妈的革命友谊。反正张妈教她的那些法子半点用也没有,还害得自己伤了脸。而且在裴深深眼里,十个张妈捆一起也比不上顾裴远的一个手指甲。她才不会在乎张妈的感受。   林然然懒得管她们狗咬狗,但张妈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也怪可怜,便对张妈道:“张妈,你去做晚饭吧,顾奶奶待会也就回来了。”   “哎,哎。”张妈连连点点头,“林小姐,今晚吃什么?”   要知道在过去,顾家每天三餐除非顾裴远和顾元元亲自点菜,吃什么都是由张妈来定的。张妈居然亲自向自己讨教意见,简直让林然然有些受宠若惊。   林然然想了想,道:“煮大米粥,加一点清火的百合。还有明天冬至了,得裹汤圆。厨房有红豆,做些红豆沙备用吧。”   “好,我这就去做。裴远最爱吃红豆馅的,还是林小姐你了解。”张妈拍马屁道。   这一下马屁可是拍到了马腿上,林然然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哼。”一声冷笑,却是裴深深发出来的,她裹着大披肩坐在沙发上,对叛变的张妈感到十分不屑,挑剔道:“张妈,快去给我泡杯花茶来。”   “哦!这就来。”张妈低眉顺眼地去泡茶了。她现在在这个家里没有丝毫地位可言,半点没有了过去的斗志。同时,心里对裴深深的不满更是更多了一重。   顾元元甩着手从厕所里跑出来,听说要做红豆汤圆,欢呼不已,抱着林然然的大腿高兴道:“姐姐,我要吃陈皮红豆沙。”   “好啊,让张妈多泡一些红豆,单独煮红豆沙吃。”林然然当然没有不答应的,张妈忙笑道:“可这红豆沙我不会做。”   林然然道:“那你多泡一些豆子,明早我来煮吧。”   张妈答应下来。林然然便道:“我先上楼去休息了,晚上不用叫我吃饭。”   “这怎么行?林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一会儿米粥煮好了,我配上这两样素素净净的小菜,送到你房里去吃吧。”   “哟,还要在房间里吃,这是多矜贵啊?看你也没病没灾的。”裴深深耐不住了,在旁边酸溜溜地道,全然忘了自己这些天都是在房间里吃饭的。   顾元元懵懵懂懂地抱住林然然的腰,仰头道:“姐姐你生病了吗?你是不是感冒了?我拿我的巧克力给你吃好不好?”   “好乖,姐姐没生病。”林然然假装没听见裴深深的冷嘲热讽,笑着安慰顾元元,“姐姐只是累了,我上楼睡一觉就好了。”   “那我牵你一起上楼哦!”顾元元小胖手拉着林然然的,哒哒哒带着她一起上楼去了。   顾元元服务十分到位,不仅把林然然送进房间,还要亲眼看着她躺进被子里,替她盖好被子,自己撑着腮帮子坐在床边看着她:“我看着你睡觉觉哦,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   林珊珊被他逗的莞尔,翻身闭上了眼睛。顾元元的小肉手轻轻摸摸她的眼睛,催促道:“快快睡着。”   分明是兵荒马乱的一天,顾元元张妈这几人一打岔,倒没有时间伤感了。林然然闭上眼,那些心烦意乱的事情又涌到眼前来。特别是想到之前顾裴远在朋友面前对自己那不客气的语气,她就一阵怒火攻心。   无奈顾元元坐在自己床边玩玩具,时不时还要过来拍拍自己,林然然只得闭着眼睛装睡,装着装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床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顾奶奶先是慈爱地嗔怪顾元元怎么坐在地板上玩,又问:“你然然姐怎么又睡了?”   顾元元奶声奶气道:“姐姐哭惹。”   “什么?!谁惹你然然姐哭了?!”顾奶奶嗓门一下高了。   “是张妈?”顾奶奶只想得到这一个答案。   顾元元摇摇头:“姐姐回家的时候眼睛就红红的,肯定是哭了,我刚才都看见了!”   他说着,得意洋洋地叉起小肥腰:“我有哄姐姐高兴哦。”   顾奶奶哭笑不得,顺着他问:“你怎么哄的?”   顾元元得意道:”我让姐姐给我煮方便面吃,我还拍姐姐睡觉。”   顾奶奶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催他道:“张妈给你做了爱吃的炸猪排,赶紧下去吃吧。”   顾元元立刻丢下玩具,哒哒哒跑了。   顾奶奶轻轻地给林然然掖掖被角,林然然不由得一翻身,顾奶奶道:“然然,我吵醒你了?”   林然然这下装不下去了,只得慢慢睁开眼睛,装作刚睡醒的样子道:“奶奶,你回来了?张妈她……”   “我知道,张妈已经都跟我说了,这件事你别担心,我来解决。”顾奶奶担心地看着林然然有些肿的眼睛,道,“刚才元元说你哭了,是谁给你气受了?是张妈?”   林然然垂下眼睛,心里暗骂:这个顾胖子,平时怎么不见他这么机灵?   顾奶奶猜测道:”不是张妈,那就是深深?”   “没有,没有谁惹我。“林然然摇头。   顾奶奶笃定道:“那就是裴远了。”   林然然这下不说话了,腮帮子轻轻鼓起来,咬住唇。   顾奶奶觑着她的脸色,笑骂道:“那个臭小子一天天就知道惹人生气,你别恼,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赔礼。明天就是冬至了,张妈磨米浆做汤圆呢,快跟我一起下去,咱们一起裹汤圆吃。”   林然然一句“要走”含在嘴里说不出来,毕竟明天就是冬至了,等过完节再提辞行也不迟。顾奶奶连哄带劝,拉着林然然下楼了。   吃完了一顿清粥小菜,顾裴远迟迟没有回家。顾奶奶说要教训顾裴远,现在都化作了担心。   “今天裴远出门也没带人,外头那么乱,这孩子不回家也得打个电话,叫人送个信儿,真是让人操心。”顾奶奶埋怨着。   裴深深借口脸疼,跟顾奶奶撒了一会儿娇,等到八点见顾裴远还不回来,就借口脸疼要休息先上楼了。只有林然然还在壁炉边帮顾奶奶缠毛线团,麻团也分到了一个旧毛线球,用爪爪拨来拨去地玩儿。顾元元则抓着根糖葫芦舔个不停,他把外头的一层糖衣全部舔干净了,这才慢吞吞吃山楂。   时针指向九点,大门被推开,顾裴远带着一身寒气进门了。   坐在地毯上的林然然闻声抬头望过来,侧脸清秀轮廓被火光映得清晰,连茸茸的眼睫毛也纤毫必现。   她有些惊愕地看着顾裴远,顾裴远跟她对视一眼,随即就双双转开视线。顾裴远见客厅桌子上摊开许多花生芝麻,一股香气,张妈在用一个小磨盘磨米浆。   张妈一看见顾裴远那冷厉的目光,登时跳起来,屏声静气地不敢说话。   顾奶奶乐呵呵放下手里的毛线,道:“总算回来了?还当你野在外边了。吃了晚饭没有?”   顾裴远脱下大衣,张妈赶紧小步过来要接,顾裴远手一挥,丢给了身后的警卫员小吴,又摘下皮手套,俊美的脸上带着霜寒:“怎么回事?”   小吴一个哆嗦,深深低下头:“我……我是把张妈送回去了,可可可……”   小吴知道顾裴远的脾气,更是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张妈也不敢吭声,林然然漠不关心垂下眼继续缠毛线团,顾元元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   气氛僵硬。 第191章   谢绯的电话通过电流传来,还带着奔跑后的急促喘息。她又惊又喜,先埋怨了一通林然然,又莺声燕语地说起小秋小景一切都好,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林然然听到她软软的嗓音,拟了半天的腹稿就全噎住了,鼻子一酸。   谢绯打小跟哥哥相依为命,她是个菟丝花的性情,哥哥在身边时依着哥哥,林然然在身边时依着林然然,直到这两三年才过得快活些。   林然然实在说不出口。加上陆青棠在边上不知趣地盯着,她只好胡乱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林然然满腹心事地去付钱,才发现陆青棠已经抢先一步交了话费,还体贴道:“怎么不多说几句?”   林然然把一块钱直接丢进他怀里,拔脚走了。   陆青棠居然一路跟着她:“几毛钱而已,你也太跟我见外了。不如我请你吃顿饭?”   林然然气道:“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陆青棠道:“□□说过,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你是裴远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何必这么见外呢?”   林然然一个白眼翻到天上:“我跟顾裴远不是朋友!”   “那我就放心了。”陆青棠笑嘻嘻道。   林然然脚步一顿:“放心什么?”   “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我就觉得你很不一样。”陆青棠桃花眼里是能溺死人的温柔,“既然你跟裴远没有关系,那我就可以大胆地追求你了。”   林然然认真地凝视他半晌,久到陆青棠上扬的唇角都快挂不住了,才道:“你叫陆青棠是吗?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也可以不回答。”   “你尽管问,别说一个,十个也没问题。”陆青棠的笑容又加深几分。   林然然一字一句认真道:“你活到这么大,怎么还没被当成流氓抓起来?”   陆青棠的笑容僵住,寸寸龟裂。   他活到这么大,凭着一张好皮囊和三寸不烂之舌,在女人堆里可是无往而不利。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奚落?   林然然可懒得理会他,整整挎包就要走。   陆青棠脱口而出:“等等!”   “你还要说什么?”林然然不耐烦地看他。   陆青棠到底是高干子弟,转瞬就掩去失态神情,重新露出笑意:“你今天是不是找裴远帮忙的?……我当时在附近抽烟,不小心听见了几句。”   林然然对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深感鄙夷。陆青棠却十分落落大方:“我有位世叔,在稽查队倒是说得上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林然然对这个陆青棠没有半点好感,更不信他会平白无故帮自己。   可谢三和谢绯的脸在眼前来回晃动,她的脚就迈不开了,不由得问:“你有什么条件?”   陆青棠唇角勾起一丝倜傥笑意:“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   “你……”林然然狐疑地打量着陆青棠。抛开他的油腔滑调不说,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精悍高大,一身掩不住的高干子弟气度。面容虽不如顾裴远那样精雕细琢,却也不能否认他的英俊,而且那一双桃花眼总是含着笑,观之可亲。   陆青棠注意到林然然的打量,也不怯场,笑吟吟任由她打量,还调侃道:“怎么样?带我去吃饭,不跌份儿吧?”   “不跌。”岂止是不跌份儿,林然然要跟他去餐厅转一圈,怕是要被女人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扫射成筛子。   但也正因如此,林然然才觉得奇怪。陆青棠才与她见了两次面,就对她殷勤成这样。林然然都快膨胀了。   林然然咬唇,摆出做生意时的那种谨慎精明:“就吃一顿饭,你会帮我把人捞出来?”   陆青棠噗嗤笑了出来,林然然像小动物一样的机警在他面前一览无余,他道:“你那位同乡犯的事儿不小,得让我从长计议吧?”   陆青棠滑不溜手,林然然只好不甘不愿点点头,道:“好,去哪儿吃?”   陆青棠招招手,一辆军用吉普就开了过来。陆青棠亲自打开车门,十分绅士风度地示意:“请上车。”   这车无声无息地跟了她们一路,林然然居然都没有发觉。她看看那辆车,又看看车模般的陆青棠,总觉得此人一言一行都跟算计好的精密仪器般,挑不出半点漏洞。   陆青棠笑出一口雪白牙齿:“怎么?你害怕我把你卖了不成?裴远会活剥了我的。”   这句话让林然然定了心。好歹是顾裴远的朋友,不会出事的。她走了过去,人还没完全坐进车里,就听不远处一声怒吼:“林然然!”   林然然浑身一震,只听得头顶陆青棠叹了一声,无奈道:“这顿饭怕是吃不上了。”   他又道:“裴远很生气呢。”   不用他说,林然然自己长了眼睛。顾裴远一身寒气冲到车门边瞪着她,本就冷的脸此刻简直挂了霜,身上腾腾的怒气几乎实体化,整个人犹如滋滋作响的皮卡丘。   林然然实则从坐上车开始就后悔了,顾裴远的出现着实让她松了口气。可林然然还记恨着顾裴远今早怼她的事,垮着脸不理他。   陆青棠没事人似的笑道:“裴远,你不是说今天家里有事,要早些回家么?”   顾裴远对陆青棠的话置若罔闻,径自看着坐在车里不动弹的林然然:“下车。”   “我们要去吃饭。”林然然故意道,为了表明决心还把头扭到一边,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后颈和半边赌气的脸给他。   顾裴远看着那块白嫩皮肉磨牙。要是此刻没有旁人,他非要狠狠咬上一口,让她长长记性。   陆青棠一手搭在车门边笑道:“然然跟我去红房子吃西餐,裴远你要是没事,一起来?”   “他不去!”   “她不去。”   异口同声,话中意思却迥异。   林然然一扭头,仇视地瞪了眼顾裴远。顾裴远的反应更为直接,他拨开车门边碍事的陆青棠,一把捉住林然然的手臂,半弯身探入车中。   “你要自己下车,还是我抱你下来?”   极富质感的嗓音传入耳中,林然然此刻却无心欣赏。耳根上滑过一点湿热,她脑子里轰然炸开了烟花,差点叫出声来,忙捂住耳朵,扭头狠狠瞪着顾裴远。   可惜此刻她满脸绯红,眼里泛着水汽,半点没有震慑力。   “下车。”顾裴远眼底殊无笑意,明晃晃地告诉林然然,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林然然抓紧了座椅,她怕顾裴远不管不顾地发疯,但下了车,不就表明自己怕了他吗?   两人僵持着,顾裴远翘了翘唇角,再次欺身靠近。   一条胳膊拦在林然然身前。   陆青棠还是那副惫懒笑意:“裴远,然然她不想下车,就别逼她嘛。”   “她会下来。”顾裴远眼睛仍然定定看着林然然。   陆青棠笑:“女孩子要哄,别这么凶。”   林然然方才还没怎么样,听他这么一说,嘴角就往下撇了,眼圈也渐渐红起来。   顾裴远这才第一次正视陆青棠,语气透着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陆九,这里没你的事。”   “然然现在是我的客人,我有责任保护她。”陆青棠面皮有细微抽搐,很快就掩饰过去,仍然带着那吊儿郎当的笑。   顾裴远没吭声,他习惯性地转了转腕表,修长的手指犹如艺术品,泛着森森冷光。   林然然一看,登时警铃大作:这是顾裴远发难的前兆。   浑然不觉的陆青棠还笑吟吟地等着顾裴远的回答。   林然然下了车。   “然然,你?”陆青棠不解。   车外头冷得很。林然然揉了揉手臂,冲陆青棠道:“不好意思,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今天不能跟你吃饭了。”   陆青棠没多纠缠,笑道:“没关系,下一次吧。”   林然然没搭腔。   她这态度大大地取悦了顾裴远,他眼眸里的森冷杀机尽数消散,对向左边走的林然然道:“车在那边。”   林然然头都没回,顿住脚道:“我有事,我自己走!”   冷风扑面,风里居然夹杂着细雨,冰粒子般打在脸上。林然然没带围巾,头发都被风吹得凌乱。   她负气地顶风走了一会儿,风忽然消失了。一转头,一道高挺身影挡在风刮来的方向,撑起一把黑伞,与她并排走着。   林然然故意挑了僻静的小弄堂走,一回头,顾裴远仍然跟着。   她终于绷不住了,顿足道:“别跟着我!”   顾裴远唇角抿紧,盯着林然然一言不发,他的睫毛又密又长,掩映着一双凤眸,看着人时仿佛有万种情思敛于眼底。   可惜这都是错觉。   林然然后退了两步,道:“我还有事,你不要跟着我。”   “你有什么事?”顾裴远开口却是讥讽,“找人救谢三?陆青棠走了,你又要去找谁帮你?”   “……至少陆青棠肯帮我!”林然然不服气道。   “你知道陆青棠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就贸贸然上他的车?”林然然的话引爆了顾裴远隐忍待发的怒气,逼近道,“还是说,为了谢三,你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陆青棠说,只要我跟他吃顿饭,他就肯帮我。哪有你想得那么龌龊!”林然然的脸涨红起来,眼神也开始闪躲。   她自然知道陆青棠动机不纯。可只是吃顿饭而已,她自问还没那么蠢。可顾裴远的语气却让她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仿佛她跟陆青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吃一顿饭?”顾裴远冷笑着将林然然推到墙上,“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好骗。”   那砖墙经年累月洇湿着,爬满了暗绿苔藓。林然然后背撞上墙,急着要起身:“我的新大衣!”   顾裴远炙热的胸膛已经压了上来,隔着厚厚衣物也能感受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林然然像被两堵墙挤压着一般,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顾裴远的蛮力她是见识过的,仍然不甘心地推搡了几下。这条弄堂随时可能有人经过,要是被人看见他们此刻的情状,是要被抓的。   “你是不是想去坐牢?”林然然紧张得睫毛颤动着,像一双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顾裴远的呼吸吹拂上去,就又是一颤。   顾裴远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修长手指夹着放在林然然眼前。   林然然松口气,茫然看着这信封:“这是什么?”   “你要的东西。”顾裴远忍住吻下去的冲动,两指夹着那信封在林然然柔嫩的脸颊边刮了刮。   牛皮纸信封的边缘锐利,刮在脸上酥酥的痒,细细的疼。顾裴远做着这种轻佻的动作,神色仍然淡淡,看着一派宝相庄严。   “是……可以帮谢三哥的?”林然然眼前一亮,都忘了躲,冷不丁伸手去抓信封。   可惜顾裴远像早有预料般,躲开了她的手,将信封举到她够不着的高度:“想要?”   “求求你。”林然然毫不犹豫。   “……”顾裴远噎了一下,仍绷着脸道,“拿出诚意来。”   林然然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信封,道:“我是诚心诚意的求你。”   她这态度跟顾元元要吃食是一样的,恃宠而骄,笃定了别人拿她没办法。   顾裴远磨了磨牙,捏住她的下巴,却说起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来:“赌了这么久的气,为了谢三肯理我了?”   林然然不肯答,伸手试着够那信封:“人命关天,你先把这个给我,等把谢三哥……”   下巴一疼,林然然对上顾裴远阴森森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改口:“……等把谢三救出来再说。“   顾裴远还是沉着脸。他废了半天功夫帮情敌周旋,她倒好,连句“谢谢”都没有。   “没心肝的……”顾裴远喃喃了一句。   “你说什么?”雨势渐大,林然然没有听清,仰头看他。   顾裴远的唇覆了上来。   顾裴远手里巨大的黑伞遮住了雨幕,也隔绝了窥探的视线。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整座上海都被笼罩在雨幕中。街头行人没了踪迹,谁也没发现这僻静的弄堂里的一幕。   顾裴远的唇滚烫,林然然记不清他的舌头是什么时候伸进来的,她甚至都忘了自己的手是怎么从推拒变成缠在他脖子上的。   她只知道,等这一吻结束了,她几乎全靠顾裴远搂着才没滑到地上。   林然然的唇瓣被吻得嫣红,眼睛湿润着像蒙了一层雾气,茫茫然地看着顾裴远,顾裴远看见她这表情时呼吸又是一沉,终究只是克制地在她唇上又吻了一下。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碎玉般渐开,复又落在顾裴远的肩头,顺着质地良好的布料滚落。林然然倒是被护得严严实实,连头发丝也没湿了半根。   顾裴远一手撑伞,一手搂着她,两人胸膛相贴,直到林然然的呼吸渐渐平复,撑着他的手臂直起身来。   怀里的温软消失了,林然然手背欲盖弥彰地擦了擦唇瓣,可除了将唇蹭得更红之外别无用处。   顾裴远的眼神不自觉落在那甜美的唇上,直到林然然哼了一声,这才收回心思与她对视。   “你干嘛……这样对我?”林然然咬着唇,像是要发脾气,可半晌只期期艾艾问出这一句话来。还有许多话却堵在嗓子里,比如……她说过的,他们玩儿完了。   顾裴远不答,伸手捏着林然然的下巴,手指撬开她雪白的贝齿,被吮得通红的唇上一排齿印。   “咬自己做什么?”顾裴远用拇指揉了揉。他手指修长而富有力度,指腹有粗粝的触感,蹭得林然然的嘴唇又麻又痒。   她仰头想躲,没躲开,用眼睛瞪着顾裴远,等着他的答案。顾裴远这才漫不经心抽回手,回答她的问题:“报酬。”   林然然慢慢眯起眼。   小巧的皮鞋尖重重踢到小腿上,钢筋水泥样的硬,黑色裤腿上瞬间洇开深色水迹。   “……!”   ……   这里是个旧厂房,长长方方,向南的墙上开了整整齐齐的七八扇掉漆窗户,铁栏杆加固着,用来拷人最合适。   厂房跟办公室相连,燃烧着一盆炭火,上头漆黑的盆里咕嘟着豆腐。边上摊开几纸包五香花生、栗子、米花糖之类,还有半瓶酒,都是从小贩手里缴获的战利品。   稽查队队员们凑在一处吃喝着,今天打击了城南的一个黑市,大丰收。水煮豆腐蘸点儿酱油,滚烫滚烫地往嘴里一丢,来不及细品那滋味儿就一咕嘟滑进了喉咙里,吃得鼻尖冒汗。   “咚咚咚。”外头传来敲门声。   几人吃得高兴,谁都不理会。外头下着雨呢,哪有人上门。可敲门声不放弃,还越敲越响,动静十分嚣张。   “妈的,谁啊?”队长陈有望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嚼嚼,指挥个队员去开门。   门打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和七八个绿军装站在门外。冷风扑面,队员的酒醒了:“队队队长……你快来……”   一阵兵荒马乱。陈有望喝下去的酒都化成汗顺着毛孔流出来了。他们这稽查队看似吆五喝六,实则都是一群马前卒,什么时候见过这些大佛。   几人没有跟陈有望亮身份的意思,直接拿出封信:“你们昨儿是不是抓了个人?”   “是是,是抓了个。”陈有望道。   “二十来岁,高个子,姓谢?”   “是这么个人。”陈有望连连应是。   几人交换下眼神,都望着当中一位个子最高,穿黑大衣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穿着通身素黑,一双眼极冷,乍一看去像柄凝霜的剑。   再看,才发觉这年轻人长得是少见的漂亮,通身贵气,众人都隐隐以他为首。   只见年轻人微微一点头,那人便道:“人在哪?”   陈有望忙着领路,打开仓库门上的锁:“关着呢。”   偌大的仓库十分空旷,冬天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缓解不了刺骨寒气。门推开,门轴生锈发出刺耳摩擦声,在仓库里回荡。   窗户边靠着个瘦高人影,背对着门,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被铐在窗户上。这是稽查队惯用的套路,把人双手反剪铐得高高的,浑身重量都挂在肩胛骨上,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半宿。   这回的小子是个硬骨头,生生熬了一宿也不肯求饶,半声没吭。   把人放下来的时候,瘦高的青年人重重倒在地上,发出闷响。   陈有望上去,踢了谢三一脚,狐假虎威道:“有领导来审你了!起来!”   谢三胳膊发抖,努力支撑自己。   林然然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上前一步就要喊谢三。   “你出去。”顾裴远挡在她跟前,不让她看。   “可……”林然然担忧地看着谢三。   顾裴远低声道:“他不会想让你看见。”   林然然愣了一下,对上顾裴远的眼睛:“听我的。”   林然然隔着顾裴远的肩膀,看见谢三委顿却仍然勉力挺直的背,鼻子又是一酸。她听话地后退,转身奔出了仓库,在无人的门口捂住脸。   林然然度日如年地在门口等了许久,顾裴远一行人才终于出来。谢三被两个警卫员扶着,他脚步很慢,却努力挺直着背,嘴唇苍白干裂,一双眼如古井般幽深。   他往林然然这边看了过来,林然然慌忙躲在一边,心突突直跳。   她想起谢三平素的样子,冷漠刚毅的青年,穿着朴素却体面,黑色外套上一尘不染。再想到刚才他被铐在窗台上,浑身泥土,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刑。   可比起被上刑,更让谢三无法忍受的,是让林然然看见他这幅狼狈的样子。   林然然突然明白了顾裴远为什么要让自己回避。   肩膀被轻轻一拍,顾裴远讥诮道:“又哭了?”   “才没有!”林然然恼怒地转头,对上顾裴远递来的手帕。她没好气地推开手帕,再次强调:“我没哭。谢三哥呢?”   “那就好。”顾裴远扫过她红红的眼睛,道,“人没大碍,送医院了。”   顾裴远收回手帕,领着林然然往外走,其他人识趣地没有跟上,而是上车离开了。   林然然自顾自生闷气:“都被铐成那样了,还没大碍呢?这些稽查队当自己是什么了,滥用私刑,就没人管么?”   她说了半天,身边的顾裴远一声不吭,她气闷道:“你干嘛不说话?”   顾裴远扯了扯唇角:“他倒卖黄货,被人盯上。留了条命就不错了,骨头倒是硬。”   林然然抽了口气。谢三哪来这么多黄金?!林然然只当他靠黄金发家,没想到他还在做这个。   顾裴远道:“你知道?”他语气笃定,再一看林然然惊讶的脸,露出了然神色。   林然然吓得抓住他的袖子,央求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顾裴远扫过她抓住自己的手,淡淡道:“我没那么无聊。”   林然然又道:“那……谢三哥现在就算没事了吧?那些人不会再抓他了吧?”   张口闭口都是谢三。顾裴远的心情又糟糕起来,冷道:“只要他离开上海,再也不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林然然后怕地拍拍胸口。   一转头,顾裴远已经大步往前走了,他腿长,几步就甩开林然然一大截。   林然然小跑着追上去,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去哪儿啊?”   顾裴远道:“送你谢三哥回家!”   “哦!”林然然恍然,揪住顾裴远的袖子道,“我也去。”   顾裴远反手握住她的手,越发凶巴巴:“那就跟好。”   谢三犯了事,不能打火车票离开,太点眼。顾裴远安排了一辆车,直接送谢三离开。   谢三的伤被简单处理过,换了身干净衣裳,虽然苍白,气色也比方才好了许多。此刻正站在车边,看见林然然时眼里终于泛起亮光。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林然然和顾裴远交握的手上。   林然然抽出手,跑到谢三跟前,顾裴远摇摇跟谢三对视一眼,不悦地攥了攥手指,仍然站在原地,留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林然然上下打量着他:“谢三哥,你没事吧?”   “没事。吓到你了?”谢三道。   林然然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语无伦次:“我就是很担心你。要是你出了事,我怎么跟小绯和谢奶奶交代啊?”   谢三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意味:“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早些回来。”   “嗯,我会的。”林然然用力点头。   谢三眼神看向她身后,道:“你跟他?”   恋爱中的姑娘脸泛桃花,掩住了唇边酒窝,那甜蜜又从眼里冒了出来,林然然犹豫地点了头:“嗯。”   早该知晓的答案。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莫过于有了希望,又重重跌落云端。   谢三喉咙嘶哑,吐出一句:“要是他对你不好,我替你出头。”   林然然抿着唇笑,显然是当作了玩笑:“好啊,我一定回去告状。”   那边的顾裴远听不见两人对话,只见林然然笑得甜蜜,无端又吃了一肚子飞醋。   谢三临上车,到底不甘心,问一句:“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来?”   “哪一天?”林然然愕然。   谢三道:“那纸条……”他忽然觉得不妥,咽下话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深深地望了林然然一眼,便上车关门,再不回头。   林然然看着汽车轰然远去,一阵怅然。   顾裴远拉过她,语气里醋意浓浓:“舍不得了?”   林然然哼声:“是啊,舍不得了。怎样?”   顾裴远呼吸粗了两分,瞪住她。周遭是警卫员,林然然有恃无恐,撇下他便走。   好一个过河拆桥。顾裴远像炸毛的猫一样负气地站在原地。   林然然走出几米远,又停下来,回头露出唇边一朵笑涡:“你到底走不走啊?”   毛茸茸的逗猫棒抛了出来。   长毛猫迈出高傲的步伐,追上去了。 第192章   冬天的阳光是脆的,透明的,照在身上也带不来暖意。可林然然和顾裴远交握的掌心却滚烫,像燃着火焰。   两人都不说话,默契地挑了行人罕至的小弄堂慢吞吞地走,牵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顾裴远的唇角也渐渐上扬,凤眸里蕴着笑。   经过食品厂时,顾裴远让林然然在路边等着,自己进去一趟,提了一个篓子和一挂肉出来。林然然好奇地看着那篓子:“是什么?”   顾裴远举过来让她自己看,林然然揭开盖子一瞧,惊呼:“大闸蟹!”   一篓子鲜活的大闸蟹,挥舞着钳子互相拉扯,威风凛凛。个个都是青壳,有巴掌大。林然然眼睛亮晶晶道:“这时节还有大闸蟹?”   “这是今年最后一茬了。”顾裴远随口道,他对那一条肉更感兴趣,“今晚做糖醋肉。”   “你还点上菜了?”林然然好笑。   顾裴远微微一挑眉:“不行?”   林然然故意撇嘴:“那得看我心情。”   顾裴远不说话,两人走到弄堂一处拐角时忽然抓住林然然的手腕,将她拖了进去。   林然然被好一顿收拾。一直到回到家里时脸上的红晕也没散去,扯着衣领把嘴唇挡住不敢让人瞧见。   顾裴远倒是心情愉悦,让门口站岗的哨兵都放松许多。这些天顾裴远一张冰山脸,进进出出让人心情好不紧张。现在终于是放晴了。   林然然听到身后顾裴远轻快的脚步声就来气,低着头想趁人不注意飞快地跑上楼,可事情偏偏不遂人愿。   顾元元小朋友正在客厅闹小脾气呢。“我要吃三明治,不是这样的!”   张妈拿着一个夹菜的馒头,满脑子包地哄他:“小祖宗,你说馒头片里夹肉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姐姐做的就不是这样!”顾元元坐在地毯上蹬着小短腿,委屈地不买帐:“这个都不好吃!”   裴深深懒洋洋地走下楼来,脸上还贴着半块纱布。见状说道:“张妈,他要的是三明治,你这个是肉夹馍吧?”   张妈忙求助道:“这小祖宗一大早就说要吃三明治,什么叫三明治嘛?”   裴深深道:“这都不知道?就是干面包片,夹上火腿鸡蛋还有一片青菜。”   “那我这个不也是嘛?”张妈忙举起手里的肉夹馍,道:“以前我也见裴远妈妈吃过这个。家里这会儿没有干面包。”   顾元元插着小肥腰,拒绝进食:“我要等姐姐给我做!”   张妈为难地站在一边。要是放在过去她肯定硬塞进小胖子嘴里了——小孩子挑嘴都是娇惯的,多吃点才能长得壮。现在她可不敢,好言好语地劝着。   裴深深笑眯眯勾勾手指,道;“元元过来,深深姐姐给你做。张妈,叫小武去买面包,家里有安琪沙拉酱吧?拿一瓶过来。”   顾元元乖乖坐到裴深深身边,仰头看她的脸,伸出小胖手想摸:“深深姐姐你的脸还疼不疼?”   “还有点。”裴深深忙挡了一下,笑容有些不自然,“姐姐的脸还没好呢,不能摸,要不会留疤的。”   顾元元连忙把小胖手背到身后,“我不摸惹。姐姐对不起。”   裴深深搂着顾元元笑道:“元元乖。姐姐有几个问题想知道,你会不会乖乖告诉我啊?”   “我会的!”顾元元用力点点头。然然姐姐说了,自己要好好照顾深深姐姐,让她早点好起来。   裴深深转了转眼睛,叉起一块鸡蛋喂顾元元吃,一边开始套顾元元的话。比如顾裴远最近都在做什么,有没有带林然然出去之类。   顾元元一知半解,都乖乖回答了。只是裴深深的白煮蛋一点味道也没有,顾元元惦记着三明治呢,吃得小脸都皱了起来:“我不次了,不次了!”   好在警卫员小武即时买回了面包。食品厂买的方块吐司面包,还热腾腾的,绵软松香。   裴深深打着收服顾元元的主意,着实露了一手。她摆开两片面包片,按照自己的记忆依次摆上罐头午餐肉、生菜叶子,再抹上沙拉酱,最后满意地将做好的三明治递给顾元元:“好了,来尝尝看。”   顾元元高兴地抓起三明治嗷呜咬下,嚼了嚼,顿时失望地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这样的,不好次,没有姐姐做的好次!”   裴深深的火腾地起来了。她费了心思给顾元元做的三明治,居然还比不上那个乡下丫头?“给我吃掉!那个乡下丫头会做什么三明治,快吃了!”   “我不要!”顾元元冲她用力吐舌头。   裴深深气疯了,仗着顾奶奶和顾裴远都不在,没人给顾元元撑腰,抓住他就把三明治往他嘴里塞。   顾元元是个灵活的小胖子,没几下甩脱了裴深深的手,跟条小胖狗儿一样满屋子撒欢,裴深深披头散发地追着他,两人在屋子里绕着圈儿跑。   张妈今时不同往日,底气不足,哪个都不敢拦,哪个都拦不住。   林然然一进门,就差点被迎面扑来的小胖子撞到。顾裴远一闪身挡在她前头,拎起一看,却是自家弟弟。   “哥哥!”顾元元一秒怂了,露出乖巧的表情。   顾元元身后,张牙舞爪追来的裴深深也是僵住:“裴远,你你你回来啦?”   裴深深心虚,冲顾裴远恶人先告状:“裴远,你看元元,我已经给他做了三明治,他还这么闹腾!”   顾元元口齿伶俐地反驳:“你做的不好吃!你还打我!”   “你胡说!”裴深深跺脚。   顾裴远看了她一眼:“你好了?”   “呃……”裴深深愣了一下,足足用了几秒钟才十分生硬地捂住脸,装出副虚弱的样子来:“我的脸还是很痛……”   “痛就回去歇着。”顾裴远说完就没再看她一眼,而是把顾元元放在地上。   林然然这才从顾裴远身后挤出来,好笑地摸摸顾元元的脑袋:“你闹腾什么呢?”   “姐姐你去哪里啦?为什么不带我!”顾元元委屈地抱住林然然的腿,抱怨道,“我都饿了。”   林然然还没回答,顾裴远就抓住顾元元后领把他拎开,占有欲十足地道:“别乱抱。”   “为什么不让我抱!”顾元元吱哇乱叫,“又不是你的姐姐!是我的姐姐!”   顾裴远老神在在:“是我的……”   “喂!”林然然踢了他一脚,下意识看了眼裴深深。林然然这个避嫌的眼神跟裴深深撞个正着。   裴深深的肺都要气炸了——林然然在跟她示威吗?!   打从林然然一进门开始,裴深深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林然然和顾裴远不是已经闹掰了么?这几天两人都互相视对方为空气,裴深深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可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如果裴深深有经验,就一定能轻易发觉林然然的嘴唇红得不同寻常。可惜她并不懂这些,只有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林然然跟顾裴远之间不仅和好了,而且关系变得更亲密了。   林然然没理会裴深深一直盘旋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她用剩下的材料给顾元元重新做了一份三明治,顾裴远也蹭了一份。   一大一小兄弟俩坐在沙发上吃三明治,不知道头对头嘀咕了什么,顾元元晃悠着小短腿撒娇道:“姐姐,我要吃糖醋肉!”   “……”林然然冲顾裴远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顾裴远十分坦然且淡定地跟她对视。   三秒后。林然然败下阵来。行吧,你今天是有功之臣,你说了算。   林然然拿着东西走进厨房,张妈也连忙跟进来:“林小姐,您要做什么?我来就行了,别弄脏您的衣服。”   林然然今天穿着一条连衣裙,外头罩了件浅色毛衣,看着清爽干净,很容易弄脏。   林然然笑道:“没事儿,我系上围裙就行。”末了见张妈实在不安,道,“你去蒸一锅米饭吧,再做一份水煮观音菜。”   张妈现在就怕没活儿干,听林然然给自己指派差事,十分高兴地答应了:“哎!”   糖醋肉并不难做,林然然把梅花肉洗净,用刀背敲松后切成手指粗细的短条,先倒入黄酒、淀粉和胡椒粉搅拌,少量多次地加入两勺水搅拌均匀后放在一边,开始料理那些大闸蟹。   上海产上好的大闸蟹,冬天的最后一批大闸蟹膏肥腴满,十分鲜活,也不知道顾裴远是怎么弄来的。林然然用一双长筷子夹住蟹身,翻过来用刷子挨个洗刷干净。   锅里烧开水,放上蒸屉,大闸蟹肚皮朝上一一摆好,再撒上一些盐和几块姜,再放一小碟黄酒,盖上锅盖蒸起来。   在等待大闸蟹熟的时间里,林然然烧了小半锅油,拿出一个小碗,用地瓜粉、鸡蛋清和清水调制成糊糊,把肉放进去一一裹上浆。   张妈做好了饭,忍不住过来看热闹:“林小姐,您这是要做炸肉?”   林然然把上浆的肉一一放入油锅炸至金黄,那香味儿别提多勾人了,张妈自己都忍不住吞了下口水,更别提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顾元元了。   林然然笑道:“不是炸肉,是糖醋肉。”   “林小姐还会做糖醋肉?真是了不起。”张妈拍马屁道,有一半也是真心实意:这丫头年纪小,会的倒多。这糖醋肉她都没听过,更别提做了。   林然然只是笑,手上很利索地调好一碗糖醋汁,下锅翻炒粘稠后倒入炸肉,飞快地翻炒均匀,保证每一块肉都裹上了糖醋汁后,再撒上一小把芝麻,就迅速出锅装盘。   糖醋汁红亮粘稠,散发着酸酸甜甜的滋味,跟炸肉的油香混合在一处,别提多诱人了。   顾奶奶踩着点回家了,一进屋就乐呵呵道:“我可真有口福,一进门就闻到味儿了。”   顾裴远正帮忙把螃蟹端出去,顾元元手短没抢着,嗷嗷叫唤,林然然忙让他端蘸碟。顾元元这才满意,迈着小短腿小心翼翼把蘸碟端到饭桌上。   林然然也端着糖醋肉出来,笑道:“奶奶您嘴可真壮,我还担心您回来晚了,螃蟹就腥了。”   顾裴远把螃蟹放好,又帮忙挪盘子,拿垫子放在桌子中央,林然然把糖醋肉放下,接过顾裴远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两人动作十分自然流畅,顾奶奶看在眼里,笑意深了几分。   几人落座,顾元元已经嗷嗷待哺:“我要一个最大的螃蟹!”   张妈忙笑道:“我来我来。”   林然然提醒道:“还有一个人。”   几人这才想起裴深深的存在,张妈去叫裴深深下来。磨蹭了一会儿,裴深深才款款下楼,一张脸绷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顾裴远视若无睹,顾元元一心扑在螃蟹上,还是顾奶奶慈爱地给她拿了一只螃蟹,关切道:“深深脸上还疼吗?”   “嗯,又疼起来了。”裴深深连忙撒娇道,捂着自己的半边脸。   “哎哟,这螃蟹可是发物,深深小姐脸上有伤可不能吃。”张妈一边给顾元元剥螃蟹,一边道。   裴深深:“……”   顾奶奶忙道:“是了。那深深别碰这个,来吃点水煮观音菜,这个可新鲜。”   顾奶奶说着,把那只螃蟹拿走放在了顾元元的盘子里,重新夹了一颗水煮观音菜给裴深深,连微辣的蘸料也不沾。   裴深深差点气炸了,眼睁睁看着顾元元嗷呜一大口蟹黄,吃得眯起眼睛直晃悠。   这螃蟹的黄满得把壳都顶出来了,正是“鳌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上海多螃蟹,张妈是剥螃蟹的好手,一双手飞快地拆出蟹肉,雪白的蟹肉,橙红的蟹黄,半透明的蟹膏,堆放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再浇一点姜醋搅匀,把顾元元吃得腮帮子鼓鼓,恨不得生出八张嘴来。   林然然挑了一只尖脐的公蟹慢慢剥着吃,转头见顾裴远只夹糖醋肉,碰也不碰螃蟹,奇怪道:“你不吃蟹?”   顾裴远慢条斯理咽下肉,道:“吃。”   可话虽如此,也不去碰螃蟹。   过了会儿,张妈剥完了顾元元的,又剔了满满一壳的蟹肉放在顾裴远盘子里。   林然然:“……”想想也是,这种洁癖大少爷怎么可能自己剥螃蟹吃。   林然然吐槽着,低头继续跟自己的螃蟹奋战。却见一只盛满蟹肉蟹黄的蟹壳落在了自己的盘子里。   她又惊又喜地抬头,顾裴远已经若无其事地吃起饭来。   裴深深干看着别人吃螃蟹已经是满腹怨气,现在看见这一幕,更是妒火中烧。她掐着筷子,强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裴远,你不吃螃蟹吗?”   其他人闻言立刻看了过来,林然然才挑起一筷子蟹肉,这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顾裴远冷冷看向裴深深:“我吃。”   裴深深被他看得更是委屈,道:“那你怎么给她了?她自己会剥,倒是你,一向怕脏,都是张妈给你剥的。”   顾裴远伸出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林然然盘子里的螃蟹夹进了自己盘子里,冷道:“我乐意。可以了?”   裴深深的脸登时涌上一层血色,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然然也差点跳起来。那半只螃蟹可是她吃过的,顾裴远这举动简直……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一直状况外的顾元元举起小手,打破了尴尬:“我还要吃!”   低头降低存在感的张妈忙道:“好好好,给你剥。”她一边飞快剥着螃蟹,心中大为懊恼:她这马屁又没拍对地方,该先给林然然剥螃蟹才是!   顾奶奶也乐呵呵道:“然然是娇客,该先让她的。”这话算是给裴深深一个台阶,也缓和了尴尬的气氛,替顾裴远出格的举动做遮掩。   饶是如此,裴深深也一直噙着眼泪,气鼓鼓地吃完了这顿饭,搞得气氛十分僵硬。   饭后,张妈端上热茶水和湿毛巾给大家漱口擦手,林然然借口洗澡先上楼了。否则总对着裴深深那张苦大愁深的脸,实在令人头疼。也不知道顾家人是怎么忍受她这么久的。   从浴室里出来,迎面就撞上顾裴远,他靠在林然然门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在偷听?”林然然忍了又忍,问出来。   顾裴远白玉一样的脸涌上血色,压低嗓音怒道:“我没有!”   林然然斜眼看他,敷衍道:“没有就没有吧。”   顾裴远露出被冤枉的神情来,捉住林然然要她还自己清白。林然然被他啃了好几口嘴唇,紧张地直求饶:“会被人看见的……”   顾裴远可不管,闻着林然然身上刚沐浴过的馨香,好好索要了一番补偿才罢休。   林然然心咚咚直跳得要蹦出嘴里,楼下顾奶奶和顾元元他们的说笑声隐隐传来,裴深深几人随时可能上楼,任谁站在楼梯口都能看见这一幕。   也就顾裴远胆大包天,做完坏事后脸不红心不跳,还拉着林然然要进他的房间。   林然然手指扒着门框,当真恼了:“顾裴远,你再耍流氓我就叫了!”   顾裴远看她一眼,凤眸里忽然流露出恍然、羞涩和其他什么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嗓音都哑了,握拳抵唇咳嗽了几声,才轻轻解释道:“我只想拿本书给你看。”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下流,林然然的脸也刷地红透了。顾裴远再流氓,那也是有局限性的,不像自己……   顾裴远当真弄来了几本新书,都是文革前的翻译,内容五花八门,还有香港那边的杂志,本本拿出去都是抄家的级别,也不知道顾裴远是怎么弄来的。   林然然草草翻过,十分欢喜:“我会收好的,绝不会让人看见。”   “嗯。”顾裴远目不转睛地看她,林然然乌黑的发丝还湿润着,在灯下泛着光泽,散发出淡淡香气。顾裴远忍不住用手指勾住一缕,林然然也没发觉,继续翻着书。   门口传来轻微响动。门一直敞开着,两人关系到底没定下,顾裴远不想林然然落人话柄。   顾裴远登时收回手,目光锐利地向门口看去。   张妈进退两难,端着盘子急忙辩解:“我……我来给你们送点心,我……”   张妈满头冷汗。她这回当真不是想偷窥什么,顾裴远本就恼她,这下可真完了。   林然然合上书,笑道:“谢谢,我正好饿了。”   张妈偷偷看顾裴远的眼色,他没再说什么,忙端着盘子进来,放在桌上后就溜了。   是一盘子桂花豆沙馅儿鲜奶包子,个个只有顾元元的小拳头那么大,是林然然教张妈的方子。林然然捏起一个吃,皮软馅儿甜,一口半个,正适合当宵夜。   她见顾裴远犹自皱眉,拿起一个给他:“吃吧,张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其实是越来越用心了才对。张妈过去做事十分敷衍,反正顾家人好说话,顾裴远又经常不在家。现在怕被赶走,自然将压箱底的手艺都使了出来。   顾裴远也心知肚明,不过看着林然然纤细的手指映着雪白面皮,到底没吭声,而是低头咬去了半个,微凉唇瓣蹭过她指尖,果然很甜。   林然然差点叫出来,柳眉倒竖,瞪着顾裴远不说话。   顾裴远舔了下唇,见好就收地接过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我是替你出气。你倒帮她说话?”   林然然捏着自己的指尖,犹豫道:“我没什么好气的。你还是别赶张妈走了吧。”   顾裴远了然:“奶奶找过你了?”   林然然低头,抠着手道:“奶奶倒是没说什么。她只是说张妈一把年纪孤零零的,又没个家人孩子。她乡下的兄弟要是管她,当初也不会把她卖给人当丫鬟。要是真把她送回乡下,她肯定被那一家子盘剥。”   顾裴远撩起她脸颊边掉落的一缕发丝,手指卷着玩儿:“嗯。”   “嗯是什么意思?”林然然歪头,想把那缕头发解救回来。   顾裴远道:“我听你的。”   “……别的事也没见你这么听话。其实你压根就不想赶走张妈吧。”林然然忽然回过味来,眯眼打量着顾裴远。   顾裴远将那缕发丝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漾出点笑来:“让我吻一口,我立刻让她走。”   那一吻明明没落到自己脸上,可林然然的脸轰然就滚烫起来,一把抢回头发,没好气道:”算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才不跟她计较。再说了,她还是你妈妈的人,真把她赶走了,也不好交代。”   林然然很理解顾奶奶的想法。她一来是苦出身,不懂如何驾驭下人。二来张妈是顾裴远母亲的人,把人赶走了,顾裴远母亲心里会怎么想?她老气横秋地道:“婆媳关系本来就难处了。”   顾裴远双臂忽然搂上林然然的腰肢,紧得让林然然吃疼。   林然然气得转头瞪他,换来了顾裴远得寸进尺的一个吻,他眼眸里泛着亮光:“别担心。我妈妈会喜欢你的。”   “……”林然然眨眨眼,醒悟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惹人误会,脸刷地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吻狂魔顾裴远。   胖元,别吃螃蟹了,来救救你然然姐啊! 第193章   “裴远!”门边冷不丁响起一声尖锐嗓音,林然然吓得一震,满屋旖旎顿时消散无踪。   两人回头,正见扶着门框满脸醋意的裴深深。   林然然忙扯回自己的头发,后退两步跟顾裴远保持距离。顾裴远把她这避嫌举动看在眼里,脸色也是一沉,抓住她的手腕拉近。   “喂……”林然然小声表示抗议。   裴深深更是被顾裴远这个举动刺激得眼泪汪汪:“裴远,你们……你跟她!奶奶可在楼下!”   顾裴远下颌线条流畅而冷硬,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倨傲:“你要怎么?”   “我要让奶奶上来看看,你……你在别人家居然这么不要脸!”裴深深指着林然然一边叫一边跺脚,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全都嚷嚷上来。林然然头疼地看着她,又看顾裴远,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顾裴远忽然迈出一步,高大的身影背着灯光,阴影落在裴深深身上,吓得她哆嗦了一下,脸上却强行绷着作出不害怕的样子。   顾裴远讥诮地指着楼梯口:“你叫。”   “我……我叫就叫,你不怕奶奶说你们?”裴深深色厉内荏道,脚步却迟迟没有动。   顾裴远握着林然然的手,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流露些许暖意:“我本来就没瞒着。”   言下之意,是要公开了。林然然读懂了顾裴远的意思,心里弥漫开一股又酸又甜又说不上来的复杂滋味。   虽然两人的关系本来就是半公开,经过今晚饭桌上的一出更是没人看不出来。可裴深深要是在顾奶奶面前嚷嚷出来,那就是相当于直接定下关系,一路奔着结婚去了。   裴深深也没蠢到那地步,怎么可能帮林然然?她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顾裴远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还有事吗?不去就请你离开。”   “顾裴远……你!我要告诉姨妈去!”裴深深恨恨一跺脚,嗓音却压低许多,生怕让顾奶奶听见。   顾裴远脸色显然一沉:“随你。”   裴深深捂着脸跑回自己房间里,摔上门扑床上哭了起来。好在门板隔音,什么都听不见。   顾裴远锁着眉头,走过去将门关上,这才回头看林然然。她坐在椅子上,捧着脸愣愣出神。   顾裴远不由得微微一笑,修长手指在她眼前晃晃:“发什么呆。”   林然然叹了一口气。   “不高兴了?”顾裴远的语气里立刻多了三分紧张,俯身看着她。   灯光映着顾裴远的眉目,显得昳丽而深邃。林然然看得心神一荡,那些担忧就压进心底,故意板起脸道:“我才没有不高兴。倒是你的表妹不高兴了,还不去哄人家?”   “什么表妹,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顾裴远皱眉。   林然然挑挑眉:“没有血缘关系?”   顾裴远:“没有。”   林然然却把腰一拧,背过身去:“那正好啊。不是表哥表妹,那就是青梅竹马了,一娶一聘,还是自家人。”   “胡说。”顾裴远看着林然然红润的唇,心里痒痒的,随口道,“那是长辈单方面的意思。”   “长辈都定下了?!”林然然柳眉倒竖,一把推开他悄悄搭上来的手。   “……”顾裴远二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遭遇这种危机。女人的敏锐,恐怖如斯。   顾裴远示弱般抓住林然然的手,想顺毛,却被狠狠挠了一爪子。林然然干脆站起身来,阴阳怪气道:“用不着解释。反正你们青梅竹马耳鬓厮磨,还戴同款手表……”   顾裴远准确地捕捉到重点:“手表?”   林然然忙咬住舌头。顾裴远已经笑了起来,看着自己腕上的表,终于明白林然然为什么生气。   林然然曾跟顾裴远共渡过一个漫长的夏天。   两人门对门地住着。顾裴远每天陪着林然然复习功课,准备考试,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一起。   林然然晚上洗完了澡,还总跟小秋小景一块跑到顾裴远房间,跟顾元元玩积木或者跳棋。   顾裴远总是一脸嫌弃,说他们吵。自己却不走,宁愿拿着书在一边看,每隔十分钟就要嫌弃他们一遍……最后看不下去林然然屡战屡败,加入战局,帮着她赢光顾元元和小景的巧克力。   “两小无猜,耳鬓厮磨”这样的词,用在林然然和他身上才更合适。   裴深深对顾裴远来说,只是一个从小就认识的亲戚家孩子。   这话,顾裴远却是没办法对林然然说出口的。他反而略带戏谑道:“你以为我跟裴深深戴了同款表才生气的?”   “谁要生气啊!”林然然气道。   顾裴远的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道:“这只表是我外公送我的,跟裴深深那只不是一回事。”   “是吗?”林然然将信将疑地转头。   “嗯。”顾裴远解下手表递给林然然,林然然缩回手不接,他直接抓住林然然的手把表放入她手中:“你看,这是旧的,外公当年在剑桥留学时带回来的。”   “那岂不是古董了?”林然然小心地捧着表,这块劳力士一看就价值不菲,黑色表盘闪烁着低调奢华的光泽,金色表带保养得很好,只是边缘处略有磨损,透出岁月打磨出来的温润光泽。   裴深深手上那块不过是顾裴远花了一千多在商场买的,质地与这只一比,高下立现。   林然然一想,又撇了下嘴:“那你为什么给她?”   顾裴远接不上她跳跃的思维:“她是谁?”   “你还装傻!”林然然气得咬牙。   顾裴远失笑,摇了摇头:“那块表我看着不顺眼,她要就给了她。”   顾裴远买那块表不过是为了与林然然赌气,回家后就解下换了常带的古董表。裴深深看见了,便在饭桌上出声向他讨要,顾裴远不胜其烦便丢给了她。谁知被林然然看见,平白吃了一肚子飞醋。   顾裴远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暗爽,只看着林然然的脸色没敢表露出来,正色表露心迹:“我绝没有跟她戴同款表的意思。”   林然然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脸都红到了耳根,还得强行绷住脸,若无其事道:“你们戴不戴同款表,关我什么事啊?”   “到了这时候,你还说这话?”顾裴远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腰就扣进怀里,凤眸里燃起灼灼火焰。   林然然闻到顾裴远身上灼热的气息,腿都软了半边。她忙撑住顾裴远的胸膛,强自镇定地反问:“这时候……是什么时候?”   顾裴远的呼吸又沉了些,金石般的嗓音透着隐忍:“你说呢?”   鲠在心中的一根刺被拔掉,林然然心里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又甜又软,却不上顾裴远的当:“我可不知道。我要回房间睡觉了,一会儿顾奶奶就上来了……唔,你要点脸……!”   柔软的唇贴上来,情窦初开的吻。从青涩慌张到渐渐熟稔,勾缠着躲闪的小舌主导这一场吻。万籁俱寂,眼前阵阵五彩的光团,五感只剩其二,靠唇舌来感知这世界。   发上皂香,棉花糖,初开花瓣,融融蜜糖,衬衫领刮着肌肤有酥酥的疼。这香味甜意闹哄哄涌来,把林然然挟裹其间,任人汲取。   ……   第二天一早,顾家厨房里飘出一股香味儿,馋得顾元元颠颠冲下楼,连棉袄扣子都没扣好。   “好香呀!早上吃什么!”顾元元冲端着碗的林然然冲去,身体忽然腾空,被顾裴远拎着后衣领拎了起来。   对上哥哥清冷的俊脸,顾元元气得哇哇挣扎:“你干嘛!”   “没看见你姐姐手里端着汤嘛?烫着了怎么办?”顾奶奶乐呵呵坐在桌边,给小孙子求情,“裴远,别闹他了,赶紧放下来吃饭。”   顾裴远这才饶过他,在弟弟的胖屁股上拍了一下,把他放下来。   顾元元哧溜爬上椅子,探头往桌上看,一阵刺激开胃的香辣味儿就往鼻孔里钻,令人口水分泌。   林然然把属于顾元元的那碗放在他跟前,只见雪白瓷碗里盛着一碗冒热气儿的清汤,里头有十数个丸子载浮载沉,还撒了碧绿的香葱。   “这是什么呀?”顾元元舀起一个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塞嘴里。一嚼,脆嫩中带着弹,口感十分与众不同。   林然然笑道:”这是粉圆,用粉条加上姜做的。”   顾元元闻言,赶紧又嚼了嚼吧,眼睛亮亮道:“真的有姜哦!”   顾元元明明不喜欢吃姜,可这粉圆子实在好吃,而且林然然把生姜剁得细细的,半点也吃不出来。只有独属于生姜的那股拉威尔令人周身温暖,十分开胃。   顾元元的馋样儿逗得大伙儿都笑了,林然然和顾裴远也坐下一起吃饭。桌上除了粉圆汤之外,还有一盘子油条,一盘翠绿蓑衣黄瓜,凉拌木耳,青椒擂皮蛋,还有单独给顾奶奶的热炒豌豆苗。   一桌子早餐格外丰盛,连不情不愿的裴深深也忍不住多伸了几次筷子。顾家兄弟俩比赛似的埋头苦吃,顾奶奶看得舒心,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然后便笑着看孩子们吃。   顾奶奶道:“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还是然然做的吃食最合你们胃口。”   这话是对着顾裴远说的,顾裴远今儿神清气爽,那股子愉悦劲儿都快从眼里漫出来了。张妈察言观色,笑道:“可不是嘛。林小姐今儿不到五点就起来做那粉圆子了。还不让我打下手,都是自己个儿亲力亲为做的这一大桌子吃食。”   这话一出,几人都忍不住向林然然看去。特别是裴深深,脸色黑得都快滴出水来。 第194章   裴深深皮笑肉不笑:“五点不到就起床,你们农村都起得这么早吗?”   顾裴远顿时沉了脸,他还来不及说话,林然然笑道:“当然了。广大劳动人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劳动,才有我们桌上的食物啊。劳动最光荣。你说对吧?”   这话能不对吗?裴深深再大胆也不敢反驳□□他老人家的话,把自己噎了个半死。   顾奶奶则关切道:“然然,你怎么起这么早?是没睡好?”   林然然顿时感受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脸色一红,支支吾吾道:“没……没啊。就是忽然想到这个粉圆,就早起做给大家吃。”   林然然说着,欲盖弥彰地低了头,生怕被人瞧见脸上的不对劲儿。其实她何止没睡好,是压根没睡着,就干脆起床做吃的。而且……她才不承认自己想做点好吃的奖赏顾裴远,也算是弥补自己对他的“冤枉”。   她想着,忍不住又偷瞄了眼顾裴远,对上他含笑的眼风,顿时又扭了头。   吃完饭,张妈抢着收拾东西,还泡上茶水让顾奶奶和林然然去客厅休息。顾奶奶听说林然然那么早起床,等吃完饭,催着她去睡个回笼觉。顾裴远却穿戴好大衣,从外头进来了。   “好了吗?”   顾奶奶见状,明白了:“你们要出门?”   “嗯。我想买点东西。”林然然笑道。   顾奶奶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忙喜道:“好好好,你们出去转转,今儿天气好,多转几圈!裴远啊,午饭也不用回来吃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在外头吃,去红房子!然然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急着回来,啊?”   “……嗯。”顾裴远尾音有不易察觉的上扬。   林然然招架不住,急忙拿了外套,跟顾奶奶道别后就率先跑出门了。今儿不算冷,出着太阳,照在林然然发红的脸颊上。   两人这就算过了明路?顾奶奶的热情简直难以招架。   过了会儿,一阵车铃铛声响起,顾裴远没开车,而是骑了自行车出来,停在林然然面前,一条长腿斜斜支在地上。   阳光下,顾裴远的发丝都透着金光,脸上每一寸都像特别雕琢过一般,漆黑的眼专注地盯着她。   被他这种眼神盯着,昨晚种种又浮现在眼前。林然然心里乱跳,跑过去没话找话:“怎么这么久?”   顾裴远道:“顾胖子闹事。”   “……是了,忘了元元这茬。要不把他带上?”林然然迟疑回望着顾家小别墅。   “不!”顾裴远一伸胳膊,直接把林然然提上车后座,脚一蹬,自行车便平稳地滑了出去。   “你这人!”林然然被惯性往前扑了下,忙抱住顾裴远的腰稳住身形,气道,“你真烦!”   顾裴远唇角微微翘起,浑不在意地将车往前蹬去。大衣下摆被风扬起,像白鸽的翅膀。   背后,林然然扯了扯他的衬衫下摆,声音在风里有些飘忽:“顾裴远,我有件事儿要跟你说。”   “嗯。”顾裴远腾出一只手,抓住林然然的手绕过自己的腰搂住,这才重新握住车把手。   林然然:“……”   林然然把豆豆和林婆子的事一五一十跟顾裴远交代清楚了。既然已经决定跟顾裴远正式交往,有些事不能再一味遮掩。林然然也想看看,顾裴远跟自己是不是同一类人。   顾裴远听完,良久都没说话,沉默得让林然然心慌,搂着他腰的手也僵硬了。   两人一路无言来到桥头市场。顾裴远把车停在布店门口,林然然默默下了车,站在一边,心里满是不安。她果然太高估了顾裴远的承受能力——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苛求了?   “愣在那儿干什么?”顾裴远回头看见林然然,伸手,“过来。”   林然然走过去:“啊?”   看见她傻愣愣的样子,顾裴远弹一下她的脑门:“这件事急不得。我会查一下那个林婆子,如果她没说谎……”   顾裴远没有说完,林然然就急着道:“那就怎么样?”   顾裴远牵住她的手,语气终于缓和下来:“那就随你。”   看见顾裴远唇边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林然然才意识到他是在逗自己。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心口那块大石放了下去。   顾裴远牵住她的手往前走,丝毫不避旁人的眼光。这年头,男女恋爱至多是肩并肩走一块儿,或女方坐在男方的自行车后,这大白天的,一对年轻男女牵着手,遑论顾裴远外貌还如此出众,顿时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不远处,有个戴红袖箍的胖老太太正劈坚斩棘地从人群里冲过来。   林然然眼尖,忙挣开手,顾裴远还要攥紧,林然然低声急道:“你是不是想被当成流氓抓起来?快放开!”   “不放。”顾裴远攥着她滑腻的手掌,不疾不徐道,“除非……”   “除非什么?”那老太太已经直奔眼前,林然然急得跺脚,拼命甩手却甩不开顾裴远。   “晚上……”顾裴远在林然然耳边提了下要求。   林然然的耳根轰然热了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   话音未落,红袖章大妈已经冲到了面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裴远终于松开林然然的手。   红袖章大妈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横眉竖目地冲着顾裴远道:“两个小青年在大街上拉着手,想做什么呢?”   顾裴远施施然道:“大娘,请问买四大件在哪买?”   “啥?”红袖章大妈没料到顾裴远先发制人,被他问得愣一下。   顾裴远却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继续询问:“我们要办喜事了,长辈让我们出来买东西。”   “这样啊?哎,你们家大人也是,两个小年轻懂得买什么呀。你要买四大件是吧?前面百货大楼往里走,今儿有新上的缝纫机。瞧你们也不像缺钱的,赶紧抢去。”   “嗯,谢谢大妈。”顾裴远感激点头。   顾裴远长得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此时却十分乖巧,这幅模样任哪个女性长辈看了都没办法不心软。大妈一改刚才气势汹汹的态度,看着两人啧啧道:“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年轻呢。男的俊,女的俏。”   “不过……”她话锋一转,总算记起了自己赶过来的原因,脸色严肃地对两个人教育道:“要结婚了,可也得注意点影响,要亲热回家去关起门来亲热。两个人在大街上手牵着手,这影响多不好啊?”   大妈一脸严肃地说着话,殊不知自己话中的内容多引人遐想,特别是说到”关起门来亲热”的时候,顾裴远凤眸一转,冲林然然甩了一个眼风。林然然脸色发红,还得随着顾裴远一起绷紧脸,做出一脸认真接受教育的样子,连连点头。   上了年纪的人对结婚这种事总是抱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大妈对着顾裴远和林然然一顿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自己的经验全部交待给两人,直到旁边跑过去一个随手乱扔垃圾的二流子,大妈又喊着追了上去。   林然然这才松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一眼顾裴远:“都怪你,非要拉拉扯扯的做什么?还有你刚才瞎说什么呢?什么结婚买东西?”   “结婚当然得买东西。”顾裴远一脸的理直气壮,伸手又想碰林然然,林然然嗖一声把手揣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如临大敌似的。   顾裴远不过是虚晃一枪,憋着笑,轻轻一揽林然然的肩膀又收回手去:“走吧。”   “走去哪里?我才不要跟你去买东西。”林然然气鼓鼓,脸色红扑扑地跟着他往前走。   一直走到百货商场的门口,却见顾裴远没有跟上来,林然然疑惑地回过头看他:“干嘛?”   顾裴远手揣在口袋里,悠闲地站在原地,眼里憋着点坏笑:“你真想跟我去买四大件?”   “……你!!!”林然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又又被顾裴远耍了,这次林然然不仅是脸红,眼圈都跟着红了,眼看着就要气得哭出声。   顾裴远终于忍不住唇角翘起,放肆地笑了起来。   然后……然后差点没有然后了。   二十分钟后,顾裴远才终于把林然然哄好,趁着路人不注意,牵着林然然的手把她拉到了华侨商店的门口。   “我要带你来的是这。”顾裴远一脸严肃,再也没有了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   林然然才不相信他,将信将疑的抬头看了一眼招牌,再看一眼顾裴远:“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想来吗?”顾裴远反问。   “我?”林然然才想说我什么时候说要来了,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来上海的第一天曾经问过顾裴远,怎么来华侨商店买东西,没想到顾裴远居然记在了心里。这下林然然的心就像灶火上融化的麦芽糖,又软又甜,再也绷不住脸了。   林然然欣赏着华侨商店的门脸。在这个年代,华侨商店可以说是中国的门面,也是中国外汇的最大来源之一。上至一国元首,下至国际友人,来到上海必来的地方就是华侨商店。   对于此时的国际友人来说,外汇商店的东西价廉物美,而且极富中国特色。特别是中国的丝绸,补药和汉方护肤品,简直像不要钱一样拼命往回搬。   有记载,蒙古的一位亲王来到华侨商店后,一口气买空了商店里的所有丝绸存货。   两人打扮穿着都十分出众,一看就是要来添置物件又不缺钱的小两口,往华侨商店门口一站,立刻围上几个穿着打扮十分不起眼的男人来:“先生小姐,外汇券要伐?”   “嗯?”林然然将目光投向顾裴远。   顾裴远轻声解释道:“他们叫打桩模子,外地人叫黄牛。”   原来这些人是黄牛,也就是票贩子。他们能从一些渠道弄来外汇券,只有拿着外汇券才能进商店买东西。   林然然恍然大悟。原来外汇券也能在二手市场上流通啊?   不过他们显然不需要再弄外汇券了。顾裴远从兜里掏出一张侨胞证,带着林然然直接进去了。   那张侨胞证十分简单,只是一张巴掌大的小卡片,像后世的名片一样。正面写着写“上海华侨商店入场券”,背面写着“本证只限进入本店使用,凭侨汇物资供应证购货,本证不得转让借用,妥为保存遗失不补。”最底下填写名字。   两人走进华侨商店,厚厚的棉花帘子一掀,门脸里的冷风嗖地扑面而来,冷得跟进了冰窖一般。但当林然然看见里头陈设的东西时,心头顿时火热。   作者有话要说:顾裴远太狗,太黏人了。——摘自《然然日记》   哥哥把我丢家里,带姐姐出去玩。他怕我跟姐姐天下第一好!——摘自《胖元记仇小本本》 第195章   站在这友谊商店里,林然然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21世纪。商店里的东西摆放得十分整齐,窗明几净,装修设计有点跟国际化接轨的意思,跟旁边一线之隔的百货商店那种时代感截然不同。   更让林然然惊讶的是里面出售的物品,林然然第一时间就冲向了小家电区。电饭锅电吹风照相机,甚至连小冰箱都有!\'   林然然拿起一个电饭锅,看眼牌子,是个老牌的美国品牌。电吹风跟理发店里那种嗡嗡作响的老式电吹风不一样,这电吹风又小巧又精致,而且这个时代的家电用料扎实,做工性能都不可同日而语,用上20年也不会坏。林然然真是爱不释手,看见哪一个都想要。   她那儿什么都有,就缺个电吹风。有了电吹风,就算天天洗头也不用担心小秋感冒了。电饭锅也好,做饭快,不用总赶着去食堂打饭,煤炉也可以腾出来做菜。不用像以前那样,焖好饭又急着去炒菜。   友谊商店的售货员素质比外头的高多了,特别是在看见顾裴远的穿着打扮,还有拿出来的侨胞证之后,态度和煦得可以跟后世的金牌销售员相媲美,还笑眯眯地解答林然然的各种问题。   春蕾牌收录两用机260块,搭三十张侨汇券。日本进口的黑白电视机500块,搭五十张侨汇券。除此之外,还有香港进口的气压式双胆热水瓶,佳能摄影机,三洋单放机……   小家电只占据华侨商店的一面柜台。店里还卖一些古董,原则上古董是禁止出口的,但此时为了赚外汇,清道光后的古董都可以出口。只是价格可跟旧货市场里淘的不一样。   林然然看见一副当代名画家的山水画,用小紫檀的画框装潢好后,售价居然在三千元。林然然现在手头所有的现金也不过3万元而已,而且只要拿十斤粮票去二手市场走一圈,这种年份的话能换上一大捆呢。当然是真是假就没有保证了。这些古董果然是给国家创外汇,忽悠一下那些国际友人罢了。   除了古董,还有一面墙挂着许多布料,多数是丝绸制品,床单,睡衣,旗袍,还有颜色鲜艳的纱丽等等。还有笔墨、折扇等等充满了中国风味特殊商品,标价也都不低。   光是一条羊毛毯子标价就七十块,丝绸床单则卖到一百六以上,橱窗里的展示货要卖两百。这些价格跟黑市里其实差不多,只是要加十到十五张不等的侨汇票。   一排高跟鞋引起了林然然的注意。那些皮鞋带着细细的跟,分为一年四季款,款式半点也不老气,复古中带着别样韵味。那皮质泛着温润的光,一看就是上好的小牛皮制成。   林然然忍不住看了又看。顾裴远立刻道:“喜欢?”   林然然犹豫了一下,十分谨慎地没有立刻回答。她可没有忘了上回在商场里,但凡是她喜欢的东西,顾裴远都不由分说要掏钱买下。顾裴远这种大手大脚的毛病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可林然然不是那种喜欢花男人钱的女人,何况两人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呢。   林然然摇摇头:“先看看吧。”   “哎呀,小姐,喜欢就买呗,人这辈子就结一次婚,可千万别替自己省钱呢。再说了,看你们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售货员热情地游说着,“刚到一批新鞋,宝屐牌,穿出去扎台型!”   顾裴远听到这句话,龙心大悦。而林然然已经连反驳的心思都没了,这年头一男一女一块儿出门逛百货商店,除了谈对象,不作第二猜想。   “不要,高跟鞋穿得脚疼。”林然然摇摇头,“我脚上这双还是你上次送的呢,这种好穿。”   “那再给你买。”顾裴远明显被取悦了,嗓音柔和。   林然然又小声地跟顾裴远吐槽:“那些料子都好花哨,俗气。”   “是卖给外国人的。”顾裴远道。他双手揣在口袋,目光一直追随着林然然。此时才抬眼扫过那些布料,心知这些都是针对国际友人的兴趣和审美的商品。   倒是一个木头模特身上的丝绸小睡裙引起了他的兴趣。那条睡裙是香槟色,吊带深v领,布料少而清凉,极好的料子在自然光下呈现出珍珠般的光泽,着实诱人。   林然然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模特身上停留太久,再一看那模特身材凹凸有致,空气里顿时弥漫出一股酸味。她咳嗽了两声,顾裴远立刻转回目光:“感冒了?”   “哼!”林然然对这些布料半点兴趣都没了,径自转向了食品部。   食品部更是琳琅满目,其中最多出口的高级食材:海参,燕窝,鱼翅,鲍鱼等等高价食品,还有一些昂贵的中成方补药。林然然询问了一下,并没有适合小秋身体的,也就罢了。   比起出口食品,林然然更喜欢进口食品。她在这里找到了咖啡,巧克力和饼干等等,居然还有西班牙火腿。只要有外汇券,价格居然也不贵。   最后挑选再三,林然然只买了一个小电吹风,两包咖啡豆,一对送给小景的网球拍。总价才一百三十二块钱。   顾裴远要结账,被林然然强行拦住了,自己掏了钱。顾裴远十分不乐意,冷着脸,指责林然然跟自己分得太清楚。   林然然有些哭笑不得,我跟你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大哥。这话她也不敢说,只好道:“我闻到哈斗出锅的香味了,你快去排队给我买,我好饿。”   顾裴远闻言皱眉道:“让你早晨多吃点又不吃,这会儿吃了午饭又吃不下。”   林然然道:“好吧,那我不吃了。”   “饿着又要闹胃痛!”顾裴远十分难伺候,气势汹汹地去排队了。   林然然留在店里等着售货员打包,售货员一边包装东西,一边对林然然道:“你这对象对你可真贴心,长得又这么俊,还大方,你可真是捡着了。”   林然然只是笑,眼瞅着顾裴远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忙对售货员道:“那个,那个给我几包。”   林然然的手指指向一个柜台,那儿摆着许多女性用品。售货员心领神会,拿下好几包卫生巾来给林然然看。   此时国外的卫生巾已经有许多花头,各种款式十分完善。   林然然找门口的黄牛换了50张侨汇券,换了几大包卫生巾,又换了个小电饭锅。   趁人不注意,她把电饭锅和大部分卫生巾收进空间,留下两包装在袋子里。才把东西收好,顾裴远就迎面走来,手里捧着一袋子冒着热气的点心。   “怎么不在店里等我?你藏什么呢?”顾裴远眼尖得很。   林然然把袋子往身后藏:“没有什么。”   顾裴远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她:“吃吧。排这么久的队,麻烦。”   林然然拿出个哈斗,香味儿扑面而来。她咬下一口,谁知顾裴远伸手把她的袋子直接抢了过去。   “你快点还给我!”林然然急得跳脚,伸手拼命要抢。奈何胳膊比不过顾裴远长,顾裴远刷一下打开了口袋,只见里面好几包粉色的东西。   顾裴远的瞳孔缩了缩。他认得这东西——甚至亲自帮林然然买过。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绯红,立刻抽紧了袋口。   “看啊,你不是爱看嘛?你看个够啊!”林然然恼羞成怒地把袋子往他手里塞。顾裴远像被炭火烧着一样,立刻收回手,那袋子差点落在地上,他又忙接住。   谁知林然然把手里的其他东西也都塞进他的怀里,顾裴远一双手抱着林然然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大长腿跟在林然然身后,任凭林然然一双腿倒腾的飞快还是甩不掉他。   “我错了。”低沉动听的嗓音难得透出三分窘迫。林然然还是扭着脖子,气死她了,这个顾裴远怎么这么讨厌?   “我错了行不行?我给你买糖葫芦?”顾裴远绞尽脑汁才挤出一句话,生生把林然然逗笑了。   “你以为我是顾元元吗?”   “那你要怎样?”   “我要吃碗糕。”林然然指向不远处排成长龙的一条队伍,那店门口有两个大灶,正冒出腾腾热气,在大冬天里实在是十分诱人。   “你不是有了哈斗……”顾裴远的话硬生生在林然然的眼神里咽了下去,十分果断道:“我去。”   “你不准插队。”林然然又甩过来一句话,顾裴远一顿,还是乖乖地走到了队伍最末尾排了起来。这只不过这回。那微微耷拉的肩膀实在显出了三分委屈和七分后悔。   他下次再也不手贱了。   顾裴远在大冬天里排了整整一个小时的长队,才终于买到一包碗糕。那碗糕一个有顾元元的拳头大,雪白晶莹,热气腾腾。仔细看去,上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小孔,用手指轻轻一按再松开就会立刻弹起来,十分有弹性。   林然然拿出一个轻轻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大冬天吃这种热乎乎的东西最舒服了。”   见林然然喜欢,顾裴远眉眼也舒展开来,不枉他排了半天的队。谁知道下一秒林然然就把那个碗糕放回袋子里。   “不好吃吗?”顾裴远不解道。   “不是,我吃饱了。”林然然把袋子塞回顾裴远怀里。她吃了一整个哈斗,哪里还吃得下碗糕?   “那你还让我排队?”顾裴远凤眸微睁,像是要发怒。要是顾元元看见顾裴远这眼神,早就吓得抱头鼠窜叫奶奶了,林然然可不怕他,还挑起眉头,十分挑衅地回应:“哦,委屈了?那下回我想吃东西自己排好了。”   顾裴远吃瘪,抿了抿唇角:“怕了你了。”他大手罩向林然然的发顶,轻轻摸了一下,“下回还给你买。”   大手落在头发上,抚摸时仿佛带起轻微的电流,让林然然从头皮一直麻到脚趾头,心里痒酥酥的,刚才那点怒气早就散了,唇角也忍不住往上翘。   她眼里漾了一点笑意,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嗓音变得软乎乎:“那……你这么久的队冷不冷啊?”   “我不怕冷。”顾裴远道。   “你吃个碗糕吧,趁热吃,这碗糕可好吃了。”林然然热情推荐。   顾裴远应了声,拿起一个碗糕。林然然注意到上面有一个缺口,正是自己刚才咬过的:“喂,那个是我……”   林然然刚想提醒,只见顾裴远对准了那个小缺口咬了下去,两口吃完了。   “是什么?”顾裴远鼻音带着微微的沙哑,眼神似笑非笑地落在林然然的唇上,那种眼神令林然然甚至以为他刚刚咬的不是碗糕,而是自己。 第196章   老天爷都受不了林然然和顾裴远这腻歪劲儿了,忽然下起了小雨,雨丝里夹着细雪,冻得人耳根疼。   林然然把发糕的纸袋子扣好,东西都挂在顾裴远的车把上,准备回家。顾裴远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然然身上,皱眉道:“我打个电话叫车来接。”   林然然拉着他衣角:“不用。”   顾裴远不解,看着林然然。她柔嫩脸颊透出点红,吞吐道:“一点点小雨而已,我们骑车回去。”   顾裴远道:“淋雨会感冒的。”   “……”难得想要跟他浪漫一把,林然然被顾裴远的不解风情气着了,“那算了!……哎!”   林然然被拦腰抱起转了一圈,直接放在了自行车后座上。林然然慌忙扶着车座,一抬眼就对上了顾裴远眼底的促狭笑意。   “你怎么这么讨厌!”林然然再一次抓狂。   雨夹雪簌簌落下,周围的人群都忙着拿公文包和袋子挡在头上,步履匆匆往家里赶,倒没人注意道到他们。   “坐稳了。掉下去不捡你。”顾裴远无声地笑够了,还吓唬她。他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毛衣,领口处翻出雪白的衬衫领子,被细细雨丝浸润得亮晶晶的。   顾裴远大长腿一迈跨上车,猛地摇晃了下车把,林然然慌忙抱住他的腰:“你几岁了啊!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林然然的头撞在顾裴远背上,顾裴远健康结实的肌肉慢慢绷紧。林然然意识到不对,忙伸出脑袋去看。   这回还真不是顾裴远故意的。   一辆军用轿车拦在他们面前不远处,车门开了,走下来个懒洋洋的高个青年,一身军装也遮不住浪荡气,不是上次见过的陆青棠还能是谁?   “他在这儿干什么?”林然然小声问顾裴远,“我要下车吗?”   “不用,坐着。”顾裴远把林然然的脑袋按回去,占有欲十足地挡住她,眼尾挑起,警告地看着陆青棠。   陆青棠好像丝毫察觉不到顾裴远的敌意,笑嘻嘻走上前跟他打招呼:“裴远,买了这么多东西,兴致挺好啊?”   顾裴远淡淡嗯了声:“下班了?”   “嗨,办公室闷得慌,出来透透气。”陆青棠饶有兴致地看着顾裴远车把上挂着的东西,“哟,电吹风?这是买四大件还是怎么着?跟然然事儿成了?”   “没有!”这下林然然听不下去了。   这一声莺莺呖呖的冒出来,陆青棠的桃花眼更是弯弯,直接绕过顾裴远的阻拦走到车后座边。   林然然侧坐在后座上,披着顾裴远的外套,显得很娇嫩。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挺不高兴地瞪着他。陆青棠被瞪得笑意更深,贱皮子似的冲她道:“然然,跟裴远和好啦?也好,省得这家伙天天跟我们吹胡子瞪眼的。”   “陆青棠。”顾裴远伸手把林然然按自己后背上,语气冷了。   林然然也不理他,雨渐渐大了,她把顾裴远的外套领子掀起来挡在脸上,也挡住了陆青棠的视线。   陆青棠讨了个没趣儿,还是笑:“然然怎么不理我?说起来你跟裴远和好,还得谢谢我哪。”   “什么?”林然然不解。   陆青棠撩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顾裴远长腿向他蹬去:“有完没完?”   “得得得,不说了。”陆青棠举起手投降,笑眯眯退到了一边,“裴远,改天请喝酒啊!”   顾裴远一踩踏板,自行车稳稳地滑了出去。   林然然躲在他背后,雨雪落在外套上,几滴漏进了领子里把她冻得哆嗦:“陆青棠刚才说什么呢?为什么要谢谢他?”   “不知道。”顾裴远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渺,加快了车速,“衣服裹好,别淋雨。”   林然然脸颊在他温暖的后背上偷偷蹭了蹭,乖乖缩进大衣里,也就把陆青棠甩到了脑后。   两人紧赶慢赶回了家,顾裴远还是被淋了一身雨。林然然躲在外套里倒是没淋着也没冻着,下车时脸颊还红扑扑的。   “呀,你怎么淋成这样?”林然然看见顾裴远头发都被打湿了,急着道,“快点去擦一擦。”   “没事。”顾裴远握了下她的手,暖暖的,这才放心,“先进屋。”   大门哗啦一下被推开了,两人的手还握着来不及分开,被屋子里的人看了个正着。   “!!!”林然然慌忙抽回手去。   顾奶奶跟张妈对视一眼,掌不住笑了:“看见下雨了,才要叫小张给你们送伞去,你们倒是自己回来了。”   “我……我带了发糕回来,我拿给元元吃去!”林然然不敢正眼瞧顾奶奶,低着头跑进了门。   背后传来顾裴远跟顾奶奶说话的声音,林然然扇了扇脸。明明她也不是多害羞的人,只是这身份上的转变太快了,还需要时间适应吧。   林然然定了定神,却发现少了点什么。   今天屋子里格外安静,没了顾元元大闹天宫,还真让人不适应。林然然找了一圈,才看见顾元元面朝下趴在沙发上呢。   林然然拿着发糕走过去:“元元,我给你带了发糕。”   顾元元一动不动。   林然然轻轻推了推他,“你睡着了吗?这样趴着会憋坏的。”   顾元元还是一动不动。   顾奶奶走了进来,无奈笑道:“生气哪。趴了一天了。”   顾裴远也随后走进来,拿着毛巾擦头发。张妈拿着顾裴远的外套忙着去擦了。   林然然半蹲在沙发边,有些愧疚地道:“元元,对不起啦,姐姐今天是有正事才没带你出去的。你看,我给你带了发糕和哈斗,你快点起来吃。”   顾元元的脚丫子动了动,仍然坚强地抵抗着诱惑。   顾裴远靠在沙发边,道:“别理他。”   “哼!“顾元元这下气炸了,一下子翻过身,攥着小拳头拼命蹬腿:“你们偷偷跑去吃饭,我不跟你天下第一好惹!大坏蛋!”   林然然差点被他踹着,吓了一跳,又好气又好笑:“真的啊?你真的不要跟我天下第一好了?”   “我就不……呜哇哇哇哇!”顾元元被顾裴远单手抓住拎了起来,顿时扑腾个不停,“救命!姐姐救命!他要打我!”   “我不理你们。”林然然笑着摇头,对顾奶奶道,“奶奶,我拿发糕去热一下,大家一起吃。”   张妈忙着道:“我来我来,林小姐,你休息呀。”   林然然还是坚持进了厨房:“你先处理大衣吧,那料子得及时弄干。”   顾裴远的大衣是英国进口的料子,不及时烘干就坏了。张妈最会处理这些衣料,正忙着呢。   林然然进了厨房,先把发糕放进锅里热上。又拿出一块老姜清洗干净,用刀背拍扁后切成细细的丝,加上红糖枸杞放入清水中熬煮起来。   厨房还有做汤圆剩下的糯米粉。林然然洗干净手,把糯米粉和水揉匀,搓成一粒粒小圆子。等姜汤煮好,一锅雪白的小圆子也煮好了,撒上一把桂花,异香扑鼻。   一碗红糖枸杞姜汤小圆子,其余几碗都是雪白映着鹅黄的桂花酒酿小圆子,还有一盘热腾腾的发糕。   顾元元已经不气了,骑在顾裴远肩膀上过来,激动地晃悠:“我要吃!我要吃!”   “那你快下来呀。”林然然见他把顾裴远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顾裴远一张脸眼看着就要进入暗黑模式了,忙解救顾元元于水火之中。   顾元元抱着顾裴远的脑袋不肯放,顾裴远终于动手打人,林然然忙挡在中间。三人闹成一团,热闹非凡。   林然然好不容易把顾裴远和顾元元分开,自己隔在两兄弟当中。顾元元撒娇道:“姐姐喂。”   今天姐姐被坏蛋哥哥骗走了,都不陪自己玩儿!顾元元小朋友陷入了危机中,格外地黏着林然然。   他胖乎乎的小脸蛋还带着被顾裴远掐出来的红印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要吃一个发糕~”   林然然被他萌得不行,忙拿了发糕喂他,顾元元几口吃掉,又指着小圆子:“要吃那个!”   林然然端起小圆子来喂他。顾元元吃了几口,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为什么哥哥的不一样?!”   顾奶奶乐呵呵吃着汤圆,闻言看向顾裴远手里的碗。见那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小圆子,眼角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顾元元不懂为什么大家忽然笑了,还蹬着小短腿要一个说法:“为什么嘛!为什么嘛!”   顾元元是个很有求知欲的小朋友,越问越起劲儿。终于他哥看不下去了,一只大手按下来:“吃!”   顾元元是老实了。   晚饭后,林然然被按在走廊拐角处的阴影里。顾裴远带着肥皂香的胸膛压着她,低哑悦耳的嗓音一声声地问:“为什么?嗯?”   那动人嗓音带着不怀好意,热气直往她耳朵里钻。林然然脸颊通红,咬着牙推他:“你别不要脸……”   顾裴远被她颤抖的嗓音撩起了别样欲望,三分逗弄倒成了七分真。五指交叉扣进她指间,炙热掌心仿佛能点燃什么:“说起不要脸,今天你答应了我什么?”   林然然被耳根的痒撩拨得六神无主,费劲地腾出一点心思来想:“什……什么?”   顾裴远又附在她耳边,低低吐出几个字,顺便咬了一口那白嫩耳垂。   林然然触电般抖了下,忙咬紧下唇。偏偏几个字振聋发聩地掉进耳朵里,顾裴远捏了她下巴扳正,深深望进她眼里。   唇角一点笑意闲闲,像胜券在握的狮子:“别想赖账。”   林然然眸子泛着水光,渐渐回了点神,慌张道:“你想都别想!”   她急了,猛地踩一脚顾裴远的鞋。顾裴远眉毛都没动一下,另只手十指交叉扣住林然然的,扭到了背后。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腻得本作者都看不下去了。请你们自行洞房好么?   本书未解之谜之一:然然到底答应了小顾什么。   为了避免被晋江河蟹,也为了照顾胖元小朋友的情绪,请大家自己脑补,屑屑。 第197章   第二天早上,大雾弥漫。   顾裴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眉眼都挂了水雾,大衣也被打湿了。   林然然陪着顾元元玩飞行棋,顾奶奶在打毛线。见他回来,顾奶奶道:“这么大的雾,你也不戴上帽子。”   “就是。”林然然附和着,拿起一条毛巾站起身来。   顾裴远伸手来接,热烘烘的气息一靠近皮肤,就激起了林然然一身颤栗。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挂不住了,把毛巾甩到顾裴远身上,一扭身走开了。   顾裴远接过毛巾,上头带着点香气,跟林然然身上的如出一辙。他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珠,脱下外套扔给张妈。   林然然还是那么背对着他,坐回沙发上跟顾元元继续玩儿飞行棋。倒是眼角扫了眼张妈,道:“张妈,端杯姜汤给元元喝,他咳嗽呢。”   “我没有?”顾元元无辜抬头。   张妈连忙道:“哎!知道了。裴远,林小姐一早煮上的姜汤,你赶紧来喝一碗。”   林然然:“……”   顾裴远凤眸带笑,深深往林然然身上扫过,接过姜汤一饮而尽。他放下碗道:“我上楼换衣服。”   顾奶奶忙道:“快去吧,洗个热水澡。别感冒!”   顾裴远经过林然然身边时顿了顿。林然然心领神会,下完一盘棋就道:“我上楼休息一下。”   林然然上楼,顾裴远在自己房间里,门半开着。   林然然走到门口时,顿住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阵红阵白。   顾裴远换了件衬衫,套着黑色毛衣,坐在书桌边翻书,显得俊美又居家,身上清冷气息淡去几分。见林然然如临大敌地瞪着门不进来,合上书道:“嗯?”   林然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这才迫不及待问道:“查出什么了?”   顾裴远看眼关上的门,不动声色拉着林然然坐在自己身边,这才开口。   原来林婆子家在上海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林婆子家祖上出过大官,清朝开始从商,垄断了上海的布庄生意,革命时也捐过几十万大洋。本来可以定个民族资本家,偏偏林婆子丈夫是留洋回来的,远房亲戚里还出了个国民党。   林婆子的丈夫一生醉心于书画,家里很有几幅传世名画。在破四旧的时候,红小兵趁机冲进她家里,把林家几代传下的宝贝抢砸一空,林婆子的丈夫当场气死,林家人逃的逃散的散,只剩下林婆子和她的小外孙。   顾裴远说完,从茶壶里倒出一杯热茶慢慢喝着。   林然然听完唏嘘了一会儿,对顾裴远道:“我早说了吧?他们不是坏人,那,那我明天就去找他们!”   “找到他们,你要怎么帮她?”顾裴远反问。   林然然被问得愣了一下,想了想道:“我答应了林阿婆,把豆豆带走。”   “平白带走一个孩子,他的户口怎么办?你以什么身份收养他?那些人可还盯着林家祖孙俩。你带走她家孙子,那些人也会盯上你。资本家的帽子,你担得起?”顾裴远淡淡喝着茶,一句接一句地抛出问题。   林然然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被顾裴远问得一愣一愣的。她不解道:“林阿婆家早被抄干净了,他们现在就是一对孤苦伶仃的祖孙,那些人盯着她做什么?”   顾裴远放下茶杯,勾勾手指,林然然会意地凑过去,被一指头弹在脑门上。   顾裴远下手不重,林然然哎哟一声,竖起眉头。顾裴远张手按住她的脸蛋,顾裴远手大,林然然脸小,盖上去揉了揉,倒把林然然秀气五官揉得皱成一团。   “这些人认为林家藏了古董,没挤出来前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都那样了,还能有什么遗产?”林然然扒下顾裴远的手,还抓住他手腕防止顾裴远再揉自己,义愤填膺地道。可惜眼珠乱转,说得不是那么理直气壮。毕竟她是亲眼看见林婆子挖出宝贝的。   顾裴远不置可否:“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林家最值钱的那幅画和宝贝,现在就在她空间里收着呢,可惜这话不能告诉顾裴远,她只好转移话题,“那,那该怎么办?”   “容我想想。”顾裴远闲适地翘起二郎腿,摆起架子来。   林然然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凑过去道:“你有办法就说吧。”   顾裴远没否认,凤眸扫过来,他眉毛生得好,真真的眉飞入鬓,工笔画一般。吐出来的话却破坏了这幅古典美:“报酬。”   “……庸俗!”林然然转了转眼珠,道,“你今晚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顾裴远道:“我想吃……”   “不准说吃我!”林然然打断他的话头。   顾裴远被识破企图也不生气,摸了摸林然然小巧的下巴,道:“容我再想想。”   林然然皱着脸,勉强没躲开,谁叫自己有求于人呢。那光滑纤巧的下巴手感很好,顾裴远拇指摩挲着,不自觉往下看去。林然然的脖颈纤细雪白,家里不冷,她却穿了高领毛衣,把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顾裴远喉结吞咽了一下,移开眼。这大白天的,顾奶奶和顾元元都在家,他也不想真把人惹恼了,昨晚可是哄了好久才回转的。   只是这事的确不好办。顾裴远皱了皱眉头,再看见林然然满脸的期待时,那些话便咽了下去,改成:“我会给你办成。”   林然然满意了,立刻过河拆桥地拍开顾裴远的手:“那好吧,今天下午我想去看看豆豆,给他们带点吃的和药。上次李阿婆腿受了伤,到现在还没好全呢。”   顾裴远嗯了一声:“家里有伤药,叫张妈找一瓶给你带去。”   “好。”林然然眉眼弯弯,突然凑上去在顾裴远脸颊上亲了一口,在顾裴远反应过来之前拔腿跑到了门边,满脸提防。   顾裴远摸着被吻的地方,似笑非笑:“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你办你自己的事吧。”这几天顾裴远总跟她腻在一起,颇有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警卫员常常跑来找他,还有单位上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林然然知道他忙,便道:“送点东西而已,我顺便逛逛街,给小秋小景带点东西回去。”   顾裴远这才罢了,又道:“你过来。”   “我先去午睡!”林然然转身就跑。   顾裴远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笑出了声。昨晚过分了点,今天林然然已经防了他一天了——好像真能躲过似的。   为了弥补失学儿童顾元元的心灵创伤,林然然带着他一块上街去了。   年关在即,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黑市也热闹起来,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去抓。   林然然先去邮电局打了个电话,是水云接的。水云在电话里把她好一通埋怨:“你这个臭丫头,一去上海那花花世界就不回来啦?都这么些日子了,你再不回来,我可不结婚啊!”   “别别,那关主任非恨死我不可。”林然然赔笑道,“几批货都运回去了吧?”   “早运回来了。特别是你那几车布料,最近年关,供销社的门槛都快被踩塌了。全县的供销社就只咱们这一家有料子卖,其他的早断货了!”水云说得与有荣焉。   林然然笑道:“那就好,你告诉关主任,我在上海还要耽搁几天。”   水云道:“放心吧,你现在就算在上海呆到明年,咱们供销社也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半个字。”水云话锋一转,“可是你得赶紧给我回来,我就等你当我的伴娘了。”   林然然笑道:“真不害臊,就这么急着想嫁人?”   “我可不急,急的是某些人。”水云得意道。   林然然扑哧笑出了声:“是是,关主任都等了你多少年了,也不差这几天。对了,我给你寄的东西你都收到了吗?”   “早收到了!”水云一说到这个就来劲,“你给我买的东西那真叫一个好,是咱们县独一份呢。还有你从乡下托人给我送的那几口樟木箱子,料子也太好了。到时候我把你给我带的新四件老四件全放在箱子里,管饱叫那些来看洞房的人羡慕得眼睛滴血。”   现在嫁娶的婚俗简朴了许多,但仍然保留留着一些老传统。临安县城的姑娘陪嫁必须得有二到四口樟木箱子,里面放着娘家带来的陪嫁。樟木箱子耐放防虫,可以当传家宝传给闺女呢。   林然然就有两只,是原主母亲留下的。水云娘家靠不上,更不会给她准备樟木箱子。现在供销社的樟木箱子根本断了货,能找着的做工也不精细,把水云和关洪急坏了。是林然然把自己收的几块料子拿出来,找老木匠帮忙打的。   四口上好的樟木箱子,雕工古朴精细,那是相当上得了台面得陪嫁了。婚礼当天把箱子敞开着,里面堆满了林然然和水云自己准备的嫁妆,来祝贺的客人们一眼就能看见新娘的陪嫁有多丰厚,谁也不敢看轻了她去。   陪嫁的东西除了樟木箱子,还有被面、四大件和旧四件。四大件就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这四样。旧四件则是牙刷、毛巾、脸盆和热水壶。   四大件林然然都帮忙弄齐全了,旧四件也不用愁——守着供销社呢。至于被面,那就更派头了。   这年头谁能弄到一床购销社卖的丝绸被褥,已经相当有面子了。林然然一口气给水鱼弄了四床被面,春秋各两套,都是上好的杭州货,上面的刺绣都是老道的绣娘亲自手绣,无论是花色还是手工都是临安县城再挑不出第二件的。更别提春夏秋冬的衣裳布料、鞋子。水云光是皮鞋就有春夏秋冬四双呢。   水云的新婚礼服也是上海寄去的上等料子,由谢绯新手缝制,别提多好看了。婚礼用的喜糖也是上海特地寄去的大白兔。   这一场婚礼可以说是相当的有排面。水云心气高,一直不肯将就嫁人。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合心可意的人,牟足了劲儿要在那些说过自己闲话的人面前扬眉吐气一番,自然也希望林然然这个好朋友能陪在自己身边见证这一刻。   而且水云的婚礼并没有邀请娘家人,林然然也算是她的娘家人了,要去给她撑场子的。   林然然明白她的心思,承诺道:“你放心,最多再过五天,我一定回去。我肯定赶得上你的婚礼。”   “这可是你说的啊。”水云这才放心。   林然然趁机问道:“小秋和小景最近怎么样了?”   “你放心吧,小秋小姐好的很,我跟谢绯轮流照看着。只不过……”水云忽然支支吾吾起来。   林然然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是不是小秋的身体!”   “没,小秋好着呢,你别瞎想。”水云忙道。   林然然松口气:“那是怎么了?”   “没啥,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都是小事。”水云忽然改口。   林然然心生狐疑,正想再追问,一边的顾元元抓住她的衣摆开始扭动:“姐姐,我要上厕所。”   “好,好。水云姐,我还有事呢,那就先挂了!”林然然挂了电话,结算话费,拎着小胖子飞奔出去找厕所了。   自从上次在养猪场小胖子把自己差点憋得尿裤子之后,林然然好好了教育他一番,告诉他想上厕所必须跟自己说,不能憋着。顾元元这才终于不做无所谓的矜持了。   等顾元元上完厕所,林然然带着他往南街桥头走去。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我们是不是要去买好吃的?”顾元元挤眉弄眼地暗示道。 第198章   林然然好笑道:“是呀是呀。你想吃点什么?”   “我想吃梅子干哦!”顾元元欢呼道。   “那个啊,等会儿去黑市碰碰运气吧。”林然然摸摸他的头,“姐姐先带你去找个小朋友玩好不好?”   顾元元高兴道:“好呀!我把巧克力分给他吃!”   “真乖。”林然然带着顾元元往桥的另一头走去,这一边店面较少,却也少不了清洁工。今天地面上有些垃圾,完全不是前几回干干净净的样子。   林然然四下张望着,终于看见不远处来了个拿大扫把的清洁工,手里还拎着个网兜。   “哎,大婶!”林然然忙招呼道,发现是上次见过的,正是原本给林婆子当丫鬟的那人。   这清洁工估计已经忘了林然然,看见这时髦女郎跟自己打招呼,点点头道:“侬有撒事体?”   “请问林阿婆去哪儿了?”林然然问。   “你找她做撒?”清洁工表情瞬间警惕,下死眼盯了林然然几眼,记起来了:“是你啊。”   林然然笑道:“我们上回还见过呢。”   清洁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可没见过你!我跟那林婆子也不认识!”   “哎别走!”林然然掏出个纸包往她手里塞,那清洁工也不肯要,直摆手。   林然然凑近了小声道:“是鸡蛋糕。”   听到鸡蛋糕三个字,清洁工抗拒的动作一下变得欲拒还迎,林然然趁机把鸡蛋糕塞进她的蓝布工装口袋里。   清洁工狠狠咽了口口水,干了一天活,上半晌吃的半碗杂菜面汤早化了个干净,饥火烧得胃里火烧火燎。兜里的鸡蛋糕咋也舍不得掏出去,她脸色变幻,终于一扫左右,把林然然拉到了边上。   清洁工一双手满是裂口和黑泥,林然然也不计较,听她凑过来,霹雳一般:“那林婆子你不用找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喂!你说清楚啊,她……”那清洁工拖着大扫把跑得飞快,林然然追不上,急得跺脚。   顾元元牵着林然然的衣摆,仰头好奇道:“姐姐,她抢你鸡蛋糕吗?”   “没有。”林然然勉强笑笑,心里别提多窝火了。这清洁工是不是骗了她的鸡蛋糕?那句话说了不等于没说吗?什么叫不用找了,这么一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林然然不甘心,带着顾元元往林婆子住的石门洞走,向门口洗东西的女人询问了几句。谁知道那些人本来挺热情,一听见林婆子的名字立刻改了神色,像看间谍一样盯着林然然直打量。   林婆子的小阁楼在里头,可身边还带着个顾元元,林然然也不好进去,只好无功而返。   顾元元可不知道林然然的心思,他蹦蹦跳跳的催促林然然:“姐姐,我们去找小朋友玩儿呀!”   “对不起呀,今天你的小伙伴不在家,见不到了。”林然然抱歉地道。   顾元元有点可惜,道:“那可以去买梅子干了吗?”   “好好好,给你买。”林然然帮顾元元把歪掉的帽子扯扯正,吩咐道,“但是你得乖乖的,不可以乱跑,也不可以看见什么都闹着买。”   顾元元举手:“保证完成任务!”   年关的黑市格外热闹。一进去弄堂,两边抄着手的人齐刷刷向林然然看来。   林然然特地穿了件不起眼的外套,用头巾包了头脸,可顾元元这小胖子又白又嫩,还穿了小皮鞋,一看就是不缺钱的主儿——这年头谁家孩子能这么胖?   刷地一下,两人被围上了:“小朋友,山里红吃不吃?”   “自家做的酸枣糕,加了蜂糖,可甜可甜!”   “棉鞋垫子!一毛一双!”   “看看这篮子,自家编的,便宜!五毛两个!”   ……   顾元元小朋友眼花缭乱,口水滴答,听到什么都想吃,疯狂点头。   黑市上要揽生意的,都是这些货物不好出手,或者卖自家东西的农民。那些卖粮食的,生意俏着呢。看那边卖粮食的老农,老神在在蹲着,两口袋面粉眨眼间就被抢空了。   林然然一个晃神,顾元元小胖手上已经抓了一把黑漆漆的果干,还往嘴里塞。   林然然忙拦下来:“这什么?”这孩子怎么见什么都往嘴里塞,怪不得顾裴远要教训他。   “香香的!”顾元元理直气壮。   “是自家做的油奈干,干净着呢。”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道。他衣服上打着补丁,头发花白,人倒是干净,提着个布口袋。   林然然往里一看,果然是半袋子果干。这油奈跟李子很像,个头大些,味道更脆更有嚼头。切片后晒成干,黑亮油润,有股李子干比不上的香气。   眼看着顾元元都吃了人家的东西,林然然只好问:“这怎么卖?”   老汉拘谨道:“自家做的,不值钱。两分钱一把。”   居然连秤也没带。   林然然给了老汉三毛钱,连布口袋一块买了来。顾元元兴冲冲把布口袋挂在肩膀上,这才乖乖跟林然然一起往前走。   林然然今天出门没有提袋子,看见一位大娘卖的竹篮精致又结实,干脆买了一个,顾元元看见了也要,林然然给他也买了一个马蹄形的双肩小背篓。   顾元元把油奈干望里头一放,小背篓往肩上一背,登时得意非凡。穿着小皮夹克的小胖子,背着一个竹编的小背篓,趾高气昂摇头晃脑,瞬间成为这条街上最拉风的崽,谁看见了都忍不住要笑。   过年前几天的黑市是一年以来价格最高,也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那些小摊贩们都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想要换点钱和粮食好过年。   今天的黑市上居然买得着腊肉。顾家从不缺肉,林然然对这些肉有没有兴趣,她的空间里还存着好些西北地区没有半点膻味的小羊羔肉呢。因此她摆摆手,对一个企图向她推销的小贩道:“不了,我们不买肉。”   “姑娘,我这螺肉可是海边运来的。”   “螺肉?”林然然来了兴趣。   那小贩一看有门,立刻把林然然带到了边上。   顾元元背着个小背篓,在一边昂首挺胸地给他们放哨站岗。   小贩打开自己的布兜,露出半兜子蜡黄色的风干螺肉。   “我老婆娘家在海边,这都是平时他们自己赶海捡来的,大花螺挖出肉,洗干净风干了。这么好的东西,她娘家舍不得吃,特地给我们寄来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孩子想吃点肉,我这才拿出来卖的。”   那小贩估计也是第一次出来卖东西,一口气交了底,生怕林然然不相信这螺肉是好东西。   林然然想了想,这些日子在顾家鸡鸭鱼肉都有,就是缺了一味海鲜。而且这螺肉看着干净,又是高蛋白,温润滋补,正适合顾奶奶。   “成吧,你这螺肉多少钱?”   小贩咬咬牙,伸出个巴掌:”5块。”   林然然吃了一惊:“你怎么不去抢?!”   小贩忙道:“这不贵了!这螺肉足足有两斤,五斤鲜螺肉才能晒出一斤来,这个价一点也不贵!”   林然然淡定道:“少唬我了。我以前也买过人家晒干的海货。你这价儿都快赶上鲍鱼了。”   这时候的鲍鱼可不贵,特别是青岛之类的地方到处都能捡到。人家只吃一点儿肉,内脏和裙边都丢了喂鸡的。这种大海螺价格就更廉,只是在黑市上物以稀为贵罢了。   林然然说完,拉着顾元元就要走:“元元,咱们走。”   小贩忙喊住她:“哎,等等!怕了你了,那我再便宜点,4块5拿走。”   “三块。”林然然一口价。   小贩陷入了挣扎。这价格说低不低,只是低于他的心理预期。他自己也知道,黑市上的人不识货,同样的价格他们宁愿去买肉和粮食,或者其他好东西。这螺肉要泡发了看着才有料,加上这边的人多不知道怎么吃,他站了一整天都没卖出去。   “我再给你一小包花生蘸。”见小贩还在纠结,林然然拿出一小包花生蘸,打开让那小贩看。   这花生蘸是用油糖和花生做成的,又脆又香甜。林然然在乡下收了不少花生,做了许多。这一小包花生蘸成本不到两毛,黑市上要卖到八毛左右,可架不住它好吃。这年头无论花生还是糖都是稀罕物,做添头正好。   “这……成吧!”香喷喷的花生蘸立刻俘获了小贩的心。家里的孩子就爱吃口甜的,这花生蘸有钱还没处买呢。   顾元元的小背篓里又收获了两斤干螺肉。这给了林然然灵感——以物换物。   林然然走南闯北,替供销社买东西时自己也倒腾了许多,空间里多的是肥皂、饭盒、针头线脑之类的杂货,还有许多吃食。林然然这阵子没时间也没心思去倒腾,干脆趁机把空间里存着多余物资拿出来,跟这些小摊贩交换了不少东西。什么新鲜鹌鹑,冬笋,熏田鼠干,糟蛋,地皮菜,蕨菜根粉……   最后林然然手里的篮子实在提不动了,顾元元的小背篓也塞满了,林然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么多东西,现在咱们怎么提回家呀?”林然然把沉重的篮子放在地上,活动着手腕问顾元元。   顾元元一脸无辜,摊着小手道:“怎么办呀?”   “你还装?还不都是你,看见这也想要看见那也想要。”林然然把锅甩到顾元元头上。   “那我们去找哥哥!”顾元元灵机一动。   “算了吧,这点事别麻烦你哥了。”林然然否决。   “可是我提不动啦。”顾元元撒起娇来,哼哼唧唧不肯走。   林然然没办法道:“好好,那就听你的。”   索性顾裴远上班的地方离这里很近,林然然和顾元元两个人肩扛手提,加上好心路人的帮助,总算把东西全部搬到了办公大楼前。   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岗哨,顾元元倒是熟门熟路,半点不打怵,跑到个兵哥面前仰着头:“叔叔,我找我哥哥!” 第199章   谁都认得这个小胖子。岗哨放人了:“进去吧。”   顾元元小短腿颠颠跑了进去。林然然留在在门口看着东西。   林然然仰头打量着这座楼。这办公楼是苏联留下的产物,有五层,蓝色窗户都关着。红色砖墙在风吹雨打的侵蚀下渐渐褪色,变成一种沉重而庄严的浅红。外墙上还有爬山虎枯萎后留下的痕迹。   顾裴远就是每天坐在这样的地方办公啊,也不知道他上班到底在做些什么?林然然正想着,警卫员小张忽然从身后出现。   “林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林然然说了来意。小张一看见她脚下那堆东西就懂了,忙道:“走,进去吧。我带你去找裴远。”   小张提起地上的篮子背篓,领着林然然走进大门。   楼道里温度上升,苏联老大哥建造的大楼质量过硬,冬暖夏凉,窗户也都特别设计过,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全然没有阴暗潮湿感。   “林小姐,我先把这封信送到办公室,你稍等我一下。”小张道。   “你你忙你的去,我自己进去就好。”林然然道。   军区办公楼按理说是不能让人乱走的,但这时的办公楼里可没有多少人在正经办公,况且今天人大部分都出去了,小张也就点点头,吩咐道:“你就沿着这楼梯往上走,三楼最里面那间办公室就是了。”   林然然答应着,走上了楼梯。这幢办公室大楼此时悄然无声,仿佛只剩下林然然一个人,静得能听见脚步声回响。林然然也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慢慢往上走。   走到二楼拐角处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男声。是顾裴远吗?林然然振奋地抬头,但很快就发现了那不是顾裴远,而是另一位熟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声,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笑意,不是陆青棠还能有谁?   一听见他的声音,林然然下意识停住脚步,她不想碰见这个人。林然然犹豫着要不要换一边楼梯上去,就在这么一犹豫中,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她的耳朵里:“谢三……顾裴远……找人收拾……”   谢三?是她认识的那个谢三吗?陆青棠也掺和了谢三的事?   林然然的心咚咚跳起来。理智告诉她不应再偷听下去,可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恰在此时,一阵沉稳中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是从楼上下来的。林然然一惊,拐角处两人交谈也顿时停止。   几秒后陆青棠的笑声重新响起,变成了正常音量:“裴远,这么急着去哪儿?还有元元,你也来了?”   顾元元奶声奶气道:“我们去接姐姐哦。”   林然然脸色一肃,忙放重脚步,从楼梯拐角处走上前去,跟顾裴远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顾裴远手臂上抱着顾元元,陆青棠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人站在一块。看见忽然出现的林然然,那年轻人刷地变了脸,跟陆青棠对视一眼。   顾裴远的眼神只盯着林然然。大概是急着出来,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俊俏的脸颊冻得有点发红,眼睛却很明亮。   顾裴远大步走到林然然面前,把顾元元放下,语气略带急促:“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林然然被他吓了一跳:“没事,就是买的东西太多,提不动……”   顾裴远轻轻呼出口气,一句话没说,凤眸里的意味显而易见。林然然带着顾元元说要去找林婆子,结果顾元元忽然跑来找自己,害顾裴远还以为她又捅娄子了。   林然然有些脸红。自己是太小题大做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上班了?”   顾裴远道:“没事。”   顾元元早凑到林然然身边,拉着林然然的手了。   两人一问一答,把其他人当作空气。   陆青棠眼神莫测,看着林然然笑:“这不是然然同志吗?你什么时候上来的,也没听见脚步声。”   这话里透着几分试探,林然然无辜道:“是小张带我进来的,他去送信,我就自己上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呢,大楼怎么这么安静?”   “今儿有学生闹事,他们去抓人了。再说了,咱们这楼里有几个正经坐班的,谁像裴远这样?”陆青棠笑嘻嘻地接茬道。   见陆青棠若无其事,另一个人也只好咽下话头,但眼神仍然狐疑地在林然然身上打量。   顾裴远意识到了,一眼扫过去:“看什么?”   “我……我没看什么呀,我就是瞧着这姑娘面生。”那人挠挠头,赶紧道。   陆青棠笑着捶他一拳:“这位可不是你能乱看的。”   “哦,懂了,懂了。”两人哈哈笑起来。   林然然听这笑不是好笑,不理他们,转头对顾元元的:“你怎么进去这么久也不出来,你是忘了我还在外头吗?”   “不是哦,哥哥在开会!”顾元元连忙摆着小手,还对顾裴远道,“哥哥,对不对呀?”   “可不是吗?你这小家伙忽然冲进我们的会议室,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楼梯上又走下来几人,为首那高个子的男人,正是楚向红。   那几人上次林然然远远都见过,只是不熟。见顾裴远没有介绍林然然的意思,都纷纷拿顾元元开涮。   顾元元大声抗议:“我没有,我有敲门的!”   一人笑道:“是是,敲完门再冲进来的。”   另一人笑道:“就是,元元现在懂事多了,哪像以前啊。会开到一半就冲进来抱着裴远的腿撒娇。”   “还闹着要喝奶哪。吃不到点心躺在地上打滚,哭得裴远没法子。”   “我还帮你换过尿裤子哪。”   林然然抿着嘴,憋笑憋得肩膀直抖,一双眼弯弯的。   这些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在漂亮姑娘面前总有一种天然的强烈表现欲,见林然然笑了,越发来劲。你一言我一语,把顾元元的黑历史抖落得干净。   顾元元气得直跺脚,眼看着又要倒地打滚了:“我没有!我没有!”   ”你们都很闲吗?”顾裴远冷冰冰开口打断。   顾元元见哥哥这么维护自己,不由得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   他哥全然没注意到胖弟弟的眼神,而是占有欲十足地把林然然往身后挡。   楚向红神经大条地笑:“我们很闲啊,会开完了,不忙。”   “你们忙。”顾裴远冷冷。   楚向红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道:“那我们是挺忙的。那啥,我们先走了。小林同志,待会儿留下来吃午饭哈。“   ”对对,我们这儿食堂还挺好吃的。”   顾元元听到这话,忙炫耀地道:“我姐姐要给我做好吃的!”   楚向红随口笑道:“又吃啥好吃的呀?”   陆青棠笑吟吟道:“早听说小林同志你做饭好吃,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品尝品尝你的手艺呀?”   “真的?那我们得尝尝!”几人的脚步顿时又停住了,垂涎三尺地问。   谁说的?又是顾元元这个大嘴巴?   林然然心头狐疑,笑吟吟不说话,看向黑脸的顾裴远。   顾裴远一拳砸向许向红的肩膀:“国际饭店吃去。”   “国际饭店多贵呀!”楚向红义正言辞。   “我请了。”三个字冷森森生生从牙缝里蹦出来。   几人得逞地大笑起来:“还是咱们顾公子大方。”   “走走,中午咱们也去国际饭店打打牙祭!就不打搅你们了。”楚向红笑嘻嘻道,陆青棠看着两人还欲说什么,被他勾肩搭背地带走了。   林然然看着他们的背影,对顾裴远笑道:“这些人怪有意思的。”   “聒噪。”顾裴远冷冷下了评价。   林然然斜了他一眼:“你不是最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吗?”   顾裴远面无表情:”我说的是实话。”   林然然笑:“不跟你争。你不冷啊?怎么穿这么少?”   她早想说了,楼道里虽然不冷,可顾裴远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不感冒才怪。   顾裴远拎起顾元元道:“先去我办公室。”   顾裴远还年轻,办公室是跟其他人共用的。很大的一间办公室,典型的苏联风格,冷硬,大气。   顾裴远的办公桌在窗户边,阳光最好。桌面只有两本语录,一个笔记本,一个笔筒,还有一个茶缸。其他人的办公桌也是一样的摆设,可顾裴远桌面就是显得干净许多。   此时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顾裴远拉开自己的椅子让林然然坐,自己把楚向红的椅子搬过来。   林然然坐下了。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窗台上还摆着几盆花和绿植。这些大老爷们还挺有情调,结果林然然仔细一看,花盆里好些个烟头。感情这些人拿花盆当烟灰缸呢!   警卫员小张不在,顾裴远亲自拿热水壶给林然然倒了一杯开水。还问她:“要咖啡吗?”   “不了。喝白水就好。”林然然端着茶缸暖手,还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这里是办公室,可不能喝这种小布尔乔亚的东西。”   顾裴远微一挑眉:”还挺懂事。”   “我一向都懂事啊,我什么时候不懂事了?”林然然不满地反问。   “去黑市叫懂事。”顾裴远点点头。   “……”林然然语塞,调转枪头向顾元元:“你这个大嘴巴!”   “是哥哥问我的!”顾元元强行甩锅。   他说完,冲林然然手里的茶缸凑过来道:“我也要喝茶。”   “你不准用我的茶杯。”顾裴远一把按下他的脑袋。   顾元元哇哇大叫:“臭哥哥,我不脏,我早就不流鼻涕啦!”   “好了,你别欺负他。”林然然把顾元元从顾裴远的手里解救出来。   顾元元干脆撒娇地往林然然膝盖上爬。林然然费劲儿地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顾裴远阻拦不及,皱起眉头,满脸不高兴。   顾元元已经很沉了,压在膝盖上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他伸长脖子往茶缸里看,又闻一闻,确定里面只是白开水以后才死心。   但是他又不服气地问:“为什么姐姐可以喝。我就不能喝?”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顾裴远回答得干脆。   “为什么呀?!”顾元元睁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追问。   顾裴远不答。顾元元不达目的不罢休,转头摇晃林然然:“姐姐,为什么嘛?为什么嘛?”   林然然脸颊发红,支支唔唔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一向伶牙俐齿,少有吃瘪的时候。一抬头又见顾裴远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正隔岸观火。   林然然怒道:“你自己捅的娄子自己收拾。”   顾裴远这才闲闲拉开抽屉,掏出两块糖,抛一块给顾元元:“出去,让小张带你玩。”   顾元元最近在换牙,家里严格控制他的糖分摄入,一看见这糖立刻接过去了,笑嘻嘻溜下地往外跑。   “最近不能给他糖吃的。”林然然埋怨道。   眼前一花,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儿传来。浅绿色的糖纸被剥开,白生生的长条形糖果凑在林然然嘴边。   “只给他一颗,这颗给你。”   林然然心里一甜,迅速左右看了一眼,张嘴含了。又抱怨道:“这是办公室呢。”   “矫情。”顾裴远唇角掠起一丝笑。   林然然吮了下糖果,一股凉凉的薄荷味,甜度不高,“哪来的薄荷糖?”   “同事出差带回来的。”   “你上班还吃糖呢?”脑海里浮现出顾裴远冷着一张脸,边工作边偷吃糖的情景,林然然有点想笑。   “偶尔吃一颗提神。”顾裴远仿佛洞悉了林然然的心思,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林然然现在可娇气,挨了一下立刻撇嘴,找茬道:“不好吃。”   顾裴远道:“那就还我。”   林然然用牙齿衔着糖果,假装要吐:“来接啊。”   顾裴远蓦然扬眉,凤眸大亮:“用嘴?” 第200章   林然然:“!!!”她差点把糖喷出来。   顾裴远一手撑着桌子,向她探过身来:“当真的,给我。”   顾裴远形状完美的唇近在咫尺。林然然喉咙咕噜一下,硬生生将糖果吞了下去。   那糖果个头不小,林然然掐着脖子咳得面红耳赤,顾裴远把水送到她嘴边,连喝了好几口才顺过气。   “怕什么?又不是没吃过。”顾裴远轻轻给她拍了拍背,语气似有遗憾。   林然然红着脸,狠狠瞪他:“要点脸吧!”   顾裴远笑了笑,终于老老实实地坐回去:“我把最后一点东西弄完,你无聊就看看书。”   “哦。”林然然随手拿过一本书,撑着下巴坐在顾裴远对面。   顾裴远把大衣披上了。顾裴远的仪态很好,肩膀挺拔,背脊流畅得像一把弓。这种老干部的穿衣方式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得土气,衬着他年轻英俊的脸,越发显得贵气无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   顾裴远乌黑浓密的发有阵子没剪了,刘海稍稍长长一些,落在光洁的额头上,周身散发着蓬勃的英朗朝气。   林然然手指胡乱翻着桌上的那本书,看着顾裴远出神。直到如今,她才恍然有了一种喜悦感。面前这个男人是她的,这种喜悦感渐渐地生根发芽,呼啦啦胀满了林然然的心房。   顾裴远忽然抬头,林然然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的凤眼里。那眼底带着一点笑和得逞的意味:“好看吗?”   “谁……谁看你了?好看什么啊?你少自恋了!”林然然忙低头,手忙脚乱地翻着书。   顾裴远低低笑了两声:”我是问你书好看吗?“   ”好看啊!“林然然一手撑着额头,死活不肯抬头,脸颊滚烫。   顾裴远淡淡道:“是吗?”   林然然忽然觉得不对,翻过书皮:《xx届大会思想提要》。   林然然:“……”又被顾裴远耍了!林然然愤愤合上书。   “别生气。告诉你个好消息,林婆子那里我可以打招呼,让她换个工作。”顾裴远道。   “真的?”林然然登时来了精神。她忙把今天去找林婆子却没看见人的事情跟顾裴远说了。   顾裴远听完,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皱。   两人正说着,门忽然被敲了下。为了避嫌,办公室大门是敞开的。小张神色匆匆站在门口:“学生暴动,街上他们……”   小张欲言又止,向林然然看了一眼。   顾裴远皱眉:“直接说。其他人呢?”   “楚队长他们去吃饭时正好撞上。楚队长有经验,可那陆青棠……哎,事情有点闹大了,学生们情绪激动,伤了好些人!”小张急道。   小张跟了顾裴远很久,一向性情沉稳。现在看他这神色,事情肯定比他说的还糟糕。   林然然听出他的意思:事态变糟,跟陆青棠脱不开关系。这个绣花枕头除了泡妞,还真是什么都干不成。   顾裴远早就霍然起身,把外套穿好,一边扣扣子一边对林然然道:“我让小张送你跟元元回家。不要到处跑了,街上乱。”   “你要去吗?很危险,那些人情绪激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带武器。”林然然心头发紧,拦在顾裴远前面。   “别怕。”顾裴远抬手轻轻一抚林然然肩头,绕开她就走。   “真的,你别掉以轻心!他们可能会带枪!”林然然脱口而出,抓住顾裴远的袖子不放。   “你说什么?!”顾裴远转头,眼神犀利如刀,“你从哪里听说的?”   林然然道:“以前在东北我就见过。那些学生武斗,有人偷偷带了家里的鸟铳来,走火把人打死了。”   其实这事不是她在东北见过的,而是前世在一本知青回忆录里看过。   这年头枪支管理还不严格,乡下的农民猎户们家里都藏着鸟铳土枪,顾裴远这些二代手里的枪支也不少。三年前,顾裴远就曾经用一把□□震住了甜水村打群架的村民。那群满脑子武斗的学生热血沸腾,随身带着刺刀钢管,又怎能保证没有带枪的?   顾裴远身手好,身边自然有一堆人保护他,动刀林然然不怕。可要是哪个脑残抽冷子放一枪,那她找谁说理去?   林然然想到可能出现的悲剧,眼圈都红了。   一只手落在她的眼睛上,有些粗糙的手指轻轻蹭掉眼泪,顾裴远的语气里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温柔,郑重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嗯。”林然然胡乱擦了下眼睛,推顾裴远,“你走吧。”   不推还好,顾裴远一口就亲在她眼睛上。   “你!”林然然急得跺脚,“小张还在门口呢!”   “小张早走了。”顾裴远心情大好,带上皮质手套,把抽屉里的枪抽出来塞进口袋,大步走了。   林然然忍不住又追到门口去,看着顾裴远高大背影消失在楼梯上,心中七上八下。她对这段历史知之甚少,现在街上那群学生时不时会闹出些事来,但有严重到需要顾裴远他们出动镇压吗?   小张早在林然然哭之前就回避了。   小张从院子里捉到了顾元元。顾元元在小张手里像只曼德拉草幼苗一样尖叫扑腾——他跟一个漂亮小女孩儿玩得正高兴呢!   “好了,我的小祖宗,现在街面上那么乱,你就别捣乱了!你哥哥正忙着呢,回头他生气了,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你。”小张软硬兼施也没能让顾元元安静下来。   “元元,听话。”林然然一句话,顾元元瞬间安静如鸡。还乖乖下地跑过去抱住林然然的大腿,“姐姐,我饿惹。”   “饿了就回家吃饭。”林然然言简意赅,脸色不太好。   顾元元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牵着林然然的手乖乖跟着走了。   小张在一旁看得暗暗啧舌,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这林小姐把顾元元训得服服帖帖就罢了,居然能把顾裴远也训得服服帖帖,这才叫本事。   小张把林然然今天买的那些东西放上车,开车送林然然和顾元元回家。他熟悉路况,绕着几条行人不多的路走,倒也没碰到什么麻烦。   林然然回到家里,正好碰上在门口焦急等待的顾奶奶,一见她就立刻冲上来,把林然然和顾元元反复打量:“你们可回来了?没什么事吧?街上那么乱,你们回来有没有碰上什么事?”   “哎,怎么只有你们两个?裴远呢,深深呢?”   “什么?裴深深也不在家?”林然然惊讶道。   “是啊,这孩子一早起来,看见你跟裴远都出去了,自己也要出去逛街。”   这裴深深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他这脸不是没好吗?怎么又出去了?林然然没好气地想。   张妈就说出来了:“这深深小姐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以前没伤着的时候天天都得出去逛街。这几天在房间里闷了那么久,早憋坏了。这不,今天一看天气好,立刻往外跑。哦哟,偏偏凑上这种热闹。”   张妈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林然然和顾奶奶都不理他。   “没什么事的奶奶,街上那些学生武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出什么事?我们是因为买菜买多了,让小张送我们回来而已。“林然然安抚道。   顾奶奶嗔怪道:”你这孩子还想瞒着我呢,刚刚张妈告诉我,淮海路上那些学生一窝蜂的打了起来,前面上乱成一团,我以为你跟元元还在街上,可把我担心坏了。”   顾奶奶说着,抚着自己的胸口直喘气。   又是张妈。林然然看了张妈一眼,她还以为张妈经过上回的教训之后能老实一些呢。张妈对上林然然的眼神,还得意道:“林小姐,我也是听隔壁那栋的保姆说的。”   林然然彻底无力了。老妈子平时没事就爱凑在一起说闲话,加上她们混迹黑市和菜市场,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消息往往格外灵通,有什么事知道得只怕比主人还要快一些。   “奶奶,真的没事,顾裴远他是带兵去的,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那么多人呢,要打也轮不到他动手,他就是去镇场子而已。”林然然安抚着顾奶奶。   小张也在一旁帮腔:“奶奶,我这就过去,只要有我在,保证伤不了裴远一根毫毛。”说罢,小张飞快地走了。他是顾裴远的贴身警卫员,按理说应该跟顾裴远形影不离的,只不过顾裴远担心林然然和弟弟,不放心假手他人,才让他护送回来罢了。   为了宽解顾奶奶,新林然然把从黑市上买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给顾奶奶瞧瞧,顾元元也在一旁跟顾奶奶炫耀自己在黑市上淘换来的宝贝。两个人一顿插科打诨,顾奶奶的心才渐渐宽了,还被顾元元逗得笑起来。   林然然进厨房的时候,张妈正在忙活做饭。一看见林然然就小跑过来,讨好道:“林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呀?篮子怪沉的,我来吧。”   林然然躲开张妈的手,把篮子放在地上,不冷不热道:“张妈,奶奶身体不好,以后有些事不要让她知道,省得她白担心。”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下回不会乱说了。”张妈连声道。   林然然不管她是真心知道还是假意知道,只要她以后别在姑奶奶面前嚼舌根就行。   顾裴远没回来,林然然也没有心情做太复杂的菜式。她翻检下从黑市里买来的菜蔬,拿出几个带泥的冬笋,决定做一道腌笃鲜。   厨房里有熏好的咸肉,也有新鲜猪肉。林然然各切两块,汆水后洗干净切片,把竹笋剥壳洗净,切成滚刀块。   这三样原料放进锅里,加入水、葱姜和百叶结,大火烧开后转成小火,让它慢慢熬制即可。   腌笃鲜的做法十分简单,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耐心。可惜林然然现在最缺乏的就是耐心,她心不在焉地在厨房里转着圈,时不时往窗外看,还竖着耳朵倾听外头有没有人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着,锅盖被蒸汽顶得不断往上跳,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一股新香浓郁的香味逐渐飘散在厨房里,汤汁也熬成了奶白色。   林然然正尝着汤的咸淡,外头忽然想起过顾元元的叫声,还有顾奶奶的声音。   “哎呀,你们总算回来了!?”   林然然一听,勺子都来不及放就冲了出去:“顾裴远回来了吗?!”   只见顾裴远和裴深深都站在门口,裴深深满脸惊魂未定,身上披着顾裴远的外套。顾裴远脸色也不好,手臂上胡乱缠着一条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第201章   ”你们怎么了?“林然然一眼看见顾裴远手臂上的绷带,脸色大变。   ”她受了惊吓,外套不见了,我借给她而已。”顾裴远脱口而出,难得解释了好几句。   “我没问你这个。”林然然差点没忍住翻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我问的是你的手臂!”   顾裴远微微松口气,解释道:“没事,不小心擦伤了。”   “明明……”裴深深欲言又止,被顾裴远一个眼神扫过去也只好闭嘴。再说了,她受了大惊吓,嘴里不停地跟顾奶奶抱怨刚才那些学生是怎么在街上暴力打砸抢,又差点伤着自己的。   顾奶奶满心担忧,只好先顾着她道:“快上楼去穿件厚衣裳,怎么能把外套都弄丢了?”   裴深深看了顾裴远一眼。可顾裴远一路上对她半句关切的话也没有,回到家里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也反常地没有缠着顾裴远,而是道:“奶奶,我先上楼去了。”   林然然询问地看向一边的小张,只见小张满脸懊丧,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她满腹狐疑,面上还得帮顾裴远一起安抚顾奶奶。   顾元元年纪小,拉着顾裴远的手哇哇哭:“哥哥流血啦!”   “不痛,男子汉不怕痛对不对?”顾裴远大手揉一揉胖弟弟的脑袋。   顾元元抽抽嗒嗒,把脸靠在顾裴远腿上,顾裴远难得温柔地拍拍他。   几人把顾裴远拥到沙发上,顾奶奶要查看顾裴远的伤。顾裴远不让:“伤口才包扎好,拆开更疼。”   顾奶奶这才罢了,那绷带上鲜红鲜红的,也不知道溜了多少血。顾奶奶心痛得直抽气:“这些学生不好好读书,天天闹腾。怎么还把人给伤着了!怎么能带刀呢?我当初就说过,让你去干个文职,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么!都是你爸!”   老人家絮叨着,把顾裴远他爸也怪上了。   林然然软言安慰着顾奶奶:“奶奶,现在是和平年代了。在战争年代军人枪林弹雨还要闯呢,现在只是管一管学生暴动,不是好了很多吗?”   林然然这安慰听起来不伦不类的,却恰好说在点子上。顾奶奶的丈夫儿子都是经历过战争年代的,在看见顾裴远手臂上的伤时,顾奶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牺牲在战场的丈夫,还有出生入死几回的儿子,不由得触动心肠。   听到林然然的话,心里多少有点安慰。至少现在是和平年代,自己的大孙子不用再上战场了。   林然然对顾裴远使个眼色,顾裴远也向顾奶奶保证以后绝对会好好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顾奶奶擦了把脸,这才道:“好了,好了,快吃饭吧,你流了这么多血,一定要好好把元气补回来。”   “对,我做了腌笃鲜!”林然然忙道。   林然然跟张妈一起把饭菜都端上桌。顾裴远受伤,不能吃发物,林然然重新炒了一盘清淡的番茄炒蛋,放在顾裴远面前。可惜了那一锅奶白鲜香的腌笃鲜,顾裴远一口也碰不得。   饭后,顾奶奶拉着顾裴远又是一阵长吁短叹,直到快一点才被林然然哄着去午睡了。林然然也拉着顾裴远躲进书房,一转身就开始审问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学生怎么突然暴动?你还受伤了。他们真的带了枪?“   林然然的问题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她憋了一顿饭的时间,当着顾奶奶的面不敢问,这会儿她恨不得揪住顾裴远的领子拼命摇晃,把答案抖落出来。   ”他们闹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顾裴远对这件事情不愿意多提。   林然然不解:”那陆青棠他们不是去了吗?怎么没把事情平息,还越闹越大?“   听到这个名字,顾裴远脸色沉了沉,眉眼间闪过一丝厌恶。   在林然然的再三追问下,顾裴远才透露出一两句。学生闹事是常事,上头领导对这件事也是头疼不已,态度两极分化。一派是严惩不贷,另一派则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学生也是迷茫和躁动的一代。。学校停了课,他们又不愿意下乡,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只好搞武斗。平时他们都自己斗自己的,不太闹到街面上来。   只要不妨碍到公共安全,也不闹出什么大事,顾裴远他们对此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抓了放放了抓,不会太为难学生们。   可陆青棠来了之后,对这些学生可谓是赶尽杀绝,见一次抓一次,抓进去后还要折腾人。那些学生们的愤怒情绪积累得越来越多,今天就爆发了一次大冲突。   林然然忧心忡忡地坐下。她对这段历史了解的真的太少了,她一直以为禁止黑市倒卖,知青上山下乡,已经是最糟糕的。她却忽略了还有这些混乱动荡。   林然然忍不住对顾裴远道:”你一定要小心,不仅是你,还有你们家……站队……“   林然然说得语无伦次,语言混乱。她应该怎么告诉顾裴远?她自己都不知道顾裴远站哪一队才能安全。她头一次恨自己当初上历史课时为什么要打瞌睡?   林然然恨恨敲了下自己的脑袋。一只温暖的大手附在林然然的手背上,紧紧握住。顾裴远的手坚定而温暖,凤眸里蕴含暖意:”我明白。”   你才不明白。书房的门开着,林然然却大胆过头地凑过去,把头靠在了顾裴远的胸膛。   隔着一层毛衣,林然然听到顾裴远的心跳声,年轻,有力,节奏渐渐急促。真好,林然然心有余悸地紧紧搂住顾裴远的腰。只差一点点,顾裴远就回不来了。   顾裴远唇角微翘,原来受伤了还有这种福利。他的手放在林然然后背轻轻抚摸,才摸了一下,林然然忽然推开他,抬头:“你的手还疼不疼?伤口严重吗?”   “不严重,擦伤而已。”顾裴远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搂住林然然的腰肢,把人拉回来,“幸好你提醒我。”   “那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林然然苦中作乐。   顾裴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的命是你救的。”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林然然得意道。   “以身相许。”顾裴远淡淡挑眉。   “你想得美。”林然然哼了一声,突发奇想地问道:“你这伤口会不会留疤?”   顾裴远轻笑出声,坦白道:“不知道。”   林然然眉尖蹙起,忙盯着他的胳膊打量:“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啊?”   林然然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大大取悦了顾裴远,他道:“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我父亲身上就有许多。”   这还是顾裴远第一次提到父亲,林然然不由得好奇地抬起眼,期待顾裴远继续说下去。可顾裴远就此打住了话题,转而道:“你很在乎我身上有没有疤?“   ”那当然了。就像我在市场上买土豆,一个光滑的土豆和一个有疤的土豆,价格可不一样。”林然然理直气壮。   “土豆。”顾裴远好看的眉头打了结,林然然居然把他比喻成土豆?   “当然了,你可不能算是土豆。毕竟现在你的疤在手臂上,而不是在脸上。你不用太紧张。”林然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顾裴远怒极反笑,道:“要是我的疤在脸上呢?”   林然然想了想,夸张地叹口气:“那我可就退货了。”   “再说一遍。”顾裴远磨着牙。   林然然啧了一声,道:“顾裴远同志,你是个男人,不要太介意外表的问题嘛。”   “你再说一遍。”顾裴远上前一步,高大身板把林然然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背光的眉眼看上去阴测测的。   林然然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点危机感,举起三根手指:“好好好,我保证,就算你的脸破相了了,我也不会退货,我会对你负责。”   “林、然、然。“三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顾裴远一把扣住林然然的后脑勺,在他林然然闪躲之前,狠狠咬住了她的嘴唇。   “门……门没关……”林然然挣扎着吐出这几个字,又被顾裴远吻住了。   书房的门敞开着,任谁从楼梯走上来都能看见眼前的这一幕。极度的紧张让林然然的感官更加敏感,身体也格外僵硬,她紧咬着牙关不让顾裴远进来。顾裴远全然不顾,舌尖反复舔刷着她柔软的唇,企图入侵。   这个吻带着惩罚的味道,撕咬碾压,嘴唇紧贴处滚烫得像要融化的岩浆,顾裴远的口腔里味道很干净,带着一丝丝消炎药的苦涩。林然然尝起来却像蜜糖,他恶狠狠汲取着林然然的味道。   林然然慌乱间抓到了顾裴远的手臂,顾裴远浑身紧绷了一下,像受到刺激的野兽般,动作越发粗暴起来。   林然然喘着气,原本要推拒的动作也变成了攀附,被顾裴远捉在怀里尽情吻了一顿。还是顾裴远先分开了唇,再亲一亲她的眼睛,让她回神。   林然然恍惚地趴在顾裴远怀里,后悔得要哭出来。她干嘛要嘴贱?   以前的纯情少年顾裴远一逗就炸毛,他又不爱啰嗦,从不吵架。只会绷着张漂亮的小脸蛋生闷气,林然然特别爱逗他。   事实证明,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两人额头相抵抱了一会儿,林然然忽然觉得手上湿漉漉的,拿起来一看,鲜红。   “血!哪来的血?!”   “你抓的。”顾裴远面不改色。   林然然恍惚想起刚才情急下是抓了他一把,内疚得要命,忙找了碘酒绷带重新替他包扎上药。   顾裴远道:“让小张来就行,伤口很难看。”   “伤口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我又不嫌弃。”况且刚才伤口包得好好的,这会儿又裂了,要怎么跟小张解释?林然然瞪他。   林然然被亲得嘴唇绯红,眼里含着水,瞪人的样子也格外娇俏,看着顾裴远心中一荡,费劲克制力才没有再上去吻她,或者做一些别的事。   林然然解开层层包裹的绷带,絮絮叨叨地抱怨:“君子非礼勿动,你懂不懂?”   林然然笨手笨脚碰到了伤口,顾裴远皱着眉,八风不动:“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还是动手吧。”   “我可以吗?“语气里立刻多了三分期待。   林然然:”……“   顾裴远上回动手的事历历在目,林然然惨不忍睹地闭了闭眼:”不不,你还是动口吧。不……不对,你不准动口,也不准动手!”   顾裴远对自己不愿答应的事向来是充耳不闻的。   绷带终于完全解开,伤口暴露在空气里。林然然忽然哑了声音。她低着头,顾裴远看不见她的表情。   顾裴远见她半天没有动,以为是吓着了,把手臂抽回来:“别看了,我自己来上药。”   “怎么……这么这么严重?”林然然咬着牙问,她抓紧顾裴远的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强迫自己直视那道伤口。   那伤口有三四厘米长,却很深,几乎是削去了一块皮肉。   “你不是说是擦伤吗?”在林然然的印象里,所谓擦伤就是切菜时被划了一刀出点血而已。和眼前这道狰狞的伤口,完全是天壤之别。   “别看了。”顾裴远抬手捂在林然然的眼睛上。 第202章   顾裴远正待吻上,林然然没给他机会,抬着脸问:“伤口是怎么回事?”   “土制散弹,打出来的伤口就是这样。”顾裴远用最浅显的言语解释。   林然然抽了口气,不说话了。林然然在东北乡下收野味时见过那种土枪散弹,打下来的野雁肉里尽是小沙粒似的土弹药。何况是打在人身上,只是擦伤已经有这么大的威力,要是那一枪打在身上,后果……   “你以后不要再去做这种危险的事了。”林然然闷闷道。   那冰块开始融化,滴滴答答落在桌上。顾裴远把冰块丢进垃圾桶,拿手帕擦手:“小事而已。我爷爷和父亲都是军人,他们上战场出生入死也没有怕过,何况如此。“   林然然抓拿过手帕帮他擦手。顾裴远的手指很长,一根根擦拭过去,指腹和虎口上有薄茧。这是枪茧。   顾裴远当初背着家里偷偷参军,被警卫员以年龄不足绑了回来。现在顾裴远已经到达征兵年龄,那他……林然然心里不安。要是顾裴远去参军,一去至少是三年以上,那么她要怎么办?   “想什么呢?”   顾裴远的嗓音响起,林然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想得太远了:“没事。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顾裴远问。   顾裴远的凤眸专注地凝视着她,让林然然心里生出一股勇气,直接道:“我在想,你不是想要去当兵吗?为什么现在还没去?”   顾裴远沉默片刻,笑了:“舍不得我?”   “你有没有一句正经话了!”林然然把帕子扔在他脸上。   就在这时,奶奶慈爱的嗓音在门口响起:“两个人闹什么呢?”   “奶奶!”林然然忙站起身。   顾裴远把帕子从脸上扯下来,若无其事也跟着站起身。   奶奶端着个托盘走进来,林然然忙上去帮手,里头是两碗红枣桂圆梗米粥。还热腾腾的,冒着香气:“熬了一中午的,这里头放了红糖,补血。”   “奶奶,你叫张妈,或者叫我端就好,你自己不要做活嘛。”林然然道。   “我午睡起来松松筋骨,比干坐着强。”顾奶奶乐呵呵的,关切地看着顾裴远道,“好点儿了没?胳膊还疼不疼?”   “好多了。”顾裴远抬了抬胳膊,“不疼。”   “没事就好,别乱动!”顾奶奶催促道,”这汤水不错,你们俩趁热吃。”   林然然和顾裴远一块儿坐下,林然然端起碗,左看右看:“奶奶你吃了吗?怎么不叫元元吃?”   顾奶奶笑道:“我吃过了。还能少了元元的?午睡没起来,给他留着呢。”   林然然这才罢了,跟顾裴远一人一碗吃起来。顾奶奶熬粥给孙子吃,舍得放料,上好的莆城桂圆,新疆红枣,云南土方红糖,熬出来的糖水是融融的深红色,甜到了心坎里。   林然然吃了几口汤,忽然觉得气氛十分诡异。   顾奶奶笑吟吟坐在一边,用老人家特有的慈爱眼神看着林然然和顾裴远吃甜汤。那眼神里比平时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深意,好像想到了什么很长远以后的事似的。   林然然含着一颗桂圆,无奈地给顾裴远使个眼色。   顾裴远三口两口吃光了汤,转头见林然然求救眼神,道:“吃不下?给我。”   林然然:“……”男朋友跟我一点默契也没有,能换吗?   顾裴远受了伤,自然不用再去单位。单位大领导亲自打电话慰问了一番,给顾裴远放了长假,让他将伤养好再来上班。   顾裴远无可无不可,顾奶奶当然乐意孙子放假,在家张罗着给他做吃食补补身体。只苦了顾元元,原本哥哥一走,他在家里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现在顾裴远在家坐镇,他就成了霜打的小白菜,成天跟在林然然身边,不敢再调皮捣蛋,生怕哥哥又罚他去背书,做算术。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顾裴远穿着浅灰色毛衣和深色长裤,披着羊毛大衣,坐在庭院当中晒太阳。他身上暖和,老猫麻团窝在他怀里。顾裴远修长手指轻轻顺着柔软的毛发,麻团舒服得眯起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裴远凤眸微微眯起,看向庭院当中的窈窕身影。林然然跟顾元元正凑在一块儿扎毽子。   前几天吃了顿鸡汤,那公鸡的尾羽灿烂耀眼,张妈留下来洗干净,想攒着做个鸡毛掸子。被顾元元瞧见了,要来扎毽子。   在临安城时,林然然就做过几个毽子。小秋身体不好,不能跟其他小女生一样上蹿下跳的玩儿些太剧烈的运动。林然然就给她扎了个鸡毛毽子,每天早起时踢上十来下。   别的小女孩看见这鸡毛毽子好看,都羡慕。小秋大方,愿意跟她们一起玩儿。哪怕自己身体不好不能参与,也在一边乐呵呵看。这样一来,小秋也多了一群小伙伴。   人多了,鸡毛毽子就耗得快。林然然前前后后扎了快五六个毽子,谢苗他们家杀鸡的鸡毛都是给她留着的,都快练出手艺来了。   传统的鸡毛毽子是用铜板做的,分量轻底盘稳。这会儿可不能用铜板这种东西,顾裴远亲自找了两个圆圆的铁片作为代替,叠在一起在中间钻出孔来。   张妈找了两块小小的布料,顺着铁片的形状剪成圆形。顾奶奶奉献了自己的手艺,把两块铁片用布料缝合在一起。林然然在中间插上一小根吸管,插入鸡毛,再紧紧地捆在一起。   一个漂亮的鸡毛毽子就做成了。   这个键子集齐全家上下之力,鸡毛的颜色也格外鲜艳,绝对是方圆十里内独一份儿的。   顾元元抓着这个鸡毛毽子,喜不自胜,扭着小肥腰就要往外跑。   “哎,等等!”林然然拉着顾元元道,“才做好,不跟姐姐一块儿踢吗?试试好不好踢。”   “我要去找甜甜一起玩!我也有毽子了,甜甜一定会跟我玩的!”顾元元胳膊一缩,屁颠屁颠跑了。   张妈扫完地上的碎鸡毛,拿起畚斗走了:“得,忙活一场,没咱事儿了。”   顾裴远乐得这小胖子不在跟前碍眼,站在林然然身边撸猫,随口问道:“甜甜是谁?”   “就是巷口将军楼里的陈参谋家小女儿呀。上个月刚从老家回来,元元现在成天拿好吃的好玩的去讨好人家。了不得,小小年纪,跟他爹一个样。”顾奶奶好笑地埋怨着,随口添了一句,“跟他哥也一个样。”   顾裴远老脸一红,假装没听见。   林然然把剩下的材料收拾好扔了,擦擦手:“忙活了半天,感情是要拿去讨好别的女孩子呢。”   林然然酸溜溜的,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但转念一想,顾元元分明才是拱白菜的那一个,心里也就平衡多了。她跟顾裴远告状道:“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踢都没踢上一下呢。亏我特地换了运动鞋,我现在去换回来。”   顾裴远把麻团一丢,道:“别换了,我教你骑车。”   “哎?”林然然看着他。   顾裴远单手揭开衬衫袖扣往上卷,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腕:“你是说你不会骑自行车吗?我教你。”   也省得你成天小心眼的翻旧账。顾裴远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   林然然双手环抱在胸前,慢慢眯起眼,开启了顾裴远熟悉的酸言酸语:“我可不想破相。”   顾裴远脸色一僵,道:“上回是顾元元冒出来捣乱。这次我保证小心。”   “那我也不要。”想起上回顾裴远亲自推着裴深深的车,手把手教她骑车的场面,林然然心里的酸水直往外冒。   顾裴远摊摊手:“也好,以后你想去哪我送你就是。”   这就放弃了吗?林然然抿了抿唇,其实她还真想学来着。说来丢人,她上下活了两辈子,却始终都学不会骑自行车。   以前在临安县城是工作忙,没时间学,何况家属院里都是熟人,她可不好意思跟那些五六岁的小孩一块儿学自行车。而且这会儿的自行车都是二八大杠,太高了,她怕摔。   今天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顾家花园里地方宽敞,有顾裴远在她也不用担心摔着。   这么想着,林然然脸色变了几遍,想法也改变了。可顾裴远居然又慢悠悠坐了回去,还捡起书来看,一派悠闲,好像忘了刚才的话。   林然然干咳了一声:“既然你一片好意,那我也就不辜负你了。”   顾裴远闲闲抬眼:”这么勉强,还是算了。“   ”你!”林然然眼珠一转,改口道,“好啊,我就知道某人不是真心想教我,只想教什么表妹啊表姐的。”   顾裴远啪一声把书合上了,凤眸里射出嗖嗖冷箭。   林然然毫不畏惧他要吃人的目光,继续嘲讽:“我看某人教表妹的时候,笑的那叫一个甜啊,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恨不得两手上去抱住人家呢。”   “我什么时候?!”顾裴远气得站起身来,俊美的脸上隐隐泛红。他几时抱过裴深深?不过临时被抓去教她学一会儿车罢了,闹出一连串事情来,还时不时被林然然翻旧帐。   他实在不是擅长口舌之争的人,哪里吵得过林然然?被林然然噼里啪啦一通嘲讽。   最后他抬起手,无奈道:“我吵不过你。”   顾裴远认栽,把自己那辆心爱的自行车推了过来。顾裴远这辆车是最后一批八五钢制的自行车,用料极好,骑起来又稳当又快。只是这年头的自行车用料实在太扎实,这辆又是男款,高度有些高。   林然然先前还兴致勃勃,等一走近那辆车,就先怂了,这车的高度直接到她腰上,车前有横杠,不能直接上车。   这个年代的车子出于实用的目的,车前都有横杠。一家三口出行时,前面可以坐人,也可以放东西。   因此上车时是侧上,而且有一个加速过程。先用左脚踩在踏板上,右脚飞速在地上蹬着,借力往前冲一阵子,等速度上来了,右腿往前一跨就坐上了车。   连七八岁的小孩学车都是用这种方法,林然然每每在街上看到,都要在心里感叹一句牛逼。   顾裴远不知道林然然内心的纠结,双手扶着车把递给她:“过来,先骑一下给我看。”   林然然颤颤巍巍地握住车把,立刻晃了一下。这车的沉重远远超出她的想象,看顾裴远单手轻轻松松地扶着,她还以为有多轻便呢。   “脚踩踏板,上车。”顾裴远道。   林然然看了看车子。一咬牙,拼了!   她高估了自己的柔韧度和车子的高度,连人带车都倒了。   车子倒在地上,人被顾裴远眼疾手快地捞进怀里。   林然然红的耳朵,先发制人道:“我就说了我不会啊。你这样会害死我的,你知不知道!”   她人还靠在顾裴远怀里,甩锅倒是一套一套的。   头上的顾裴远好像叹了口气。他道:”你先坐上车,从掌握平衡学起。”   “这就对了嘛。”林然然坐上车座。   尴尬的事又来了。她的腿比顾裴远短出一截,坐上车坐后双脚甚至才堪堪踩到地面。   林然然默默抬眼,再度跟顾裴远对视,顾裴远脸皮抽了一下,十分有眼色地没有笑:“脚踩上去,骑。”   林然然担心道:“那你得扶着。”   “放心,我扶着。”顾裴远一手握着车把替林然然掌舵,另一只手扶在车座上。   林然然这才双脚踩上踏板,使劲儿蹬着踏板往前骑,顾裴远顺势轻轻一推,车子稳稳当当滑了出去。   这辆自行车十分平稳,林然然歪歪扭扭地骑了几圈后,逐渐掌握平衡。她惊喜地扭头冲顾裴远道:“你看,我会骑了!”   顾裴远额上带着细汗,对她道:”看路。”   林然然歪着头,看见顾裴远下颌线条绷紧,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道:“你累不累啊?都出汗了。”   顾裴远眼睛看着前头,沉声道:“看路!”   “什么?”林然然还看着他。   只见顾裴远额头青筋暴起,猛地一把将她从车上拎了下来,车子飞了出去嘭地撞上墙角的一丛玫瑰。   那玫瑰花是很大一丛,可以想见开花时的盛景。可惜现在被辣手摧花,连带着花架哗啦啦倒了。   林然然:“……”   这就有点尴尬了。她搓搓手,对顾裴远唏嘘道:“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林然然,你能不能听话一点?”顾裴远低头看着她,语气带着三分无奈,和一点隐隐让人十分脸红的宠溺。   林然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顾裴远从背后搂着,连忙挣扎开来,道:“快把自行车扶起来,我觉得我掌握到了一点窍门。今天就能学会了!”   顾裴远攥了攥犹带余温的手掌,上前扶起自行车。   林然然对于学车兴致勃勃,顾裴远也对教学时的小福利十分满意,两人心情都好极了。   只是张妈听到动静后,赶紧跑到院子里把晒在角落的一箩干货收了起来。搞得林然然十分害羞。   刚才是她一时失手好不好?需要这样防着她吗?林然然这下被激起了斗志,学得认真多了。   林然然毕竟是大人了。身高接近一米七,双腿修长。学会了掌握平衡感之后,车子渐渐骑得有模有样了。   只是她太胆小。顾裴远一收手她就要叫:“你别放,别放!”   顾裴远严格道:“你这样永远不能真正学会。”   “我不管!你千万别放开,你……你放手就是谋杀!”林然然歪歪扭扭,忍不住要回头看顾裴远有没有抓着车。   “好,我不放。”顾裴远答应着。他绕到后座边,双手抓着后座道:“我护着你,你骑出去试试看。”   “骑出门吗?”林然然有些犹豫。   顾裴远鼓励道:“外面是斜坡,很容易,我会护着你。”   “行吧。“林然然也有些跃跃欲试,还提议道。”你坐上来,我载你出去。”   “你?”顾裴远发出一个音节。   林然然回头,瞪起眼:“你不是说我已经学会了吗?”   顾裴远眼底的怀疑让林然然大为受伤:“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自己选的女人,跪着也要宠下去。顾裴远长腿一迈,跨坐上后座,男模似的双腿垂在地上:“骑吧。”   张妈这下可坐不住了,跟顾奶奶一起赶到门口,叫道:“裴远,你可小心着,千万护着然然!”   “对对,外头可是坡啊。林小姐才学会,还是你带林小姐吧!”   “没事的奶奶,我已经学会了!”林然然十分自信地冲顾奶奶道。   你这样一说谁能放心啊?   奶□□疼,满脸担忧地看着两人。   顾裴远也道:“奶奶,放心。我会把着方向。”   顾裴远穿着军靴的脚虚踩在地上。只要情况不对,随时可以蹬在地上代为刹车。   顾裴远办事靠谱。奶奶稍微放了点心,还是嘱咐道:“上回深深就摔了脸,然然可千万别再摔着!”   又提起顾裴远的黑历史。顾裴远脸色一黑,对林然然道:“走吧。”   正在偷笑的林然然被他从后腰轻轻一戳,后腰的痒筋一麻,直通天灵盖。缓缓驶出花园的自行车忽然一通金蛇狂舞,在背后观望的顾奶奶和张妈:“……”   顾家花园是独门独栋的小别墅,往下骑出一段就可以看见两边的将军楼和军区家属大院,浮华时代留下小洋房被围在红色围墙里,斜坡两旁栽种着梧桐树,风景优美。   这条坡长且缓,此时只有一些小孩在路边玩耍。这年头也不像后世,经常有汽车出没,连辆自行车都少见。何况还有顾裴远在身后掌舵,林然然放心无阻地撒开车把,任由车子往下冲去。车子偶尔的摇摆也都让顾裴远化解了。   车子一口气冲到坡底才停下。林然然意犹未尽,大笑道:“太爽了,原来飙车这么爽的!”   这种速度也叫飙车?顾裴远没拆穿这个容易满足的女人,道:“现在把车推上去,多练习几遍。”   “这次换你骑车载我上去了。”林然然看了眼长长的斜坡,立刻道。   顾裴远:“……”   顾裴远答应得倒也爽快:“你坐到横杠上,我就骑。”   自行车的横杠上也可以斜着坐人。后世的年代戏里常常有这样唯美的一幕: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斜坐在男青年的自行车前,满脸羞涩甜蜜,自行车叮铃叮铃骑过街道。   这年头也有,不过愿意这样做的都是那些十七八岁没羞没臊的大姑娘,俗称女流氓。要被戴红袖箍的大妈撵出三条街的。   林然然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改口道:“我才学会骑自行车,应该多练习几遍,还是我来骑吧,你在后面推我。”   感情他就是个苦力。顾裴远黑着脸,推着车往坡上走。   下坡容易上坡难,林然然费了吃奶的力蹬着车,一边质疑顾裴远:“你是不是没使劲儿,还偷偷的拉我车了?”   顾裴远一边出力一边还要蒙受这不白之冤,冷着脸瞪她。   两人叽叽喳喳拌着嘴,主要是林然然叽叽喳喳,顾裴远暗暗使力拉车。后来顾裴远一下没控制好力气,林然然废了吃奶的劲儿,车子还是停在原地进退不得。   林然然这下可抓住证据了,指着顾裴远道:“你怎么这样!”   顾裴远被抓了正着,面上却半点羞愧不露:“我怎样?这样?”   顾裴远说着,把车往后拖,林然然眼睁睁看着两边景色往前走,车子不由自主地往后溜去。她求饶道:“喂喂喂……你快点扶着我啊!刹车刹不住了!”   两人正闹着,身后传来顾元元的叫声:“姐姐!姐姐你们在这儿呀!”   顾元元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跑过来,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   “元元救命!”林然然大叫。   顾裴远这才高抬贵手,止住车子下滑趋势。林然然立刻弃车跳下来,脚下一软,还是顾裴远接住了她才没摔着。   顾元元一眼看见姐姐被哥哥抱住的场面。他坚强地抗住了,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任务:“姐姐姐姐,你快点过来,我有个小秘密告诉你!”   “什么小秘密?”林然然好奇地蹲下来。   顾元元手挽喇叭,忽然看见一边的顾裴远,赶忙拉着林然然到一边:“过来这边,悄悄说。”   顾裴远:“……”   林然然好笑地跟着顾元元走到一边,半蹲下来,看着顾元元满头满脸的汗,拿出手帕给他擦:“不要急,慢慢说,你玩儿什么去了弄的一头汗。”   顾元元急得猴儿似的,两脚在地上来回倒腾,凑到林然然耳边道:“豆豆找你!” 第203章   顾元元带来了豆豆。   顾元元带着自己往外走时,林然然是不相信的。可当她看见躲在拐角处脏兮兮的豆豆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豆豆穿着单薄的夹袄,身上脏兮兮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连鞋都丢了一只,露出的脚丫子磨破了,污血和污渍糊在一块儿。   他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的手臂,看见林然然时眼神才爆发出一点光亮,转瞬即逝:“姐姐……”   “豆豆!”林然然冲了过去,一把扶住要跌倒的豆豆,“你怎么在这儿?你外婆呢?”   “饿……姐姐,饿……”豆豆喃喃着,他在看见林然然的瞬间,紧绷着的一口气散了,直接倒在了地上。   顾元元吓得叫起来:“豆豆死掉了!”   顾裴远听见动静,大步走了过来。   “豆豆,是豆豆!”林然然语无伦次地跟顾裴远解释,“林婆婆的孙子!”   顾裴远蹲下,看了看豆豆的情况,二话没说把豆豆抱了起来:“先回家!”   林然然手忙脚乱地要去扶地上的自行车,可是力气不够,跟顾元元折腾着都扶不起来。顾裴远道:“不用管,先回去,他情况很不好。”   林然然把自行车扔了回去,拉着顾元元,追在顾裴远身后回了顾家。   两人忽然抱回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这孩子还晕着,把顾奶奶吓了一跳:“这孩子哪儿来的?怎么弄成这样?”   还是张妈有经验,一口断定:“是饿晕了!”   顾裴远把豆豆放在沙发上。   豆豆身上脏得不得了,张妈一句“沙发套可是新换的”咽在喉咙里,忙忙地弄了开水加白砂糖,调成一碗热热的糖水。   林然然想捏开豆豆的牙关,可豆豆紧咬着牙,糖水怎么也灌不下去。   还是张妈有经验,用铁勺子撬开豆豆的牙关,再用另一把勺子把糖水灌进去。这招果然奏效,张妈得意道:“我小时候家乡闹旱灾,饿死不少人。那些饿撅过去的,都是这么救活的!”   几口热糖水下去,豆豆喉咙里咯咯作响,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饿……我饿……”   “好了!”张妈一拍大腿。   顾奶奶听见豆豆喊饿,连忙道:“快去拿点儿吃的来!这孩子醒了,该吃点东西了!”   张妈拿了一个热包子来。豆豆闻到味道,自己就一骨碌翻身坐起来了,抓过包子就吃。   看着狼吞虎咽的豆豆,在场的人没有不心酸的,顾奶奶转过头用袖子擦眼睛。   林然然想象不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躲过那些想伤害他的人?   一向唠叨的张妈也从空气里读到了某种严峻。   她一改往日的唠叨,只是又去厨房蒸了一盘顾元元作为点心的红豆小馒头,拼命往豆豆碗里夹菜:“可怜,可怜,看孩子给饿的。”   顾奶奶叹口气,对张妈道:“跟我去楼上找找元元的旧衣服,我看这孩子个头跟元元差不多,怕是能穿。”   “都收着呢,这么冷的天,穿成这样怎么行?”两个老太太念叨着一块上楼去了。   顾奶奶这是特地把空间留给的林然然和顾裴远。   顾元元坐在一边,他对豆豆充满了好奇,赖着不走。   豆豆的吃相让他感到惊讶,他小小的心灵里不知道什么叫同情,但他已经把自己最心爱的巧克力掏出来塞给了豆豆:“给你吃,这个可好吃了。”   豆豆不认识巧克力,他的眼里只有白白软软的白面馒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饱了,强烈的饥饿在吃下第一个馒头后复苏,烧得他火急火燎,舌头还没尝到滋味就已经咽下了好几个馒头。   可他毕竟太小了,吃了几个馒头以后就撑的直打嗝,却仍然不要命地往嘴里塞。林然然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能再吃了,要胀坏肚子的。来,慢慢喝口水。”   林然然捧着杯子,看着豆豆喝了两口水润润喉后就忙拿走了。吃了那么多面食,再喝一大杯水是真要撑坏肚子的。   林然然半蹲下来,用最温柔的嗓音问他:“豆豆,你外婆呢?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豆豆充耳不闻。   这孩子像是吓傻了,他用手背抹下嘴,眼睛还直勾勾盯着那盘馒头,惊魂未定的小脏脸上写满对食物的渴望。   林然然和顾裴远对视一眼,顾裴远轻轻摇头。林然然知道这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好对顾元元道:“元元,你跟豆豆玩会儿,哥哥姐姐出去一下。”   “好~”顾元元主动靠近了豆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豆豆这么小一个孩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你家的?”林然然自问跟林婆子交往时已经很小心了,虽然她并没有不信任林婆子的意思,但她的确没有告诉林婆子自己的住址。何况顾裴远家在军属区,豆豆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还有,她上回去找林婆子的时候没有找着人,林婆子是不是出事了?   “你不要急。”顾裴远轻轻拍拍林然然的肩膀,凤眸里蕴含着关切,“我去查。”   “好,你能查到吗?”林然然担心道,“还有,你牵扯到这些事,会不会对你不好?”   “不用担心我。这些事在电话里说不安全,我得出去一趟。”顾裴远道。   顾裴远穿上大衣,出门前又吩咐了一句:“你乖乖在家等我,不要出去。”   “你放心吧。”林然然保证道,“豆豆就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顾裴远带着警卫员,坐车离开了。林然然目送他们出了门,心里乱跳。林婆子可千万别出事才好。林然然惴惴不安地回到房子里,顾元元正和豆豆坐在地上撸猫呢,豆豆还是那副不哼不哈的样子。   林然然打了一盆热水来,替豆豆擦脸。他满脸的污渍,都看不出本来面目了。林然然换了两盆脏水,才终于擦干净他的脸。   以前豆豆虽然面黄肌瘦,却也没有到现在这地步,而且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过度造成的麻木。   顾奶奶和张妈也拿了衣服下来,都是顾元元的旧衣服。两个老太太见豆豆身上脏兮兮的,干脆给他洗了个澡。   豆豆有点害怕,眼睛看着顾元元。   顾元元安慰他道:“奶奶帮你洗澡,香皂不会弄到眼睛里哦!”   顾奶奶对豆豆慈爱道:“孩子,别怕,奶奶给你洗个澡,洗完咱们就香香的,啊?”   面前的老奶奶很像自己外婆,说话的语调也是一样慈爱。豆豆乖乖被带到浴室,洗了一个澡。豆豆跟顾元元一样高,但是比他瘦了许多,穿顾元元去年的旧衣服正正好。   看着焕然一新的豆豆,张妈笑道:“这孩子洗干净了,长得还不赖么,看这眉毛眼睛,像个女孩儿似的!”   林然然也笑着摸摸豆豆的头发,带着他坐到沙发上。慢慢问道:“豆豆,这几天外婆去哪儿了?”   热水澡让人放松,豆豆被洗得干干净净,原本紧绷得麻木的神经也逐渐复苏了。在听到“外婆”这两个字时,他的大眼睛缓缓转动几下,哇地哭出声:“外婆……外婆被抓走了!”   ……   果然。林然然咬牙。肯定是那群觊觎林婆子家产的人!   豆豆这一哭,简直想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样,把顾元元都吓着了。   顾奶奶连忙上前搂着他,哄道:“好,哭出来就好。可怜的孩子。”   豆豆在顾奶奶和林然然的哄劝下,抽抽嗒嗒说了:“……我躲起来,没饭吃……等我偷偷回家,家里东西都……都不见了……”   ”家里东西都不见了?”林然然一听就知道,那群人肯定是要找林婆子家里藏着的东西,干脆全部卷走了慢慢找。   豆豆哭累了,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时不时还抽噎一下。张妈和顾元元都围着他,顾奶奶把林然然拉到一边,问道:“然然,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老人家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一双眼并没有花,她敏锐地从豆豆的话语里察觉出他的身份不一般。   林然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白道:“豆豆的外婆是资本家。”   顾奶奶沉默片刻,问:“裴远也知道?”   林然然内疚地看着顾奶奶,点点头。   顾奶奶叹了口气。   林然然忙道:“对不起,我给您惹麻烦了。我会带豆豆走的。”   顾奶奶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豆豆,又看着满眼内疚的林然然,道:“一切等裴远回来再说吧。”   顾奶奶说完,转身回楼上了。   林然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盖着毯子,在睡梦里也是满脸惊恐的豆豆,一筹莫展。   顾奶奶是不是嫌弃她惹麻烦了?她并不想给顾裴远一家惹麻烦,豆豆是她自己揽上身的,牵连到顾家并不是她的本意。   可顾奶奶是老红军,她却把资本家的孙子带到了顾家。想到现在顾奶奶可能对自己的看法,林然然就坐立不安。   加上对林婆子的担忧,林然然的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似的,坐立不安。   在林然然度日如年的等待下,顾裴远终于回来了。   顾裴远一进门,顾奶奶和张妈都迎了上去,林然然也满眼期待地看着他。顾裴远脱了外套,对顾奶奶道:“有没有汤圆?”   “有,有。这就去给你下一碗。”顾奶奶道。   林然然忙道:“我去煮吧。”   “然然,你跟我上楼。”顾裴远用几乎称得上温柔的语调喊住她。   林然然背脊僵住了。   她跟着顾裴远走到书房。顾裴远转过身,面对面看着她。   林然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最令她恐惧的东西,她直着嗓音问:“是不是出事了?”   顾裴远轻轻叹了口气,抓住林然然的手指:“我原本打算过两天再告诉你。”   “现在就说,我没事。”林然然心里冒着凉气。   顾裴远这才慢慢说了。   是那群人又把林婆子抓去审了。其中有保卫科的人,弄了点审讯犯人的特殊手腕,林婆子熬不过去,趁人不注意,吊死了。   这事儿是秘密进行的,林婆子一个孤老婆子带着个小孙子,又是臭资产家,失踪了几天也没人理会,更没人理会她那个可怜的小外孙了。   顾裴远言简意赅,可林然然不难从他的话里拼凑出真相:有人一直觊觎着林婆子的家产,而且深知林婆子手里还有宝贝。   顾裴远眼含厌恶:“他们把林婆子家里的东西都卷走了,掘地三尺不过如此。”   ”什么东西?当初抄家的时候不是已经都抄走了吗?”林然然问道。   顾裴远道:“没有人知道。隐约听说要找的不是普通财宝,而是传家宝。林婆子丈夫死前护着的那个东西。”   林然然浑身巨震,传家宝?不就是那副画吗?!他们要找的,是油纸伞里的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顾裴远凤眸凛冽地锁定林然然。   林然然缓过气来,急促道:“不,我不知道……”   林然然眼神躲闪,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能逃过顾裴远的眼睛。他脸色严肃,抓住林然然的手腕低声道:“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你只能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呢?”林然然忍不住呐呐,眼睛里弥漫着水汽,看向顾裴远。   顾裴远定定跟她对视着,半晌抵着她的额头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顾裴远无条件的维护让林然然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那些人就算把天捅破,掘地三尺,也绝对找不到那幅画的。   那幅画正藏在她的空间里呢。   林婆子家财散尽,只留下这一副苏东坡的真迹。那群人紧咬着她不放,以为她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财宝。却不知道,林婆子要护着的,只是他丈夫的心爱之物罢了。   “太可恶了,他们这样草菅人命,没人能管吗?”林然然不甘心地问。   顾裴远眼神森冷:“时势如此。”   这个时代疯了。   林然然的愤懑无济于事,林婆子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煎熬。   豆豆的归属成了难题。   豆豆是自己逃的。他其实是个伶俐孩子,缓和过来后,就在林然然的引导下把自己逃出来的经过说出来了。   那群人抓走林婆子是秘密进行的。林婆子每天不到五点就起来打扫了,那时天还黑着,林婆子扫到桥边一条弄堂里时,几个人冲过来,拿麻袋把她套走了。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豆豆当时就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他人小,加上天色太黑,那群人没发现他。   豆豆虽然才八岁,可他从小经历过的“抄家”经验可比普通人丰富多了,豆豆哭了一场,自己捡起扫把帮外婆扫地。   可他吃光了家里仅有的几个干馒头,等了好几天,外婆都没能回家。   有一天豆豆饿得受不了,偷偷回家找吃的,却发现家里被搜得乱七八糟,连铺盖都被拿走了。   豆豆终于发现了,这一次“抄家”跟以前不一样,外婆也没有在两三天之内就被放回来。小动物般的直觉告诉他,很危险!他吓得家也不敢回,在街上游荡两三天,除了个好心大婶儿给的小半个馍馍之外,什么也没吃。   林然然听完,想起自己跟顾裴远去找过林婆子的那天,看来那天林婆子就已经被抓了。   林然然又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姐姐在这儿的?”   “我认出了元元。”豆豆道,“姐姐带元元去买东西的时候,我看见过你们。”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林然然鼓励地摸摸豆豆的头顶。   豆豆睁着大眼睛看着林然然:“姐姐,外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林然然一顿,忙别开脸去,眼圈都红了。   还是顾奶奶道:“豆豆,你乖乖跟元元上楼去睡觉。睡醒了,奶奶再带你去找外婆。”   “好。”豆豆乖乖点点头。   顾元元拉着豆豆道:“跟我走,我房间里有好多玩具,我分给你!”   正说着,房门忽然被推开,裴深深兴冲冲的嗓音传进来:“裴远,奶奶,看看我带谁来了!”   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带进来一股冷风。   裴深深穿着一件带毛领的羊毛大衣,拎着一个小皮包,闯进屋子。然后惊讶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你们都站在这儿做什么?”   顾裴远眼神锐利,上前一步挡住不速之客的视线。冷冷地对裴深深道:“他怎么来了?”   不速之客有一双桃花眼,提着好几个纸袋,笑道:“裴远,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呢?裴远,我在路上碰见了陆同志,是他送我回家的。”裴深深热情地介绍着。“奶奶,这位是陆青棠陆同志。”   陆青棠乖巧地笑道:“顾奶奶好,我是陆青棠,北京来的。跟裴远是同事,也是哥们儿。”   裴深深道:“上次学生暴动的时候,可是他救了我。今天可要做一桌子好菜,好好谢谢人家。”   “这里不是饭店。”顾裴远语气更冷。   顾奶奶嗔怪地道:“裴远,怎么说话呢?小陆不是你的同事吗?”   顾奶奶冲陆青棠慈爱地笑道:“小陆,别理裴远,今天留在家里吃饭。”   “这……方便吗?”陆青棠笑吟吟,仿若无意地扫向被顾裴远挡住的沙发,“是不是有客人啊?”   林然然暗暗咬牙,轻轻跟豆豆打个手势,也不知道他们懂不懂。   所幸豆豆很机灵,溜下沙发带着顾元元跑了。陆青棠只看见两个小孩的背影消失在门缝里。   “嗨,哪有客人,那不是元元跟小朋友玩儿么。”张妈拿布掸着沙发,“看闹的这么多灰。老太太,晚饭要不要加两个菜?”   顾奶奶道:“叫警卫员去切两斤卤牛肉吧。小陆,牛肉爱吃吧?”   陆青棠哈哈笑道:“我不挑食,奶奶您不用忙。”   “好,那我就去忙活了。裴远,然然,深深,你们招呼客人啊。”顾奶奶喊上张妈,一块儿去厨房了。   客厅里气氛十分诡异。林然然心里存着事,顾裴远冷着脸,陆青棠笑吟吟,只有裴深深兴致高昂地在那儿说话。   “陆同志,你车开得真棒。你今年跟我一样大吧,车开得这么好,是练了多少年呀?”   陆青棠笑:“我十五岁就摸车把了。”   裴深深惊呼:“那你可真厉害!我要是会开车就好了,出门方便许多。”   “裴远车技也好,你放着现成的司机为何不用?”陆青棠似笑非笑看向顾裴远。   裴深深乜斜了一眼顾裴远,撅起嘴道:“我可使唤不动他。”   陆青棠用他特有的夸张语调,一咏三叹:“你们可是青梅竹马。何况,有谁不乐意为深深小姐效劳呢?”   顾裴远蹙了下眉,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林然然,满眼都是求生欲。   林然然嗤了一声,笑着冲陆青棠道:“你既然这么说,以后深深出门回家,你可要负责接送啊。”   陆青棠倾身,向林然然的方向靠近道:“你要出门回家,我也一并负责。”   顾裴远拦开陆青棠,横眉冷对:“公车私用,你倒是大方。”   陆青棠咧了咧嘴,对他无辜地笑:“大不了我自掏腰包,把油费补上就是。”   “我自家人,我自己会接送,用不上你。”顾裴远唇角也勾了起来,露出冷笑。   裴深深红了脸。顾裴远往日里对她冷似冰霜,没想到今天才把陆青棠带回家,顾裴远立刻就吃起醋来。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裴深深对顾裴远这个名义上的表哥早就情根深种,心中天秤立刻又倒向了顾裴远。   这时,正听见林然然对顾裴远道:“人家愿意接送,就让他送咯。”   裴深深立刻冲林然然道:“你怎么这么说!”   “人家学雷锋,我怎么好拦着呀?”林然然摊摊手。   裴深深哼道:“人家那是客气,哪能那么厚脸皮,真要人家接送。”   林然然露出疑惑神色:“可你今天不是他送回来的?是我记错了吗?”   “……”裴深深冷不丁把自己绕了进去,脸色涨得通红。偏偏还是当着陆青棠的面。   林然然是故意的!她抢了顾裴远不说,看见自己新认识了男朋友,她又要故意捣乱!   谁也不知道裴深深在纠结个什么劲儿,另外三人各有心思。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晚饭终于好了,这场尴尬对坐才算结束。   吃饭的时候,顾元元没出现。陆青棠笑问了一句:“元元怎么不来吃饭?”   “他?他刚才吃了点心,现在在外头疯玩呢,不用管他。”顾奶奶笑道,“饿了自己就回来了。”   陆青棠哦了一声,没有再问,转而夸起今天的晚饭来。   林然然今天话不多,顾裴远冷脸不说话,裴深深在顾裴远和陆青棠之间纠结不已,但是一餐饭吃下来也没冷场——有陆青棠在的地方,就没有冷场。   陆青棠今天来得不巧,还没眼色地赖着蹭饭。可他实在是有手腕,脸又长得好。一顿饭下来,把顾奶奶哄得眉开眼笑,连张妈也对他赞不绝口,忙着给他炒了个口蘑肉片加菜。   等吃完了饭,顾奶奶都拉着他的手,开始问他今年几岁,家里都有哪些人了,俨然是要给他介绍对象的意思。   陆青棠笑吟吟的,起身告辞:“奶奶,今天叨扰了。改天我给您带稻香村的点心。”   “嗨,你来玩儿就是了,千万别带东西。”顾奶奶笑道,“裴远,你去送送小陆。”   顾裴远起身,裴深深也跟着一块儿送陆青棠出门。陆青棠笑着跟林然然打了个招呼,林然然装作收拾碗筷,并不理他。   等三人出去了,只听顾奶奶长出了一口气:“这孩子,怎么屁股这么沉?来别人家坐着就不走了,把我急得哟。”   林然然闻言,笑道:“奶奶,我还以为你挺喜欢他的。”   “这孩子嘴是挺甜。”顾奶奶不情不愿地承认道。   林然然坏笑道:“长得也挺好看吧?”   顾奶奶脸色一变,道:“哪能好看啊!那眼睛勾勾着,一看就是个花心的。跟谁都嘴甜,满嘴里花里胡哨的,不实在!像个拆白党面相!”   林然然认识顾奶奶以来,还没听过她对谁有这么激烈的评价呢。何况陆青棠也没那么坏吧?林然然想着,就把想法直接说出来了。   顾奶奶听了,拉着林然然语重心长道:“然然,你年纪小,可别相信了那些花言巧语。越会哄人的男人,越靠不住。闷一点儿的才好,人实在,正直!”   “哦,哦。”林然然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忙着收拾了碗筷,道,“我去给元元他们送饭,肯定饿坏了。”   张妈在锅里留了几个热馒头和菜,这会儿端出来,林然然送上楼了。   顾奶奶看着林然然的背影,又看看门外头,气不打一出来。当着裴远的面呢,那眼睛往然然脸上一勾一勾的,呸! 第204章   林然然端着饭上楼去时,颇为担心现在两个孩子会饿坏了。等她打开房门,只见两个孩子正围着一堆零食吃得开心,包装丢了一地。   林然然:“……”   顾元元嘴边糊了一圈黑黑的巧克力,冲林然然笑嘻嘻:“姐姐,给你一个桔红糕~”   “先吃饭!”林然然没好气地把饭碗端过去。   豆豆乖觉地一咕噜爬起来,踮着脚帮林然然摆碗筷,动作娴熟又乖巧。   林然然心疼地拍拍他的头:“姐姐来,你跟元元一起来吃饭。”   “我经常帮外婆摆筷子的。”豆豆把勺子也摆好,看着元元爬上椅子坐下了,自己也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一边。   他小小一个人,尽量缩成一小团,好像生怕给别人添麻烦似的,连筷子都不往肉里伸。跟憨吃憨玩的顾元元对比起来,更是让人心疼。   林然然往豆豆碗里夹了几筷子肉丝:“多吃肉,吃不完就要倒掉的,不能浪费知道吗?”   “嗯!”豆豆闻言,忙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从小到大吃肉的次数还不超过一个巴掌呢,绝对不能浪费!   顾元元看见豆豆吃得香,也跟着大口大口地吃,不过他偷偷把青椒丢在桌上的举动被林然然发现了。   顾元元捧着被掐得红红得小圆脸,泪汪汪。他不是姐姐最疼爱的崽了!   现在,豆豆的去处成了最大的问题。   当林然然表态自己要带豆豆离开时,顾裴远只问了一句:“你下定决心了?”   林然然点头:“我答应过林婆婆,万一她出了事,我一定会照顾好豆豆。”   顾裴远道:“我来安排。”   顾裴远的态度让林然然又安心又内疚。安心的是顾裴远三观跟自己一致,内疚的是自己给顾家惹事来。   尤其是顾奶奶。她老人家对这些事一句没有多说,还忙前忙后地照顾豆豆,好像豆豆只是来串个门的亲戚家孩子。   晚饭后,林然然找了个机会跟顾奶奶道歉:“我保证,很快就会带豆豆离开的。”   顾奶奶慈爱地笑了:“傻孩子,奶奶奶年纪大了,不懂政治,可是豆豆祖上是资本家又关他什么事了?孩子是无辜的,你跟裴远想救人,这说明你们心善,懂得做人的道理,奶奶很欣慰。可现在形势是这样,你们做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林然然听完,大大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抱住顾奶奶的胳膊:“奶奶,你不生我的气就好了。我还担心您会嫌我惹事呢。”   顾奶奶笑道:“裴远都不嫌,奶奶嫌什么呀?奶奶可是一早就看好你了。”   “奶奶,你胡说什么呀!”林然然脸红。   顾奶奶乐呵呵道:“平时那么泼辣,怎么在这事儿上就这么害羞?行了,不逗你了。奶奶就一个要求:无论你跟裴远打算怎么做,你们俩一定要小心护着自己。”   “奶奶,您放心吧。”林然然一口保证。   快到晚上九点时,顾裴远才带着一身冷气回来了,告诉林然然道:“我安排好了人,后天晚上带豆豆离开。”   “这么快?”林然然惊讶道。   顾裴远眼含无奈:“不是你要带他走吗?舍不得我?”   “什么舍不得?我只是有点惊讶怎么这么仓促。”林然然嘴硬道,“豆豆的户口还有收养证明,那些手续不用办吗?”   顾裴远没说话,表情有些古怪。   林然然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顾裴远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要领养资本家的孩子?你是生怕那些人不盯上你吗?豆豆现在是自己逃出来的,这样最好。”   “我们把他藏好,后天晚上有一辆货车出城,我让人先把豆豆送到城郊。你跟豆豆分开走,到了城郊再跟他会合,带着他一路回乡下。等到了乡下豆豆的户口问题再……”   “你放心,到了乡下,豆豆的户口问题由我来解决。”林然然眼睛一亮,明白了顾裴远的想法——他要让豆豆的身份在彻底消失。   顾裴远带着一丝玩味:“本事这么大?”   “那当然,你不要小看我,我在供销社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林然然颇为自得。   顾裴远莞尔。   两人商量了一下细节,确认无误后,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林然然忍不住问。   顾裴远凤眸一挑:“要我说什么?”   “不想说算了!”林然然嘴巴一撇,切,平时骚话一套接一套的,这会儿又装哑巴。她一甩手,“我去看看豆豆,我怕他在这睡不着。”   看着林然然明显气鼓鼓的背影,顾裴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听说林然然走得这么急,顾奶奶大大埋怨了一番。可事有轻重缓急,顾奶奶也只好帮着林然然收拾东西。   林然然大部分东西都随布料一块运回了供销社,只有随身行李和给弟弟妹妹带的礼物。倒是顾奶奶准备了好些东西,上海的大白兔奶糖,风干咸肉,鼎丰腐乳,枫泾丁蹄,上海梨膏糖等等,杂七杂八包了一大包袱。   顾奶奶和张妈都有经验,用帆布袋把东西装好,捆扎得严严实实,就算往地上扔也不会散。最后收拾出两个大包裹,看得林然然咋舌。她在顾家住了多半个月,就有这么多行李了。要是她自己走,往空间里一扔就成,可现在要带一个豆豆,她只好麻烦点了。   顾奶奶舍不得林然然,这几天都不去针灸了,特地呆在家里陪着林然然。倒是顾裴远,变得早出晚归的,半点看不出即将分别的不舍。   顾家的警卫员进进出出,多了一个孩子实在是很难隐瞒。因此豆豆这几天都只能闷在顾元元的房间里。   不过这对于豆豆来说半点也不困难。以前他外婆天天去扫大街,到了寒冬酷暑时怕他晒着冻着,都是把他独自留在家里头的。   现在还多了个顾元元在屋子里陪着他呢。   两个孩子都是没有同龄玩伴的,凑在一起简直如鱼得水,顾元元正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皮得上天,带着豆豆也跟着活泼了起来。   林然然一推门进屋,就差点被迎面飞来的棉拖鞋砸中脸。   “哎呀!”一看差点闯祸,顾元元立刻把脸埋在被子里装死。   豆豆连忙跑过来:“姐姐,你没有事吧?”   “我没事,不过元元的屁股要有事了。”林然然盯着顾元元露在被子外的肥屁股,阴森森磨牙。   “姐姐,对不起!”顾元元一骨碌爬起来,大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林然然,一副知错就改的小鹌鹑模样。   “少跟我装乖,你看看你把房间弄成什么样了?还有你怎么把你哥哥的大衣也弄在地上?!”   顾裴远的一件将校呢大衣被丢在地上,衣摆处还有一个小脚印。   这将校呢料子不仅昂贵,没有点关系还弄不到手呢。现在北京上海的高干子弟们都以能弄到一件将校呢为荣。顾裴远倒是有两三件羊绒羊毛大衣,大约嫌这件颜色不好,上次穿完后就一直挂着没穿。   □□成新的大衣居然被顾元元糟蹋成这样,林然然心疼地捡起来拍了拍灰,却从口袋里掉出了一把糖纸。这要是被顾裴远发现了,顾元元的屁股就不是开花这么简单了。   林然然把糖纸都掏出来,口袋里的碎屑整理干净,仔细整理好挂回去。   顾元元和豆豆连忙瓜分起那堆糖纸来。   豆豆从糖纸里找到一个纸团:“这是什么呀?有字。”   “我来念我来念!”顾元元抢过那个纸团,他现在学会一些字,正是爱炫耀的时候,磕磕巴巴地念道:“然,然,明天早上……姐姐,这是什么字呀?”   林然然接过来一看,冷不丁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然然,明早九点第一商场门口见。”   林然然不由得一笑,这是顾裴远什么时候写给她的?可一看,落款却有个“谢”字。   仔细一看,这字迹跟顾裴远的并不同。而且那纸张皱巴巴的,一看就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东西,绝不会是顾裴远用的。   再看落款的“谢”字,林然然渐渐咬了唇。   林然然的眼前浮现出谢三的脸来。那天被遣送回临安县城前,他曾问过自己一句话,“那张纸条……”   那时她听得不解,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此时谢三的欲言又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再看着手里的纸条,林然然立刻将前因后果联系上了,却怎么也无法相信。   顾裴远把谢三留给自己的纸条藏了起来吗?   “姐姐,姐姐,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嘛!”顾元元仰着头,一张小肥脸上写着可怜巴巴,抱着林然然的腰一直摇。   林然然回过神来,嗓音干涩:“姐姐没生气。”   “姐姐你的脸就在生气!”顾元元指着林然然的脸道。   豆豆也小心翼翼蹭过来,手里已经抓了一大把从地上捡起来的糖纸,“姐姐,我们再也不敢了。”   豆豆一直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这两天才在顾元元的感染下活泼一点,这会儿又被林然然吓回了原形。   林然然看见他这模样,连忙收敛脸色,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姐姐真的没有生豆豆的气,只是收拾东西太累了。”   “那我来收拾,姐姐赶紧坐下来,不要动!”顾元元拉着林然然,强行把她压到床边坐下,自己撅着个小屁股在地上捡东西,把那些被他弄乱的玩具和子弹壳都一一捡起来,塞回箱子里。   这小胖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林然然不由得生出几分不舍。   顾元元压根不知道林然然要离开,否则早闹腾起来了。按照顾裴远的意思是早一点告诉他,打好预防针。顾奶奶却舍不得,她的想法是让林然然带着豆豆悄悄地走,事后她再哄顾元元。否则让顾元元知道了,肯定要死要活的跟着去。   林然然把那张纸条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顾裴远肯定是忘了这张纸条的存在,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他不可能不处理掉。   林然然纠结了半天,忽然站起来,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情问清楚才行!   林然然把手里的玩具丢给顾元元,吩咐道:“在我回家之前,我要看见你们把房间收拾好,否则我就告诉你哥哥。”   “保证完成任务!”顾元元一听到哥哥就吓得小肥肉乱颤,连声保证。但是又忍不住追上来眼巴巴地道:“姐姐,你要去哪里呀?我也想……”   “不,你不想。”林然然板着脸。   顾元元立刻就表示自己不想出门了,选择在家乖乖跟豆豆一起收拾房间。   林然然下楼时,顾奶奶正在客厅里打毛线,瞧见林然然就笑道:“今天午饭炖了一锅黄焖鸡,按照你上次说的法子做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林然然勉强笑了笑:”奶奶,我出去一趟。”   顾奶奶道:“哎,出去干什么呀?马上就吃饭了,裴远一会也回来了。”   林然然道:“我去第一食品厂买点东西,跟顾裴远一块儿回来。”   顾奶奶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成,成,你去吧!一会儿搭配裴远的车回来,不用急,你们啥时候回来啥时候开饭。”   林然然知道顾奶奶又想歪了,也没心思反驳。   林然然才走到到巷子口,却看见了站在路边的顾裴远,而陆青棠也在。林然然不由得放慢脚步,心中疑惑。   顾裴远那么讨厌陆青棠,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   巷口拐弯处是个视觉死角,林然然站在那儿谁也没发现。顾裴远背对着林然然这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陆青棠的嗓门高,笑嘻嘻道:“你小子太不讲义气了吧,你跟然然能和好,还不多亏了我?”   “要不那谢三能这么快被赶回去吗?”   林然然如遭雷击。   陆青棠还在笑嘻嘻地跟顾裴远扯皮,两人说了几句,就一道上车离开了。   留下林然然站在原地怔怔出神。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腿都麻了,林然然才转身回家。   餐厅里弥漫着一股黄焖鸡的香气。顾奶奶抬头看见只有林然然一个人,疑惑道:“然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裴远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林然然语无伦次:“我……我买了点东西就先回了,他……他好想跟别人吃饭去了。”   “嗨,这孩子怎么这么多应酬。那咱们先吃,给他留点儿鸡肉晚上吃。”顾奶奶招呼道,“今天警卫员都不在,把门关紧了,叫豆豆也下楼吃吧。”   豆豆和顾元元欢天喜地跑下了楼。他们早就闻到香味儿了。   一大盆酱色浓郁的黄焖鸡端上桌了。这年代的鸡肉都是纯天然饲养,鸡肉浸透了黄酒的味道,香嫩多汁。连跟鸡肉一起焖熟的土豆也吸饱了汤汁,粉绵绵的十分入味。   不仅是两个孩子,连顾奶奶也胃口大开,一个劲儿夸奖:“这鸡肉嫩,连我都咬得动。然然,你也多吃点儿。”   林然然哪有胃口吃饭,随便吃了几口就下了桌,只想立刻找顾裴远把话问清楚。   可是下午林然然忙着收拾东西,顾裴远也一直没有回家。一直到晚饭后,顾裴远才从外头回来。   书房门口,林然然抱着一床被子敲敲门。   原本顾裴远跟顾元元睡一间屋子,现在豆豆来了,顾裴远只好在书房打地铺将就。   顾裴远背对着门,半跪在地上铺被褥。动作间背脊的肌肉流畅拉开,像一把上好的弓。林然然这才发现,当初青涩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男人模样,衣服底下的肌肉紧实却不容忽视,一看就知道极具爆发力。   顾裴远听到响动回过头来。林然然回神道:“奶奶担心你晚上冷,让我再抱一床被子来。”   “谢谢。”顾裴远抬手接过去,把被子展开铺在被褥上。他动作十分流畅,把被子铺得平平整整,一丝褶子都看不见。   林然然抠着手指,脸色变了几遍,心中怒火酝酿着寻不到一个发泄的时机。正心烦意乱,身体忽然被重重一扯,不由自主地倒在地铺上。所幸被褥铺很厚实,软软的。   林然然陷在里头,手忙脚乱地爬不起来,怒瞪着顾裴远:“你耍什么流氓!”   “出什么神?连我说话也听不见。”顾裴远双手撑在她脸侧,眼底含着浅笑。   此刻灯光映照在顾裴远脸上,让他平时的冷峻感冲淡许多,眉目如画。林然然看着这样一张脸,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无法将自己听见的事跟顾裴远联系在一起。   “你放我起来。”林然然撇开脸,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   顾裴远这才发现林然然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林然然口是心非。   “你有没有事我还看不出来吗?到底怎么了?”顾裴远跪坐起身,随手将林然然拉坐起来。   林然然攥着手里的一个东西,咬着唇,眼睛怎么都不肯跟他对视。   “是不是舍不得我?”顾裴远把林然然弄乱的发丝别在脑后,仔细看她的脸。   “你少自作多情了好不好?”林然然抬手想推他,手里的纸团掉了下来。   林然然连忙去捡,却被顾裴远抢先一步捡起。   “那是……”林然然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顾裴远打开纸团。   只看了一眼,顾裴远瞳孔紧缩了一下,电光火石间想起了这张纸条的来历。   这是旅馆接林然然的时候,在林然然门缝里发现的纸条。他无意中就揣进了口袋,事后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今天从林然然的手里发现这张纸条,他也早就忘了这件事。   “你在哪里找到的?”顾裴远问。   “你别管我在哪里找到的,这是谢三哥写给我的纸条,你为什么要藏起来?”林然然质问道。   顾裴远只觉纸条上那个落款十分碍眼,他当初并不是存心藏这张条子,也懒得辩解:“是我拿走的。如果你看见这张条子,你会去跟他见面?”   林然然脸色一红,坦白道:“不会。”   顾裴远的心情瞬间大好:“那你又生什么气?”   林然然一咬牙,干脆直接摊牌:“对,你藏着一张纸条的确不算大事。可你让陆青棠抓谢三哥,这又怎么说?”   顾裴远眉头皱了起来:“你听谁说的?”   林然然被他的态度气得够呛:“你还不承认?我是亲耳听见的!”   “你听见什么了?”顾裴远反问。   他眉目间一派坦然,如果不是林然然亲耳听见,简直要以为自己冤枉了他:“我听见陆青棠对你说,他了帮你的大忙,抓了谢三,要你感激他。”   顾裴远定定看她:“所以就认为是我让人抓了谢三?”   林然然不甘示弱道:“谢三哥来城里倒卖黄金的事你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你私底下调查过他,你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一点你没有办法否认吧?”   顾裴远坦然地承认道:“没错,我是调查过他。”   “谢三哥倒卖黄金的数额也不算是巨大,在上海根本算不了什么,为什么不抓别人,单单就抓了他?   他忽然被抓,又被遣送回临安县,你不觉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巧合了吗?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动一样。”   林然然一边说一边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难过,她眼睛紧紧盯着顾裴远,暗暗期待顾裴远能够否认。   可顾裴远只是一直冷冷地盯着她,直到林然然闭上了嘴巴,他才道:“你认定是我了?”   林然然咬了咬下唇:“那你要怎么解释陆青棠对你说的话?还有那张纸条。”   顾裴远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人?林然然,我是喜欢你。这张纸条是我拿走的,我无话可说。可我顾裴远就算再不济,也不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去对付情敌。”   丢下这句话,顾裴远站起身来。   身前的热源消失,林然然无端觉得冷。   顾裴远取了门后挂着的军大衣穿在身上,又换了鞋。   “你要去哪里?”林然然跪坐在被褥上,忍不住直起身来,看着顾裴远。   顾裴远冷冷道:“与你无关。”   “你不跟我解释清楚吗?”被他一句话呛得气急,林然然还是不甘心地追问道。   她打心眼里不相信顾裴远会做这种事,可为什么他不解释?   但是顾裴远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径自转身离开了。   只听见一阵下楼的脚步声,楼下顾奶奶惊讶地问道:“裴远,这么大晚上的你要出去哪里?裴远?裴远!”   顾裴远没有回答,大门砰一声关上了。过了会儿,响起一阵车子发动的声音。   林然然跌坐在被褥上,狠狠抓起枕头扔了出去。 第205章   顾奶奶和张妈面面相觑。   “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又闹腾起来了?”顾奶奶直叹气。   张妈也道:“两个人年纪轻,性子都是不肯让人的。”   张妈毕竟是看着顾裴远长大的,心里更偏向顾裴远一些。在张妈看来,林然然的身份跟顾裴远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林然然好不容易攀上顾裴远就应该紧紧巴结着,讨好着才是,凭什么甩脸子。   张妈原本以为林然然是会来事儿才攀上顾裴远的,可现在瞧着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在顾家才住了多久?跟顾裴远三天两头的翻脸,偏偏顾裴远还吃这一套。   张妈心中不满,嘴上却安慰着顾奶奶:“您别担心,说不准明天就好了呢。”   顾奶奶点点头:“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回头我得好好说说裴远这臭脾气。”   话虽如此,顾奶奶也没有多担心。毕竟这两人虽然天天闹腾,但和好得也快。   谁曾想,两个人还动起真格来了。第二天中午顾裴远才回来,可跟林然然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甚至连眼神也没对上过。哪怕顾奶奶故意制造机会让顾裴远跟林然然说话,顾裴远也一定要通过顾元元来传话。   这个驴脾气!眼看着林然然过两天就要走了,顾裴远居然还坚持跟林然然怄气,顾奶奶真是恨铁不成钢。   “哎,这雨越下越大,跟天漏了似的。”张妈坐在门边摘菜,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絮叨。   大白天的,屋子里已经开了灯。   林然然在挑豆子准备做红豆沙,顾奶奶戴着老花镜在打毛线:“可不是,下了两天了,这么大的雨裴远还往单位跑,真是闲不住。”   无线电里滋啦滋啦响,顾奶奶道:“元元,调一下。”   跟豆豆玩积木的顾元元立刻爬起来,跑到无线电盒子边开始摆弄,“滋啦滋啦……插播一条天气……通报……暴雨天气引发……滋啦滋啦……”   按钮转动,声音一下子清晰连贯起来:“暴雨将持续一个星期。请人民群众注意自身安全,减少外出。”   林然然捡豆子的动作一顿,不是这么倒霉吧?   顾奶奶也道:“哎哟,这雨要下一个星期哪,然然你缓缓再走吧?”   张妈笑道:“这可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了。”   林然然道:“我是乘火车,没什么问题的。”   “我看不行,这天气谁敢出门啊?你看看现在街上可一个人也没有,裴远都是坐车出去的。”顾奶奶说道,“我看你就再多待几天,等雨小了再走。”   林然然笑笑不说话了。眼看着外头风雨大作,她心里也发急。现在的火车铁路可不比后世,大雨随时可能引发泥石流阻断铁路。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高挺身影出现在门口,风雨一下子涌入客厅,冷得人打哆嗦。   “哥哥!”顾元元扑过去。   “别动。”顾裴远单手按住顾元元的脑袋,不让他往自己身上扑。顾裴远身穿一件黑色连帽大氅,英国货,料子细密防水,水珠沿着衣服往下滚落,很快就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   张妈哎哟一声跳起来:“怎么也不穿件雨衣?淋成这样,快擦擦脸!”   张妈跑去拿毛巾,顾奶奶也站起来:“外头雨这么大?”   林然然不由得抬眼看去。顾裴远脸色很差,黑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他也毫不理会。   他身后的警卫员小张穿着雨衣,收起伞,替顾裴远回答:“可不是,雨大风也大。雨刮都被吹断了,车子差点回不来。”   林然然听了,心又悬了起来。这种天气顾裴远还要坐车出门,简直作死嘛!   顾奶奶的想法显然跟林然然一样,把干毛巾塞给顾裴远,也给了小张一条:“你不是去单位了?这么大的雨又赶回来做什么,不会等雨小点再回来?”   顾裴远没吭声,他接过毛巾也没有动,径自走到林然然面前。   林然然看见一双俄制作战军靴停在自己跟前,不由得抬头看他。这两天顾裴远跟她完全视对方如空气,这还是顾裴远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   还是当着全家人的面。   林然然抬头看着他:“干什么?”   顾裴远若有所思,没有立刻回答。   还是绷不住要跟自己示好吗?林然然心里有点得意,仍然撇着脸,她能感受到顾裴远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的脸侧,却坚持不肯理他。   只是仿若无意地对顾元元道:“元元,厨房里的姜茶好了。”   顾奶奶闻言忙道;“对对,厨房里有刚煮的姜茶,裴远啊,你也喝一碗去寒气。”   顾奶奶乐呵呵的,她就知道然然是个贴心的孩子。就算闹了别扭,还记得给顾裴远熬姜汤。   林然然给了台阶下。   要是放在平时,顾裴远早就顺势示好了。可今天顾裴远对林然然的示好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修长的手指捉着毛巾,不自觉轻轻捻动,那是他内心纠结的表现。   顾裴远漆黑的凤眸看着林然然:“然然。”   林然然的心忽然一紧。顾裴远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通知她林婆子的死讯时,顾裴远就是这样的眼神。   果然,顿了一顿,顾裴远用可以称之为柔和的语气道:“我接到电报……小秋出事了。”   ……   顾奶奶端着一碗红豆沙走下楼,客厅里顾裴远立刻站起身来,看着顾奶奶。   顾奶奶摇摇头:“我劝了半天,这孩子就是吃不下。”   张妈道:“哎,林小姐别把自己身体急坏了。”   顾奶奶把碗搁下,一筹莫展道:“你不知道,她妹妹从小心脏就不好。然然可疼这个妹妹了,十几岁的孩子,东奔西走的给妹妹买人参治病。你说这也是赶巧了,车站怎么偏偏在这时候不发车了。”   电报是关洪打来的。林然然在上海隔三差五会去收一次电报,或者给供销社打一次电话。可供销社要联系到林然然可就困难了,加急电报发到了林然然之前下榻的招待所。   招待所前台看见内容,热心肠的帮忙打听林然然。正巧小张送一位战友去招待所下榻,这才阴差阳错拿到了这封电报。   顾裴远收到电报,二话没说给供销社打了个电话。供销社的会计一听是林然然的朋友,立刻扯开嗓子道:“人已经送医院了!叫然然赶紧回来吧!”   林然然用顾裴远家的电话给供销社打电话,可大暴雨影响了通讯信号,她打了一下午都没有通。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上海火车站也因为天气原因不发车了。   林然然得知明天不能离开后,就关在房间里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顾裴远忽然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裴远,你去哪儿?!”顾奶奶叫道。   “出去一趟。”顾裴远拿起伞。   “回来!我知道你要去车站!那是天气原因发不了车,你去车站有什么用!”顾奶奶走过去,紧紧拉着顾裴远的胳膊,“我也心疼然然。可这是天气的原因,再说天都黑了,你这时候出去太危险了。”   顾裴远杵着不动。   顾奶奶硬是把顾裴远往屋子里拉,连哄带劝:“听话!我都快七十的人了,你可别让奶奶操这个心!明天早上你再去,我一准儿不拦你!”   灯下顾奶奶一头银发花白。顾裴远到底没再坚持,只端了那碗红豆沙,自己上楼去了。   推开门,林然然坐在床边,抱着枕头正发呆。一看见顾裴远慌忙背过身,抬手擦了下脸,怒道:“你干嘛不敲门?!”   “雨声大,你没听见。”顾裴远端着红豆沙走过去,“哭了?”   “谁哭了?”林然然恹恹的,没心思跟他拌嘴。   顾裴远把红豆沙搁下,揭开碗盖,冒出一阵甜甜的红豆香:“你晚饭没吃,吃一点甜汤。”   “我真的吃不下。”林然然撑着额头,打从得知小秋出事以来她就处于一个神经紧绷的状态,内疚自责后悔兼而有之,煎熬着她。   也许是继承了原身对弟弟妹妹的感情,也许是这些年的相依为命一点一滴累积的亲情,林然然对小秋和小景是相当重视的。   “都怪我,我早点回去就好了,弟弟妹妹都在家里,我居然还有心思谈情说爱……”林然然把脸埋在枕头里,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谈情说爱”这个词太直白,顾裴远耳根热了热,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又硬生生停在离林然然肩膀还有半公分处,只吐出一句:“你先吃东西,睡一觉,明早我就送你回家。”   顾裴远的话里带着令人信任的力量。林然然抬起头,怔怔道:“我睡不着。想到小秋现在……我怎么能睡得着?”   顾裴远端起那碗红豆沙送到林然然面前:“喝了它,我现在就送你走。”   “真的?”林然然眼睛一亮,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裴远。   林然然脸色惶惶然,这样仰望的姿态带着毫无防备的脆弱和信赖之意。顾裴远手指攥了攥,强忍着拥抱她的冲动,冷淡地“嗯”了一声,“趁热。”   林然然接过碗来,耽搁了一会儿有些冷了,她毫不迟疑地一口喝干了,抹抹嘴道:“喝完了。今晚真的可以走吗?”   话音未落,外头又是一阵狂风大作,不知哪里吹断的树枝砸进院子里,啪嗒一声。林然然高涨的情绪瞬间被打回现实里,迟疑地看着顾裴远,道:“这种天气出门太危险了。你……你可以的话,帮我安排一辆车,我自己可以带着豆豆走。”   “你要走就马上收拾,叫醒豆豆,我去安排车。”顾裴远一把拎起大氅披上,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不要惊动奶奶。“   “你想?”林然然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奶奶肯定不会同意他们漏夜离开,顾裴远要偷偷带着她们走。   “不行,奶奶会担心的!”林然然一口否决。   顾裴远冷道:“天气预报说大雨会持续一星期,早走晚走都一样。你走不走?”   他扶着门把,凤眸里隐含催促。   小秋的脸浮现在眼前,林然然咬唇道:“我走。但是你还是别去了,你没有必要陪我冒险的……”   林然然的话戛然而止。   顾裴远大步跨到她跟前,下颌线条绷紧,眼底的怒气炙得林然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林然然往后靠了靠,强作镇定:“怎……怎么?”   顾裴远神色几番变化,终于还是深吸口气,敛下凤眸里的所有情绪:“就算你认定我为人卑劣,这一趟也让我送你吧,就当……就当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林然然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了一把,顾裴远语气里的心灰意冷让她心惊,他的义无反顾也让她感动。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来,林然然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才好。   顾裴远也没有等她说话,只把大氅披上,对林然然道:“不要带辎重。半个小时后我回来接你们。”   眼看着顾裴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然然也跳起来,连忙开始收拾东西。行李都已经打包好,可他们要瞒着奶奶离开,就不能大张旗鼓。   林然然穿好衣服,只把贴身衣物和细软收拾成一个小包,又偷偷跑进顾元元的卧室。   床上两个小家伙都睡着了,外头电闪雷鸣都没能吵醒他们。   “豆豆,豆豆,醒一醒。”林然然轻轻摇着豆豆。   豆豆一下子就惊醒过来,看见是林然然,带着睡意道:“姐姐……”   “嘘。”林然然压低声音,“姐姐今晚就带你走,不要出声。”   林然然迅速地给豆豆穿上衣服和鞋袜。豆豆实在是个乖孩子,配合地任由林然然安排,半声也不吭。   林然然给豆豆穿得厚厚的,又穿上一双顾元元的小雨靴。顾奶奶给豆豆找了一些顾元元的旧衣服,林然然把几件衣服收拾起来塞进自己的包里,豆豆没有任何行李,就用眼睛看着床头的一个小熊布娃娃,那是顾裴远从友谊商店给顾元元买的。   林然然问他:“想要这个吗?”   “元元送给我了。”豆豆用嘴形小声告诉林然然。   “那就拿着吧。”林然然把小熊布娃娃递给豆豆。   豆豆抱着小熊,忽然走到床边。顾元元睡相奔放,已经把被子踢到了一边。豆豆垫着脚,费劲地把被子拉起来。顾元元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哈欠。   林然然忙捂住豆豆的嘴,紧张地看着顾元元。要是这小胖子醒了,她们今晚肯定走不了。   顾元元哼唧了几声,打着小呼噜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们,一头钻进被子里又睡着了。   林然然松了口气,拉着豆豆小心地离开了房间,回到自己的卧室。   林然然带着豆豆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   顾裴远乌黑的发被淋湿了,水珠沿着年轻俊美的脸滚落:“车子在楼下,走。”   林然然忙拎起包,牵着豆豆跟他走:“奶奶她们?”   “她们已经睡下了。”顾裴远抱起豆豆,带头走出去。   顾奶奶她们的卧室门都关着,走廊里漆黑一片,只有外头闪电时不时透进光亮。顾裴远抱着豆豆走在前头,步子很稳,林然然看不清路,在楼梯上崴了一下,一头撞在了顾裴远后背上。   蹭了一脸的雨水。顾裴远身上全湿了。   “慢点。”顾裴远反手伸到后头,托住了林然然的胳膊。   黑暗中,顾裴远的声音在雷电轰鸣的间隙里传来,低低的,是林然然唯一能抓住的安慰。反正谁也看不见谁,林然然扶着顾裴远的手,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托大雨和雷声的福,谁也没听见他们下楼的声音,当然也听不见车子的声响。   一辆吉普车停在小楼外头,警卫员小张披着雨衣守在门口。小张紧张地对顾裴远道:“裴远,真走不了!你看这风刮得……”   “车钥匙。”顾裴远就两个字。   “真的不行,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小张紧紧捂着钥匙。   顾裴远劈手抢过来:“我开车!”   “不不,那不行,你手还没好呢!”小张一咬牙,舍命陪君子了!他戴上雨衣的帽子,猫腰冲进雨里去发动车子了。   林然然没想到外头的风雨这么大,站在屋檐下都被雨珠扑了一脸。狂风席卷折断了梧桐树的枝干,院子里的花盆皮球一样满地乱滚,大自然的威力让林然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仿佛感受到林然然的胆怯,顾裴远转头,侧脸线条锋利:“走不走?”   “走!”林然然挺起胸。   车子缓缓开出门,顾裴远披着大氅把豆豆抱在怀里,夜色黑,谁也没看见他怀里还有一个孩子。站岗的警卫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都听说了林然然妹妹生病,现在见两人连夜离开,都只当顾裴远这个情种为了女人命都不顾了,谁也没有多想。   雨大得看不清前路,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时不时还要下来清理拦路的杂物。顾裴远和小张轮流开了四个小时,才终于清晨六点赶到位于浙江省内的一个小站点。   这一段铁路没有受大雨影响,三人顺利登上火车。   特等车厢容易被人盯上,三人买的普通座。所幸大雨封路,车厢里并没有多少人。三人找了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他们来得急,没有准备吃的。林然然从包里拿了一包鸡蛋糕出来,顾裴远和豆豆都吃了一点。   火车走走停停,车轮轧过铁轨的声音无疑是最好的催眠曲。豆豆个子小,横躺在座位上枕着顾裴远的膝盖睡得迷迷糊糊。顾裴远开了一夜车,也闭着眼小憩。   顾裴远一向注重仪表,此时乌发微微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褶皱。一向冷厉的凤眸合上,使得他五官的俊秀越发突显。皮肤也是冷感的白,像上好质地的瓷器。他眼下有两抹淡淡乌青,是一夜未睡的缘故。   这样的顾裴远,比平日多了几分人气,也使得林然然对他生出了几分依赖之意。   “你没睡?”顾裴远冷不丁睁开眼,捉到了林然然的视线。   他嗓音带了一丝醒后特有的暗哑。   “我不困,你多睡会儿吧。”林然然忙道。   顾裴远看眼手表,十一点了。豆豆被他的动作弄醒了,直揉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对于火车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极了,虽然才醒来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并没有哭闹。只是坐到林然然身边,一手抱着小熊布娃娃,一手紧紧抓着林然然的袖子,并不问要去哪儿。   他命如浮萍,小小的年纪已经习惯了漂泊。   雷声滚滚,灰白色天空像是被捅漏了,大雨不要钱似地往人间泼洒,令视野模糊一片。这是冬日里少见的大雨,劈劈啪啪砸在玻璃上,还溅起一点儿细小水珠从窗户缝隙里渗入。   这天气一点也不影响食欲。当列车员推着餐车过来时,打瞌睡发呆的乘客们立刻来了精神:“我要一份!”   “我也要一份!”   车上的红烧肉不要票,五毛一份,大部分人都舍得掏钱吃一份。还有舍不得买红烧肉的,就掏出随身带的干粮,就着这香味儿吃下去。   一闻到这味道,豆豆的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他忙低下头,只偷偷深吸着空气里的香味儿。   顾裴远叫住餐车,买了三分不要票的红烧肉米饭,又买了一份特产海棠糕给豆豆:“吃吧。”   “这么多肉,都给我吗?”豆豆看着那油亮亮的大米饭,不敢置信地问。   顾裴远摸摸他的头:“嗯,吃吧。”   林然然也露出一点笑,替豆豆摆好饭盒:“都是你的。吃完饭再吃海棠糕。”   “嗯,我留着慢慢吃!”豆豆激动地保证。   顾裴远拿起杯子,起身去打热水洗漱。等他洗漱完端着热水回来,正看见林然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发呆,眉眼透着一股忧悒。   再走近时,他才看清林然然的大衣都被雨水浸湿了。一股无名火起,顾裴远把杯子搁下,一把拉过林然然:“你不怕冷?”   林然然回过神来,才发现窗缝里渗入的雨水把自己衣服都打湿了。她无所谓地掸了掸,抬眼对上顾裴远怒气充盈的凤眸:“一点水而已。”   她这语气有气无力,全然不是之前跟自己夹枪带棒的刻薄。可顾裴远宁可看见她炸着毛跟自己斗嘴的模样,也好过她此时。   顾裴远的语气软下来:“先吃饭。”   “我不想吃。”林然然把饭盒推开,头又转向窗户。   “你不吃豆豆也要吃。”顾裴远看着她泛白的嘴唇,把保温杯打开放在林然然面前,里头冒着一阵茶香。车上的热水有股消毒水味儿,他加了些茶叶才压下去,“先喝点水。”   顾裴远又加了一句:“你这样回去,也照顾不了小秋。”   林然然颤了颤,终于端起水喝了。她从上火车开始,心就一直绷着,水米未沾。此刻喝了几口清苦的茶水,肠胃的饥饿感也渐渐复苏。   桌上还有两个扣得严严实实的铝饭盒,顾裴远依次打开,是白生生的大米饭红烧肉,油润酥软的红烧肉盖在饭上,香味儿充斥了一整个车厢。   林然然吃了两口拌了肉汁的米饭,油润润的香。   豆豆早就饿了,小脸埋在饭盒里吃得腮帮子鼓囊囊的,头也不抬。一份五花肉连着大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林然然把自己的那份又拨了一小半在他碗里,自己却不动筷子了。   顾裴远冷冷盯住她。林然然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有点油……”   她饿了好几顿,看见这红烧肉只觉油腻。   顾裴远没说话,拿过她的饭盒倒进自己饭盒里,几口扒光了,然后拿起饭盒起身就走。   “喂,我是真的吃不下!”林然然急着解释道。这人是不是又生气了?可她这回真不是故意不吃的。   看着顾裴远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车厢里,林然然无奈靠了回去,揉着自己的胃部。她现在还真有点饿了,可众目睽睽的也不能从空间里拿吃的,只好闭目养神。   可越是不让自己想,就越忍不住饿。饿了好几顿的肠胃抗议着,林然然咂咂嘴,要是能有一碗热粥就好了。   顶好是用新打的大米,熬得稠稠的,晾一会儿能结出一层粥油,喝进嘴里带着甜,热热地喝下肚,浑身都舒坦了……   越想越真实,仿佛都闻到了香味儿……不对,那香味儿就在鼻端。   林然然一睁眼,面前摆着个饭盒,正是一盒热腾腾的白米粥。   顾裴远冷着脸:“喝吧。”   作者有话要说:胖元,你哥哥姐姐私奔了。 第206章   “……哦。”林然然不好意思地拿起勺子。雪白的米粥冒着大米特有的香气,米粒熬得将化未化,一口喝下去顺着喉咙落进胃里,恰到好处地抚慰了肠胃,同时饥饿感也随之复苏。   林然然连喝了好几口,才想起来应该向顾裴远道谢,她不好意思地用勺子搅着粥,看着顾裴远道:“谢谢。”   顾裴远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脸色更难看了,把一个纸包推过来后就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继续闭目养神。   林然然主动示好又吃了他的冷脸,也生起气来。还是豆豆好奇地一直戳那个纸包,林然然才打开。里头是一小蒲包茶干。   “这个是什么?”豆豆睁着眼好奇地打量。   林然然拿起一小块塞进豆豆嘴里:“是茶干。”   豆豆嚼了嚼就囫囵吞下:“好吃!”   林然然也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褐色小方块状的茶干咸津津的,很有嚼劲,正适合佐粥。   豆豆问林然然:“好好吃,对不对?”   林然然一抿唇,看着对面阖目端坐的顾裴远,又看看满眼期待答案的豆豆,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然后赶紧低头继续喝粥。   这茶干很硬,嚼起来有些费牙口,但是越嚼越香。林然然吃了几块就觉得腮帮子疼,倒是豆豆吃得高兴,一路认认真真地嚼,一小包茶干愣是从崆州吃到了小葱岭。   林然然原本心烦意乱,也被他逗笑了,道:“这茶干还不算顶好吃的。上次我来上海,在中途的小站有小姑娘兜售茶干和龙须糖茴香豆,那茶干才叫好吃呢。”   豆豆没出过远门,听得津津有味,缠着林然然要她再讲一些事。   林然然就挑自己出门时好玩的事儿说。   “东北的原始森林里住着一群山民,他们擅长打猎,用肉和皮毛跟村民们换东西。我代表供销社去跟他们做交易,用锅碗瓢盆跟他们换了好些山货呢……”   顾裴远眼皮跳了一下,睁开眼。   林然然没有察觉,还在继续说下去:“他们很热情,有个小男孩叫阿吞,跟你一样大,他用一袋松子跟我换了两瓶罐头,我还给了他一点饼干。他……”   林然然说得高兴,正跟豆豆形容自己骑着小红马在森林里游荡的经历,忽然察觉到一束炙热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那眼神实在令人难以忽视,林然然不得不转头与顾裴远对视:“看我干什么?”   顾裴远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深深地看着她。   顾裴远那眼神着实复杂古怪,林然然脸上有些发烫,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对豆豆道:“今天的故事讲完了,你快睡觉,还有三个小时到换乘站。”   豆豆乖乖嗯了一声,靠着林然然就闭上眼睛。林然然搂着他,像个小暖炉似的,不由得感叹:“豆豆这也太乖了。要是元元听故事听到一半,肯睡觉才怪。”   “还不是你惯的。”顾裴远道。   林然然不甘示弱:“哪儿是我惯的?我让他不准吃糖,你还不是偷偷给他吃,别以为我不知道。”   顾裴远拧眉:“我罚站他的时候不是你拦着?他现在脾气越来越拧,都是因为你。”   “你才是!我懒得跟你说,你脾气才拧呢,要我说元元都是跟你学的。”林然然露出受了冤枉的神情来。   “嗨,小夫妻俩头一回带孩子吧?男孩子的脾气哪有不拧的,有话好好说,别吵吵。”一道嗓音响起,林然然背后的座位上冒出一个大婶,热心地劝起架来。   林然然:“……”   顾裴远:“……”   接下来的一路,这位大婶滔滔不绝地对林然然传授着“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人生经验和育儿经,说得林然然的脸都绿了,最后只得装睡来摆脱这位热心过头的大婶。   林然然装着装着就睡着了。她一天一夜没阖眼,实在累得很,结果梦里全是小秋出事的场面,吓得她猛地睁开眼。   一片昏暗。林然然吃力地抬手想揉眼睛,怀里却抱着一个热乎乎的小家伙,身上一件大衣滑落。林然然低头一看,原来是顾裴远的大衣盖在她身上,豆豆正枕着她的肚子睡得香。   对面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林然然立刻有些慌。无奈豆豆还在她怀里,林然然左右张望着,现在是傍晚了,冬日天黑得快,车厢里暗沉沉的,格外安静。   外头大雨还在哗啦啦地下,冷不丁一道闪电挂落,照亮车厢。林然然这才看清车厢里的座位居然大多空着,乘客们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然然一瞬间毛骨悚然。   “顾裴远?顾裴远?!”林然然脑子里迸出了无数恐怖故事的开场,吓得紧抱着豆豆,把顾裴远的大衣重新盖回身上。   顾裴远的大衣上带着皮草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还有顾裴远身上特有的味道。林然然紧紧抱着大衣,仿佛顾裴远就在自己身边一般。   她定了定神,开始摸索自己的挎包,她包里有盒火柴,可以拿出来照明。   睡觉时她把挎包摘下来挂在窗边的钩子上,黑暗里林然然辨不清方向,伸手一寸寸摸索着,冷不丁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   “!!!”   一道光柱打在林然然脸旁的窗户上,刺得林然然睁不开眼睛。   高挺身影背光而立,冷淡嗓音透着无奈:“别叫,是我。”   林然然猛地扑到顾裴远怀里,叫道:“你去哪里了!干嘛丢下我?你太不负责了!”   顾裴远只穿着毛衣,身上湿漉漉的挂着水珠,贴在脸上冰凉冰凉的。林然然也不管,抓着他的衣摆由着性子发泄一通。顾裴远只是一声不吭,握着手电筒的手垂在一边,耐心地等她安静下来。   一头豆豆早就惊醒了,紧紧抱着林然然的腰,惊恐地瞪着眼睛看看林然然,又看看顾裴远,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吵什么。   等了半天,豆豆小声叫道:“姐姐,姐姐……”   林然然发作了半天,顾裴远也没生气,她自己倒没好意思起来。   林然然松开顾裴远坐起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一站是哪儿?火车怎么不开了?”   顾裴远装作没看见林然然偷偷擦眼泪的动作,也不在意她生硬地转换话题:“前方泥石流冲塌了铁路。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   “什么?”林然然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这一带是丘陵地貌,冬天最易发生泥石流。“不行,我等不了了。我们不能换车走吗?”   林然然期待地看着顾裴远。顾裴远总是有办法的。   可惜这一次,顾裴远摇了摇头:“我问了。这一带山洪高发,火车是最安全也是最快的出行方式。他们正在抢修铁路,快则两天,慢则五天。”   “怎么这么久?”林然然不甘心地道。   顾裴远耐心解答:“大雨一直不停,很容易再次发生危险,工人不可能连夜抢修。”   林然然垮下了肩膀:“可小秋她……”   顾裴远道:“我们投宿前面的小镇。明早我去邮电局,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供销社。”   听到这话,林然然的眼睛才重新有了光彩。   “走吧。”顾裴远一手抱起豆豆,对林然然道,“跟我下车。”   林然然打着手电跟在顾裴远身边,走了几节车厢。原来乘客们都聚集在了第一二节车厢里,正在吵吵嚷嚷。   铁路局的工作人员扯着嗓子跟他们解释:“……我们也不想耽误大家伙,可现在铁路正在抢修,大雨一直下着,山体很可能再次滑坡,叫大家伙离开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   林然然看见刚才的大婶扯着嗓门道:“凭啥!我们买火车票就花了好几块钱,这要去住招待所,一天住宿费加伙食费又得花小一块。你们要是一修好几天,我一个月的公分都搭进去了!”   “就是,我还赶着回家过年哪!”   年关乘火车的人,不是有急事在身就是要回家过年,遇见这事都挺上火。铁路局的工作人员披着雨衣,满脸雨水,还得拼命解释:“大家伙冷静一点,前面就是村庄,我们跟大队打了招呼,你们可以借宿在村民家,也可以住镇上的招待所。”   “不行!你们得赶紧把火车修好,我就呆在火车上哪也不去!”有个年纪大些的乘客叫起来。   他这一叫,带动得其他乘客情绪也纷纷激动起来。整个火车上的乘客都挤在这一两节车厢里,满满当当。天色很暗,只有几道手电筒灯光闪来闪去,照着人影重重,吓得豆豆直往顾裴远怀里钻。   眼看着这场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林然然不由自主往顾裴远身边靠。他们还不如在原本的车厢上待着呢,这么多人待会儿要是闹起来,伤着怎么办?   顾裴远反手握住林然然手手,一手将豆豆护在怀里,挤过人群走到铁路工作人员面前,道:“我们愿意去住招待所。”   铁路的工作人员被骂了一下午,乍听见顾裴远这么善解人意的话,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好好,你们先下车,招待所的空房间可不多,先到先得!”   铁路工作人员故意大声道。   凡事就怕有个带头的。其他原本不想下车的人看见顾裴远和林然然下了车,又听到铁路工作人员的话,顿时动摇起来。   铁路工作人员和附近村大队赶来帮忙的人都在底下等着,带着伞和雨衣,更多的就是用来遮雨的塑料布。   见顾裴远抱着个孩子,他们热情地让出了一件雨衣给顾裴远。顾裴远用雨衣把豆豆紧紧裹严实,交给一个工作人员,又回身来接林然然。   林然然扶着顾裴远的手,被他稳稳地抱下车。才下车就被迎面扑来的雨水和冷空气激得打了个哆嗦。顾裴远把自己的大氅披在林然然身上,撑开一把大伞跟林然然共用。   林然然隔着雨幕担心地寻找豆豆:“豆豆呢?”   旁边的工作人员大声道:“孩子在我这儿,放心!快走吧,天黑路滑!”   顾裴远撑伞扶着林然然,铁路工作人员抱着豆豆,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林然然虽然披着顾裴远的大衣,还打着伞,但很快还是被雨水淋湿了。更多的雨水倒灌进鞋子里,浸得鞋袜又湿又冷,每走一脚都打滑。   林然然只觉得鞋袜很沉,像在腿上绑了两块铅块似的,几乎挪不开步子。全靠顾裴远紧紧搂着她,带着她往前走。   林然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招待所的。   当看见招待所那暖黄的灯光时,跟林然然一样跋涉而来的乘客们都发出了欢呼。   招待所的人早就熬了一锅姜汤,林然然他们一进去,立刻有人送了一碗姜汤上来:“来,来,先喝一碗,一定冻坏了吧?”   林然然想对那热情的大妈道声谢,可精疲力竭,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更别提接过姜汤了。   热腾腾的姜汤味道扑面而来,嘴唇触到碗沿,林然然本能地张嘴,热辣辣的姜汤就喂了进来。那姜汤熬得浓浓的,就是没加糖,并不好喝。   可林然然还是一口气喝了小半碗,热姜汤下肚,热量顺着四肢百骇扩散开来,林然然打了个哆嗦,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   顾裴远淡淡问:“能自己喝吗?”   林然然睁眼,这才发现刚才是顾裴远亲手喂自己喝的姜汤。她脸一红,忙伸手捧住。冰凉的双手贴在碗上汲取热量,身体仍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姐姐,你很冷吗?”豆豆跑过来,他被顾裴远用雨衣裹得紧,一点也没有淋湿,这会儿喝了碗姜汤后就活蹦乱跳的了。   今天晚上对于他来说很奇妙,应该说,这一整个旅行都很奇妙。不过林然然和顾裴远把他保护得很好,豆豆并不觉得害怕。   林然然笑了笑:“姐姐没事。”   “呀,这小伙子也冻坏了,你怎么连外套也没穿?这要是得了风寒就糟了!”送姜汤的大妈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林然然一抬眼,这才发现顾裴远居然只穿了贴身的毛衣,此时衣裤都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健康修长的体魄。   顾裴远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只有一双凤眸仍然湛然有光。   林然然连忙站起来,脱下身上的大衣:“你快把这个穿上,你身上都湿透了,你……你会感冒的……阿嚏!”   林然然话音未落,自己就先打了个大喷嚏。而且一个接一个地停不下来。   顾裴远掏出口袋里的手帕,那手帕都浸得湿透了,拧了两把水才能用。顾裴远把拧干的手帕压在林然然的脸上:“擦一擦。”   林然然一把抢过手帕,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我那是冻的。”   “我知道。”顾裴远淡淡一句。   那大妈塞给顾裴远一碗姜汤:“小伙子赶紧喝了,别光顾着你对象!真是,你对象淋成这样,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   大妈又批评起林然然来。   林然然:“……”   “习惯了。”顾裴远意味不明道,端起姜汤喝了口,眉头顿时打了结。   大妈对这个漂亮的小伙子可心疼,一个劲儿催促:“都喝了,一口气喝干,这种天气伤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林然然幸灾乐祸道:“对啊,千万别浪费,这一碗里好多姜呢!”   顾裴远暗暗警告地看她一眼,皱了皱眉,硬着头皮又喝了几口。   门口又涌进来几个落汤鸡似的乘客,大妈赶紧过去照料,顾裴远才松口气,立刻将姜汤搁下。饶是时机不对,林然然也笑得肚子疼。   有了带头离开的,剩下的乘客也陆陆续续都被劝下来了。招待所一楼被挤得水泄不通,原本擦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面上也全是泥水脚印。   铁路工作人员叫道:“现在大家伙身上都湿透了,得干净擦一擦。现在按照性别分开,先去把身上的水擦干,喝点儿姜汤,千万别感冒了。擦完了,我们会给大家分派房间!”   这小镇招待所常年空置,房间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才二十来个。,这儿有百来名乘客,在房间的分配上就是一个大难题。   林然然跟另外三个女人被分到一间房间里。林然然带的包是尼龙防水布,里头的贴身内衣还干着,只是没有外衣。林然然趁人不注意从空间里拿了几件干衣服,装成从包里拿出来的样子。   另外三个女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两个是短途车程,根本没带换洗衣服,还有一个的包在路上掉进水坑,现在都湿透了,鹌鹑一样瑟瑟发抖。   门忽然被敲了敲。   “谁呀?”林然然年纪最轻,主动去开门。   顾裴远站在门口,提了个热水壶:“给你打了热水。”   屋子里三个女人视线齐刷刷扫过来,写满了八卦。   “……谢谢。”林然然接过来,满满一壶热水。她看着顾裴远身上的湿衣服,担心道:“你呢?你没带换洗衣服是不是?”   “不用管我。你先去换衣服。”顾裴远说完,转身离开。   这么多人忽然涌进招待所,招待所的粮食供应根本不够,更别提热水了。跟林然然同一屋的女人们眼热地看着林然然,七嘴八舌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对象长得俊不说,还对你这么好。”   “你看看我的男人,自个不知跑哪去了,别说热水,热茶都没有一杯!”   这小招待所很简陋,房间里没有单独的浴室。林然然用外套做了个临时帘子,把热水倒在脸盆里草草洗了个头发,又擦了擦身,换上干爽的衣服,果然舒服了很多。   另外三个女人眼巴巴地看着她。林然然只用了大半壶水,剩下的热水就让给她们。三个女人用剩下的一点热水分着擦了擦,衣服就没办法了。只能拧干了再穿回去,等晚上睡觉时再脱下来晾干。   等大家伙七七八八都换了衣服,住宿又成了一个大难题。   乘客们有百来个人,一个房间就得挤五六个人。顾裴远自然是不会跟他们挤的,带着林然然和豆豆去了二楼走廊最里头的小房间。这房间不仅干净,里头的被褥用具也新一些。   不过,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头还贴着张半旧的红喜字。   林然然和顾裴远对视一眼,又看一眼那床,房间一时间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这房间里摆设很简单。一张铁丝床,一张桌子,一对暖水瓶,一对脸盆,没了,只是每样东西上都印着红双喜,将气氛的尴尬推向最高点。   这年头城里住房紧张,一家三代同堂挤在一间小屋子里的都有,哥哥结婚了,只能在跟妹妹的床中间挂一张帘子,别提多尴尬了。因此新婚夜都会选择在招待所渡过。这房间肯定在不久前就招待过一对新人,那床头的喜字颜色还鲜艳得很。   “没房间了……”   “你冷不冷……”   异口同声。   尴尬再一次弥漫。   林然然咳嗽一声,抢先道:“你身上湿衣服穿着不难受啊?”   顾裴远面无表情:“还好。”   “少来了。你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了。”林然然从包里掏出一套干衣服丢在床上。   那是一件崭新的男士衬衫和一条黑色长裤。   “哪来的?”顾裴远看着那衣服,眼神里流露出狐疑。   “你的啊。我就知道你不会带衣服,去你房间拿的。”林然然道。那当然是林然然空间里的,谢绯不仅做女装,也做男装。这套是比照谢三身材做的,顾裴远应该也能穿。   顾裴远看了看,虽然手艺不错,但一看就不是他常穿的那种:“这不是我的衣服。”   “奶奶给你新买的。”林然然理直气壮。   顾裴远的衣服大半是他母亲从国外置办,剩下的就是顾奶奶给他买的。他在这种事上从不留心,虽然心中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也没有再反驳。   林然然道:“内裤什么的就……”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顾裴远语气飞快地打断她,耳根染上了可疑的红。   林然然耸耸肩,道;“那豆豆你看着,我出去厨房看一看。”   招待所是一栋回字形的小楼,厨房就在后院拐角处。林然然沿着没有雨的屋檐走进厨房。   这时候已经七点了,刚才发姜汤的那位大婶正打算锁门。林然然连忙上去:“大婶,等一等,我想借厨房用一下。”   大婶道:“不行不行。厨房下班了,炉子都封上了。”   林然然道:”大婶,我就借厨房煮一碗面。“   “不行,你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这厨房的炭火,米面都不够呢,人人都想来借,那怎么成?再说了,这可是公家的东西,我做不了这个主。”大婶铁面无私道。   林然然含着笑,把一卷东西塞进大娘的手里:“我们带了个孩子呢,还没吃晚饭。孩子实在饿不得,您就行个方便吧。”   大婶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卷挂面,掂了掂足有一斤。她连忙塞进兜里,脸上的笑容也绷不住了:“嗨,我看你们带着孩子,看着在孩子的份上,你就用吧。不过你只能用锅煮东西,可不能用厨房的米面和油。”   “您放心,我保证不用。”林然然笑眯眯地保证。   林然然捅开炉子的火,开始坐锅烧水。大娘就在一旁监督着,看她从掏出两个扁扁的纸包,惊讶道:“这是什么面?咋还用纸包着?”   等林然然把纸包拆开,拿出两个面饼,更是惊讶:“这是面条?咋做成这形状的?”   那面饼弯弯曲曲盘成一个圆形,怪模怪样,大妈想不通这面饼是怎么做成的。   林然然笑着解释:“这面是煮好了,再盘成面饼下锅炸成的,才能有这种形状。”   “哟,原来这就是方便面。我小孙子在城里念书,上次回来就提过这方便面,这得不少钱吧?”   林然然拆着调料包,随口道:“三毛五一袋。”   “这么贵,都能买一斤的面粉了。大娘啧啧摇头。,   大娘怕自己离开后,林然然会动厨房里的油和米面,抄着手在一旁看着林然然,没话找话地跟她聊:”今天那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是你对象吧,我看你们俩都挺年轻的,孩子咋那么大呢?”   林然然道:“那是我弟弟。”   “哦,我说呢。你们俩看着顶多也就二十出头,哪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了?你对象是做啥工作的?”   这大妈着实聒噪。林然然笑笑没说话,大妈自己猜测起来:“你对象那气势,不是当兵的,就是当官的。出身肯定好吧?看他那一身衣服,得不少钱了,是不是赚得挺多的?”   “他就是单位上班的小职员。”林然然随口胡扯,“赚不了什么钱,一个月就那么几块钱,脾气还不好。”女   主还记着上次跟顾裴远吵架的仇,随口编排顾裴远。   大妈一拍大腿:“看不出来呀,你那对象长的模样那么好,脾气坏一点也没啥,你得懂得谦让,夫妻俩厮抬厮敬的,才能过得久!”   林然然撇嘴不吭声。长得好看怎么了?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   大厨房的炉子火力强,水不一会儿就沸腾起来。林然然把面饼丢进去搅合开。   大妈送给她两颗水嫩嫩的小白菜:“这是咱们院子里自己种的,不用钱,下到面里煮才好吃呢。”   林然然谢过大妈,把小白菜洗干净切碎了。看着面煮得差不多了,把小白菜进去,再把调料也加进去搅拌均匀。方便面特有的那种诱人的香味就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那大妈直吸鼻子:“这方便面还真香,怪不得这么贵呢!”   林然然跟大妈借了个搪瓷盖碗,把面条捞进去,还剩了一点面和面汤在锅里,就留给了大妈。   大妈乐得尝尝鲜,主动包揽了洗锅的任务,林然然到了谢,端着面赶紧回屋。   外头冷得很,林然然怕面凉了,一溜小跑。走到门口用脚尖踢门:“好了没?快放我进去!”   门被人从里头打开,顾裴远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站在门里。这白衬衫是林然然照着后世的法式衬衫款式跟谢绯描述着做出来的,袖子有点泡泡袖,领口深v,露出一小片紧实的胸膛,在灯光下泛着白瓷似的光。。   林然然心神一荡。   顾裴远低头看着她手里的碗:“这是什么?”   “啊!差点忘了,快放我进去,好烫好烫!”林然然挤开他,一路小跑冲进屋子里,哐当一下把碗放在桌面上,溅出了几点汤。   林然然捏着自己的耳垂给手指降温,才有空回答:“我煮了点方便面。”   豆豆已经躺在了床上,裹着被子,一听到有面吃立刻冒出头来。   林然然招招手:“豆豆快过来,吃面了。”   “可是我已经吃饱了。”豆豆拍拍自己的小肚皮。   “你吃了什么?”林然然疑惑道。   豆豆笑嘻嘻的不回答,顾裴远替他答道:“海棠糕。”   那是顾裴远在火车上给豆豆买的。豆豆一直没舍得吃,刚才在车上兵荒马乱的,林然然还以为丢在车上了,没想到豆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   “看吧,你就知道给孩子买零食,还总怪元元胖,那都是被你给喂胖的。”林然然立刻抓住了顾裴远的把柄。   “无理取闹。”顾裴远不接这个锅。   ”你说什么?“林然然打开盖碗,分发筷子,没听清。   顾裴远道:”我说这面很香。”   “当然了,这可是方便面,我从元元那儿拿了两包。”林然然得意道。   “你连方便面都带了?”顾裴远眼睛扫向林然然扔在桌子上的包。那包也不大,里头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林然然理直气壮地道:”带了。跟你们这种粗心大意的男人一块出门,我不多带点东西怎么行?”   出门连一件衣服也没带的顾裴远无话可说,只好低头吃面。   一锅热腾腾的鸡蛋方便面,三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就分着吃完了。   豆豆嘴里说着吃饱饱,结果数他吃得最多,连汤也喝光了,小肚皮胀鼓鼓的。   林然然倒了热水给豆豆漱口洗脸,豆豆由着她动作,打个哈欠道:“姐姐,我想睡。”   “好,来上床睡觉。”林然然尝试着抱起豆豆,没抱动。   顾裴远道:“我来。”   顾裴远伸手来接豆豆,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林然然。分明是很正常的动作,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怎地就有点尴尬起来,立刻双双移开了视线。   刚才有豆豆作为润滑剂,气氛还好。现在豆豆睡着了,房间里就剩两个人面面相觑。之前被遗忘的尴尬又重新弥漫开来。。   林然然干咳一声,抱着顾裴远换下的衣服,放在屋子里唯一的炭盆上烘。顾裴远的毛衣拧干了水,明早应该就能烘干了。   顾裴远把豆豆放上床,盖好被子,又主动把碗和筷子拿去涮了涮。   忙完这一切,一个现实的问题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摆上了台面。   他们今晚怎么睡? 第207章   床头的红双喜明晃晃的,在暗黄灯光下显得无端暧昧。尤其是顾裴远此刻就站在灯光下,白衬衫领口露出小片胸肌,一双凤眼映着幽光,越发活色生香。   林然然慌忙避开眼,假装忙碌地扯一扯豆豆的被子:“咳,你……”   “你睡吧。”顾裴远嗓音也透着一丝不自然,转身往外走。   林然然忙道:“你去哪?”   顾裴远背着身子,拿起大氅披上:“我去找地方睡。”   “招待所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你要去哪里睡?”林然然不信地问。   顾裴远顿了顿,头也不回道:“我会想办法。”   顾裴远才打开门,一阵冷风就刮进屋子里,灯泡也被吹得疯狂晃荡,屋子里一时间鬼影幢幢。   林然然哆嗦道:”快把门关上!屋子里才有点暖气儿又被你放走了。“   顾裴远关了门。那风雨却越来越大,薄薄的木板门被刮得直响,顾裴远用胳膊撑住门,栓好插销才算安静。一转头,窗户又“砰”一声被风刮开。   林然然和顾裴远手忙脚乱地把窗户也关紧,用报纸把窗户缝隙也塞紧了,两人都累得一头汗。   林然然一屁股坐在床沿,揉着酸痛的手腕抱怨道:“这招待所的窗户都是坏的。”   “是你非要来,怪谁?”顾裴远擦了擦手上沾染的灰尘,直挺挺站在窗边。   林然然咬了咬唇:“那你是后悔陪我来了?”   顾裴远看她一眼,林然然满脸故作轻松,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在意。戏弄心又起,顾裴远掩住唇边一点笑,吊足了林然然的胃口,才慢悠悠开口:“你猜。”   “你!无聊!”林然然等了半天就等着这么一句话,气得才要骂人,开口就是一个喷嚏。   顾裴远道:“冷了就上床睡,别逞强了。”   “那……那你呢?”难题转了一圈又转回了原点,林然然抓着被角犹豫地看着顾裴远。   屋子里实在小,而且连把凳子都没,顾裴远想找个地方靠一晚都不成,总不能干站一晚上。   顾裴远沉吟半晌道:“我出去借把椅子。”   “哪有椅子可以借啊。那些人五六个人睡一间房,今晚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林然然道。   “那怎么办?”顾裴远把问题抛了过去。   他一双凤眸闪着灼灼的光,不知为何看得人心慌慌的。   林然然哼了一声:“那你就站着过一晚上吧。”   顾裴远低低笑了声:“行。你睡吧。”   时间很晚了,已经十二点半,夜里寒浸浸的,那盆可怜的炭火早就被打进来的雨水浸湿,屋子里跟冰窖似的。林然然忍不住打个哈欠,是真的又冷又困了。   她看了眼靠在桌边的顾裴远,还是敌不过困意,决定上床睡觉。只是……   林然然掀开被子一角,作势道:“我睡了。”   顾裴远“嗯”了声,“睡吧。”   “……”林然然窘住了。她简直带着怒气瞪向顾裴远,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不懂么?为什么非要我说出口?   可顾裴远就那么意态闲闲地站着,好似真的不懂。   林然然一掀被子坐上床,怒道:“我要睡了!”   “那就睡。”顾裴远点点头。   “……你把头转过去,我要脱衣服了!”林然然气道。   “嗯……?”顾裴远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随之反应过来,迅速而僵硬地转过身去。   林然然扇了扇发烫的脸颊。她狐疑地瞪着顾裴远的后背,确定他不会回头后才迅速把外衣脱了,掀被子上床一气呵成。这被子也单薄,她把呼呼大睡的豆豆抱住才暖和些:“好了。”   顾裴远这才转过身来。只是不知为何,他连眼睛也不往床边看,道:“要关灯吗?”   “不用了。”林然然道,“关了灯你岂不是很难熬?”   顾裴远道:“你睡吧,不用管我。”   “要不你靠床边休息会儿?”林然然抱着豆豆,床上其实还留了能容一人的空儿。   顾裴远忽然看了过来。   虽然他很快就转开眼,可林然然接下去的话就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   她的本意明明就很纯洁,可顾裴远那一眼简直让她以为自己说出了什么令人害臊的话似的。   她把被子扯起来压在脸上,“算了,随便你吧。”   顾裴远伸手捏住灯绳,道:“我关灯了。”   “嗯。”林然然点点头,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他。   顾裴远心神一荡。“喀嚓”一声,灯忽然黑了,随即闪电映得屋子一片惨白。   林然然差点尖叫出声,怀里的豆豆也不安地动了动。林然然忙抱住豆豆轻轻拍了拍,等豆豆安稳下去,才道:“怎么回……”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轰隆隆雷声。   林然然双手捂在豆豆的耳朵上,自己也是忍不住往被子里缩。   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屋子里一阵接一阵地被映得通明,大自然的愤怒令人心生畏惧,林然然简直怀疑这幢小楼会被彻底摧毁。   “顾裴远……”林然然忍不住干涩地叫了声,“这小镇就在山脚下,不会有泥石流吧?”   “别瞎想。”顾裴远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金石般的质地,却带着温度:“普通雨水罢了,睡吧。”   顾裴远的镇定仿佛可以传染,林然然这才渐渐安心,她闭上眼睛,一天一夜的疲倦让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只是睡不踏实。   一道闪电映入屋子里,将她又惊醒过来。   林然然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窗边一道黑影。   在尖叫出声的前一秒,她才想起这黑影是谁。   “顾裴远,你睡了吗?”林然然小声地叫道。   黑影动了下,随后顾裴远略带疲倦的嗓音响起:“才睡着。”   “……”林然然抱歉道,“我还以为你没睡着呢。你站着也能睡着啊?冷不冷?”   “还好。”顾裴远捏了捏眉心,“怎么了?要喝水?”   林然然被他一问,觉出点渴来:“嗯,有一点点。”   顾裴远弯下腰去,从桌下提出热水瓶。借着闪电的光,倒出半杯热水来。   他略顿了顿,端着杯子走到床边:“别起来,冷。”   “我自己来……”林然然在被子里拱了拱,可被窝里热烘烘的,她才不想起来。只是等顾裴远把杯子递到嘴边了,她又不好意思起来。   她侧卧着撑起头,就着顾裴远的手轻轻喝了两口热水。闪电势头弱了下去,黑暗里她看不清杯子,不小心摸到顾裴远的手腕。   硬而冷。   林然然吓了一跳:”这么冰!”   “没事。”顾裴远轻轻把林然然的手抓下来塞回被子里。   林然然抓住他,语气严肃起来:“你……你到床上睡吧。”   顾裴远的手猝然抓紧了。   林然然被他捏得叫了一声,察觉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掌心忽然滚烫,一下子也明白过来自己的话里有歧义。   她恼火道:“我……我只是让你躺上来睡,可没让你做别的!”   顾裴远没说话。   林然然抽回手,抱着豆豆往床边又挪了挪,絮絮叨叨抱怨:“你个子那么高,也不知道够不够挤的。”   “够!”顾裴远迅速接话。   林然然还是第一次从他语气里听出这么活泼欢快甚至有点喜气洋洋的意思。   铁丝床的另一边被压了下去,被子随即掀开,挤入一具带着冷气的身躯,夜的凉意也随即袭来。林然然和豆豆齐齐打了个哆嗦。   好在顾裴远很快就躺下,被角也被掩好。他躺得规规矩矩,并没有挤到林然然,连被子也没有抢走,只把自己的大氅压在了被子上头,反倒更暖和些。   林然然僵硬地躺着,她紧紧贴着床沿,只消轻轻一翻身就能跌到床下,另一边的顾裴远也同样如此。窄窄一铺床中间愣是留出了不少宽裕,豆豆一个人舒展地躺着。   偏偏这时候雷电又停了,只有雨还在哗啦啦地下,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林然然连呼吸都屏住了,连被子也不敢动,毕竟顾裴远就躺在自己身侧。上下两辈子,林然然还是第一次跟男人同床共枕。虽然中间隔了一个豆豆。   这铁丝床硌背,轻轻一动就嘎吱嘎吱响,被子也不软。但比干站着熬一夜已经是舒服百倍。没多会儿,顾裴远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   听见顾裴远睡着了,林然然僵硬的身体才渐渐放松。她左边肩膀连着手臂都露了点在被子外头,冻得很。林然然屏住呼吸,一点点往床中央凑。   可一动,床就嘎吱嘎吱响。林然然忙停住了,她无奈地叹口气,闭上眼。   林然然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被子里太暖,她几乎是才闭上眼就睡着了。   没一会儿,一只胳膊从右边伸过来,摸到她柔软的左肩,把她往被子里搂了搂,顺手掖紧被角。   被子里很暖和,林然然往热源处拱了拱,顺手抱住被挤在中间的豆豆,舒服地蜷起腿。她的脚触到了热烘烘的东西,忍不住贴了上去。   被她贴到的躯体瞬间僵硬。   林然然毫无察觉,她裹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眉目舒展,另一只脚丫也贴了上去。林然然的脚天生温度低,在冬天总是冷冰冰的,穿袜子也暖不起来,非要踩个暖水袋才能睡着。   此时这热源比暖水袋还舒服,林然然光裸的脚丫贴上去,还蹭了蹭。   雨声里夹杂了一声喘。   林然然做了个梦。麻团主动亲近她,毛茸茸的身体蹭着她的脚丫。林然然受宠若惊,拿脚丫轻轻踩麻团热乎乎的肥肚皮。   麻团一骨碌躺在地上,一边撒娇地喵喵叫,一边拿肚皮拱着林然然的脚丫。   又痒又酥。   林然然吃吃直笑。可麻团不乖起来,拿爪子拱她的脚心,往外推。   林然然可不乐意了,她两脚夹住毛团子,任麻团怎么推也不肯松。麻团折腾了一会儿,自暴自弃似的,拿四只爪爪抱紧了她的脚。   一忽儿,麻团忽然变得很大很大,大到足够把林然然包起来。   林然然埋进他热烘烘的绒毛里,舒服得打滚。麻团把尾巴一扫,裹住了林然然。   林然然幸福地抱着它的毛尾巴,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尽力了。   然然:你上床睡吧。   小顾:!!!!!(一言不发然而需要打码的内心戏演了十集) 第208章   外头雨声哗啦啦地没停过,像一首最好的催眠曲,三人赖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不独是林然然三人。昨晚火车上下来的一群人闹腾到半夜才睡着,又冷又累,大家不约而同地睡过了头。直到快九点,才有人陆陆续续地起床。   林然然被这动静吵醒了。   可被窝里格外暖和,林然然这一冬天还没睡得这么舒服过,懒洋洋躺着不想睁开眼,抱着豆豆不撒手。   豆豆睡相特别乖巧,一动不动。而且身上暖暖的,就是太硬……太硬?林然然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觉自己抱着一条穿着白衬衫的胳膊。   顺着胳膊往上,是修长的脖颈,线条利落的下颌角,微微分开的菱唇,高挺的鼻梁,再往上,是阖着的眼,睫毛齐刷刷像两把小扇子。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匀绵长,冷玉似的脸颊也泛起一点薄红。   外面的光亮透过报纸的缝隙映在房间里,给他的脸镀了一层光,俊美得不真实。   顾裴远睡相倒是规矩,也很安静。本该睡在两人中间的豆豆不知道哪儿去了,顾裴远被她压着半边胳膊,也没有动。   林然然差点呼吸骤停。她这一晚上不会都这样压着顾裴远吧?   她屏住呼吸,一点点松开顾裴远的胳膊,转过身去。床就这么大,她后背仍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顾裴远。好在顾裴远睡相很规矩,一动不动。   林然然强撑着一会儿也就放松了下来,又睡了过去。   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顾裴远睫毛眨了眨,睁开眼。   入眼是沁着霉斑和蜘蛛网的屋顶,顾裴远盯着那处霉斑,仿佛那儿开了朵花。   他作息一向准确,早早就醒了过来,也感受到自己胳膊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压着。   偏偏林然然还不自觉,时不时蹭一下,像只猫一样埋在他肩窝里,呼吸全吐在他的颈侧。   好在林然然自己醒了。   顾裴远平复了一会儿,才轻轻掀开被子起床。他这才看见豆豆从被子的另一头冒出来,小猫似的蜷缩在两人脚边。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睡相是怎么回事。   床上的林然然哼哼了两声。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枕边,衬得一张脸越发地小,她背后的热源消失了,不由得翻过身来,手又摸了个空。   顾裴远把豆豆抱起来放在她身边,林然然一只手立刻抱住了豆豆,抱住个洋娃娃似的。   林然然被这动静也弄醒了,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嗯?几点了?”   “还早,你继续睡。”顾裴远隔着被子按下她:“我去弄早饭。”   “嗯,我要吃稀饭……”林然然于是安心地躺了回去,把脸往被子里缩。   顾裴远发现林然然的睡姿很不好,总把自己口鼻蒙着,很没安全感似的。顾裴远把被子扯到她下巴,半蹲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林然然唇边有一丝可疑的口水印。顾裴远唇角翘了翘,伸过手去,却又硬生生停住了。   半晌,顾裴远只是轻轻把被角掖紧,披上大衣起身出去了。   顾裴远才出去一会儿,外头又闹腾起来,还有人扯着嗓门嚷嚷,似乎在吵架。声音越来越大,连雨声也盖不住了。   豆豆第一个惊醒了。他一翻身坐起来,用力推着林然然:“姐姐,姐姐,有人吵架……”   “唔,不用管,没事的。”林然然闭着眼,满不在乎地往被子里缩。   “他们会不会来抓我?”豆豆趴在林然然的肩膀上问,嗓音里带着颤抖。   林然然睁开眼,正看见豆豆满脸恐惧,正紧紧贴着她的胳膊,连被窝也不敢出。   林然然忙抱着豆豆,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她怎么忘了呢,豆豆经历过抄家的事,最害怕听见这种声音:“不要怕,没事的。姐姐在这儿呢,还有你裴远哥哥。……哦,他出去给我们找早餐了。”   怎么能让顾裴远出去找吃的呢?林然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刚才她是睡迷糊了,明知道这招待所涌进来这么多人,吃食肯定是不够的。顾裴远一个少爷坯子出去找吃的,只怕是要碰壁的。   林然然正想着,门开了。   顾裴远扯了下灯绳,灯泡应声而亮,看着坐起的两个人道:”醒了?“   ”嗯。“林然然看顾裴远穿着大氅,两手空空,不由得道,“今天的早餐供应不够吧?没关系,我们不是很饿。”   话音刚落,林然然就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林然然;“……”   豆豆害羞地抱着肚子,忙摇头:“我不饿。”   顾裴远从大氅里掏出饭盒放在桌上,还有一个纸包。眼神古怪地看眼林然然:“我记得你早饭一向吃得多。”   “我……”林然然真是有苦说不出,她还不是为了顾裴远的面子着想嘛!   仿佛看穿她的想法似的,顾裴远似笑非笑加了一句:“一顿早饭而已,我不至于那么废物。”   林然然脸颊一红。   顾裴远见她这样,也不再说了,出去走廊上站着,让林然然起床换衣服。   林然然把衣服穿好,又帮豆豆穿好衣服,用顾裴远打的热水洗漱。林然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蓬头垢面的,还挂着口水印跟顾裴远说了那么久的话!   林然然打开门,准备出去倒洗脸水。   走廊上站着好些人,正揣着手看着大雨唏嘘叹气。一看见林然然出来,齐刷刷看她。林然然头发还披着,白生生一张俏脸,在这阴冷潮湿的雨天里简直令人眼前一亮。   林然然走南闯北几年了,对这种目光早就免疫。她端着脸盆,才迈出一步,就被门边的顾裴远挡住了。   “干嘛?我倒洗脸水。”林然然诧异道。   ”我来。“顾裴远抢过她手里的脸盆,脸色不虞。   “这……”林然然莫名其妙地看着顾裴远。   背后传来一阵起哄的笑声:“这对象挺疼人啊!”   “……”林然然眼睁睁看着顾裴远把洗脸水迅速倒了,然后推着她进门,一把反锁了房门。   豆豆已经乖乖坐在床边,盯着桌上的饭盒和纸包吞口水了。冷不丁听到一声摔门声,他哥哥姐姐们互相蹬着对方,脸色都不好。   豆豆隐约感觉到,哥哥姐姐不是真的生气,但是为什么总要拌嘴呢?特别是裴远哥哥,皱起眉毛的时候好凶。   顾裴远眉心拧在一起,语气很生硬:“你不知道那些人在看你?“   这人是在吃醋?林然然心里一时又是甜又是酸,嘴硬道:”看看又怎么了?我还能把他们的眼睛挖掉?“   顾裴远的语气顿时又凶起来:”我们没有介绍信,被人发现你要怎么办?”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么?刚才自己的想法真是自作多情,林然然简直恼羞成怒:“被人发现了还能怎么办?顶多被当成流氓抓起来啊!”   “为什么要抓姐姐呀?”睁着大眼睛看热闹的豆豆急了,他抱住林然然的胳膊害怕道,“不要抓姐姐!”   “没事没事。”林然然忙哄他。   “不用抓,被人发现了还有一个解决办法。”顾裴远对着豆豆缓和了脸色,意味不明地扫向林然然。   林然然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年头未婚男女非法同居,除了抓起来判个流氓罪,还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结婚,一床锦被掩了丑事。   “想得美!”林然然啐他。   顾裴远脸色又难看了十倍。他凶凶地皱着眉,打开了饭盒和纸包。里头是冒着热气的玉米碴子混白米煮的粥,纸包里则是几个杂和面馒头:“吃饭!”   “吃就吃!”林然然不客气地回敬道。   没有多余的碗,林然然和豆豆共用一个饭盒喝粥。这种偏僻小镇的招待所伙食一向不好,何况今天超额负荷了这么多住客。招待所把米缸底子都刨干净了,也就只能供每人吃一个荞麦面馒头和加了点小米的地瓜稀饭。   也不知道顾裴远这些吃食是哪里弄的,玉米碴子粥里加了白米,用一点碱熬得粘稠,又香又落胃。那杂和面馒头也蒸得暄软。林然然和豆豆都饿了,吃得很香。   倒是顾裴远一直微微皱着眉,很快就吃完了两个馒头。   林然然递过去半个馒头:”喏,我没咬过的。“   “你吃吧。”顾裴远道。   “少来了,你在家一顿能吃三个馒头再加两碗粥的。”林然然坚持道,“我已经吃饱了。”   顾裴远看了她一眼,这才接过。只是顾裴远吃东西的速度慢了很多,时不时微微皱眉。   林然然道:“外头的吃食跟家里的肯定不能比,你将就一下吧。”   “我不是……”顾裴远抿唇,把话咽了下去。   ”你不是什么?”林然然疑惑道。   “没什么。”顾裴远站起身道,“我去镇上。”   顾裴远昨晚答应她,今天去镇上打电话询问小秋的情况。林然然忙跟着站起来,看了眼窗外。大雨仍然没有停的迹象,外头有多冷她刚才是领教过的:“可是外头雨那么大,你这样出去可以吗?”   “你不是担心小秋吗?”顾裴远反问。   “可我也担心……“你啊。林然然半句话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顾裴远眼神骤亮。   林然然拧着手指,她担心着小秋,可也不想让顾裴远冒着这么大的雨出去,“你没有必要帮我到这程度的,毕竟我们……”   “你只说前一句就够了。”顾裴远语气里透着一丝咬牙切齿,“砰”地摔上门走了。   林然然追到窗户边,打开一丝缝隙,透过雨帘却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   顾裴远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林然然让豆豆在房间里乖乖待着,自己下楼去了厨房。   这小小的招待所,厨房也不像外头的食堂那么大。土灶,大锅,一个大大的灶台上揉着面,跟普通农家的厨房差不多。   一个穿中山装的女人正愤愤地出来,差点撞到林然然。林然然定睛一看,正是昨晚跟她同房间换衣服的女人之一。   林然然礼貌地跟她点点头。那女人看见林然然手里的盖碗,立刻回头尖声道:“还说没开小灶?那她这碗哪来的?”   食堂大娘正在搅合一大盆面糊糊,没好气地白了这女人一眼:“那是人家自己带的方便面!跟食堂借了个碗用!不信你问她!”   中山装女人抓住林然然的手腕,道:“姑娘你说!她是不是偷偷给你开小灶了?她这是私吞铁道部给我们大家伙的福利!我非要上报给政府不可,贴她的大字报!”   “这……真是我自己带的方便面。”林然然对这种动不动给人戴高帽子的人敬谢不敏,笑道,“他们食堂总不可能有方便面吧?”   那女人没想到林然然不跟自己站在统一战线,怒道:“你出门在外的,哪有可能带方便面在身上!”   “喏,这包装袋还在这儿!”大娘灵机一动,拿出方便面袋子来。她昨天特地留了起来,打算托人给自己外孙也买几袋。   这会儿大娘得意洋洋,把方便面袋子都戳到那女人脸上了:“这不是方便面?你不识字?!”   “你!”中山装女人恶狠狠地瞪了眼林然然,转身走了。   林然然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大娘冲着女人的背影呸了一声,对林然然道:“这什么人哪。跑厨房来给我一毛钱,要我给她单做一碗鸡蛋面!那架子摆得,跟领导似的。”   林然然失笑。这清汤面在国营饭馆里可要两毛一碗,另加□□票。这女人一毛钱就想吃鸡蛋面?   大娘跟那女人估计是吵了一架,气呼呼抱起盆子继续搅合面糊。林然然看了眼,那糊糊是荞麦面和的,里头掺杂了一些玉米糁子和菜叶。   林然然站在门口笑:“大娘,别气了。”   “哎,真是晦气。”拿了林然然的一筒挂面,大娘的脸上带笑,“姑娘快进来。”   林然然走进去,把昨晚吃面的盖碗放好:“来还您碗筷。”   “哟,都洗干净啦?你还回来就是了,我会洗!”大娘眉开眼笑。   林然然笑道:“借了您的东西,哪能不洗干净?您做午饭呢?”   “可不!把我累得够呛,这厨房就我一个人管着,早饭才做完现在就得做晌午饭了。还是村大队送了五十斤荞麦面来,要不中午全得抓瞎!”大娘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还来这么一女的捣乱!这一早上来好几个了,都是想开小灶又舍不得花钱的!”   哪有像面前这姑娘跟她对象那么大方的。   林然然道:“那您可辛苦了。大娘,中午吃什么呀?”   “你自己个儿看。”大娘对灶台上努了努嘴。   林然然走过去揭开锅盖,腾腾白气散开了,锅里滚着什么东西。用勺子一捞,是切成小块的地瓜:“就吃这个?”   “还有炒地瓜叶。”大娘把荞麦面搅合好了,抓起一团在手里抟紧,摁个坑,往案板上一戳,一个荞麦面窝窝就做好了。她手下飞快地捏着荞麦面窝窝,道:“还有这个窝窝。”   “……”林然然一言难尽。按理说公家招待所的食堂每天一定得有白面馒头和杂和面馒头提供的,这家伙食也太差了!   大娘也看出了她的意思,道:“我们剩下的那点儿粮食都不够做五十人份的,这儿百来号人呢,怎么份?再说了,白米白面一顿造完了,我们招待所不用过年了!”   大娘说完,压低了嗓门道:“我也就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您放心,我保证不说。”林然然笑笑。   大娘这才放心,挤眉弄眼道:“今早那粥味道怎么样?”   “好喝,熬得很软。”林然然笑道,“是您熬的?”   “那可不!那是我女婿的饭,全让给你对象了。”大娘想到兜里掖的两块钱,心里美滋滋的,“哦,我女婿就是这招待所的所长。要不是你对象长得俊,又是心疼你,我可舍不得让我女婿饿肚子!”   感情是他们招待所所长的饭,怪不得还放了白米。林然然笑了笑:“那您可真有福气,有个所长女婿。”   “还成吧!”大娘得意洋洋,道,“哪有你有福气,你对象是真疼你。他一看家境就好,住这种地方委屈了吧?”   来了。林然然故作为难:“是啊,我看他一早也没吃什么东西,正想来厨房问问您,能不能帮忙弄点吃的。”   大娘一下子警惕起来:“我可帮了你们两遭了。我女婿发话了,这里的东西都是公家的,何况外头那么多人盯着,我可不敢再给你们东西了。早上那点饭还是抢了我女婿的,中午再没有了啊!这不,刚才那些人来要,我可都没给!”   今早大娘的女婿饿着肚子,严肃地批评了自己丈母娘:招待所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人多眼杂。给了少数人米面,饿肚子的大多数绝对会闹起来。早上可是差点打起来了。   大娘这会儿可不敢再顶风作案了:“何况剩下的那点米面都让我女婿锁柜子里了,我也帮不了你。”   见大娘态度坚决,林然然也不强求。她扫了一眼厨房里,打算要几个地瓜煨着吃。忽然看见灶台边扔着几个沾着泥的东西。那东西外形是褐色的,长着根须,脏兮兮的。   林然然眼前一亮:“那是?”   “哦,那是脚板薯。”大娘扫了一眼,继续捏窝窝头:“这东西野得很,菜地里长了很多。”   果然是这个!林然然高兴道:“那给我一个呗?”   “这个可不好吃,沾了手还会痒的。”大娘道。   “没事,我对……对象吃不惯荞麦面,您就让给我一个吧。”林然然塞了几张粮票过去。   “嘶……”大娘纠结起来。她女婿是让她不准再偷偷给人白米白面了,没说不能给这脚板薯哇?再说了,这玩意儿就是她种菜地里的,给了也没事儿吧?   大娘把粮票掖进兜里,道:“成,你都拿走吧。不过这玩意儿可不好弄。”   林然然笑道:“没事。”   她挽起袖子,挑了一个个头比较扁平,表面没有太多坑坑洼洼的脚板薯。这种脚板薯是一种土生的山药,只是跟棍状山药不同,它的形状更接近扁平,头部有几个小根茎,看起来就像个巨人的脚板。   林然然跟大娘借了一把刨子,给脚板薯的刮皮。这脚板薯有一层滑滑的黏液,沾到手上会发痒发红。林然然用一块布裹着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皮都刮干净,再拿到屋檐下用接的雨水清洗干净。   厨房里有擦芋头丝的擦子。林然然把擦子洗干净,脚板薯摁上去费劲地擦起来。   “这个脚板薯黏糊糊的,可擦不了丝啊。”大娘好心地提醒。   林然然一边吭哧吭哧擦着,一边笑:“不擦丝,我要弄成糊糊。”   脚板薯一点点变小,被擦成了粘稠的白浆,滑进盆子里。一大个脚板薯,最后变成了半盆薯泥。   林然然跟大娘要了一点地瓜粉——地瓜粉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做,不贵。只是这儿的地瓜粉颗粒很粗,林然然用勺子碾成粉才加进里薯泥里,再加一点点盐搅合均匀。   原本滑溜溜的薯泥搅合起来渐渐有些费力了。   大娘看着林然然一系列操作,连捏窝窝头的动作都停了:“你这个是什么吃法儿?我们煮脚板薯就是切块,加水焖一焖,你这个也太费劲儿了。”   林然然笑道:“这是我们家乡的做法。我家邻居嫂子也种脚板薯,经常这么煮着吃。这个锅能借我用一下么?”   “用吧用吧,我用那口大锅蒸窝窝。”大娘很期待林然然能做出什么来。   锅里的水烧开了,林然然用筷子搅合着薯泥,挖起一小团薯泥甩进锅里,很快就浮起一个白白圆圆的薯圆子。   大娘看得啧啧称奇,林然然问:“我能加点儿酱油吗?”   “加吧加吧。”大娘饶有兴致,“看你年纪轻轻,做饭还挺有一手。”   酱油和盐撒进去,再加一把剁得细细的姜末,林然然悄悄从空间弄出一点鸡精加进汤里,香味儿立刻飘散开来。   大娘深吸了一口气:“香!还差一点儿东西!”   大娘跑到屋檐下的花盆里,掐了一把嫩葱:“给。”   那葱才抽芽,嫩嫩的,林然然接过去切成葱花,洒进汤里。葱花被热汤一激,香味儿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一锅薯圆子汤稠稠的,点缀着碧绿葱花和嫩黄姜末,驱寒又暖胃。而且这汤粘稠,保温效果比鸡汤还强。   林然然拿了两个小碗,跟大娘一人盛了一碗:“您也尝尝。”   大娘早就馋了,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大娘勺子也没用,就着碗口喝一口,先是烫得眼泪都冒了出来,随后才尝出味道来:这薯汤入口滑溜,咸、鲜、香、麻,全身的毛孔都烫得舒展开来。   脚板薯原本质地粗糙,焖烂了才能入口。可林然然这薯圆磨得细细的,喝起来格外滑溜。汤里明明只加了盐和酱油,还有一点胡椒粉,可喝起来怎么就那么鲜美!   “好喝好喝!姑娘,你可真厉害,年纪轻轻手艺这么好。我这脚板薯种了几年了,他们人人都不爱吃,没想到还能这样做法!”大娘喝得鼻尖冒汗,身上热烫烫的。   林然然笑道:我也是跟别人学的。那大娘,我就先端上去了。”   “行行,你去吧。”大娘很快喝完了一碗,意犹未尽。不过没事,她这儿脚板薯还多着呢,以后多了这样一道菜,他们食堂又可以省点儿煮稀粥的粮食了。   这脚板薯一年到头都能收成,他们可能省下不少粮食呢。这么想着,大妈对林然然又生出了几分感激,加上得了他们不少东西,就大方道:“那你再拿上几个窝窝头?”   “不用了。他今天去镇上,会带干粮回来的。”林然然笑道。   “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大雨,你对象去镇上?”大娘惊讶道,“可别又感冒伤风了!”   林然然道:“他应该会跟人家的车去镇上吧。”   大娘一拍大腿:“这么大的雨,连我们单位的拖拉机都不出门了,你对象得怎么去呀?”   “啊?”林然然还以为顾裴远肯定是跟招待所采购的车去的镇上,没想到他们的拖拉机今天没出门,那顾裴远是怎么走的?他是借了别人的自行车?   不对啊,这种天气骑个自行车不是得淋成落汤鸡了?林然然越想越担心,端着一碗薯圆子汤忧心忡忡地走了。   “裴远哥哥怎么还不回来?”豆豆趴在桌子上往外看,糊窗户的报纸被雨打得破破烂烂地黏在窗户上,他从漏洞里往外看,外头是一片白蒙蒙的雨幕。   豆豆念叨好几遍了。他跟顾裴远才相处几天,已经很依赖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哥哥了。   林然然被问得更是担心,还要摸摸豆豆的头安慰他:“可能雨太大,你裴远哥哥在躲雨,等雨停了再回来。”   话虽如此,外头的雨眼看着越下越大,根本没有要停的样子。   林然然摸了摸盖碗,干脆把汤都收进空间,只等顾裴远回来再拿出来。她又在空间里弄了几个热馒头,看顾裴远今早的样子是吃不下杂和面馒头的。这几个白面馒头他总吃得下了吧?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走廊上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大家伙都下楼去打饭了。而顾裴远还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林然然忍不住推门,想看看顾裴远有没有回来。走廊上稀稀拉拉站着些人,都是吃完饭上楼的。   林然然看见了昨天跟她同个房间换衣服的女人,她们没有饭盒,直接用手拿着两个黑乎乎的荞麦面窝窝。招待所的食堂坐不下这些人,加上汤只是什么都没加的水煮番薯块,他们都直接喝碗汤就带着窝窝头回房间了。   食堂又潮又冷,还不如回房间里暖和。   那个中山装女人也在,她对着两个黑乎乎的荞麦面窝头怨气冲天,一看见林然然从房间里出来,气色还红润,就认定她肯定是在房间里吃了小灶,顿时眼睛冒火。   几个女人冲林然然打招呼道:“你怎么还不下楼去领饭?今儿午饭不够,排我后头的人都没领到!”   林然然道:“我……我今天不饿。”   “你也真是,这伙食可是铁道部补给我们的,不用钱,不吃白不吃!”   “人家还差你这几个黑窝头吗?看人家穿的大衣,再看人家那对象,肯定是不缺钱,开小灶呗!”穿中山装的女人阴阳怪气的,“刚才人家还去厨房了。”   毕竟今天早上林然然就没有下楼跟大家伙一起吃饭,想也知道她肯定是开小灶了。他们在这挨饿吃黑窝头,林然然跟她对象倒是藏在房间里吃白米白面,加上今天早上有几个有钱的干部也花钱买了白米白面吃,被其他人看见了,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差点打起来。   听到中山装女人这么一说,大家伙看着林然然的眼神就变得怪怪的。   林然然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我昨晚借厨房的碗煮自己的方便面,今早去还而已。我包里带了不少干粮,我们今早是吃的自己的干粮。我也听说了粮食不够,我们就不下去跟大家伙抢了。”   “原来是这样。”听到林然然这么“大公无私”的话,其他人的眼神立刻又变成了赞许。毕竟林然然少吃一些,他们就能多吃到一点。   刚才煽风点火的中山装女人道:“哟,大家伙都带了干粮,早就在火车上吃完了,怎么就你还有干粮?”   “我那两包方便面袋子,你刚才在厨房不是检查过了吗?”林然然淡淡反击。   嚯!感情你自己也去厨房,打着小灶的主意吧?其他人眼神异样地看向中山装女人。   小算盘被当中戳破,中山装女人的脸一阵扭曲。她突然不甘心地看着林然然道:”我看你跟你对象都挺年轻的,结婚挺早啊?你们住一间房,拿结婚证登记了吗?”   没想到这女人突然这样问,林然然脸色微变,还是忍住了,故作镇定地笑道:“昨晚那么乱,哪有时间去登记?”   “那这会儿不忙了,快去登记啊!我刚才还看见前台在那儿趴着打瞌睡呢。”中山装女人过来想要拉林然然的手。   林然然立刻甩开她的手,道:“怎么?你是警察?”   “我这可是好心。你们没凭没证的睡一张床,拿不出结婚证明那可是流氓罪!“中山装女人得意洋洋。   林然然冷笑:”介绍信在我对象身上。”   “那你先去做个登记,你的身份证总在自己身上吧?”那女人有着一股小人特有的精明,没错过林然然一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立刻拉着林然然往楼下扯。   “松开我!”林然然冷下脸。   “哟,还挺有脾气啊。难不成你们压根没结婚?要不咋不敢跟我下去登记?”中山装女人越发得意。   “这位大姐,我可没得罪你吧?你这样扯着我不放是什么意思?”林然然皱眉道。   那女人尖着嗓子道:“我哪有什么意思?我就是看你们年纪轻轻一对小情侣,住在招待所也没拿结婚证出来登记,我这不是怕你们犯错误嘛?”   那女人嗓门很高,一下子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这些人都是吃完午饭,又被大雨困在这儿无所事事。一听见还有这桃色新闻,立刻饶有兴致地围了过来看热闹。 第209章   那女人一见有人看,更是兴致冲冲地拉着林然然,高声对其他人道:“咱们昨晚住进来,大家伙都是几人挤一间房,就他们一对小对象单住了一间房,他们这是搞特殊化!我好心让他们去登记一下结婚证她也不肯,该不会是拿不出来吧?这可是严重的流氓行为!”   女人估计平时没少贴别人的大字报,戴帽子扣的一套一套的,用词十分刁钻刻薄,周围围观的男人们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林然然气得咬牙甩开那女人的手说道:“一切等我对象回来再说!”   “哟,谁知道那是你对象啊,还是别的什么人?这么大雨的天他是去了哪,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人群里有人就说她对象今早去的厨房,跟那厨房管事的大娘鬼鬼祟祟不知道说了什么,肯定是私下下开小灶的偷吃食堂的东西。   那可是铁道部贴补给大家伙的,凭啥让她一个人吃了?还有她对象脚下踩的皮鞋身上穿的衣服,哪是劳动人民穿得起的?不会是反动特务吧!   那些人越说脑洞越开。   自古以来,这种桃色新闻在中国就十分容易引起群众的狂热,这会儿见林然然孤身一人,更是闹得起劲。   偏偏这时豆豆推门而出:“姐姐,他们是谁?”   众人看着满脸惊恐的豆豆,更是猜测纷纷:“这孩子是他们带着的,他今年才几岁啊?他们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吗?”   昨晚跟林然然同屋的女人看不下去了,扯开那穿中山装的女人,打圆场道:“瞎说啥呢,这是人家的弟弟。”   中山装女人一把扯过豆豆的手,问道:“他们昨晚在房间里做什么了?”   这话问得实在太猥亵,男人们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林然然气得发晕,一把推开那中山装女人,怒道:“你疯了,耍什么流氓?”   “看吧!她做贼心虚还想打人!”那中山装女人大叫起来。   豆豆鼓足了勇气,大声叫道:“你不准欺负我姐姐,等我哥哥回来,哥哥会打你!”   “他们要是真结婚了,那咋叫的不是姐姐姐夫或者哥哥嫂子?哪有叫哥哥姐姐的!”那女人一拍大腿,激动得跳了起来。   其他人也道:“没错儿!我瞧着他们年纪轻轻也不像个过日子的样儿,是不是私奔的?”   “不说清楚就拉她去派出所!”   人群里还有男人说着不堪入耳的诨话,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林然然身上打量。   林然然手脚发抖,不是怕,是气的。万万没想到这女人这么能编排,就为了自己没开成小灶,居然要把她往死里坑。   林然然咬咬牙,还没想到对策,那女人就拉扯着她:“走,跟我去派出所说清楚!你们这是乱搞男女关系,耍流氓!”   林然然一手紧抓着门框,那女人力气很大,林然然被她扯得一个踉跄。   “放开!”一声怒叱从人群外传来。   这一声金石振振,众人不由得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个子极高的青年站在人群外,身穿一件黑色大氅,乌黑短发还往下淌着水。却不显丝毫狼狈,那一双凤眼冷冷望来,被看见的人都不由得哆嗦了下。   那穿中山装的女人认出这就是跟林然然住一块儿的青年,她立刻嚷嚷起来:“这就是跟她一块住的那个小流氓!”   林然然的手还被那女人抓着,隔着人群远远看了顾裴远一眼,鼻子立刻窜上一股酸意。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让顾裴远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而且这样的时刻她独自经历时一点都没觉得委屈,一看见顾裴远,委屈就铺天盖地的袭来。   顾裴远手里拎着一个包裹,迈开长腿走过来。人群向摩西分红海一样给他分出一条路,眼睁睁看着他走到林然然身边。   顾裴远一抬手,直接把中山装女人抓着林然然的手甩开,像甩个脏东西似的。   “哎哟,你敢打人!”中山装女人抱着自己的胳膊大声叫唤起来。   “就是,当着这么多人面,你怎么可以打人?”   “年纪轻轻的,不懂得尊重长辈。”   “非法姘居的小流氓,懂得什么叫礼貌?”   众人纷纷出声批评顾裴远,仿佛嗓门越大,底气就越足。   “你再说一遍。”顾裴远盯住嚷嚷得最凶的那几人,走到他们面前,语气又轻又冷。   “我,我说啥了?”刚才还嚷嚷得欢的人顿时结巴起来,拼命往后缩。   可顾裴远身材那么高大,满脸霜寒,其他人也吓得往后缩,把刚才嘴贱的几个人推到前头。   “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顾裴远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再次重复。   顾裴远个子高出人群一截,一双凤眸里戾气充盈,一看就不好惹。那几个躲在人群里才敢对林然然说荤话的猥琐男,一下子泄了气,连个屁也不敢放。   一群乌合之众。顾裴远连看他们一眼都懒得,转身牵住林然然的手就要进屋。   “等等!你们就想这样跑了?”中山装女人刚才被顾裴远镇住了一下,这会缓过气来,赶紧大声嚷嚷。   她手才伸出去想碰林然然,就被顾裴远扫了一眼。她像被烫着一样赶紧缩回手去,却仍然不甘心地拦着门:“你们不交出结婚证明,就别想这么轻易跑了!”   ”我的结婚证明?“顾裴远重复。   ”当然,你们没有结婚证明就不能睡一张床,你们这就是耍流氓!“中山装女人嚷嚷。   顾裴远的眼神在她脸上很快扫了一下,中山装女人整张脸都胀红起来,顾裴远那个眼神一扫而过,可她就是感受到了其中的轻蔑意味。   只听顾裴远语带讥诮地道:“你是稽查队,还是民警?”   “我……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民群众,我有责任监督你们这些隐藏在人民群众里的流氓!蛀虫!”中山装女人哪是那么轻易能够打倒的。   她挺直了胸膛,大声道:“你们不仅在食堂开小灶,还非法姘居!你们今天要是拿不出结婚证明,你们就得跟我去派出所!”   “那你就把民警叫来。”顾裴远冷冷一笑,居高临下地盯着女人,像进攻前的猎豹般往前一步。   那女人吓得立刻逃开了。   顾裴远便推开门,一手护着林然然进门,转身关门之前,他对着外头看热闹的众人淡淡扫了一眼:“有本事就报警来抓我。谁要再多一句嘴,试试。”   众人鸦雀无声,只有天边隐隐雷声,仿佛在应和顾裴远的话。   众目睽睽之下,那扇门砰地甩上了。   薄薄的木板门隔绝了众人或看热闹,或幸灾乐祸,或不怀好意的眼神。林然然松了口气,垮下肩膀。   豆豆抱住顾裴远的大腿,告状道:“哥哥,刚才他们欺负我,还欺负姐姐!”   “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顾裴远半蹲下身去,大手摸了摸豆豆的头。   林然然也忙道:“刚才那女人太离谱了,明明是她自己想去厨房开小灶,没开成就迁怒我,非说我们……耍流氓。”   林然然说了一大通,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撒娇,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对顾裴远告状,想要顾裴远为自己撑腰。   可顾裴远只是拿起热水瓶,晃了晃,倒出半杯水。林然然早上没有去打热水,里头还是昨晚剩的残水,温度不高,还带着一股热水瓶特有的味道。   顾裴远皱了皱眉,还是喝了下去,吞咽时眉头锁紧。   林然然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喂,你有没有听我说的话呀?”   “那你有听我的话吗?”顾裴远终于出声,嗓音里透着一丝干涩。   “你说了什么?”林然然愣了一下。   顾裴远用一种看顾元元的眼神看着她:“我让你不要出门,你听话了吗?我才出门多久,你又惹事。”   “我?什么叫我惹事啊?明明是她像疯狗一样咬住我不放哎!我下去还不是为了煮汤!”   顾裴远把一直提着的包裹放在桌上,冷声道:“我给你们带了吃的。你就不能少馋一点,少惹麻烦?”   “我馋?我……我给你惹麻烦?”林然然指着自己。   顾裴远也皱起眉头:“我会给你带吃的。你为什么要去厨房?”   林然然彻底不想理他了,一扭头坐在床沿背对着顾裴远,胸膛剧烈起伏着。   “哥哥,你不要生气,姐姐担心你吃不了东西才给你煮汤的。”豆豆狗腿地扯了扯顾裴远的袖子。小孩子有股野兽般的直觉,裴远哥哥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是他也会发现自己悄悄看别人吃点心的眼神,给自己买上一包海棠糕。   因此,豆豆终于鼓起勇气插话。   顾裴远一愣,脸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你是为了……我?抱歉,我不知……”   “哼。我看你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吃不了食堂的杂合面馒头,怕你饿着才给你煮的汤,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林然然连珠炮地道。   顾裴远的脸色又冷了下去,比起林然然赌气的话,她言下流露出的不信任才更伤人:“我既然带你回来,自然会照顾好你。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我才懒得跟你说!”林然然越说越委屈,端起桌上的盖碗就想扔出去。   顾裴远冷冷看着她,没拦。   林然然动作僵硬了一瞬,还是豆豆赶紧抱住林然然的手:“姐姐不能扔,这是借来的碗!”   林然然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顾裴远还挑起了一边眉毛,十分讥诮地道:“别拦,让她扔。”   “我偏不扔!”林然然一口气顶了上来,重重地把盖碗放在桌上,还不忘把汤又偷偷放回去。   两人斗鸡似的互相瞪着。   半晌,顾裴远低低咳嗽两声:“我带的馒头要冷了。”   林然然动也没动,直接背过身去。   偏偏房间就这么小,两人一个坐一个站,背对着对方,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肩膀被轻轻捏了一下,顾裴远语气僵硬,透着一丝示弱意味:“先吃饭。”   “你不是嫌我惹麻烦吗?我不吃了,省得麻烦你!”林然然被他一哄,立刻又发起脾气来。   后腰又被戳了下,顾裴远低低咳嗽两声,终于投降:“我错了。”   这种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在两人热恋期间林然然没少听,此时听来却别有一番感触。偏偏后腰又被戳了一下,林然然脸颊滚烫,怒道:“你干嘛又耍流氓?!”   林然然愤怒回头,却见顾裴远站在桌边正掀开盖碗,无辜看着自己。   再低头,豆豆伸着一只罪恶的手指,满脸被吓道:“姐姐,我……我就是想叫你吃饭……”   林然然脸颊扭曲,最后定格成一个慈祥的笑:“没事,姐姐没生气。”   大碗里的薯汤还冒着热气,那股香气比在厨房里闻到的更香,更霸道。顾裴远闻了一闻,道:“猪油?”   “厨房大娘给我的。”顾裴远没话找话,林然然也顺势给了他台阶下,“给了三两粮票呢。”   顾裴远就没有再问,打开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他带了两饭盒的菜,一盒韭黄炒鸡蛋,一盒酱牛肉,另一油纸包是六七白嫩嫩的大馒头,有的上头点了三个红红点,像人家做喜事用的喜果。   这一顿饭相当丰盛了,虽然顾裴远带回来的菜已经不是滚烫的,但有了一锅热腾腾的薯汤,也就不成问题。   那锅汤加了一点猪油,犹如画龙点睛一般香气袭人,喝进嘴里又滑又清淡,很好地抚慰了被风雨冻透的肠胃,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顾裴远一连喝了两碗,眉头也舒展开来。   林然然看在眼里,暗自得意,把一个馒头递给他:“你不吃馒头和肉吗?”   顾裴远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接了过来。   林然然看着那点着红点的馒头:“这馒头怎么有标记?”   顾裴远解释道:“有红点的是砂糖包。”   “有意思,那我吃这个。”林然然拿起一个砂糖包掰开。窜出一股热气,里头流出来一股透明的糖汁,“呀!”   林然然叫了一声,那糖汁还有点烫,林然然忙甩了甩手,下意识舔了口淌到指根的糖汁。   “别舔。”顾裴远捧住林然然的手腕,拿起晾在一边的手帕替她擦拭手指上的糖汁。林然然的手指细长白皙,嫩葱一般。顾裴远擦了几下忽然失去了耐心,丢下手帕:“下次当心点!”   林然然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把糖包递给豆豆一半,就迫不及待地咬下去。馒头发得很暄软,是没加糖的,带着面食特有的香味儿,越嚼越甜。而里头的糖稀则裹着肥肉丁和芝麻,香是极香的,就是太油腻。   林然然敬谢不敏地把肥肉丁挑出来。   她先是看了一眼顾裴远,可对方正垂着眼,皱眉吃手里的馒头,一眼也不肯往她脸上看,好像她忽然变成什么夜叉似的。她只好把肥肉丁给了豆豆。   豆豆一口吞了。这肥肉丁被蒸得透明发亮,一口下去是甜滋滋的满嘴油,豆豆幸福得快晕过去了。 第210章   “馒头还有呢,吃慢点。”林然然好笑地给豆豆夹了两片酱牛肉。   豆豆贪吃甜的,一口气吃了大半个馒头,再吃一口酱牛肉。那酱牛肉切成薄片,用红曲染成绛红色,有丝丝缕缕的筋,十分有嚼劲。   看着豆豆一副被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样子,林然然噗嗤笑了:“我做得比这好吃,等回家了我给你做。”   “真的吗?”豆豆不敢相信地看着林然然。他真的可以跟然然姐回家吗?   林然然不知道豆豆的想法,揉揉他脑袋笑道:“当然。”   顾裴远眉心闪过一丝忧虑,才张口却是一声咳嗽。他握拳掩住嘴,过了会儿才重新开口说道:“今天我去镇上打电话,没打通。”   “我知道了。”林然然心里早有准备,没有太大的失望,反而对顾裴远道谢:“这么大的雨,连累你白走一趟。”   顾裴远听到这话,脸色反而沉了下去。林然然没注意,给豆豆盛了一点汤,又看顾裴远饭盒里的汤喝完了,伸手去取过来,也加了半碗。   “这汤里我加了不少姜末呢,驱寒的,你多喝一点。”林然然推荐道,却看见顾裴远手里半个馒头始终没动。   林然然疑惑道:“你怎么不吃?”   顾裴远才想开口,忽然转过头,捂着嘴咳嗽起来。   这次咳得更凶了,一直咳嗽到脸颊胀红也没有停下来。   林然然忙放下筷子,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感冒了?”   顾裴远背转身去,走到门边离饭桌远一点,好一会儿微喘道:“没什么。”   林然然狐疑地走过去,强行拉过顾裴远的手:“你的手好烫!”   林然然握着顾裴远的手,被触手的滚烫温度吓了一跳。她垫脚伸手摸上顾裴远的额头,也是一样。   林然然顺手摸下去,白衬衫的领口冰冷潮湿。   “你……”顾裴远眼神一黯,抓住林然然往下摸的手腕,“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身上都湿透了!你是打算用体温把衣服烘干?”林然然气急道。   顾裴远身上的衣服湿得透透的,体温滚烫,枉他还能摆着一张冰山似的冷脸,若无其事地跟他们吃饭。   林然然一惊一乍,强行把顾裴远按在床边坐下,提起热水瓶发现里头没水了:“你把湿衣服换下来,我去打一点开水。”   昨晚的衣服都挂在炭盆上烘干了,林然然取下来丢到床上。   “别忙了,我没事咳咳……”顾裴远握拳抵住唇,冒出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看吧。”林然然提着热水瓶,给他一个“乖乖听话”的眼神,“我去去就来。你看着豆豆。”   顾裴远懊恼地拧了拧眉。他一向不生病的,怎么偏偏赶在这时候。   豆豆乖乖把衣服捡起来,还有模有样地把袖子扯开:“哥哥,换衣服。”   “嗯。”顾裴远接过衣服,把豆豆推过去,“不用管我,去吃饭。”   豆豆乖乖地跑到桌子边,继续吃饭。   那几件衣服虽然烘干了,却是没有洗过的,带着一股雨水特有的气味。要是放在家里,他死也不肯穿上的,此时却是眉头不皱一下就套上了。   被雨水打湿的沉重衣服脱下,换上干爽的衣裳,顾裴远却没有好受多少。林然然回来时,就看见顾裴远眉头紧皱,还挺直了身板站在窗边。   林然然把沉重的热水壶放下,没好气地把他扯到床边按下来:“你还在那儿吹风?赶紧躺被窝里去。不对,先把药吃了。”   林然然倒出一杯滚烫的热水,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摸出一包药。   顾裴远眼睛盯着那个百宝箱似的包:“你连药都带了?”   “那当然,我这几年到处采购,身上当然得常备这些东西,谁像你啊,大少爷头一回出门吧?”林然然捧着热水轻轻吹凉,递给顾裴远。   顾裴远没接。   林然然转头一看,这位大少爷脸色结冰了似的,菱唇抿成一线,狭长凤眸里尽是不悦。   林然然有些奇怪:“干嘛又生气?”   “我这三年,出的远门只怕比你多。”顾裴远半天吐出一句。大约是烧晕了脑袋,语气有些愤愤然,像又变成了三年前的中二少年。   哦,是为了刚才的话生气啊。林然然咬了咬舌头,暗自后悔。顾裴远两手空空带着她深夜出逃,她怎么能说这种话来嘲笑他。   林然然道:“是是是,你本事最大了,要不是你,我只怕到现在还困在上海回不来呢。”   顾裴远凤眸转动,似乎在辨认林然然这话是不是又在嘲笑她。   林然然捧着热水送到顾裴远嘴边,无奈道:“你喝一口。”   顾裴远居然低了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热水温度适中,而且没有昨日热水的那股消毒水味,入喉甘甜。顾裴远连喝了几口,火烧火燎的喉咙才舒服了一点。   “……”林然然无奈地看着他,这位少爷真的很喜欢从人手里吃东西。   顾裴远狭长凤眸垂下,可以看见他眼皮上深深的褶子和浓密的眼睫毛,很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病弱感。林然然一时色令智昏,又喂了他两颗药片,看着顾裴远咽下才放心。   那药片是林然然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感冒药,她这几年走南闯北,有个头疼脑热都是靠这药熬过来的。这药的药性很快就发挥了,顾裴远眼神里显出几分茫然。   林然然替他掀开被子,把顾裴远按下去:“你快点躺下来,这药吃完睡一觉,发一身汗就没事了。”   顾裴远脸颊烧出两片薄红,嘴唇也泛起一层干燥的白,他自己还浑然不觉,哑声道:“我很少生病的。”   怕林然然不信似的,还补充道:“前年跟军队在雪地练兵,我也没有冻病过。”   那你淋一场雨就病了?林然然肚子里好笑,哄弟妹似的哄他:“知道了,你乖乖躺着别动,手放被子里去。”   林然然把他的手抓起来放进被子里,却抽不出来。   顾裴远在被子里握了她的手不放。   不知是借了被子的遮掩,还是发烧让顾裴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滚烫的手握着林然然的,不肯放。   “我去给你拧条湿毛巾敷额头。”林然然被顾裴远传染了似的,脸也红了,抽着手道。   “不用,我睡一觉就好……”顾裴远的眼睛闭上了,手还紧抓着。   林然然无奈,一转头见豆豆吃完了饭,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他们看。林然然老脸一红,还好有被子挡着,她只好指使豆豆:“用毛巾沾点冷水来。”   “好~”豆豆垫脚把架子上林然然洗脸的毛巾摘下来,跑到门外用雨水打湿,拧干了送过来。   “做得有模有样嘛。”林然然惊讶地接过来,单手把那条冷毛巾敷在顾裴远额头上。顾裴远额头烫得能坐壶水,林然然真怕他会烧出什么毛病来。   豆豆被夸得害羞又高兴,趴在床边脚尖划地面:“阿婆生病,都是我照顾的。”   “豆豆是个能干的好孩子。”林然然笑眯眯夸奖,眼看着豆豆因为想起外婆又露出难过神色,忙转移话题,“豆豆,你喜欢吃什么?”   “我吗?”豆豆立刻道:“糖包子最好吃!”   林然然噗嗤乐道:“那糖包子太甜了,可不准你多吃。除了糖包子,还有别的吗?”   豆豆吸溜了一下口水,只好又报出酱牛肉、薯圆汤和海棠糕这几样。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天旅途中吃的东西。毕竟他从一两岁开始,就跟着林婆子吃苦受罪,哪里吃过什么好东西。   林然然怜惜地道:“姐姐家里没别的好东西,就是吃食花样多,以后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豆豆眼睛亮亮的:“嗯!”   林然然道:“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比你大三岁,弟弟跟你同岁,等回到家我介绍你们认识。”   “姐姐家里还有别的弟弟妹妹吗?”豆豆还是第一次听说,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林然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你别怕,你小秋姐姐脾气最好了,小景呢,跟你一样是男孩子,跟你也会处得好的。而且他跟元元也是好朋友哦。以后你们就一起玩儿,一起上学,多热闹啊。”   豆豆听了,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他还是有些担心,趴在床沿上靠着林然然,有些担心又有些憧憬:“嗯,我……我会乖乖的听话,跟他们做好朋友的!姐姐家里还有别人吗?”   林然然想要趁着还没回家,先给豆豆做个心理建设,免得这孩子到时候认生紧张。她慢慢地给豆豆介绍:“有姐姐的一些朋友。隔壁住着水云姐,她人看着凶巴巴的,其实最喜欢小朋友了。还有谢绯姐姐,她又漂亮又温柔,会给你做好看的新衣服。还有谢三哥哥,他人也特别好,还……嘶!”   林然然的手被重重捏了一下,差点咬着舌头。一看顾裴远,他闭着眼,一副熟睡中人畜无害的样子。林然然纳闷地动了动手指,还是抽不出手来,只好打发豆豆:“去,把毛巾再拧一遍,仔细不要弄湿袖子啊。”   豆豆扯了顾裴远额头上捂热的毛巾,哒哒哒跑了。   本该睡着的顾裴远忽然开口:“谢三哥哥?”   “你装睡?”林然然被他吓了一跳。   顾裴远转过头,狭长凤眸里透着一丝讥诮,理直气壮:“被你吵醒的。”   林然然没好气地抽出手来,两人的手握得太久,被他捂得滚烫,抽出被子时不由得冷飕飕:“你干嘛学人家叫谢三哥哥?”   顾裴远脸色难看:“肉麻。”   “我哪有……”怎么会有这么强词夺理的人,林然然扭开头不想理他了。   顾裴远在她耳边问:“谢三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说一句就生气?”   “我生气是因为这个吗?”林然然气急。   “那是为了哪个?”顾裴远反问。   林然然咬着下唇:“懒得跟你说。”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顾裴远在背后又问:“谢三生病了,你也会这样照顾她吗?”   “怎么可能?”林然然脱口而出。谢三哥生病了,自然有谢绯要照顾她,没有谢绯,还有谢奶奶呢。何况谢三在她面前一向是沉默却强大的人设,她想像不到自己照顾谢三的场面。   林然然自己说服了自己,手却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她低头看去,顾裴远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指尖相接处是极其的微弱电流,酥酥痒痒的感觉沿着四肢百骇在身上蔓延开来。   林然然收回手,顾裴远的手又追过来,试探似地先轻轻抚摸下她的指尖,随后沿着手指到指根,再到手背,才终于握住了。   “你……你干嘛?”林然然舌头打了结。明明跟顾裴远更大胆的举动都做过,这轻轻一握手却更令她脸红心跳。顾裴远到哪儿学的这手腕?   顾裴远干脆捉紧她的手,把她扯近。林然然只好转过身,差点没趴到顾裴远身上,只好撑在他枕边。   两人鼻尖相碰,正对上顾裴远一双含笑的凤眸。刚才还寒冰万顷,此刻却是春水荡漾,蕴含着星点笑意与惊喜。   “为什么,你不照顾谢三,却肯照顾我?”   林然然被那双眼睛盯得心慌:“那……那还不是因为现在……你身边只有我吗?”   “真的?”顾裴远眼眸一瞬不眨地看着林然然,他的瞳仁又黑又亮,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顾裴远忽然抬起头,嘴唇与林然然只差一线之隔,他很轻很轻地问:“如果那天我没有拿走纸条,你会去赴约吗?”   “我...”林然然下意识张口,外头却传来豆豆的哭声。   “怎么了?!”林然然和顾裴远同时变色。 第211章   顾裴远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却见豆豆拖着个湿毛巾哭哭啼啼地跑进来。他站在门口,害怕被责怪似的,看着林然然抽噎:“姐姐,我摔倒了。”   只见豆豆身上的,裤子上蹭了一片青苔,棉衣也染上了水渍,一看便知道他是踩在青苔上滑倒了。   林然然忙把他拉过来,上下一看,好在没摔坏:“没摔疼吧?”   “呜……我的衣服……”豆豆扁着嘴,看着自己的衣服掉眼泪。   林然然笑道:“没事,衣服脏了就脏了,姐姐一会儿给你烘干。”   顾裴远咳嗽了两声。林然然赶紧把他按回去,被子盖好:“你捂着发汗,起来作死吗?”   方才的旖旎气氛一扫而空,说到要紧关头的话,也就忘在了脑后。   药效上来,顾裴远总算是安分地闭上眼。不一会儿,被窝又被塞进来一个豆豆。林然然把豆豆的衣服和顾裴远的湿衣服都抱起来,打开门。   顾裴远道:“你去哪?”   林然然道:“我跟厨房要点热水,洗衣服去。”   “我陪你。”顾裴远撑起身体。   “你快给我躺回去吧!”林然然忙道,她知道顾裴远在担心什么,道,“我跟厨房大娘有交情,没事的。这会儿外头没有人,我快去快回就是了。”   见顾裴远还不放心地盯着自己,林然然保证道:“要是有人找茬,我就喊你。好了,你快点躺好,你快点好起来才是正事。”   顾裴远这才慢慢躺了回去。   林然然抱着衣服在门口看了眼,外头风雨又大了,众人全躲在房间里取暖。林然然走到拐角无人处,闪身进了空间。   空间里热水常备着的,林然然把衣服洗了,放在热灶上烘着。   她从果篮里挑了一个皮薄个大的雪梨,削皮后切成小块,银耳泡发后也撕成小块,加了冰糖和一点点盐,放进锅里加水慢慢熬。   烘衣服和熬汤都需要时间。林然然倒了一盆子面粉,挽起袖子开始忙活起来。   面粉里加入酵母、水、鸡蛋黄和花生油搅合成絮状,慢慢用手揉匀,盖上湿布发酵。   在等面团发酵的空隙里,林然然做了红豆沙和奶黄馅两种馅料备用。等面团发酵后再次揉匀,挤掉面团里的空气。直至面团揉得光滑,擀成一长条后切成小剂子。   用擀面杖把小剂子擀平,分别裹入红豆沙和奶黄馅,送入烤箱小火慢烤。十分钟后给饼翻个面,刷上一层黄油,奶香味瞬间在空间里弥漫开来。   三百个喜饼很快就做好了。林然然有意把饼做得小,每个只有鸭蛋大,圆圆润润的饼面是焦黄的,边缘则是一圈白,闻起来香味扑鼻。   这是林然然在山东学到的乳山喜饼,她加以改良,让喜饼的个头变小,加了馅料,口感也更加松软。而且饼面上刷的是黄油,别有一种奶香味。   林然然擦了擦汗。锅里的甜汤弥漫出香气,衣服也烘干了。   林然然出了空间,先往楼下去小厨房看看。迎面却见几个人走出来,满脸喜色,一看见林然然忙收敛了脸色,还往怀里藏了什么东西。   林然然奇怪地走进厨房,却看见了个不认识的女人。   厨房大妈正在跟她说话,看见林然然进来,那女人紧张兮兮地捂住一个篮子,满眼警惕。   大妈看见是林然然,笑道:“没事儿,这姑娘我认识。”   “大娘,这是有客人吗?不方便的话我先回去。”林然然笑道。   “没,没不方便!姑娘你快过来,有好东西!”大娘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拼命凑冲主招手。   林然然只好走进去。   大妈对那女人道:“这姑娘大方着呢,你篮子里还有啥好东西?快拿出来。”   那女人打量了林然然一眼,林然然细皮嫩肉,长得又漂亮,身上的大衣料子笔挺,是个有钱的主儿。   女人这才露出个笑容,揭开自己怀里的篮子盖,笑道:“姑娘,肉夹馍要不要?”   “哦?你有肉夹馍?”林然然眼前一亮。   那女人揭开两层布,打开罐子,只见里头是四五个烙得干干的饼,面上烤得焦黄,剖成两半,里头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过一看就跟传统的肉夹馍不同。   林然然疑惑道:“你这不是饼么?怎么叫肉夹馍了?”   那女人振振有词:“这个呀,是咱们这儿的特产烤饼。我这不是听人家说过肉夹馍,叫起来更响亮吗?你要叫饼夹肉,人家不买呀。你别小看了我这饼,正儿八经新面烤的!”   林然然笑道:“那里头加的是什么?”   那女人把饼打开让林然然看,林然然闻到了一股酸菜炒青椒的香味,只见里头夹了酸菜炒青椒末,还夹了两根水嫩嫩的小葱。   那女人得意非常:“我这青椒咸菜可是加了猪油炒的,香得很!”   感情只是加了一点猪油,就能叫肉夹馍了。林然然笑问:“你这饼怎么卖?”   那女人道:“你既然跟大妈认识,我也不诓你,这儿还有四块饼,你给一块钱吧。”   这个价格真不便宜,两毛五一块饼。林然然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一块饼也用不了一两的面粉,赚大发了。   那女人看着林然然的表情,忙道:“姑娘,我带了一篮子饼,可都被买的干干净净的,就剩这四块了。你看这天,下着大雨,招待所运不来粮食,每天的伙食可就剩荞麦黑馍馍了。瞧瞧你细皮嫩肉的,肯定吃不了那东西。”   大妈也在旁边帮腔:“真的,姑娘,这个价是比外头贵一点,不过这种天气这种时候,还真没第二家了。”   林然然点点头:“行吧,那就都包下来,但你剩下的那一点青椒咸菜也给我,行吗?”   那女人的罐子里还剩下半碗的青椒咸菜,咸菜是自家腌的,青椒也是自家种的,又不用钱,女人爽快地道:“行,都给你。”   林然然掏出几张毛票给她,跟大妈借了个大海碗装好饼子和咸菜。   那女人得了一块钱,挽着个空篮子乐得合不拢嘴,跟大妈一块走到厨房门口,背着林然然嘀嘀咕咕半天,还推来塞去什么东西。   林然然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跟大妈的分成。这种天气这种时机,这女人能抓住机会,狠狠地发一笔小财,头脑也算灵光了。   大妈送走了那个女人,转过身看着林然然道:“姑娘,你还有啥事儿啊?”   林然然笑道:“我……我对象发烧了,我想借锅灶给他煮点汤。”   “对象”两个字说出口,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嗨,我就说吧,这种天气出门哪有不生病的?烧的怎么样了?严不严重?”大妈关心道。   林然然道:“多谢关心,还好我随身带了一点感冒药,给他吃了,现在捂着发汗呢。”   “哎呦,那你们可得小心着。招待所的被子不够厚,待会儿晚饭后,你来装一盆炭上去烤烤火。”大妈十分热心地道。反正那炭火不用钱,她乐得做人情。   ”哎,谢谢大娘。“林然然真心道。   厨房灶上的火是从不熄灭的,林然然把几根闷着的柴火捅开,火立刻就旺了起来。   她先把饼子里的青椒酸菜都挖出来,跟那半碗咸菜一块倒进锅里炒热。饼子贴在锅沿上烤出香味儿来,再重新把酸菜青椒夹进饼子里。锅里还剩下小半碗酸菜青椒,加两碗水烧滚,撒入一把姜末和胡椒粉。酸菜青椒里本就有猪油,也就不用另外加了,星星点点的油花漂在汤面上,酸香扑鼻。   大妈在一边啧啧道:“你们可真讲究,别说,这么热一热还真是香多了。”   林然然笑道:“我对象病了嘛,给他吃热的好发汗。”   林然然把饼子和汤装好,谢过大妈才上楼去了。   这时候的楼道上空无一人,林然然在无人的拐角处偷偷取出几片热热的五花肉,夹进饼子里,又把烘干的衣服取出来抱在手臂上,艰难地上楼去了。   林然然用胳膊推开门进屋。门把一响,顾裴远警醒地睁开眼,撑起身体,凤眸里寒光闪烁,哪里是病着的样子。   在看清楚是林然然后,凤眸里的警惕才转为温柔。   林然然笑眯眯地把手里的饼子和汤放在桌上,然后才抱着衣服走过去,往顾裴远被子上一丢:“我们运气挺好,有人来卖肉夹馍,我买着了几个。”   “肉夹馍?那不是北方的食物吗?”顾裴远问道。   “这是南方的肉夹馍。”林然然故意卖关子,见顾裴远穿着一件单衣就坐起来,道:“你把衣服穿起来,都发烧了还这样。”   顾裴远最听不得林然然看轻自己,一撑身子坐了起来。。   “喂喂,你不要起得太急,小心头晕。”林然然拿起顾裴远的外套展开,“你先穿上这个,不用下床了,就坐在床上吃饭吧。”   顾裴远用一种“你怎么可以在床上吃饭”的眼神看着她。   林然然:“……”自己这可是替他着想好不好?   林然然又把豆豆也摇醒,三个人趁热把肉夹馍和汤都吃了。那饼子很厚实,是用面粉加盐弄成饼,烤得干干的,表面光滑酥脆,内里松软。五花肉是林然然自己做的,卤得入味的五花肉又煎得酥酥的,撒了点五香粉,而酸菜是陈年的,酸和青椒的辣一起中合了五花肉的腻味。   那酸菜青椒汤,更是酸得可口带劲,一碗下去,热得浑身冒汗,顾裴远连喝了两碗才罢休。   豆豆也是,费劲地啃着肉夹馍,啃得腮帮子都疼了也不松口。   忽然有什么断了。豆豆吐出了一个白白的东西。   “这似什么?”豆豆说话漏风。   林然然定睛一看,是颗牙齿。   两人都吓了一跳,豆豆自己也吓呆了:“我……我的牙此!哇!” 第212章   豆豆眼看着就大哭起来。他咧着嘴,门牙豁了一个,看着别提多傻了。   顾裴远忙捏住他的下巴,皱眉问:“怎么回事?”   还是林然然有经验,愣了一下就笑起来:“恭喜你,豆豆,你是换牙了。”   “换牙?”豆豆止住哭声,满脑门子问号地看着林然然。   林然然笑道:“对,从今天开始,你的牙齿都会慢慢的换掉。这不是什么大事,乳牙掉了,还会长出新的牙齿来。”   “真的还会长出来吗?”豆豆还是半信半疑。   林然然笑道:”姐姐骗你做什么?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能再吃太多甜和硬的东西了,否则长出来牙齿会歪歪扭扭,变成丑八怪哦。”   毕竟小秋已经换完牙了,林然然很有经验地吩咐了一通。   顾裴远倒了一杯水给豆豆漱了口。可豆豆居然还没吃饱,林然然就把饼子掰成小块,在酸菜汤里泡软了让他吃。   吃完晚饭,顾裴远和林然然带着豆豆一块去了一楼的厨房外,让豆豆双脚并直,把自己那颗牙齿扔到了屋檐上。豆豆抡起胳膊,无奈手短力微,好几次都没成功。   最后顾裴远托起他举到屋檐边,那颗小白牙才终于丢进盛满水的屋檐里。   林然然拍掌笑道:“好了,以后你长出来的牙齿就会整齐了!”   豆豆也很激动,才咧嘴就想起自己豁了牙,又赶紧把嘴抿紧。   林然然还去厨房大妈打了下招呼。大妈从锅里拿出七八个馒头和一碗芹菜炒香干来,用一个盖碗严严实实包好。林然然塞给她五毛钱并一斤粮票,大妈眉开眼笑地揣进兜里,揭开另一口锅盖给林然然看。   招待所今天的晚饭更不济了,一人只得一个荞麦面窝窝和一个蒸地瓜。   大妈知道那些人昨天刁难了林然然和顾裴远,对林然然道:“那些人嘴巴坏得很,你对象要是出去了,你别单独下楼了。”   “哎,我知道了。”林然然知道大妈是好心,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出了厨房对顾裴远笑道:“咱们回房间吧。”   顾裴远“嗯”了声,抱着豆豆,三人一起上了楼。   这时众人也都下楼来吃饭。那个中山装女人也在其中,经过林然然三人的时候,全都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古怪。特别在看见林然然手里的盖碗时,简直冒出杀气来。不过碍于顾裴远在,也没人敢上来刁难。   砰一声,门关上了。林然然才舒口气,这年头的人没点别的消遣,实在八卦。   三人趁热吃着晚饭,滋啦一声,电灯灭了。   林然然把馒头塞进嘴里,含糊道:“又停电。”   “下雨,电压不稳。”顾裴远见怪不怪地放下筷子,摸出手电筒打开。   林然然嗔怪道:“手电筒电池耗得快,用蜡烛就好了。”   她摸出半截蜡烛,划火柴点亮,就用一点烛油固定在桌面上。顾裴远只好关了手电筒,房间里立刻昏暗许多,一截红蜡烛发出昏昏的光,映着林然然的脸,令顾裴远想起一句犯禁的旧诗。   小时候外公将他抱在膝盖上,给他念:“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红烛照红妆。”   林然然见顾裴远盯着自己发呆,脸一红,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裴远低头吃饭。   林然然想了想,这几天顾裴远带她上路,实在是吃了不少的苦。难为他一个大少爷,居然要摸黑吃饭,连个手电筒也不能打。   林然然便耐心解释道:“手电筒路上还有用处呢,我们又没带电池。嫌这儿太黑,就再点一根蜡烛吧。”   自从两人吵架以后,顾裴远可再也没听过这么温柔的声气儿,一时间没开口回答。林然然就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根蜡烛来,就在那半根蜡烛上点燃,搁在桌上,房间里瞬间明亮不少。   林然然拿起馒头重新吃饭,顾裴远忽然问:“哪来的蜡烛?”   林然然一愣,道:“跟厨房大妈要的。”   “我看见你从包里拿出来的。”顾裴远道。   没想到顾裴远眼神这么好,林然然心中顿时后悔自己大意了,想了想才道:“今天下午大妈给我的,我放进包里了嘛。你快吃,这个香干是他们本地的特产,可好吃了。”   林然然夹了一筷子芹菜炒香干放在顾裴远的馒头上,自己忙低了头吃饭。一会儿偷偷看眼顾裴远,他吃着馒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还给自己也夹了一点菜。   林然然松口气,暗暗警醒自己不要再在顾裴远面前透出马脚。一边又想,以后要是结了婚,两人朝夕相处免不了要露出蛛丝马迹的,还不如自己一个人住着省心。   她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阵,根本没听见顾裴远对自己说了什么,只胡乱点点头:“知道了。”   晚饭后,顾裴远不让林然然出门,主动拿了碗筷去还给厨房,还提了两壶热水来。   三人轮流洗漱干净,早早上床睡觉。   还是林然然躺里侧,豆豆睡中间,顾裴远盖着自己的大氅靠在最外头,一张床挤得紧紧的。林然然把腿蜷起来,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顾裴远。   结果因为早上睡得迟了,白天也没做什么,晚上三人都睡不着了,熄着灯觉得尴尬,于是顾裴远又把蜡烛点亮了。   这么亮着灯,却是更尴尬了。林然然看着墙面,顾裴远看着屋顶,豆豆在中间拱来拱去。   豆豆在被窝里拱了一会儿,缠着林然然要听故事。林然然跟顾裴远同床共枕正觉尴尬呢,轻轻一戳豆豆的脑门:“乖乖睡觉,听什么故事?”   豆豆不像顾元元那样敢恃宠而骄的。林然然一拒绝,他立刻就缩了脖子不敢吭声,闷闷躺着。   林然然还没察觉,手臂却被顾裴远从后头轻轻戳了一下。林然然见顾裴远凤眸里有不赞同的神色,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豆豆耷拉着眼睛,小脸上写着忍不住的委屈巴巴,像个小受气包似的。   林然然这才醒悟过来。她是跟顾元元玩闹惯了,每次顾元元要什么,她就故意不答应,看着他撒泼打滚撒娇撒痴的实在有趣。可她一时忘了,豆豆跟顾元元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林然然忙笑道:“要听故事是吧?我给你讲个新鲜的,就讲个小猪佩奇的故事好不好?”   “好!”豆豆马上又高兴起来。   林然然道:“有一天小猪佩琪和它的好朋友小羊苏西...”   “小猪和小羊怎么叫外国名字?”顾裴远一直默不则声的听着,忽然在黑暗里开口。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只好改口:“小猪二黑和小羊阿花的故事。”   顾裴远仿佛是觉得辣耳朵,闭了嘴不再吭声,任由她天南地北胡扯了一通。   豆豆从来没听过这么有趣的故事,睁着大眼睛越听越精神,反而是林然然说着说着就口齿不清,眼皮也耷拉了下来:“然后,然后他们就..”.   “他们就怎么了?”豆豆追问。   一只大手轻轻捂在豆豆的嘴巴上,只听林然然声音都没了,随后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姐姐睡着了。”豆豆小小声地说。   “嗯,你也睡。”顾裴远轻轻拍拍豆豆,示意他睡觉。   豆豆挤在林然然和顾裴远中间又暖和又安全,也乖乖地闭上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裴远吹灭了蜡烛。   黑暗里,凤眸闪烁幽光。顾裴远睡了一下午,他年轻体健,闷出一身汗后感冒已经好了,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而林然然跟自己同床共枕,还能闻见她头发上淡淡的幽香,由不得脑海里绮念翻滚。   顾裴远掐着掌心,竭力平息心中不该有的想法,良久轻轻唤了一声:“然然?”   林然然动了动,翻个身搂住豆豆,没有醒的意思。   顾裴远便屏住呼吸,一手撑着床轻轻抬起身来,向林然然一侧伸手摸去。   林然然睡觉时散着发,他抓了满把柔软冰凉的发丝,一时间心猿意马,忙松了手,调整了呼吸后才往下摸,终于摸到他要的东西——林然然的挎包。   没想到林然然把挎包当枕头枕在了脑后,顾裴远扯了扯,没扯动。只好探身越过豆豆,伸手到林然然脖颈下轻轻摸索那包。   那包扁扁的,似乎没有装什么,完全不像个百宝箱的样子。顾裴远心中疑惑,收回手的动作慢了些。   冷不丁林然然睁开眼,黑暗里跟他看了个正着:“顾裴远?”   林然然吐息间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拂在顾裴远鼻尖上。顾裴远脸颊轰然滚烫,所幸是在黑暗里,看不清晰。   然而林然然下一秒的语气陡然清醒:“你干嘛?!”   顾裴远烫着般猛然退开,而林然然那边窸窣了一会儿,爬起来点燃了蜡烛。   林然然一手举着蜡烛,一边怒目而视转向顾裴远:”你刚才……干嘛呢?”   林然然长发披散着,身上只穿着单衣,一张脸在烛光里泛着珠玉般的光,真真是“故烧红烛照红妆”了。   顾裴远喉头艰涩,只吐出两字:“我没……”   “那你伸手摸我脸?”林然然更怒。   “我没有!”顾裴远否认。   “你刚才明明……”林然然一手蹭了下自己的脸,刚才睡得迷迷糊糊,她是听见顾裴远叫自己的,只是懒得应。没想到顾裴远忽然伸手摸自己的头发,又碰了自己的脸。   她痒得睁眼,正对上顾裴远近在咫尺的脸。   林然然越想越气,顾裴远昨天晚上还装得挺老实,今天就原形毕露了:“你没摸我的脸,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手伸过来干嘛?你敢说你没有想坏事?”   “我……”顾裴远想说自己只是对你的包好奇,可这更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径。只怪自己为什么要好奇,紧紧抿了唇不吭声。   再者顾裴远这两天跟林然然同床共枕,一直规规矩矩,连她头发丝也没碰过的。可他少年气盛,又是跟自己喜欢的姑娘躺在一块,脑海里不可避免有些旖旎念头。   此时脸颊飞起薄红,向来犀利的凤眸也不敢直视林然然。这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样子,让林然然越发得意,一副抓住了天大把柄似的:“顾裴远,你不老实,还找借口。”   “你!”顾裴远脸色红了又白。   林然然还得意洋洋,在那儿咭咭呱呱地说。顾裴远一怒之下向她伸出手去,吓得林然然往后就倒,还以为顾裴远要揍她。   这铁丝床很小,林然然原本就是贴着边躺的,这往后一仰就靠了个空,整个人往床下翻去。   林然然一声尖叫哑喉咙里,幸而被一只大手猛地扯住,才没摔个倒栽葱,可惜蜡烛是滚到地上,熄灭了。   顾裴远打开手电筒。   林然然惊魂未定,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模样。顾裴远原本凤眸含怒,但看见她这表情不禁又生出点笑意,很快把林然然松开了。   他借着手电筒的光,看眼手表,两人闹了好一阵子,已经三点半,便道:“穿上衣服,我们要上路了。”   林然然奇道:“去哪儿?”   顾裴远道:“昨天在镇上跟人说好,今早有辆顺风车。”   “你又不早说!我好困。”林然然揉着眼睛道。   “……晚饭时说过。”顾裴远道。   依稀记得顾裴远是说过什么,可惜当时她没注意听。林然然忙忙地在床上乱摸:“……我衣服呢?我袜子呢?”   好容易从豆豆脑袋下扯出毛衣,又找袜子。顾裴远转开眼,自己掀开被子下床穿衣。   林然然先穿好衣服,又把豆豆摇醒,一边还要收拾杂物。顾裴远见她忙得不行,接过豆豆的衣服替他穿,对林然然道:”你收拾东西去。”   这几天住着,东西杂七杂八堆了许多。林然然把晾着的衣服都收起来塞进包里,豆豆的点心也包好收起,反复确认没有遗漏的。   外头还哗啦啦下着雨,掩去了他们房间里收拾穿衣的动静。。   林然然把一个军旅挎包挎在身上,顾裴远一手拎大包,一手抱着豆豆,借着风雨声的遮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那个中山装女人当真冒着大雨跑去派出所,举报有一男一女搞非法同居。这么冷的天,又下着大雨,谁耐烦陪她来抓破鞋。   可那女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况且这也是伤风化的大事,当下只指派拍了两个年纪轻的民警随她一起来。这时大家伙都吃了饭,在走廊上活动,见中山装女人真带着民警来抓人了,都凑上来看热闹。   谁知几人撞开了门,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只有桌上摆着几幅干净碗筷。把楼里的人挨个问过去,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天风大雨大,就算有点动静别人也听不见。加上这些人住进来是铁道部的安排,根本没在前台登记,却连林然然和顾裴远姓什名谁都不知道。   只有厨房大妈撇着嘴道:“人家小夫妻一看就是家境好的,出手可都是全国粮票,犯得着私奔吗?你见过私奔带个弟弟的?”   林然然一对儿都是出手大方的,他们要是能多住几天,自己也能多得一点好处费,都是这女人多嘴多事,才害这对小夫妻急急忙忙跑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厨房大妈当下对那民警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通,一口咬定林然然两人不是私奔的。   那中山装女人急得暴跳:“他们不肯拿出介绍信,分明就是非法同居,耍流氓!警察同志,他们肯定没跑远,赶紧追去,贴个大字报抓他们!”   “你当是抓间谍呢!”这么冷的天气,那两个民警淋得落汤鸡似的,又冷又饿,当下没好气的对中山装女人批评了一番,狠狠警告了一番才离开。   那中山装女人又气又愧,被一群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别人不说她热心肠抓流氓,反倒说她多事,自讨没趣。   再过了一天,雨稍微小些,铁路也修好了。百来人又登上火车,天南地北地散了,这一小段插曲也就风过了无痕。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你摸我?   小顾:我没有。   然然:你为什么不摸我?!   小顾:……(于是摸了一下)   然然:流氓!   小顾:……我没有。   小剧场2:   这一夜的小顾,觉得自己受了冤枉,很后悔。   结婚后的顾裴远,每每想到那夜毫无作为的自己,也很后悔。 第213章   回程时,雨霁云收。   临安县这个小小的城镇,两个月的时光对它而言几乎是弹指一瞬,没有丝毫改变。   再一次踏上临安县的土地,林然然却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她几乎不等火车停稳就直接跳了下去,身后顾裴远抱着豆豆,立马跟下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腕,道:“小心一些!”   “我没事。”林然然抽回手,眼睛在人群里焦急地搜寻着熟悉的面孔。   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然然姐姐!”   林然然猛一回头,却看见了小秋和小景并排站着,水云和谢绯一手牵着一个,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小秋?”林然然嗓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秋和小景早就忍不住了,小景用力挣脱谢绯的手扑向林然然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啊!”   小景穿得圆滚滚,脚上踏着一双小雨靴,非但没瘦,反而还胖了一圈,圆滚滚地倒有几分像顾元元之前的样子。而且他说话漏风,居然已经换了牙齿。   不过林然然现在可没工夫搭理小景,她一把抱过小秋,上上下下地打量:“小秋你……你不是发病了吗?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   水云面带赫色,对林然然抱歉地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总之你别担心,小秋她没事。那天大家伙吓坏了,忙忙乱乱的也不知道谁跑去给你打了电话。小秋那天其实就是吓了一跳,没发病!后来我们想给你打电话,可这不是大雨吗?线路怎么也打不通了。再打过去,那边是个老太太接的,说你已经跑回来了。”   水云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说,林然然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道:“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你才是吓死我们了呢。”水云道,“我们路上听到铁路塌方都快吓死了,怎么也打听不到你在哪儿。还是前天接到你拍的电报,知道你今天就回来,我们才松口气。”   林然然道:“我是跟顾裴远一起回来的。”   说着,回头去看顾裴远。顾裴远把豆豆放在地上,安静地站在一旁。此时便对水云和谢绯礼貌地点点头。   顾裴远容貌身材都极为醒目,比三年前更英俊高大。谢绯一眼就认了出来,登时脸色晕红,心中乱跳。   小秋和小景立刻冲了过去,抱住顾裴远的大长腿叫:“顾哥哥!”   顾裴远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半蹲下来跟他们说话。   水云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见小秋小景都跟顾裴远很熟悉的样子,拉着林然然小声道:“这是?”   “他是我的……朋友。”林然然顿了顿。   听见林然然话里的扭捏,水云眼珠在两人之间一转,笑道:“千里迢迢送你回来的朋友?”   林然然大窘。她跟顾裴远闹了分手,现在关系应该算是前男友。在路上时还不觉得,现在就觉出尴尬来了。   顾裴远一张脸向来冷淡,对着小秋小景倒是温和很多,还能顾着豆豆,把豆豆介绍给两个孩子。   水云看着顾裴远直点头,一脸丈母娘似的慈爱。   林然然没眼看,直拉扯水云的袖子。偏偏水云不懂,还以为两个人没捅破窗户纸,有心助她一臂之力。   水云热情地走上前,对顾裴远道:“这位同志,你姓顾是吧?我姓水名云,是然然的干姐姐。”   “水云姐,叫我小顾就好。”顾裴远道。   他倒是乖觉,随了林然然的叫法。水云笑得眯起眼,“听然然说你家在上海?这么大老远的送然然回来,今晚有地方住没有?”   顾裴远站起身来,却看着林然然道:“下午有一趟车回上海。”   “你下午就走?”林然然失声道。   小秋小景和豆豆闻言,都抱住了顾裴远大腿:“顾哥哥,你不要走!”   水云忙对顾裴远道:“就是,你这么老远的送然然回来,哪能就这么让你走了?小顾啊,明天就是我的婚礼,你怎么也得留下喝杯喜酒再走!”   顾裴远没回答,只看着林然然。林然然咬了咬唇,心情复杂,被水云猛地一推才回神。   她支支吾吾道:“对……对,水云姐明天婚礼,你要不就喝杯喜酒再走吧。”   “对呀!顾哥哥,有喜饼吃呢!”小景猴在顾裴远身上,十分期待地道。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顾裴远对小景点了点头:“好。”   小景欢呼起来。林然然不觉露出一点笑意,连自己也没有察觉。   顾裴远不方便跟林然然回去,自己先去找招待所住下。林然然则跟水云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回家去了。   回到阔别已久的宿舍,家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是林然然离开前的样子。林然然满心感慨,先谢过水云和谢绯。   水云摆摆手:“这阵子我忙得脚不沾地,都是谢绯每天下班就过来照顾两个孩子的。”   林然然对谢绯笑道:“小绯,多谢你。”   谢绯晕红着脸,被林然然叫了两声才回过神,忙摇头:“没什么的。”   “嗨,你怎么搞的?丢了魂儿了?”水云奇怪地看着从刚才起就魂不守舍的谢绯。   谢绯闻言脸又红了。   林然然却没功夫注意这个,她让小秋和小景带着豆豆出去玩,关了门才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小秋的身体真的没事吗?好好的怎么会发病?”   “真没事。”水云和谢绯对视一眼,都纷纷道,“就是跟其他孩子拌嘴,闹着玩推了一把。”   “谁家孩子推的?!”林然然怒道,“我找他们家长去!”   “行了行了。”水云拉着她道:“要是小秋有事,我能饶得了那些兔崽子吗?这不是小秋没事嘛?何况明天我就结婚了,天大的事先放在一边。”   林然然心里其实不信,到底水云的婚事要紧,只好按捺下来,跟着水云去看她的嫁妆。   水云的宿舍比林然然的小一点,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年四季的被褥花团锦簇地堆在箱子里,另外有衣料、四季皮鞋、暖水瓶和搪瓷脸盆等东西,把两口樟木箱子堆得满满当当。   还有一套羊毛呢料的大衣,里头套着水红色毛衣和白衬衫,一双女式小牛皮鞋。林然然赞叹道:“这一身衣服真漂亮。”   “是谢绯的手艺。”水云得意道,“那些人不是说我嫁不出去吗?我明天就要让她们开开眼。然然,明天你跟小绯都来当我的伴娘,我就从这里出嫁。”   “那我们太漂亮了,抢了新娘子的风头怎么办?”林然然笑嘻嘻道。   “啧,说得也是。”水云打量着林然然和谢绯,“你们一个赛一个的水灵,明天不准打扮!”   “遵命!”林然然嬉皮笑脸。   林然然和谢绯帮着装喜糖,趁着水云去烧水泡茶,林然然小声问:“怎么回事?水云姐的娘家人不来?”   谢绯闻言忙竖起食指示意噤声,看了眼水云的背影,确定她听不见才小声道:“闹了好几场呢。水云姐娘家人听说她要嫁给供销社主任,摆架子要两百块聘礼才肯嫁女儿。还要水云姐把她娘家兄弟弄到供销社上班,否则娘家人就不来给她撑场子。”   这年头婚礼其实很简单。跟单位打封报告,审查没问题后去民政局要一个红本本。男女双方把两床铺盖搬到一起,给同事朋友发几颗喜糖,就算完婚。家境好一点的,就请几个要好的朋友同事吃顿饭。   可临安城的一些老规矩还存在。新娘出嫁,娘家人是必须得到场的,或送五十个喜饼,或送一担子粉条作为贺礼。否则新娘以后在婆家可站不住脚,让人觉得你没娘家可靠。   “什么玩意儿!”林然然眉头紧紧皱起,“他们以前那样对水云姐,这会儿水云姐要嫁人了,给他们台阶不知道下,还摆起架子来了!”   “可不是这样说么。”谢绯轻易不说人坏话的,这时也皱眉道,“实在是……因为水云姐不愿意,她娘家人来跑来供销社闹过,听说闹得很难看。水云姐气得说不嫁了,还是关主任坚持,要不等你回来,这喜酒也没得吃了。”   林然然摆摆手:“我早知道他们是靠不住的。”   “谁靠不住啊?”水云端着茶回来,问道。   林然然和谢绯连忙住口,林然然笑道:“我在跟小绯说呢,我做了三百个喜饼,明天作为娘家人送你出嫁。”   谢绯一听就急眼了:“怎么没有跟我说?我也要送一份!”   林然然笑道:“行行,少不了你的,算你一份好了吧?”   谢绯还不依不饶,当场拿了钱和粮票塞给林然然,分了一半的喜饼份子,还道:“我也是水云姐的娘家人,这钱我一定得出。”   水云被娘家人伤透了心,又被林然然和谢绯感动得红了眼圈。掩饰地指着谢绯笑道:“看小绯平时软绵绵的,实际上死心眼着呢。”   “对,她哥哥是个倔驴,她比她哥还倔。”林然然也笑道。   谢绯又红了脸,道:“人家给你买喜饼,你还笑我。”   水云道:“你别生气。等你给然然买喜饼的时候,咱们一块儿笑她。”   “干嘛扯到我身上?我还早呢。”只要不在顾裴远跟前,林然然脸皮一向厚得很,面不改色地道。   “还早?”水云跟谢绯挤挤眼睛,一左一右把林然然牢牢夹住,审问道,“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俊后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啊!”林然然装傻。   水云道:“没怎么回事,人家怎么千里迢迢送你回家?一路上,你们俩……”   “我们可什么都没干!”林然然炸了毛。   水云眯起眼:“不打自招啊。”   林然然真是怕了她,求饶道,“我都快累死了,放我去洗澡睡觉吧,明天还得给你当伴娘呢!”   “今天别回去了。我都跟谢绯说好了,咱们仨一块儿睡呗,我……我心里怪慌的。”水云道。   水云虽然年纪比林然然她们都大,也是头一遭出嫁,心里难免慌张。林然然答应道:“那我们也得吃晚饭吧?还得洗完澡再过来。”   “那成。”水云点头,“今天就不开火了,咱们下馆子去,把几个孩子都带上。”   几人当下把房门锁好下楼。豆豆跟小秋小景正蹲在院子里玩弹珠子,听说要出去下馆子,都兴高采烈地跟了上来。   快过年了,饭馆里的生意格外热闹,锅子热腾腾冒着白气。   今天是水云请客,她手里攒了不少钱,关洪又怕她办嫁妆不够钱,给了不少补贴。水云大方地点了两盘涮肉,一盘鸭肠一盘猪血,还有几盘青菜豆腐。   小秋小景都抢着贴着林然然坐,林然然担心豆豆新来的受委屈,正为难,水云把豆豆拉到自己身边,给他夹了不少肉在碗里,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就是瘦了点儿。来,多吃点肉。”   这个阿姨又漂亮又亲切,豆豆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亲近来,贴着水云乖乖地吃东西。一边的谢绯也是温柔,又心疼豆豆一个孩子无依无靠,两人一起把豆豆照顾得密不透风。   林然然看了笑道:“豆豆,水云姐跟谢绯姐都是我的好朋友,以后你也叫姐姐。”   水云道:“什么水云姐姐,叫我阿姨就行了!我要是结婚得早,孩子都比他还大了。”   “人家把你往年轻了叫,你还不乐意了。”林然然好笑地道。   小景见水云和谢绯姐都对那新来的豆豆好,不免有些吃醋,问林然然道:“姐姐,豆豆来我们家干什么呀?他的妈妈呢?”   豆豆一激灵,深深地低下头去,小手不安地捏着筷子。   外婆已经不在了,他生怕自己会被丢掉。   林然然忙严肃地对小景和小秋道:“豆豆的外婆去世了,豆豆以后就在我们家住,是你们的兄弟。知道吗?”   小景闻言,撅嘴不说话了。林然然皱眉,小秋忙乖乖道:“知道了。姐姐,我以后会照顾弟弟的。”   “嗯,小秋真懂事。”林然然赞许地对小秋道,见小景还撅着嘴,道,“你以前不是总说家里只有你一个男孩子吗?现在多了一个,有人跟你一起玩儿,多好?”   这话似乎有点道理,小景盘算着。   水云忙道:“嗨,今天才见第一次呢,小孩子多处一处就好了,不要急。再说了,我喜欢豆豆这孩子。你们不要,就到我家去。”   “不行!豆豆是我们家的!”小景一下子急了。   “哈哈哈……刚才还不乐意呢,现在又成你家的啦?”水云哈哈大笑起来。   今晚算是水云的单身之夜,几人还开了一瓶啤酒,三个孩子开了一瓶汽水,吃吃喝喝到了八点才回家。   小景和豆豆已经有说有笑了,两人蹦蹦跳跳往前跑。水云和林然然谢绯则慢慢散着步,水云还摸着肚皮道:“明天的新衣裳可是收腰的,该穿不下了。”   林然然看见路边的招待所,脚下一顿,道:“我去找顾裴远有点事,一会儿就回,你们先回去吧。”   在上海,晚上八点还热闹得很,在临安县城里却是安安静静。水云不放心地道:“我们在这儿等你,一块回吧。”   林然然笑道:“没事的。我在这儿住了多久了,你还不放心吗?”   “也行。”水云吩咐道,“说完就回来,孤男寡女的,影响不好。”   林然然摆摆手:“知道了。”   只有谢绯,看着林然然脚步轻快地往招待所里去了,眼底闪过失落又复杂的神色,被水云拉了一把才回神,忙跟着水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绯不会黑化的哈,她就是颜控。 第214章   招待所前台正是跟林然然相熟的孟姐,一见林然然就笑道:“然然,几个月不见了,你跑哪儿去了?”   林然然笑道:“去了上海一趟。”   “好地方啊!”孟姐眼睛一亮。   林然然不等她开口,就把一包大白兔奶糖拍在柜台上:“带给孩子尝尝吧,上海的特产。”   “真有你的!我过年正愁买不着糖呢,这多少钱,我算给你。”孟姐忙道。   林然然笑道:“改天再说吧。有没有一位姓顾的住在这里?是我朋友。”   孟姐立刻露出八卦脸:“怎么没有!长得特别俊的那位,是你的……”   林然然忙打住:“我有正经事找他。”   林然然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孟姐忙道:“懂了,懂了。那个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林然然问清楚房号,就赶紧上楼去了。孟姐在背后叫道:“那你可得赶紧下来啊,叫人家知道了影响不好!”   顾裴远住的恰巧是林然然曾经住过的那间房。开门时顾裴远应该是在洗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胡乱套了衬衫,还搭着一块毛巾在脖子上。   顾裴远眼底带着隐隐的惊喜,但很快就冷淡下来,看着林然然不说话。   林然然被他居高临下得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回到临安城,顾裴远对她的态度不知为何又冷淡了起来。   好半天,顾裴远主动开口:“有事?”   林然然没好气地道:“你什么行李都没带,还洗什么澡啊?有衣服换?不怕又感冒了?”   上次的感冒实在令顾裴远深以为耻,顾裴远脸上飞起薄粉,硬声道:“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   “切,你以为我还关心你啊?”林然然恼羞成怒,把手里一包东西拍在他的怀里,“你的衣服丢我包里了。”   顾裴远打开包一看,里面果然是他的衣服,一件衬衫并长裤已经洗干净烘干,散发着一股香皂味。另外还有两瓶酒。   林然然解释道:“你参加水云姐的婚礼总得带点礼物吧,你大老远送我回来,不好叫你破费的。我知道你要面子,不肯随两块钱的礼。这两瓶酒你带给关主任,也算给水云姐撑面子。”   顾裴远面上流露些诧异的表情,握拳抵住唇,轻轻咳嗽两声。   林然然反应过来,也闹了个大红脸。两人在这商量着怎么给人家送礼,倒像两口子似的。好在顾裴远没有趁机挖苦她,林然然忙道:“你换衣服睡觉吧,我要回家了。”   她转头就走,才跑下楼梯,身后传来脚步声。顾裴远一边把胳膊往大衣袖子里伸,一边大步追上来:“天太晚,我送你回去。”   “这里我熟得很,哪用得着你送。”林然然站住道。   顾裴远自顾自穿好衣服,淡淡道:“没有让你一人回去的道理。”   林然然才要开口,孟姐笑嘻嘻伸头道:“然然,你朋友送你回去啊?要不要借你们手电?”   孟姐笑得不怀好意,眼神在林然然和顾裴远之间来回地溜。林然然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出店去,顾裴远也随后跟上。   长长街道上亮着几盏路灯,有两盏还被淘气的孩子用弹弓打碎了,望去一片昏黄,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这个点在路上已经很少有人行走,只有下晚班的人骑着自行车飞快掠过。   林然然跟顾裴远肩并肩走着,嘴里埋怨道:“这里跟上海不一样,小镇子上的人都认得我,你这样大半夜的送我回家,别人看到了会怎么说呀?”   林然然语气里带着嗔怪,有一丝丝自己也没察觉的撒娇。   顾裴远闻言,落后两步跟林然然拉开距离,语气淡淡:“别担心。就算是裴深深,我也会送的。”   “……”林然然用力跺下脚,撒开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顾裴远迈着长腿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看着林然然头也不回地跑进了供销社家属院里。   顾裴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看门的老头举着手电筒过来问他,他才转身走了。   林然然气冲冲回到家里。小秋小景和豆豆三个孩子都已经躺上床睡着了,豆豆和小景睡在一张床上,身上穿着豆豆的干净衣服,显然是水云和谢绯帮他们洗过了澡。   林然然也去洗了澡,进空间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又把做好的那300个乳饼装好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才去水云房间敲门。   谢绯早就睡着了,水云哈欠连天地打开门,埋怨她:“你怎么这个点才回来?大晚上的你自己走回来的?”   林然然挤进门去,道:“顾裴远送我回来的。”   水云的瞌睡虫一下子飞了老远,目光炯炯地抓住林然然的手:“大晚上的,你们一个去找一个又送回来,一看就是有情况。快点告诉我,告诉我!”   “真的没什么。”林然然被水云摇得披头散发,想到自己跟顾裴远的那一团乱麻,脸上就带出点情绪来。   水云看在眼里,忽然转头看看床上的谢绯,又一把把林然然拉到角落小声问道:“那小顾送你回来,这些天你们怎么住的?”   “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林然然心虚,立刻反问道。   水云一听这声气儿就知道不好,跺脚道:“白长了一张聪明脸蛋,你们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能让人占了便宜去!”   林然然的脸唰地变得通红,怒道:“我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   水云尖尖的手指往林然然脑门上戳:“还说没有!这些天你们一路回来,又住的同一间房,就算没有干什么,传出去这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还要不要做人啊?”   林然然的额头被戳得通红,捂着头恼火道:“还说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一个妇女劳模怎么思想还这么腐朽?”   水云气道:“我都是为你着想,你还反咬我一口?说!那小子到底有没有占你便宜?!趁着他人还在这儿,我带你找他算账去,非要他负责不可!”   “你怎么越说越远了?”林然然死死扒着门框,不让水云扯她出去,哭笑不得地道:“没有没有!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啊?我们俩带着个豆豆,豆豆躺在最中间的!”   “你们还睡在同一张床?!”水云嗓门提得老高。   床上的谢绯动了动,翻了下身。林然然和水云同时噤声,屏住呼吸不敢动。   谢绯揉了揉眼睛,抬起身来,迷糊道:“然然姐,你回来啦?几点了?”   “都十点了!赶紧睡吧,明天你出嫁,是不是想顶着两个黑眼圈?”林然然吓唬道。   水云小声道:“先给你记着!”   林然然和水云躺到被窝里,三个人挤在一块儿,水云明天就要出嫁,其实激动得睡不着,三人不免又说起私房话来,一直到十二点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是正月二十八,水云特地挑的黄道吉日,宜嫁娶。   第二天一早,朱玲玲等跟水云交好的同事也都来贺喜,挤在新房里看水云的嫁妆,帮忙收拾。   林然然和谢绯帮水云穿衣打扮,还涂了一点口红,描了眉毛。正对着镜子帮水云卷头发,门就被砰砰砰拍响了。   “开门!开门!接新娘子了!”听声音是供销社的那帮愣头青,闹新人来了。   林然然忙把手里的火钳子塞给谢绯,跑去门边笑道:“想接新娘子,叫新郎来!”   门外一听是林然然的声音,更是闹得欢:“我们是帮主任打头阵的!快开门,晚了点咱们就走啦!”   朱玲玲几个也是泼辣的,隔着门嘻嘻哈哈跟他们笑骂。   门被拍得砰砰砰直响。谢绯吓得火钳子都快拿不动了,咬唇小声对林然然道:“他们怎么跟要打架似的?”   林然然笑道:“他们就是嘴上闹,别怕,水云姐在这儿呢,他们不敢放肆。”   这年头男女大防其实很重,接新娘闹洞房是他们最为放松,可以放肆开玩笑的时候了。何况这一群里还有不少单身男女,都借着这个机会打情骂俏,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是无人管束的。   水云任凭外头吵吵嚷嚷,仍对着镜子慢悠悠地梳妆打扮,存心要摆架子。过了会儿,林然然见水云打扮得差不多了,给朱玲玲使个眼色。   守在门口的朱玲玲她们把门打开,外头呼啦啦涌进来一群男青年,个个穿着工装,打扮的精神利索。被挤在最前头的当然就是关洪。   关洪正当壮年,身板高大,既没有发福也没有秃顶,今天穿着一身中山装,脚上皮鞋锃亮,头发油抹得光光的,胸口别着一朵红花,长得其实很体面。林然然瞧着不由得替水云欢喜。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往今天的主角——新娘子脸上瞧,都发出了喝彩声。关洪更是眼睛都直了,那热辣辣的眼神看得大家伙嬉笑不已。   水云低垂着眼睛,笑盈盈的。她今年才30岁,长得白净漂亮,当年也是供销社的一枝花,其实到现在也没有人比得过她去。身量又苗条,穿着谢绯特地为她定制的一身新装,刘海用烧红的铁钳烫的卷卷的,眉毛用炭笔描得黑黑的,嘴唇擦了一点口红。加上新娘子特有的羞涩,平时泼辣的水云姐变成了月里嫦娥,看着顶多二十出头。   别说是关洪,就连平时特别怕水云的后辈们,也都看直了眼,七嘴八舌道:“水云姐今天可真漂亮!”   “新娘子太好看了!”   “水云这身衣服可真漂亮,又是然然给你弄的吧?”   “然然真偏心水云姐。”   “这话可真酸啊,谁不知道水云姐跟她最要好。”   人多口杂,不免有女人酸起来。不过今天是主任大喜的日子,也没人敢真的闹事,大多是嘻嘻哈哈地说吉祥话的。   关洪乐得合不拢嘴,忙上前道:“水云同志,请吧。”   他学着苏联电影里的动作,十分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水云抿着嘴笑,到底别人泼辣大方,伸出手放在关洪的大手里。   关洪心神激荡,一使劲儿把水云拉了起来,谁知朱玲玲在背后推了一把,男青年们也在关洪背后推了一把,两个新人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块儿。   “哦!!!”大家伙怪叫着起哄,谢绯羞得捂脸而笑,林然然也大笑不已。   关洪一张国字脸涨得通红,傻笑不停,哪有平时关大主任的威风样子。水云也红着脸,笑骂道:“去!你们再闹!你,还有你,给我记着!”   水云一根尖尖手指挨个戳过去,那些都是水云的徒子徒孙,平时见了水云跟见了洪水猛兽似的。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够戏弄戏弄水云,哪里肯放过,纷纷缩在在人群里面怪笑。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林然然跟朱玲玲几个对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喜糖笑道:“来,发糖了!这可是上海带的正宗大白兔奶糖。”   “大白兔!”大家一看见大白兔,也顾不得闹新人了,纷纷伸手来接。   林然然几人一把一把地把糖散出去。这个发糖也是有技巧的,看着一把抓得多,其实一把也就抓两三颗大白兔并两三颗水果糖。   就算是供销社的人也不见得能常常吃上大白兔,剥开糖纸塞嘴里,那浓郁香甜的奶味就充盈了口腔。大家伙忙着吃糖,让关洪找到机会拉着水云一溜烟冲出人墙的包围,跨上自行车跑了。   那辆自行车正是林然然在上海跟谢三一起看中的那辆,精钢制的车身被擦得亮晶晶,挂着朵大红花。关洪骑车,水云坐在后座,一对新人胸前都别着大红花,喜气盈盈,路人看了不免都叫一声好。   林然然指挥着供销社一群劳动力,把水云的箱笼抬起来,追在后头。一路热热闹闹来到了供销社,就在供销社院子里放了一大挂鞭炮。办公室里立刻跑出来一大群人,都嘻嘻哈哈伸着手要糖吃,也都被林然然和朱玲玲几人用糖堵了嘴。   忙完这些,一群人又拥着新人往新房去。关洪的住所不在供销社里,而是在供销社不远处找了间干净的二室一厅。   新房地面上铺着地砖,摆着最时兴的组合柜,组合柜的玻璃亮晶晶的,里头摆着茶壶、热水瓶和一些砖块厚的主席语录。最令人赞叹的是一台收音机和一台黑白电视机。   “主任你从哪弄来的?这可是好东西!”众人都凑上去研究着那个小小的方匣子,叫道:“我姑姑家有一个,一打开龙头就会出现人影。”   “那不是在家就能看电影了?主任快打开让我们看看!”   “去去,别乱动!这么贵的东西给动坏了你赔呀?”朱玲玲把他们的手全拍开。   关洪好脾气地笑道:“还没接上天线呐,等接上天线就能看了。”   男人们都到客厅里去,聊天吹水,等着晚上开饭。女人们则拥着新娘进了卧室,在那儿欣赏新房的嫁妆和摆设。   两箱子嫁妆和其他陪嫁都放进新房里,这可是水云攒了许多年的嫁妆,还有林然然特地从外地给她带的好东西。   临安城里,就算是干部家的女儿出嫁,也未必有这么体面丰厚的嫁妆了。大部分普通人家,能弄来一床好被面就要偷笑了,水云居然有足足四套。   看着那两箱嫁妆和新房的陈设,女人们都艳羡不已,笑道:“水云姐可真是有福气。瞧瞧三转一响齐全了,还有电视机!”   也有男青年小声嘀咕道:“关主任才有福气呢,水云姐那么能干又漂亮。”   “再漂亮有啥用?还不是个老姑娘。”这话说得刻薄,旁人听了都不去搭理。水云再是个老姑娘,那也嫁给了供销社的主任,以后就是他们的主任夫人,人人都要巴结的对象,谁也不想得罪了她。   林然然正端着冰糖水出来,听见这话心中冷笑,抬起眼去看,是张东红。这人一向阴阳怪气爱得瑟,别人也不去理她,偏偏他自己不知道,喜欢到处讨人嫌,没想到今天水云结婚她也会跟来。   林然然笑了笑,把手里的托盘送过来:“大家快喝水。”   托盘上摆着一溜十几个玻璃杯子,里头是热热的冰糖茶。   里面可有两块冰糖呢!大冬天的喝上一杯甜津津的冰糖茶别提多舒服。大家伙都笑嘻嘻地伸手取了,张东红也伸手来拿,林然然托盘一转避开她,最后一杯水就叫女会计端走了。   “你干嘛,我还没喝呢!”张东红冷下脸,这个林然然就爱针对她。   林然然瞥她一眼:“某些人嘴臭心苦,喝上十杯茶也是白喝。”   “你!”张东红一张脸涨得通红,不过她本来就黑,也看不出什么来。“林然然,你又针对我,你以为你从上海弄了点布料回来就了不起吗?”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理也不理他,收起托盘走了。   张东红刚才说的话让林然然听去了,心里发虚,狠狠一跺脚,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谢绯在厨房烧水,林然然在水槽里洗杯子。水云有先见之明,借了三四十个杯子还是不够用,得就手洗出来。朱玲玲跟进来,对林然然道:“那张东红讨厌的很,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林然然冷哼:“她过来干嘛?她不是一向跟水云姐不对付吗?”   “现在水云姐是主任夫人,她再不对付也得跟来做做样子。你也知道,她这个人最怕别人说她不合群的。”   朱玲玲说着吃吃笑起来,跟林然然挤挤眼睛:“你去了上海几个月还不知道吧,那叶晖和陈璐谈上对象了!” 第215章   “不是吧?”林然然惊讶。这两女争一男的戏码演了三年,号称供销社意难忘。那叶晖林然然看不上,在张东红和陈露眼里却是个香饽饽。   叶晖为人长袖善舞,长了一张小白脸。古人有云:饭是抢着吃的香,张东红和陈璐从进供销社开始,为了个叶晖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张东红有个在国营饭馆一把手的姑姑撑腰,家境又好,而陈璐长相清秀,又会小意殷勤,叶晖在两女中实在难以抉择。   林然然一直以为叶晖最终会拜倒在国营饭馆的红烧肉下,想没想到却是陈璐赢了。看来无论在哪个年代,白莲花都能笑到最后。   朱玲玲嘀嘀咕咕地跟林然然笑个不停,谢绯也凑过来听。正说得热闹,一个叫小吴的学徒的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玲玲姐,然然姐,你们快出去吧!”   “水还没烧好呢,急什么急。桌子上那么多橘子和糖,先吃着!”朱玲玲八卦到兴头上,不耐烦地道。   “不是不是,是水师傅……水师傅家人跑来闹事。”   小吴结结巴巴道。   林然然立刻变了脸色,跟朱玲玲对视一眼。朱玲玲压低嗓门道:“那水云姐的亲妈是出了名的难缠,来供销社闹过两回了。”   林然然把围裙解下来,丢给谢绯道:“你别出去,小吴你跟谢绯一块烧水,咱们出去看看。”   谢绯这张脸在哪儿都容易惹麻烦,因此今天一直躲在厨房里烧水来着。谢绯自己也知道,嗯了一声,躲在厨房里安安静静烧水。   林然然出门之前,朱玲玲再三叮嘱:“待会儿压住火气,这水家的老娘不是好惹的。”   林然然不以为然,她早见识过林王氏哪里,哪里还把一个老婆子放在眼里。谁知一出门就听见她高八度的嗓门:”我亲生的闺女今天结婚,不下帖子请我,这算什么?古代还讲究三媒六聘呢!”   这声若洪钟,内家功夫怕不得修炼了几十年。在场的都是关洪水云要好的同事朋友,其中有老成些的就笑着拉水云娘道:“大娘,今天是好日子,咱们好好说别动气。”   “对对,水云姐哪能不请您呢?这不是大家伙在闹新房吗?都说好了,等晚上吃了饭再去请您。”   只见一个六七十岁,瘦巴巴的老太太正站在客厅里,她长相跟水云有三分相似,只是一张脸显得十分刻薄。身边还带着个20来岁的年轻人和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这正是水云的亲妈陈玉芬,水云的三弟水雷,还有水云大哥的一对儿女。   陈玉芬瞧见果盘里的大白兔分得只剩几颗,劈手抢过,把盆里的糖全部倾出来塞给两个孩子,道:“这好几块一斤的糖就这么散出去了,会不会过日子?!你正经的亲妈也没见你送两斤糖来。”   水云一张脸胀得通红,她是最要面子的人,在单位一向好强,现在长了十几年的脸都被自己亲妈丢光了。水云气得手脚发抖,怒道:“你不是早把我赶出来了吗?我结婚关你什么事?”   陈玉芬冷哼道:“我亲生的女儿,从小养你到这么大,光一个月工资就有30来块,你这么多年没给家里交过钱了,自己攒下怕不得几千块的嫁妆,哪能拜拜送给你婆家!”   “你休想!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快给我滚!”水云气得要冲上去赶人,关洪连忙拉着她,小声地哄着。   林然然跟朱玲玲对视一眼,笑盈盈地迎上去,一左一右把陈玉芬紧紧夹着:“大娘,我才跟水云姐商量着要去请您呢,没想到您倒先来了。”   “你是谁?”那陈玉芬上下打量林然然,见她长得漂亮态度又殷勤,给足了她面子,不由得缓和了脸色。   朱玲玲笑道:“这是咱们单位的林干事,正式工。”   朱玲玲刻意咬了“正式工”三个字,陈玉芬一听是个干事,对林然然不由得另眼相待,冲林然然道:“你是个干事,那是个领导吧?比我闺女官大,你快说说她!她出嫁居然一分钱不给娘家,这说得过去吗?你们单位得好好批评批评她!”   林然然笑道:“水云姐嫁的可是咱们供销社的主任,还有谁的官能比主任更大呀?”   陈玉芬看了眼关洪,神色有些不自在,还是冲林然然道:“你们主任也不能不讲理呀,要是不把钱给我,我就上城里告大领导去!”   林然然惊讶道:“什么钱呀?咱们现在去新时代了,结婚可不兴给聘礼嫁妆的,那是卖女儿,说出去是要被戴高帽游街的。”   “啥游街不游街的?!她是我女儿,我嫁女儿拿聘礼那是天经地义的!”陈玉芬叫道。   “狗屁的天经地义!我十八岁那年你就想卖了我,当年没卖成现在又想卖第二回!”水云缓过气来一把,推开关洪指着陈玉芬怒骂。   陈玉芬哼了一声,稳稳坐在椅子上,端起不知道谁喝剩的半杯冰糖茶咂了口,慢条斯理道:“闺女,那一回是你那死鬼老爹看走了眼,把你许给李瘸子那快病死的儿子,可你不是没嫁成吗?现在嫁得多好,供销社主任!光光这台电视机怕就得好几百块吧?你就把一点出来给娘家又怎么了?”   “你瞧瞧你这兄弟,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上媳妇呢。只要你肯拿点钱帮衬帮衬,以后娘家还是你的娘家,这女人出嫁没个娘家,在婆家是要受欺负的。”陈玉芬苦口婆心,说出一长篇道理来。   水云怒道:“谁敢欺负我?除了我的好娘家人,还有谁敢欺负我?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快给我滚!”水云挣开关洪的阻拦,冲上去撕扯着老太婆那两个小孩。   “姐,你怎么敢打娘?!”水雷冲上来,一把将水云推开。他人高马大,水云一个女人,又没有真下狠劲去推她亲妈,立刻被他一把推开,差点摔到地上。   关洪忙扶住水云,怒道:“你敢动我老婆!”   供销社十几个男的立刻怒目而视,纷纷摩拳擦掌。水雷也就对自家姐妹挥得起拳头,被关洪一瞪立刻怂了。   关洪也是有气,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驳自己的丈母娘。林然然看了一圈,说不得还是她来出头。林然然笑眯眯上前道:“大娘,你想要婆家的聘礼,那你也得有娘家的嫁妆啊。不知道你们给水云姐出了什么嫁妆啊?”   陈玉芬噎住了,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道:“她这一身一体都是我们水家的,要不是我生她下来从小养她这么大,她能有这个好福气嫁给这么好的人家?”   “那就是一分钱嫁妆没出了。”林然然一语道破。   “她这十几年没给过家里一分钱,跟家里断了关系的,还想要陪嫁?!”水雷大声道。   朱玲玲更大声地道:“你们水家要是对水姐好,她犯得着跟你们家断了关系?”   “就是!这么多年,水云姐连过年都是在单位宿舍过的,哪里像是有娘家的样子。”   “你们这群娘家人平时不见人,见水云姐过的好了,又来闹事要钱!”   “还偏偏挑人家结婚这一天来闹,是巴不得水云姐过得不好,你们就开心了!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娘家!”   “水云姐,千万别给他们钱!”   大家伙纷纷站在水云这一边,指着水家母子俩指指点点。   林然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是任由着陈玉芬胡说一气,以后单位里传开了水云在结婚当天赶走自己亲生母亲的事,对水云到底不好。   林然然打量着水家母子俩,又笑道:“结婚当天,按理说娘家应该陪送喜饼的,不知道你们你们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我娘可是特地给她带了的。”水雷从脚边拿起一个篮子,揭开盖着的布,露出里头二十个喜饼来。那喜饼个个拳头大,是乡下常见的酥油洒芝麻喜饼,只是面上的酥皮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红点点也模糊不清,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朱玲玲凑近了一看,被那股哈喇子味熏得一跟头,怪声怪气道:“你这喜饼放了得有小半年了吧?是特地为水云姐做的吗?”   “这当然是特地给我闺女做的喜饼啊,只不过路上碰坏了一点皮,还是能吃的!”陈玉芬理直气壮道。   林然然笑了一声,揭开桌子上铺着的红绸,露出里头两盒共三百个乳山喜饼来。林然然做的喜饼面上金黄,周围一圈乳白色,独属于黄油的奶香味扑面而来,上头还有红颜料印的小小喜字。   婴儿拳头大的喜饼整整齐齐铺在盒子里,粗粗一看也有两三百个,跟陈玉芬十几个喜饼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在场的大人都有咽口水的,水家两个孩子更是馋了。年纪小的那个男孩伸手就抓,林然然眼疾手快地打开他的手。   陈玉芬脸皮再厚,一看这鲜明对比,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一巴掌摔在女孩儿脸上:“你个饿死鬼托生的,家里没给你吃饱还是怎么着?”   明明拿喜饼的是男孩子,那陈玉芬却打了女孩,重男轻女的恶习可见一斑。众人都怒目而视,林然然笑眯眯拿了个喜饼给那女孩子:“别哭,给你吃。”   那个男孩子见了也嚷嚷着要吃,林然然不给他,他就冲陈玉芬叫道:“我要吃喜饼!”   陈玉芬对林然然怒目而视:“这是我的女儿的喜饼,给我家孙子吃一个怎么了?”   “嘿,这是人家然然给水云姐弄的喜饼。你们娘家人弄了这个东西来就算了,有什么脸要吃的?”朱玲玲道。   林然然笑道:“给他吃一个也没关系。”   说着,拿起陈玉芬带来的喜饼递给那男孩子:“来,吃吧。”   那男孩子不屑一顾:“我不吃这个,这个是二叔结婚的喜饼,放了好久,又硬又难吃,我不吃!”   众人纷纷道:“原来是别人结婚剩下的,你们还真好意思送!”   陈玉芬被自己的孙子揭了老底,脸上通红,跳起来道:“我好端端收着的!怎么就不能用了!”   “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人家小姐妹给水云做的喜饼,再看看你自己带来的东西,你倒好意思来闹!”单位的会计年纪大一些,毫不客气道。   “上次她来闹的时候,我亲手给了她一百块,说定了从此以后两不相欠,她再也不准来我家闹的!这一群不要脸的,喂不饱的吸血虫,快叫他们滚!”水云歇斯底里,实在是一副被逼急了的样子。。   “好了好了,别生气。”关洪拉着水云,转头看着陈玉芬摇头道,“看在你们生养了水云的份上,我叫你一声岳母。不独水云给了你那一百,前几回你们来找了我好几趟,我林林总总给了你们也有小五百块,你们也该知足了。”   “什么!谁让你给她钱的?你怎么给了她这么多!”水云暴跳起来,众人也都咋舌。   一个乡下来的同事道:“现在乡下娶个媳妇五十块就够了,办一场体面的喜酒也就五十,水家就算再有五个儿子也尽够娶老婆的,人心还不足。”   陈玉芬被揭了海底眼,干脆披头散发地滚到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她自己不得攒也有好几千块!老头子你睁睁眼啊,咱们的好女儿带着几千块倒贴婆家去了!”   “住口!”猛地一声大喝,关洪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子都跳了两跳。   关洪沉下脸来:“今天是我结婚的好日子,你们闯到我家里来欺负我老婆,当我关洪是死的吗?”   “你……我可是你丈母娘!你敢赶我?”陈玉芬大叫。   “媳妇儿,你说这是你娘家人吗?“关洪好声好气地问水云。   水云斩钉截铁:”不是,我娘家人早就死绝了!”   关洪拿出当主任的派头来:“听见了吧,这些都不是我媳妇娘家人。这群人闯进我家里来,搅合我的好日子,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跟警察局局长也有几分交情,叫他们过来一趟!”   “对对,这年代了,还有人口口声声嫁妆聘礼的宣传封建迷信思想,应该叫稽查队的也过来一趟!”林然然拍掌道。   陈玉芬被关洪的狠话吓得泄了三分气势,再听到稽查队,气又泄了三分:“你们.……”   林然然又道:“主任,水云姐,你们林林总总也被敲诈了有六百多块,咱们还应该记她一个敲诈罪,把钱都要回来。”   这一句掐准了陈玉芬的死穴。那六百多块钱对于他们家来说实实在在是笔巨款,只是水家没有别的好本事,就是儿子生的多,那几个儿子又是没出息的,娶的媳妇儿个个都不省事,一大家子挤在三间房里,天天斗得跟乌眼鸡一样。陈玉芬有心另起一栋房子,至少得花上三四百块。   再有几个媳妇儿在陈玉芬耳边撺掇着:那水云嫁给了供销社主任,咱们一点好处没捞着,以后怕是沾不得光的,还不如趁她结婚的时候好好闹上一场。水云这个老姑娘为了嫁人,一定是事事都依着的。加上陈玉芬来关洪这里哭诉了几次,次次都从关洪手里挤到了钱,就当这个女婿是个软骨头,这才大着胆子又上门来闹。   没想到先被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搅合了,这关洪也露出了真面目。敢情之前的憨厚好脾气都是假的,就是为了骗她女儿的几千块私房钱。想到这,陈玉芬的羞愧又被伤心愤怒给盖过去了,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号:“你们不得好死,骗了我的一个大闺女啊!”   亲生闺女大喜的日子她竟然赌起咒来,众人都纷纷唾道:“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快滚快滚!”   陈玉芬生怕那六百块钱会被讨回去,也就且战且退,拉着两个孩子和自家儿子退出了关家,临走前还骂道:“你娶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可别后悔!” 第216章   等水家人一走,水云捂着脸就冲回了卧室,林然然也连忙跟了进去。   没想到大好的日子会闹这么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关洪倒是镇定如常,冲众人拱一拱手,苦笑道:“让大家看笑话了。”   好在来客都是关洪水云要好的朋友,都若无其事地聊起天来,又渐渐恢复了原来的热闹。   新房里,水云坐在床上哭得妆都花了,林然然也没说什么,握着她的手静静坐在一旁。等水云哭累了,她才把手里的帕子递过去:“哭出来就好了。”   水云擦了把脸,又擤了下鼻涕,对林然然苦笑道:”你瞧见了吧,我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只是没想到在我结婚当天,他们还要我出这么个大丑。”   林然然笑道:“谁出丑了?出丑的不只有他们吗?”   水云咬牙道:“都是一群不要脸的!我打小就给家里当牛做马,天天要我喂完猪煮完饭才放我去上学,晚上回来还得洗全家的衣服。我的成绩可是班上最好的,饶是这么着,读完小学就死活不让我读下去了。我长到18岁进城当工人,他们又骗我说我爸病了,把我诓回家,要我嫁给李瘸子那快要死的儿子冲喜。是我奶奶帮着我逃了出来,单位领导也站在我这边,警告他们包办婚姻是犯法的。好说歹说赔了他们200块,我也就跟家里断了关系。这回也不知道从哪听说我要嫁人了,又巴巴的跑来要钱。”   水云说着从前的事,眼圈又渐渐红起来。林然然看着水云脸上羞惭的神色,心中不忍。水云是何等要强的人,偏偏自己亲妈来打她的脸。   林然然拍拍水云的手,道:“我都晓得,你不用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家里那一堆亲戚是什么样的人,年年过年我不也没回家?要不是我当初跑得快,也是跟你一样的下场。”   水云跟林然然这么要好,其实也有一股同病相怜的意思。听着林然然的安慰,那股气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时,谢绯进来了,手里拧了一条热热的帕子给水云擦脸,细声细气道:“水云姐,来擦一擦脸,你眼睛都肿了。”   水云用热毛巾敷着眼睛,自嘲道:“大喜的日子,我倒哭成这样。”   林然然笑道:“咱们这的风俗出嫁时是要哭嫁的,哭得越响越吉利呢。”   水云又不甘心地道:“这个关洪,居然背着我给水家那么多钱!我跟他没完!”“   “关主任都是为了你,换了别的男人哪能做到这地步。那可是五百,不是五十!关主任对你多好啊。”林然然忙道。   谢绯也道:“水云姐,你别跟关主任吵架,多伤他的心。”   林然然和谢绯一左一右地劝着,都说关洪对水云好。水云自己心里也知道,被说得掌不住笑了,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这时,门轻轻被推开一条缝,关洪的脸在门缝里一闪。林然然笑着冲他眨眨眼,又点了点头,关洪便笑嘻嘻走了进来。林然然和谢绯也就趁机出去,留空间让他们两口子说话。   不知道关洪是怎么安抚的,客厅里已经是一片和乐融融,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林然然笑着重新沏茶,又拿刀来切喜饼给大家吃。   乳山喜饼有豆沙和奶黄两种馅料的,一个喜饼剖开成四份,正好是成年人两三口的分量,就着冰糖茶别提多好吃了。   会计笑盈盈地问林然然:“”然然,你可真正是水云的娘家人了,连这喜饼也由你来送。”   林然然笑道:“可不是吗?水云姐对我好,我当然也对她好。”   张东红冷不丁阴阳怪气地道:“可不是吗?水云姐和然然那可是好得要穿同一条裤子的,水云姐跟娘家不走动,然然也跟家里不走动,对吧?”   气氛顿时就有些僵。大家伙才把这件事情掩下去,偏偏那张东红又要故意挑起来戳大家的脸。   ,林然然还没开口,陈璐道:“东红,吃块饼,这饼可好吃了。”   “一杯茶一点喜饼就把你的嘴堵住了,真是没见过世面,没吃过好东西还是怎么地?”那张东红一向是只能听好话听不得忠言逆耳的。   陈璐红的脸跟头部与叶晖皱眉,他现在跟陈路正谈着恋爱。虽然看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十分自责却也不能看着张东红在众人面前下陈露的面子,不冷不热地道:“知道你吃惯了国营饭馆的好东西,看不上这点喜饼。”   朱玲玲快言快语地接口道:“那就不虚留你啦,正好咱们今天少了一个人的位置。”   “对对对,你走呗。”单位里就没有喜欢张东红的人,大家伙纷纷接口。   张东红一张脸气得通红,特别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叶晖,居然跟众人站在一块儿,冷眼看她出丑被孤立,更是气的一张面皮紫涨,一跺脚就走了。   晚上的婚宴就安排在国营饭店,十二块一桌的标准宴席开了三桌,请的只有关洪要好的朋友同事,其他领导为了避嫌一概没请。   林然然站在门口负责收钱,谢绯登记。两个漂亮姑娘看得来来往往的宾客直了眼睛,直向水云两口子打听这两姑娘是谁,有没有对象。   顾裴远提着两瓶酒来时,就看见几个男青年围着林然然正嘻嘻哈哈地说话,林然然时不时莞尔一笑,一副被逗乐的模样。   “顾裴远!”林然然眼尖地看见在门口冷着脸的顾裴远,笑着冲他招招手。   顾裴远这才大步走过来,他穿着雪白衬衫,黑色长裤,那件质地精良的大衣披在身上,更别提那傲人的身高和长相,一走过来就把旁边几个男青年都比了下去。那几个男青年打量他一眼,自觉不是对手,讪讪走开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林然然看着顾裴远,露出一个不自觉的甜笑。   顾裴远放下份子钱,林然然过来转手递给谢绯,还在跟顾裴远说话:“待会儿你坐关主任那桌,小心他们灌你酒。”   “没事。”顾裴远的冷脸松动了些。   谢绯不知道顾裴远应该登记在男方宾客还是女方宾客上,可顾裴远高大英挺地站在面前,她羞得眼睛都不敢抬,只冲林然然小声问:“然然姐?”   “顾裴远。”顾裴远淡淡吐出三个字。   谢绯这回耳根都红了,二十三年来心心念念的三个字写在登记本上,字迹娟秀端正。顾裴远的名字并不常见,她写得一字不差,顾裴远不由得微带惊讶看了眼谢绯。   林然然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问:“你看什么?”   谢绯一抬眼,就对上顾裴远的眼神,慌得差点连笔都握不住,谢裴远的“远”重重拖长了一划。   顾裴远收回视线:“字不错。”   “哦,你很懂行嘛?”林然然一皱鼻子,那醋跟不要钱似的泼了出来。   正巧又有客人来,林然然便推开顾裴远迎了上去,理也不理杵在一边的顾裴远。谢绯见顾裴远还孤伶伶站在一边,不由得小声道:“你……你去主任那一桌坐吧。”   顾裴远眼睛还看着林然然,见她对着一个男青年说话,眼睛也彻底冷了下去,抬脚走开。   顾裴远是以水云娘家人的身份来的,不过关洪知道他是林然然的朋友,见他气质不凡也不敢怠慢,拉着坐下喝酒。男客里水云的娘家人只得顾裴远一个,众人便纷纷灌他,开的就是顾裴远带来的两瓶白酒。   那酒入口甘醇,把男人们的酒虫都勾下来了,更是变着花样地灌,而顾裴远喝酒干脆,众人看了更是高兴。   林然然和谢绯一起清点份子钱,将来客名单都整理清楚,才终于上桌吃饭。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不过朱玲玲给她们夹了满碗的干净菜留着。   林然然夹了块烧鸭吃,水云就跑过来,扶着林然然的肩膀喘气:“这群人真是反了天了,喝酒跟喝水似的。”   她作为新娘,跟关洪上男客桌上敬了一轮酒,被人灌了好几杯,脸上绯红。   林然然笑着塞一块醋肉给她:“你吃点菜垫垫肚子。”   “就是,一会儿洞房还没进,人先倒了!”有个年纪大的调侃道。   结了婚的女人大笑起来,没结婚的都红了脸笑。水云红着脸啐道:“作死,还有几个没结婚的呢!”   “怕啥,迟早要嫁人的!那桌上的俊后生是你的谁?长得真没得说,我有个侄女儿今年十八了,你给牵牵线?”会计笑道。   其他女人也早就瞄上了顾裴远,闻言纷纷来了劲儿,七嘴八舌地跟水云打听起来。   林然然脸色古怪。水云冲林然然飞快地瞟了一眼,笑道:“嗨,人家眼光高着呢,别想了!就算有,我也得给然然留着不是?”   “你说什么呢!”林然然忙推了水云一把,佯装害羞地背过身去。   “哈哈哈,然然脸都红了!”其他女人也知道,顾裴远那模样是太俊了,看着家世也好,不是轻易能攀上的。打趣了林然然一番,也就换了话题,又谈起水云新房里的那台电视机来,又猜水云那几床被面得多少钱。   水云就搭着林然然的肩膀,站在她边上吃了几口菜,又对她小声道:“你去跟小顾说说,别被灌醉了。”   “我跟他又不熟。”林然然别开脸去。   “哟,这是又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关洪在房间里也不知道怎么哄的,水云晚上情绪很好,已经能打趣起林然然来。   林然然埋头吃菜:“我没怎么。”   “你这死丫头!平时大大方方的,怎么没见你这么别扭的?”水云恨铁不成钢地在她的脑门上戳了一下。   又问谢绯:“刚刚不是好好的吗?她怎么忽然不高兴了?是不是跟小顾闹别扭了?”   谢绯一直魂不守舍地戳着碗里的一块红焖冬笋,闻言吓了一跳:“顾顾顾……什么?”   “你这又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失魂落魄的。”水云一脑门子问号。   两人都没回答,一个低头吃菜,一个低头戳菜。水云只得又过去敬酒,一边还要拉着关洪,免得他被当场灌醉了出丑。   水云才走开,林然然忍不住偷偷转头看顾裴远,只见他被关洪拉着挡酒。他喝酒干脆,白酒也是一口闷,脸上仍然是冷冷的,看不出醉意,只有一双凤眸格外地亮。   林然然暗暗着急,她不知道顾裴远酒量如何,可这么个喝法肯定要醉的。她一直看着顾裴远,想给他打眼色让他别喝了,可顾裴远一眼都没有瞧她看,连关洪的国字脸也得他垂青更多。   林然然更气闷了,愤愤往嘴里塞了一块鱼。可鱼早冷透了,一股子腥味。林然然差点吐出来,大半碗的荤菜多是冷的,林然然找机会分给了一边的小学徒,只等回家再弄点吃的填肚子。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才散场。男同事们多多少少都有些醉意,勾肩搭背地走了。身为新郎官的关洪更是喝得满脸通红烂醉如泥,全靠顾裴远扛着他才没坐倒在地上。   水云气得直埋怨:“给他打了多少眼色,让他别喝醉别喝醉,还是让人灌成这样!”   林然然连忙对她道:“水云姐,你今天可是新娘子,矜持一点。”   “矜持个啥?我就是这样的脾气,他不喜欢就别跟我结婚!”水云气冲冲道。   关洪冷不丁大着舌头道:“我……我就喜欢你这泼辣劲儿!”   “噗嗤……”边上几人纷纷偷笑起来,连水云也掌不住笑了。   顾裴远帮着水云把关洪搀扶着回到新房里,水云把关洪的鞋袜都脱了,香喷喷崭崭新的一床喜被就让关洪蹭上了酒气。   水云又好气又好笑,而关洪还勒着顾裴远的脖子不放:“小顾,你喝酒痛快,是个好样的!把然然交给你,我……呃,我放心!“   ”你瞎说什么呢?!”水云掐了关洪的大腿一把,关洪疼得哎哟一声松了手,顾裴远趁机把他的手掰下来,直起身。   水云感激得冲顾裴远一个劲地道:“小顾,今天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我真不知道怎么把这醉鬼弄回来。”   顾裴远摇摇头:“不用客气。”   水云又道:“那然然和小绯就麻烦你送回去了。”   林然然不自在地道:“行了,我们自己会走。”   “那怎么行?这么大晚上的,你们两个女孩子又喝了酒。”水云道。   顾裴远道:“放心,我会送的。”   水云这才放心,一路把她们到了楼下,林然然推她道:“行了,你快回去吧。今天可是你的新婚夜。”   水云闹了个大红脸,狠狠白了林然然一眼:“呸,亏你还是个大姑娘,说话这么没羞没骚的!”   说完一扭头跑上楼去了。   “……”林然然一头雾水,她说什么了? 第217章   林然然三人走到街上,冷风拂面。后天就是过年了,单位大多早早放假,路上连晚归的行人都没有,只有他们三人一前一后走着。   谢绯低着头一声不吭,林然然也是板着脸。顾裴远更不消说,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举着手电筒在前头为两个女生照路。   走了一段,顾裴远忽然问:“你住哪?”   “我住在供销社,你不是知道的吗?”林然然下意识回答。   顾裴远用下巴轻轻一点谢绯:“我问她。”   “我?”谢绯指着自己,脸颊都涨得通红,被吓着得林间小鹿一样不知所措。   林然然不知道自己心中忽然来的酸涩是怎么回事,但看见谢绯吓倒了,就替她回答:“小绯住在纺织厂宿舍。”   “往哪边走?”顾裴远的语气还是那么硬邦邦,乍一听去仿佛带着不耐烦。   谢绯更是不知所措,憋得脸都红了,眼睛含着水求助地看向林然然。   林然然没好气地把谢绯拉到身后,冲顾裴远道:“你说话可不可以温柔一点,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   顾裴远连回答都懒得回答,只是那么盯着她看,林然然只好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再左拐到人民路。”   顾裴远便迈开长腿向前走去,林然然小声冲谢绯道:“不要理他,他就是那么张冰块脸,一直都这么讨厌。”   顾裴远脚步微微一顿,在前面不远处停下。谢绯忙对林然然道:“小声一点,他会听到的。”   “听到了又怎么样?”林然然没好气地哼哼。   两人走到顾裴远身边,只见顾裴远停的是拐角处,那条路的路灯被砸坏了,前面黑漆漆一片,地上散落着不少煤块.。   见她们追上来,顾裴远一言不发又往前走了。   这种无声处的温柔,让谢绯心中怦然而跳,对林然然小声道:“他是在等我们呢。”   林然然被她说得一愣,脚尖不小心踢到一块煤炭,顾裴远立刻转身来看,手电筒的光束也打到林然然脚下:“怎么了?”   林然然明明在生气,不由得也想起顾裴远这一路上的体贴来。只是他并不挂在嘴上,而且总是冷着一张脸讨人嫌,这才让自己忽略了许多。林然然在黑暗中偷偷笑了起来:“没事呀。”   顾裴远走回到林然然身边,陪着林然然走完了这长长一段路。   按路程来说,应该先到林然然住的供销社招待所,再到谢绯的纺织厂。可顾裴远先送她们回纺织厂宿舍,拐了好长的一条路,却没有一个人开口点破。   谢绯跟纺织厂的门房大妈打了个招呼,转身对林然然和顾裴远道谢:“然然姐,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谢绯眼睛悄悄看了顾裴远一眼,不知心中忐忑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些,才又对林然然笑道:“然然姐,你回去路上要小心啊。”   “放心吧,这两天你辛苦了,回家早点睡。”林然然问,“明天你是不是就回乡下去了?”   “嗯,然然姐你今年也不回去吗?”谢绯拉着林然然的手道,“你可以去我家过年呀。”   “不必了。”林然然笑道:“明天你跟什么车回去?我有一些年货让你捎回去给红霞嫂。”   谢绯闻言笑道:“我哥哥明天会来接我,你有什么年货都可以替你捎上。要是太沉,我可以让哥哥去你宿舍拿。我……呃,然然姐我……我先回去了。”   谢绯的脸色突然跟见了鬼一样,慌慌张张转身跑了。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林然然莫名其妙地看着谢绯仓皇落跑的背影,又转身看了一眼顾裴远。   顾裴远还是冷着一张脸站在边上,仿佛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不对,顾裴远的脸色是更冷了一点。   没了谢绯从中缓和气氛,林然然跟他又陷入无话可说的僵局。手电筒忽然一闪一闪,电量告急。   “上回就说该换电池了。”林然然道,“你带电池了吗?”   “没有。”顾裴远话音刚落,手电筒就熄灭了。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林然然忍不住叫了一声,只听见顾裴远道:“没事。”   顾裴远一手抓住林然然的手腕,另只伸手进口袋,掏出打火机点亮,同时带出一个东西落在林然然脚上,发出啪嗒一声。   林然然蹲下去捡起来,借着打火机的光看,是一个小牛皮的笔记本,随手一翻,里头露出一个东西来。   顾裴远立刻劈手夺过,打火机熄灭。可借着刚才一瞬间的火光,林然然已经看清,那是一朵被保存得很好的干花,浅金褐色的花朵上脉络清晰可见。   一朵野百合。   电光火石般,三年前的某些回忆蝴蝶般翩跹而至。   野百合长在水边,每到时节,甜水村的小溪和水泽边处处可见野百合的风姿。   林然然仿佛看见戴着野百合花环的自己和冷着脸的少年顾裴远在林间并肩行走。一朵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掉落在地上。   冷着脸的少年落后一步,偷偷捡起了花,并夹进书里妥善保存。林然然想着那副场景,心里蓦然软得一塌糊涂。   那是一朵干掉的野百合。   黑暗里,顾裴远的呼吸有几分急促。林然然犹豫着开口:“那是……”   不等林然然说完,顾裴远拔腿就走,林然然连忙追在他后头,在黑暗里踉跄着险些跌倒。   一直走到了有路灯的地方,林然然瞪着顾裴远的背影又是满肚子火气。可顾裴远一双长腿走的飞快,压根没打算等她。林然然追了几步就有些喘,怒道:“你慢一点好不好?我跟不上了,你怎么这么讨厌?”   “我讨厌,那有谁讨你喜欢?”顾裴远猛地停下来,林然然的鼻子直接撞上他结实的后背,泪花都冒了出来。   林然然捂着鼻子道:“你说什么?”   顾裴远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说讨厌我,那有谁能讨你喜欢?谢三?”   “你怎么又提谢三?”自从上次吵完架,谢三就成了两个人中间的一根刺,他们都默契都没有再提过谢三的名字。   顾裴远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提?你还是认为我做贼心虚?”   “是你不解释的!”林然然咬咬下唇,不服气地道。   “既然你不信我,我为何要解释?”   “你不解释我怎么知道他不是你做的?”林然然觉得自己跟顾裴远完全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她头疼道,“我怎么得罪你了,干嘛又要吵架?”   “我又是哪里得罪了你?”顾裴远嗓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受伤,他向来高傲,这一点点失落让人格外心疼。   “你一晚上对我没个好脸色,我做什么都不能讨你欢心,我做什么都不对。”   他语气迷茫,渐渐又转为负气:“那谢三又是个什么东西?你提到他就满脸是笑,你叫他帮忙就一点都不别扭。你……”   “我哪有!你为什么总提谢三哥?又要提起他又要生气的人明明是你!”林然然气得发昏。   “谢三明天要来你家?”顾裴远沉默了半天,忽然硬邦邦问。   林然然还气恼着,故意道:“关你什么事?”   料想顾裴远必要生气的,可等了一会儿顾裴远居然没有发难,而是一径沉默了下去。两人闷头走着,除了身边还有规律的脚步声,林然然根本察觉不出来自己身边走着个人。   林然然到底不甘心,问了一句:“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顾裴远冷冰冰道。   林然然就很气:“没什么你还问什么?”   “我吃醋了。”顾裴远忽然道。   林然然站住:“……什么?”   “我吃醋了。因为那谢三总围着你打转,想到他看着你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挖出来!”顾裴远低声吼道,额上青筋迸起。   “你……你说什么?你是顾裴远吗?”漆黑的巷子里,林然然被顾裴远这一番直球打得膛目结舌,忍不住后退两步,一脸的不可置信。   手电筒昏黄的灯光只够照亮一小片区域,顾裴远唇角带着讥诮笑意向前一步逼近林然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不就想听到这个吗?你不高兴了就用冷脸对着我,用谢三来折磨我,你不相信我,你打心眼里觉得我就是个卑鄙的人,是不是?现在我承认了,我就是小肚鸡肠,我受不了你身边有别的男人,我也受不了你的眼睛看着别人。你听见了?满意了?”   “我……我没有……”顾裴远的话切中了林然然心中最隐秘的心思,她下意识就想要否认,可刚才她的确是生顾裴远的气,故意用谢三来刺痛他。   顾裴远英俊年轻的脸上流露出难掩的狼狈,像一只负伤的雄狮。   林然然忍不住伸手,想拉住顾裴远的手:“顾裴远。”   顾裴远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借着黑暗掩饰自己发红的凤眸:“林然然,你到家了。”   不远处,供销社家属楼前路灯明亮。   ……   第二天一早,小秋小景和豆豆早就醒了。他们穿得厚实暖和,每人喝了一大杯麦乳精和两个乳山喜饼,就手牵着手跑出去玩儿了。   林然然在屋子里好好忙活了一番,为过年做准备。房子是无需打扫的,谢绯和水云已经帮忙收拾了卫生,林然然要准备的是年礼。   林然然打点出一盒柿饼,一盒自己做的乳山喜饼,另外还有一只酱板鸭,一小腿羊羔肉,凑出一盒四色礼,这是给红霞嫂一家的年礼,谢家也是一样。   她另外又拿出一盒鸡蛋糕,一盒江米团子,正想着再凑两样口感软一些的点心来,就听到敲门声。   谢绯和谢三站在门口,谢绯穿戴一新,衬得小脸更是俏生生的。谢三则是一身黑衣,头发剪短,瞧着更瘦了一些,越发显得他轮廓凌厉,眉飞入鬓,周身气息阴沉许多。   两人目光交接,心境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谢绯毫无察觉,笑嘻嘻地道:“然然姐,我们来拿年货了。我哥哥担心你提不动,非要上来拿。”   林然然笑道:“多谢你们费心想着。你看这两盒,这一盒是红霞嫂家的,一盒是你们的,还有那两筐子东西也是你们一人一筐。”   “哇,怎么这么多?这是什么?”谢绯好奇地看着那一筐东西。   林然然笑道:“你自己来看呀。”   谢绯当真跑过去看,还拉着谢三道:“哥,你要送给人家的东西呢?”   谢三也提起手边的一个筐子放在林然然门边,并不进来。   “这是?”林然然打开一看,里头是两腿獐子肉,并一些熏野兔和野味。还有一块硝得的很好的皮褥子。另外还有一个小包裹。   “这个可以看吗?”林然然笑着问。   谢三微微一点头,林然然打开那块布,里面是三双棉鞋,一看就是谢奶奶纳的鞋垫,谢绯绣的花,做得相当精致漂亮。   “今年是鞋子吗?”林然然有些意外。   “是啊,哥哥今年没有再做皮手套了。”谢绯蹲在筐子旁,手里捧着个红红的蜜橘笑道,“哥哥往年每年都给你做一双兔子皮手套,要么就是兔子皮坎肩,我还跟奶奶猜今年要做件手筒还是别的。”   “今年没有打到白兔。”谢三语气淡淡。   林然然心中一动,不由得看了谢三一眼。他立刻转开眼去,脸上看不出多余情愫。   林然然松口气,笑道:“我的手又不是每年都长的,那一双还没穿坏呢。”   那两筐东西是蜜桔,粉条和几瓶子醋和酒,都是又实惠又难得的。谢绯看了十分高兴,道:“冬天好难得有水果吃,这蜜桔奶奶看见了一定高兴。”   两家人这些年守望相助,并不用客气。谢三一手提了一个筐,谢绯抱着两个盒子。林然然把门带上,跟他们一起出门:“东西太多了,我帮你们一起提下去。”   林然然见谢三两手都提着筐,手臂上肌肉隆起,显然有些吃力,便落后一步,帮忙提着另外一个筐子的边缘。   谢三看了她一眼,彼此都有些不自在。林然然解释道:“这太沉了,我帮你一起提。”   谢三道:“不必,别弄脏你的裙子。”   林然然今天身上穿了一条崭新的连衣裙,柠檬黄格子的料子很容易被刮丝,她笑道:“没事的。”   楼梯狭窄,谢三很想解释这份量对自己而言并不沉,但见林然然纤细手指用力拎着筐替自己分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林然然:“上次在上海……”   谢三:“……”   两人异口同声,都愣了一下。谢三道:“你说。”   林然然看了眼楼梯拐角处,谢绯脚步轻快地跑下了楼,她这才内疚道:“谢三哥,你上次在上海突然被抓,其实是因为……是因为我。”   谢三眼神微变,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林然然接着道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人家针对你。我不知道你上次有多大的损失,不过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林然然脸色通红,要她说出顾裴远因为吃醋才搞谢三,这种话未免有点太自恋,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一口气说完,就忐忑地等着谢三回答,不管谢三是迁怒还是其他,她都认了。   林然然等了半天,谢三都没有说话,她鼓足勇气抬头,正对上谢三有些异样的神情,他墨黑的眸子里显出一些挣扎,却没有林然然预料中的惊讶,却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谢三嗓音有些干涩:“你以为是顾裴远做的?”   “不是吗?”林然然诧异道。   谢三唇瓣动了动,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摇头:“抓我的人,我曾在顾裴远身边见过,但听他们的语气,顾裴远……并不知情。”   谢三一字一句吐出替顾裴远澄清的话,看着林然然渐渐亮起的眼睛和脸上复杂内疚的神情,心中酸涩难忍。   “谢三哥,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林然然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三自嘲一笑,那笑里分明带着一丝涩然。   林然然没说自己为什么谢,谢三也没有问。林然然忍不住用力抓住谢三的手摇了一摇:“真的谢谢你!”   要不是谢三告诉自己,她恐怕要一直跟顾裴远误会下去!林然然的心早就飞到了顾裴远身边。   送走谢绯和谢三,林然然迫不及待地借了辆自行车冲向火车站,下车时连锁车都来不及,把车一丢就冲向站台。   火车缓缓驶离站台,发出呜呜的声响。   “顾裴远!顾裴远!”林然然大叫着奔向火车。   剧烈的奔跑把肺里的空气都挤压殆尽,林然然提着裙摆追着火车跑,拼命叫着顾裴远的名字。   绿皮火车无动于衷地缓缓前进,窗户里许多人探出头来,看着这个漂亮姑娘追着火车的狼狈模样。   终于,某个车窗里顾裴远探出头来,他看着追车的林然然露出诧异表情,用力冲她挥手:“别追了,危险!”   “对不起!”林然然用力吐出三个字,无奈话到嘴边就失了力气,只能用力地冲顾裴远挥手。   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顾裴远眼神温柔看着她,又冲她用力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什么。   林然然努力辨认他的口型,只认出“我”“你”。   顾裴远一手扶着窗户,探出大半个身体来,冲她又挥了挥手。   火车加速,将林然然彻底抛在身后。   林然然手撑着肚子大口喘气,眼睛恋恋不舍看着火车消失在视野里。顾裴远有没有听到她的道歉?顾裴远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讨厌你”?“我走了?”“我……原谅你?”   冬日的乡间,道路两旁的树干光秃秃的,只挂着几片枯黄叶子,映着白墙黑瓦显得有几分萧条。连猫狗也都躲进堂屋里取暖,只有一些老人抄着手坐在屋檐下,三三两两聊着天,享受着难得的悠闲。   这种小村庄很少有外人来,一旦有陌生来客走进村里,立刻就会遭到所有人的注目礼。当林然然一行四人走进村口时,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林然然穿着一身羊毛大衣,露出棕黄格子裙摆和皮鞋,像画报上的女郎一般。身边的几个孩子也是穿得干净暖和,每人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   几个拖着鼻涕的小孩正在玩跳皮筋,其中一个黑皮小女孩一看见林然然来了,立刻丢了皮筋,向家里飞奔而去。其余的孩子也不玩了,都追着林然然跑,跟看猴戏似的。   豆豆没遇到过这种事,害羞地拉着林然然的手:“姐姐,他们追我们。”   “别怕,他们只是想跟你玩又不好意思说。”林然然安慰地拍拍豆豆的脑袋。   乡下的孩子没什么教养一说,村里一旦出现什么陌生人,就会这样追着人跑。林然然早习惯了,只不过她以前是被人当猴儿指指点点,现在却是被当成西洋景瞧新鲜。   “来客人了!来客人了!”小黑皮女孩儿大叫着奔进一家半旧的房子里。   这房子是青砖盖的,前后厅共八间房,一进门的左间厨房里围着七八个人,正在包饺子炸丸子。   一听见有客人来了,几个女人藏肉馅儿的藏肉馅儿,端丸子的端丸子,嘴里抱怨:“又是谁来了?二叔一家不是才走吗?”   客厅里几个男人正在抽旱烟打桥牌,老大林建新道:“藏什么藏,二叔真来了还得好好招待!”   他女人龚燕立刻冒出来:“呸!你二叔一家子来一趟就拿了二十斤麦子走!咱们好容易包了这么点饺子,自己还没吃呢,又得填了他们的肚子!”   林建新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却也没有真阻拦她们藏饺子。其余人催促道:“别理她们女人的事,发牌发牌。”   说着,也都把桌上的烟和毛票给揣进兜里了。毕竟他们二叔家实在难缠,这一向来家里不知道刮了多少油水走。   厨房正兵荒马乱着,小黑皮女孩儿终于喘匀了气,大声道:“是然然姐,然然姐来了!”   “你不早说!”众人顿时笑盈盈,忙忙地把饺子丸子又给端了出来,龚燕指挥道:“快,赶紧把那一箩饺子下了给然然吃!还有丽丽,你跟双子他们一起去路口迎迎你然然姐!”   小黑皮女孩也就是林丽丽,立刻哎了一声。   二婶忙凑上来,拉住她小声道:“你然然姐提着东西没?提着多大包袱?”   “你说什么呢!”她男人林建农脸挂不住了。   其他人却都竖起耳朵听,林丽丽是个机灵的,道:“提着好多东西!小秋小景也提着包袱,看着像吃的!”   众人顿时喜气盈腮。   三婶忽然一拍大腿:“哟,坏了,赶紧把老头子老太太接来!”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你这么在乎谢三哥,提起他要生气,不提起又常记挂。合理怀疑——你喜欢谢三哥? 第218章   “对对!我去请我去请,莉莉双子你们一块去村口接你然然姐,一定要把然然姐请到咱们家来!”   想到林然然每回来拜年手里提着那大包小包,众人心头火热,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林然然带到自己家来。还有赶紧去把自己家的孩子抱来的,林然然给压岁钱可大方了!   林然然却已经从一条小石子路拐进了大爷爷大奶奶家里。   这是两间的泥瓦房,外头围了一圈矮矮的院墙。跟林然然穿越来时住的那破房子一样,外间是客厅里间是卧室,卧室里连个窗户都没有。厨房是露天的,就在院子的一角搭了个顶棚,砌了锅灶,摆着一把竹子削的筷子和几个装盐和调味品的罐子。   林然然站在门口,看着这破院子眉头大皱。小景已经是熟门熟路地跑进去,推开柴门大声叫道:“大爷爷,大奶奶,我们来了!”   那房间连门都没有,只挂了一条破旧的布帘子,外头还有厚厚的草垫子压着保暖。过了好一会儿,草甸子先被掀起,一只小手又掀起布帘,露出一张黑里透红的小脸蛋:“然然姐姐!爷爷,然然姐姐来了!”   帘子后头传来两声咳嗽,一个头发花白,瘦高个的老人走了出来,正是大爷爷林文兴。   “小景小秋,你们怎么来了?”林文兴的脸上绽放出欣喜的光芒:“然然你也来了。快快,外头冷,快进屋来坐。”   “大爷爷大奶奶!”林然然笑着叫道,三个孩子也脆生生地跟着叫。   林红红兴奋地拉着林然然的手,跟小秋小景打了招呼,几人一起进屋,屋子里连个落脚处都没有,还萦绕着一股药味和老人家特有的浑浊气味。   林田氏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身上披着棉袄,笑着道:“然然,快过来让我看一看。都说让你们别来了,这么冷的天儿,每年都让小秋小景陪着挨冻。”   林然然放下大包小包,他们又不免又说些“太浪费”等话。林田氏忙从自己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个陶罐,掏出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来。   打开好几层报纸,里头是七八颗水果糖,一包山柿干和几块芝麻糕,老人家笑眯眯道:“来,小秋小景,这是大奶奶特地留给你们吃的。”   那水果糖已经有点发黏,芝麻糕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小秋小景还是乖乖上来拿了,冲林田氏甜甜道:“谢谢大奶奶~”   林田氏瞧见还有一个豆豆,眯着眼分辨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林然然忙笑着拉过害羞的豆豆,笑道:“这是豆豆,豆豆家里没有亲人了,以后就跟我过。”   大爷爷大奶奶都是经过世事的,也没有多问,连连笑道:“好,好。这孩子长得多可人疼,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孩子了。来,给你抓一把芝麻糕。”   豆豆抓着芝麻糕,跟林红红和小秋小景跑院子里玩儿去了。   林然然坐在床边陪林田氏说话,见林田氏脸色不好,问:“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啥,就是天冷了腿脚有点疼,老毛病了。”林田氏拉着林然然的手不住地看,笑道,“好孩子,越来越漂亮了,该说婆家了。”   林然然一窘,道:“大奶奶,我还早呢。”   “不早了!我当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五岁了!”林田氏慈爱道,“你长得俊,可别把自己耽误了。”   林文兴坐在条凳上搓烟叶,道:“然然在单位上班,肯定能找着好对象,你别瞎操心了。”   他有正经事跟林然然说:“然然,你坐坐就走吧,大爷爷大奶奶就不留你了。那边听见你来了,肯定要过来烦你。”   林文兴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他那一堆儿女都是不成器的,因为红红没爹没妈,他们总觉得养着这个侄女儿吃亏,前年逼着他分了家。他们老两口带着这个孙女儿搬到老房子里住着,日子倒也清净。   林然然冷笑一声:“您别担心,他们来烦我,我自有办法对付。倒是您老两口要保养好身体,红红也该上学了吧?学费……”   “然然你千万别管,红红的学费我存了。”林文兴忙道,“你一个孩子家家的,养活两个弟弟妹妹已经够难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我还能下地挣公分呢,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也得管这个侄女儿!”   林田氏也连声道:“就是,你一个姑娘独门独户的,得给自己攒点儿嫁妆。”   林然然笑道:“得了,不提这个,我给你们带了点年礼。”   林然然把带来的年礼打开,一盒四色礼,都是适合老年人和孩子的软糯甜食,又耐放。还有一条熏肉,一条新鲜猪肉。   林然然一边展示,一边吩咐:“这点心你们藏好了,留着慢慢吃,别又让他们弄走了。知道你们舍不得买肉吃,这是上好的五花肉,炖了当年夜饭,这条熏肉就留着慢慢吃,可不许再买槽头肉了!”   槽头肉就是屠夫案板上的那些碎肉渣,到了傍晚统统拢到一块儿,两三毛就能买到。老人家节俭惯了,味觉又退化,就从屠夫那里买槽头肉回来,蒸得烂烂的,撒上一把白糖拌着吃。林然然上回来时瞧见,差点吐出来,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可送给他们好肉,又留不住——那几个儿女都是不要脸的混账,闻着肉味儿就来了。他们自己不来,就把孩子都赶过来。老人家心疼孙子,又没有只给红红吃不给他们吃的道理,那些肉十有八九都是落进孙子们的嘴里了,老人家自己倒没沾一口,下回还是去买槽头肉。   林文兴怪不好意思,讪讪道:“就买过那么两回,去晚了还买不着呢。”   “我会问红红的。我买肉是为了让你们老两口打打牙祭,又不是给他们的。”林然然没好气道。   林然然又打开一个大包袱,拿出两件深色的棉袄。男式那件是军绿色面料,女式那件是深蓝色,布料厚实柔软,絮着厚厚的新棉花,在太阳底下晒了好几回,散发着肥皂香。还有一件小孩儿的款式,却是从商店买来的,灯芯绒面料上绣着小黄鸭,跟小秋是一样的款式。   两个老人家看了都欢喜,又埋怨林然然:“浪费这钱做啥!给小秋小景做两身呀,豆豆才来家里,也不能亏了他的。”   林然然笑道:“他们都有呢,这是你们的。”   林然然第一年没经验,给他们每年扯了料子和棉花,结果老人家舍不得穿,全给儿女们挤走了。今年给他们都做好了,由不得他们不穿。   林田氏把手在身上蹭了好几下,才颤巍巍摸上新棉袄。林然然特地托谢奶奶做的,针脚十分细密,盘扣也做得精致,摸上去又轻又软。   林田氏悲从中来:“到老了,还是享的彬哥儿的福……我彬哥儿人好,养的孩子也好……”   这一声带得林文兴也红了眼眶,他掩饰地抽着烟袋,粗声道:“大过年的,你勾孩子的伤心事做啥!”   林然然有些尴尬,按理说她该陪着哭一场才对,可她哭不出来。她孝顺大爷爷大奶奶,纯粹是替原主尽孝,也是看在他们真心疼爱自己罢了。   林然然掩饰地擦了擦眼睛,撒娇道:“大爷爷大奶奶,快把棉袄套上,看看合不合身。”   “哎,好好!”林田氏也收了眼泪,把身上那件洗薄了的棉袄脱下来,换上新的。   这新棉袄做得无比合身,穿上身又暖和又轻便,而且衬得人特精神。林文兴也把棉袄换上了,林然然舌灿莲花,夸得两位老人家都乐呵呵地。   正说着话,外头院子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个尖尖的嗓门道:“哟,来客人了?小秋小景来啦,怎么不去大伯娘家坐坐?大伯娘家包了饺子呢!”   林文兴脸上笑容一收,把棉袄脱下来:“这不要脸的,闻着味儿来了。”   林田氏忙愁容道:“快把东西收起来!”   林然然没动,说话间门帘子被掀起,风风火火闯进来几人,为首的正是大伯娘龚燕和而伯娘三伯娘他们,还有他们家几个黑皮猴儿似的孩子。   一进门,龚燕的眼睛就雷达一样扫向桌上的东西,见又是糕点又是肉的,还有两个老的身上的棉袄,怕不得有二十几块。   龚燕脸上堆出笑来:“哟,然然!一年不见又漂亮了,看看这模样,跟电影里的人似的。”   林然然微笑着站起身,挨个问好:“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   丽丽和双子嚷嚷起来:“妈,我要吃那个!”   “有肉,我要吃肉!”   “去!那是你然然姐带给你爷你奶的,轮得着你吃吗!”三伯娘故意道。   两个孩子要惯了的,立刻冲林田氏道:“奶,我要吃那个!”   林田氏为难地看了眼林然然,她当然舍得把点心给孙子吃,可这是林然然带来的。   林然然装作没听见似的,把点心盒子盖上了,对三伯娘笑道:“三伯娘说得对,这是我带给大爷爷大奶奶的,都是老人家咬得动的点心,得留着慢慢儿吃。房间里挤得慌,咱们出去说吧。”   说着主动掀帘子,笑盈盈等他们出来。   三伯娘的脸都绿了。龚燕和二伯娘的脸也都不好看,都讪讪地跟了出来。   林然然跟龚燕笑道:“今年我给老人家做了两身棉袄,那肉也得留着慢慢儿吃。你们也知道,老人家节俭,舍不得买好肉,总买那收摊儿的槽头肉。”   龚燕忙道:“我时常埋怨呢,儿子家虽然穷,年节上也会割点肉来包饺子,哪能让你们老的去吃槽头肉?他们非不听!”   二伯娘趁机道:“然然,饺子都下锅里了。快跟爹娘一块儿过去家里吃,你伯伯和侄子们都等着呢!”   林然然笑着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还得赶回城里去。”   伯娘们再三苦留不住,互相使着眼色。林然然假装看不见,叫院子里玩的弟妹们:“过来,要回去了。”   “那压岁钱……”三伯娘小声道。大伯娘和二伯娘也是心急,这然然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拿压岁钱出来!   这时,林武兴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四个红纸包,先瞪了眼凑在一块憋坏水的儿媳妇们:“然然,这是几个孩子的压岁,也有你的一份。”   一共四个红包,连豆豆也没拉下,林然然跟弟妹们都双手接过,说了几句吉利话。   这时,林丽丽和林双子也从房里出来了,腮帮子还鼓囊囊嚼着点心,看见红包就嚷嚷起来:“我也要红包!我也要红包!”   三伯娘推双子道:“去!爷的红包得大年三十才给。你然然姐要回去了,给你然然姐拜年去!”   林双子立刻冲林然然拱拱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这作派,别说林文兴气得倒仰,连龚燕和二伯娘也臊红了脸。在乡下谁家孩子敢这样要红包,回家屁股都能给打烂。   林然然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三伯娘,当真从口袋里掏出红包来。   林文兴气道:“然然,别给他们!你还是孩子呢,哪有伯娘不给侄女儿红包,反倒要侄女儿给红包的!”   三伯娘理直气壮道:“爹,人家然然是城里人,供销社的正式工呢,给侄子侄女儿几个红包算什么?”   龚燕和二伯娘也不说话,反正他们家孩子多,得了实惠才是真的。   林然然数出九个红包来,先递给林丽丽和林双子,剩下的交到龚燕手里,笑道:“大伯娘,饺子我就不吃了,提前跟你们拜个年。”   “去家里坐坐呗,侄女儿来了哪能连家门都不进啊。”二伯娘拉着林然然的手腕道。三伯娘则上上下下打量,林然然怎么没带他们的年礼啊?   林然然的笑都僵了,又不好当着林文兴的面发作,正犹豫要不要翻脸,林文兴忽然暴喝:“行了!丢人现眼的东西,然然来家是看我来的,你们少打歪主意!”   二伯娘讪讪松了手,笑道:“爹,我们这不是疼然然嘛。”   林然然见闹得僵,拉着小秋道:“我去跟大奶奶道个别。”   说完进屋去了。林田氏正坐在床上抹眼泪,见林然然进来,道:“然然,你瞧瞧他们……”   “大奶奶,您别伤心了,没什么。”林然然劝着。小秋懂事地坐在床边,伸手给林田氏擦眼泪。   “他们以前也不这样,都是穷的,饿的。人一穷,就要不起脸了……”林田氏直摇头,“你们快走吧,以后少来,别叫他们缠上你。”   林然然扫了眼桌上,那盒子里的点心少了好几个,还被弄得乱七八糟,显然是遭了林丽丽和林双子的祸害。   林然然把盒子重新盖好,抱到林田氏床边,道:“奶奶,他们得了红包,这两天不会来了。那条五花肉你下午就炖了,跟红红和大爷爷一块儿吃了,啊?”   “我晓得。”林田氏把点心盒子放在柜子里,勉强笑道,“大爷爷大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不消你操心。你在单位要好好干活,多费力气没事儿,嘴要甜,要跟人和气。要是有那合适的对象,就跟人家好好处,知道吗?”   林田氏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林然然都应了。林田氏见没有可说的,便推林然然走:“你快走吧,下半晌天黑得快。”   林然然便道了别出来。那几个伯娘连孩子都走了,林文兴蹲在院子里抽烟,满脸愁容。   “大爷爷,我走了。”林然然道。   林文兴忙站起来,满脸愧疚:“然然,你大伯娘他们……”   林然然笑着打断道:“大爷爷,我过年就不来了。你们老两口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儿就托人去供销社给我捎口信,进城时也来看看我。那点心你们要留好,自己跟红红慢慢吃。”   “哎,晓得,我晓得。”林文兴点着头。   林文兴把林然然送到村口,搭了一辆进城的牛车,再三吩咐赶车的汉子要照看林然然几个。   牛车咕噜噜开动了,林然然和弟妹们用力跟林文兴摆手。老汉背着手,站在村口目送着他们离去,一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牛车走得很慢,林然然和弟妹们靠在稻草上,眯着眼打盹。小秋凑到林然然耳边:“姐姐,咱们一走,丽丽他们肯定回来要点心吃,那肉多半也给他们吃了。”   林然然翘了翘唇角:“那我们也顾不上了。他们吃了那点心和肉,多少也能对大爷爷大奶奶好一点儿。……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灵精?”   小秋抿嘴一笑:“是跟姐姐学的。”   豆豆和小景在一边抱团打滚儿,笑得没心没肺。林然然看了眼弟弟们,再看眼妹妹,心中好笑,这个家的男人都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倒是小秋,看着不声不响,心眼比旁人可多多了。   小破院子里。   林红红坐在林田氏床边,吃着一个抹茶蜜豆馅儿的糯米糕团,晃荡着双腿。   林文兴在一边抽旱烟,埋怨老伴儿:“跟你说了多少遍,那好东西留着给你和红红吃。还当着然然的面呢,这不是寒然然的心吗?”   林田氏道:“然然不是这么心窄的孩子。再说了,孙子孙女跟我要,我还能怎么着?以后咱们两腿一蹬走了,红红还得他们看顾呢。”   提到这个,林文兴也不说话了,闷头抽烟。   林红红忽然道:“爷,奶,你们别担心。等我长大了,我也进程找工作,我要跟然然姐一样赚好多钱,赚了钱给你们买肉,买棉袄!”   “好孩子,有志气,是爷爷的好孙女儿!”林文兴眼角的纹路里都是笑意。   林田氏也笑着打开点心盒子:“来,你再挑一个吃。养得白白胖胖,开春咱们上学去!”   “奶,咱们家有钱吗?上学要好几块学费呢。”林红红很务实地问。   林文兴咳嗽了几声,道:“这不用你小孩儿家家的操心,只要你肯上进读书,爷一定供你!”   “嗯!”林红红笑着答应,凑到点心盒子前仔细挑选了一番,伸手拿一个最不起眼的白色小饼。   饼一拿出来,底下出现个小红包:“奶,这是什么?”   林田氏和林文兴都凑过来,拿出那个小红包打开,里头居然是两张大团结,红包上还写着两个字:“学费。”   想到刚才林然然再三强调点心盒子的事,老两口老泪纵横。   只有林红红一脸幸福,咬着饼憧憬着。等自己上了学,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跟然然姐一样厉害,把爷爷奶奶都接进城里去! 第219章   过完年,眨眼就进入了春天。供销社家属楼下的银杏树萌出一朵朵小扇子般的绿叶,临安城笼罩在时冷时热的春风里,恰如林然然的心情。   这个正月发生了很多事,林然然被入党了,工资也从二十八块五正式上调为三十五块,每个月多五斤细粮二十斤粗粮。   谢三随着村里招工的队伍走了,谢绯和谢奶奶哭红了眼睛,都没能说服他留下。   同时走的还有林建国,他要去挣钱为林志鹏娶媳妇儿——林志鹏一张脸破了相,性子也变得阴沉不定,眼看着是毁了。   水运跟着关洪回晋中老家去祭祖,要下个月才回来。   而上海,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红霞嫂今天进城来卖鸡蛋,还给林然然捎来一篮子嫩香椿叶和野菜。谢家老宅子里的那颗香椿在谢奶奶的侍弄下,越长越茁壮了。   那些鸡蛋一共两百三十个,林然然照一个七毛的价格自己收了,跟红霞嫂一起提回宿舍。   红霞嫂还是第一次到单位宿舍来,宽敞的水泥院子,七八层的楼房都让她大开眼界。等到了林然然的宿舍门口,还把鞋底蹭了好几下才进屋。   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向阳的窗户洒进阳光,桌上摆着一束新开的桃花,显得雅致又温馨。   “这是你的宿舍?收拾的可真好,瞧瞧这家具。”红霞嫂坐在整洁干净的布沙发上,显得有些拘束。   林然然笑的:“这都是单位给我用的。”   红霞嫂啧道:“这房子还不是你的?真是可惜了,都说你爸以前的房子是小二间,都怪那林家人把你的房子给卖了。”   看着红霞嫂义愤填膺的样子,林然然笑道:“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我都不生气了,你也消消气。你还怀着孩子呢。”   “我这都第三胎了,能有啥事。都说闺女贴心,我这胎肯定是个闺女儿。”提到孩子,红霞嫂满脸喜色地摸着自己肚皮。   红霞嫂的气色红润,脸上常常抹雪花膏,捂了一个冬天倒是变白许多,看着更漂亮了。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继续说道:“那林萍萍要进供销社当工人呢!”   “他们都说林萍萍是沾了你的光,是你帮忙弄她进城的呢。”红霞嫂把这些八卦一一说给林然然听。   打从三年前林志鹏被烫伤开始,林家人安分了不少。林家的劳力只剩下林武兴三父子,吃饭的嘴却有八口,生活拮据自不必说,连村里的二赖子都比不上。村里人都说林家这是要败了。   可过了正月,林家又如枯木逢春,在村子里掀起了一小阵风浪——林萍萍要进供销社当工人了!   一开始大家伙儿还不信呢,可林萍萍年前进城一趟,还真拿回来一张证明,她年后就要进供销社当工人了,还是站柜台呢!   在村里人看来,在供销社当工人就意味着你能买着别人都买不着的东西,那可比在政府上班还值得羡慕。林家出了一个林然然就够让人眼红了,现在林萍萍居然也能去供销社上班了?   难不成是林然然帮的忙?   红霞嫂想到这儿就生气:“那些人真是猪油蒙了心,你跟那老林家早绝了来往,林萍萍进城关你什么事。不过这林老三家够恶心人的,又凑你跟前来。”   林然然深深挑了下眉毛,林萍萍也要进供销社?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她不动声色地道:“随便她,反正她是站柜台的学徒工,跟我没关系。”   红霞嫂撇嘴:“供销社可是肥差,便宜她了。你以后可得防着点儿,这林老三一家最阴,别让她给你使坏。”   林然然笑道:“行啦,别提他们了。你难得进城一趟,怎么也不把铁牛铁蛋都带来玩儿?小景可想他们了。“   红霞嫂道:“他们淘气得很,我现在大着肚子,一个人看不住他们。”   中午红霞嫂自然留下来吃饭的。林然然舀了两大瓢新磨的面粉,和水擀饺子皮。新上市的茴香十分鲜嫩,剁碎了跟猪肉一起做馅儿,香得叫人把舌头都能吞下去。   红霞嫂也是能干的,大着肚子干活一样利索,挽起袖子包饺子,一会儿就包出一屉圆滚滚的元宝饺子来。   林然然取了一块里脊肉切碎,加入酱油料酒和一点儿糖,再敲个鸡蛋进去搅打上劲儿,跟红霞嫂商量:“炸个丸子吃?”   红霞嫂笑道:“我可吃不了油腻的,几个孩子保准爱吃。”   正说着,小秋几个打了两块豆腐来,还带了一兜新鲜的青椒。林然然就把红霞嫂带来的香椿洗干净,做了一道拌香椿豆腐。香椿一年也只有这十来天才能吃得着,过后就没了。   因为听见红霞嫂说自己胃口不好,林然然眼珠一转,把那几个青椒洗干净,摘掉蒂,用筷子掏空青椒籽,把肉馅填进去。青椒蘸了一圈淀粉,放锅里用油煎软,再加入蚝油和糖、水一起焖软,做了一道青椒酿肉。   这几道菜搬上桌,热腾腾的饺子也出锅了。红霞嫂害喜,对别的菜还好,唯独那盘青椒酿肉最合她的胃口:“这个好吃!”   小景夹了个青椒,只咬了一口就辣得嘶嘶哈气,直摆手:“好辣好辣!”   林然然夹了一块豆腐给他,自己也夹了个青椒送进嘴里,笑道:“哪有那么辣?……辣!”   红霞嫂连着吃了两个青椒,没事人似的:“哪里辣了?脆脆甜甜正爽口呢。”   林然然和小景都是眼泪汪汪的,豆豆和小秋则聪明地不去碰那青椒,都乖乖吃菜。林然然红着脸往嘴里猛塞豆腐,等那阵儿辣过去了才道:“是真的辣,嫂子,你以前没这么能吃辣吧?”   “是吗?这青椒真的辣?”红霞嫂摸着自己的肚子:“人家都说酸儿辣女,这回看来真是女儿了!”   红霞嫂生了铁蛋铁牛两个小子,一直想要个乖巧的女儿,这回想到能如愿,不由得喜上眉梢:“我怀那两小子的时候,把酸枣当点心吃的。”   “这个没什么科学依据吧。”林然然将信将疑,还是没扫红霞嫂的兴。   豆豆倒是伸出小手,好奇地想摸红霞嫂的肚子:“里面有小妹妹吗?”   红霞嫂大乐,拉着豆豆的小手放在自己肚皮上:“都说童子的眼睛灵,嫂子就借你的话了,肯定是个小妹妹!”   豆豆瞪大了眼睛:“她……踢我!”   这个月份的孩子已经有强烈胎动了,林然然几人一听,饭都不吃了,纷纷围上去摸红霞嫂的肚皮,可惜那孩子似乎只对豆豆感兴趣,任由林然然和小秋小景怎么摸,都不肯再动了。   红霞嫂搂着豆豆笑道:“这么乖的孩子,跟嫂子回家去,给嫂子当孩子好不好?”   林然然翻白眼道:“嫂子,你以前拐小景,现在又拐豆豆!”   红霞嫂却不是开玩笑的。吃完饭,林然然陪着红霞嫂出门,红霞嫂还在说:“豆豆这孩子养在你身边也不是个事儿,不如给我。”   林然然道:“我答应过豆豆的外婆,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的。再说了,你家已经有铁牛铁蛋了,多一个小子一年得多吃多少粮食,你不是不清楚。”   红霞嫂闻言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要是日子不这么艰难,我真想把豆豆带回去养活。不过我不能养,我家亲戚里也有条件不错的,豆豆这么聪明伶俐又是个儿子,他们肯定要!可你也不能这么养着啊,你自己还是个大姑娘呢。”   “还有豆豆的户口,上了没?”红霞嫂切中要害。   林然然道:“豆豆的户口在托人办了,得办完才能去上学。”   “哎,你啊。”红霞嫂摇摇头,“要是没办法,你还是把豆豆送到乡下来。咱们乡下的户口好上,不像你们城里。”   林然然答应着,送了红霞嫂搭上回乡下的车,自己转身往供销社去了。   她气势汹汹跨进办公室,才想起水云和关洪都去晋中探亲了,一时间满肚子火气找不到喷发的地方,又跑去找谢绯。   谢绯胆子小,禁不住林然然两句恐吓就全招了:“是水云姐不让我告诉你的!”   原来林萍萍是这一批走了副主任路子进来的学徒工。去年冬天,也就是林然然在上海的那段时间她来单位考试,到处告诉人她跟林然然是堂姐妹。监考官看在林然然的面子上,还给她放了水。   林萍萍考试通过了,拎了一袋子水果去林然然家。那天只有小秋在家,不知怎的,小秋就犯病了。还是水云听见动静,忙忙带人把小秋送进医院的。那林萍萍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干,一进门就撞见小秋犯病了。事后小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也就只能放过她。   谢绯看着林然然的脸色,小心道:“然然姐,你也别恼。水云姐说林萍萍是走副主任的路子进来的,副主任上头有人,关主任也不好就驳他的面子。她现在在你手下干活,随便捉她个错儿还不容易吗?”   林然然磨了磨牙,林萍萍进供销社她不恼,可小秋跌倒跟林萍萍没关系?打死她也不信!   这林家人当真是阴魂不散!   林然然冷着脸道:“要是我今天不问,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谢绯抱着她的手臂,求饶道:“水云姐就是怕你冲动,才不让我告诉你的。你压着点火,等关主任和水云姐回来再说吧!”   林然然长出一口气,也只好忍耐下来,又问起谢三出去的事:“你哥哥好好的,怎么跟施工队走了?他赚的那些钱,在家歇息几年也够花了。”   “还不是那程……”谢绯忙咬住舌头,看了林然然一眼,欲言又止。   林然然猜道:“程遥遥?”   谢绯垂下头,道:“总之都是她害的。然然姐,你……你真的对我哥哥一点想法都没有?”   谢绯鼓足勇气,看着林然然道:“我哥哥他心里一直都有你的。”   林然然捂着额头道:“这话你问过我许多次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你哥哥只有朋友的喜欢,绝对没有半点其他的想法。”   谢绯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还是不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的。你跟那个……顾,顾裴远……”   “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林然然断然否认。   谢绯道:“然然姐,他去了上海以后就没有捎信来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然然摆摆手,“你忙吧,我去供销社看看那林萍萍,今天是学徒上工的日子呢。”   说完忙不迭地跑了。   今天是休息日,许多乡下人赶来城里买东西,供销社里热闹得很。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带白袖套的学徒工站在柜台后,跟着各自的师傅学手艺。   其中一个梳着麻花辫,打着齐刘海的,可不是林萍萍么?三年不见,林萍萍也抽了条,长得皮肉白净,眉眼随了她妈刘敏,颇为清秀。此时她笑盈盈站在柜台后头,帮着师傅打下手,扯布料打包做得颇为利索,还能笑眯眯跟客人说几句话,看起来十分能干。   林然然靠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林萍萍随了她妈,会来事儿。   朱玲玲端着杯茶经过,顺着林然然的视线看过去,笑道:“那个林萍萍,是你堂妹?”   林然然道:“我们长得很像?”   朱玲玲笑道:“你忘了,我可是管人事的,我看过她的档案,跟你一个村儿出来的。再说了,这些日子供销社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是你表妹?小妮子不简单。”   林然然点点头,似乎赞许地道:“是挺不简单,看她多会招徕客人。”   朱玲玲听出林然然对这位堂妹的态度不一般,意味深长道:“看事儿得往深了看。你这堂妹听会看人下菜碟儿,不是个省事儿的。”   说完,拍拍林然然的肩膀走了。林然然再留神细看,果然林萍萍对客人的态度不一样,看见穿制服穿呢子的就笑脸相迎,对上穿得土气的乡下人则是十分敷衍。   深得她妈真传。   林然然看出了门道,摇摇头也走了。只要林萍萍好好干自己的活,不来招惹她,她最近也没功夫搭理她。   春天万物复苏,几场春雨过后,菌子在山林野地里迅速冒出头来。临安城地处江南,菌子不如云南那么多,可也有一些常见的菌子可以采摘。   每场雨后,都有乡下人背着一竹篓的野生菌子来黑市上兜售,青头菌,牛肝菌,鸡油菌和鸡枞,还有少见的竹荪,都成了临安城人民桌上的常客。   只是野生菌子里很容易夹杂剧毒的蘑菇——大自然里的野生毒蘑菇并不是全都艳丽无比的,比如白毒伞、包脚菇就长得很朴实,很容易被人当作普通的草菇吃下肚。   每年春天,都有吃毒蘑菇中毒致死的消息,政府和稽查队也常常宣传,让大家不要随意采摘食用野生菌子。   可这这么能阻挡人们吃蘑菇呢?这年头吃蘑菇可不是为了馋,而是要填饱肚子,要活命!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临安人民自有一种土办法来辨认毒蘑菇——往蘑菇里加一小把白米。如果蘑菇有毒,白米就会变色,同时米也能缓解毒性。   林然然不知道这种办法有没有效果,但是煮出来的杂菌汤着实美味又鲜美。把洗干净的蘑菇全丢进锅里,加水和一小把米熬煮,一点盐都不用加,鲜得掉眉毛!   现在,林然然就站在猴子的那个大院子里,脚下是两箩筐新鲜沾泥的野生菌子。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然然要拿菌子做什么? 第220章   猴子搓着手,在一边道:“姐,你让我收这么菌子干嘛?这菌子到处都有,晒干了也卖不上价儿,现在市场上时兴吃香菇。”   林然然把菌子丢回篓子里,笑道:“我妹妹爱吃。你能给我弄到多少菌子?”   猴子道:“你想要多少,我就能给你弄多少。这里两篓差不多五十斤,才花了两块钱。”   看来这野生菌子还真是便宜,林然然沉吟道:“那你以后就按照这个规格收,收来以后找人洗干净,晾干了给我。”   “好嘞。”猴子满口答应下来,叫自己的妹妹小锦提着蘑菇去找人洗了。现在最便宜的就是人力,随便给个两毛钱,有的是女人肯干。   猴子又神秘兮兮拉着林然然到了里间,先掏出一包钱给她:‘姐,这是果酱和茶叶蛋的分红,年前就该给你的,你一直没来。“   林然然隔着信封一捏,就知道约莫有三千多,收进包里:“就这么些?”   猴子贼兮兮地笑起来:“当然不止。去年年底的生意可红火了,稽查队忙着抓一批猪肉贩子,根本没空管咱们。我按照你给的方子让人做了一批橘子糖水罐头,还是上次那批北方人收了,刨去本钱和打点的花费,还剩这个数。”   猴子拿出一个本子递给林然然,上头是一连串数字,加加减减的,最后足足有一万八之多。   “姐,这些是你的。”猴子递给林然然一个小包袱。这回里头的大团结厚厚的一扎,还有八捆小的,按照六四分帐,是一万零八百。   猴子把账本都给自己看了,是表忠心的意思。林然然看着他贼兮兮的笑脸,把那八百块丢进他怀里:“今年也没给你家拜年,这些给你弟妹当压岁。”   过年时她给林文兴家的孙子们的红包,一个才一块钱而已。八百块,在这年头可以买套房了。   猴子笑嘻嘻地接下来,连连道谢,随手就塞进怀里。他现在跟林然然的生意做大了,八百块还不至于让他失态,只要抱定林然然这株摇钱树,有的是大钱可赚。   他追着林然然,腆着脸笑:“姐,你让我收那菌子,到底打算做啥呀?”   林然然斜眼看他:“怎么?果酱生意和茶叶蛋还填不饱你?”   猴子挠挠鼻子,脸上露出点气恼来:“姐,你不知道,这一向生意不好做。”   林然然给了猴子几个方子:覆盆子酱,糖水枇杷和橘子罐头,还有制作茶叶蛋的料粉。一开始的确是市场上独一份儿,赚了不少。但别人一看也跟着做起来了,虽然口味不如他们,奈何人家卖得便宜,也抢占了一部分市场。   这就是所谓的“劣币驱逐良币”了。   林然然听完,拍拍猴子的肩膀道:“你拦不住别人卖,但是咱们的方子不能改,料要足,口味要好,别人这回买了便宜的,下回还是会回头买咱们的。”   猴子道:“我知道,咱们的东西保证是最好的。可那几样都不好做了,咱们得想点儿新花样啊。”   林然然故意不吭声,等猴子急得抓耳挠腮了,才笑眯眯一抬下巴:“喏,我不是给你想了新辙儿么?”   小锦提着洗干净的菌子回来了,两大篓菌子洗干净择好后缩水不少,往下沥着水。林然然拿起一朵红色的菌子查看,那菌子顶大,边缘有一点儿破损,闻上去带着野生菌子特有的清香味,根部的泥土已经清理干净。篓子里其他的菌子也都清理干净了,什么见手青、乌米饭和鸡枞都有。   今年春天雨水多,菌子也多。但野生菌子的长相多不好看,还有被鸟雀啄了的,新鲜或晒干后卖相都不好。用菌包培育出来的香菇样子好看,香味儿浓,人家都爱买香菇。   猴子纵然不相信这菌子能卖上价儿,却是相信林然然的本事的。他试探性地问:“姐,你是打算卖菌子……酱?”   “猜对了。”林然然笑吟吟把那朵红菌子丢进篓子里,道:“接下去天气渐渐热了,带饭菜容易坏,大家上工带饭都带馒头,光吃咸菜身体扛不住。我去北方的时候看见那些农民家家户户都做酱,抹在馒头上吃,特别有味道。”   猴子挠着头,他不会做菜,不懂窍门:“这菌子是新鲜的,放上半天都会生虫,做了酱能放久吗?”   小锦年纪小,却是经常在厨房干活的,机灵道:“晒干就行了!”   “真聪明。”林然然笑眯眯地夸奖她,“不过也不一定要晒干,还有一种更方便的法子。你们先尝尝吧。”   林然然从包里拿出一瓶黑乎乎的酱递给猴子。猴子拧开玻璃盖,一股十分霸道的香味直冲人鼻孔,香!鲜!咸!还有野生菌子独有的那股诱人的香味儿。   猴子忙去拿了双筷子,挑出一点酱来,来不及细看就塞进嘴里。初尝,是浓郁的鲜在舌头上爆发,切成颗粒的菌子在唇齿间迸发初香浓的汁水,尝过野生菌的人都能明白那种销魂的口感和嚼头。   “好吃!好吃!”猴子一口气吃了好几口,看见小锦眼巴巴看着自己,忙往妹妹嘴里也塞了一筷子,这才咂巴着嘴道:“就是有点儿咸。”   林然然笑道:”这是下饭的酱,当然要咸一点,就着粥和馒头吃就正好。也可以用来炒饭,炒菜,里头的调味料下得可足足的。“   猴子忙着喝水,竖起大拇指:“姐,我这就让人多多的收点菌子来!”   林然然道:“不忙,我还得回去琢磨一下配方,这些菌子我就先带走了。”   那罐酱让猴子抱着不肯还了,说要拿去款待几位北方客商,让他们验验货。还依依不舍地送林然然到门口,看着她的眼神含情脉脉,仿佛看着一株摇钱树。林然然浑身汗毛倒竖,把篓子安在自行车后座上,蹬着车歪歪扭扭走了。   自行车是上海买的二手组装车,外形是淡绿色,在一众黑色凤凰里显得小巧精致。林然然一骑出来就遭到了供销社女同事们的艳羡,纷纷盘问这车是什么牌子。   可惜林然然也是在修车老头那儿买的,搪塞说是上海买的,下回去上海再帮她们问问看,她们这才罢休。   这车子比顾裴远那辆车轻便,林然然骑得却不稳当,加上后面挂着两篓菌子,看见迎面冲来一辆自行车时,吓得刹不住车:“喂,让开让开!”   那骑车的二流子正是看林然然长得漂亮。故意歪歪扭扭冲过来吓唬她。林然然是新手,哪里看得出来,一扭车头就往地上倒去。   哗啦啦,林然然连人带车都倒在地上,那菌子也撒了不少在地上。   那骑车的二流子也傻眼了,赶紧一溜烟上车想溜,却被周围的热心群众围住:“就是你这流氓,别人家姑娘的车!”   “把人撞了还想逃?!”   林然然倒在地上,听到大家伙七嘴八舌地帮自己说话,又是感动又是丢脸。几个女同志和大妈来扶林然然:“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谢谢大家。”林然然摔得胳膊生疼,费劲地在旁人的搀扶下爬了起来。   “然然?!”一个高个男青年正揪着那个骑车的二流子呢,转头一看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居然是林然然,嗓门顿时高了:“然然,你没摔着吧?”   “朱卫东?”林然然揉着手腕,道,“我没事。”   朱卫东怒火万丈,揪着那二流子到林然然面前:“给人家道歉!”   “对……对不起。”那二流子也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流氓,见众人都围着自己怒目而视,朱卫东又比自己高大,顿时怂了,给林然然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同志,真对不起!”   大家伙纷纷谴责:“臭流氓!”   “不肯下乡改造,天天赖城里,社会风气都是这伙人搞坏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谴责让二流子的脖子都红了。林然然看他也就十八九岁,被人骂得可怜,摆摆手:“算了,以后可别这样了啊。”   “是是,我以后不敢了!”二流子连连保证。   “滚吧。”朱卫东撒手,踢了他一脚,二流子捡起车子飞也似的跑了。   林然然又跟大家伙道了谢,众人才散开了。朱卫东一脸关切地看着林然然:“然然,你真没摔着?手脚有没有哪里疼?”   “还好,就是胳膊别了一下。”林然然揉着手,低头看着新裤子上的沙土,有点丧气,“我这什么运气啊,才上身的新裤子呢。”   朱卫东低头一看,忙蹲下来伸手给林然然拍了拍。   林然然吓得猛退两步,道:“我真没事,大街上呢,你是想被稽查队抓?”   朱卫东挠挠头,傻笑着站起来:“对不起,看见你太高兴了,我一时没注意。然然,我们三个月没见了吧?我去供销社找了你几次,都没碰见你。”   “有这么久么?”林然然想了想,自己去上海到现在,的确也有三个月了。   朱卫东正色道:“当然,三个月零五天。然然,你瘦了,最近工作很辛苦?”   “有么?我春天没胃口,一向会瘦的。”因着朱卫东语气痴缠,眼神也直勾勾的不知道避嫌,林然然招架不住地蹲下来,捡地上的菌子。   可惜了那些菌子,在地上沾了不少沙土。   朱卫东也忙蹲下来帮林然然捡,道:“然然,你喜欢吃这个?我家也有人送的干香菇,放在家里也没人吃,我明天带给你吧。”   干香菇。林然然心念一动,干香菇可以给酱添香。不过她可不敢要朱卫东的,婉拒道,“留着你们自己家吃吧,我就是买点新鲜菌子给弟妹做汤。”   这些年朱卫东屡败屡战,也不气馁,帮林然然捡完菌子,又扶起那辆自行车。见车链子掉了,道:“然然,这车链子掉了,我给你修一下。”   “推去修车铺就行了。”林然然道。   朱卫东哪里肯错过这个在林然然面前表现的机会,把车子扛到路边,脱下将校呢大衣就热火朝天地修起车来。   林然然无奈地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揉着胳膊等他修完,心内默默祈祷不要碰到熟人。   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一声娇滴滴的:“然然姐?”   林萍萍还穿着那身蓝制服,有些宽大的腰身被她修改过,掐着一把细细的腰,她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根麻花辫,衬得她一张小脸俏生生的。   林然然一见她就冷下脸来,看着她没吭声。   林萍萍乳燕投林似的扑过来:“然然姐,你怎么了?你是摔倒了?”   林然然淡淡地看着她,还是没作声。   一边的朱卫东不免抬起头来,林萍萍天真地歪头看着他,银牙一咬下唇:“然然姐,这位是……?”   “我是然然的朋友,我叫朱卫东。”朱卫东抬起脏兮兮的手,冲她友好地招呼道。   朱卫东长得俊朗,面皮白皙,脚上那双皮鞋可是供销社的新货,要四十八一双!   林萍萍心中小算盘飞快地打着,当下把唇一咬,眉眼盈盈地扫过他,羞涩道:“卫东哥好,我叫林萍萍,是然然姐的亲堂妹。”   她的嗓音又甜又脆,跟熟透的蜜桃似的,可惜朱卫东的重点全在“亲堂妹”三个字上,对林萍萍的态度顿时又好了不少。   林萍萍当下也赖着不走了,坐在林然然身边扯这说那。   朱卫东把车链子修好,站起身推着车子试了试,笑道:“然然,修好了。”   “卫东哥,你的手都弄脏了,赶紧擦擦吧。”林萍萍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手绢递给朱卫东,俏皮地笑,“你看看你手上,都是机油。”   朱卫东摆手道:“不用,别弄脏了你的手绢。”说完,在自己毛衣上随手蹭了蹭。   他这动作让林萍萍的脸色差点挂不住,不过一转念,又堆出天真无邪的笑来:“卫东哥,你跟然然姐要去哪儿啊?”   朱卫东道:“我跟然然是刚好在街上碰到的。她刚才让人骑车别了,摔得不轻。”   林萍萍听得轻呼不已,看着朱卫东的眼神格外崇拜:“还好卫东哥你碰见了,要不然然姐可要吃亏了。”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青天白日的她能吃什么亏?她看向林萍萍,语气里带着暗示:“车修好了,我也要回去了。”   朱卫东推着车,道:“然然,我送你回家。”   林然然胳膊疼也推不了车,便点点头,两人一并向供销社宿舍走去。林萍萍也自说自话地跟着。林然然不理她,她就跟朱卫东搭话,有意无意地套问朱卫东的单位和个人状况。   朱卫东还没傻到家,听见林萍萍打听到自己的个人问题上头,料想这妹子莫不是对自己有兴趣?这可是当着然然的面呢!   他偷偷瞥眼林然然,见她脸色不好,赶紧闭了嘴不吭声。林萍萍装天真再问,他就笑着搪塞过去,心里有点不满。   这位堂妹也太没眼色了,自己好容易跟然然能够单独相处一会儿,她非要横插一杠子,跟着还不肯走了。   林萍萍见朱卫东回答得有一搭没一搭,见好就收,天真道:“现在几点啦?”   朱卫东手上有表,抬起腕来看:“两点半……”   “我不信!”林萍萍扳过朱卫东的手腕来看,手指在他手腕上一搭,“呀,都这个点了,我跟同事约好换班的。我得赶紧走了,卫东哥,然然姐,我先走啦!”   说完,甩着辫子轻盈地跑了。   朱卫东僵着手腕,想到刚才那白嫩手指在自己手腕上轻轻挠过,脸皮渐渐红了。 第221章   朱卫东心虚地偷眼看林然然,见林然然撑着下巴没看自己,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这堂妹也忒不害臊了,要是让然然看见,还不知道怎么想自己呢!   林然然拍拍袖子,若无其事地道:“麻烦你了,你送我到前面的路口就行。”   朱卫东忙道:“你手都伤了,我帮你把东西提到楼上吧?”   林然然笑笑,语气里却是执拗:“不用,让同事看见影响不好。”   朱卫东心下失望,只好在前面的路口停下,他鼓足勇气道:“然然,这几天文化馆在放新电影,我给你留了票。”   几张粉红色的电影票递过来,林然然看了眼,笑道:“我最近没空呢。”   不等朱卫东再开口,林然然转身,骑上车走了。   饶是朱卫东神经再粗,也不免感受到了一阵挫败,看着手里的电影票,攥成一团丢在地上。   粉红色小纸团被丢在一双解放鞋上,林萍萍半蹲下捡起来,道:“卫东哥?”   林萍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站在朱卫东面前。朱卫东心烦,勉强扯了个笑:“林同志。”   “你跟我姐姐是朋友,跟姐姐一样叫我萍萍就行啦。”林萍萍笑吟吟的,娇声软语地十分治愈,把那纸团递给朱卫东:“这是什么?我看见你丢下来的。”   “那是电影票。”朱卫东没精打采道。   林萍萍就自说自话地打开一看,娇呼:“是新上映的《雪山红梅》!听同事说可好看了!”   朱卫东只想找个地方躲着舔伤口,闻言道:“你想要就送你吧。林同志,我有事先走了。”   “卫东哥,谢谢你!”林萍萍冲朱卫东的背影喊道,看着朱卫东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才珍惜地把那几张电影票展开来。   这可是最近城里最火的电影,她听单位里那几个正式工说过,可带劲儿了。而且电影票特别难弄,那个正式工的哥哥在政府上班才弄来了三张。这一小团电影票却有足足五张,还被那朱卫东随手扔到地上。   也不知道这朱卫东是什么来头。看他身上的那件将校呢和皮鞋,肯定是什么干部子弟。   林萍萍把电影票小心揣进兜里,盘算着回供销社去了。她得好好打听打听这个朱卫东的身份,还要打听一下他跟林然然的关系才行。   林然然胳膊生疼,费劲地推着车回到家属楼里,把自行车停在楼道里锁好,喊一声在院子里玩儿的小景和豆豆。两个小家伙飞一样跑过来,他们两个搬一篓,林然然自己提一篓,好容易才把两筐菌子都弄回家。   走廊上有几个女人在敲煤块,晒菜干,看见林然然提着东西都探头来看,见是两筐不值钱的菌子才笑了:“然然,你家伙食一向好的,怎么想起来吃这个?”   林然然笑道:“乡下亲戚送我的。嫂子来一点儿?”   “不了不了,我娘家也送了不少来。”那女人笑着摆摆手,看着豆豆啧啧夸奖,“这豆豆可真懂事,小小年纪就帮你姐姐干活啦?”   豆豆抱着有自己一半高的篓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小脸涨红:“我……我是男子汉,要帮姐姐干活!”   “多懂事的孩子!”女人笑得眼睛都眯了,看着豆豆和小景走了,拉着林然然小声道,“然然,我跟你说的那个亲戚,他家就三个闺女儿,豆豆送过去肯定不会亏待他!”   林然然听到这话脸色沉了沉,礼貌地抽回手:“嫂子,跟你亲戚说,豆豆是我家孩子,别打这主意了。”   那女人不死心地在后面叫:“哎,你再考虑考虑!”   林然然砰一声把门关了。   那女人撇撇嘴,跟旁人咕哝道:“还没出嫁的大姑娘呢,养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孩子,看着像样儿吗?我还不是为了她考虑!”   旁边的女人道:“可别这么说。人家然然才多大,这豆豆多大了,谁会去嚼这舌根子。”   “哟,咱们不会,可保不准别人不会。”女人眉飞色舞地道,“最近单位里可有人传,这林然然以前在乡下就不安分得很,十三四岁就……啧啧啧。”   旁人懒得理会她,把自家菜盆子挪远了。林然然在单位可是一把手,又跟主任夫人好得穿一条裤子,自己可没昏了头要去得罪她。   林然然一进屋就忍不住冷脸,对着门外挥了挥拳头。打从豆豆跟她回家,林然然没少听见要收养豆豆的话。她还真没想到这个年代人们对于“儿子”和“传宗接代”的愿望如此强烈,甚至可以压过饥饿。明明自家那点儿口粮根本吃不饱,也要再往家里领一个半大小子。   就像那女人说的亲戚家,明明已经有三个女儿了,还想要把豆豆领回家传宗接代,林然然就忍不住一阵鄙夷。   豆豆和小景也听见了那女人的话,豆豆可怜巴巴地看着林然然:“姐姐,我会乖的,你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对!豆豆在我们家好好的,干嘛要把豆豆送到乡下去当儿子?”小景叉着腰,脸气得通红。   林然然把豆豆拉过来,给他擦掉额头上的汗:“别瞎想,姐姐不是保证过吗?我不会把你送到乡下的,豆豆就是我们家的人。”   “真的?拉钩。”豆豆伸出小手指。   林然然伸出小手指跟他拉勾勾,拉完了又指使他们俩:“你们帮我剥蒜,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听有好吃的,两个孩子可积极了。小景踩着凳子从门口摘了一挂紫皮蒜来,跟豆豆端着盆在门口认真地剥起来。林然然找出一些干香菇泡上,把弄脏的菌子重新冲洗了一遍,然后也坐到门口一起剥蒜。   小景是常常帮林然然剥蒜的,豆豆学得也很快,三个人不多会儿就剥出了一大盆白白胖胖的蒜瓣来。   小景深深吸一口紫皮蒜的辣味儿,期待道:“姐,晚上吃面吗?我要就着蒜吃!”   林然然大笑起来:“你还吃上瘾啦?行,晚上姐姐给你们煮拉面吃。”   这紫皮蒜是林然然从北方弄回来的,味道特别冲。北方人喜欢一边吃面一边啃蒜,小景听了,也闹着要吃,没想到这一吃就上瘾了,每到吃面的时候就主动去剥蒜。   不过林然然和小秋都是南方人的胃口,吃面的时候顶多放一小点蒜酱,那生蒜的辣味儿太呛人,吃完后的口气也不清新。   林然然从面缸里舀了几勺面,加点盐和水和成面团,表面抹上猪油,用湿布盖上开始醒面。   看蒜剥得差不多了,林然然把两个孩子赶走:“你们下楼去接你小秋姐姐。她去参加学校的腰鼓队这会儿该回来了,路上经过杂货铺,打一斤酱油回来。”   林然然的空间里有很多酱油存货,可家属楼里人多眼杂,林然然时常让小秋小景去打块豆腐,打瓶酱油的,免得让人怀疑她家酱油怎么用不尽。   等小景拿了零钱和豆豆离开了,林然然就把房门锁上,进了空间。   洗干净的菌子倒进盆里沥干水分,撕成片。林然然切了一些青红辣椒,金华火腿丁,还拿了一包茶干也切成丁,泡发好的香菇攥干水分,也切丁。又拿了一个擂钵,把一包香香脆脆的炸花生米倒进去捣碎。   大锅烧热,倒入小半锅素油,等油烧热后把菌子倒进去,滋啦一声响,原本饱满的菌子被油炸得渐渐缩小发皱,颜色变得焦黄。各种各样的菌子在油里滋滋啦啦地响,香味混合在一起仿佛产生了化学反应,爆炸式地香,冲人脑门。   林然然贪婪地呼吸着这香气,又把菌子捞出来沥油,把白白胖胖的蒜倒进锅里,又是不同于菌子的香,霸道地占据了感官。等白白胖胖的蒜炸成干瘪的金黄色,再倒入青红辣椒,金华火腿丁,香菇丁,反复煸炒。   最后再倒入菌子,生抽、料酒、蚝油、糖,按照比例一一放入,味精是不需要的,菌子本身就是最鲜美的调味。等所有食材都变成了差不多的深褐色,油润发亮时,再倒入茶干翻炒。   林然然的胳膊有些疼,炒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停手,额上挂了汗。满满一大锅材料只剩下小半锅,油已经完全浸入食材,深褐色的酱看起来油润发亮,比外头黑漆漆的酱卖相好多了,而且那股香气十分富有层次,勾着人的馋虫往外冒。   林然然拿出一个暄软的馒头,挖了一勺子酱抹上,咬了口。   这次的口感比今天给猴子的那瓶还妙,咸味把握得很好,更多了一层鲜甜的回味。而且茶干的加入令口感更富有嚼头,仿佛一个个小惊喜不断在口中爆炸。加入花生碎以后,香脆之余还增添了一层坚果的油香。   林然然调整了一会儿味道,直至尝试到最完美的一种口感才罢休。   林然然把花生碎加入一半的香菇酱里,另一半则没有加,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花生碎的口感的。一小锅香菇酱共装了八瓶,林然然把玻璃瓶塞得紧紧的,封口盖上一张油纸后再盖上瓶盖,拧紧。   这几瓶香菇酱她不打算拿给猴子,而是留着自己吃和送人,里头的金华火腿可不便宜,如果放入干贝味道还会更鲜美。   但是考虑到成本问题,下次金华火腿可以用普通猪绞肉代替,茶干也可以用普通豆干或笋干代替,味道一样鲜美,成本却能减少一半,芝麻油也可以改为菜籽油和胡麻油。   至于定价和销售么,就交给猴子去考虑吧。   林然然拿着几瓶香菇酱出了空间,时间也到了四点半,日色西斜。走廊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各家女人也都开始把煤炉子搬到走廊里,开始淘米洗菜。   林然然把香菇酱放在桌上,先去洗了个澡,刚才炒酱炒得满身都是味道,她可受不了。林然然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出来,在走廊上捅开煤炉子烧水。   小景几个也回来了,把酱油瓶子往桌上一放,嚷嚷着饿。   林然然问小秋:“小秋,今天腰鼓队练习得怎么样?”   小秋抿着嘴笑,小景大声道:“老师说小秋姐打得好,要她当领头的呢!”   “是吗?”林然然欣喜道,“小秋真厉害!快去洗手去,姐姐今晚给你煮面条,庆祝你当领队了!”   小秋高兴得脸颊红扑扑的,领着豆豆和小景去洗手了。   林然然先煮了一锅杂菌汤,又把刚才醒的面团拿出来,重新揉匀擀平,拿到走廊上煮。   邻居笑着招呼她:“然然,今天做啥好吃的呢?”   林然然把面切成手指粗细的条,捏住两头轻轻一拉,放入开水锅里,笑道:“今天吃拉面。”   “不煮点好菜?”邻居拿着把菜凑到林然然门口摘。   家家户户都安了电灯,可不是谁都舍得这么早开灯的,邻居就爱凑到林然然门口蹭灯光,顺便窥探林然然今天又煮了啥好吃的。   林然然大大方方地揭开锅盖让邻居看,里头只有白开水和面。邻居笑道:“我这白菜给你一点儿?”   林然然笑道:“谢谢婶子,我今天有炸酱拌面。”   “啥炸酱啊?你也没炸酱啊?”邻居探头探脑的。   林然然神秘地一笑,不吭声了,专注地拉面。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邻居更好奇了,她靠在一边摘菜,安心要看林然然待会儿吃啥炸酱。   不一会儿,一大锅白生生的面条就捞出锅来。那新麦子的香气扑面而来,看得邻居咕嘟咽了口口水,含酸道:“然然,你家的伙食是真好,别人家一个月也就吃顿细粮开开荤,你家倒好,天天都是白面。”   林然然笑道:“我不是出差几个月嘛,家里的细粮都没动。吃完了这顿,我也得吃粗粮啦。”   邻居听了,心里平衡了一点,开始用过来人的口吻劝谏她:“你年轻,得学着过日子,粗细粮掺合着吃。像你这一锅面,掺着粗粮能吃一星期呢!像我们家,我……我……”   邻居直了眼,嗅着那股诱人的香味儿,话含在嘴里都忘了咋说。   只见林然然把面条分在四个大碗里,再拿出一瓶子黑乎乎的酱,各挖了一大勺放在面条上,那酱被面条的热气一冲,发出股难以言喻的香美味道来,再一拌,油汪汪地把面条染成了酱色。   三个孩子端着面条,往嘴里吸溜,腮帮子鼓鼓的嚼着,香得眯起眼来。那一锅杂菌汤都没人去碰了。   “然然,你这……酱……”邻居咕嘟一声吞了下口水,急着问,“你这是什么酱啊?”   不光是她,周围的几个邻居也陆续围了过来,都急着问林然然:“然然,这什么香味儿啊?你们家吃啥呢?”   林然然一脸为难,支支吾吾道:“没啥,就是普通的酱……”   邻居急着问:“你自己做的?”   “还是你从上海带回来的?”   “这闻着像菌子的味儿,可菌子没这么香啊。”   朱玲玲也捧着碗米饭风风火火挤过来了,“干啥呢干啥呢?”   她还以为有人欺负林然然一家子呢,等挤到最前头被那香气冲得也是一愣,吞了下口水道:“然然,你吃啥好吃的?”   见了跟自己要好的朱玲玲也来问,林然然才半吐半露道:“我在牌楼后头买的……我答应了人家不说的。”   临安城的黑市喜欢在牌楼后交易,这是大家对黑市心照不宣的称呼。   “嗨!原来是去牌楼买的。”其他人纷纷道,“那有啥,谁不在那边买东西?”   “就是。”众人心里火急火燎的想知道怎么买这酱,纷纷宽慰林然然。   “没错儿,你有这好东西应该跟大家分享啊!多少钱一瓶啊?在谁那儿买的?”   林然然就是咬定了不肯说,只分给了朱玲玲一点儿。朱玲玲把酱拌在热米饭里,扒拉了一口,眼睛都直了,抓着林然然的手:“然然,你这瓶卖给我吧!”   林然然把这瓶酱抱紧了,道:“那可不行,这酱可贵了。那人卖得就剩下最后一瓶,我好不容易抢着的。”   买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特别是看见朱玲玲就着一点酱把那一碗白米饭都巴拉完了还意犹未尽的模样,女人们都抓心挠肝的想要买到这种酱。   这香菇酱还没上市,就先做了轮成功的饥饿营销。   过了几天,林然然带着自己调配好的酱汁去找了猴子。   猴子摩拳擦掌,急得火上房一样:“姐,这几天好多人跑黑市上问有没有香菇酱卖!你怎么才来啊?急死我了!”   林然然笑眯眯摆手:“别急,好饭不怕晚。”   林然然把自己做好的香菇酱丢给猴子,还有一张纸,上面写了做香菇酱的方法和需要的食材:“你找人做,还是上次那一批人,手脚都干净。酱料是我调配好的,一次够三百斤的量,我一星期会给你送一次。”   林然然留了一手,做酱的调料配比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才能掌握主动权。   猴子对此没有异议,但是对于量感到不满意:“姐,三百斤是不是少了点儿?现在可多人打听香菇酱了,三百斤不够卖!”   林然然道:“就是要不够卖,让一部分人买不着,买不着的才是最好的。”   猴子道:“姐,可是那些外地商人买得可多。”   林然然笑道:“要是那些外地商人听说你的香菇酱卖得这么火,会不会特别想要?既然特别想要,那价格?”   “我懂了!”猴子眼睛大亮,万万没想到林然然打的还是外地商人的主意,对林然然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跳起来,在原地转着圈,“这香菇酱里头要放这么多材料,还要用油,价儿肯定得高!得比果酱更高!还好我这儿有一批芝麻油,本钱还可以压低不少……”   猴子跟推磨似的,在那儿自言自语地算账。林然然打个哈欠站起来,道:“这次的营销我提前帮你做了,接下来看你自己的了。”   过了几天,林然然在单位食堂吃饭时,就闻到了熟悉的香菇酱的味道。那同事吃着抹了香菇酱的馒头,香得摇头晃脑,免不得又吸引了一群人凑过去打听这酱。   那同事神秘兮兮地道:“这是牌楼后头买的,这个数一瓶呢!我媳妇儿给我买的,说这个比菜方便。里头有油有肉的,比咱单位食堂好吃多了!”   大家伙听了,更是一窝蜂地要去买。   林然然一星期给猴子送了两三回酱料,猴子乐得嘴都歪了,说那些外地商人抢着跟他下订单呢。   林然然收了猴子分给自己的订金,吩咐道:“你可小心一点。这酱太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别让稽查队端了。”   猴子笑道:“我就让稽查队抓了那么一回,不会有第二回了。最近别家又开始学咱做香菇酱了,结果做出来全不是那个味儿。这可跟果酱不一样,他们甭想抢咱们的生意!” 第222章   林然然笑着点点头:“那酱料的配方可是我独创的,多一点儿少一点,味道差多了。”   从前的果酱被人学去,一是果酱的做法简单,二是配方简单,左不过是糖和水果,配方多尝试几次也差不多了。可这香菇酱的调料足足有七八种,各种食材的比例也会影响口感,绝不是能够轻易破解的。   猴子赚钱赚到手软,恨不得天天下雨。可惜知青们却不这么想。   春天万物复苏,正是下田插秧播种的时候。绵绵的春雨下起来,知青宿舍潮湿得让人无处下脚,晾出去的衣服也没法儿干,第二天湿答答地又穿在身上,好多人都得了感冒和湿疹。男知青们尚且受不了,更别提那些娇滴滴的女知青了。   春雨哗啦啦地下着,打在草帽和雨衣上。村民和知青们都冒雨站在村口空地上,听大队长林大富做春耕动员。   “同志们,春雨贵如油啊!今年的春耕任务很重,隔壁苦水村一大队抢在咱们前头,已经插秧了!咱们也不能落后,必须加班加点地赶上!”   “我跟大队干部们已经商量过了,这半个月咱们就辛苦一点,抢在春分之前把秧苗都下齐!”   村民们都没说话,他们这些年早就习惯了。知青们却是一阵骚动,一个男知青叫道:“咱们正月还没过就开始上工了,还要怎么加班加点啊?我们又不是铁打的!”   “就是!这下着雨呢,把我们淋感冒了不是更耽误干活儿嘛?□□说过,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咱们得保存本钱啊!”   “知青们说得对!”村民们也跟着鼓噪起来。   “都安静,安静!”林大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站到大磨盘上,高声道:“大家伙儿听我说!咱们村去年就输给了苦水村,今年可不能再落后了!你们忘了,去年苦水村人均可比咱们多了两百斤粮食!今年开春,咱们村跟着工程队又走了一批壮劳力,咱们更得加把劲儿了!”   听到粮食,大家伙渐渐安静下来。谁不想要多分点儿粮食啊?可这冒雨春耕也太累人了。   大队支书也上前来,对大家伙承诺道:“大家伙不用担心,今年开春天气挺暖和!咱们村的妇女代表也会组织起各家的妇女同志,为大家熬姜汤和热茶驱寒,保证不让大家伙生病!”   大队干部们连哄带劝,赶紧结束了这场动员大会。   林大富回到家里,一家子都在等他吃饭呢,见他淋得落汤鸡似的,他女人赶紧送上干毛巾,埋怨道:“咋也不撑把伞去,淋成这样儿。”   林大富把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抹了把脸,坐下来愁眉不语。   儿媳妇忙着去厨房端饭和热汤,林大富母亲刘氏道:“先吃饭,天大的事儿也等吃饱了想。”   饭桌上是一盆馒头,一半杂粮野菜馒头,一半白面馒头,一盘炒土豆,一盘凉拌野菜,还有一海碗咸菜汤,略飘了几滴油星。   他女人把一个白面馒头放进林大富碗里。   林大富指着桌上道:“就咱们几个人,做这么多菜干啥?那白面馒头以后一顿蒸两个,给娘和虎子吃就成。”   说着,把白面馒头放进小孙子碗里。   孙子看看爷爷,又看看自己亲妈,不敢吃。   儿媳妇忙道:“爹,您这阵子辛苦,白面馒头还是给您吃,虎子吃杂面就成。”   “吃吧。”林大富拿起个杂粮馒头啃了口,叹气道,“咱家一天还能吃上个白面馒头,村里好几家竟是断顿了,都靠野菜和地瓜过活。”   虎子还不敢吃,刘氏伸手把白面馒头掰开塞进虎子手里,叹气道:“作孽,去年收成那么好,怎么咱还是没粮食吃?”   他对象道:“收成好有什么用?得交一大半上去,剩下的按人头分下去就没剩多少了,还得算上那些知青的份儿,就更少了。”   林大富听到“知青”两个字,又是长叹一声:“这群知青,天天就知道磨洋工!眼看着又要来一批知青了,还没地方安置呢!谢三这小子不知道为啥非要走,知青宿舍的活儿还找不着人干呢。”   儿媳妇儿惋惜道:“我还想把我娘家妹子介绍给他呢。”   他对象也奇怪道:“对啊,谢三这小伙子除了出身成分差了点儿,别的真是没得说。眼看着家里光景好起来了,干啥非得走?听说他跟那程知青……”   林大富喝着咸菜汤,打断道:“没影儿的事别瞎说!你们女人别老东家西家短的。”   知青宿舍是一片砖墙木顶的平房,分为男女宿舍,每间房间里住六个人。这房子样式朴实而富有古典美,独立于山脚下,门前就是一片河滩。   此时,靠窗的铺位上半靠着个姑娘。她乌油油的头发打着卷儿披在肩上,眉眼是这个年代一看就使人心惊的妩媚。程遥遥装病躲过了劳动,心情仍然沮丧。   她哀哀怨怨看着外头的雨,手里揉着一块半旧的男士手帕,咬牙切齿:“谢三,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关洪家里正热闹着。林然然和水云在饭桌上包饺子,关洪翘着二郎腿看报纸,听无线广播。   广播里播放着最近的形势,激昂的女声报道着如火如荼的革命形势,又有几名高官因为思想问题下野,听官衔名头都令人心惊肉跳。   一个“顾”字划过耳畔,林然然手一抖,肉馅掉在了桌上。顾?   “小心点儿。”水云道。   林然然把肉馅捡起来,脑海里全是那个“顾”字。顾裴远去了上海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他是生自己的气,打定主意再也不跟她联系了?还是……   她一边包饺子,一边装作闲聊的样子问关洪:“关叔叔,刚才广播里说的那几个官员,是为什么被下台啊?”   一提到这个关洪可来劲儿了,和上报纸滔滔不绝地跟林然然讲解起来,什么派别,站队,□□□□,把林然然说得眼冒金星,更糊涂了。   见林然然不懂,关洪展开报纸找了下,指着一小版名单道:“瞧瞧,这些级别的官员一样都被下放羁押了。”   林然然接过来,眯着眼仔细看过去,倒有两三个姓顾的,林然然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顾裴远的父亲,心里更是悬了起来。   水云包着饺子,打断道:“够了啊关洪,成天讲那些有的没的,我耳朵听得都长茧子了。有功夫关心什么大官下台的事儿,你过来替我包饺子!”   “得令!”关洪笑嘻嘻站起来,去厨房洗了手,当真回来帮水云包饺子。   关洪年近三十五才结婚,得了水云这么个漂亮能干的媳妇儿,那是打心眼儿里疼。更别提水云婚后把他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天三顿都有热茶饭,衣服也都熨烫得整整齐齐。   关洪这才知道,婚后的日子原来这么滋润,更有一门不能提的好处。真是把这个媳妇儿捧在头顶上,被水云刺上几句也是甜滋滋的。   他贴着水云站着,装作笨手笨脚的样子包饺子,水云看不过眼,手把手地教他,关洪免不了跟她腻歪。   “要点儿脸!孩子们还在呢!”水云耳根一热,手肘撞了他一下。   两人在这边腻歪着,林然然那边把报纸反复看了好几遍,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一转念又愤愤地把顾裴远恨上了。怎么有顾裴远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回了上海也不给自己打一个电话!   “然然,你发啥呆呢?吃饺子了!”水云端着盘饺子上桌,叫道,“小景小秋豆豆,都来吃饺子了,别玩儿了!”   几个孩子闻言纷纷跑去洗手,上桌:“好香呀~”   水云笑呵呵的,给孩子们分发碗筷,往碗里拨饺子:“这盘儿是猪肉玉米馅儿的,里头放了一大勺香油哪,多吃点!”   关洪又端了一大盘饺子上来,叫道:“热腾腾的虾仁饺子来喽~谁要吃啊?”   “我要我要!”小景和豆豆忙着举手,嘴里的饺子还没咽下去呢,烫得直吸气。   林然然也过来了,好笑地道:“饺子多着呢,不要烫着了。”   今天的饺子分为猪肉香菇玉米馅儿和猪肉虾仁两种,林然然亲自调的馅料,还加了两大勺香油。饺子咬开后会迸出滚烫肉汁,鲜得不得了。   桌上的蘸料分为辣的和不辣的,还有一碗香菇酱。水云和关洪都是第一次吃到这酱,都是赞不绝口。   不过林然然一直魂不守舍的,被水云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水云打量着她:“我说你是怎么了?一直魂不守舍的,看你这一向还瘦了不少,你……”   水云的眼神越来越怀疑,立刻联想到上次那俊俏的小伙子,道:“是不是那小顾……”   “没有的事!”林然然忙打断她。   水云不依不饶道:“还不承认,你看看你自己的脸,都瘦了一圈了!”   林然然一着急,反咬一口:“我是有事儿心烦!我问你,林萍萍进单位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秋摔倒也是她干的吧?”   “呃……”水云登时跟被针戳的皮球一样。   她转头看向关洪,关洪立刻道:“别看我呀!我以为你早跟然然说了呢!”   水云握拳咳嗽:“咳咳,然然,这事儿是我的不是。这不是结婚的时候太忙,结完婚紧赶着又是过年,我想着过完年再跟你说。结果一过完年我又跟老关回晋中去了,这不就……”   想到自己结婚后满心都是跟关洪的事儿,真的把林然然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水云对自己的“重色轻友”感到十分脸红。   “就忘了?”林然然双手还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水云:“你明知道我跟林家人的事儿的。”   水云扛不住了,偷偷地踢了关洪一脚。   结婚后这娇妻脾气火爆,关洪还是第一次看她吃瘪呢,看得正高兴,脚上就挨了一下。他忙出声解围:“咳咳,然然,这事儿不能怪你水云姐,怪我。”   “邓副主任关系硬,我也不好就驳他的面子。你要是觉得那林萍萍碍事,过阵子想办法把她转到别的乡镇就完了。”   林然然叹了口气,低头吃饺子。   水云是真的不安了:“然然,你可别生气啊,我真不是故意忘了这事儿的。那什么,对了!豆豆的户口我们已经想到办法了,对吧?”   关洪也道:“哦哦,对。豆豆的户口问题,我研究了一下。挂靠在你的名下肯定是不行的。现在有两个方案。”   “什么方案?”提到正经事,林然然也顾不上逗水云了,立刻抬起头来。   关洪道:“第一个方案,就是把豆豆挂靠在乡下,随便你哪个亲戚的户口里都行。只是这样豆豆就只能是农村户口,读书上学都只能在乡下。”   林然然道:“说第二个。”   “第二个么……”关洪眼神看了眼水云,道,“就是把豆豆挂在我的户口里。”   林然然一下子坐直了。   水云也是紧张得捏着衣角,关洪接着道:“这个嘛,我跟水云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我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孩子。我跟组织上打个报告,就说豆豆是我收养的孩子,肯定能通过批准。上学也没问题,就把他安排到小景班上。”   几个孩子都竖起耳朵听着呢,一听见能跟豆豆一起上学,小景第一个欢呼起来:“豆豆,我们一起上学啦!”   “我真的能上学吗?!”豆豆激动得饺子都忘了吃,期待地问林然然。   “嗯……”林然然总觉得哪里不对。   水云忙道:“豆豆上了城市户口,每个月也有粮食和油分呢!”   “我分的粮食和油都给姐姐!我就想上学!”豆豆更激动了,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背着小书包,坐在教室里上学的情景。   林然然还在那儿犹豫。   关洪用开会时特有的笑容,交叠着手笑道:“然然同志,你还有问题,都可以提出来嘛。”   “姐姐,让豆豆一起跟我上学呀!”小景和豆豆一左一右地摇着林然然。   “好好好,让你上学!“林然然思来想去,这个办法似乎的确是最好的,没奈何地答应下来。   水云和关洪喜不自胜,冲豆豆道:“你姐姐答应啦。明天关叔叔就去给你办入学手续!让你水云阿姨带你去买新书包和铅笔盒,哦哦,小景和小秋也有!”   林然然注意到关洪连称呼都改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孩子们却是高兴得跟过年一样。能一起去上学,又有新书包和新笔盒,他们能不高兴吗?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水云关洪:yeah,空手套豆豆! 第223章   关洪的办事效率很快。没几天就把豆豆的户口办下来了,学籍安排到小秋和小景所在的子弟小学。从此以后豆豆就是正儿八经的临安县人,每个月可以领18斤半的口粮和二两香油。   解决完豆豆的户籍问题,林然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她在上海时想得太容易了,以为随便托关系就能上个户口。可豆豆一个没有来历的孩子,要上户口谈何容易,更何况是农村人削尖脑袋都想钻进来的城里户口。   要把豆豆送到乡下的户口本上,林然然又不忍心。现在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   水云和关洪也十分高兴,还正儿八经地摆了一桌菜请亲朋好友来吃,让大家都知道豆豆已经被他们认作干儿子了。   转眼间就是新生入学的时候,林然然和水云一起把豆豆和小景送去了学校。老师是提前就打点过的,十分和气地对林然然保证:“我知道林昊这孩子之前没上过学,我会让我们班级里的好学生辅导她,帮助他跟上进度。”   林昊是豆豆的大名。原来的姓氏是不能用了,跟林然然姓,名则从小景的“日”字旁,取一个昊字,祝他摆脱从前阴影,未来广阔无限。   林然然对老师笑道:“我们家孩子脾气太乖巧了,就怕他有时候受欺负也不敢告诉老师,麻烦老师多费点心。”   “你把他交给我就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在班级里受欺负的。何况还有林景呢,只有他欺负同学的。”老师道。   林然然哭笑不得,对老师连声道谢。等老师进教室了,她们两个绕到教室后头的窗户往里看。只见豆豆跟小景同桌,两人一块坐在班级第一排。   豆豆把书包摆在椅子后头,新笔盒和书本都放在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昂头看向黑板,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我要学习。”   “行了,走吧,我看豆豆在学校里适应得挺好的。”林然然松了口气,轻轻拉一下水云。   水云还依依不舍地看着教室里的豆豆,小小的孩子挺直着背,看着又好笑又惹人疼。   被林然然叫了两声,水云才回过神来,跟林然然边走边道:“今天老关难得不在家,我不用回家做饭,咱们黑市上逛逛去?”   林然然翻白眼:“你堂堂一个供销社主任夫人跑到黑市上,被人认出来,你家关主任的脸还要不要了?   “麻烦。”水云以前常常逛黑市,买点鸡蛋或者新鲜吃食打牙祭,多么快活,现在嫁了人反而没有从前那么自在了。   水云抱怨道:”早知道就不结婚了,天天在家给他做饭洗衣服的,现在连个黑市都不能逛!”   林然然笑道:“郊外那片地方有桑葚,咱们挎个篮子去摘桑葚吃?顺便给小秋摘点桑叶回来。”   “小秋那些蚕还养着呢?!真是怪吓人的,我那天一看差点把饭碗都丢了。”水云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来,想到那天看见的白花花跟虫子一样的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然然苦笑道:“那群孩子现在都流行养蚕,小秋养得可精心了,现在那些蚕又大了一圈呢。”   这些小学生虽然没有后世的玩具和手机,却也能玩出许多新花样来。前阵子流行捉金龟子,现在又流行起养蚕来。   那天小秋就拿回一张纸来,那纸就是随便撕下来的作业纸,上头有许多沙子似的白色圆点点,还有一些黑色点点,兴冲冲给林然然看。   “姐,看我的蚕宝宝!”   林然然一头雾水看着这纸:“蚕宝宝在哪儿?”   “就在这些蛋里呀。”小秋把那些点点往林然然面前送,“等孵出来了就是蚕宝宝!”   林然然一头“???”,还是帮小秋找了个空的百雀羚铁盒子。小秋往里垫了几片卫生纸,把那片蚕宝宝蛋放进去,每天都宝贝似的揣在身上。   终于有一天,孵出了蚕宝宝。那小小一片纸居然孵出了六十多条蚕宝宝。   那些刚出生的蚕宝宝在盒子里蠕动的样子,林然然不忍心再回忆第二次。反正她那天看完以后连晚饭都吃不下。小秋小景和豆豆却都很喜欢,每天想方设法的从同学手里弄桑叶回来喂蚕宝宝。   蚕宝宝们吃饱了桑叶,个子也越长越大,屋子从百雀羚铁盒子换到了笔盒,现在又换成了一个鞋盒子。夜深人静醒来的时候,还能听见春雨一样的沙沙声,那是蚕宝宝们在吃桑叶。   想到这儿,林然然又是一把辛酸泪。自己的妹妹,哭着也要宠下去。   水云搓搓胳膊:“行吧,趁着这会儿那群毛孩子都在上学,没人跟咱们抢。”   两人说干就干,回家拿个篮子挎着就往郊外去了。   这时候的郊外绿草如茵,路边的桃李杏都开着花,地上的小野花也连成一片,暖风把花香熏得醉人。   两人说要来摘桑葚,都被这景色迷得走不动路,一边散步一边闲聊。沿着郊外小路走了十来分钟,前面不远处飘来阵阵醉人的甜香,只见一片茂密的桑树林屹立在不远处,嫩绿的桑叶足足有巴掌大,在风中微微招展,紫红色桑葚像宝石般藏在绿叶里一闪一闪。   已经有好些人在那儿摘桑葚了,还有些孩子爬在树上采桑叶。   林然然和水云不跟他们凑热闹,往林子里走了一阵子,里头的桑葚树更矮一点儿,果实还没有被摘过,压得树枝都快弯了。   小拇指大的果实紫红晶莹,饱满得一捏就破,跟野草莓比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棵树上的好!”水云摘了几颗丢进嘴里,忙招呼林然然过来:“来这边摘。”   林然然笑道:“我往这边看看,你先摘那边的。”   林然然在林子里走了一会儿,往空间里收了许多桑葚,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摘起来。   林然然先摘了十几张碧绿色的桑叶铺在篮子底部,再开始摘桑葚。桑葚的颜色各有不同,绿色的是没成熟的,绿红相间的是半熟不熟的,咬一口能把你酸得脸都皱起来,紫黑色是熟透了的,轻轻一碰就会流出汁水。   林然然只挑选七八分熟,红中带紫的桑葚,摘下来轻轻放在桑叶上。她跟水云都是干惯活儿的,边吃边摘,很快就摘了满满一篮子。   这林子里阳光少,地上长着许多野蕨菜。水云看蕨菜长得肥壮,忍不住掐了一大捆,用外套兜着。   她擦了把汗,却见林然然从不远处笑盈盈地走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大把马齿苋和野薄荷,不等她开口就指着不远处的河滩笑道:“那水边马齿苋最多,还有这野薄荷,拌着吃最清火。”   水云笑道:“没想到你也会摘这些野菜吃。”   林然然得意道:“别说野菜了,野蘑菇,野草莓那些我都摘过。你忘了我就是乡下出来的呀?”   水云打量着她白嫩的面皮,伸手轻轻一掐,笑道:“你瞧瞧你这个模样,谁不当你是个城里姑娘?以后啊,也是得嫁在城里的。”   “你才说过嫁人不好,怎么又怂恿我嫁人?”林然然拍她的手道。   “倒不是我催着你嫁人,只是过完年你也二十二了吧?单位里好几个人来托我跟你说对象。我一听条件就替你回了,还不如常来找你的那个朱卫东呢。”   见林然然背过身去,水云接着道:“我看你也别太死心眼了,那姓顾的打从回了上海就没一点儿消息,他要一辈子不回来,你还等他一辈子不成?”   “眼看着太阳要大起来了,咱们赶紧摘点桑叶回家去吧!”林然然忙走开了。   小秋养的那些蚕胃口可大了,一大把桑叶一晚上就吃的干干净净。小景和豆豆每天都得跑去帮她摘桑叶,顺便捧一兜的桑葚回去,天天都吃得满嘴发紫,衣服上也都让桑葚汁染脏了。   林然然给他们洗衣服洗得发毛,他们两个害怕挨骂,就天天偷偷跑水云那边去,让水云帮他们洗干净了才回来。   想到这儿,林然然摘了满满一篮子的桑叶,够蚕吃两三天的了。   她回家后先把桑叶都擦干净,一片片摆在窗户底下晾干。水分太足的桑叶蚕吃了会死,晒得太干了蚕又不肯吃,可以说是相当的难伺候。那一篮子桑葚跟水云分了,清洗干净后摆在桌子上,确保几个小祖宗一回家就能看见。   林然然这才抱着野菜到走廊里洗,准备做晚饭。   炊烟起,太阳渐渐落山,仿佛一切都宁谧而平静。   这天晚上,几个孩子放学回到家里,唧唧喳喳说个没完。最激动的就属豆豆了,他是第一天上学,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鲜的。   林然然笑着往他碗里夹了许多菜,问:“今天上学开心吗?老师教的东西难不难?”   豆豆摇头:“不难!算术我都会,老师教的生字我也会,以前外婆都教过我!”   “豆豆。”林然然眼神严肃起来。   豆豆忙捂住嘴,他又说漏嘴了。他耷拉下脑袋:“姐姐对不起……”   那可怜的小模样跟犯了错的小狗似的,林然然忍着摸摸他的冲动,狠心不理他,招呼小景和小秋:“吃饭。”   小景用“姐姐是大坏蛋”的眼神谴责林然然,被林然然一个轻轻挑眉看回去:“看什么?”   “没什么!”小景秒怂,低头疯狂扒饭。   晚饭后,小秋拉着豆豆和小景去喂蚕。蚕宝宝已经长到了蚯蚓那么大,陆续开始蜕皮,头部变成了褐色。蚕宝宝吃桑叶的速度很快,沙沙的声音过去,桑叶就消失了大半,只剩下被啃得干干净净的叶脉。   小秋小心翼翼地把蚕宝宝移到一个暂用的空盒子里,豆豆和小景快手快脚把啃剩下的旧桑叶撤掉,盒子里的蚕砂倒进一个小口袋收集起来——这是可以卖钱的。   重新在盒子里垫上新鲜桑叶后,再把蚕宝宝挨个放回去,重新盖上盒子。蚕宝宝在进食的时候不能开盒子,以免桑叶失去水分不新鲜。   小秋满怀憧憬地道:“等蚕宝宝结茧了,卖的钱我给你们买山楂糕。”   “嗯!”豆豆高兴地点点头。   小景道:“姐,我不要山楂糕,我想买把小刀……”   “你不想。”小秋笑眯眯道。   “呃……”小景挠挠脸,只好说他不想了。   小秋这才弯着眼睛,开始憧憬蚕宝宝们吐丝结茧的美好前景。   林然然端着一盘水蒸蛋糕过来,笑道:“吃点心了。今天是不一样的果酱,你们来猜猜看看?”   小景忙冲过来,抓起一块白白软软的点心塞进嘴里咬一口。水蒸蛋糕里没有放油和蛋黄,白嫩嫩的有一股蛋白香,又润又绵。里头抹了酸酸甜甜的果酱,令人胃口大开。   小景想都不想就嚷嚷道:“是覆盆子酱?葡萄果酱?山楂酱?!”   “瞎猜。”林然然戳一戳他的脑门。   豆豆也拿起一块蛋糕,轻轻咬了口,蛋糕芯里流出紫色的果酱来,先甜后酸,还有一股果香。豆豆想了想笑道:“是桑椹酱!”   “真聪明,奖励你多吃一块。”林然然笑吟吟夸奖。   豆豆早忘了刚才的事,被夸得高兴地黏在林然然身上撒娇。而小秋抓了块蛋糕,又跑回去看她的宝贝蚕了。   林然然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搭着她的肩膀笑道:“蚕宝宝长多大啦?”   小秋掀开盒子一角让林然然看,眼睛亮晶晶道:“这么大了。姐姐,等我卖了蚕茧,给你买块新手绢!”   林然然只觉一股热气冲上眼睛,她放缓语气,看着小秋的眼睛道:“小秋,你想不想去北京看看?”   小秋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聪明得过了头。   因此她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眨了眨眼睛,看着林然然道:“姐姐,我要去做手术了吗?”   林然然点点头,斟字酌句道:“其实不一定要手术,只是带你去用先进的仪器检查一下……”   “姐姐,我不怕的。”小秋的淡定让林然然打好的腹稿都憋在了肚子里,她只是扭头看向蚕宝宝们,用一种“明天不能去郊游”的语气惋惜道:“那我来不及看蚕宝宝结茧啦。”   林然然帮小秋去学校请了假。小秋的成绩一向好,也不怕耽误什么,何况不久后学校就要放农忙假了。   林然然最感到内疚的就是小景。去年就说要带小景和小秋一块儿去北京□□的,可今年多了一个豆豆。豆豆身份特殊,是绝不能离开临安城的,何况要带三个孩子出门实在有些吃力。   为此小景跟林然然生了好大一场气。林然然好说歹说,答应给他带北京烤鸭和北京的糖葫芦回来,才让小景原谅她。   要是小秋确定要手术,林然然就得在北京滞留一段时间。水云他们担心林然然一个人看顾不过来,商议之后决定由谢绯陪林然然和小秋一起去北京。水云现在是结了婚的人,何况她还得照顾两个孩子,思来想去还是谢绯最合适。   谢绯从小到大还从没离开过临安城,更不要说去北京了。谢绯特地回乡下跟谢奶奶说了,原本担心谢奶奶不会同意心爱的孙女出远门,没想到谢奶奶一听就答应了。   老人家拿出一卷梯己钱塞给谢绯,吩咐道:“然然对咱们家有恩,小秋手术是人命关天的事,咱们肯定得出力。要是小秋没事,女孩儿家出去走一走,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于是谢绯跟单位请了假,收拾好包袱,跟林然然和小秋一块儿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北京的春天,天色蓝得像一面玻璃,高高地飞着几只风筝。朱红色的城墙巍峨耸立,彰显着一国之都的气度。走在北京街头的人民,精气神也和别处不同,穿戴更是格外体面。   只有一些穿着朴素的老人,坐在城墙根聊着天,那股悠闲的气度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眼角深深的纹路里都刻着故事。   林然然纵然满腹心事,也忍不住昂首欣赏着七十年代的北京。北方的天空是蓝得发旧的颜色,花木稀少,一到冬天就满目苍凉,因此旧宫墙喜欢用朱红这种明亮的颜色。尤其到了冬天,草木凋零,白雪皑皑里还有一抹朱红亮眼,不至于太过凄怆。   此时春暖花开,故宫的红墙高高立着,门户紧锁,也禁不住梅花高过墙头,纷纷洒洒下一场香雪。路过的老四合院门敞开着,七零八落住了不少人,讲究情调的老北京人,偷偷在蒜苗小葱中间种一株海棠或玫瑰,红艳艳粉霏霏的,也没有人去拔它们。   林然然放慢了步子,一路走一路瞧,对那古朴的四合院和大宅门看得目不转睛。不愧是天子脚下,随便哪一座四合院都很有看头,门口被砸得半残的石狮子刻得活灵活现,门上被划得稀烂的藻井,依稀可以上好木料与雕工。   林然然看见一座门前有七道台阶的大宅子门口,忍不住停下来往上看。挂牌匾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门口贴着血红的大字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谢绯和小秋跟着她一块往里看,里头早就不是深宅大院,而是塞进去十几户人家,满院子奇花异草拔的拔毁的毁,划成十几份种着葱姜蒜和病怏怏的小白菜。天井里的凉棚被拆了,横七竖八晾着土黄灰蓝的衣服和尿布。   这种旧旧的老房子她们见得多了,不明所以地问林然然:“然然姐,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林然然惋惜地看了眼这被糟蹋的大宅,道:“我以前听说,封建时期的台阶很有讲究,帝王用九,皇子用八,七级就是……“   小秋接口道:“是大官?”   “是王爷~”一个苍老的嗓音慢悠悠接口。   这声音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墙根处坐了一个老头,开春了身上还穿着件破夹袄,一头花白的发乱糟糟支棱着,满脸皱纹,浑浊的眼睛望着林然然,神态却是十分悠闲自得:“姑娘,外地来的?”   “是,您老晒太阳呢?”林然然卷着舌头回答。   老头儿大笑起来,“别学了,这京油子的腔调老头儿听了烦。”   谢绯偷偷扯了扯林然然的袖子:“然然姐,咱们走吧。”   小秋也害怕这老爷爷,躲在林然然身后。林然然冲老头儿笑了笑,转身打算走人。   老头儿在后面道:“我看了你好一会儿了,对这宅子有兴趣?”   林然然笑:“我们看起来像买得起房的样子吗?再说了,我要买,您有么?”   “怎么没有?就巷口那四合院子,你看了半天那家,八十斤细粮拿走。”老头儿嘿嘿笑,浑浊的眼睛在乱发后盯着林然然。   “骗人呢!”谢绯忍不住在林然然耳边小声道。   林然然失笑:“大爷,别开我玩笑了。我们就是来逛逛,找烤鸭店呢。”   “吃喝玩乐找老头子就对喽!”老头儿来了劲儿,神秘兮兮地看着林然然,“这四九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没人比我清楚!”   眼看着老头儿越说越来劲儿,眼睛还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吃食,林然然哭笑不得,把没动的俩包子裹起来递给他:“大爷,我们都定好全聚德了。这包子请您吃。走了!”   说完,拉着谢绯和小秋快步走了。背后还传来那老头儿的絮絮叨叨:“想当年,这四九城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不是紧着爷玩儿的?说到包子,还数二友居……唔,猪肉大葱馅儿,不是那个味儿了!想当年那二友居的厨子亲自上家来做,配碗炒肝……”   走到街角处,小秋忍不住回头看,那老头儿捧着包子吃得头也不抬,白花花的乱发飘在嘴边。小秋忍不住摇摇林然然的手:“那老爷爷好可怜。”   “咱们不是给他吃了包子嘛。”林然然心中暗暗好笑。这老头儿哪里可怜了?精似鬼才对,八十斤细粮卖一间四合院,她看起来像活腻味了吗? 第224章   谢绯也忍不住问:“八十斤细粮换一座四合院,北京的房子这么便宜吗?在乡下,我们家那宅子也得一两百块呢。要是他没骗咱们,这个价倒是很划算。”   林然然推着她们往前走,好笑道:“别做白日梦了。就算买了四合院,北京户口是这么好上的?快点找全聚德去!”   这年头,拥有一座老北京四合院,还不如上街振臂高呼“我是封建大地主,快来□□我”。此时已经是73年,正是形势最严峻的时刻。北京作为全国政治的中心,斗争更是如火如荼。   林然然虽然想要房子,但也没想过要在这种时候淌混水。四合院是什么?吃烤鸭要紧!   三人一路来到全聚德烤鸭店。全聚德现在已经归为国营,只有门口传来的香气一如既往。   全聚德总店的装修十分简单,贴着白色瓷砖的大烤炉里吊着油汪汪的烤鸭,底下放了一只碗接烤鸭滴下来的油。厨师们不断用一根钎子转动烤鸭,往烤鸭上刷蜂蜜,以使烤鸭的颜色更加金黄诱人。   满店里都是烤鸭香喷喷的味道,穿着体面的客人们围着桌子,边吃边聊天说笑。还有厨师现场表演片烤鸭,刀工精湛得令人眼花缭乱。   谢绯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声对林然然道:“烤鸭还现场切给我们看吗?”   林然然笑着点点头:“这算是一种表演。以前还可以让食客自己选鸭坯呢,你挑中了鸭子,他们再拿去烤。”   两人交谈的口吻带着南方口音,说一口爽脆京片子的服务员翻了个白眼,盛气凌人地丢下一份菜目单:“吃什么自己看,烤鸭是一定要点的!”   菜目单就是简单的一张纸,上头价格一目了然。烤鸭一只8~10元左右,鸭骨汤大碗0.6元烤鸭,半只4~5元左右,鸭骨汤中碗0.4元,葱酱料只供给烤鸭肉,每份0.2元。   烤鸭是必点,底下还有几栏菜色:鸭肉菜,海味汤菜,素菜和海鲜类。主食有米饭,花卷和月饼,米饭一两三分钱,花卷一两四分钱,荷叶饼二两一毛钱,都不用票。这里的米饭价格出乎意料的便宜,但是必须点烤鸭,算是烤鸭带来的额外福利吧。   林然然问:“你们还要吃点什么菜吗?”   谢绯道:“我不会点,然然姐你看着点吧。”   林然然看了一圈,点了整只烤鸭,一碗鸭骨汤,两份荷叶饼和一份花卷,另外又点了一盘宫保鸭心。全聚德的全鸭宴在北京是最出名的,周总理还曾经用它来招待外宾,只可惜她们三张嘴吃不过来。   服务员道:“先交钱后吃饭。”   林然然如数掏出钱来递给她,服务员忍不住道:“你们就三人,吃得完吗?”   林然然笑道:“多谢关心,吃不完我们会打包带走。“   服务员翻了个白眼,抽回菜单走了。小秋小声地问林然然:“姐姐,会不会点太多了,我们的钱够用吗?”   林然然笑道:“姐姐不是对你说过很多遍吗?不用担心钱的事。”   小秋道:“可是……可是我生病做手术肯定要很多钱。这里看起来好贵。”   林然然道:“你现在的任务呢,就是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咱们开开心心在北京逛两天,再带你去医院检查。”   谢绯也道:“对,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咱们先痛痛快快地玩儿。你想想,你们学校有哪个同学像你一样来过北京的?小绯姐姐也是托你的福才第一次来北京呢。”   小秋抿着嘴笑起来:“我同桌还让我一定要去看□□,回去告诉她□□是什么样的。”   林然然笑道:“下午咱们先去琉璃厂,明天一大早赶去看升旗!”   “姐姐,那咱们去买糖葫芦吗?听说北京的糖葫芦特别好吃,小景和豆豆托我给他们带的。”小秋问道。   林然然笑道:“放心吧,一定带你去吃。北京的糖葫芦可有名了,山楂的,山药豆的,山楂剔了核填糯米豆沙的……”   小秋和谢绯听得都忍不住向往起来,想到山楂酸酸甜甜的滋味儿嘴里分泌出口水来,胃口大开。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厨师推着烤鸭走了过来,三人屏息静气,目光专注地盯着厨师手里的烤鸭和刀。   兴许是见两位姑娘长得漂亮,厨师分外热情地介绍了一番烤鸭的来历与吃法,手里刀光闪烁,不一会儿就把一整只肥美的烤鸭片成了骨肉分离的肉片。   全聚德的烤鸭有专门的“填鸭”手段,与法国鹅肝有异曲同工之妙,即一天三次地填喂鸭子,又把鸭子关在很挤的笼子里减少运动,这样喂出的鸭子格外肥美。   在烤制前,还要给鸭子打气,使鸭皮紧绷没有皱纹,再“打糖”,刷上蜂蜜或糖水使烤鸭颜色焦黄艳丽。在烤鸭放入炉子前,还要往烤鸭里灌满开水,用麦桔杆塞紧鸭尾。用明火烤制鸭子时,鸭腹里的开水不断沸腾,使烤鸭真正达到外酥里嫩的效果。烤鸭的木料多为枣木,也可以辅以梨木、桃木。   说话间,油滋滋的烤鸭已经变成片摆在盘子里,片片带皮带肉又带油,皮烤得焦黄透亮,肉则是粉色。剩下的一副鸭骨架也摆在一盘,另外有甜面酱、大葱丝和荷叶饼。一大碗热腾腾鸭骨汤也摆在边上。   刚烤好的烤鸭皮上还刷了一层香油,正宗吃法是先吃鸭皮。夹起一片鸭皮塞进嘴里咀嚼,酥脆,泛着淡淡的甜味儿,还有枣木的清香。   小秋嚼着鸭皮,眼睛里冒出光来,冲林然然连连道:“姐姐。好吃!”   林然然笑着拿起一块荷叶饼,夹起一块鸭皮放上,再夹一块鸭肉蘸了蘸甜面酱放上,再夹一点儿葱丝放上,卷起饼,塞进嘴里。   她一口气把鸭肉卷都塞进嘴里,脸颊鼓囊囊的,露出一个十分享受的表情来,竖起大拇指。   她卷鸭肉的动作做得很慢,示范给小秋和谢绯看。她们两个都学会了,等看见林然然这么馋人的吃相,都迫不及待地也卷了一个鸭肉卷,塞进嘴里。   酥脆的鸭皮,香嫩的鸭肉,清脆的京葱,被软韧的荷叶饼皮裹在一起,在口中咀嚼时交融碰撞出绝顶的香味来,还有缓缓渗出的甜面酱,令烤鸭的味道又上了一个层次。   那碗鸭骨汤的味道也很好,一点没有鸭肉的土腥味儿。吃着烤鸭,喝一口清淡滋补的鸭骨汤,别提多享受了。   此时的全聚德不愧是老店,就算收归国营也并没有堕了招牌。林然然还记得后世的全聚德名声越来越差,一只烤鸭要卖到288以上,而且荷叶饼京葱丝和酱汁都要另外算钱,价格高昂之余味道却是越来越差,逐渐被其他品牌赶超。   林然然唏嘘之余,更是珍惜地咀嚼着嘴里的烤鸭肉。这么好吃的烤鸭,她回头得多买一些存在空间里才行。要是可以,她还想好好研究一下这烤鸭的配方呢。   一只十块钱的大烤鸭,三个女孩子吃得肚皮滚圆。连一向讲究细嚼慢咽,胃口像鸽子一样大的谢绯,也忍不住吃多了。三人对视一眼,都指着对方嘴边的酱汁互相嘲笑起来。   拿手绢擦干净嘴巴,林然然指着桌上的残羹笑道:“那服务员还说咱们吃不完呢,这不是吃得干干净净的?”   一盘子烤鸭肉吃得干干净净,荷叶饼酱汁和葱丝一点儿没剩下,鸭骨架也让小秋啃了,只剩下小半碗鸭骨汤,三人实在吃不下去了。   谢绯扳着手指道:“这一餐饭可吃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呢。不过真好吃,等回去的时候我要买一只带回去给奶奶尝尝。”   林然然笑道:“只可惜咱们家不在这儿。老北京人一只烤鸭可以吃几顿呢,鸭油要回去拌面吃,鸭架子可以煮汤。”   谢绯抿着嘴笑:“这鸭架子都啃过了,煮汤我才不喝呢。”   “就你讲究。”林然然故意笑她。   现在的食物最是金贵,在甜水村,要是谁家哪天炖了骨头,啃完的骨头肯定要再洗洗熬一顿汤的。林然然家是不这么吃的,谢家虽然穷,谢奶奶也是不会这么干的。为此村里没少对谢家指指点点,酸他们穷讲究,倒驴不倒架。   三人吃得撑着了,一时间都懒得动弹,一边喝着免费茶水一边闲聊。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阵说话声,一群穿着格外光鲜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说笑声格外大。其他客人都忍不住皱了眉头,小声骂:“二流子!”   这年头,还赖在城里不肯下乡的年轻人,都被统称为二流子、小流氓。这些年轻人要么是真的懒,要么就是家里条件不错,死扛着街道办的人轮流上门做思想工作,就是不肯深入到农村去建设祖国。   林然然对这群人倒是没有什么恶感,毕竟下乡对于这些年轻人的命运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群人吵吵嚷嚷地挑了林然然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他们似乎是熟客,服务员的语气都亲热得很。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道:“老规矩!先来两只烤鸭!”   “两只哪儿够啊?来三只!”另一个抢着道,“再来一份干炸里脊,芙蓉鸡片和……红烧海参!”   “李援朝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啊?还吃上海参了,你怎么不来份鱼翅?”   “今儿咱们陆少请客,不来俩硬菜那不是给陆少跌份儿吗?”李援朝嬉皮笑脸道。   林然然暗暗咋舌。刚才她看过菜单,红烧海参要5块2,干炸里脊2块1,芙蓉鸡片2块7毛5,听他们报了这一大串菜名,这顿饭不得七八十块?   只听得一个青年的嗓音道:“吵吵什么,公共场合注意素质。想点什么就点,不用给我省钱。”   这把嗓音调子偏低,懒懒散散的仿佛随时带着笑,十分有辨识度。   林然然一口茶呛住,这声音不是陆青棠?!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那桌年轻人一听就都是二代,正商量着吃完饭要去哪儿消遣呢,七嘴八舌说个没完。   不过他们全捧着那个陆少,陆少偶尔说上几句话,那嗓音是陆青棠无疑了。   林然然背脊一寸寸僵硬,怎么会在北京遇到这货?   谢绯忽然扯了扯林然然的袖子,不安地小声道:“然然姐,咱们吃完了就走吧,这里……这里太吵了。”   “我正有此意。”林然然拿起包,背对着那桌人,拉着小秋和谢绯低着头飞快地溜走了。 第225章   三人一溜小跑出了全聚德,直接向琉璃厂出发了。路上经过一家副食品店,林然然道:“买瓶汽水儿喝?”   说着走进了副食品店。三人吃烤鸭吃得口干,开了三瓶汽水儿喝起来,顺便看看店里有什么可买的。   北京的副食品店看着比临安城的要大,而且满大街都是。柜台上的小点心种类也丰富一点:包着透明玻璃纸的橘子糖一分钱一个,小包的盐津枣一分钱三包,萝卜丝三分钱一大包。   林然然问小秋:“要不要买一点儿零食?”   小秋抿着嘴摇头:“我不爱吃零食。等回去给弟弟们带一点吧。”   柜台后头的售货员阿姨闲着没事,插话道:“这小姑娘真懂事儿,自己不吃倒惦记着弟弟。”   “可不是吗。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林然然与有荣焉地笑道。小秋从小就不爱吃零食,也不嘴馋,除了林然然做的饭菜点心会吃一点,从来没见过她去副食品店买过零食,攒下的钱除了买文具就是给小景吃了。   售货员阿姨说话爽脆,跟林然然噼里啪啦聊了起来,聊到高兴处神秘兮兮地问:“听口音你们是外地人吧?不买几斤白糖?”   林然然奇道:“我们没有北京的副食本儿啊,何况白糖不限供?”   售货员阿姨左右一看,道:“嗨,看你就是不懂行。北京的白糖烟酒都不用本儿,外地人来北京出差就是满街转悠找副食品店,捎几斤白糖回家!”   还有这种好事!林然然还真不清楚:“大姐,那你们这儿有烟酒吗?”   售货员阿姨一下子收了声,眼睛看着别处:“这个么……”   林然然上道地拿出一包东西放在柜台上,偷偷塞过去。阿姨用手一按,软软的像点心,立刻收进兜里:“烟有钱都能买,酒可得有门路才行。”   柜台里的烟品种可不少:两三毛的大前门,恒大,香山,八达岭,一毛多的工农烟,绿叶,黄金叶,最便宜的是丰收牌香烟。   九毛九的中华烟,六毛七的礼花烟,六毛三的牡丹烟,还有两三毛的大前门,恒大,香山,八达岭,一毛多的工农烟,绿叶,黄金叶,最低的还有几分钱一包的丰收牌香烟。而贵价的牡丹要六毛三一包,礼花烟是六毛七,更贵的中华烟据说是九毛九,但这种小店里可没有,得去商场里买。   茅台是七块八一瓶,可店里明面上是不卖的,要悄悄儿在底下流通。这茅台酒在北京只要七八块一瓶,弄到黑市上可能卖到二十以上的高价。而放在后世,一瓶七三年的茅台酒,那是天价。   林然然跟售货员阿姨小声商量了一会儿,约定过两天来取。这才还了汽水瓶,三人离开了副食品店。   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琉璃厂。琉璃厂和潘家园都是老北京十分有名的古玩市场,现在却是一片萧条。街上的铺子基本都上了门板,零星开着两三家国营古玩商店,主营碑帖字画。走近前一看,门口挂着牌子:内部营业,接待外宾。   其实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琉璃厂基本正常营业,只是那时候的老百姓糊口尚且艰难,有能力光顾的只有少数高级干部和文人。到1960年,文物行业几经调整,最后统一划归为北京文物商店管理,北京基本没有私营的文玩商店和旧书店了。还有家收归国营的典当行开着门,里面的老头儿拢着袖子打盹儿。   虽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在这儿闲晃悠的人却也不少。林然然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些人也是倒爷,在这儿找生意呢,还有许多游手好闲的小年轻在逛。毕竟这片儿还有几家布店和成衣店、供销社,也有卖零嘴儿的。   林然然大失所望,小秋和谢绯道:“你们两个随便逛逛,我去那典当行里看看。”   “好。我们就去那边的成衣铺店看看,然然姐你待会儿去那找我们。”谢绯一颗心早飞到成衣铺子去了,拉着小秋就跑。   林然然走进典当行里,还是老典当行的装修,只是过去高高的柜台和隔板被撤掉了,换成普通副食品店的那种桌子,方便顾客和工作人员交流。   那老头儿一看就是过去的老朝奉,胡子都花白了,眯着眼打盹儿。   林然然轻轻咳嗽一声:“大爷。”   “有什么要当的?”老朝奉花白胡子里嗡出一声儿,眼睛还是闭着。   林然然倒没想卖东西,被他一问就拿出在废品回收站收的一个瓷制粉盒子放在桌子上。   老朝奉微微睁眼,从桌上摸出副老花镜架上,一看就笑了,碰都没碰这盒子:“姑娘,你这粉盒子留着玩儿吧。拿上一块钱,隆福寺后头的老虎摊上能买一兜子。”   林然然半信半疑,道:“您哄我呢,这可是光绪年的。”   “是光绪的没错儿,可您这是挂货铺的东西。”老朝奉把眼镜收起来,反正长日无事,打开话匣子给这外地姑娘涨涨见识:“挂货铺就是老北京卖最粗摆件的铺子,专出大掸瓶,粉盒子,常用的瓷器摆件儿啥的。是过去穷人家结婚充妆奁的。”   “实话告诉您,这东西提起来都说是同治的、光绪的,可这在咱们业内称不上东西,摆地摊的都看不上。”   “当然喽,这年头老东西也不值钱。你要是有金的银的,倒还能换一两块钱。”   老朝奉说得口干,拿起一个紫砂陶小壶对嘴吸了口浓茶,懒得理会林然然了。   林然然大涨见识。以前看什么鉴宝节目,这种粉盒子和大掸瓶还是很值些钱的,放在这会儿感情都算不上古董!   她眼珠子转了转,甜甜笑道:“大爷,跟您说话真长见识,再给我讲讲呗。”   “你还想听啥啊?”老头儿笑道。   林然然道:“就说说古董呗。我听说过去琉璃厂是北京最大的古玩市场,不过这会儿看起来怪冷清。”   林然然东拉西扯了一大段,那老头儿只是笑呵呵地,道:“姑娘,我看出来了,你不是来出货的,你是来买货的。”   这北京城的老头儿都成精了!林然然拿出两包自己做的果酱蛋糕塞给老头儿,看着老头儿没动静,咬咬牙又加上一包茶叶。   老头儿拿起来闻了闻,笑道:“这可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啊!可惜我年纪大了,还是习惯喝我这高末儿。”   高末儿是过去穷人喝的一种茶叶,茶叶铺子把各种茶叶渣子搜罗在一起,一个子儿就能买一包。高末香浓味苦,只能喝一泡,喝惯了反而觉得别的茶叶不够味儿了。   林然然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对鸡蛋糕和茶叶动心的人呢,悻悻然想,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她去老城墙根儿底下随便找个落魄旗人,绝对能换来更多消息。想着就要把东西拿回来,摸了个空。   定睛一看,东西早没了。老头儿抄着手,闭着眼,花白胡子得意地翘一翘。   林然然差点给气笑了:“大爷,您收了东西又不给我透信儿,不厚道吧?”   老头儿道:“我收了什么东西了?啊?”   林然然哭笑不得,要走又咽不下这口气。白花了两包点心和一包茶呢!点心还在其次,那包茶叶可是她在杭州收的,总共两包,自己都没舍得喝!   林然然思来想去,掏出一对嵌红珠金耳环来:“得,算我栽了。您给我看看这对耳环,咱们俩就算扯平了!”   老头儿皱纹里都透出笑来,睁开只眼瞅着林然然道:“真的?”   那模样儿跟小孩儿似的,怪不得人家都说老小孩儿呢,林然然忍不住想笑:“真的。”   “来吧!”老头儿戴上眼镜。   林然然捏着一对金钩坠红珠耳环送到他面前。老头儿忽然一顿,浑浊的眼珠里冒出精光来:“你这对儿耳环哪来的?”   林然然面不改色:“别人送的。”   “这金子成色不错,我按足价儿给你收了,这个数。”老头儿伸出三根手指头。   林然然道:“三十?太少了吧。”   老头儿嘶了声儿:“是三块!这么点儿金子还想卖三十呢?”   “那我不卖。”林然然把耳环收起来。   “哎哎哎,等等!”老头儿道,“我再看看。”   “不给!”林然然心里有数了,把耳环用手帕包起来塞进兜里,转身就走。   老头儿从后面追上来,那腿脚利索得跟刚才截然不同:“姑娘,姑娘,你等等!那耳环再给我瞧瞧。”   林然然斜眼看他。   老头儿嘿嘿一笑:“那鸡蛋糕和茶叶都还你,只要你再给我看看那耳环。”   “这不就是金子嘛,有什么看头?”林然然不为所动。   老头儿纠结半天,道:“罢罢罢,跟你说了吧,你这金耳环是没啥,那对珠子难得!”   林然然摆足了架子,这才跟老头儿回到店里,还搬了张椅子坐下。老头儿拿了个放大镜,用手帕托着那珠子瞧了半天,啧啧道:“这可是红麝香珠。你瞧瞧这颜色多正,太通透了,最难得的是两颗珠子的成色大小一模一样。这耳坠子做工也好,这是把金子扯成细丝再绞成花样儿,没有几十年的功力做不了这么细。”   “红麝香珠?”林然然惊讶道,“戴久了会不会不孕不育?”   老头儿用“你有病吗”的眼神看了林然然一眼,道:“想什么呢!这红麝香珠是用雄麝的麝香干燥后做成的,这玩意儿最狡猾,一旦被猎人追上就会一口咬掉自己的肚脐吞下肚,极为难得。《红楼梦》里北静王赠给贾宝玉的红麝串就是这玩意儿。”   林然然摸摸鼻子。不怪她瞎想,谁让宫斗剧都爱用麝香打胎呢:“那您给估个价儿,这对耳坠子能卖多少钱?”   老头儿啧啧道:“可惜喽。这要是在老四九城,遇上懂行的,不惜钱的主儿,光这对珠子就能换一千块大洋。现在?出到一百块就是上上签儿,可也没处找这么有钱的主儿啊。你要是肯卖,我个人出一百二给你收了。”   林然然道:“那我不亏大了吗?”   老头儿笑道:“姑娘,这可是北京!前几年□□的时候,破落旗人家饿急眼了,这么一对耳环也就换袋玉米面儿!”   真这么便宜你还抓着我耳环不放?林然然心知这老头儿说话水分大,笑笑收起耳环跟他告辞了。   那老头儿摸了摸兜里的茶叶,到底过意不去,道:“您要是对这些有兴趣,福门楼子后头逛逛!”   林然然笑道:“哎,谢谢您了。”   老头儿还道:“你以后要用钱了,还拿我这儿来当,我保准给你好价!”   那一边,谢绯带着小秋正在看布料。小秋小小年纪也爱美,对着一件印着小花伞图案的布料爱不释手,谢绯给她买了下来,承诺做件夏衫给她。谢绯自己则看中了一块浅粉色绉纱布料,据说是出口转内销的处理品,堪堪够做条裙子的料子,要五块二!都赶上羊毛线的价格了。   谢绯犹豫再三,没舍得买,带着小秋去成衣店里看衣服了。   北京是全国的首都,衣服款式自然也多一点。男装那边大部分仍是中山装,军装,也有海魂衫和几件夹克。女装的颜色则轻盈多了,多是衬衫和连衣裙,颜色也有豆绿淡粉纯白鹅黄,只可惜这种大部分也是展示品,并没有现货出售。   谢绯看得眼花缭乱,默默把这些衣服的款式记在心里。她的裁缝手艺很好,这些衣服只要看一遍回去就能作出一模一样的来。   谢绯看得聚精会神,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她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男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她身边。   “不长眼啊?!”那小混混横道。   谢绯吓得猛退一步:“我……我没撞你。”   这嗓音颤巍巍,又软又甜。小混混心里一荡,定睛一看,顿时闪花了眼,这妞太正了!“嘿,姑娘,你撞了人怎么不道歉啊?”   “我……”谢绯涨红了脸,只得道歉:“对不起。”   那小混混的几个同伴也围过来了,笑嘻嘻道:“撞了人,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就是,把我这胳膊撞得生疼。”小混混笑嘻嘻地道。   谢绯哪里经历过这阵仗,拉着小秋的手转身就往外跑。那几个小混混嘻嘻哈哈地追了出来,撵在她身后:“妹妹,不是北京人吧?哥哥带你逛逛去?”   几个混混在大街上追着个漂亮姑娘,路人看见了都怒目而视,却没有人开口阻止。这些顽主都不是好惹的,前几年北京城顽主和红小兵闹得不可开交,这些精力无处发泄的年轻人为了点口角就能动刀的。   他们日常只有三件事:茬架,拔份儿和拍婆子。说实话,这年头男女大防很严重,他们也干不出什么坏事儿,就是爱追着漂亮姑娘调戏几句。   要是遇到泼辣的北京大妞,爽脆地骂他们几句,骑上车走人就是了。可谢绯哪里见过这种事,急得涨红了脸,连骂人都不会。   她本来就长得美,此时又羞又怒,那模样儿更是招人欺负。小混混们围着她不放,还伸手扯她乌油油的麻花辫:“妹妹,哥哥带你去北海溜一圈儿?”   “放开!”谢绯忙抢回自己的辫子,紧紧拉着小秋,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小秋紧紧抱着谢绯的腰,脸都吓白了。   那小混混见谢绯这样绵软,笑嘻嘻伸手拉她:“走吧妹妹……”   “干嘛呢?”一道略低的嗓音响起。   周围瞬间静了一静。   不远处站着一群年轻人,穿着海魂衫绿军裤,从衣着上就跟这几个小混混划清了界限。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这边。   “孙子,别管闲事儿!”小混混眼睛只顾着盯着谢绯。   边上同伴小声道:“是陆青棠!”   “陆青棠怎么了?现在可不是老兵的天下了,这儿也不是他们的地盘!”小混混凶狠地瞪过去。   “那这是你的地盘?”陆青棠笑了一声,懒洋洋走了过来,他天生一双桃花眼,仿佛含着笑,削弱了外貌和身材带来的威慑感。   跟他一起来的七八个人,此时都站在不远处轻松地说说笑笑,好像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陆青棠看向眼泪汪汪的谢绯,这姑娘眼圈红红的,端的是梨花带雨,不由得笑了声:“拍婆子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欺负姑娘算什么本事?”   小秋忽然道:“哥哥,他们欺负我姐姐,他们是坏人!”   说着,拉着谢绯躲在了陆青棠身后。   陆青棠笑出了声,拍拍小秋的头道:“放心,有哥哥在。”   这小混混就是个生瓜蛋子,见陆青棠在姑娘面前抢自己风头,咬咬牙:“你跟我拔份儿是吧?”   陆青棠对谢绯笑吟吟问:“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别误会,我们北京人民可是相当热情好客的。”   “妈的!”被一再无视的小混混恼羞成怒,从后腰里摸出个东西,往陆青棠身上捅去。   谢绯看了个正着,尖叫一声:“小心!”   陆青棠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长腿一蹬就把人踹了出去。那一声闷响带着骨头断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这一脚,边上两个小混混一声怒喝扑了上来,陆青棠那边的七八个人也冲了过来:“妈的,搞偷袭!”   一眨眼,十几个年轻人就混战成了一团。谢绯紧紧把小秋护在怀里,慌乱间只觉得有双手把自己护住了,带到战局外,陌生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熏得她发晕。   谢绯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陆青棠搂着,忙从他怀里逃出来,搂着小秋低头不语。   “别怕,我不是坏人。”陆青棠看着她笑。谢绯很美,是跟明艳泼辣的北京大妞截然不同的美,柔柔弱弱,一双眼汪着水,像只小兔子似的。   谢绯还是低着头,半晌偷偷瞅他一眼,声音小小:“谢谢。”   “举手之劳。”陆青棠温和地道:“你们是才来北京吧?来探亲?”   谢绯道:“刚才谢谢你,我们要走了。”   “哎。”陆青棠没想到这姑娘虽然害羞,口风倒也紧,忙追上她道,“等等。”   谢绯刚才生出的几分感激之心顿时消失了,警惕地看着他。   陆青棠笑道:“同志,别误会。现在北京城可乱得很,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是外乡人,独自走在街上很危险的。”   谢绯被说得犹豫起来,纤细手指绞着下摆,看向小秋。竟是要小秋拿主意!   陆青棠险些笑出声来,他道:“你们要是有落脚的地方,或者是要找朋友,我护送你们过去。”   小秋悄悄对谢绯道:“让他带咱们去找姐姐。”   谢绯才要点头,七八个青年卷着袖子杀气腾腾围过来:“青棠,那几个小混子收拾了!哟,拍婆子呢?”   陆青棠不满地充他们嘘了声,转过头,谢绯已经跟见了鬼似的,拉着小秋一溜烟跑向了不远处。   林然然从典当行出来,去成衣店和布店找了一圈都没找着谢绯和小秋,正纳闷呢,就见两人朝自己跑了过来,脸色惨白。   “然然姐!”   “姐姐!”   小秋和谢绯一左一右抱住林然然的手臂,跟找着主心骨似的,谢绯眼泪都冒了出来。   “怎么了?别哭别哭,有话好好说!”林然然吓了一跳。   谢绯光摇头不说话,还是小秋口齿清晰道:“刚才有坏人欺负小秋姐姐,有个哥哥打了坏人。”   林然然一拍脑袋。这年头的北京城非常混乱,顽主和红小兵更是水火不容,曾经闹出很多起影响恶劣的大案。北京曾经往新疆运过好几车皮的年轻人,又强制这些人下乡,才肃清社会治安。   只是她没想到光天化日的这群小混混也敢调戏人。谢绯这张脸蛋儿太能惹麻烦了。   林然然问:“刚才那群人在哪儿?”   小秋一指:“在那边!”   林然然看过去,眯起眼,冤家路窄!   那边站着七八个小伙子,也看着这边。   “这妹妹长得可真漂亮!”一个叫黎青的直了眼,盯着不远处的谢绯道。   “滚!这可是青棠看上的人,你别想了!”一个年轻人搭着陆青棠的肩膀笑,“大家伙猜猜,这个婆子青棠要花几天才能拍上?”   陆青棠推开那只爪子,笑道:“人家外地来的,你积点口德。”   黎青笑道:“外地的好啊,偶尔换换口味!青棠,要不要哥们给你查查她住哪儿?哟,怎么又来了一个?”   “这个长得也带劲儿,腿也长!青棠,这个就让给哥们儿吧?”   陆青棠懒洋洋看过去,眼神一惊:“这个你别想了。”   “你也太贪心了吧,两个都想拍?”众人纷纷调侃起来。   就看见长腿的往这边走了过来,气势汹汹。   “嘿,那妞儿还过来了,不会是要感谢咱们英雄救美吧?”几个年轻人忍不住纷纷站直了身体,又整整衣领。   林然然径直走到陆青棠面前,陆青棠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才要问好,就见劈头盖脸骂道:“陆青棠,你敢当街调戏妇女!我警告你离我妹妹远一点,要是有下次,你……你给我等着!”   林然然骂完就跑,十分干脆。   一群人全被震了。   “这妞儿认识你?”黎青直了眼睛,跟陆青棠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他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另一个立刻脑补道:“这不会是以前你拍过的婆子吧?哥们儿,艳福不浅哪。”   陆青棠揉着鼻子苦笑,任由这伙人自我脑补。   小秋和谢绯一脸崇拜地跟着林然然:“姐姐,你太厉害了!”   林然然一脸豪气地摆摆手:“下次出门跟紧我,千万别乱跑了。”   顿了顿,怕她们记不住教训,又吩咐道:“现在外慢乱得很,特别是这一片,我们以后都别来了!”   今天万幸遇到的是陆青棠,要是别人她早撒丫子跑了。而且她虽然撂了狠话,其实也根本不能拿陆青棠如何。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跟顾裴远告状?   作者有话要说:小绯:嘤嘤嘤坏人!   然然:我叫顾裴远收拾你!   英雄救美的陆青棠:????? 第226章   因为那一出意外,林然然拉着谢绯和小秋早早离开了琉璃厂。   傍晚就在招待所附近吃了顿卤煮火烧,卤煮是猪内脏做的,加淀粉和酱油煮得稠稠的,这种北京传统美食并不合三人的胃口。   林然然见小秋和谢绯都是一脸食不下咽,安慰道:“今天先随便吃点,明天咱们吃素斋去。”   三人吃完就回了招待所。北方的招待所没有单间浴室,用的是公共澡堂。热腾腾的澡堂子里入眼都是白花花的身体,林然然不免十分不自在,也只得入乡随俗,三人互相掩护着匆匆洗了个战斗澡。   第二天一早要赶去看□□升旗,所以三人早早躺下了。   小秋年纪小又跑了一天,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林然然闭着眼,就听见旁边床的谢绯小声道:“然然姐,你睡了吗?”   “没呢。”林然然翻个身对着谢绯。   只听谢绯小声道:“北京的小混混都很坏吗?”   林然然道:“不一定,他们也就是闲得慌。光天化日的,他们不敢怎么样的,你不用害怕。”   现在的社会风气大抵还算好,要是在八十年代,林然然还真不敢孤身一人带着谢绯和小秋出门。   林然然安慰了谢绯几句,两人都抓紧时间闭眼睡觉了。   清晨五点的北京,天还是黑蒙蒙的,扑面而来的风带着湿凉的枣花香。环卫工人已经拖着大扫把上工了,唰啦唰啦地扫着地。   天边渐渐泛起一层黛蓝色,□□广场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肃穆庄严。   广场前零星站着几个人,跟林然然他们一样都是外地来的。等到天色渐渐亮起时,升旗手出现了。一名战士引路,一名战士扛旗,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向升旗台。   只有两名战士,并没有后世国旗护卫队那样气势磅礴,也没有国歌伴奏,可他们的神态是那么庄严,仿佛在做着一件最荣耀的事。大家都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屏声静气静静地看着五星红旗徐徐升旗。   当五星红旗升至最高点时,在风中猎猎展开。林然然随着众人昂头看去,虽不至像身边的小秋她们那样激动得热泪盈眶,心中也不免激荡着一股自豪感。   □□边设有“南长街□□照相服务部”,三人拍了一张七十年代游客照,又分别拍了单人照。   这个年代的□□合影有几个固定姿势:手持红宝书,一颗红心向太阳。要么站得笔直,僵硬地站在□□前。   负责拍照的是个年轻人,从相机里看着笑意盈盈的林然然,拍过这么多僵硬又紧张的游客,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舒展大方的。她手指将发丝别到耳后,露出一朵笑涡,还指挥着摄影师:“你蹲下去一点,记得把我腿拍长一点!”   轮到谢绯的时候,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林然然绕到摄影师后面,对她做鬼脸。摄影师趁机按下快门,谢绯的莞尔一笑定格在黑白画面里。   这时候的照片不能即拍即洗。拍完照片,她们去□□拍照服务部写地址交钱,等照片洗出来后自然会给你寄回去。   那年轻的摄影师对着林然然笑道:“你们放心,等照片洗出来我第一时间给你们寄回去。照片拍得很好看。”他鼓足了勇气,又问:“同志,以后我们可以……通信吗?”   这年头的年轻人着实含蓄。林然然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个高个子年轻人走了过来:“然然,你们果然在这儿。”   陆青棠今天穿了件白衬衫和军绿长裤,扎着皮带,看起来跟个学生似的清爽。只是个子高大,一看就不好惹。   小秋立刻叫了一声:“哥哥。”   林然然按住小秋不让她过去,对陆青棠就冷下脸:“你跟踪我?”   “你可又冤枉我了。”陆青棠笑眯眯道,“我是猜的。你们外地人一到北京,可以不吃烤鸭,但是一定会来□□。”   陆青棠说着晃悠过来,看谢绯写地址。谢绯其实早就听到陆青棠的声音了,只是不好意思抬头。只听得耳边一道很近的嗓音道:“原来你叫谢绯?很好听。”   年轻男人的嗓音低沉温存,热气扑在谢绯的耳根上。谢绯手一抖,钢笔就在纸上留下了墨点。   “你够了。”林然然忙挤到陆青棠和谢绯当中,一把将地址捂住推给摄影师,然后拉着谢绯和小秋走人:“我们走。”   陆青棠靠在后头,没追上去。谢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对上陆青棠满眼的笑,还冲她挥了挥手。   林然然用力一拉谢绯:“别看他,他不是个好东西!”   为了给小秋检查,三人都没有吃早饭,直接空腹去了医院。走到医院门口,看见挂号处人山人海的场面,三人全傻眼了。   谢绯道:“人怎么这么多啊?”   “这是首都最好的医院,人当然多了。”林然然安慰道,“你们在这儿排队等,我去前面看看。”   北京是全国首都,人们坚信这儿的医疗水平是全国最好的。许多家里看不好的病人,都选择来北京搏一搏。   这儿有穿戴不错的,也有穿着破破烂烂的农民,林然然奋力挤过一张张带着愁苦和希望的脸,跑到门诊部去。这儿门口也都排着长队,门不时打开,走出一个拿着病例的病人,紧接着又赶紧进去一个。   林然然好容易抓住一个匆匆跑过的护士:“请问……”   “哎呀挂号去门口排队,我忙着呢!”护士推开她又跑了。   林然然深吸口气。看医院这忙成一团的样子,她是没机会了。还是等下班的时候来医院门口碰碰运气。   她垂头丧气往外走,迎面却碰上了小秋和谢绯:“姐姐!”   林然然忙拉住她:“你们怎么跑进来了?今天挂号是没希望了,走吧。”   “等等。”小秋拉着林然然走到一间门诊室外。   “干嘛呢?”林然然一头雾水。   不一会儿,门开了。陆青棠在里头跟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说了几句话,转头冲林然然笑吟吟招手:“然然,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许主任,心脏科大拿。”   林然然一看见他就想走,可听到那位许主任的名头,脚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那许主任话不多,看着林然然道:“你心脏有什么不舒服?看你脸色没问题啊。”   “不是我,是我妹妹。”林然然忙把小秋拉过来。   许主任把脖子上的听诊器拿起来,对陆青棠道:“小陆,你们回避一下。”   陆青棠笑道:“许叔,这可是我亲妹妹,拜托你了。”   说着,走到门口把门关上了。   许主任让把小秋的外套撩起来,听诊器放在她胸口听了会儿:“平时是不是不能剧烈运动,一急就心跳加速,气喘?”   “对。”林然然忙把小秋的病史和日常症状说了一遍。   许主任听了,刷刷开了个单子:“去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拍个x光。”   林然然感激了一番,拿上单子和小秋出门了。只见陆青棠潇洒地靠在门边,谢绯已经远远躲到了墙角。   林然然狐疑地看了眼陆青棠,叫道:“小绯,过来。”   谢绯跟看见靠山一样躲到了林然然身边。陆青棠敛了笑,关切道:“检查结果怎么样?”   林然然道:“医生说要做个全身检查,还有拍片。”   “跟我来。”陆青棠打个响指。   陆青棠带着小秋去做全身检查,体检抽血拍片,他的确能干,在医院也很吃得开。原本冗长复杂的程序统统简化,不到一个钟头就做完了全部项目,马上又带着她们回去门诊室。   这时候已经下班,那许主任居然还等着。   “许叔,你看看这片子。”陆青棠把片子递给许主任。   许主任接过来,把片子对着光认认真真看着,又把小秋的体检表格拿过来看,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林然然不由地紧张起来,谢绯也忍不住抓住林然然的手,两人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担忧。   林然然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了医生的评判。还是陆青棠笑道:“许叔,情况怎么样?”   许主任摘下眼睛,道:“先天性房缺,现在已经长好了。日常还是要避免剧烈运动,多增强营养和锻炼。”   “真的吗?!”林然然霍地站起来,嗓音都带着止不住的喜悦和不可置信。   许主任这才笑了:“真的。你妹妹这种情况在很多儿童身上都会发生,有一部分几率会自然愈合的。而且你妹妹日常饮食营养应该很好,有这种症状的孩子很少有这么健康的身体数据。”   林然然除了笑还是笑,拉着小秋使劲儿亲了她一口:“听见了没?不用做手术了!”   谢绯也开心地抱住她们:“太好了,我们待会儿就去街上拍电报,告诉水云姐她们这个好消息!”   陆青棠看着三个姑娘抱成一团,笑得一双桃花眼弯弯,跟许主任道谢:“许叔,赶明儿我专门请一桌谢你。”   许主任笑道:“跟我客气什么。回去跟你爸带好。”   再次走出医院,林然然觉得天气都明朗了许多。小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裙摆飞扬。   小秋不想让姐姐担心,一路上都在假装轻松,其实哪能不害怕开刀做手术呢?这会儿放下心头大石,才真正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谢绯笑眯眯跟在她身边,她害怕跟陆青棠一起走。   林然然跟陆青棠落后两步走着,她憋了半天,冲陆青棠道谢:“这回真的多亏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陆青棠看着她轻轻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然然:我该怎么感谢你?   陆青棠看着她轻轻一笑:那你把小绯介绍给我。   小剧场2   那你把裴远让给我。(划掉 第227章   “能为你出力我很高兴,你再说谢字就生份了。”陆青棠双手抄在口袋里,桃花眼里漾着笑,样子十分诚恳,“我们可是朋友。”   他的脸其实相当讨喜,特别是收敛起那浪荡气的时候。   林然然此刻怎么看他怎么顺眼,不由得脱口而出:“我还是得谢谢你,我欠你一次。”   陆青棠立刻笑道:“如果你觉得欠我,不如让我请你们吃顿饭?老莫就在附近。”   这人顺竿爬也太快了。林然然哭笑不得,却不好拒绝:“好。不过是我请你吃,感谢你帮了我的大忙。”   陆青棠摊摊手:“没见过这么要强的女孩子,走吧。小秋,小绯,往这边走。”   林然然愣了一下:“你管谁叫小绯呢?”   陆青棠只是笑盈盈地在前面带路,大方磊落得好像刚才脱口而出叫人家姑娘小名的并不是自己似的,又或者熟稔得好像他们认识了很多年。   没人注意到谢绯因为这一句“小绯”脸红了一路。   老莫西餐厅原名墨西哥餐厅,大门上写着1954的牌子昭示着它悠长的历史。特权阶级子弟们总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的叫它“老莫”,有种漫不经心的傲慢。   能来老莫吃饭不仅意味着有钱,更意味着身份。那些胡同出身的顽主们就绝不会来到这里吃饭。当然,顽主们去的地方二代们也不会涉足。   阶级鸿沟可见一斑。   来这里吃饭不仅要有身份,还要凭专门的餐票。除了大人物和苏联驻华使馆的工作人员外,只有大院子弟才吃得起。1971年中苏交恶,苏联厨师悉数撤走,吃饭也不用再凭票了。但高昂的价格仍然令普通市民望而却步。   老莫门口是一扇旋转门,拾梯而上,仿佛穿越时空般走进一个宫殿般的世界。高达7米的屋顶上是镀金的大吊灯,大厅中央有4根金黄大柱子,后来褪色变成了青铜色。一张张桌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大厅里,桌上铺着浅黄色的桌布,还摆着高脚玻璃杯、暗红色的餐巾,显得古朴而华丽。   陆清堂显然是常客了,跟服务生打了个招呼就被人领到了一处清静的空位上。   陆青棠拉开靠背椅子,十分绅士地对两个女孩子笑道:“请坐。”   谢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做派,也没有来过这样高档有情调的餐厅。可她不肯露怯,从进来开始就像初进大观园的林黛玉一般,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行一步路,处处都小心观察着林然然的行动来。   林然然坦然地在椅子上坐下,对陆青棠道了声谢。谢绯这才轻轻坐下,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说了一声谢谢。   最后,陆青棠给小秋拉开椅子,笑着道了一声:“请坐。”   小秋兴奋得脸颊红扑扑的,害羞地坐下了。   陆青棠还没坐下呢,就有熟人叫他。陆青棠笑着对林然然道:“我过去打个招呼。”   陆青棠一走开,小秋就小小声地对林然然道:“姐姐,陆哥哥真好。”   “哪里好了?”林然然不爽道。   “他好看,总是笑。”小秋满眼憧憬。   林然然按下她的脑袋道:“快点点菜,不准看他!小小年纪这还了得。”   林然然吃了满口飞醋,仿佛提前看见了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的场面。   林然然跟小秋翻看着菜单,小声给小秋介绍哪一种好吃,小秋点了一个奶油杂拌。   见谢绯不动,道:“小绯,这顿是我请客,你放心点。”   谢绯红着脸:“这些我都没吃过,也不知道哪一种好吃。”   “老莫的闷罐牛肉和奶油蘑菇汤都很不错。”陆青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笑着拉开椅子在谢绯身边坐下,耐心地介绍,“还有莫斯科红菜汤。”   林然然笑道:“我忘了你是这的常客,是行家,你来点吧。”   陆青棠挑眉笑道:“听你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像夸我呢?”   林然然笑而不语。   陆青棠招招手,压根不用看菜单就冲服务员报出一连串菜名,还点了一瓶红酒,又贴心地给小秋点了一杯橙汁。   看着陆青棠给小秋展开餐巾的体贴模样,要不是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林然然想,自己还真会被他迷惑。   一盘盘菜送上来,林然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摆盘这么精致的西餐了。餐具是纯银的,被擦得亮晶晶,握在手里格外有仪式感。   老莫原来的苏联主厨已经换成中国人,但是口味却没有丝毫下降,一餐饭吃得林然然心满意足。小秋和谢绯虽然话不多,但也一直埋头猛吃。   只有陆青棠颇为淡定,举着高脚杯笑吟吟看着她们吃,偶尔跟林然然交谈几句,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林然然和顾裴远的事。   林然然装傻,当着谢绯和小秋的面陆青棠似乎也有所顾忌,没有再追问下去。   谢绯手里的叉子不小心在盘子上划了一下,在餐厅里不算刺耳,她自己却吓了一跳,脸都红了。   陆青棠转头看她,却看见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也很喜欢这道菜,看来咱们的口味很像。”   谢绯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她在嘲笑自己嘴馋,脸上轰地一声烧起来,暗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把盘子吃得这么干净,更是头都不肯抬了。   她耳根很白,从乌黑的发丝里露出来,染着一点点粉色。这种江南水乡式的风情陆青棠还从没有领略过,拈花惹草的性子又冒出头,一个劲儿地逗谢绯说话。   林然然知道谢绯的性子敏感,在桌子底下踢了陆青棠一脚:“餐后甜点怎么还没上呢?”   陆青棠那是何等通透的人物,立刻笑道:“这道布丁要现做,是会慢一些的。咱们先喝酒。”   说着举起酒杯。   谢绯猛地站了起来,眼圈有些发红:“我去趟洗手间。”   小秋道:“我也要去。”   陆青棠起身拉开椅子,指路道:“左手边往右拐就到了。需要我带路吗?”   谢绯理都没理他,带着小秋走了。   陆青棠眼睛还随着谢绯的背影,抿了口酒。   林然然怒道:“少招惹小绯。”   “这话从何说起?”陆青棠一脸无辜地耸耸肩,把高脚杯放下了。   “小绯跟你那些女朋友不一样,你惹不起的。”林然然把餐巾扯下来擦擦嘴,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强调:“陆青棠,你最好记住我的话,不要招惹小绯。”   陆青棠的桃花眼很慢地眨了眨,笑了起来。   林然然浑身发毛:“你笑什么?”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在吃醋的。”陆青棠撑着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然然:“……”   陆青棠渐渐不笑了,指责道:“然然,你这表情未免太伤人。”   林然然懒得理他,只是认真地举起酒杯道:“小秋的事真的谢谢你。我敬你一杯。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不过……我们可不是朋友。”   陆青棠眼底露出诧异,失笑道:“然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然然道:“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把杯子往陆青棠手里的杯子一碰,发出清脆的一声。林然然一口喝干杯中酒,葡萄酒入口醇且甘甜,有玫瑰香,跟在顾裴远家喝过的是同一种味道。   林然然脸颊飞上两抹薄红,陆青棠酒杯沾了沾唇就放下,笑道:“然然,这不是啤酒,葡萄酒后劲足,你喝慢些。你要是喝醉了,裴远可饶不了我。”   陆青棠说着,又漫不经心似的:“说起来很久没见裴远了。”   林然然立刻抬起眼看他。   “看来你还不知道裴远家的事?哎,难怪……”陆青棠说着,眼睛一直紧紧盯在林然然脸上,没有错过她脸色的丝毫变化。   他的视线落在林然然攥紧的手指上,却懒洋洋住了口,转而道:“说真的,上次裴远冒着大雨送你回家,可把顾家人吓得够呛。”   故弄玄虚!林然然一口气被他吊得差点上不来,把杯子啪地放在桌上,怒气冲冲:“你总提顾裴远,你是不是很在乎他?”   “哈?”陆青棠没反应过来。   林然然像是醉了,勾勾手指,有些神秘地凑近他,自以为压低了嗓音道:“你天天在我跟顾裴远面前晃悠,搞小动作。你不是爱上了我,就是……”   陆青棠忍住笑,倾身向前。   林然然带着酒香的呼吸落在耳畔:“就是爱上了顾裴远!”   “哐啷”一阵乱响,银叉子掉了一地。   谢绯带着小秋回来了,就看见陆青棠铁青着脸,正擦着身上的葡萄酒渍。   小秋道:“哥哥怎么了?”   林然然拿起包站起来,笑道:“他不小心把酒洒在身上了。饭也吃完了,咱们走吧。”   陆青棠笑容有些僵硬,眼睛都不敢看林然然似的,道:“你们住在哪家招待所?明天我可以陪你们游北京。”   林然然摆摆手,笑道:“不用送了,你去洗手间把衣服擦擦吧。”   林然然得意洋洋去柜台付钱,却被告知钱都记在陆青棠帐上了。平白又欠陆青棠一个人情,林然然皱起眉头。   这个陆青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看他在自己面前勾搭谢绯的那个热络劲儿,他肯定不是看上了自己。难道真如她瞎说的那样,他的目标其实是顾裴远?   小秋既然不用做手术,三人心上简直像搬走了一块大石头,快活得都要飘起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人民商场,边上还有稻香村,稻香村门口飘着一股甜甜的味儿,排着长队。   林然然对跃跃欲试的谢绯和小秋道:“你们去商场里逛逛,我去买点东西。”   林然然肯定又要去倒腾东西了。谢绯没问,只道:“那然然姐你千万小心。”   经过昨天的事,谢绯觉得大街上一点也不安全。   林然然笑道;“你就别担心我了,倒是你们两个不要出商场知道吗?等我回来找你们。要是饿了,就在稻香村买点儿吃的,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去吃全素斋。”   三人兵分两路。林然然先去找了昨天的那位杂货店大姐。这位大姐果然能耐,居然给她弄来了总共十八瓶茅台,瓶子的新旧不一,显然不是同一个批次的。   林然然拿起瓶子看了眼标,眼睛顿时瞪大:“飞天!”   再拿起一瓶,却是葵花标。再拿起一瓶,又是红星标。林然然脸都憋红了。   大姐看她表情古怪,忙道:“你不是有多少收多少吗?我们店没货,这些可都是托熟人从仓库搜出来的,虽然盒子旧了点儿,但酒没坏!”   林然然慢慢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这盒子旧是旧了点,没事儿。就是这酒,还有吗?”   那大姐道:“这么些还不够啊?”   林然然给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道:“南方人都爱这酒,上档次!”   大姐道:“你知道这酒现在多紧俏嘛?没点儿关系还弄不来。商场里都难买!能给你弄这么多已经是运气了。”   林然然被提醒了,商场里还能买!她掏出钱来,数了二十张大团结给大姐:“这是酒钱。”   这些茅台一瓶价格在7块到8块,十八瓶一百四顶天了。大姐捏着钱,激动道:“这钱……多了。”   林然然笑道:“这是您的辛苦费。”   大姐平时也偷偷倒腾过这些,顶多赚个十几块钱润手费。这年轻姑娘出手也太大方了!这都抵得上她两个月的工资了!   大姐心头火热,琢磨开了:这南方来的姑娘不懂行,傻大方?看她这熟练的样儿不像。看来这茅台酒在南方黑市上一定卖得很贵。   大姐道:“我再去给你找找。不管有没有,后天你还来这儿找我。”   林然然笑道:“一言为定!”   大姐一转身回店里喊了个学徒给自己顶班,匆匆跑去找酒了。林然然带着一堆酒,眼瞅着周围没人立刻收进空间里,自己也跟着进去。   林然然看着一堆茅台酒,手都抖了,一瓶瓶地看过去。   林然然上辈子看过一个新闻,一瓶五十年代“飞天”标的茅台拍卖出两三百万的天价,把她深深地震惊了。后面就去搜索了一下茅台的资料,从而了解到“三大革命”和“葵花”。   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代,茅台酒把出口的“飞天”标改为葵花标,寓意“葵花向阳心向党”。而大叶葵花则极为罕见,因为出现的时间很短。曾经一度被认为是不存在的,直到一次拍卖会上,一瓶大叶葵花惊现,并拍出五十万的天价,也弥补了茅台酒在这段时期的空白。   红星标则是三大革命期间的产物,是内销酒,品相完美的可以卖到二三十万。   作者有话要说:陆青棠: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小顾:离我远点。   茅台酒这段时间线是我瞎扯的,葵花标出现的时间是78年左右,然然这个时期还没出现。 第228章   清点完这些茅台酒,只有两瓶飞天,三瓶罕见的大叶葵花,剩下十瓶是葵花,三瓶红星。现在她手里居然有十八瓶!林然然抱着这些酒,激动得仿佛抱住了一堆金子。   接下来的时间林然然跑遍了附近每一家商场和供销社、杂货店,可惜茅台酒可不是那么能轻易买到的东西,她陆陆续续只买到了七八瓶茅台,而且大多是70年以后生产的。看来还是得等那位有门路的大姐才行。   走累的林然然在一家饭馆里点了碗炸酱面,一份京酱肉丝,吃完了就向地安门走去。   北京的地安门原名“后门桥”,也是老北京城一处文玩聚集的地。在清末,常常有太监从宫里盗出宝贝,旗人也会倒腾一些东西去换钱补贴家用,这儿形成了一片古玩商店,能淘到宫里出来的宝贝。   这里比琉璃厂热闹一些,好些穿着深蓝色布衣的人操着手站在那儿晒太阳,眼神却不断地在林然然脸上溜来溜去,似乎在评判她有没有购买力。也有一些穿戴不错的背着手在路上走着,跟那些小贩对个眼神,就一块走到巷子后头小声说着什么。   林然然猜这些人应该有暗号,可惜她一无所知,只能在这来回走了两圈。好些人都盯上了林然然,看她穿戴不错,长得又漂亮,应该是个手头有钱的主儿。不过这条街上很少见到外来人,何况是个年轻的女生,也许只是走错路的外地姑娘吧。   林然然暗暗着急,突然咳嗽了一声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块崭新的表来。   那是一块进口的海鸥牌手表,虽然比不上顾裴远的劳力士,在黑市上已经足够彰显财力了。   果然,立刻有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凑上来:“姑娘,我这有几样好东西。”   说着偷偷露出手里的一个珐琅粉盒儿。林然然翻了他一个白眼:“拿大路货蒙谁呢?”   小伙子铩羽而归。   林然然郁闷,看来古董这一行水太深了,自己一看就是个外行,都想坑她。   林然然正想离开,一个中年男人赶上来:“姑娘,姑娘等等。我这有些东西,您给掌掌眼?”   ”什么东西?”林然然抬眼。   中年人手放在怀里,轻轻拿出一样东西晃了下,是个玉雕的佛像。   林然然心中一动,面上却装作矜持和懂行的样子:“那就看看吧。”   她跟着中年男人走到巷子后头,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那个佛像。   这佛像是一尊闭眼的观世音,玉质细腻,雕工精湛,连观世音的眼皮褶皱都精细地雕刻了出来。而且佛像的面容温和慈悲,林然然一外行看了都心生喜欢。   林然然只看了一眼就把佛像还给他:“没别的了?”   中年男人道:“当然有。”   中年男人又掏出了几样东西:一个暗金色圆形项圈,看不出材质,一个镶红蓝宝的玉石项圈,翠嵌珠宝蜂纹耳环,一串说不上材质的粉色珠子,一个珐琅鼻烟壶。   样样都漂亮,可林然然样样都不认得,只抓着那个镶宝石的玉石项圈在手里反复地看。   中年男人见她喜欢,说道:“姑娘,这个可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   “是吗?”林然然不置可否地拿着那个项圈,“开个价?”   中年男人便伸手来拉她的手,林然然忙把手一缩:“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直接开。”   这是从前常用的交易手段,两人将手放在袖子里互相比划开价。林然然可不愿意被一个大叔拉着手。   中年男人尴尬地一笑,道:“那就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又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   “你去抢吧!”林然然直接把项圈塞回他手里,掉头就走。   “哎,回来回来,姑娘,这上头镶的可是红宝和蓝宝啊!”中年男人忙道。   林然然冷哼了一声:“就这个东西,我拿块馒头去福门楼后头墙根底下,能换一把!”   林然然把老朝奉的话搬过来现学现用,那中年男人一听,笑道:“原来是个懂行的。不过我可真没坑你,这串东西真是从宫里出来的,你瞧瞧上面这个红宝石,不是上用的能有这么通透?”   林然然抱着手臂,摆出谈生意的做派来:“别给我打马虎眼了,你报个实价。我可不止买这一件,但我得看看你这个人实不实在。我可告诉你啊,你再忽悠我,我掉头就走,街上那么多人呢,我不相信买不着好东西。”   中年男人咬咬牙,摸着下巴犹豫了半天,最后伸出一根手指头,又比了个二。   瞬间降价一百,看来价格还是有水分。林然然想了想,伸出两个手指头比了个八。   中年男人嘶了一声:“你这价砍得也太狠了!”   林然然哼道:“八十八,你这几样东西都给我。”   中年男人直接把东西包起来,摆摆手:“伺候不起您,这不是砍价,是土匪!您找别人去吧!”   林然然摊摊手,转身走了。   三,二,一。林然然在心中默数,还没念到一呢,那中年男人就赶了过来,道:“行行行,我真是服了你了,姑奶奶,拿走拿走。”   林然然笑吟吟地付了钱,把那包东西收进包里,悄悄摸了摸那尊玉佛。另外几样东西纯粹是添头,只有那个玉佛,林然然曾经在林婆子的那包东西里见过差不多的玉雕,玉佛座底下有个一模一样的表计,想来是出自同一个匠人之手。   好东西过手不能看第二眼,这是林然然在老朝奉那里学到的,没想到一击即中,心中不由得意万分。   林然然收好东西,立刻又有几个人凑上来跟林然然兜售。这些人卖的东西都很玄虚,什么乾隆年的官窑茶杯,西藏活佛开光过的天珠,足金小金佛,慈禧戴过的玉扳指,一个个吹得天花乱坠,报价也很高,林然然都没要。   这时,刚才兜售粉盒的年轻人又凑了上来:“同志,我这真有好东西,你收不收?”   林然然瞥他一眼:“我可不要什么粉盒子,胭脂盒子的。”   “这回不是那些东西。”年轻人笑道,“你能在老虎刘手底下买着东西,证明你是个懂行的,我哪敢蒙你啊。”   “老虎刘?”林然然疑惑地重复。   “就是刚刚卖东西的那个,他以前是在这一片摆老虎摊的。”年轻人笑道。   “那你都卖点啥?”林然然上下打量着年轻人,看他面皮长得白净,口齿油滑,心中就不是很信任他。   那年轻人不服气道:“你别以为我年轻,就觉得我手头没好东西。”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年纪轻轻能有什么好古董?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阵讨价还价的声音。一个戴着眼镜穿中山装的大爷,正在跟个小贩谈价。   那小贩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宋代的砚台,8块钱不能再少了。”   那大爷道:“我这里的就剩下5块钱,你就5块卖给我吧。   那小贩道:“您常在我这儿买东西,也算老客了。实话告诉你,这块墨还有别人盯着呢,要不是看在您诚心,我早就卖给别人了。”   那大爷推了推眼镜,道:“你千万给我留着,我这就回家再凑凑!”   “成,那您可快点儿啊。”小贩道。   那大爷便夹着腋窝下的一卷东西,急匆匆地走了。   林然然忍不住走过去,问:“你在卖什么呢?”   那小贩笑着亮出一个东西,只见是一块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砚台,上头雕刻着山水纹路,翻过来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标记:“这块是宋代的砚台,姑娘你要是诚心想要,八块卖你了。”   林然然笑了笑:”刚才那位大爷回家取钱去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还是算了吧。”   那小贩连忙拿出别的东西:“我这里还有砚台呢,还有上好的松烟墨,都是好东西!”   林然然觉得他做生意不守诚信,不愿意跟他买,转头走了。   那个年轻人又溜了过来:“你一个年轻的女同志买砚台做什么?我那多的是。”   “吹牛呢。”林然然斜眼。   年轻人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说自己吹牛,特别是一个漂亮姑娘。年轻人忙道:“真的!破四旧的时候抄了好多,仓库里一大袋子全是这个,你要是想要我便宜卖你。”   林然然不由得上下打量他一眼。文房四宝这些东西在破四旧的时候可是首当其冲被抄的,可这年轻人为什么能从仓库里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不会是赃物吧?林然然虽然想收东西,可不想为了这些东西去坐牢啊。   年轻人脸一红:“嘿,那些可不是政府抄的呀,都是□□的时候红小兵们抄的,现在都丢在公会的仓库没人管。”   林然然知道他没说实话,也没多问,道:“那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年轻人道:“你要几块?”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虽然不知道砚台现在值几个钱,但林然然也听说过后世拍卖会上能拍出几十万天价的砚台。   林然然笑道:“放心,我办完事之前都不会离开这里,你最好在四点半之前回来。”   “成成,你放心,我一定尽快赶回来!”年轻人说着,连蹦带跳地跑远了,看来他这几天肯定没做上一单生意。看着年轻人兴高采烈的背影,林然然也有些好笑。   林然然摸摸包里的那包东西,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收古董,决定离开。   她才走到巷子口,就看见一个老人在跟一个中年男人嚷嚷。   “老子以前阔的时候,你这兑水的假酒给我洗脚都不配!赊你两瓶酒怎么了?”   那小贩一脸不屑:“就你这样的还喝酒,你上回的酒钱还上了吗?”   “赊你两瓶酒怎么了?当年我……”那老头儿反反复复地嚷嚷着那两句话,跟孔乙己似的。   林然然一拧眉,这不是那天在墙根底下问他要不要买四合院的老头儿吗?   有老成些的小贩看不下去,劝架道:“行了行了,别嚷嚷。我说马老头你还是赶紧走吧,别给大家伙惹麻烦。”   马老头梗着脖子,花白的头发糊在脸上看起来颇为狼狈,还扯着嗓子道:“我有的是好东西!孙子,你可别狗眼看人低!”   “老爷子,您要有好东西就拿出来给大家伙掌掌眼?我先给您定下了,这张大团结你拿着?”一个小贩凑过去对那老头子道。   “滚!都惦记着老子的好东西,老子带进棺材里也不给你们,都给我滚!”马老头油盐不进,干柴似的胳膊胡乱挥舞着,大家伙渐渐都散开了,抄着手在那看笑话。   刚才卖林然然古董的老虎刘走过来,他闲着没事,对林然然解释道:“姑娘你不认识吧?这老头儿过去可风光了,这一片都叫他马贝勒。我卖你的东西里,还有他家出来的呢。”   林然然深吸口气:“他真是贝勒?那他现在怎么回事?”   老虎刘笑道:“他运气好呗,解放前抽大烟吃喝嫖赌,把家底都败光了,清算的时候倒是留了他一条命,还把四合院还给他了。他家里留下了不少老东西,也让他卖的卖换都换,吃得差不多了。”   老虎刘又压低嗓音:“但是听说他家里藏着不少宝贝的,可惜这老头不肯拿出来。”   林然然第一次看见贝勒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见那老头儿颤巍巍的,扶着墙往外走。   林然然顿时有些看不下去,走过去道:“大爷,您没事吧?”   “别介,我不是你大爷。”那马老头儿挥挥手。。   林然然笑道:“大爷你还没吃饭吧?我请您下馆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那儿没宝贝,你别惦记了!”马老头儿一脸不屑。   林然然笑道:“我不图您的宝贝,我就请您吃顿饭,想跟您讨教讨教。”   马老头浑浊的眼睛打量了林然然一番,半天才点点头:“那就走着。”   林然然领着他走到路旁一家规模不错的馆子门口,正要往里走,服务员立刻拦着马老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   老头掸掸破烂的衣裳,拿架子道:“怎么着?今天可是有人请我进来吃饭的。丫头,给她亮亮你的钱包!”   林然然笑:“同志,是我请这位大爷吃饭,让我们进去吧。”   那服务员斜眼打量着这对奇怪的组合:林然然长得年轻漂亮,一身衣服十分体面,脚上是锃亮的皮鞋,这老头儿身上却穿着破烂的夹袄,乌糟糟的棉絮都露出来了。   服务员没好气地把他们让进去。两人坐下,老头儿立刻报出一串儿菜名:“木须肉,焖肘子,爆炒腰花,京酱肉丝,炒麻豆腐,芥末墩儿,再来个葱爆羊肉!”   服务员一脸的一言难尽,看向林然然。   林然然笑容不减:“就按照大爷说的上。都是肉有些上火,有没有青菜?”   服务员看林然然的眼神变成了看冤大头的同情,道:“有西红柿和黄瓜!”   “那就来一道拍黄瓜,一道西红柿蛋汤,谢谢。”林然然笑道,“白米饭上半斤。”   马老头忙补充:“再来瓶烧酒!”   服务员道:“八块七毛,半斤粮票!”   林然然爽快地掏了钱。服务员嘀咕着走了。   谁会在这种小馆子吃八块钱的饭?老莫一顿也就这个价儿!   一道道色重味浓的老北京菜被送上桌。马老头儿埋头大嚼,就着酒吃得满脸红光,压根腾不出嘴跟林然然说话。   林然然吃了几样菜,老北京菜都是浓油赤酱的,那道爆炒腰花的火候拿捏得刚刚好,鲜嫩爽口,而且半点腥膻味儿都没有。林然然就着吃了半碗饭,又看向那盘子芥末墩儿。   这芥末墩儿就是白菜帮子,圆圆地立在盘子上,浇着汁。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股芥末的冲味儿和辣味儿。   林然然夹起一个,咬了口,脆!芥末墩儿冰冰凉凉,一口咬下去脆得咯吱咯吱响,紧接着一股窜鼻的香辣味儿就直冲脑门。   林然然忙张大了嘴拼命吸气,眼泪直冒。   马老头儿大笑起来:“没尝过这芥末墩儿吧?不是老北京人可吃不了这玩意儿。”   林然然扇了半天,好在她有吃日本料理的经验,知道被芥末呛着的时候千万别用鼻子吸气,得用嘴大口吸气缓过去。要是用鼻子呼吸了,那绝对呛得你涕泪横流。   缓过来后,林然然擦擦眼泪,道:“怎么吃不了了?我挺喜欢的。”   林然然说着,屏住呼吸又咬了一口。这回有了准备,林然然没再被呛着,芥末墩儿尝起来酸甜辣,芥末的味儿十分清爽解腻。怪不得这马老头儿吃了这么多荤腥也不腻味。   马老头儿见林然然吃得高兴,赞赏道:“成,你懂得吃。这芥末墩儿是咱们满……老北京人年夜饭必须吃的一道菜。讲究个酸、甜、脆、辣、香五味俱全,你再喝上一口汤试试。”   林然然怀疑地看他,这汤不得把她辣死啊?   马老头舀起一勺汤滋溜喝了,一副享受的模样。林然然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钻鼻的辣味儿,顿时头脑都清明不少。   林然然吸着气,又夹了一个芥末墩儿。   马老头儿眯着眼笑:“你还吃上瘾了!”   林然然笑道:“好吃,这个怎么做的?我回家也自己做。”   马老头乐了:“这还真考不倒我。这芥末墩儿老北京没有不会做的。你得挑那沉甸甸的大白菜,芯儿抱得紧的。只取下半截儿,用开水浇三次,只得三次,多了就烂了,不脆了。”   “芥末墩儿讲究的就是一个脆。”   “浇好的芥末墩儿码在盆里,撒上芥末、糖和米醋,再码第二层,再撒一次调料,一直到码满一盆为止,盖紧盖儿,盆子用一层摊子包上,让芥末发上三天就得了!吃的时候还得淋上腌芥末墩儿的汁儿,讲究个原汁原味儿!”   马老头儿说得兴起,筷子指着芥末墩儿压低声音道:“\'上能启文雅之士美兴,下能济苦穷人民困危\'。这道菜,妙哇!”   林然然抚掌而笑,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您可真厉害,连这也知道。”   林然然以前只听说满人成天吃饱没事干,专研究吃喝玩乐,没想到马老头儿一个贝勒爷居然对腌菜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马老头儿得意洋洋,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晃晃悠悠站起来。   林然然跟着站起来:“您吃好了?”   马老头儿:“吃好了!走着!”   林然然:“走哪儿?”   马老头儿:“你不是要跟我讨教讨教?”   林然然恍然大悟,忙跟着出去了。   马老头儿带着林然然晃晃悠悠往前走,走到了昨天林然然碰见马老头儿的那条街上。这条街上的四合院很多,有些横七竖八挤了好几户人家,有些则紧闭门户,更多的都是跟马老头儿一样落魄的老头儿老太太,揣着手坐在墙根下晒太阳。   林然然一个漂亮姑娘跟着马老头儿走过来,他们也没有多打量,眯着浑浊的眼睛坐着,时而含糊地聊几句。马老头儿把林然然带到一间四合院门口停下来,掏出钥匙开门。   林然然愣了:“这是……您家?”   “怎么?不敢进?”马老头儿眯着眼,抖抖索索凑到锁孔上开门。   林然然想了想,笑道:“有什么不敢的。”   马老头儿半天才对准锁孔打开门,率先自顾自走进去了。林然然跟着进门,入眼是杂草丛生的院子。   这院子过去应该是平民住的,院子里种着枣树,左右有两小块菜地,当中青砖铺地。可惜那菜地现在已经长满了杂草,枣树却长得很好,小小的碧绿色枣花开得异常热烈。   马老头儿目不斜视踢开一个挡路的破笼子,掀开破布帘子走进堂屋里。   林然然犹豫了一下,跟着走进去。   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看起来就跟被洗劫过一样,除了当中的一套不起眼的漆黑桌椅,和墙角的一张炕,其他什么家具都没有,墙上还有空荡荡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曾经挂了一幅画。   “那是我老祖宗的画像,被那帮小兔崽子给我扯了烧喽。其他的玩意儿要么被破四旧了,要么被换成酒了!”马老头儿倒是十分大方,悠然自得地摆摆手,让林然然自便。   椅子上满是灰尘,林然然掏出手帕擦了擦才坐下,酝酿着开口:“您……”   马老头儿背对着她,佝偻着背在炕边的地板上捣腾什么。废了半天的劲儿,掀起来一块地砖。 第229章   林然然愣愣地看着马老头从地砖下挖出来一包东西,呼地吹掉上面的浮土,拍了拍。   “早听说□□掘地三尺,您把东西就埋在地砖下,没被发现?”林然然奇道。   “那群兔崽子把我的家具全搬空了,地砖一块块都撬了起来,原来的炕也给砸了。这炕还是后打的。”马老头年纪大了一边说一边呼哧带喘,抱着那一包东西走过来,得意道:“大宅门里都有一套藏东西的手段,能让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孙子找着?”   马老头把那包东西放在桌上,打开一层油纸包,露出个红色的绒布包袱,再开开,里头是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爷,这都是您祖上留下来的?”林然然欲言又止。马老头不是抽大烟把家都败光了吗?   马老头眯着眼:“跟你一样,在琉璃厂收的。那群半路出家的玩意儿能认得什么好东西,这都是捡漏捡来的。”   “可我看你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呀。“林然然小声嘀咕。   马老头那一包东西没有珠光宝气,反而都是造型古朴色泽黯淡的。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青铜把件,一串朝珠,两个项圈,一个官窑瓷碗,还有一本泛黄的族谱。   林然然拿起一个颜色黯淡的小把件来,侧面刻着不认识的文字:“这什么字?”   “韩将信庶节。”马老头儿一件件小心地把东西拿出来。   林然然在手里抛了抛,笑道:“这个是什么动物啊?猫?”   “是虎!”马老头没好气地道,“这可是虎符!”   “虎符?!”林然然捧着那个虎符小心翼翼地看了又看,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千斤重。她又拿起一串项圈,这项圈非金非玉,看着倒像是骨头做的。   林然然笑道:”这个东西也值钱吗?”   马老头冷笑道:“这叫领约,满清贵族妇女穿礼服的时候挂的。这件是清代皇贵妃用的。”   林然然抽了口气,道:“我今天也收了一个!”   “给我看看?”马老头伸手。   林然然掏出包里那一包东西,打开给马老头看。马老头瞥了一眼,嗤笑一声,捡起那个骨头项圈和玉佛:“也就这两件像样的。你这个项圈看制式,也是四品以上了。”   林然然知道那玉佛值钱,却不知道打包赠送的项圈也值钱。闻言沾沾自喜:“这么说我捡漏了?”   “捡了大漏了!”马老头大笑,指着另外几件东西:“老虎刘卖你的吧?这几样玩意儿搁以前,我家门房都不用!”   “……”林然然气道,“你不是说我捡漏了嘛?这玉佛,这项圈我可买对了!”   马老头笑得擦眼泪:“那项圈是老虎刘不识货,那玉佛,我从前卖的比这好多的,也才五十!另外几样儿,你拿个馒头去门口,那些老东西能给你一包袱!”   ”你知道老虎刘为什么叫老虎刘吗?他以前在这片摆老虎摊儿的。来一个客人咬一个客人!”   马老头一边笑一边哼着曲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林然然冷不丁被他浇了盆冷水,气得冷下脸收拾东西就走。   马老头忙叫:“你给我回来,回来!见过了我的宝贝就想走?你溜我玩儿呢?”   林然然故意的:“就你这些东西,拿出来有人收吗?外头那群老旗人的好东西个个比你多!”   马老头差点气死:“嘿!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这些个个都是宝贝!就外头那群人能见过什么好东西,他们家埋地底下的东西全攒到一块儿,也比不上我这一个虎符!”   林然然气哼哼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凉凉道:“是吗?那你怎么不拿到黑市上卖?”   马老头恨恨道:“那群人懂什么啊?他们就知道收那些金银珠宝,俗气!”   林然然打量着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你肯定是开价太高,人家不肯收吧?”   马老头脸色一黑,林然然心中大乐,被自己说中了吧,老头儿肯定觉得自己那一包宝贝是无价之宝,可这年头人家收古董都乐意收金银玉石,再者就是瓷器,再不济收几块砚台。马老头这些东西不是青铜的就是骨头的,还有一本泛黄的族谱,既不中看又不值钱。真正懂这些的行家又出不起这个价。   马老头吭吭咳嗽了好一会儿,还是林然然主动笑道:“你可别小瞧了我,虽然我今天是栽在黑市上了,可我这里有真正的宝贝。”   马老头不信道:“拿出来看看?”   林然然把林婆子给她的那一对红珠耳环拿出来,又拿出林婆子的那个玉佛。   货比货得扔。林婆子的那个玉佛跟今天在黑市上收的一对比,高下立现。林婆子的那个玉佛通体白皙细腻,玉质一看就比黑市的那个好上许多,而且通体光润,在日光中隐隐生晕。   马老头这下总算露出点意外的神色:“你还有这种好东西。就这对红麝珠搁以前,我愿意出1000大洋来买。”   原来你就是老朝奉说的那个冤大头啊。林然然心中暗笑。   不过马老头张口就能认出红麝珠,林然然对他的本事十分叹服。她干脆把林婆子那里收来的东西都拿出来让马老头一一鉴定。全都是上等的货色,还有几件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林然然十分满意,把东西又严严实实地收进包里。   马老头道:“这年头人人都恨不得把家里的老物件扔出去,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收这些东西不怕惹祸上身?”   林然然笑道:“我当然有我的办法,我能把它们藏好。”   马老头道:“你收这些,想卖钱?”   林然然一脸正气凛然:“我就喜欢这些老物件,不忍心看它们被毁了,您信不信,将来有一天这些东西都是能放进博物馆,供世人瞻仰,为国争光?”   那老头眯着眼,仿佛第一次见到林然然一样,对她重新审视起来。   林然然也觉得自己吹大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当然也打着赚钱的念头。不过您相信我,这虎符和族谱我肯定不会卖的,我会把它们好好保存起来,以后捐给博物馆。”   马老头一拍桌子:“就冲你这句话,这些东西我就给你了!”   然后伸出5根手指。   林然然面无表情。   马老头想了想,又慢慢地按下一根手指,再按下一根手指。   林然然冷笑。   马老头怒道:“不能再少了!这么个破烂项圈都花了八十八,我这么一大堆宝贝三百还不值?”   林然然对马老头道:“只要你肯帮我个忙,我就把你这些东西按三百收了。”   马老头斜眼看着林然然,林然然笑意盈盈,小脸漂亮得像朵花儿似的,可马老头怎么觉得背上凉凉的。   地安门后面的巷子,一群小贩正抄着手在春光里眯眼打盹,等生意上门。却见刚才来过的那位漂亮姑娘气势汹汹杀回来了,身边还跟着……马老头???   林然然在黑市上总共花掉了两三百块,手里多了一个大包袱。小贩们对她身边的狗头军师马老头简直恨之入骨,偏偏又无法拒绝林然然拿出来的钞票和全国粮票。   有了马老头在,林然然根本不可能上当。遇着假货,马老头冷哼,有好货,马老头挠挠鼻子,捡大漏了,马老头反倒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至于砍价,那更是马老头的强项,毕竟从他手里不知道卖出了多少古董宝贝呢。   林然然跟马老头配合得天衣无缝,愣是把小贩们手里的好玩意儿统统一网打尽。当然她买下的东西里一大半都不是真宝贝。挑几样普通的东西,把真宝贝混在那堆东西里一并买回来,连卖出东西的小贩也不知道自己手里漏出去了什么宝贝。   这是马老头教林然然的,收古董不能只想着捡漏,得让卖家也赚点钱,否则容易惹祸上身。   林然然满载而归,正要跟马老头一块离开,一个年轻人背着个大包袱,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等等等等!还好你没走!”   年轻人背上的东西沉甸甸的,头上满是汗水。   “这什么情况啊?”马老头正要拉着林然然去饭馆再吃一顿呢,不满地瞪着年轻人。   林然然笑眯眯双手合十:“大爷,最后一单,最后一单。”   好说歹说把老头和年轻人都带到角落里,年轻人把背上的大包放下来,打开一看,满满的砚台。   这些砚台形状各异,造型十分别致,精工雕刻的也有,造型古朴简陋的也有,还有些磕坏了边角,还有些因为保管不当生了霉斑。   “大爷,快来帮我看看,这些东西是古董吗?”林然然道,   马老头往里面就瞟了一眼,不屑道:“这些玩意儿拿来垫桌脚都嫌磕碜。你瞧瞧,都磕成那样了。这些就是大通铺里面的货色,那块倒是宋代的,可惜都霉成那样了,能用吗?”   一番话说得年轻人大失所望,他抓耳挠腮地看了眼马老头,又看眼林然然,狐疑道:“你们不是串通了骗我的吧?”   马老头懒得理他,林然然好笑道:“你自己倒是看看,这些东西怎么品相这么差?”   年轻人失望道:“他们当初抄了这些东西就扔在仓库里,又没人保管,梅雨天一来不就成这样了吗?”   年轻人不甘心地问:“刚才那块宋代砚台可是卖了8块钱啊,你瞧瞧这里面也有好些品相好的,怎么也得卖个两块钱吧?”   看着年轻人失望的样子和满头汗水,林然然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自己答应收的,不能让他白跑一趟。   林然然犹豫道:“那我挑两块?我弟弟妹妹上学也有毛笔课呢,我挑两块给他们写字用。”   “别啊,你多挑几块吧,我便宜卖你!”年轻人搓着手道。   “嘿,你还强买强卖呢,就你这些破玩意儿谁要啊!”马老头道。   年轻人皱着眉道:“我妹妹的学费还没影呢,学校催了好几回了。你看看这些砚台就面上这几块是坏的,底下的可都是好的,你瞧瞧这个还有这个!”   年轻人挑出好几块砚台,那些砚台雕刻得果然十分精致,品相也很完美。   林然然道:“那你放在黑市上慢慢卖呀,等那位大爷来。”   年轻人苦恼道:“我妹妹的学费不能再拖了,要不老师该不让她上学了。”   林然然流露出同情的表情来,马老头在旁边冷笑:“别信他,这小子的东西不是正路子上来的,他不敢让人瞧见!”   年轻人脸登时涨得通红:“你……你胡说!”   马老头冷笑道:“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红小兵呢,抄的东西还不都是搬到自个家去或者偷偷卖到黑市上?”   年轻人怒道:“那些值钱的宝贝我可从来没有拿过!更没有拿到自己家去!这些砚台被丢在仓库里,根本没人动也没人管!我才.……”   马老头道:“这不还是偷拿出来的吗?”   “行了,您就少说两句吧!”看着年轻人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林然然忙让马老头闭嘴,又对着年轻人道:“那这样吧,你这里面一共有多少块砚台,不管品相和年份,我按5毛一块给你收了怎么样?”   年轻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行,行!”   这些砚台都是年轻人挑了品相完整,没有磕碰坏多少的收起来的,里面起码有三四十块,按照5毛一块来收他能得到20多块钱呢,比单卖划算多了!   年轻人点了一下,里面一共有41块砚台:“你就给我20吧。”   林然然数了20块零钱给他,另外有5斤全国粮票和一小捆铅笔,那铅笔是林然然卖剩下的。   年轻人拿着粮票和铅笔,露出想要有不好意思要的神色来:“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林然然笑道,“我也有弟弟妹妹在上学,你家里条件这么困难,还愿意让妹妹去上学,我很佩服你。”   年轻人面露感激的神色,对林然然深深鞠了一躬,欢欣雀跃地跑了。   马老头在旁边挤眉弄眼地笑:“捡了大漏还要人家对你感恩戴德,学得挺快呀?”   “啊?”林然然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些真的值钱啊?”   马老头捡起最上面一块造型古朴的砚台:“就这一块,比你那一对红珠耳环还值钱!”   林然然顿时跺脚:“那我刚才应该多给他一点的!”   “行了,行了,别瞎发慈悲了,各人有各人的命!”马老头催道,“赶紧的,我饿了!”   林然然笑道:“对不住,我今晚不能陪您吃饭了。这三十块您拿着吃晚饭,我明天来找您。”   “你不会不来吧?”马老头怀疑地看着林然然。   林然然气道:“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我看着像是那种人吗?”   马老头哼哼:“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然然被他气笑了,指着脚边的砚台道:“那这样,这些砚台您留着,今晚帮我鉴定一下,我明天一块来取。”   “成吧。”有砚台压着,马老头安心了。他也想趁机赏玩一番这些老砚台,紧紧捏着钱答应了。   林然然冲着来时的街道急匆匆跑去,天边渐渐铺满了晚霞,浓烟淡紫,映着远处的朱红城墙好不瑰丽。林然然却无心欣赏,暗自责怪自己。   她收起古董来就忘了时间,说好去去就回的,也不知道谢绯和小秋现在是不是快急死了。   看着不远处的稻香村招牌,往下就看见谢绯和小秋的身影站在门口。林然然长舒口气,忙要走近,却看见一个颀长身影跟她们站在一处。 第230章   又是陆青棠!林然然竖起浑身的羽毛,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她们原本正跟陆青棠有说有笑,或者陆青棠单方面地有说有笑,谢绯抿着嘴,脸上居然也有一点笑意,小秋子则一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青棠,满眼崇拜,完全是一副小迷妹的样子。   ”小绯小秋,你们在干嘛呢!?不是让你们在商场里等我吗?”林然然直接插入陆青棠和谢绯中间,挡住陆青棠的视线。   林然然这幅张牙舞爪的样子让陆青棠露出笑意。他友好地对林然然打招呼:“然然,这么巧,我刚才来稻香村买点点心,刚好遇到小秋和谢绯同志,看见天色晚了,怕她们不安全,就陪着她们站了一会儿。”   陆青棠头头是道地解释了一番,却没能打消林然然的疑虑。   连着两三天的偶遇,说是无心,林然然才不相信呢。林然然能到现在我来了,你可以走了吧?   小秋道:“青棠哥哥说待会请我们去东来顺吃涮羊肉呢。”   “青棠哥哥有事,得先回家的,对吧?”林然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青棠。   陆青棠摸摸鼻子,笑道:“是,我是想起来家里有点事。小秋对不起,青棠哥哥下次再带你去吃吧,好不好?”   小秋懂事地点点头:“青棠哥哥,那你一定要来呀!”   林然然气得头顶冒烟,还要瞪着陆青棠。   陆青棠含笑的眼风掠过谢绯:“谢绯同志,再见。”   谢绯一直低着头,眼睛不敢跟陆青棠对视,小小声道:“再见。”   陆青棠经过林然然身边时,把手里的那盒稻香村递给林然然,笑道:“稻香村的点心趁新鲜最好吃。”   林然然跟着他走了两步,恶狠狠压低嗓音道:“我说过让你不要来招惹小绯的!”   陆青棠笑得开怀,似乎看林然然发脾气是件很有趣的事:“我对谢绯同志一直很尊重的,谈何招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北京做的那些事!小绯跟你招惹的那些女孩子不一样。”林然然忌惮着后面的谢绯会听见,一直压低声音,免不了跟陆青棠靠得近了点。   从后面看去,两人头对着头,陆青棠唇边含着无奈笑意看着林然然,眼神居然称得上宠溺。   陆青棠轻笑:“然然,你对谢绯就像个母亲在护着女儿。”   “你是在说我老?!”是个女人就听不得这种话,林然然的眼神里顿时闪出凶光。   陆青棠又笑了两声。他的嗓音偏低,笑起来很好听,可惜落在林然然的耳朵里却十分刺耳:“你这副样子真像在吃醋,要是让裴远听见了,非杀了我不可。”   他再一次提到顾裴远。林然然的脸色微变,陆青棠没有错过这丝变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林然然很诚实地盯住了陆青棠。她的眼睛很漂亮,眼尾的弧度深且流丽,看人的时候显出几分与实际不相符的天真。   陆青棠的心脏仿佛被轻轻挠了一下,向前靠近了一点,语气放得很缓:“裴远他们家出事了。”   林然然睫毛颤了颤,眼神显露出焦急和深深的担忧:“什么事?”   “裴远跟我这一批原本准备去当兵的,可惜……。”陆青棠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然然,你刚才叫的那一声青棠哥哥很好听。”   “……”林然然怒极攻心,狠狠瞪着陆青棠那张含笑的脸,恨不得撕烂他的脸皮:“你又在撒谎!我不信!”   “好,当我在撒谎好了。”陆青棠耸耸肩,轻松地转身走了。   才走出两步,身后传来脚步声,林然然呼吸不稳:“顾裴远他到底怎么了?陆青棠你站住……陆青棠!”   林然然一声怒喝,不远处站着的谢绯和小秋都吓了一跳。只看见林然然满脸怒容追着陆青棠,两人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   陆青棠回头,林然然连眼角都红了,还倔强地绷着脸不肯显露出情绪。陆青棠不由得顿住脚,饶有兴致地道:“然然,顾家现在是人人避之不及,你还是不要多打听的好。”   “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不想说就走,别拿这种话吊我胃口!”林然然掐着冰凉的掌心,头一阵阵发蒙。   顾家到底出什么事了?顾裴远,顾元元,顾奶奶,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陆青棠还没开口,林然然转身就走,这回变成陆青棠追着她了,拦下人无奈道:“你脾气也太急了。我告诉你也没关系,只是怕吓着你。”   “少把那套放在我身上。”林然然开口就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好,强压着怒气抱着手臂,等着陆青棠的回答。   好在陆青棠没跟她计较,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这次上头的那位保不住顾家了。裴远的父亲已经被隔离审查。”   林然然的脸色陡然变了。   陆青棠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冷笑一声,继续惋惜道:“裴远当兵的政审原本已经通过,现在也……真是可惜,裴远原来要去的可是他父亲的老部队,最精锐的空军营。”   林然然忽地转过头去,手指紧紧搅在一起,无意识地在原地踱步。凌乱的步伐显示出她内心此时的纠结。   陆青棠心中冷笑。看吧,哪怕之前再如胶似漆,听见你家里落难的时候,还不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一直很想参加空军的。”林然然沉闷的嗓音响起。顾裴远有一件空军夹克,他非常喜欢,房间的墙上也贴着空军海报,书桌上也有飞机模型,现在想来,他一定非常期待成为一名空军。   “什么?”陆青棠抬头。   “他一直很想参加空军的。他现在一定很难过……”林然然背对着他,抬手在脸上擦一把。   “你哭了吗?”陆青棠恍惚了一瞬,“你不害怕跟他们家扯上关系?”   林然然压根没有听他的话,而是追问道:“那顾裴远现在人在哪里?还有顾奶奶和元元,他们现在怎么样?”   “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他们家站错队了,顾家已经倒台了!现在人人都躲着顾家,生怕跟他们扯上关系,你还要去淌这趟浑水吗?”陆青棠语气不自觉狠戾起来。   ”顾家人没有嫌弃过我,现在他们遇着事了,我就躲着他们,那我成什么人了?“林然然诧异地看了陆青棠一眼。那眼神里是一片坦荡和理所当然。   “本人已经向组织申请跟李如云解除婚姻关系,坚决跟资本主义划清界限,请组织明察!”男人道貌岸然的嗓音在耳边回荡,最后一眼是女人抱着包袱,凄惶离开背影。   陆青棠面具一般的笑容淡了下去,有刹那的失神。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明哲保身,这是父亲教给他的,可为什么……陆青棠一贯坚持的信条被再次动摇。   林然然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正对上林然然直勾勾的眼睛。林然然的眼珠湿漉漉的,像被水洗过一般生动:“顾裴远他到底去了哪里?我给上海打过电话没有人接,元元和姑奶奶他们没出事吧?”   陆青棠冷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然然,你别傻了。你还没尝试过被□□的滋味。被抄家,被隔离审查,彻夜彻夜地写检讨。从风光无限变成了人人喊打。”   “如果你坚持跟顾裴远联系,那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   林然然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顾裴远在哪里?”   陆青棠贴近她的脸,用蛊惑般的嗓音道:“你看看你妹妹,小秋她那么柔弱,那么信任你,如果你坚持跟着顾裴远,出了事,你有没有想过小秋怎么办?哦对,你还有个弟弟,你弟弟又怎么办?”   “如果只能同富贵,却不能共患难,那他们也不配当我的弟弟妹妹。”林然然看着陆青棠的眼神没有丝毫闪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如果你知道就请你告诉我,算我再欠你一次。”   “你真的不介意?”陆青棠审视着她。   林然然没有回答,眼神早已告诉他答案。   ”他的运气一向比我好,我就不信这一次也是。“陆青棠近乎自言自语地道,随后又露出惯有的轻佻笑容对林然然道:”然然,你已经欠了我一次了。我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还的。”   ……   东来顺店面里,热气腾腾的铜制锅子里白汤沸腾,桌上摆着的菜色并不花哨:大白菜,豆腐,牛百叶,细粉丝,薄薄的手切羊肉管够!东来顺的羊肉口感细腻,一点也没有膻味儿,切得“片薄如纸,无一不完整”。这要是冬天,豆腐会换成冻豆腐,那滋味更别提了。   蘸酱也很简单:老北京桌上永恒不变的芝麻酱,加了韭菜花。主食则是棋子烧饼。   羊肉鲜嫩,汤底更是浓醇美味,可桌上的气氛却有些凝滞。林然然打从在商场门口跟陆青棠吵了一顿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神思恍惚,肉送到嘴里也是机械地嚼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秋小心翼翼地叫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青棠哥哥惹你生气了?”   “嗯?你跟我说话吗?”林然然回过神。   谢绯咬了咬唇,小心地道:“然然姐,你跟陆青棠吵架了?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林然然脸色又是一垮。想到刚才陆青棠那混蛋涮了自己一顿,到了也没告诉自己顾裴远的情况,她就恨得牙痒痒。   谢绯忍不住又道:“你跟他……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   “他?他是谁?”林然然十分敏锐地看着谢绯。   谢绯跟被作弊被抓住的小学生似的,肩膀一颤,赶紧低头夹了片羊肉塞进嘴里。   林然然暂时忘了顾裴远的事,盯着谢绯道:“你们今天跟陆青棠是什么时候遇到的?”   谢绯道:“就是刚刚遇到一会儿,在稻香村门口说了说话……”   林然然又看向小秋。小秋专注吃肉,不肯抬头。   林然然不由得揉了揉额头,道:“陆青棠不是什么好人,你们相信我。特别是你,小绯,你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我不会害你的。”   “可是你……你跟他不是朋友吗?”谢绯吞吞吐吐地问。   “我跟他才不是朋友!他是顾裴远的熟人,他这个人……”林然然对陆青棠了解并不深,懒得去说他的是非,只道:“总之你一定要离他远点,相信我。”   谢绯“嗯”了一声,小秋似懂非懂地道:“我听姐姐的。”   “这才乖。”林然然捞起一块热腾腾的嫩豆腐放在谢绯碗里,又捞了一块放在小秋碗里。   晚上回到招待所,洗完澡后三人都披着头发等晾干。小秋盘腿坐在床上,喜滋滋点她的稻香村点心。   那盒稻香村里有十八种点心,是老北京人送礼常用的点心匣子,里头有拿破仑,枣花糕,山楂锅盔,牛舌饼,绿豆爽,枣泥方酥等等。那些糕点样式既多又漂亮,对这个年代的孩子来说简直是点心种的爱马仕。   小秋也算见过世面,仍然抱着这个点心匣子爱不释手。她白嫩嫩的手指点来点去,挑了个漂亮的枣花糕递给林然然:“姐姐,这个最漂亮。给你吃。”   林然然笑道:“我不爱枣泥,给我那个山楂锅盔。”   小秋就把枣花糕递给了谢绯,把山楂锅盔挑出来递给林然然,她自己却拿了个样子最不起眼的绿豆爽吃。   林然然和谢绯晚饭时都心事重重,没吃饱,这会儿就都吃起点心来。北方的糕点水分少,那山楂锅盔的皮是敦实的面香,里头的山楂果馅里夹着点脆脆的果仁,吃起来酸甜开胃。   林然然把山楂锅盔掰开,递给谢绯和小秋一人一小块:“尝尝,这个挺好吃的,下次有山楂了我给你们做。”   谢绯和小秋也分享了绿豆爽和枣花糕。那绿豆爽的口感果然很清爽,带着绿豆的香味儿。那枣花糕就令人惊喜了:枣泥的口感非常纯,甜而不腻,糯而不黏,白色的酥皮也不油腻。   谢绯一尝就道:“我奶奶肯定爱吃这个,老人家口味重,肯定觉得这个有味道,而且这个也容易消化。”   这个评价令林然然想起红楼梦里的那句话:“倒还克化得动似的。”   林然然笑道:“那好,明天你带小秋去稻香村买点心匣子。帮我多买几个,回去送人。”   谢绯答应下来,道:“正好我要去那商场买点东西,那边的布料可多了。然然姐你明天不跟我们一起吗?”   “不了,我有正事。如果我能提前忙完,就去那边找你们一起逛。”林然然右手捏着点心吃,左手托在下巴下接渣子。吃完了把渣子倒进嘴里,拍拍手才去端水喝。   这北方点心口感敦厚,水分少,就着茶缸里的白开水吃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吃完了,三人用暖瓶里的水兑凉水刷牙漱口后,林然然宣布:“明天咱们再逛一天,后天一早的火车就走。”   “这么快?”谢绯脱口而出。   林然然把枕头拍松,铺上自己带来的枕巾,若无其事道:“小秋既然不用做手术,咱们就赶紧回去销假吧,你请太久的假也不好。要是想玩儿,咱们不如去西安玩两天?”   “不……不用了,早点回去也好,最近厂里忙呢。”谢绯怔怔道,一翻身背对林然然躺下了。   林然然看着她的背影,看来谢绯还真对陆青棠上心了,趁早回去是对的,只可惜了北京那么多的古董,她才收了那么点儿呢。   林然然吩咐道:“小秋,把你的点心收起来,我要关灯了。”   “等一下等一下!”小秋忙把点心匣子放在桌上,啪嗒啪嗒跑回床边,钻进被窝里,“好了!”   林然然拉灭灯绳,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陆青棠:我的人情可是很难还的。   然然:我拿小绯还? 第231章   林然然躺在招待所不甚舒服的硬板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眼前浮现出一双含着霜雪的凤眸。   那天分开前,顾裴远说的那番话,是被她伤透心了。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的道歉?   顾裴远现在到底在哪里?   第二天一早,马老头屋里的破桌上摆满了砚台。砚台按照年份和品相分成了好几份,他指着中间一堆品相最好的10来块砚台对林然然笑道:“”丫头,你赚大发了,这里有好几块宋代的徽墨,而且品相相当好。”   “这一堆品相不错,年份差点儿。这一些年份相当好的,可惜品相差了。还有这几块墨,都是好墨,可惜残了。”   随着马老头的讲解,林然然将那些砚台一一看过,仍然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马老头又道:“这玩意儿又沉又不好藏,也不值几个钱,你干脆去黑市倒手卖给那些爱收这个的臭老九吧。”   林然然笑道:“这个不急,我把他们留着吧,说不定几十年后它们会值钱呢。”   “这砚台又沉,块头又大,你藏得住?埋在地底下可是会霉坏的。”马老头道。   林然然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马老头也知道,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就出手这么大方,敢在黑市上大肆收购古董,一定有自己的本事。他不由得叹道:“难怪以前有人说行走江湖,最不能招惹的就是三种人:和尚,老人和落单的女人。”   林然然笑问:“前面两个我明白,可为什么不能惹落单的女人?”   马老头笑道:“一个单身的漂亮女人行走江湖还能毫发无损,肯定是有自己的本事。”   林然然忍不住笑道:”那我就当你在夸奖我了。”   马老头还特地给林然然写了一个单子,上面标注了每个砚台的年份和名字,就怕林然然这个不识货的把好东西贱卖了。林然然则把两叠大团结递给马老头,另外有一大叠粮票。   林然然又把自己带来的那个大包打开,里头是七八瓶林然然自己酿的柿子酒和梅子酒,糯米糕团两盒,风干腌肉一大包,这些东西和粮票加起来折算也有两三百块。   马老头板着脸道:“我要的是钱,你给我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就算抵了价儿?”   他话说得硬,眼角眉梢的深深皱纹里却掩不住笑意。   林然然笑道:“给了你钱,你又拿去换酒喝。我给你的这几瓶酒是我自家酿的,比市场上那些散装的酒好,你以后少去买那些勾兑的假酒,对身体不好。这些肉干是我去青海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最适合下酒喝。还有这些粮票都是全国粮票,在北京也能用。钱钱你省着点花,别拿出去打眼。”   林然然替林武兴老两口操心惯了,不由得对马老头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   马老头嬉笑怒骂一向无所顾忌,这时却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故意板着脸道:“嘿,你这丫头还教训起我来了!我要的是钱,谁要你自作聪明?“   林然然一笑,也不跟他拌嘴,用油纸把砚台一块块小心裹好,一边道:“那就这样吧。你以后自个儿保重,我要回去了。”   马老头一愣:“回哪去?”   “我又不是北京人,我当然回自己家去呀。”林然然道。   “我还有一肚子本事没教给你呢!”马老头脱口而出。   林然然一边打包袱一边斜眼:“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马老头哼道:”你还净想美事!我是怕你前脚出了北京,后脚就把我那堆宝贝给卖了!“   林然然笑道:”那我就算卖了,你又不能怎么样,这些宝贝现在都归我了。“   ”嘿,你这死丫头,你想气死我啊?”马老头怒道。   林然然笑嘻嘻道:“我也挺舍不您的。我知道您的地址,等我回家了给您寄点吃的怎么样?”   马老头转过头,抱着那瓶柿子酒嗅个不停,哼哼道:“出了这北京城,天大地大,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   林然然笑道:“以后我出去各地见到了不认得的古董,那我还要跟您讨教呢!”   马老头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却摇摇头:“行啦,你出了北京城,天高海阔的蹦跶去吧,千万别再跟我联系,也别给我寄信。那群人盯我盯的紧呢,你今天就算不走,我也不让你再进门了。我一个糟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玩儿过享受过,我什么都不怕。可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可别让我连累了。”   林然然拎着一大包东西出门时,马老头负气似的背对着她坐在堂屋里。   林然然走到门口,叫了一声:“马大爷,我走了。”   马老头头也不回,林然然笑了笑,道:“您自己多保重,我下回来北京的时候还来看您!”   马老头还是没回头,抬起手胡乱挥了挥,像是催促她离开似的。   林然然转身离开。走到巷口时无意中回了一下头,就见到一道佝偻的身影抄着手,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显得无端萧瑟。   墙根儿晒太阳的老头儿们睁开眼,纷纷开口调侃:“人早没影儿了,你在这儿瞧什么哪?”   “马贝勒不愧是当年四九城的爷儿,这么漂亮一小姑娘也上您的门。”   马老头儿笑骂:“滚蛋!那是我干孙女儿!”   他自己给自己升了个辈分,一扫方才的暮气凄凉,抄着手得意洋洋进屋子里去了。   等林然然到了跟杂货店大姐约定的地点,大姐在那已经等了她一会儿了,一见她就笑道:“你可算来了!”   杂货店大姐一脸的喜气洋洋:“我这两天跑了好些地方,托了好多人,总算找着一家厂子。你猜怎么着?他们厂子效益不好,托人把仓库里的几箱酒啊啥的都拿出来卖,换钱发清明节礼,里头就有两箱茅台!”   那两箱茅台居然都是56年产的飞天!林然然喜出望外,把钱跟杂货店大姐结算了。   杂货店大姐又是几张大团结到手,喜不自胜地对林然然道:“你要是多等些日子,我还能给你弄到不少!”   林然然笑道:“不用了,大姐,我要走啦。”   “这么快就走?不多呆些日子?用不了一个星期,我保证还能给你弄一批!”大姐忙道。   林然然笑道:“钱是赚不完的,我真得回家了。大姐,我也劝你一句,赚些钱就够了,这段日子风声紧,你要小心一点。”   供销社大姐听了忙道:“难道上头最近又有什么风声?没听说啊。”   林然然笑道:“最近街上那么多稽查队巡逻,你还不得小心点儿啊?”   供销社大姐听了不语。林然然点到为止,她听不听是她自己的事了。   跟供销售大姐分开后,林然然把酒收进空间,看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决定去跟小秋和谢绯碰头。   她来北京这些天都在忙活古董和茅台酒的事,还没有好好地陪谢绯玩儿过呢。人家好心陪她来一趟,前几天一直忙忙乱乱的,今天得请她去大饭馆好好吃一顿才行。   而且林然然自己还没逛过北京的大商场呢。豆豆才来家里,需要添置很多衣服和鞋袜,也可以趁机看看这有没有新奇的商品可以带回去,买上几台缝纫机或者手表也是好的。   给小秋准备的手术费有两三万块钱,现在全部用不上了,林然然手头宽裕得很,恨不得能狠狠囤上一大批货,把这笔钱都花光,就当给小秋散散病气。   林然然经过一家食品厂时还买了一袋子山楂球。现在天气热了,已经没有那种冰糖葫芦。这种山楂球是用山楂去核,跟糖一起揉搓成龙眼大的丸子,外头裹上一层冰糖壳子,还撒上了芝麻,类似于后世的山楂雪丽球。这一斤山楂球就要卖到两块钱,简直是冰糖葫芦里的爱马仕。小秋看见了肯定高兴,还可以糊弄一下家里的那两个小东西。   林然然脚步轻快地向商场走去,在一楼的布料柜台找了一圈却没有看见谢绯,又被布料吸引了注意力。   北京不愧是全国首都,布料琳琅满目,除了常见的尼龙布、粗布、棉布,还有比较高档的印花棉布和的确良,更高档的真丝、毛呢,以及各种羊毛线、羊绒线则放在高高的柜台里,大部分都是样品。   林然然问了一下,居然有几捆纯白色羊绒线和深黑色羊绒线出售,林然然兜里有毛线票,立刻掏出来买下。另外还买了一些印花棉布和的确良,都是颜色鲜亮又凉爽的,正好做几套春夏装。   商场里还有上好的小牛皮皮鞋和皮凉鞋出售,这里的款式比不上上海友谊商店里的精致漂亮,但是在用料扎实。林然然走南闯北,经常会在各家商店采购,兜里的皮鞋票攒了也有一小捆。   她给自己买了一双编织镂空的低跟白色皮凉鞋,给水云和关洪哥各带了一双时兴款式,剩下的就买了几双大众尺码的男士高档皮鞋,这在黑市上一转手能多卖几十块钱呢。   林然然看见柜台上还放着一双格外抢眼的男士皮鞋,这双皮鞋的用料一看就十分高档,样式也复古经典,不像别的皮鞋老气。   林然然心中一动,指着那双鞋道:“请问这双鞋多少钱?”   “280,加一张皮鞋票。”   林然然倒吸一口冷气。林然然在上海遇见顾裴远的那一天,他脚上穿的就是这样一双鞋子,为了抱她下车踩进雨水里,直接泡坏了。   想到顾裴远环抱着自己的那条胳膊的热度,林然然脸上一热,忙正色道:“我买了。”   售货员问:“几码?”   林然然脱口而出:“45。”   “给对象买的吧?你还真舍得。这双鞋摆这么久了,还从没卖出去过。巧了,正好是45码。”售货员把那双鞋,拿下来用一块软布仔细地擦了擦,装进鞋盒里包装好。。   估计是一口气卖出这么多鞋,心里高兴,售货员的话也多了,对着林然然滔滔不绝:“这么高档的鞋,你是买了结婚用吗?向来都是女青年拉着对象来给自己买鞋,你倒是心疼人,反过来给对象买鞋。”   林然然干笑:“谁说送鞋就一定是结婚了?”   “那当然了,鞋子哪能随便送,这是有讲究的。以前女人的脚可金贵,老一辈结婚,男方给女方的聘礼里头就有一双鞋,意思是穿了我家的鞋就是我家的人。”   林然然:“……”她跟顾裴远才认识的时候,顾裴远就送过她一双皮鞋。后来分开三年,顾裴远年年都会匿名送来包裹,包裹里雷打不动的也有一双鞋。   ……他知不知道这个传说?   售货员絮絮叨叨地把鞋子都包装好了,递给林然然的时候问了一句:“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什么。”林然然问,“东西寄存在你这里行不行?一会我买了其他东西再一块寄走。”   “成,你把这单子拿好,待会凭单子来取。”售货员爽快道。   林然然想了一下,抱起那个最贵的鞋盒:“这双单独带走。”   她趁人不注意把这双鞋收进空间,往二楼走去。   楼上是卖烟酒手表缝纫机等高档商品的地方。林然然在卖酒的柜台问了下,买了两瓶茅台和几瓶其他贵价酒,又走向卖缝纫机的柜台打算碰碰运气。   今年春天有很多人结婚,供销社里好几个人托她打听缝纫机了。买两台做个人情也好。   结果大老远就看见一对身影站在柜台前,男的高大俊挺,女的纤弱单薄,光是看背影就令人想赞叹一句郎才女貌。   林然然看着谢绯身上那件粉红小圆点的崭新春衫,更是怒上心头,这还特地打扮起来了?她叫道:“小绯?”   林然然的语气已经竭力压抑,却仍然显出一丝不悦。   谢绯肩膀一颤,慌忙转过身来:“然然姐!”   谢绯满脸通红,一副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样子。   这一回再要辩解是什么巧遇,只怕连小秋也不信了。   眼看林然然气势汹汹瞪着陆青棠,谢绯鼓足勇气抢在林然然开口之前说道:”然然姐,今天是……是我想买缝纫机,可不够票,所以才请他帮忙的。”   要说谢绯是这么爱占小便宜,眼皮子浅的女生,林然然才不信。可这代表的另一层意思就更令林然然心惊肉跳:那就是谢绯真的对陆青棠上心了。   谢绯在纺织厂工作了三年,一直蝉联着纺织厂厂花的位置。就算她的出身摆在这里,托人向谢绯说媒牵线的年轻人仍然前仆后继,其中还不乏干部子弟和很有前途的党员,可谢绯楞是一个都没答应,见都不肯见。   他们厂里都说谢绯是个冰美人。可林然然知道,谢绯不是不想谈对象,而是眼光相当高,追求她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能入她眼的罢了。   谢绯自己长相出色,从小接受谢奶奶和谢三的言传身教,自卑之余又有一股格外的自傲,寻常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罗苗放在临安县城也算是人人都想抢的青年才俊,可跟她哥哥谢三相比就逊色许多。后来顾裴远出现,谢绯第一次对男人产生兴趣。   她对顾裴远多有注目,林然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谢绯从来不敢对顾裴远多说一句话,更没有做出什么逾越的举动,林然然心里也只是觉得她年纪小,见到帅哥难免春心萌动罢了,毕竟林然然自己看着顾裴远的时候也常常会产生这种感觉。   可今天看着谢绯不顾一切维护陆青棠,林然然心中警铃大作。谢绯的这幅样子,跟单纯的花痴相比似乎又多了一些东西。。   林然然语气严肃起来:“小绯,小秋,你们先过来。”   “然然,我跟谢绯同志只是单纯的交朋友,你似乎没有权利阻止我们吧?”陆青棠笑眯眯道,眼神里分明存着挑衅。   林然然怒道:“事不过三。你别忘了昨天我对你说过什么!”   “可我并没有答应你呀。”陆青棠摊手,把无赖两个字诠释到了极致,在林然然挑眉发怒之前他又补充道,“我跟谢绯同志真的只是偶遇而已。我瞧见她们在买缝纫机但凑不够票,才伸出援手罢了。”   “小绯,我有话单独跟陆青棠谈,你带小秋过去那边看看。”林然然直接开口赶人。   谢绯愣着,小秋十分乖巧地点头,还把谢绯也一块拉走了。   小秋和谢绯一走,陆青棠脸上诚恳的表情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一副惫懒无赖的模样:“怎么?想问我裴远的下落?”   听到顾裴远的名字,林然然不由得一顿,却是冷冷开口:”小绯是谢三的妹妹,你觉得他知道了你对他哥哥做的事,还会对你有好颜色?”   “她是投机倒把犯的妹妹?”陆青棠眼中露出诧异,语气复杂。   林然然鄙夷地看着他:“我言尽于此。我知道你闲得无聊,但你别害了她哥哥又来害他。”   陆青棠才要开口,又被林然然打断:“还有,顾裴远的事我会自己去打听。我不管他家里如何,我都不在乎,你犯不着拿这件事来挑拨我。”   小秋拉着谢绯在楼下的柜台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林然然下来。谢绯看向林然然身后,空无一人。   林然然跟她擦肩而过:“别看了,他早走了。”   林然然压根没看谢绯是什么脸色,带着她们去楼下柜台填了地址,把买的东西寄走,又去稻香村买了几盒点心,再打点要送人的土仪特产。   三人第二天一早就坐着搭火车离开了北京首都。同列车的,还有几百名北京知青,他们穿着绿色的军装,胸戴大红花,带着一包简单的行李和满怀壮志,乘坐着轰隆隆的火车被送到全国各地,扎根农村。   一代年轻人像风中散落的蒲公英,被命运送往不同的土壤。   漠漠水田飞白鹭。田间垄头的清明菜从冒出嫩芽开始,被掐了一茬又一茬,春风吹过又生机勃勃地开出小黄花来,一眼望去整片田路上都是顶着小黄花的清明菜和淡紫色的紫云英。   清明已过,清明菜长高了,也老了,不再适合做染青团的材料。孩子们和勤劳的妇女提着篮子,把清明菜头顶的小黄花连着下面一截嫩茎都摘下来,摘满了一篮子带回家,和一小杯玉米面拌匀揉烂,就蒸出一锅淡绿色带着青草香气的窝窝头。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村里迟迟不发粮食,人人都得靠野菜和野果子哄肚皮,连开花的清明菜也不能放过。   他们可不像那些城里来的知青,每天混公分,一下工就窝进宿舍里睡大觉,或者成群结队在山里走,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或带着书坐在河边看,或拿一块大板子画画,遇见山就画山,看见水就画水,对着一把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也出神地画上老半天——那有什么可画的!   对乡下的孩子们来说,这群大城市来的知青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他们常常追着这些知青跑,或者躲在他们身边偷偷地看。有的女知青会冲他们招招手跟他们说话,或者给他们几颗糖。   只有一个他们不敢追,那是个子最高话也最少的男知青,乡下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气势,他们只知道那个知青看上去冷冰冰,特别吓人。   村里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岳云——村里老话,管漂亮的年轻男人都叫岳云。   但从他从那辆载满知青的东风卡车上下来开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的悄悄话里,就再也没换过主角。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穿了我的鞋,就是我的人。   然然:我也送你一双。   小顾(动情):然然,你……   然然:穿上鞋,给我走得越远越好。(不是 第232章   阳春三月,清明刚刚过去,临安县城里的桃花李花开得正盛,从远处望去整座古城都弥漫着一阵浅粉淡紫色的烟雾,如梦似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这样的季节的最容易令人心生惆怅,怪不得古人都说伤春悲秋。林然然最近的心情就很糟。   她动用了自己身边所有的资源,把马力罗苗和朱卫东三个单独审问了好几遍,却没能掏出一句关于顾裴远的有用信息,他们也不知道顾裴远一家究竟去了哪里。   男人丢了不说,等她回过神来,弟弟也丢了一个:从北京回来后,林然然就发现豆豆都快成水云他们家的了,现在天天黏在水云的屁股后头,倒像是他们家的亲儿子似的。   水云和关洪也对豆豆格外好,天天带着他出入。单位里的人调侃他们这个干儿子跟亲儿子似的,他们非但不恼,还十分得意地道:“豆豆就是我们的亲儿子,比亲儿子还亲!”   林然然吃了一缸子飞醋,可豆豆现在是活泼了许多,人也壮实了,她也挑不出水云的不好来。   今天早饭吃的是荠菜馅儿的馄饨,配一盘子清明菜汁染的小馒头。小秋和小景都乖乖的吃着,只有豆豆昨天晚上留宿在水云家,他的那一份早餐留着没人动,小景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摸着肚皮对林然然道:”姐姐,我还饿。”   “吃吧吃吧。”林然然有些发愁地看着小景,这孩子胃口怎么那么大?都快赶上顾元元了,可他也不长肉啊,粮食都吃到哪儿去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年头的普通人家有几个儿子的,家里都为着粮食打饥荒呢。   林然然略带嫌弃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小景,给他又盛了一碗豆浆,水云带着豆豆来敲门了。   水云婚后一改先前朴素到近乎刻板的装束,头发用火钳烫了卷,别着水红色有机玻璃发卡,里头是水红色上衣,外套一件中山装,脚上是林然然从北京给她带的女士皮鞋,脸上更是容光焕发,一看就是沐浴在爱情中的女人。   豆豆则穿着一件浅黄色外套,腿上是灯芯绒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绊扣布鞋。小景和豆豆穿的都是林然然给他们买的布鞋,水云提出要给孩子们买皮鞋,被林然然坚决拒绝了: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皮鞋穿着不合脚,会影响身材发育。   豆豆现在今非昔比,早不是当初刚来的时候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可怜了。林然然和水云给他精心调养后长了不少肉,漂亮的五官立刻就凸显出来,个头也猛窜了一阵,快要赶上跟他同岁的小景了。   林然然唬着脸道:“你还知道回来?”   要是在过去,豆豆一定会吓得瑟缩起来,可现在他亲热地扑到林然然身上,抱住这个口是心非的姐姐,从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姐姐,这是干妈给我的豆沙馒头,我没舍得吃,带给你们。”   “你瞧瞧,我特地给他蒸的,本来想着让他吃独食,结果又带回来了。”水云笑眯眯地道,语气里满是疼爱。   “那当然,豆豆可是我们家的孩子。”林然然颇带醋意地搂着豆豆。   “啧,死丫头嘴硬。”水云戳了下林然然的脑门,道,“吃完了没?开会要迟到了。”   林然然把碗里的豆浆喝完,擦擦嘴道:“碗筷放着我回来收拾。”   “姐姐你去吧,我会收拾的。”小秋和豆豆都抢着道,只有小景埋头啃馒头,装没听见。   林然然指着他道:“小景洗碗,豆豆打下手。小秋的蚕宝宝不是要结茧了吗?一会儿你们洗完碗去给你小秋姐摘点桑叶。”   “好~”豆豆明朗的小脸和小景的委屈脸相映成趣。   走在去供销社的路上,水云笑个不停:“你说你,别人家都是姐姐照顾弟弟,哪有让弟弟洗碗的。”   林然然理直气壮道:“难道当姐姐的就活该干活?我就是不能让他们养成这种观念,觉得自己是男人就可以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男女平等懂不懂?”   “我看你们家是女尊男卑。”水云道。   林然然不甘示弱地反击:“你们家才是呢!前儿是谁把关主任关在门外不让进屋的?”   “谁告诉你的?”水云怒道。   “整个供销社都传遍了好不好?关主任大晚上的在门口坐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让下夜班的人看见了。”林然然窃笑,“人家不就喝了点儿酒么,你至于吗?”   水云脸上挂不住了,掐着林然然的胳膊肉:“赶紧去开会!”   林然然叹气:”我们部门哪有那么多会可开,现在一天三次开的比你们还勤快。“   水云嗤笑道:“不就是那个叶晖么?有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幺蛾子,打从成了党员就嘚瑟个没完,老关都嫌他事儿多。”   水云的抱怨也是整个供销社员工们的抱怨。年后,单位推荐了几位表现优秀的干事入党,顺便提了工资和职位,林然然和叶晖就是这一批党员中最年轻的。   林然然可有可无,叶晖却跟被加冕为王似的,在单位里作兴起来,天天在食堂都有女员工大着胆子去跟他搭话。叶干事十分亲和,跟同志们打成一片,每天在食堂都可以看见叶晖身边坐着好几个女员工,他的对象陈璐表情幽幽地坐在一边。   会议上,叶晖慷慨激昂地讲了半个钟头的废话。林然然哈欠连天,跟对面的同事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终于有人怼他:“一个分宿舍的事儿,开了多少次会了,你们单身汉没事忙,可我还得回家带孩子呢。”   “就是,我家里一大盆衣服还没洗呢。”   “我要赶着回家做饭。”   有了个带头的,大家伙纷纷拆台。   “大家安静,安静!”叶晖十分有领导派头地双手下压,让大家伙安静下来:“临时工虽然是没有编制的,可他们也是我们的阶级兄弟!现在临时工们的宿舍还没有着落,我认为我们责无旁贷应该为临时工兄弟姐妹们解决这个难题!”   叶晖说得义愤填膺,张东红和陈璐都是一脸钦佩地看着他,负责管理这一批新进临时工的干事也连连点头,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一个有宿舍的员工道:“单位的宿舍就那么多,正式工和已婚员工的宿舍问题还没解决呢,哪儿顾得上临时工!”   朱玲玲跟林然然对视一眼,撇了撇嘴,林然然忍着笑摇头,示意她别多话。   有人却忍不住了,张东红开口道:“现在宿舍这么紧张,十个临时工挤一间宿舍,可有些人却占着1室2厅的宿舍。”   会议室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诡异的沉默,长耳朵的人都听得出张东红在影射的是谁,不对,她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指着林然然的鼻子说:“你赶紧把宿舍腾出来。”   朱玲玲眉毛一竖就要起来喷她,却被林然然按住。   叶晖和张东红都是满眼谴责,其他人或看着热闹或冷眼旁观,眼神也都纷纷落在林然然身上。   诡异的沉默中,林然然巍然不动,鼻观眼眼关心,只当他们是空气。   “咳咳咳……”叶晖咳嗽得喉咙都快破了,林然然仍然不搭理他。叶晖只好主动开口:“既然有些同志不承认,那我只好直接点名道姓了。”   “林然然同志,你跟我是同一批入党的,咱们都是单位里最年轻的党员,理应为同志们作出表率。现在临时工姐妹们在宿舍问题上遇到了难关,请你发扬风格,腾出一间房帮助临时工同志们解决这燃眉之急吧!“   叶晖说得慷慨激昂,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大家全都惊呆了。   林然然险些笑出来,她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叫我把宿舍让出来?”   朱玲玲拍案而起:“叶晖你脑子没事吧?亏你说得出这种话!你怎么不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请那些临时工去住?”   轰然一声,会议室里吵闹起来。站在叶晖那边的人立刻道:“叶晖家里是城里的,又不是住的宿舍,他可没占着宿舍不让别人住!”   “就是!她一个人凭啥占着两室一厅?”   “人家然然带着弟弟妹妹住着2室1厅,不是刚刚好吗?”有人帮林然然说话。   张东红反唇相讥:“你也说了,那是她的弟弟妹妹,她弟弟妹妹又不在供销社工作,凭什么住着供销社的宿舍?”   “就是!当初供销社是看在她弟弟妹妹年纪小的份上,才让他们暂时住在这里,可没说这宿舍就是给她了!”   “你放屁!”   “你们才放屁!”支持林然然的和支持叶晖的两拨人吵得面红耳赤,互相指责。   林然然淡淡转动着手中的钢笔,把空白的记事本合上,站起身。   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林然然道:“当初这房子给我住,是主任下的命令,你要是不服气,去找主任说。”   “谁不知道你跟供销社主任夫人关系最好,咱们说了有用吗?”张东红阴阳怪气道。   “既然知道没用,你又在这放什么狗屁!”朱玲玲怒道。   林然然忙按住她的手,笑道:“我不和你争。下星期一全社大会,你们就当着全供销社人的面向主任提出来,只要主任说个不字,我当场把这宿舍腾出来让给你们。”   张东红一脸不屑,叶晖却踯躅起来。   共事了三年,叶晖可不觉得林然然是这么好拿捏的人物。   比起凶巴巴的朱玲玲,林然然的脾气称得上软和,总是笑眯眯的。供销社的同志们叫她帮忙带这带那的,她也都是一口答应下来,从没推脱过。当入党、分福利、升工资,一步步稳扎稳打,从没吃过亏。   可众目睽睽之下,叶晖可不能失了面子,他道:“你说真的?只要主任答应了,你就把房子腾出来?”   “绝不反悔。”林然然爽快道。   陈璐眼神焦急地看向叶晖,冲他轻轻摇摇头。   朱玲玲哼道:“不会不敢吧?”   叶晖骑虎难下,一咬牙答应了:“一言为定!”   散会后,林然然合上笔记本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陈璐拉着叶晖道:“林然然没这么好说话,你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   “我心里有数。”叶晖自信地道:“全社大会呢!主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肯定不能徇私包庇林然然。只要我能把林然然这2室1厅的宿舍腾出来,我当上工会主任就有希望了!”   叶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笔记本夹在腋下,急匆匆去找他的几个骨干员工仔细商量这件事了。   朱玲玲和林然然走出会议室,几个要好的员工立刻追了出来:“然然,你怎么就这么答应他了?现在分宿舍多难啊,你千万别答应!”   “没错儿,咱们正式工结了婚的都难分到宿舍,他叶晖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几个都是正式工,也都挤在宿舍里呢。   林然然一脸无奈,道:“随他吧。要是主任真让我腾宿舍,我就出去租一间房。”   “那怎么成!你可带着弟弟妹妹呢!”众人义愤填膺,狠狠骂了叶晖好一会儿,安慰了林然然几句才散了。   水云在楼下等了她们好一会儿了,抱怨道:“怎么这么慢?你们开什么会啊!”   ”你可不知道,然然她刚才答应叶晖把宿舍腾出来!”朱玲玲劈头盖脸的跟水云告状了。   水云冷笑一声:“他失心疯了?”   林然然笑道:“先跟你知会一声,下星期的全社大会上,他要跟关主任提这件事呢。”   “这事儿交给我了,老关他敢说半个不字,看我不揭了他的皮!”水云拍着胸脯保证。   林然然笑眯眯道:“用不着,你就等着看吧。”   下周一的全社大会上,叶晖真的向关洪提出了这件事,被关洪当众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然然同志的父亲是烈士!他们家原本住着3室1厅的房子已经让给了其他老员工,现如今林然然同志带着弟弟妹妹住着2室1厅的宿舍,那是应当应分的!”   “何况单位年年评选,林然然的业绩都是第一,你们有谁可以跟林然然比吗?再说了,林然然过去几年里捐了多少粮票和福利给家庭困难的老员工?现在你还惦记着人家的宿舍?”   叶晖被骂的螳目结舌,其他老员工也纷纷响应,七嘴八舌地指责叶晖。   这更是叶晖没有想到的结果——连一向支持他的工会主任和同事们都站在林然然那一边!   晖被骂的无地自容面红耳赤,散会后又被工会主任训骂了一顿。叶晖想弄到林然然的宿舍,其实并不为了临时工,而是要帮着工会主任弄到新房子。毕竟住着2室1厅的老员工个个都拖家带口,他也惹不起,算来算去只有林然然带着自己弟弟妹妹住在宿舍,又没有结婚。再者林然然是他的劲敌,这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叶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挨骂,他的做法没错啊?   这次大会后,叶晖跟单位请了病假,好几天没来上工,众人也只暗暗在心里嘲笑他,没有一个替他说话的。   陈璐找到了在家借酒浇愁的叶晖,对象的温柔让叶晖感到了少许安慰,可他还是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又被林然然给坑了一道的?“我明明是在为临时工谋福利!主任这是徇私!”   陈璐看着满眼血丝的叶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丝不屑,鞭策入里地给他分析起来:叶晖只想着拉拢临时工,却压根没想过老员工们都住着宿舍和单位分配的房子,要是按照叶晖的做法,今天分了林然然的房子,明天是不是就要开始分他们的房子?叶晖的这个提议从根本上威胁到了老员工们的利益,当然会激起他们的愤怒。   何况林然然是单位的采购员,大家多多少少都托林然然帮自己带过东西,也都享受过林然然带来的便利,他们自然是愿意站在林然然这一边替她说话的。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林然然表现得和平时一样,还把单位发给自己的两斤肥猪肉,发扬风格换给了一位家里有七八口人的老员工,获得了单位上下的一致好评。   天气渐渐暖和,猪肉存放不住。家家户户都在走廊上料理猪肉,分到好肉的在偷乐,分到了瘦肉和骨头的在抱怨。林然然拿了个盆,坐在小板凳上清洗。   有人伸头看林然然盆里的东西,道:“然然,你怎么分到了猪尾巴和猪蹄子?这种东西有什么吃头!”   “人家然然发扬风格,把抽到的两斤肉分给了老李。好家伙,那两斤全是肥的!熬成油能吃小半年呢!”知情人啧啧道。   众人不由得都感叹了一番,两斤肥猪肉!林然然这么好的手气!   林然然笑道:“没什么,李工家里人口多,分到这些东西顶什么用?我家里就我和弟弟妹妹,少吃点没事。”   众人对林然然的观感顿时又上了一个层次。人家心肠这么好,怪不得她运气好!加上那肥猪肉又没吃到林然然的肚子里,酸劲儿也就烟消云散了。   林然然把猪蹄子的趾甲壳儿撬掉,用小刀刮干净毛和趾甲缝里的脏污,再用火撩一遍残余的杂毛,猪尾巴也一样,料理得干干净净。   小秋小景和豆豆蹦蹦跳跳回来了,带了一大兜桑叶和桑葚,把书包一甩就冲到林然然身边探头探脑:“姐姐,今天吃肉吗!”   “今天没肉,有这些。”林然然笑道。   “啊,猪蹄儿和猪尾巴?”几个孩子发出失望的叹息。   林然然抿嘴一笑:“别无精打采的,我待会儿做出来馋死你们,快去洗洗脸,看你们一嘴的桑葚汁!”   三个孩子去洗了手,忙忙的先去看蚕宝宝。把鞋盒盖子一掀,发现鞋盒角落里缠绕着一些白白的蚕丝,几只蚕宝宝聚在角落里。   “姐姐!快来看啊!!!”小秋尖叫道。   女主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见小秋发出这么高频率的声音,把猪蹄一扔就冲进屋子里。   只见小秋满脸激动地指着鞋盒子:“丝,吐丝了!”   林然然的心脏重重的掉了回去:“冷静点,你再这样叫几次姐姐心脏也要不好了。”   林然然把手擦了擦,跟小秋小景和豆豆四个脑袋凑在一起,姐弟四个无比认真地观察鞋盒子里的蚕宝宝。   鞋盒子里的蚕宝宝已经长到了筷子的粗细,小手指长短,头部呈褐色,乍一看十分吓人。它们蠕动着开始吐丝,鞋盒子的角落里弥漫着白色的细丝,乍一看仿佛盘丝洞。还有一些金色的细丝,是黑色的蚕宝宝吐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下章一定出场,不咕咕! 第233章   林然然把猪蹄剁小块,锅里加油,放冰糖熬成糖色,倒进猪蹄翻炒,加葱姜和黄酒、酱油小火慢慢煨着。猪尾巴则剁成段,跟姜片一起下入沸水里烫三分钟,捞出来跟茶树菇一起熬煮。   趁着这个时间,林然然帮小秋一块儿把蚕宝宝从鞋盒子里挪出来,分在三个鞋盒子里。可蚕宝宝吐丝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盒子里又是一层蚕丝。   林然然道:“这蚕宝宝吐丝得有个专门儿的稻草把,明儿去乡下问你大关叔做一个。”   小秋道:“咱们要去看红霞嫂吗?”   “对,明天带你们去红霞嫂娘家玩儿。你还记得上次去集市上吃豆花吗?咱们明天赶早集,再去野餐。”林然然笑道。   “我要吃那个糕!”小景欢呼起来。   林然然笑道:“想去的话,就赶紧把这里收拾好。你看这么多蚕砂都掉地板上了。”   明天是星期六,能去乡下玩儿,几个孩子当然乐意。拿簸箕的拿簸箕,扫地的扫地,很快就把地板清理干净了。   到了晚饭时间,砂锅里传出诱人的香味儿来。红烧猪蹄烧得糯糯的,咬下去鲜香软糯,汤汁充满了胶原蛋白,黏得人嘴唇都张不开了。拌进米饭里,小景一口气能吃三碗!   那锅茶树菇猪尾汤也十分入味,只加了一点盐就足够鲜了。再炒一盘清爽的白豆角,一桌子饭菜被姐弟四人一扫而光。   饭后,三个孩子分工合作,把碗筷都收拾清洗了。   林然然洗了手,系上围裙在灯下做明天野餐用的点心。   林然然把去年收集的干桂花拿出来,准备做一份椰汁桂花糕。这椰汁桂花糕的做法简单却磨人:准备好椰汁和桂花水,分别加入琼脂加热搅匀,放凉后先将椰汁缓缓倒入模具,晃匀,冷却。等椰汁糕层凝结后再倒入一层透明的桂花液,凝结后再倒入椰汁……如是重复三次,做出来的椰汁桂花糕白嫩金黄相间,晶莹剔透得像果冻一样,还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小朵小朵的金色桂花。   做好的椰汁桂花糕被林然然放在窗台边冷却,明天一早就能吃了。   “快去洗澡睡觉,明天起不来的话我可不催你们!”林然然拍拍手。   几个孩子不用人催,轮流排队洗了澡,就满怀期待地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林然然一大早起来,用昨天剩下的茶树菇猪尾巴汤下了一锅汤面,跟弟弟妹妹们吃完,就开始准备出门。   林然然用冷米饭裹上咸蛋黄、肉松捏成饭团,昨晚做的椰汁桂花糕也切成小块,用饭盒装起来放进包里。   她换了一件鹅黄色小方领上衣,浅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轻便的布鞋。小秋几个孩子也都换了新衣服,脚上穿着绊扣布鞋,背着包和自己的水壶,对这次的出行兴致勃勃。   四人搭上拖拉机,在春天清晨的清新空气里,晃晃悠悠到达坝上村时才不到八点,草叶尖尖上的露水还没有凝结,红霞嫂跟她二嫂和小弟赵家骏已经在村口等着了。   铁牛铁蛋长高了不少,壮得跟小牛犊一样,守在红霞嫂身边。他们一看见小景就开心地凑上来,小景又拉着豆豆介绍给他们认识,几个孩子立刻打成了一片。   林然然跟红霞嫂二嫂打了招呼,又跟赵家骏打招呼。这个小伙子有赵家人特有的好体格,膀子宽宽的,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因此脸红的时候也看不出来。   对林然然的招呼,他一句话不说,只是闷声不响把林然然手里的包抢过去提着。   红霞嫂的肚子老高,一手撑着腰,脸上气色倒是相当红润:“等你们好一会儿了。小秋这又长高了,身体看着也结实多了!”   林然然笑道:“你身子这么重,就别在这等了。”   “没那么娇贵,我生铁蛋的头一天还在下地干活呢。”红霞嫂不以为然道,“快走,我刚才看见前面有个卖丝线的摊子,花色挺多的!”   坝上村的集市一如既往的热闹,红霞嫂和她二嫂在丝线摊子上挑挑拣拣,欣赏着难得的鲜亮花色。   林然然对这个没兴趣,道:“嫂子,我想去那边吃豆花。”   红霞嫂道:“行,让家骏带你去,还有几个孩子呢,别走丢了。   林然然忙道:“不用。”   赵家骏已经走到林然然面前等着了,林然然只好跟着他一块去。   走到李家磨坊前,几张小桌子已经支起来了,有两三个年轻人在吃豆花。赵家骏叫道:“李二叔,两碗豆花!”   “来啦!”李二揭开黑釉小陶缸,用勺子平平舀出嫩得一触即碎的豆花放在碗里,端到桌上时居然一点没碎,没有几十年的手艺绝对做不到。   林然然跟李二的视线一触即分,笑微微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白嫩嫩的豆花冒着腾腾热气,里头加了糖,吃进嘴里时滑得直接顺着喉咙口就下肚了,一点豆腥味都没有,只有豆类特有的香气。   林然然尝到甜味,知道是李二偷偷给自己加的,不由得一笑。她跟李二的豆腐生意偷偷做了半年,直到她进城,李二就变成每星期给城里送三板豆腐。   他们做得隐蔽,李二也不贪心,这几年下来也攒了不少钱。现在一家人生活宽绰许多,孩子们也不再饿得面黄肌瘦了。李大这两年身子骨不好,彻底退居二线,李二的豆腐生意不用再避着他,更是方便许多。   林然然一口气吃完一整碗豆花,感叹道:“好久没吃到这一口了,还是这么好吃。”   林然然这句话是无意识的感叹,赵家骏不知道该怎么接,只瞧见林然然的嘴唇烫得红红的,吃豆花的样子也格外秀气,不觉涨红了脸,道:“喜欢就多吃一点,你要是喜欢,以后……常来。”   这句话是他大着胆子说的,说完立刻红了脸不敢看林然然。   林然然毫无察觉,拿出手帕擦擦嘴,正想要再叫一碗,赵家骏把自己面前没有动过的那一碗端给她:“晾凉了,不烫嘴的。”   林然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道:“你不吃吗?”   “吃,我也吃。”赵家骏忙又招呼道:“再来一碗。”   这时,铁蛋带着几个孩子跑过来,叫道:“舅舅,我也要吃!”   “成,给你们买!”赵家骏相当疼这两个大侄子,立刻给孩子们各人买了一碗豆花。也许有孩子们在,赵家骏放松了许多,跟孩子说说笑笑,偶尔也大着胆子跟林然然搭句话。   林然然也是笑意盈盈,照看着几个孩子们吃豆花,铁牛不小心把豆花撒到赵家骏身上了,忙掏出手帕给他擦。   不远处,几个穿戴气度都十分出众的知青走了过来,一个扎麻花辫的女知青道:“裴远,我说的就是那家豆花。听说他们是祖传的手艺,可有名了。”   “这种小地方的豆花有什么可吃的,以前我们杭州致远楼的甜豆花才叫有名呢。”另一个女知青不屑道。   麻花辫道:“你现在又不在杭州,有什么好说的。我都好久没尝过豆腐是什么滋味了,今天难得赶集,反正我要吃。裴远,去不去?”   不远处摊子上,那个穿鹅黄色小衫的身影转过头来,拿出手帕给坐在身边的男青年擦,唇边的小酒窝像盛了蜜。   凤眸霜寒,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步也走不上前。   “裴远?裴远?”几人都发现了顾裴远的不对劲。   顾裴远的好友徐长柏道:“远哥?发什么呆呢?”   顾裴远闭了闭眼,冷道:“你们去吧,我先走了。”   ”裴远你怎么了?不是说好陪我们来赶集吗?”几个女生立刻不依道。   顾裴远没有理会任何人,转身自顾自走了,高挺如松的背影没入人群里。几个女知青叫不住他,又不敢叫,气得跺脚。   徐长柏笑道:“远哥走了,还有我来充当你们的护花使者啊。”   “去!”女知青们没好气道。不过豆花的诱惑力太大了,她们还是向豆花摊子走去。   几张小桌子摆在河岸边的沙地上,木质桌面颜色暗沉,被擦得发亮。几个女知青挑剔地看着那桌子和小凳子,道:“这能坐吗?”   徐长柏笑道:“条件有限,几位大小姐就将就一下吧。大叔,来五碗豆花!”   “来啦!”李二手脚麻利地盛了五碗豆花。   那个麻花辫女知青冲李二道:“你们这碗洗得干净不干净啊?”   李二笑道:“干净的干净的,我都用这溪水冲了好几遍的!”   “什么?你就在这河里洗碗?那这豆花不会也是用这水做的吧?”一个上海口音的女知青尖声问。   铁蛋接口道:“对!这豆花也是用溪水做的,可好吃啦!”   “这家豆花我们从小吃到大,都是用溪水做的,特别甜!”红霞嫂的大侄女兰兰也道。   那女知青闻言,嗓门又高了八个度:“老天爷啊,这还能吃吗?生水里有寄生虫的呀!”   她这一番话出来,别说那帮知青们,原本在吃的客人们也都被败了胃口。李二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姑娘,这溪水可是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哪能不干净呢?我们祖祖辈辈都用这水磨豆腐点豆花,没人说不好!”   李二情急之下语气冲了点,那帮女知青立刻反击道:“谁知道你们这水是哪儿来的,何况你这溪边这么多人,谁知道会扔什么垃圾下去哦!”   “对,要是把人肚子吃坏了怎么办?我看他这儿卫生条件这么差,算了别吃了!”   李二涨红了脸:“你们,你们……”   林然然把勺子一放,站起身道:“几位同志,我是李家豆腐坊的老客人,李家豆腐坊的卫生我可以打包票的。”   几个女知青齐刷刷向她看来。女人的天性如此,第一眼先看见林然然的脸,然后立刻朝她身上看,从头到脚却没有发现一个能抨击的点,顿时酸了。   “你打保票?你能证明这水是干净的吗?”那麻花辫女知青不屑道。   林然然笑:“要说这水不干净,坝上村家家户户都吃这水,从没见人吃坏过肚子。退一万步来说,这水里就算不干净,可豆花又不是生的,高温煮过,里面有什么寄生虫和细菌也都杀死了。这点儿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   林然然侃侃而谈,听得周围的村民们连连点头,高声道:“这姑娘说得对!咱们家家户户都喝这水,吃李家豆腐,从没出过问题!”   “李家豆腐坊可干净了,从没听说把人吃坏过!”   众人纷纷响应,李二被说得满脸红光,脊梁也挺直了,向四周团团作揖谢过大家伙,这才对那几个知青道:“几位同志,你们还吃不吃了?如果觉得咱们小店不干净,那您别处请,我这里还要招呼客人呢!”   那几个女知青都是脸色涨红,特别是麻花辫和上海女知青。她们愤愤地拿起东西要走,李二拦着她们道:“一碗豆花三分钱,一毛五谢谢!”   “我们还没吃呢!”麻花辫怒道。   “行了行了。”徐长柏把钱放在桌上,率先走了。   几碗热腾腾的豆花一口没动放在桌上,女知青们心里其实后悔得要死,还得强撑着走人。   路上,麻花辫冲徐长柏道:“他们这样欺负我们知青,你怎么不说句话?”   徐长柏唯有苦笑。他暗暗佩服顾裴远,还是远哥头脑清醒有远见,他下次再也不跟这群女知青搅合了,太丢人!   没了顾裴远,女知青们逛街的兴趣失了大半。不过乡下的生活条件实在太差了,她们还得在集市上买点儿生活必需品,因此还是在集市上逛着,不免又看见林然然。   但凡女人,对于同类的外貌和穿着打扮都很感兴趣,她们在乡下这么久,早就对服装的流行失去了概念。林然然这一身放在现在可算是相当的鲜亮时髦,鹅黄色小衫是方领,恰好露出一对光洁如玉的锁骨,下摆掐腰,显得腰肢款款,脚上的凉皮鞋是白色,衬托出纤细的脚踝和小巧玲珑的足弓。   几个女知青嘀咕着:“你看她多不要脸,领口挖那么低!”   “现在流行这个式样吧?我家里给我寄了块料子,我也做这样一身儿。”一个女知青道。   “还有她的那皮鞋,供销社没见过啊,肯定得二十块。”   “不如咱们去问问?”一个女知青道。虽然刚才跟林然然生了口角,可对于新衣服的渴望完全压倒了面子。   麻花辫气得脸色铁青,甩开那个女知青的手:“要去你去!跟一个乡下女人问这话,她们还当咱们知青多没见识呢!”   这话说得扎心,麻花辫家世好,是几个女知青里隐隐带头的,其他女知青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再提了,转而对林然然评头论足起来。   “乡下都这么不讲究吗,你瞧她逛街还带对象呢。”   林然然在摊子上看人家卖的干货,赵家骏在旁边帮她背着包拎着买来的山货,看起来就像一对。   麻花辫嘲道:“看她跟那个土炮儿,多般配。”   女知青们吃吃笑了起来,赵家骏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就见几个女知青冲着自己指指点点笑个不停,登时涨红了脸,几个女知青更是笑得放肆。   林然然疑惑地转头:“怎么了?”   “没啥,咱们去找我姐吧!”赵家骏闷声闷气道。   林然然也买好了要买的东西,笑道:“那走吧。”   林然然找到红霞嫂和二嫂,几人一起回到红霞嫂的娘家。   赵田氏对林然然姐弟的到来十分欢喜,迎到门口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午饭还没做下呢!” 第234章   “大娘,不用了,今天我们去野餐。”林然然笑道。   “啥?啥叫野餐?”赵田氏一头雾水。   红霞嫂笑道,“就是带饭去田里吃的意思。”   “今天不是休息吗?又不下田,把好好的饭带田里吃干啥?赵田氏忙道。   “娘,你不懂,他们城里来的年轻人时兴这样吃!像那群知青,一下工就爱带着吃喝到田里河边,又唱又跳的。”红霞嫂的二嫂笑道。   赵田氏忙道:“家里蒸了馍,,我再给你们带一盒咸菜,炒一盘腊肉吧。家里还有晒的地瓜干,要不煮几个鸡蛋带上?”   “大娘,别忙了,吃的我都带了,这一大包呢。”   赵田氏:“家里这么多口人都吃你的东西,你带的那点也不够吃啊。”   红霞嫂道:“今早嘉俊打的那只兔子不是腌上了吗??给我们带上去河边烤。”   “成,成!你们会烤不?要不我在家里烤了给你们送去吧,别糟践了东西。”   “不用,然然烤东西可好吃了!”   赵田氏这才罢了,装好了兔子,到底还去院子里把新结的黄瓜西红柿茄子啥的摘了几个,洗得干干净净地带上了。还带了两个瓢和桶去摘野草莓和桑葚。。   林然然带着三个弟弟妹妹,红霞嫂娘家还有四五个侄儿侄女都一块带上,红霞嫂大着肚子,赵家俊也跟去看顾自己的姐姐和侄子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后山走去。   坝上村的春天很美,到处都是花,杏花桃花梨花,不知名的野花也开得鲜艳茂盛,田里还有大片的油菜花,蜂蝶嗡嗡飞舞。   后山坡是最漂亮的,上山的小路蜿蜒,坡边和山腰上长满了野草莓和树莓。走到小路边上,红霞嫂停了下来,捧着自己熟西瓜似的肚子发愁:“我爬不了坡,要不你们去吧。”   赵家骏半蹲下来:“姐,我背你上去!”   “去!傻小子,你不得把我肚子压着啊!”红霞嫂没好气地道。   林然然提议道:“我们从这条小路绕到后山的河边吧。那边有道很漂亮的斜坡,还有河。”   “你是说娘子坡吧?那边跟后山连着,水边可多竹笋摘了。”红霞嫂道。   林然然担心地看着红霞嫂的肚子:“就是远了点儿,你这肚子行不行啊?”   “嗨,我们乡下人,走着点儿路算啥,走!”   于是几人沿着小路往后山绕去,几个孩子一路走一路摘野草莓和地枇杷吃,吃得满嘴红通通的,别提多乐呵了。   走了大约半个钟头,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只见一片碧绿如茵的草坪上,铺满了烟紫色的野花和浅粉色的桃花,半山腰上一大片粉红色的云正纷纷扬扬下着桃花雨,正是那棵老桃树。一条腰带般的清水河缠绕在草地边,是适合野餐的好所在。   上回顾裴远他们就是在这儿野餐的。林然然看到那片河滩,心情顿时复杂万千。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才提议来这儿的,但此刻她后悔了。   睹物思人,故地重游,并不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反而更糟了。   赵家俊把带来的一大块帆布摊开铺在草地上,林然然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两饭盒饭团,一盒鼠曲草染色的草绿色糯米豆沙团子,一包猪肉脯,还有自己炒的葵花籽,松子和几瓶汽水。另外还有一瓶酱料和烧烤用的工具。   几个孩子们欢欣雀跃不说,红霞嫂也傻了眼:“好家伙,你那个袋子里有这么多东西,怪不得家骏背得满头汗。”   赵家俊闷声道:“不沉!”   红霞嫂好笑都白了自己弟弟一眼。   林然然笑道:“还不急着吃东西,你们先玩会儿吧!”   铁蛋冲新来的豆豆说道:“我带你去河边捡河蚌,这儿的河蚌可好吃了!”   “好!”豆豆从出生开始可从没这么接近过大自然,闻着空气里花草独有的清新香味,眼睛亮晶晶地转头征求林然然的意见。   林然然笑道:“去吧,跟着铁蛋哥哥和小景。铁蛋你是哥哥,你要看好豆豆,他是第一次来郊外玩。”   红霞嫂道:“别跑远了。去那边草窝子里摸,那边河蚌多。看好豆豆,不然我揭了你的皮!”   铁蛋巴不得地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的跑了。小秋则跟着兰兰几个女孩子去水边采野花编花篮了。   林然然找了河边一个下风处的鹅卵石滩,对赵家骏道:“家骏哥,麻烦你在这儿搭个架子。”   “哎!”赵家骏二话没说,把外套一脱只穿件背心就开始干活。搭好架子,赵家骏抱了一堆干树枝和干草回来。   赵家骏拿了根树枝削尖了头,往河里淌去。   林然然道:“哎,他下河干什么?”   “抓鱼呢,不用管他。”红霞嫂笑道,撑着自己的腰慢慢坐下。林然然忙搀扶着她,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三四月的天气,阳光不冷不热,晒得人懒洋洋的。林然然和裴红霞嫂坐着聊了会儿天,商量了一阵卖果酱的事。这阵子正是野草莓丰收的季节,红霞嫂娘家人和一些乡下亲戚都在抢收野草莓,野草莓按照1分钱1斤的价格收,红霞嫂一家人则加班加点地熬野草莓酱。   制好的野草莓酱则批发给猴子去零售,他们一家人赚点小钱。积少成多,这一春天下来,家里赚了能有三四百块。红霞嫂娘家还帮忙收鸡蛋,光鸡蛋上也能赚个百来块钱。   赵家原本在村里算是殷实人家,但也就是饿不着肚子的程度。每年春天赵家的几个男丁都跟工程队去外地扛活,卖命赚钱。但现在孩子们每天都能吃上两个白面馒头补补身体了,身上的衣服也不再全是补丁。   红霞嫂笑道:“我两个哥哥和我爹今年的工程干完也就不用出去了,一家人在家里踏踏实实的干,就差给家俊娶个媳妇儿,我爹娘的心事也算了了。”   林然然笑道:“你们一家人这三年下来攒的也快有小2000块了吧?还担心什么娶媳妇的问题?现在乡下100块的聘礼就相当体面了。”   红霞嫂叹口气:“可不是这样说么。家骏现在也是生产大队的副队长了,不是我夸自己弟弟,论长相在村子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脾气更好,虽然有点倔,但你要是弄对了他的脾气,那是心窝子都能掏给你的!”   “我们村村支书的女儿为了等他,三年没嫁人。可他愣是不松口!你说是不是把人气死了?”红霞嫂说得来气。   林然然剥了把松子递给她,笑道:“现在讲究婚姻自由,人家不愿意就别逼人家。说不定哪天他就自己带一个回来了呢?”   红霞嫂仔细端详着林然然的脸色,看她说的自然无比,没有半点别的情绪,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笑道:“行了,我在这看着火,你去玩会儿。这阵子总在城里拘束着,看你的脸又瘦了一圈。”   “我真的瘦了?”林然然摸摸自己的脸,“很憔悴吗?”   “那可不!死丫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小顾呢?”红霞嫂瞟了一眼自己正在摸鱼的傻弟弟,突然压低声音问林然然。   “没!谁惦记着他!”林然然断然否认。   “你最好是。”红霞嫂推她,“去吧,去逛逛。”   林然然懒洋洋的坐着:“不想去,我陪你在这晒晒太阳吧。”   “你就是越懒越累,越累越懒。去,你那一年不是上山看桃花?害得家骏还以为你丢了,满山遍野的找你。今年是丰年,桃花开得特别好,你上去看看吧。再把那什么桃胶摘一点,上次喝了你炖的桃胶,铁蛋天天在家念叨呢.。”   林然然抬眼看向半山腰上那片硕大的粉红色云彩,抿了抿唇,道:“那好吧。我上去看一会儿就下来。”   一连几天都是大晴天,蜿蜿蜒蜒的山路泥土干燥,很好走。脚踩绵绵杂草和野花,林然然一路向半山腰的桃树进发。   路边随处可见金黄璀璨的野菊花,红宝石般的野草莓藏在叶子底下一闪一闪。林然然随手摘下几颗塞进嘴里,酸甜芬芳。还有蓝紫色的翠鸟,一点不怕人,从林然然的鼻子前掠过,闪烁光芒的尾羽从林然然鼻子上擦了一下,痒得她打喷嚏。   林然然心生喜悦,忍不住伸手去抓,追着翠鸟跑了几步,翠鸟逗着林然然玩似的,绕着她飞了几圈,展翅飞进花里不见了。   冰凉的雨点落进脖子里,林然然回过神,伸手一摸发现是粉色的花瓣,抬眼才看见大桃树就在不远处。   林然然走上前去,树下的空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桃花瓣,脚踩上去仿佛踩在丝绒地毯上。桃花香甜的味道被阳光蒸得熏人欲醉,仿佛带着林然然回到了三年前的某一天。   桃花树上掉下来的少年,俊俏得惊心动魄,第一眼就俘获了人心。   林然然被重重压倒在地上,满地桃花瓣被震得飞起,慢慢旋转着落下,林然然先是在一阵晕眩里看见了高高的桃花树,枝桠里露出湛蓝色的天空和透明的阳光,浅雨点般的桃花纷纷扬扬洒落。   收回视线的下一秒,她对上了一双璨若寒星的凤眸,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脸。   时隔三年,一模一样的情景再次重现,林然然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身上的人动了下,一手撑在地面上抬起身来,另一只手抬起,慢慢靠近林然然的脸。   顾裴远的脸俊美依旧,漆黑短发落下几缕垂在额边,脸颊轮廓变得冷硬了些,眼神中带着审视。慢慢地,修长的手指带着似有若无的距离落在林然然的唇上。   顾裴远的身躯滚烫,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有力的心跳声,是真实存在的。林然然的心脏受到传染般剧烈地狂跳起来,空气里的花香越发浓烈了,香得醉人。林然然眼睁睁看着顾裴远的动作,没有吭声。   顾裴远的手指最终也没落下,只是轻轻拈走了林然然唇上的一片花瓣。   林然然下意识地舔了下唇,顾裴远一眼瞥见,顿时被烫着般从林然然身上翻身站起。   林然然也反应过来,她摸了下自己的唇,为自己刚才受到蛊惑般的顺从感到一阵羞愧,怔怔地也坐起身来。她刚才摔得不轻,撑了一下也没爬起来,身上已经被桃花瓣的花汁染得斑驳,   顾裴远伸手将林然然从地上提起来,温热手掌十分有力,肌肤相贴时仿佛泛起一股电流,但很快就松开了。   林然然还沉浸在意外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顾裴远也沉默不语。空气里只有啾啾的鸟鸣声。   林然然掸掉身上的桃花瓣,头顶上又有无数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拂了一身还满。   她手忙脚乱地弄了半天,终于恼羞成怒,脱口而出就是怒气冲冲的质问:“顾裴远,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顾裴远那双凤眸安静地看着她,裂冰碎玉的嗓音响起:“好久不见。”   “就这一句?”林然然的眼角顿时也漫上了桃花粉。此刻林然然满头满身的桃花瓣,红着眼圈瞪着自己,明明很想要人疼却不自知的模样,顾裴远垂在裤缝边的手指慢慢攥紧,无动于衷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一句话激得林然然脸色煞白,她抬手指着顾裴远:“你……你!”   “你”了半天,却没有下文。林然然千言万语都被堵了回去,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她想帅气地转身就走,可脚下跟生了根似的。终于没有出息地问出了口:“我打了好多电话去上海也没有人接,你那时候到底去哪儿了?顾奶奶和元元呢?你现在怎么会在这儿?你……“   林然然一连串的问题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脸颊忽然又红了红,憋了半天才道:“你在火车站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顾裴远淡淡地看着她:“什么话?”   “就是……道歉的话。”顾裴远的眼神太直接,林然然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眼神也躲开了不敢跟他对视。   “为了什么?”顾裴远问。   “为了谢三哥……谢三的事,我误会你了。”林然然渐渐泛起愧疚的情绪来,气势再度减退,垂头丧气道。   “嗯,我知道了。”顾裴远淡淡应声。   “……你知道什么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林然然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顾裴远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比冷嘲热讽还要让她难受。久别重逢的热情还来不及升起就被泼了冷水,林然然忍不住又竖起眉头。   林然然强忍着怒气,上前一步瞪着顾裴远:“上次的事是我误会你了,你要还是不解气的话,要骂人也好,要怎么样也罢,你现在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顾裴远终于垂眼看她。顾裴远是很喜欢看林然然生气的模样的。奶奶面前总装得沉稳懂事的姑娘发起脾气来就像是炸毛的野猫,眼角会漫开浅浅的红,自以为张牙舞爪却没有丝毫杀伤力。   顾裴远探究地看着她的眼睛,轻描淡写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我现在在坝上村当知青,长居在这里。奶奶和元元平安无事。至于你的道歉……我收下。”   听到顾奶奶和顾元元平安无事,林然然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转而却瞪大了眼睛:“你……当知青?你不是要去当兵的吗?你家里……”   “如你所见。”顾裴远淡淡扯了下唇角,“以后我就要扎根农村了。”   “你以后会一直在这里?”林然然心中一喜,眼底竟是透出几分欣喜来。天下之大,顾裴远偏偏选择了来这里,原因自然只有一个。   “然然姐——”山坡下远远地传来一阵呼唤声,是赵家骏和几个孩子在叫林然然下山。林然然眼睛只顾盯着顾裴远,心中一阵雀跃。   顾裴远伸手捏住林然然的下巴轻轻一摇,提醒道:“有人在叫你。”   “那是赵家骏,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我们在那儿野餐,你一起来吗?”林然然回过神,既然知道顾裴远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也就放下心来,冲顾裴远邀请道。   “赵家骏?”顾裴远重复。   林然然解释道:“是红霞嫂的弟弟。”   “谢三走了,又来了一个?”顾裴远眼神看向林然然身后的山坡,赵家骏的叫声渐渐近了。   “你胡说什么?谢三哥的事你要提多少次?我要想跟他在一起,早三年前就跟他在一起了!”林然然气得口不择言。   “为什么?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不知道为什么吗?”林然然脱口而出。   顾裴远的眼神瞬间炙热起来。   林然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话,连耳垂都红透了,转而又泛起了委屈,深深恼恨顾裴远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顾裴远看着她,张口想要说什么,不远处的草丛晃动起来,传来铁蛋的声音:“然然姐!”   “不要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顾裴远催促她,“去吧。”   “为什么?红霞嫂认识你,知道我们是……朋友。”林然然及时咬住舌头。   顾裴远道:“我现在身份不同,对你影响不好。”   “我不怕!”林然然断然道。   “听话。”顾裴远终于抬手,轻轻拂掉她发上的花瓣。虽然只有两个字,却是相逢以来第一句堪称为温柔的语气。   林然然还是不想走。顾裴远渺无音讯这么久,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是这么戏剧性,林然然生怕这是自己的一个梦,一旦离开,顾裴远又会消失不见了。   她犹豫地咬了咬唇,盯着顾裴远:“可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   顾裴远安静地看着她,半晌,凤眸里漾开浅浅笑意:“晚上七点,谷仓见。” 第235章   只听草丛里哗啦一阵响,铁蛋几个孩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赵家骏紧随其后。只见林然然满身花瓣站在树下,脸色有些奇怪。   铁蛋道:“然然姐,我们叫了你半天,你咋不回我们呀?”   “姐姐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吗?”小景笑嘻嘻冲到林然然身边摊开手,“姐姐,你看我捡到了鸟蛋。”   “我们也捡到了!你看我这有好几个野鸭蛋!”几个孩子吵吵嚷嚷地围在林然然身边,完全没等林然然回答。   林然然嘴里随口敷衍着他们,一边转头看去。树下空无一人,顾裴远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了。   只有赵家骏看着林然然一身的狼藉,担心道:“你没事吧,身上怎么这么脏?”   林然然胡乱拍拍裤子,笑道:“没事,刚才摔了一跤。”   下山时,赵家骏一直小心翼翼护在林然然身边,生怕她再滑倒,搞得林然然哭笑不得。   河边炊烟袅袅,肉香弥漫。那只野兔用一根树枝穿在火上,两面烤得焦黄,抹上林然然特制的酱料之后,肉香越发浓郁诱人。还有几条新鲜的鱼,已经清理完内脏用大树叶包着放在一边。   这鱼个头不大,据说是吃桃花长大的,肉多刺少,肉质格外细腻,一点腥味儿也没有。捉到后去掉内脏,鱼鳞也不用刮,放在火上烤熟就能吃。   红霞嫂埋怨道:“看花又看入迷啦?害我大着肚子给你们弄这些。”   林然然笑嘻嘻道:“我错啦,看我好好给你露一手。”   林然然洗洗手,用树枝把鱼穿起来搭在火上,开始给鱼刷酱料。她哼着小调,把小景摘来的野果子捏碎,果汁挤在鱼肉上,顿时散发出一阵类似柑橘的清新香味。   红霞嫂瞅着她,笑道:“让你出去走走没错吧?人顿时精神多了,还哼上曲子了。”   林然然一愣:我有在哼曲子?”   “那可不。”红霞嫂道,“你上山碰到啥了?”   “没……没什么,就是看见桃花很漂亮,心情好。“林然然心虚地转移话题,”你们几个捡来的鸭蛋呢?“   小景赶紧捧过来。这时节河边的芦苇荡里有很多野鸭子和野鸟下蛋,野鸭蛋看着很干净,个头比普通鸭蛋大一点,皮色更青。那几个鸟蛋则小巧玲珑跟鸽子蛋似的,呈现出很漂亮的蒂芙尼蓝。   林然然用树叶把野鸭蛋裹住,埋在火堆边慢慢煨熟,几个鸟蛋因为女孩子们喜欢就留下了。   兰兰笑道:”我要拿回去孵出来,看看里面是什么小鸟。”   “要是能孵出来,送给我一只好吗?”小秋期待地道。   “成,没问题!”兰兰小心地把几个鸟蛋放在野花编的花篮里。   红霞嫂瞅了一眼笑道:“那就是普通的山雀,拿回家放鸡窝里,看看母鸡孵不孵吧。”   林然然一边给兔肉刷酱一边道:“我刚才看见了一只翠鸟,特别漂亮。养那个才有趣吧。”   “那可不好养,翠鸟难抓,抓住了气性大,一样会饿死的。”红霞嫂道。   赵家骏原本坐在旁边默默烧火,这时忙道:”我会抓!”   “算了吧。”林然然赶紧摆摆手,翠鸟到了后世可是保护动物。林然然只是觉得好看,不想害死一条小生命。林然然笑道,“养鸟就算了,小秋养的蚕现在开始吐丝,是不是得给他们编个把草把啊?”   “这个简单,家骏会,让家骏给你编一个。不过那玩意儿你们养着做啥?到时候还要变蛾子的。你记得备几张纸,让它产卵。”   小秋问:“蚕宝宝变成蛾子以后呢?”   红霞嫂往嘴里塞橙色的野草莓。这野草莓是特地让铁蛋摘的没熟的,味道比较酸,随口道:“产卵呗。兰兰她们也养了,生出来的那些卵看得我起鸡皮疙瘩,足足好几张纸呢。有一张特别多黑的,吐出来的丝是金色,小秋还要不要?回头我拿给你。”   “别别!”林然然连忙摆手,“你饶了我吧,她现在养的那一盒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红霞嫂道:“你们城里房子干净,不适合养这个。不如送到我娘家吧,我娘家的那些也在吐丝呢,跟我的放在一块,我给你一块儿料理。”   林然然笑道:”那些蚕宝宝是小秋的,小秋自己决定。”   小秋想了想:“那吐出来的丝能织布吗?我要给姐姐做手帕的。”   “能!有人来村里收呢,让村里的女人们把蚕丝纺布,一尺布加工费能赚一分五。”红霞嫂笑道,“到时候我给你纺出来。”   林然然眼珠一转:“那过两天我就给你送来。”   红霞嫂道:“家骏常进城的,等下星期进城给你捎回来就是了。”   “没事!我过两天休假。”林然然笑道。   “成吧。”红霞嫂狐疑地看了林然然一眼,没说什么。   鱼肉很快就烤熟了,烤兔肉往下滴着酱料和油脂,激得火苗嗤嗤作响。林然然最后把一把野果子的汁水挤在兔肉和鱼肉上,顿时激发出一阵酸甜的柑橘香气,令肉香变得浓郁却不腻人。   金灿灿的兔肉放在绿色的野芋叶上,烤鱼也用树叶裹着摆在野餐布上,还有一大捧一大捧的红宝石般的树莓和野草莓,草绿色豆沙团子,白色的饭团,女孩子们摘的紫红金黄的野花也点缀在其中,美得像一副油画。   别说孩子们了,红霞嫂都唏嘘道:“这么漂亮,我都舍不得吃了。家骏,你说是吧?”   赵家骏呆着没说话,被红霞嫂问了两声才猛地回神,看了林然然一眼,低头闷声道:“嗯!”   “傻样儿。”红霞嫂嫌弃自家弟弟。   几个孩子早就等不及了。林然然一声令下,小手们迫不及待地伸向了烤肉。   烤肉要趁热吃,特别是油脂浓厚的野兔肉,经过林然然的妙手烹饪一点土腥味儿也没有,吃进嘴里只有肉类特有的香,酥,油,以及酱料的浓郁美味。   林然然把一块烤鱼的外皮揭开,白玉般的鱼肉窜出一股热气来,然后就是那股鱼肉的鲜,咬进嘴里竟是入口即化。几口就吃完了鱼肉,只剩下一条完整的鱼骨头:“这鱼也太好吃了吧!”   红霞嫂道:“这鱼是吃桃花长大的,能不好吃吗?”   河水缓缓流淌,靠近山的那边水面上果然浮着一片粉红色的桃花瓣,都是山腰上老桃树飘落下来的。仔细看去,水面上有很多小小的气泡,都是鱼儿在张嘴吃花。   林然然感叹道:“这么好吃的鱼,怎么没人抓去卖呢?自己家里吃也好啊。”   红霞嫂道:“你不知道,这鱼个头小,可难抓。”   “我会抓!”赵家骏又闷声来了一句。   “显你能是吧!”红霞嫂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林然然噗嗤笑了声,见赵家骏没怎么吃东西,拿了个饭团子给他:“家骏哥,你吃啊。这饭团是我自己做的,尝尝看。”   赵家骏看着那只细白的手伸到面前,黝黑的脸顿时涨得滚烫。这是白米,城里人吃的细粮。那手也是嫩生生的,城里姑娘才能有的手。他不敢接。   林然然看了眼红霞嫂,红霞嫂道:“你就吃吧,然然又不是外人!”   说着拿过饭团塞给赵家骏,赵家骏这才吃了,虽然没说什么,但两口就塞进嘴里吃完了,眼里流露出的表情也是十分惊叹。   一个厨师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见食客欣赏自己做的饭菜。一只烤兔肉,几条烤鱼,两盒饭团和糕点很快就被一扫而光,孩子们还喝着甜滋滋的汽水,乐得跟过年似的。   林然然则喝着从不远处打来的泉水,时不时往嘴里丢几颗野草莓,心情也是大好。她时不时看向半山腰的那朵红云,恨不得时间马上就到了七点。   吃饱喝足,孩子们又在草地上撒起了欢,一身精力像是用不完似的。铁蛋带着几个孩子又去芦苇荡边找野鸭蛋了,刚才的收获让他们自信满满,还夸口要抓到一只野鸭子呢。   小秋则跟着两个女孩子一块儿去山坡那边摘野草莓。林然然提着个小篮子回到了桃树下,意料之中的,顾裴远已经离开了。   她在树下怅然若失地站了一会儿,只好摘了点桃胶。今年是丰年,树干上的桃胶一颗颗呈琥珀色,又大又剔透,没一会儿就摘了小半篮子。,林然然心思不在这上头,提着篮子下山去了。   这样一耽搁,时间就已经到了傍晚四点多。几个孩子也是收获颇丰,女孩子们提了两桶的树莓和野草莓,铁蛋他们果然又掏到了七八个野鸭蛋和两窝鸟蛋,赵家骏则用柳枝串了七八条鱼,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赵家,赵田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儿正在忙活晚饭呢,迎出来笑道:“瞧瞧你们乐了一天,好玩不?”   “好玩!然然姐烤鱼烤兔子可好吃了!“   “然然姐姐做的饭团最好吃!”   “还有豆沙团子!”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围着赵田氏和母亲说着今天吃到的好东西。   赵田氏乐得合不拢嘴,大嫂二嫂听见自己孩子吃了糯米团子也是高兴,又不好意思:“看你们,怎么能吃人家这么好的点心?”   林然然忙笑道:“都是自己做的东西,不值钱。再说了,我们一家还来打搅了呢。”   赵田氏拿着孩子们掏的鸭蛋笑道:“瞧瞧,今天没白去!晚饭添道辣子炒鸭蛋,这个最补身子的。然然,你们可一定要留着吃晚饭啊,再推我就生气了!”   林然然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田氏这才高兴了,带着儿媳妇儿回厨房做饭。   赵家俊把鱼提到厨房:“娘,做鱼。”   “好新鲜的鱼,溅了一身水!”赵田氏埋怨道。   大嫂高兴道:“这是桃花溪里的鱼吧?这鱼可难抓了,也就小叔子抓得着。”   赵田氏笑道:“炒了一盘腊肉呢,这鱼养在缸里,明天再做吧。”   “今晚做,人家爱吃。”赵家骏道。   “人家?人家是谁?”赵田氏问。   赵家骏闷声不语,蹲到灶前烧火。   “行行行,我这就做,你看你那一手的水,赶紧去换身衣服冲冲凉,别感冒了!”赵田氏拿他没办法。   赵家骏这才出去了。二嫂是个心眼玲珑的,她凑到赵田氏身边:“娘,你没发现小叔子今天有点不对劲?”   “啥不对劲?”赵田氏忙着对付那一串鱼。   “嘿,这会跟你说了也白说,等吃晚饭的时候您仔细瞧着吧。”二嫂挤眉弄眼的。   赵田氏有些明白过来了:“你是说家骏对那林姑娘?”   “别瞎想!人家是城里人,又是供销社的正式员工。红霞说了,让咱们别打那念头!”赵田氏说着,心里不免还是存了三分希望,乐呵呵地提着那一串鱼,亲自到院子里杀了。狠狠心放两勺油下锅,和辣椒一块煎得香喷喷的。   晚饭摆在院子里,一盘酱茄子,一盘青椒炒腊肉,一盘拍黄瓜,一盆酒糟笋,还有一大盆辣椒煎鱼。   都是农家风味,却胜在新鲜菜蔬,都是田里院子里刚刚摘下来的。赵田氏的手艺也很好,连林然然也胃口大开多吃了半碗饭。   席间,赵田氏的眼睛一直在林然然和赵家骏之间溜来溜去,时不时跟自己儿媳交换个眼神,越看越觉得有戏。   ,吃完晚饭,赵田氏又忙忙端来一盆水煮毛豆,苦留林然然吃点心。小秋几个更是跟赵家的孩子们玩成一团,根本舍不得走。   林然然推了推,终于“盛情难却”地留下来了。   赵家的院子是独门独户的,分为左右厢房,有七八间屋子。红霞嫂在娘家养胎,住在赵田氏的房里。林然然姐弟四个则被安排在右边的下厢房,跟红霞嫂哥嫂的房间隔开,概因林然然是未婚的姑娘,要避嫌的意思。   这倒方便了林然然。村里人睡得早,加上孩子们累了一天,洗漱完上床倒头就睡了。林然然瞅了个空,偷偷溜出了门。   这个年代的村庄,一到夜里漆黑一片,只听见草丛里的虫鸣鸟叫,还有远处人家的狗偶尔吠几声。林然然不敢开手电,摸着黑往谷仓的方向走——她刚才跟兰兰拐弯抹角打听清楚了,谷仓在村子的西侧。   春天的夜风吹来,凉凉软软的,空气里浸满了甜甜的花香。林然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满心期待,居然忘了害怕。直到不远处晃过一束灯光,林然然猛地顿住。   那束灯光又晃回来,林然然情急之下还没想好要躲还是藏,就听见一道呵斥:“谁在那儿!站住!”   林然然心中一凉:被巡逻队发现了!   该死!她久不在农村里,一时间忘了现在农村的宵禁有多严,村民自发组成的民兵队伍和稽查队每天晚上都会安排巡逻,特别是在春耕和秋收的时节,要特别警惕有敌特分子和小偷小摸出现。   几道光束迅速往这边打过来,林然然一蹲身藏在了草丛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可开枪了!”   光束不断在林然然头顶打过,林然然咬紧下唇。   “是我。”一道冷淡嗓音响起,高挺身影挡在路上。   巡逻队的脚步声堪堪停在林然然一米之外,有个男人笑道:“是顾知青啊。你大半夜的怎么出来了?”   “抽根烟。”顾裴远晃了下手指,指间红色烟头明灭。又问,“来一根?”   “哟!牡丹?!”巡逻队队长的语气喜出望外,跟顾裴远又搭了几句话,这才带人走了。   听到那阵脚步声渐渐走远,林然然捂着胸口轻轻舒了口气。头顶就传来一道嗓音:“还不起来?”   “嘘,他们还没走远呢……”林然然用气声道,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拉了起来,自顾自往前走。   林然然黑暗里看不清楚,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不过一路上顾裴远牵得很稳,没有摔着她。   “有门槛。”顾裴远提醒,林然然便抬脚跨了门槛。顾裴远松了手,走开了。   林然然闻见一阵稻谷、阳光和陈年木头的气味,容易令人浮现出许多惆怅的情绪来。是到了谷仓。   林然然听见顾裴远在不远处摆弄什么,叫道:“顾裴远?”   “嗤”地一声,火柴的光幽幽亮起,顾裴远高挺身躯随之浮现。他站在桌前,用火柴点燃了一盏煤油灯。煤油灯的光亮一些,林然然这才能勉强看清谷仓里的情形。   林然然被他晾了半天,有些委屈地又叫了声:“顾裴远。”   “嗯。”顾裴远这才出声,转过身看着她,昏暗的光给他本就立体的五官打上阴影,有种不近人情的距离感。   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又出现了。   林然然咬咬牙,忽然助跑几步扑上顾裴远的胸口,勒住他的脖子,往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林然然的动作之大,带得火苗都晃动了几下,而顾裴远身躯僵硬成了一截木桩。任由林然然动作,没有半点反应。顾裴远晚上肯定才洗过澡,身上有很干净的皂香和青草香。林然然在他唇上毫无章法地舔了几下,顾裴远仍然是牙关紧咬,薄唇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   林然然那点勇气终于告罄,挂在顾裴远身上。进退两难。半晌,她无地自容地松开手:“我……”   一阵风吹进谷仓,煤油灯的火苗急促晃动几下,仍是熄灭了。谷仓顿时落进黑暗中。   林然然借着黑暗往后退,只想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要见到顾裴远了。正满心懊恼,却猝不及防地被拉回那个带着清冷香气的怀抱。滚烫的吻落在脸上,急切的搜寻到嘴唇。   这个吻半点也不温柔,仿佛在宣泄着长达半年日日夜夜酝酿的思念,不能宣之于口的愤懑与委屈,又像在宣告自己的占有权。   林然然本能地低哼了声,却被趁机侵入牙关,湿/热的舌头闯了进来。   眼前仿佛有一蓬蓬烟花炸开。唇齿相接,抵死缠绵的感觉令人晕眩。   很快就成了疼。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林然然知道自己的舌头肯定被咬破了。她忍着疼,双手软绵绵环抱着顾裴远的肩膀。顾裴远出了汗,身上年轻蓬勃的荷尔蒙味道混合着青草香,熏得林然然的腿都软了,软绵绵地往下滑,却被顾裴远箍紧腰肢,往他身上贴得更紧。   唇瓣分开,有暧昧的银丝在两人唇间断开。湿、热的吻一路往下,在林然然的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林然然痛得低叫一声,那嗓音像融化的蜜糖,让顾裴远的呼吸又是一阵急促。   林然然今天穿的是一件鹅黄色小方领上衣,恰好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她的肤色很白,称一句肤白胜雪也不为过,落上桃花时就像是一枚吻痕,令人想要在上头留下更多的,属于自己的痕迹。   齿间轻轻松开了,转而变成温柔的吻。味道跟顾裴远想象中的一样甜美。   林然然又痒又疼,下意识地扭头避开,却是将纤细脖颈完全暴露在顾裴远唇边,她有些担心地道:“别咬这儿,会让人看见……”   这样的话与邀请无异。顾裴远的回答是又咬了一口。尖锐齿尖叼住一小片光洁肌肤碾压撕磨,像是叼住猎物的狼,要将猎物撕裂,大快朵颐。   谷仓四面打着高高的木板,堆着麻袋和一些生产工具。只有顾裴远所站的位置摆着一张桌子,更深处就看不见了。 第236章   尖锐牙齿压在动脉上缓缓收紧,林然然忍着疼小声道:“”那你咬完就消气了吧?   “还没有。”顾裴远专注地在她的脖子上制造吻痕,林然然百忙之中还能分出一丝庆幸来,幸亏她带了丝巾,可以挡一挡。   她软绵绵地挂在顾裴远身上,底气不足地跟顾裴远讲条件:“那……那你咬完了就不许生气了。其实那件事我过了几天就想明白了,不会是你做的,可你又不跟我解释,还生我的气。”   她越说越委屈:“还有那天晚上,谁让你跟小绯说话的,你还夸她的字好看,我的字不好看吗?”   顾裴远似乎是笑了一声,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林然然的脖子。   林然然想到自己那一笔狗爬字也有点心虚,又改口道:“还有,你那天只跟小绯说话,不跟我说话。我也有一肚子气呢,我都没有说。”   “哦?”顾裴远洗耳恭听,一手在她腰上缓缓地揉捏。不盈一握的腰肢很软,跟自己的截然不同。   “你还教裴深深骑自行车,还有那个蒋娜,你沾花惹草的事多了去了!”   黑暗仿佛是最好的保护色,能让人把平时不敢说,不想说的话都轻易地说出口。林然然想到哪里就说哪里,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没意识到把自己一肚子的醋都倒了出来。   顾裴远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听得心花怒放,浑身的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恨不得把人抱起来转上一个圈,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林然然吓得小声尖叫,鞋子都甩掉了一只。她拼命捶他的肩膀:“你别发疯了,会摔倒!你……”   林然然嗓音突然哑了,她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你,你怎么?”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顾裴远身上的每一寸变化当然瞒不过林然然。   顾裴远也僵住了,紧紧抱着要躲着林然然:“别动!”   “可是……可是……”林然然慌张地“可是”了半天,小声道:“我还要回去呢……”   “嘘,抱一会就好。”顾裴远把脸埋在林然然的肩窝里,把她当大型抱枕一样抱着,双手倒是很规矩,没有乱摸。   顾裴远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林然然的肩窝里,他肌肉贲张,身上烫得吓人。林然然僵着身子几乎不敢呼吸,直到过了好一会儿,顾裴远才终于抬起头,沙哑嗓音也恢复了一丝清明:“要回去吗?”   “嗯。……过一会儿。”林然然的鼻音软绵绵的,像困了似的。   她没有挣脱,顾裴远轻笑一声,两人又抱了一会儿。谷仓里漆黑一片,林然然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抬头去看顾裴远的脸。两人有十八公分的身高差,林然然只看得见他锐利流畅的下颌线条,和微微分开的唇。   林然然抬头时无意间蹭到了他的脖子,呼吸喷洒在他的喉结上。   顾裴远的喉结咽动,抱住林然然的手臂忽然收紧。林然然被压在他的怀里,对顾裴远的反应一清二楚——他身上的反应没有消退,反而忽然……了许多。   头顶上顾裴远的呼吸声渐渐沉了,他的手无意识地在林然然腰肢上揉捏,却始终克制地没有触及禁区,只是埋进林然然的发丝里,瘾君子一般呼吸。   林然然被他当成个布娃娃似的揉搓,很没有底气地强调道:“我要走了。”   林然然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必须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立刻离开,可顾裴远的怀抱太舒服,抱着她的胳膊强健有力,还有熟悉的气味,统统化作绳索绊住她的脚。   “嗯。”顾裴远的手已经伸进了下摆,隔着衣服的触感与肌肤可谓是云泥之别。指下触到的肌肤丝绸般细腻,仿佛能吸住人的指尖。大手张开,堪堪能握住那纤细的腰肢。   连日来的粗活让顾裴远的手带了茧,剐蹭到肌肤上泛起疼痛,有种格外的刺激。   “顾裴远?”林然然的语气透着微微的颤抖,不全是因为恐惧,呼吸也乱了。   她感到顾裴远的动作中正逐渐失控,她一只手覆在顾裴远的手腕上试图阻止他的动作,可微弱的力气在顾裴远面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腰上一紧,林然然被打横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抱住顾裴远的脖子,感到顾裴远抱着自己走了几步,便将她放在了一张竹榻上。   那竹榻应该是顾裴远平时睡的,薄薄的毯子触感很好,是上海带回来的,上头有淡淡的肥皂香和顾裴远身上的气息。但很快林然然就分辨不出来了,因为顾裴远压在了她的身上。   林然然的脑子里乱得像沸腾的水,赵家人会发现她不见了的,这里是谷仓,随时可能有人来,她跟顾裴远走到这一步是不是太快了……   林然然发出低低的喘息,再也无法思考。她的呼吸间充斥着顾裴远身上特有的气息,竹榻在两人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在黑夜里刺耳得令人心惊。   林然然被这动静吓得浑身僵硬,咬住自己的手背不敢吭声,却被顾裴远掰开手压在头顶,再次吻住了唇。   顾裴远的怀抱烫得像个火炉,林然然觉得自己就像冬天炉子上的麦芽糖似的,软绵绵地在顾裴远手里被肆意揉捏成各种形状,又在他唇齿间化开,被他吞吃入腹。   ……   像过去了半个世纪之久,林然然才终于被放开,她只含糊地说了声“要回去了”就陷入了睡梦。   两人的身躯仍然紧紧贴在一处,严丝合缝。汗湿了的肌肤互相磨蹭,令人想起“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一类旖旎的词,顾裴远将唇贴在林然然的肩上,一点点地吻过去。   林然然的肌肤薄嫩,稍用力就会留下一个桃花粉的印记。薄毯下,林然然的肌肤上开满了桃花。   年轻的身体不知何为餍足,顾裴远的呼吸再度粗重起来。林然然似乎被弄疼了,轻轻挣扎起来,被顾裴远翻过身面对面地抱着。   灯早被顾裴远点亮了,他喜欢这样看着林然然。   昏黄的灯光下,林然然紧闭着眼,眼角眉梢都哭得通红,乌黑的发丝有几缕湿漉漉地黏在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顾裴远轻轻替她拨开,凝视着她不堪疼爱般泛着粉的脸,低头珍重地在她眼睛上轻轻一吻。   林然然忽然惊醒,看着四周:“几点了?”   “嘘,天还没亮,别担心。”顾裴远抱着她,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得回去,他们会发现的……”林然然喉咙生疼,干得要冒烟。   顾裴远这才松开她起身,套上裤子,起身走到桌子边倒水。他的背影修长,显然比数月前又结实许多,宽阔的背肌上满是红色的抓痕。   林然然忙转开眼,头脑渐渐清醒,先前谷仓里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疯狂过头的春梦,让她忍不住捶床。   “干什么?”顾裴远端着水回来,就见林然然趴在竹榻上。   林然然沮丧地摇摇头。顾裴远伸手把她抱起来,毯子不小心滑下去了一些,露出胸前雪白一片。   “!!!”林然然忙扯紧了毯子。   顾裴远轻咳一声,把水喂到林然然唇边,转移话题:“喝点水,会好受点。”   林然然试图接过水,无奈手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用不上,只好就着顾裴远的手一口气喝了半杯,呛得咳嗽起来:“现在……现在几点?”   “三点四十。”顾裴远报出时间。   “这么久了?”林然然脱口而出,她记得自己是七点出来的。   “还可以更久。”顾裴远眼神黯了黯。   “……我要回去了!”林然然被他这不合时宜的黄腔气得挠人,一手扯着毯子一手满榻乱摸:“我的衣服呢?”   “真的要回去?”顾裴远抱住林然然,跟只黏人的大狗似的蹭她。   “小秋他们几个一醒就会发现我不在的,红霞嫂一家人也会发现的。”林然然现在对顾裴远十分嫌弃,她都快散架了!   顾裴远遗憾地叹了口气,把散落一地的衣服捡了回来,林然然的上衣居然被撕破了。   看着那件鹅黄色的破布,两人都想到了方才顾裴远撕裂这上衣时的一幕,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林然然脸色难看:“这衣服可是我新做的!”   顾裴远把衣服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闻,当着林然然的面堂而皇之地叠起藏在枕头下。对上林然然惊恐的“你是变态吗”的目光,微微一笑:“纪念。”   “把你这个表情收起来,否则分手。”林然然别开脸,藏住通红的耳根,“你现在让我怎么回去?”   顾裴远找了找,这谷仓只是他图清净才来住的,没放什么衣服。最后只能让林然然穿上他的白衬衫,勉强遮住一身痕迹。   林然然脚尖踩到地面时,腰肢一软,一阵难言的感觉袭来,她脚下一软坐了回去,顿时又是一阵疼。   更尴尬的是,她感觉到了什么在顺着腿根缓缓往下淌。   “怎么了?”顾裴远半跪下来,把从谷仓角落捡到了鞋子替林然然穿上,夸奖她:“你这么穿很好看。”   你还挺会玩。林然然心中暗暗嘀咕,又是一阵后怕。早知道顾裴远开了荤这么丧心病狂,她才不会轻易答应。   凌晨四点,林然然趴在顾裴远的背上,两人穿过半个村子回到了赵家门口。赵家院子里漆黑一片,显然没有人发觉林然然的消失。   顾裴远把林然然放下,理一理她的发丝:“快进去吧。”   林然然乍离了顾裴远的体温,被风吹在身上忽然觉出了冷意:“那……那明天……”   “明天我要上工。”顾裴远道。   “……”林然然咬住唇,不吭声了。   顾裴远摸到她的脸上,轻轻一捏:“怎么了?”   “你走吧!”林然然推开他的手没好气道。   顾裴远低低笑了声,把林然然拉进怀里抱住,像揉猫似的轻轻顺毛:“乖,我会进城找你。”   “我又没要你来找我。”林然然语气有些闷。   “是我想去找你,行吗?”顾裴远的嗓音很低,呼吸喷洒在林然然敏感的耳廓里。   最后还是顾裴远先松了手,催促林然然进屋,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早起的农民上工了。   林然然蹑手蹑脚回到屋子里,弟妹们都安稳地睡在床上,显然没有人发觉她的消失。林然然先进空间洗了个澡,把身上的黏腻汗水都清洗干净,却总觉得顾裴远的气息仍然萦绕在身上。   她一身清爽地躺在了床上,却怅然若失地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迟迟无法入睡。   第二天,林然然一直睡到了十点多才被照在眼睛上的阳光唤醒。她连忙起床,推门而出,赵田氏和红霞嫂正在院子里择笋。   “大娘早,红霞嫂早,其他人呢?”林然然招呼道。   “孩子们上山去玩儿了,你两个嫂子去纺纱了。”赵田氏见她出来,笑道:“昨儿玩太累了吧?”   林然然不好意思地笑道:“小秋他们起床怎么也不叫我。”   “见你睡得熟,我让他们别吵你的。”红霞嫂笑道,“桌上给你留了碗稀饭,快去吃了吧。”   林然然应了声,洗漱了一下就去吃了饭,然后到院子里跟红霞嫂一起择笋。   那些小笋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是春天常见的苦笋和花壳笋。林然然一边择一边问:“这是谁掰的?”   “家骏呗。他一大早就上山了一趟,掰了这么笋来,拿来招待客人。”赵田氏笑道,“这会儿他上工去了,最近农忙,他得去带带知青们。”   “知青?”林然然手上一顿。   “可不是,城里来的那些知青哪会干活儿啊,刚来的时候干得一塌糊涂。现在让家骏去带一带,干得像样点儿了。”红霞嫂道。   “现在带头的是个姓顾的知青,那帮知青都服他的管,现在才算像样点儿了。”赵田氏啧啧摇头。   林然然的耳朵蹭地竖起来,很想再听赵田氏说一说关于顾裴远的事,可惜赵田氏不再说下去,转而提起这苦笋怎么吃,想表一表赵家骏的功。   天底下的女人在这种事上都有格外的机敏,林然然掰着手里的笋,像是无意间提起来似的:“我还没见过乡下插秧是什么样儿呢。”   “那有啥好看的,你小时候在乡下还没看够啊?”赵田氏笑道。   红霞嫂道:“然然小时候是在城里长大的,后来在村里也没参加过劳动,当然没看过了。”   赵田氏正愁找不到机会让林然然和赵家骏多接触呢,忙道:“家骏就在村西头知青的那块田里,你去看看呗?”   林然然犹豫道:“人家都在干活,我这样过去怪不好意思的。”   红霞嫂道:“那你就送个什么过去。刚我们还说给家骏熬的绿豆汤忘带去了,你就给他送过去呗,有啥。人家问起来,你就说是咱们家来玩儿的亲戚。”   赵田氏第一个响应,找了个壶把绿豆汤灌好,还给林然然找了顶草帽,林然然就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辛辛苦苦养了236章的白菜还是被拱了。 第237章   林然然戴着草帽背着水壶,走出院门。   看着她轻快的背影,赵田氏手肘碰了碰红霞嫂,喜道:“你觉没觉得然然今天特高兴?”   “是有点儿,脸红扑扑的。”红霞嫂没多想。   “你说她特地去给家骏送绿豆汤,是不是……”赵田氏道。   赵田氏还没说完,就被红霞嫂打断了:“娘!你别瞎想成不成?然然她跟家骏没戏,你少跟嫂子她们瞎搅和,让然然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家多大脸呢。”   “瞧你说的!你弟弟拿不出手是咋地?”赵田氏不乐意了。   红霞嫂解释道:“不是说家骏不好,可人家然然是城里户口,又是供销社正式员工。她能跟家骏好吗?”   赵田氏掰着笋,不吭声了。   林然然可不知道红霞嫂母子的口角。四月的田野里洋溢着春天特有的气息,田埂上的清明菜和苦菜长得十分茂盛。远处平滑如镜的水田里,农民们正在忙碌着插秧。   林然然按着头上的草帽,小心翼翼走上一条窄窄的田埂,一边冲那边忙碌的人叫道:“家骏哥!”   听到这甜甜的一嗓子,水田里几个卷着裤腿穿着背心的男青年齐刷刷抬起头来。只见一道穿着浅鹅黄连衣裙的窈窕身影出现在田埂上,她抬头往这边看,莹白的一张俏脸。   赵家骏手里还抓着一把秧苗,慌得差点摔了,忙大步淌着水过去:“你怎么来了?”   林然然半蹲下来,摘下身上的水壶给他:“大娘说你忘了带绿豆汤,我给你送来。”   “你……这里脏,你赶紧回吧,走得回去吗?”赵家骏接过带着她温度的水壶,眼睛落在她的凉鞋上,雪白的脚面已经沾了点泥。   “没事,我想看看你们是怎么干活的。”林然然眼睛在水田里搜索着,“你在教知青们干活吗?”   赵家骏闻言后背挺直了点,道:“嗯,他们是城里来的,干活要人带一带。”   “知青们……都在这儿啊?”林然然没看见想找的人,有些失望地道。   “有两个女知青今天轮到做饭。”赵家骏毫无察觉,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个顾知青,今天进城去了。”   “这样啊……”林然然顿时泄了气。   赵家骏道:“这儿太阳毒,你要不去树下坐坐?”   “不了。我在这儿附近随便逛逛吧。”林然然全然没了兴趣,摆了摆手就走了。   林然然一转身脸就垮了下来,顾裴远明知道她今天还在村子里的,居然跑进城了?林然然满心的期待和欢喜统统变成了郁闷,闷头一阵乱走。   却见前面不远处是一幢发黄的小楼。在泥墙黛瓦的村子里显得十分突兀,这小楼一看就是苏联的风格,水泥和砖头建成的小楼一共有三层,每层左右各四三间房,从一楼当中的楼梯可以往上走。   一楼最左边的房间门开着,充当厨房,门口砌着一个洗手池,用竹筒引来了山间的泉水。另外有两口灶台,堆着一大捆柴。   灶台上正冒着烟,有个穿浅红衬衫的女知青正在生火。可惜技术不佳,灶台往外冒着黑烟,呛得她揉着眼睛拼命咳嗽。   “这柴是湿的,你怎么能烧这个?”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代晓菡觉得自己被人推开了。   那股烟渐渐淡了下去,她拼命揉着眼睛,终于能看清楚面前的情景了。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白点连衣裙的背影蹲在灶前,十分娴熟地用一根木棍在灶眼里拨弄,刚才还黑烟滚滚的灶火奇迹般的熄了烟,火苗跳跃着。   “这种灶不要塞太多火柴,人要虚心火要空心,这中间要留点空隙。明白了吗?”那人回过头来,俏生生一笑,却是昨天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个女青年。   “是你啊!”代晓菡失声道。   林然然也认出她来,心中顿时明白了:“你们是坝上村的知青?”   戴晓菡对林然然心有芥蒂,但是林然然却毫无察觉的样子,笑吟吟帮着她一块儿淘米做饭,打着下手陪她聊天,渐渐的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这也不怪戴晓菡。她打从来到这个小山村,就失去了一切精神上的娱乐:书本,电影,收音机……每天只能跟几个女知青们说说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女知青之间也有着自己的小团体。代晓涵是从偏远地区来的,打从根子上就跟那群上海女知青混不到一起。加上同吃同住这么久,互相之间总有摩擦,戴晓菡已经被排挤到了他们的小圈子边缘。   听说林然然是来村子里走亲戚的,以后跟她们不会有什么交集,加上林然然昨天在豆花摊子上彻底得罪了上海女知青们,戴晓涵也就打消了警惕,跟林然然聊了几句。   林然然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从戴晓菡嘴里套了不少话。得知她们这儿一共有十一个知青,四女七男。除了戴晓菡,另外三个女知青分别叫曾灵,廖真真和曹雪梅,这三人都来自上海。   林然然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昨天那几个女知青,问道:“那个最漂亮的麻花辫叫什么名字?”   “曾灵。”戴晓菡道,“今天本来轮到她跟我一块儿做饭的。”   林然然道:“那她人去哪儿了?”   “今天顾知青进城,她死皮赖脸非要跟去呗。”戴晓菡说得不无醋意,却不知道打翻了另一个醋罐子。   林然然狠狠掰断一截树枝塞进灶台里,给顾裴远默默记了一笔。   戴晓菡把白米洗了洗,拿出七八个地瓜切成小块加进锅里,再倒入大半锅水开始熬煮。   林然然对他们的伙食非常感兴趣,笑道:“你们伙食不错啊,还有白米。”   “这才月初,我们打打牙祭。村里发的口粮只够我们吃十几天,剩下十几天都是靠地瓜干山芋干打发的。”戴晓菡苦笑。   “那菜呢?”林然然左看右看都没有看见青菜的影子。   代晓菡指一指角落里堆着的笋:“那不是菜吗。男知青们早上刚挖的。”   那是春天新发出来的春笋,有碗口粗,半根手臂那么长。春笋壳上的泥还没干呢。   戴晓菡一筹莫展地看着那一堆笋:“油罐已经空了,还要等人从城里带回来呢。这怎么煮啊?”   林然然好奇道:“你不会煮饭?”   戴晓菡翻了个白眼道:“我又不是那群上海的小姐,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可我们家是城里的,从没吃过笋,我也不知道这春笋怎么做呀。曾灵倒是会做,她做一次笋就用了小半罐的油和一块腊肉,害得我们这半个月都没沾过油水。”   戴晓菡说起来就是一肚子的苦水。   林然然听得鼻子都酸了:“那你们这半个月都吃的什么?”   “村民给的菜呗,拿盐水煮一煮就吃了。男知青们有时候也会捉点鱼回来,这笋也是他们早上挖的。”戴晓菡道。   “你们女知青不干活?田里那么多野菜!”林然然脱口而出。   戴晓菡理直气壮道:“我们都是城里来的,哪里会摘野菜?再说了,我们一天干活累得臭死,只有男知青才有力气去挖这些。”   林然然深吸口气,挽起袖子道:“这春笋我倒是会做,我就做一遍,你跟着学!”   戴晓菡当然求之不得。   林然然挑了两个最粗壮的春笋,用柴刀从中劈开,层层笋壳就轻松地剥开了,露出嫩白的笋肉,一股春笋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然然用菜刀先切掉春笋咬不动的根部,再劈成手指长的笋块,一边吩咐戴晓菡:“烧水。”   “你切成这么大块,能吃吗?”戴晓菡担心道。   林然然道:“你放心。”   林然然切好了所有的笋,水也烧开了。林然然直接把笋块丢进锅里,挖了两勺酒糟在水里,盖上锅盖:“煮到水只剩小半锅,笋都变成淡红色就成了。”   “这真能行吗?”戴晓菡怀疑道。   ”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这么吃,你就放心吧。”林然然左右一看,走到一边的草丛里蹲下来开始拔野草。   “你拔什么呢?”戴晓菡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觉得匪夷所思。   “跟我一起找这个,马齿苋。”林然然拿起手里的紫红色梗绿色叶子的野草给她看。   “我真的要疯了……”戴晓菡小声嘀咕着,跟林然然一起拼命地薅起野草来。   两人一块儿薅了许多马齿苋,洗干净择好后也就只剩半盆,林然然用辣椒和盐凉拌了一大盘。闻着那清香刺激的味道,戴晓菡嘴里口水分泌:“你可真成,野草也能做得这么香。”   “这个叫野菜。”林然然翻了个白眼,把几样好认的野菜一一指给戴晓菡看:“这是灰灰菜,这是蒲公英,这个是清明菜。哦,这儿还有鞭笋。”   戴晓菡不知道听没进去,盯着林然然的裙子道:“你这料子真漂亮,是哪家供销社买的?”   “……”林然然拍拍手上的灰,无奈道:“你不是说你们的伙食很差?自己也没种青菜,这些野菜可是难得的维生素。你们这群知青,怕是都不会找野菜吧?”   林然然最后一句话状似无心,却点醒了戴晓菡。对呀,其他几个上海女知青连白菜和青菜都分不清,更别提野菜了。自己把饭菜做好了,一定能让其他男知青刮目相看,以后说不定也能多轮几次做饭的活儿,不用下田!   戴晓菡立刻把林然然刚才找给她的几种野菜放在面前仔细辨认起来。林然然围着灶台忙活了一圈,地瓜白米粥熬得软滑粘稠,酒糟春笋煮软了,发出一股春笋特有的鲜味儿,那盘凉拌马齿苋味道也没有问题。   实在拖不下去了,林然然叹口气:“我得回去啦。”   戴晓菡道:“哎,你不留下来吃饭?”   她这话说得很勉强,生怕林然然会留下来吃饭。其实知青们也没有那么小气,只是林然然昨天跟曾灵那帮上海女知青闹了矛盾,要是自己留她下来吃饭,她们怕是要把帐算在自己头上了。戴晓菡还不想因为林然然跟她们为敌。   林然然笑笑,把草帽戴上:“不啦。我得回我亲戚家吃饭去,改天再来找你玩儿。”   “行!”戴晓菡暗暗松口气,笑容也真心了几分,“那你慢走!”   虽然没有见到顾裴远,但是跟女知青打好了关系,下回还能来。林然然回去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跑到水田附近时,赵家骏已经干完活收工,等她一起回去吃午饭呢。   几个男知青也是一身泥水,嘻嘻哈哈地在岸上穿鞋,准备回去吃午饭。看见林然然跑到赵家骏身边,眼神都跟着飞了过来,跟黏在林然然脸上似的。   “嗨,家骏,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一个有酒窝的男知青笑道。   赵家骏不乐意,那几个男知青跟他开玩笑:“是不是你的朋友?介绍一下也不肯?”   赵家骏被打趣得面红耳赤,把林然然往身后挡,道:“这是我家的客人,你们别开玩笑。”   “对!”林然然大大方方地冲他一笑,“你们好,我姓林,是家骏哥家的客人。”   ”我姓徐,我叫徐长柏!”酒窝男知青立刻笑道,还把手放在裤腿上蹭了蹭伸过来。结果他的裤腿上泥水更多,越蹭越脏。   旁边一个男知青推他道:“去,你别弄脏了人家林同志的手!林同志,你好,我叫吴四海,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那个四海。我的手是干净的!”   说着把手伸了过来。   其他几个男知青也争先恐后地拍开他的手,伸出自己的手跟林然然自我介绍。   林然然忍着笑看向赵家骏,赵家骏憨笑道:“他们就是爱开玩笑,不要理他们,咱们走吧。”   “哎!”林然然对他们道,“我得回去吃饭了,再见。”   “再见!小林同志,有空来玩儿呀!”   “对对,我们知青点欢迎你!”   一群男知青在后头叫,看着林然然的背影依依不舍。衣着时髦清洁,笑容甜美又落落大方的姑娘,对这群背井离乡,每天都从事着体力劳动的知青们来说,简直是大城市的美好生活的一个缩影,对他们而言有着本能的吸引力。   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那群男知青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赵家骏的城里亲戚。连刚跟顾裴远一起从城里回来的曾灵都没能吸引回他们的注意力。   直到戴晓菡端上菜,一大盆浅红色的笋块,一盘子凉拌野菜。   曾灵本来就一肚子火,今天她进了趟城而言,这帮男知青嘴里就一个劲儿的说什么赵家骏的城里亲戚,现在总算找到出气口了:“这是什么菜?这笋的颜色怎么是红的呀?”   “就是,切得这么大块,怎么吃?”女知青们叽叽喳喳说开了。   戴晓菡被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女同志们。”吴四海是个老好人,他推了推眼镜,笑着夹起一块笋:“□□他老人家说过,要当第一个勇于吃螃蟹的人,我今天就来当第一个勇于吃笋的人好了呀。”   说着,把笋塞进嘴里。   其他人仰头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   吴四海道;“我再吃一块试试。”   “去你的!”其他人可看出门道来了,纷纷抢着夹菜吃,都瞪大了眼睛,对戴晓菡竖起大拇指。   “呵,这么些天,我总算是吃上一顿人吃的饭菜了!”一个男知青高呼道。   “哎,你这意思是我们以前做的饭菜都不是人吃的了?”廖真真不干了,把筷子一撂。   “你们做的饭菜是不如人家戴晓菡做的呀,不是焦了就是烂了,不是咸了就是淡了。那大米饭难得做一次还给做夹生了。”另一个男知青道。   曾灵冷笑道:“那你们以后都吃她做的饭菜好了呀,别让咱们做!”   “行啊,我同意,我一万个同意!同志们,你们赞同不赞同?”刚才那个男知青立刻站起来。   “同意!我同意任命戴晓菡同志为我们知青点的大厨!”其他男知青也纷纷道。   曾灵气得把筷子一摔,呼地站起身来:“你们爱吃就吃个够!”   曾灵长得漂亮,出身又好,男知青们平时都让她三分。见她发飙,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僵住了。   吴四海打圆场道:“大家开个玩笑嘛,曾灵你不要生气,来来,你吃个笋,这笋特别好吃……”   曾灵啪地把吴四海夹过来的笋打在桌上,冷哼道:“这什么东西,切这么大块是喂猪的吗?”   桌上一群吃了笋的人顿时僵住,这话是把他们都打成猪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顾裴远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把笋捡起来。”   顾裴远一直没说话,他一开口,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看着曾灵。   成为众矢之的的曾灵委屈地冲顾裴远道:“裴远,我……”   “知青点的口粮有限,不是让你浪费的。”顾裴远的凤眸冷冷地看向她。   吴四海试图救场:“没事的没事的,我来捡就好。”   徐长柏在桌子底下拉了他一把,小声道:“别插嘴。”   没人来帮自己说话,顾裴远那眼神仿若有实体,压得曾灵心脏紧缩,再多的委屈也说不出口了,只好含着眼泪把那块笋不情不愿地夹进了碗里。   顾裴远这才收回视线,端着碗道:“吃饭,吃完继续上工。雨季很快就来了。”   顾裴远这句话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大家伙顿时收敛了心思,大口扒饭。下田本来就是一件苦差事,要是在雨季下田,那就更是苦上加苦了。   听老知青们说,雨季下田,身上衣服和脚上的鞋子就没干过,虱子,湿疹,感冒,发烧甚至是肺炎,都是知青点常见的病。顾裴远从收音机里听说今天的雨季格外漫长后,就一直在督促大家赶工,争取在雨季前插完秧苗。   大家虽然不说话,可今天的菜格外美味,粥也熬得香醇软滑,下筷子都用抢的。一大盆笋很快就见了底,只有马齿苋没什么人去碰。   顾裴远夹了一筷子马齿苋送入口中,马齿苋特有的淡淡酸味和熟悉的调味结合在一起,嚼起来清脆爽口,仿佛能祛除艳阳和汗水带来的燥热感。   顾裴远垂眼,掩去了眼底的淡淡笑意。徐长柏捧着碗挤到他身边,道:“裴远,你今天从城里带了什么来?”   他挤眉弄眼的,顾裴远只是冷淡不语,直到被缠得没办法了,休息时趁人不注意丢给他一包烟:“少抽烟。”   “嘿,你这个大哥我没白认!”徐长柏把烟凑到鼻子前闻了又闻。没办法,他十几岁就开始偷偷抽烟了,瘾大得很,这种好烟也只有顾裴远弄得到。   徐长柏把烟贴身藏好,道:“钱回头给你啊。”   顾裴远摆摆手。   徐长柏又道:“今天的油又是你自己出的钱吧?还有那条肉,你怎么又给拿回来了。你偷偷的找个地儿跟我一块吃了多好啊!不行,我得找他们那群龟孙子说说,凭什么总占你便宜!那群女知青也就算了,这帮男的也好意思!”   “啰嗦。”顾裴远靠在树干上,眯眼看着远处走来的一抹鹅黄身影,树枝间的阳光落在他唇边。   徐长柏挽着袖子,越想越憋屈:“不是,咱们说不好是要在这儿呆上几年的,你总不能一个人养着他们一群吧?他们又不是没钱,个个背地里开小灶呢!”   “不会。”顾裴远摆手,“你去干活。”   “你呢?”徐长柏憋屈地把牢骚咽下去,看着顾裴远道。   “偷懒。”顾裴远堂而皇之地道。   徐长柏道:“放心,哥们儿给你打掩护!我就说你又被村里的傻妞给缠上了,脱不开身!”说完撒丫子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然然:突击检查,康康有没有情敌。   小顾:我被傻妞缠住了(危险发言 第238章   林然然脚步轻快地走到河边。水中央有一棵歪脖子柳树。这柳树有上百年了,粗壮树干伸出水面,上半截虬结着横在水面上,柔柔的柳条蘸着水随风摇摆,像一道天然的翠绿屏障。村里的孩子们最喜欢坐在树干上乘凉。   此时河边空无一人,林然然疑惑地看着四周,刚才远远的明明看见顾裴远站在这儿跟人说话的。她站在水边正疑惑,一双结实胳膊忽然从背后把她打横抱起,男人身上的荷尔蒙味道瞬间包围了林然然。   她的一声尖叫被捂在嘴里,双腿乱踢,直到被人抱着淌进水里,压在那棵大柳树的树干上:“不准叫。”   “你……你要干嘛?”林然然眨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抢媳妇儿。”男人□□着上身,一手撑在她脸旁的树干上,背着光的脸轮廓分明。   林然然捂着自己的前襟,嗓音娇怯怯:“抢媳妇儿干什么?”   “做饭,暖床,生孩子。”男人嗓音刻意压低,不怀好意的手指沿着林然然的衣襟危险下滑。   “顾裴远你不要脸!”林然然扑进顾裴远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埋在他肩窝里一顿乱蹭。这种小动物似的亲昵简直能让人的心都化成了水。   顾裴远单手托着她的大腿,像抱个孩子一样把她面对面抱起来:“傻妞。”   “你叫我什么?”林然然疑惑地转头。   顾裴远改口:“媳妇儿。”   “我都听见了,你干嘛叫我傻妞!”林然然愤怒地仰头躲开不让顾裴远亲自己,要他给自己一个交代:“我哪里傻,你说?”   “这里傻。”顾裴远追到她额上吻了一口,又吻上眼睛,依次吻到鼻尖和唇,“这里也傻,还有这里,这里……”   在顾裴远把手伸到不可说的位置前林然然及时喊停:“顾裴远!”   顾裴远叹口气,把林然然放在树干上让她坐好,自己站在水里跟她对视:“不是让你别来找我吗?为什么不听话?”   “这里没有人,我是偷偷来的。”林然然理直气壮。   顾裴远一语道破:“还去了知青点。”   “……我那是凑巧。”林然然道。   “还凑巧做了饭?”顾裴远可没那么好糊弄。   林然然的小心思被拆穿,垂眼不吭声了。她的视线正好落在顾裴远的小腹上,顾裴远刚才干了活,在树荫下乘凉时没穿衬衫,白背心被汗水浸湿后紧贴在身上,显出劲瘦的腰肢,腹肌块垒分明,两条人鱼线从腹部写没入裤腰里,这具身体已经完全属于男人了。   林然然咋舌,还有几分怀念当年灯光下惊鸿一瞥的后背呢,修长结实,却带着少年特有的纤细感,后背上的蝴蝶骨漂亮极了,皮肤像白瓷一样泛着光。   现在顾裴远每天风吹日晒地劳作,皮肤变成了一种健康的小麦色,肩膀上有个红色的痕迹。林然然脸色顿时通红,忙伸手揉了揉那痕迹,没消失,反而更深了。   顾裴远抬手搭在林然然的手背上,带了三分戏谑:“昨晚还没摸够?”   “有牙印……还有你背上!”林然然忽然想起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抓着顾裴远命令他转过身去,只见顾裴远的背肌上红痕交错,像被猫狠狠挠了一顿似的。林然然捂住脸,无力地□□起来:“顾裴远,你今天不会就这样在田里干了一天活吧?”   “是啊。”顾裴远抓下林然然的手:“怎么了?”   “没人问你是怎么回事吗?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啊!你会被当成流氓抓起来的!”林然然越想越慌张。   在这个年代,作风问题是最不容有误的。虽然还没到后来“流氓罪”判死刑的程度,可现在作风问题仍然很容易惹祸上身。   “我是流氓,那你是什么?”顾裴远把林然然因为忧心而皱紧的眉心抚平。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林然然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国都发生了很多起知青的作风问题。要是你身上的痕迹被人发现了,人家诬告你耍流氓怎么办?”   “那我就娶个村姑,一辈子扎根农村。”顾裴远搂过林然然的腰,两人鼻尖相抵。   “谁说要嫁你了。”林然然软绵绵靠在顾裴远怀里,嘴上却傲娇道。   “我说要娶你了吗?”顾裴远挑眉。   林然然:“……”   顾裴远紧紧抱住林然然的腰,忍受着纤纤十指的拧掐抓挠,好话说尽:“我娶,我娶。娶你回家,我每天下地干活,你在家做饭洗衣……嘶,我做饭洗衣。你只负责陪我睡觉,给我生七八个孩子……别挠了,疼。”   好不容易哄好了人,顾裴远身上又多了好几处新鲜抓痕。迫于林然然的压力,只好穿上了衬衫。男人漆黑短发的汗湿了,凤眸凛冽,白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解开,露出小片麦色胸肌,只觉得有种别样的野性气息。   林然然端详了一番,立刻亲自动手把衬衫系到了脖子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把这股招蜂引蝶的荷尔蒙紧紧锁住。顾裴远扯了扯领口,又热又无奈。   林然然看了眼时间:“我得回去了,要不小秋她们该来找我了。”   顾裴远的手指顺着林然然的发丝:“必须走吗?”   林然然整理着被揉得皱巴巴的裙摆和衣襟,好笑道:“不是你催着我赶紧走,不要被其他人看见我们在一起吗?”   顾裴远埋进林然然的发丝里深吸口气,叹息道:“我反悔了,不想放你走。”   “是你自己说的,被人家看见了不好。”林然然被顾裴远撒娇一样的态度弄得心软,虽然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好”。她抱着顾裴远的脖颈,也是满心的舍不得。   半晌,林然然道:“你们知青点的伙食太差了,你这么挑食的人,平时吃得惯吗?”   顾裴远很享受被林然然抚摸的感觉,不带任何□□,只觉温暖惬意。他懒洋洋眯起眼,道:“今天中午的伙食就很好。”   林然然噗嗤笑了,笑过后又是一阵心疼。顾裴远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以前在顾家,那一道菜稍有瑕疵他是不会下筷子的,此时这么粗糙的饭菜他却也咽得下去。   林然然承诺道:“晚上我给你送点好吃的,怎么样?”   顾裴远的眼神忽然变得幽黯:“来谷仓?”   “不是!我是说,送点吃的去知青点。”林然然现在听不得“谷仓”两个字,差点咬了舌头,忙忙地辩解道。   顾裴远敛了眉:“不准。”   “为什么?我装作跟你不认识的样子去,我今天跟其他人交了朋友呢。”林然然央求道,“我保证不会多看你,不会漏馅的。”   可闻言,顾裴远的脸色更难看了。今天那群男知青在饭桌上对林然然赞不绝口,他忍了又忍才没有掀桌翻脸。让林然然来知青点?他是男人,他打心眼里知道那群人会怎么肖想林然然。   林然然期待地等着顾裴远的回答,却见他脸色冷硬。不由得沮丧起来,转而泛起的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就好像是自己上赶着要巴着顾裴远似的:“不答应算了,反正我也没有多想见你!”   林然然撂下狠话,甩手就要走,打算留给顾裴远一个决绝的背影——结果她人坐在树干上,身前是顾裴远,身后是水面,根本走不了。   顾裴远还闲闲负手,看着她进退两难的窘态。   “看什么看,还不帮我!”林然然气道,伸脚撩起水泼到顾裴远身上。顾裴远的白衬衫和军绿裤子立刻被水花溅湿了。   “怎么帮?”顾裴远冷眼看着做出幼稚举动的女人。   林然然咬了唇。刚才是被顾裴远抱过来的,现在……两人刚吵了架,林然然说不出要顾裴远抱自己的话来,不肯说话。   顾裴远也不理她,脱下衬衫拧干水,再次套回身上。又低头掸了掸裤子上的水珠。一抬头,凤眸里闪出几丝惊讶:“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我下水自己走。”林然然试探地伸出脚碰到水面,一边偷偷看顾裴远。   顾裴远眼底闪过笑意。当初在上海街头,不过是下了一场暴雨,林然然舍不得新皮鞋,娇气得非要自己抱着下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顾裴远的笑落在林然然的眼里就成了嘲讽,她气得一分心,直接踏空。   “啊!”林然然身体一倾斜,整个倒在了顾裴远的怀里。   顾裴远双手稳稳接住她,还掂了掂:“投怀送抱?”   “呸!你松手!”林然然心中暗暗庆幸,还假装生气道。想起刚才顾裴远几番拒绝自己,顿时又真的生起气来。   “听话。”顾裴远抱着人不松手,哄她,“我过两天去城里找你,到时候再尝尝你……做的好吃的。”   林然然一扭头,把脸藏进顾裴远怀里,不理他。   顾裴远放轻了嗓音,解释道:“不让你去知青点,不是怕你露馅,是怕我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林然然很想问,可出于赌气的原因还是忍住了。   顾裴远听见了似的,含笑道:“怕自己忍不住看你,又怕其他人看见你,我会吃醋。”   林然然一直偏着头,只是在顾裴远的注视下,那一点白嫩的耳根渐渐红了。   顾裴远不再多说,淌着水把怀里的娇气包送到河岸上,林然然身上半点水珠也没沾到。   结果林然然一下地,就嗖地跑了。   顾裴远:“……”   天边的霞光渐渐红了,傍晚特有的暖风送来炊烟袅袅,林然然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好长的一段路才停下,手捂着胸口。   砰,砰,砰。心脏跳得一下重过一下,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似的。   昨晚顾裴远在耳边说了许许多多的浑话,加起来还不如刚才那句让林然然来得脸红。   林然然捂住脸。闷骚忽如其来的情话,真是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小顾:抢亲!   然然:救命!救命!   小顾: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玩儿还是你们会玩,骚不过骚不过。 第239章   大中午的,供销社里客人寥寥无几。售货员梁宇靠在柜台后无所事事,从桌肚里掏出一本红岩看的出神。   “偷懒呢!”柜台被敲了一下,梁宇吓得赶紧把书塞进柜台下面,抬头一看,却是林然然。   “然然!你这死丫头干嘛吓人!”梁宇没好气的把书掏出来,敲了林然然的脑袋一下。   梁宇就是林然然当初用一包牛扎糖收买的售货员小姑娘,现在两人成了同事,交情一直不错。   林然然从她手里抽走书翻看了一下,这本书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应该说是为数不多的允许传阅的,对一代年轻人的影响十分深远。可惜林然然对这种根正苗红的不感兴趣,又还给了梁宇,笑道:“大中午的这么闲?”   “瞧着吧,过会儿就热闹起来了,今天可是赶集。”梁宇笑道:“哪阵风把咱们单位的大忙人给吹来了?”   “我要买点东西,当然要请教你这位行家了。”林然然笑道。   “谁不知道你是咱们单位的采购标兵啊?你这句行家我可当不起。”梁宇故意道。   “行了,少跟我贫嘴,我要买好些东西呢,抓紧时间给我配好,省得一会儿耽误你工作。”林然然笑眯眯地拿出一张单子递给梁宇,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些东西。   梁宇一看,惊讶道:“你这是要搬家?”   “不是。我有位亲戚要去当知青了。他是第一次出远门,没经验,也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你也知道乡下什么也买不着,就托我给他买呗。”林然然道。   “那他可找对人了。”梁宇虽然年纪轻,可在供销社柜台上干了四五年了,这种事问她就对了。   在林然然准备好的单子上,她发现了好几样漏掉的重要物品:鞋垫,袜子,镜子,梳子,凉席。   “对了,天气这么热,光喝水也不够得,再买一点茶叶。”林然然掰着手指道,“还有还有,夏天少不了买一床凉席。”   林然然跟梁宇一一补充疏漏的东西。   梁宇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结实的军绿色水壶,用油纸和麻绳利索地包扎,边问:“这是你哪位亲戚啊?这么上心?”   ”都是亲戚嘛,能帮就帮一把。”林然然脸色一热。   林然然不在乎价格,何况又是自己人,梁雨挑的东西都是质量最好,来不及摆出来就已经被内部分走的好东西。七七八八整理了一大包,林然然又看起适合做夏衫的粗布来。   因为天气渐渐热了,来买布料的人都是为了做夏衫的。卖得最好的布料是的确良,可惜的确良只是花色漂亮,看着轻薄,却十分不透气。只有爱美的女人们才喜欢买的确良或者印花布。   男装布料的选择则少得多:料子有粗布斜纹棉布和纯棉,颜色也只有深蓝军绿纯白,还有少数的深棕色和卡其色。顾裴远那家伙挑剔得要命,再好的外国料子做的衣服,只因为被顾元元溅上菜汤就再也不肯穿第2次,也不知道肯不肯穿这种布料。   林然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带夏装,但想到那家伙穿着白衬衫下地干活,应该是没带的吧。   林然然挑剔地挑选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梁宇的建议下选择了卡其色斜纹棉布和深蓝色粗布,又买了几尺纯白棉布给顾裴远做贴身背心。梁宇手脚利落地裁好林然然需要的布料,用报纸包好。   柜台上还有新到的海魂衫,蓝白色条纹看着清爽干净,在后世也算十分经久不衰的时尚单品。   梁宇跟林然然神秘兮兮道:“这批可是上海货,料子可舒服了,你摸摸。就是价格贵了点儿,二十六一件,比咱们过去的老牌子一件贵了八块。”   “给我两件,码数……187穿几码?”林然然问。   “那得拿大码的。”梁宇拿了两件给林然然包起来,诧异道,“你亲戚个子太高了!”   水壶,热水瓶,茶缸和漱口杯,备用牙刷牙膏香皂,解放鞋胶鞋鞋垫拖鞋,还有脸盆毛巾等等,这么一大堆东西林然然是提不动的,梁雨叫来跑腿的小学徒帮林然然提着东西送她回家。   两人弄了半天,供销社里的顾客也渐渐多了起来。许多乡下人都趁着今天赶集,把家里攒的鸡蛋和吃不完的粮食送到城里来卖,换了几个钱来供销社买点油盐酱醋或者针头线脑,也有年轻的姑娘卖了自己辛苦养出的蚕茧,来买几尺花布回家做衣裳。   林然然买了这么一大包东西满载而归,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羡慕的视线。他们其中的许多人,口袋里的钱和票也许只够买上两尺花布或者半斤糖而已,而这个看着年纪轻轻的姑娘却一次性买了这么多。看着她高挑漂亮的模样,还有身上妥帖时兴的衣裳,怎么看都像是个大城市的姑娘,哪里能让人跟那个懦弱瘦小,蜷缩在柴房里的小丫头联想到一起。   刘敏和女儿站在角落里,看着林然然远去的背影心中滋味复杂。   “萍萍,然然每个月的工资跟你差多少?她花钱怎么这么大手大脚的?”刘敏忍不住问。   “她?她每个月的工钱虽然比我高,那也不够她买这么多东西的。光是她刚才买的那个水壶就要8块钱,还要三张工业票呢!”林萍萍平时装得人畜无害的样子,在自己亲生母亲面前却是不用伪装的,说出来的话酸意浓浓,“单位里的人都说她贪污了单位采购的公款,还私底下在外面倒卖,迟早有她倒霉的那一天。”   “别说了,这里人多口杂。”刘敏提醒道。   林萍萍萍这才反应过来,她收敛了神色,带着刘敏走向柜台。   “梁宇姐。”林萍萍萍笑眯眯地跟梁雨打着招呼。   “哦,小林啊,带亲戚来买东西?”梁宇看见她身边的刘敏道。   刘敏这几年跟林王氏一块被罚打扫公共厕所,又没有了过去清闲自在的日子,饭也吃不饱,整个人看上去瞬间老了20岁,再也不是当初白净体面的模样。跟年轻秀气的女儿站在一块,看起来就像是她奶奶辈的。   更重要的是,刘明现在的气质垮了,就算身上穿着林萍萍给她新做的花布衣裳,穿上去也像是偷了别人的衣服,畏畏缩缩。怪不得梁宇认错了。   听见梁宇的话,林萍萍的脸色闪过瞬间的不自然,强笑道:“是啊,这是我乡下的婶婶。”   刘敏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她眼神幽幽地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吭声。   林萍萍一时嘴快撒了谎,心中也有些内疚和后悔,拉着刘敏在柜台前挑挑拣拣,用自己小半个月的工资给爸妈购买了几尺布料做衣服,还给弟弟买了一双新鞋。   在买鞋的时候,林萍萍一眼就看见了柜台上那双白色皮凉鞋,跟林然然脚上的那双是一样的。问过价格居然要28块和一张鞋票,而且这是供销社最新到的款式,而林然然脚上的那双已经穿了一个月了。   林萍萍心中腾起一股强烈的嫉妒,凭什么这个以前被她踩在脚底下的死丫头现在却可以穿着她买不起的新皮鞋,在单位里风光无限?   她眼珠一转,想起刚才林然然买了几卷男人穿的布料,装作无意的样子跟梁宇打听起来:“刚才然然姐买的料子是哪种?”   梁宇随口道:“是深蓝色和卡其色的,这两种料子耐磨又透气。”   “哦,不过这两种料子是男人穿的吧?”林萍萍装作天真道。   “她是给亲戚买的,别瞎想。”杨宇立刻答道。   林然然还有什么亲戚是男的?林萍萍的脑子里瞬间琢磨开了,付了钱带着刘敏匆匆走了。   梁宇白了她一眼。看了半天,抠抠索索的就买了几尺料子,还跟她磨着要处理布。一个刚来的临时工而已,就这么爱占便宜了。这种处理布,上头的老员工还不是每个人都能分着的呢!   除了供销社,林萍萍问刘敏:“妈,你饿不饿?我带你去我们单位食堂吃点?”   林萍萍说得不是很诚心。她是单位的临时工,每个月的餐补不多,何况今天给家里买东西花了她小半个月的工资,今天才五号呢,接下去的大半个月她可得勒紧裤腰带了。   刘敏何等精细的人,哪能看不懂女儿的心思,她道:“就不吃了,我带了几个野菜馍馍,别浪费钱。”   听到“野菜馍馍”四个字,林萍萍的心里不自在起来,母亲这是在提醒自己她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呢。林萍萍捏了半天的口袋,摸了两块钱和几张粮票出来。   她强调道:“我一个月才十八块的工资,城里做什么都要用钱,我也不富裕。”   刘敏只当没听见,一心一意沾着唾沫把那点儿零钞数清楚,一张一张抚平叠好塞进口袋里。那作派让林萍萍皱紧了眉头,悄悄挪远了点生怕被熟人看见。她妈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刘敏收好钱,又把林萍萍买的东西拎过来,这才道:“你以后离然然远点,别招惹她。”   “我可不怕她。”林萍萍弹着指甲,“别看她现在风光无限,单位里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去了。”   “你听妈的话,不要惹她。你看看你奶,看看咱们家,跟她作对的人几个占了便宜去?”刘敏眼里透着严厉的光,“你不是她的对手。”   “我那是不跟她斗!”林萍萍明知母亲说的是实话,心里却是更不顺了。   刘敏盯着女儿:“你怎么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我从小到大是怎么教你的?你别跟二房那窝蠢货似的跟林然然斗,到时候被她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母亲提到二房,林萍萍一怔,想到二房现在的情景,不寒而栗。自从林志鹏的脸被烧伤后,二房就彻底乱了套。林建国为了赚钱,跟施工队走了,张爱花天天去扫公共厕所,扫完了就满村子的找儿子。而林志鹏顶着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总是阴森森的坐在角落里看人。有时候林萍萍回到家,他也会冷不丁地冒出来,把她吓个半死。   而最让林萍萍觉得可怕的,就是林丹丹。林建国做主收了七十块的彩礼,把她嫁给了山里的一个光棍。那山里到现在还没通电!   林丹丹哭天抢地的不愿意,中途还策划过逃跑,还没跑到镇上就被抓回去了,直接捆着嫁过去的。虽然说现在包办婚姻犯法,可在乡下地方还是屡有发生。加上林家人现在臭大街了,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   想到林丹丹的下场,林萍萍的心里就一阵阵发寒。她绝不会让自己落到这样的下场!   “妈,你放心,我不会招惹她的。”林萍萍可算老实了。   “这就好。你在单位好好干,嘴要甜,不要露了错处,有副主任暗里帮衬着,那林然然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刘敏嘱咐道。   听到副主任三个字,林萍萍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她对刘敏半吐半露了自己认识了县文化馆主任儿子的事。县文化馆主人的儿子,自然比三十好几的副主任强。刘敏一听果然十分激动,拉着林萍萍要仔细打听。   林萍萍又不耐烦起来:“这事儿急不得,你别打听了,我心里有数!”   “那主任公子要慢慢来,副主任这边也别抛下,得让他们觉得都有戏。”刘敏没在乎女儿的恶劣态度。   这可是经验,林萍萍这才打起精神仔细听起来。她对副主任可没有兴趣,她以前是为了能进供销社才跟他虚与委蛇。特别是在认识朱卫东以后,她才知道自己过去的眼界有多窄。   当然,她现在还没办法踢开副主任。她要把副主任当成梯子,一步步往上爬。总有一天,她会爬得比林然然更高!   林然然对林萍萍萍一家人的窥视毫不知情。她在家里喜滋滋点着今天买来的东西。她嫌弃供销社的凉席是竹编的太硬,顾裴远那样身娇肉贵的肯定睡不惯。她把自己那一床七八成新的白苇草编的凉席翻了出来。   这白苇草凉席还是她离开甜水村的那一年,红霞嫂那一拨跟她关系好的妇人为林然然亲手编织的。这白苇草编织的凉席又透气又凉爽,还能防虫蛀,用上几十年也不会坏,卷起来就是轻巧的一小捆。方便携带。   还有茶叶。夏天适合喝清凉败火的绿茶和花茶,林然然拿出一小包杭州收的龙井茶叶还有去年夏天收的金银花茶放好。   想到顾裴远胃口大,以前在顾家规矩是晚晚都要吃宵夜的,现在没有这条件,她要给顾裴远准备一些点心,在谷仓守夜时就能吃了。可惜她空间里存的那些点心都是软软糯糯加了牛奶的,存放不了几天。林然然琢磨着她得做点耐存放味道又好吃的点心才行。   这么忙碌了半天,林然然才把东西都整理成两大袋子。   才收好,小秋三个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看到满地的东西,小景第一个冲上来:“我们要搬家了吗?”   “搬你个头!”林然然敲他一下:“帮我把地板收拾一下,好吃饭了。”   小秋和豆豆不用人叫,立刻动手收拾起来,房间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整洁。   夏天家里换了蓝色蜡染布的窗帘,颜色分明的冷色调令人心静。客厅里处处的小摆设却又透着温馨,桌上的圆肚蓝白瓷罐里盛满了清水,养着一小把黄灿灿的野花,香气怡人。   客厅一角,摆着个草把。上头爬着许多蚕,正在吐丝结茧,有些已经结成了一个半透明的茧,蚕宝宝孩子啊不断吐丝把自己裹得更紧。这草把就是上回赵家骏替小秋扎的,形状特别,方便蚕宝宝吐丝。   吃过饭,姐弟几个惯例围着蚕宝宝们观察了一番,林然然判断道:“看着样子,过两天就能全部结茧了。到时候就全部送去给红霞嫂,决不允许它们在家里产卵!”   “好~”小秋对此没有异议,还兴致勃勃地计算起自己能得多少钱来。   林然然催着小秋和两个弟弟去午睡,自己也躺下了。数着还有几天才能休息,不由得叹了口气。过去她对周末没有丝毫感觉,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生活过得平淡倒也快活。现在心里却总像被小猫爪子挠着似的,安定不下来。   林然然轻轻摸了下肩膀,上头的牙印还没有完全消退。轻轻一碰就泛起异样的感觉,仿佛顾裴远的气息还残留在上头。   害她这样心神不宁的罪魁祸首,现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说不定被那几个女知青黏着,早就乐不思蜀,忘了她了!   不行不行。林然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心中惭愧,林然然啊林然然,你现在满脑子怎么总想着男人!没出息!   接下来的几天,林然然收敛起心思,专心工作。几个叶晖主持的又长又无聊的会议,她也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听了下来。   单位的几个临时工为了看新上映的电影,偷偷早退。这件事已经开了三次会了,前两次的意见都是持平的,每个人都被折磨得筋疲力竭。   林然然跟着办公室主任,表示应该处罚。虽然他们办公室的员工们常常早退,但他们是采购员,坐办公室的,迟到早退不影响工作。那群临时工可是站柜台的,还要负责理货,集体早退去看电影可是会影响工作的。   “好!林然然同志投出了最关键的一票,我们的讨论结果是:临时工们应该处罚!”叶晖一锤定音。   林然然懵了。她这才发现今天一个职工请假了,导致参会人数变成了奇数。而林然然是最后一个发言的,这就导致林然然成为得罪人的那一个。   临时工们被扣掉了三斤粮票。而其他员工们则是逃出生天般,对林然然纷纷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林然然苦笑,希望临时工们不要太记恨她。 第240章   不记恨?当然是不可能的。三斤粮票啊,他们临时工一个月也才十五斤粮票!临时工们收到消息后,凑在一起义愤填膺地把林然然狠狠痛批了一番,林萍萍默默听着,心中十分痛快。   林然然在单位行事一向十分圆滑,谁也不得罪。这次她投票处罚临时工一定是在针对自己。也罢,这次主把全单位的临时工都得罪光了,也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大家嘀嘀咕咕了一阵,到了下班时间也只好收拾东西,各自离开。林然然毕竟是单位里的正式工。工作能力强,跟水云又是好姐妹,他们这些临时工哪里敢得罪她呢?   林萍萍把东西塞进自己的包里,这包是刘敏扯了两尺帆布替她缝的,跟其他人的军用挎包不一样,她每次用的时候都遮遮掩掩,生怕被别人发现。   “林萍萍,我们待会去看电影,你跟我们一起去不?”一个同事问道。   “看电影?”林萍萍道。   “对呀,看完了一块在饭馆吃饭,搭伙一个人1块2。去不去?”这个同事组织能力最强,每次都是她牵头。   “真不凑巧,我今天身上不舒服,下回我一定去。”林萍萍满脸惋惜。   “跟你说别叫她了,回回都不去。”别人拉着她走了。   几个临时工收拾好东西,冲林萍萍道:“我们要去看电影,今天打扫就麻烦你了。”   “你们去吧,我会收拾的。”林萍萍爽快道。   其他人嘻嘻哈哈地离开后,林萍萍的眼神瞬间有些阴冷。这些人每天都把卫生丢给她,却也不记自己的好,就因为她不参与她们的活动。   她也想参与,只是她今天花了9块钱,这个月的粮票得紧着吃,还不一定能撑到月末呢。林然然还赶尽杀绝,扣了自己三斤的粮票,她亲妈也不知道体谅自己,不仅不从家里给她背粮食,还月月都赶在发工资的日子跑进城来跟她要钱要票。   其实林萍萍虽然是临时工,一个月也有15块钱的工资和20斤的粮票和其他票据。她人住在宿舍,女孩子食量又不大,这笔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花销了。   可林萍萍看见其他女孩子衣着时髦,又时常能买点小零嘴和小首饰,每个月还能看一场电影,她自然不能被别人比下去。   可惜其他人要么家住在城里,要么家里会给粮食补贴,自然能过得宽裕。林萍萍不仅不能得到家里的援助,还每个月都要被刘敏以各种理由抠去不少钱和票,她还要从牙缝里省钱给自己置办好行头,手头自然就拮据了很多。   一开始,同事们也会邀请她一块去玩儿,可林萍萍囊中羞涩,每次都找借口搪塞过去。这些日子,她一点零嘴也没吃过,每顿饭只吃一个杂粮馒头和家里的咸菜,都是躲着其他人偷偷吃的,却也被人撞见过几次。时间一长,人家都知道她家条件不好,扣扣缩缩地舍不得钱,她也就挤不进别人的圈子里了。   没办法,去看一场电影得好几毛钱,看电影的时候又得喝汽水买零食,看完电影以后他们还会去饭店打打牙祭,这一晚上下来至少一块五打底。这些钱够她吃一星期的饭了。   林萍萍把这笔账都算到了林然然的头上,暗自决心等她成为了正式工,嫁给了朱卫东,一定要让这些人好好看看自己的本事。   同事们都走完了,供销社里空空荡荡的。林萍萍把卫生做完柜台擦干净,又走到卖鞋的柜台前。那一双白色皮凉鞋取下来。   手抚摸着那光滑柔韧的鞋面,林萍萍忽然左右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便把一张报纸铺在地上,把脚伸进皮鞋里。   穿上这双白色的皮凉鞋,林萍萍萍顿时觉得自己的脚看起来也纤细白净了许多,胸膛也挺高了。她忍不住穿着鞋走了几步,想象自己像林然然那样昂首挺胸,顾盼生姿。   自我陶醉了好一会儿,她才把鞋子脱下来放回鞋盒里,把鞋盒摆回柜台上,锁上门离开了。   出门时天边已经出现了晚霞,林萍萍走到供销社宿舍附近时,看见路边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林然然和朱卫东。   林然然背对着这边,朱卫东单手扶着自行车,正在跟林然然说些什么,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叠东西往林然然手里塞。林然然摇摇头绕开他走了,朱卫东满脸无奈和不甘,垂头丧气的站在原地。   刘敏教过她,男人在这种时候最需要女人的温柔和关怀。林萍萍萍调整了一下表情,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朱卫东同志,真巧,你也在这里呀。”   “哦,林萍萍同志。”朱卫东随口应着,眼神还不甘心的追随着林然然的背影。   林萍萍心中暗自冷笑,故作惊讶道:“那不是然然姐吗?我记得她早就回去了,怎么这会儿才出门?   ”   “然然今天不是要上班吗?”朱卫东一听到关于林然然的话题立刻就回过头来。   林萍萍道:“然然姐今天买了好多东西,让人帮她送回家了,她还买了好几件男人的衣服呢,大家都说然然姐要给我找姐夫了。”林萍萍说着,掩着嘴笑了起来,一副天真的样子。   朱卫东却是脸色大变,慌忙追问道:“然然什么时候找的对象?她买什么样的男人衣服?不会呀,我天天都能见到然然,她怎么可能找对象?”   “我也不太清楚呢,是听见同事们开玩笑说的。”林萍萍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眼睛落在朱卫东的手上:“这部电影我正想看呢,可惜买不到票。”   朱卫东的魂儿都没了,失魂落魄的把手里的票递给她,“那送你了。”   “这么多票!”林萍萍这次是真的失声惊讶道。这一大叠票怕不得有十几张,要知道她的那些临时工同事们去看电影可是要提前排上一整天的队呢,何况这部电影是新上的,特别火爆。朱卫东居然随手就扔出十几张,怎能不让林萍萍受宠若惊。   “朱卫东同志,真是谢谢你,这部电影你还没看过吧?不如我们一起去,我请你喝汽水呀。”林萍萍笑意盈盈,眼睛水汪汪的盯着朱卫东,那一副崇拜的样子,是个男人就没有办法抵抗这种诱惑。   朱卫东脸色难看:“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事,你自己看去吧。”   说完,朱卫东骑上自行车离开了。林萍萍虽然惋惜,捏着这一叠订票,心头却是更加火热了,也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拿下朱卫东。   她回到宿舍把自己新做的小格子罩衫穿上,打扮一番后就去了电影院。电影院门口排着长龙,林萍萍摸着兜里的十几张电影票,微微一笑,格外有优越感地向他们走过去。   “咦,这不是林萍萍同志吗?”一道斯文的男声响起,居然是叶晖,“你也来看电影呀,快来我这边排队。”叶晖指着自己的位置。   林萍萍的心怦然而跳。叶晖可是单位的正式工,又是正式党员和工会副主任,也是单位里抢手的青年才俊。没想到能跟叶晖在这里邂逅,林萍萍笑盈盈地走上去,拿出口袋里的电影票笑道:“我这里有多的电影票,不如我请你看电影吧。”   这么多电影票!看来这林萍萍有点门路啊。叶晖眼神一亮,客气地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无功不受禄。”   “那你请我喝汽水吧。”林萍萍一笑,指着那边的汽水摊子。   她这姿态天真又娇俏,还很好地顾全了叶晖作为男人的面子,叶晖心里不由得喜滋滋的。他第一次发现这位临时工的长相其实十分清秀,特别是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小格子罩衫,越发将少女的盈盈身段体现了出来,看上去跟林然然还有三分相似。   叶晖立刻答应下来:“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萍萍看着叶晖去买汽水的背影,怀里跟揣了只小鹿似的,咚咚咚跳起来。   朱卫东和叶晖一个是县文化馆的工资高大英俊,出手大方,一个是单位的正式工,斯文儒雅,温柔体贴。林萍萍一颗芳心陷入了纠结之中。   然后立刻被打碎了幻想。   看着跟在叶晖身边的陈璐和张东红,林萍萍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叶晖对她歉意地道:“她们俩也没买到票。”   林萍萍咬着牙强行挤出笑容:”没关系,我这正好有多余的票呢。”   陈璐紧紧贴在叶晖的身边宣誓主权,张东红更是横眉竖目,挑剔地打量着林萍萍,得了她的电影票,也并不会记她的好,不耐烦道:“赶紧进去吧,别磨蹭了,一会儿开场了!”   林萍萍没办法,只好跟着她们一块儿进去了。心中更是暗恨,她这十几张电影票本来打算只请叶晖看的,剩下的几张卖了也能得两三块钱,现在全打了水漂。   等进了电影院,张东红和陈璐一左一右挤在在叶晖的身边,硬是把林萍萍挤到最边上,她手里端着一瓶汽水,心里拔凉拔凉的。   电影开场不久,左前方不远处有人起身出去,那人身影高大挺拔,林萍萍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却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从两排位置之间,跟着那高大身影的后头走出去,立刻消失在了两侧的黑暗里。   林萍萍眼里猛地冒出精光,她立刻借口上厕所,不顾张东红的白眼和陈璐和小声抱怨,强行挤了出去,急匆匆追上。   这电影院是一个长方形的建筑,前身是个戏院,有许多交错复杂的长廊和走道,像迷宫似的。一楼有两条长而陡的走廊通向楼上,二楼的回字形长廊里环绕着电影院,在走廊上可以俯瞰一楼的情景,自然也可以看电影。回廊里还有许多房间,有些是化妆间,也有些是杂物间,还有些上了锁,里面尘封着解放前唱戏的服装和道具。   林萍萍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建筑里寻找着,像个野心勃勃的探险家一样,被灰尘和蜘蛛网绕的满头也丝毫不在乎。   爬到二楼时,她听见前头不远处传出了说话声。   是一道很好听的男音,碎冰裂玉般:“听话,别动。”   男人的嗓音很冷,语调却偏于缠绵,林萍萍莫名地脸红起来。她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那男人又低低说了几声,呼吸也渐渐粗重,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听得林萍萍的腿都软了。   她咬着手指,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继续听,终于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嗓音。   那女声吃痛般低低叫了一声,又不像是痛,绵软得像初生的猫仔一样。   但林萍萍就是听出来了,那是林然然的声音,跟平时截然不同的声调。   林萍萍出生在农村里,什么事都见过,自然知道此时的林然然在做什么。   她在搞破鞋,她跟一个男人躲在电影院的二楼搞破鞋!   林萍萍浑身的热血都涌上了脑袋,这可真是一个大收获!   林萍萍的呼吸都粗了几分,眼前俨然已经浮现出林然然身败名裂,在单位里人人唾弃的样子。   等她回过神来,前头长廊里的声音却忽然消失了。林萍萍等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任何声音。她大着胆子探出头去,走廊上空无一人。   她哪能让这天大的好事白白飞走,连忙追上去。走廊里十分昏暗,只有一楼电影屏幕的光影投到这上面,随着屏幕上的镜头转换,那光影晃晃悠悠,时明时暗,映着这空无一人的回字形长廊,还有两边黑洞洞的窗户,就显出了几分诡异阴森。   捉奸和恐惧在林萍萍心中拉锯,很快,捉奸的念头就占据了上风。林萍萍深吸口气,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来,蹑手蹑脚地往前走。   回字形长廊环绕着整座电影院二楼,可见电影院面积之大,回廊里有十几间空房,木质门上还雕着花,显得古色古香。门把上挂着锁。有些房间有窗户,也是黑洞洞的,上头糊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林萍萍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可她更想能抓住林然然。她一间一间地摸过去,终于发现一扇房门是虚掩着的,锁头挂在门上,林萍萍的心脏狂跳起来。   黑暗里,仿佛有什么在晃动,真相即将大白。一道光柱打过来,映得人双目刺痛。   “谁在那里!”威严的声音喝道,电影院的保安举着手电筒,照在林萍萍身上。   林萍萍光脚提着鞋,正推开一扇储物室的门,被手电筒照得睁不开眼睛。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被两个保安抓住了:“你敢盗窃电影院的财务!”   “不是,我没有!里面有人耍流氓,你们快捉奸!”林萍萍看着忽然出现的保安,简直喜出望外,连忙指着房间里道。   听到“耍流氓”,一个保安看守着林萍萍,一个打着手电筒推门进去查看。   这房间是走廊的最角落一间,推门而入,狭窄的房间里居然有一张老式雕花拔步床,挂着幔帐,地上堆着几个箱子,根本没有地方能藏人,一目了然。   “人呢?不对,明明有人的!我都听见声音了!”林萍萍傻眼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奋力推开保安冲进去一番检查,可房间就那么小,床底下都看了,空无一人。   “你盗窃财务还敢在这儿装傻充愣!跟我们去公安局走一趟!”保安抓着林萍萍往外走。   林萍萍这才觉出不对,“我没有盗窃财务,我真的是看见有人在这儿耍流氓才跟来查看的!真的,保安大哥,你们相信我……”   “你发现有人耍流氓,还跟上来看?骗谁呢!”保安不为所动,押着她走了。   要是被送去了公安局,她的工作就保不住了。这事传开了,她以后怎么做人?林萍萍傻眼了。   听着外头的动静渐渐消失,林然然从顾裴远怀里抬起头来,抱怨道:“都是你,骗我来看电影,结果动手动脚的。”   顾裴远搂着怀里的人,从杂物间里闪身出来,直接进了刚才的那间空屋子,把门锁上。   他把林然然放在拔步床上,欺身压上去:“怕你想我。”   “谁想你了?”林然然倒在冰凉的绸缎上。鼻间萦绕着樟脑丸和经年的木材散发出的陈旧气息,还有顾裴远身上蓬勃的荷尔蒙味道。   如果刚才的保安有心,就会发现床上铺的缎子,是本该锁在箱子里的戏服。   外头电影的声音还轰隆隆地响着,光影从窗户缝隙里投入,忽明忽暗。这小小的房间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林然然还以为自己要隔上好几天才能再看见顾裴远,没想到今晚顾裴远就直接进城找她了。林然然兴致勃勃的带顾裴远来看电影,作为他们第一次的正式约会。   没想到,两人才在走廊里说了几句悄悄话,就被林萍萍盯上了。真是遗传了她妈,热爱盯梢自己。   “想什么呢?”脸上一疼,林然然被迫对上顾裴远不满的视线。   人就在自己身下,居然还敢分心?不好好教训一顿怎么行?顾裴远当机立断,教训得林然然喘不上气来,连连讨饶。   黑暗容易滋生暧昧,林然然捂着被咬疼的嘴唇,抓住顾裴远伸进裙子里的手:“不准动!”   “怎么?”顾裴远呼吸滚烫,落在林然然的睫毛上,湿热舌尖扫过她的眼窝。开了荤的年轻雄性,时时刻刻都被本能驱使着,恨不得把人拆吃入腹才能解了那股□□,哪里能忍。   他一只手跟林然然拉锯,无视了林然然微弱的反抗长驱直入裙底,嘴里还问:“不准动哪里?” 第241章   “顾裴远你……我们是在约会,你嗯……你……”林然然话说得断断续续,柔嫩的双腿夹着顾裴远的手,试图阻止顾裴远的动作。   薄薄的布料被手指勾开,林然然心一横叫道:“我来那个了!”   “……”顾裴远动作一顿,继续道:“我检查一下。要是骗我……”   顾裴远的尾音有微妙的上扬,饱含着浓浓威胁。林然然慌了,忙改口道:“还疼呢,真的……”   顾裴远只是懒洋洋拨开她的手,林然然用力抓着顾裴远的手指不肯放,顾裴远干脆用单手捉住她两只手腕扣在头顶,一手持续深入,好好检查了一番。惹得林然然浑身颤抖,只能紧咬牙关不敢出声。   顾裴远平时一副冷淡矜贵的样子,上了床就暴露了本性,活脱脱就是一个控制狂。他最喜欢抓着林然然的双手,像禁锢猎物似的压制着她,不准她有丝毫反抗,让林然然只能依靠着他,随着他的节奏载沉载浮。   林然然越是哭,他就越不肯罢休,嘴里还胡言乱语的哄她。林然然上次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听话了他就会停下,结果……真是个大骗子!林然然狠狠地瞪着他,双腿越发乱踢着不肯配合。   她满脸绯红,一副不堪疼爱的模样却不自知,还自以为很有威慑力地瞪着他。顾裴远的理智轰然崩塌,膝盖顶开那双不听话的长腿,长驱直入。   ……   直到电影散场时,顾裴远才意犹未尽地退出。到底是在电影院,他不能太过分,要不林然然真该炸毛了。   林然然躲进床角,委顿在绸缎里不肯抬头,也不肯让顾裴远替她擦干净身子,双腿紧紧并在一起,惹得顾裴远低笑起来:“哪里是我没碰过的,害羞什么?”   “你少来!以后你休想……”林然然咬住舌头,说不下去了。   顾裴远还要招惹她,拉着她的脚踝把人直接拖到身边:“休想什么?”   林然然羞愤欲死:“顾裴远你混蛋!”   “嘘,我只是替你弄干净,别乱动。”顾裴远嗓音沙哑,透着克制。   两人折腾了一番才终于收拾干净。这一回没有第一次的痛,可那种全然失控的激情着实吓人,林然然腰腿酸软得站不稳,只能依靠顾裴远的手臂扶着才能慢慢下楼。两人混在散场的人群里走出电影院,夜风吹来,林然然又是一阵腿软,心中痛骂顾裴远。   顾裴远趁夜赶回去,林然然不放心他,要他在招待所住一晚。顾裴远手指在林然然腰上轻轻捏着,凤眸灼灼:“明早要上工,我不能缺席。”   林然然咬住了唇,不吭声了。顾裴远过去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现在却要跟那些农夫一样扛着锄头下地种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刚才亲密时,她摸到顾裴远的肩膀上和手上都是磨破的伤口,这伤口会渐渐结疤,反复几次后就会变成厚厚的老茧。要不是因为这点儿心软,她也不会让顾裴远又得逞。   林然然拿出一个手电筒:“你骑车的时候不方便,把手电筒绑在车把上。”   这手电筒样式比常见的手电筒更小巧,打开后光线明亮。顾裴远道:“这个留着你自己用,我有带手电筒。”   “你那手电筒死沉死沉的,光也不够亮,这个给你用,以后在谷仓守夜也方便。”林然然把手电筒塞进顾裴远的兜里,又拿出一个包递给顾裴远。   “这是什么?”顾裴远打开包查看,里头有两件蓝白条纹的海魂衫,还有一包饼干。   “你每天下田干活就不要穿白衬衫了,洗得不累啊?穿这个换洗方便。这包饼干你留着当点心,知青点的饭菜太差了。”林然然凑近了,小声道,“这包饼干是我自己做的,你藏着偷偷的吃,别分给其他人。”   林然然的嘴唇红艳艳的,很适合接吻。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和眼神都纠缠在一起,气氛渐渐暧昧。   顾裴远慢慢伸出手,……捏住她的嘴唇,嘲笑道:“小气鬼。”   “就是小气!”林然然气得推开他的手,劈手抢回饼干,“那你不要吃了!”   “我不吃饼干,吃你。”顾裴远坦然自若。   “……”林然然把饼干塞回他手里,“你走吧。”   这里回坝上村,骑自行车足足要两三个钟头。顾裴远回到村里时浑身是汗,又被夜风吹得干了,肌肤冰凉。可他神采奕奕,简直比睡足了三天三夜还要精神,凤眸生辉,任谁一看都知道他此刻心情不错。   时间已至深夜,他不打算回知青宿舍惊动其他人,直接回了谷仓。他先把自行车锁好,又打水冲了个冷水澡,这才回到谷仓里。   那张榻又冷又硬,顾裴远赤着上身,只穿了条宽松长裤坐着,把灯移到榻边,翻看林然然给自己准备的东西。   那海魂衫已经洗过晒干,散发出淡淡皂香和阳光的味道,不算高档的布料十分柔软,可以想见穿在身上有多舒适。   再看那包饼干,打开油纸包,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顾裴远忽然失笑。淡黄色的饼干一块块只有半个巴掌大,被做成了别致的心型。想到林然然千叮万嘱不让他把这饼干分给别人吃的嘱咐,顾裴远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素来冷若冰霜的脸此时仿佛春回大地,艳丽无双。   饼干送入口中轻轻一咬,酥脆地在口中迸裂开来,还有细细的糖粒增添口感。照顾到顾裴远的口味,这饼干香脆有余却不会过分甜腻。吃了几块后,胃有了饱足感,在电影院里胡天胡地消耗的体力迅速又回来了。顾裴远喝了几口水,又重新漱口刷牙,把剩下的饼干珍重地包裹好。   熄灯躺下,却半点没有睡意,脑海里尽是林然然在他怀中的娇态。顾裴远从枕头下拿出一件衣服,放到鼻间还能闻到林然然身上特有的香气,才冲过冷水的身体又再度火热起来。   ……   漫长的雨季终于来临,几场春雨下来,地上的桃花铺得像湿透的红锦,江南乡村的白墙黛瓦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屋顶长出了嫩绿的龙牙草。   这样美丽的景色,农村人却是无暇欣赏的,所有人都戴着斗笠披着所以在田里抢种。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鞋子吸饱了水,鞋底灌满了泥,穿在脚上沉甸甸,走一步就冒出水来。   干过活的农民都觉得辛苦,更何况是那些城里来的知青。一个星期下来,知青们忙得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林然然自然也失去了顾裴远的讯息。   好在天公作美,到了周末雨渐渐停了,还出了难得的太阳。牛车咕噜噜地赶到了村口时,车轮和车辕上都沾满了泥点子,可见这一路难行。   赵家俊早早就等在了村口,一看见牛车就赶快上来接人接物。   林然然带着小秋和小景,笑眯眯打招呼:“家俊哥。”   “来了!”赵家骏笨口拙舌,抢着把林然然的大包小包提下来,林然然这次带的东西可不少,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秋和小景都抢着跟赵家骏打招呼,他们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也会替自己做玩具的大哥哥。   赵家骏对着孩子们放松了点:“豆豆没来?”   “豆豆跟他干爹干妈走亲戚去了。”林然然说的略带酸意   赵田氏一早就等在了家门口。小秋小景甜甜地跟赵田氏打了招呼,就跑去西边屋子找兰兰他们玩儿去了。   “然然你来就来吧,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又让你破费!”赵田氏埋怨。   林然然笑道:“这些东西都是给我侄女儿的。红霞嫂最近怎么样?我给她带了好些东西呢。”   赵田氏笑道:“还是老样子,就是这几天总说身子沉,估计是湿气重,给她熏了艾。”   林然然笑道:“红霞嫂快要生了,有点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我进屋去看看她。”   “你去吧,就在里屋呢,我给你冲杯糖水!”赵田氏笑眯眯道。   里屋收拾的很干净,一张老式雕花床,一张桌子,一个立式木柜子。林然然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艾叶的味道,红霞嫂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肚子隆起老高,像个熟透的大西瓜。   林然然替她把被子盖好,身后帘子一动,赵田氏探进头来。林然然连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出去了。   林然然道:“嫂子睡着呢,别吵醒她。”   赵田氏忙道:“那咱们堂屋去坐坐,说会儿话。”   林然然笑道:“大娘,不用了。我有个熟人托我给村里的知青送点东西,我现在拿过去给他。”   赵田氏道:“你认得路吗?我让家骏陪你去吧。这死孩子哪儿去了?”   说完大声喊赵家骏的名字,   林然然笑道:“不用了,我认得路的。”   林然然说完,脚步轻快地跑了,赵田氏气得跺脚,直埋怨自己的傻儿子。   坝上村的谷仓独立于村子的高处,要走一条长满紫藤花的斜坡才能抵达谷仓。这里地势高,不容易潮湿积水,最适合储存。也因为这里偏僻,很少有知青愿意来这里守夜。   只有顾裴远喜欢清静,包下了谷仓守夜的任务。   今天雨停了,斜坡两旁的灌木丛叶子被水洗的绿绿的,高处的紫藤花像紫色的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美景当前,林然然却无心欣赏,而是加快脚步向谷仓跑去。   她今天才有机会欣赏到谷仓的全景。从外表看去,谷仓是一个长方形的木质建筑,外表因为长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变成了深黑色,屋顶还长着丛丛野花野草,门口是一片干净平坦的沙地。   谷仓狭长的门打开着,一缕阳光照进谷仓。正对门口的谷仓深处,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坐在凳子上,长腿舒展,正闲适地翻着手里的一本书。   阳光打在青年的脸上,长长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刷子似的阴影,鼻梁到唇的弧度优美而昳丽,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林然然一时间看得呆住了,只恨手里没有相机,否则一定要把这美景定格下来,每天看个一百遍。   顾裴远将手里的书本合拢,冷不丁抬起眼跟林然然看了个正着:“看够了吗?”   “谁看你了?!我只是看你读书太认真,不好意思打搅你罢了。”林然然脸一热,狡辩道。   顾裴远唇边扯开一抹浅笑,冲她张开双臂。   林然然的心脏砰砰乱跳起来。她故作矜持,慢吞吞地向他走过去,短短几步的距离硬是磨蹭了好一会儿。在离顾裴远还有一臂之遥时,顾裴远猛一伸手,将人拖进了怀里。   林然然一头砸在顾裴远的胸肌上,被他抱了个满怀:“好痛!”   “矫情。”顾裴远抬起林然然的下巴,将她正在偷笑的小脸收入眼底,随即便是一个深深的吻,宣泄着这几天思念。   林然然在顾裴远把自己往榻上摁之前强行喊停:“你脑子里是不是就剩下这个了?!”   顾裴远呼吸微急,凤眸沉沉翻滚着不可深究的欲念:“我想你了。”   “……”林然然连忙避开他的眼睛,这是糖衣炮弹这是糖衣炮弹,不能轻易屈服!她做好心理建设,一抬眼:“……把衣服给我穿上!”   顾裴远把白衬衫脱了,露出肌肉日渐结实的肩膀和手臂,厚着脸皮道:“热。”   穿着长袖的林然然:“……”   顾裴远双手又摁在林然然肩膀上,把她往下压:“陪我躺会儿。”   “不……不是,你给我正经一点。”林然然抗议着,还是被顾裴远压倒在毯子里。   这几次跟顾裴远见面,除了那啥还是那啥,林然然简直要气死了,一把挠在顾裴远的肩膀上。顾裴远动作一僵,“嘶”了一声。   “怎么了?”林然然注意到他的异样。   顾裴远摇头:“没事。”   林然然强行挣开他的手,把顾裴远转过去,顿时抽了口冷气。顾裴远的肩膀后背上磨破了好几处,甚至有溃烂的痕迹。林然然的嗓音都抖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等磨出茧就好了。”顾裴远语气平淡,反手握着林然然的手腕,“没事。”   “什么没事啊?这样很容易感染的!”林然然甩开顾裴远的手,连忙跑到门口把自己带来的大包拖过来,从里头掏出一瓶药水和纱布。   她让顾裴远脱了背心,背对着自己坐好。她把药水倒在纱布上,道:“忍着点,可能有点疼。”   那些伤口原本已经有些结痂,被药水再度擦拭后,刺激得顾裴远下颌线紧绷,肩背上的肌肉也因为疼痛而紧张得隆起。林然然不是没听到顾裴远吃痛的轻轻抽气声,可伤口必须清理干净,免得在炎热的天气里发炎。   她一边快速清理着伤口,一边轻轻凑上去给伤口吹气,像哄着弟弟妹妹一般软声道:”吹一吹就不痛了,很快就好了。“   软绵绵的呼吸吹在伤口上,就像是有根羽毛软软地在心口的痒处搔弄。顾裴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腿也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所幸今天穿的工装裤宽松,才不至于出丑。   林然然浑然不觉,好不容易才把顾裴远身上的几个伤口都清理干净,也不用包扎,敞开着让伤口自己复原。   这折磨甜蜜又漫长,顾裴远转过身来,看着正在收拾纱布和药水的林然然,嗓音哑得让人腿软:“然然……”   林然然头也不抬:“起开,我要给你收拾一下床。”   顾裴远:“……”   林然然把顾裴远赶开到一边,把床上的毯子卷起来。她上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顾裴远睡的毯子还是绒的,天气一热就很不舒服了。林然然把自己带来的的白苇草凉席铺在榻上,又把洗净晒好的新毯子铺在床上。   林然然弯着腰,在床边忙忙碌碌,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在这样阳光晴朗的日子里为他叠被铺床。林然然今天穿着一条新裙子,弯身时腰臀软得像河边的垂柳,还有不算丰腴却恰到好处的弧度。   顾裴远喉结咽动。   林然然正把枕套翻出来,拿起枕头准备换。顾裴远脸色一变,忙走过去,枕头里已经掉出了一件东西。   是一件眼熟的鹅黄色的小衫。被撕破了,皱巴巴的,上头还有莫名其妙的污渍。   林然然奇怪地拎起来,顾裴远一向爱干净,怎么藏着这个。她下意识闻了闻,一股奇异的味道。   林然然对那股味道已经不陌生了,整个人僵在当场:“顾裴远,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第242章   宽厚火热的胸膛从后面贴上来,顾裴远的嗓音落在耳畔,呼吸吹入林然然的耳朵:“想知道?”   林然然的耳朵最敏感,顿时浑身发颤,扭着脖子道:“不,不想知道了……”   顾裴远胳膊圈紧她的腰,咬着她红透的耳根,牙尖厮磨:“我用它来想你。”   顾裴远的嗓音碎冰裂玉一般,用读诗似的清冷语调细细描述自己想林然然的过程,其中不乏细节。林然然手里那可怜的小衫落在地上,她腰都软了,拼命摇头躲开顾裴远的骚扰:“别……别咬我耳朵啊……”   顾裴远把人打横抱起放在榻上,毯子一掀盖住两人,压在林然然身上居高临下地道:“试试新铺的床。”   新晒的床单毯子带着阳光和皂香,白苇草垫子微凉,果然万分舒适。林然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气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她在顾裴远身下扭来扭去地不配合,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顾裴远也不介意,在被子里往下蹭去,掀起林然然的裙摆。   林然然吓得弓起了腰:“你……你疯了!”   顾裴远含糊地笑,滚烫呼吸和吻落在林然然柔嫩的大腿上,往上探寻。   林然然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绵软声音,死死咬住手指,毯子下起伏不止,也不知道有何等旖旎风光。   谷仓里残留着一股□□后特有的气味。顾裴远打了水帮林然然擦洗了身体,头发和衣服也打理整齐。林然然今天穿的是翻领的长袖连衣裙,很好地遮掩了那些痕迹。   林然然疑神疑鬼地抬起自己的手腕嗅嗅,总疑心自己身上残留着顾裴远的味道,还给顾裴远闻:“是不是?”   “没有,很香。”顾裴远无奈地替她揉着腰,“都洗了两三遍了,只剩香皂味。”   “那更糟了!我出来一趟,身上还带着香皂味回去,红霞嫂她们会怎么想?”林然然一拍脑袋,刚才只顾着要干净,根本没想到这一茬。   林然然急得咬着手指:“要不我跑着回去,出点汗?”   顾裴远把她的手指拿出来:“你还跑得动?”   林然然不吭声了,苦着脸。顾裴远摇摇头,把她放在榻上,起身出去了。   林然然惴惴不安地在谷仓里转圈,想着有什么借口能不回红霞嫂家,干脆直接溜回城里去算了。   正发愁着,顾裴远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大把新鲜雪白的栀子花,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淹没了林然然身上那点儿微弱的香皂味。   “好香的花!”林然然惊喜地接过来,冲顾裴远笑:“你可真聪明,这花哪儿来的?”   “谷仓后头的山坡上。”顾裴远轻笑,“坝上村的人都喜欢种花。”   林然然捧着那束栀子花闻个不停:“我也喜欢。”   顾裴远道:“以后我们也种。”   “……”这话是一个承诺,林然然的耳根红了红,把脸埋进花里,没回答。   顾裴远只是微微一笑,替林然然理好鬓边微乱的发丝:“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将近三点,林然然才终于拖着酸软腰肢回到赵家。她抱着满怀的栀子花,浓郁的香味掩去了他身上属于顾裴远的味道和那股情势过后特有的隐秘香气,只留一路甜香。   红霞嫂已经醒了,捧着大肚子跟二嫂在院子里做艾绒。院子里摆着一箩筐干艾草,还有一个石臼和篮子。满院子艾草特有的香味,混合着林然然冉怀里栀子花的味道,熏得她打了个喷嚏。   红霞嫂笑道:“瞧瞧你出去疯了一天,哪里来的这么多栀子花?   “郊外摘的。”林然然笑吟吟跑过去打了一盆水,把栀子花铺在水面上,能养上一整天呢。   她洗了手挽起袖子,坐在红霞嫂身边,关切地询问红霞嫂的身体。   红霞嫂笑道:“我也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最近总下雨,我腰酸腿疼的睡不安稳,熏熏艾能好点。”   箩筐里晒着许多干艾叶,这些艾叶都是前年端午摘的,那时候的艾叶长得最健壮,挑选完整健壮没有半点泥土的艾草摘下晒干,避光存放两三年以上的艾草药效最好。   红霞嫂和二嫂把艾叶从梗上捋下来用手揉搓,再放进石臼里仔细捣烂,变成细细的艾绒。这样做成的艾绒无论是直接点燃还是拌上麻油艾炙,药效都很好。   林然然帮着一块揉艾绒,对红霞嫂道:“如果身体不舒服,还是进城去检查一下吧。你也快到预产期了,不如干脆住进医院,到时候在医院生产也比较放心。”   “我前两个孩子都是在家里生的,干嘛非要去城里浪费那个钱?”红霞嫂虽说现在日子宽裕了,思想还是跟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一样,认为去医院就要费好多钱。   红霞嫂的二嫂也笑道:“你放心,我们请了村里的陈婆子,她可是积年的老产婆,咱们村一大半的人都是她接生的,可有经验了。”   红霞嫂赞同道:“再说我也不是头胎了,没啥大问题。”   林然然只得作罢。她拿出自己带来的东西,一大捆无菌纱布,卫生纸,还有柔软的婴儿衣料。又仔细叮嘱红霞嫂和二嫂:生产那天用的毛巾都得用开水煮开后再晒干,器具和剪刀也都要磨光消毒。如果红霞嫂状态不好,还是立刻送到医院去。   红霞嫂听得跟她二嫂相视而笑:“你一个没出门的大姑娘家,说起这些事来头头是道的。你什么时候出门子啊?”   “……人家好心关心你,你倒反过来开我的玩笑!”今时不同往日,林然然被说中心事,满脸通红。   她以前被调侃到这种事都是落落大方的,今天的反常当然没有逃过红霞嫂的眼睛。她心中嘀咕,想起老娘最近在自己面前总叨咕林然然跟赵家骏的事。莫非自家傻弟弟还真的入了林然然的眼?   晚上,林然然和弟弟妹妹在赵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家宴。桌上不仅有狍子肉,还有赵家骏特地捉的桃花鱼,配上几道新鲜蔬菜和白面馒头,大家都吃得十分满足。   第二天顾裴远要带着知青们上工,赶在下一次雨水前把秧苗都种下。林然然懂事地没有再去打搅他,而是在家陪着红霞嫂聊天,帮忙做新生儿的尿戒子。两个嫂子和赵田氏都在缝制新生儿的衣服,用的就是林然然送来的衣料。   赵家的几个孩子跟红霞嫂的两个孩子岁数相近,以前的小衣服都是一个传一个的,轮到红霞嫂肚子里的小宝宝时,那些衣服已经烂得不能穿了。再说现在日子也宽裕多了,几件小衣服还是舍得做的。   她这年头的女人多多少少都会些针线活,只有林然然不会,被调侃了一番。她立刻被点燃了斗志,拍着胸脯说要给小宝宝做个枕头。   小宝宝通常睡的是绿豆壳枕头。而顾裴远的那个枕头太硬,睡得不舒服。林然然准备顺带给他做个清凉明目的金银花枕。绿豆和金银花都好弄,只有这针线活难倒了林然然。不过没关系,——她有枪手。   林然然带着两卷布料跑去纺织厂找谢绯。林然然在门口等了半天,出来的却是孙晓蕾。   林然然奇怪道:“晓蕾姐,小绯呢?”   孙晓蕾道:“你不知道?小绯跟单位请了几天假,说家里有事。”   林然然道:“怎么会呢?我才跟红霞嫂见过面,没听她说小绯回村了啊。”   孙晓蕾脸色严肃起来,道:“然然,你知不知道小绯最近怎么了?她最近魂不守舍的,总往邮电局跑,有一次我起夜还听见她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林然然皱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孙晓蕾道:“上次从北京回来就这样了……对了,她还跟人换了一些全国粮票,她不会是跑去北京了吧?大城市这么吸引人?”   林然然心里咯噔一下,谢绯这是被陆青棠勾了魂了。她以为谢绯顶多是少女春心萌动,回来就好了,没想到谢绯居然会跑去北京!   想到陆青棠是什么样的人,林然然的手都凉了,谢绯这不是羊入虎口么!她定了定神,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孙晓蕾:“应该不会。小绯胆子小,自己一个人连村都不敢出,哪儿敢去北京!晓蕾姐,这事儿你千万瞒着,对外就说小绯是家里有事回乡下了,知道吗?”   林然然的脸色十分严肃,孙晓蕾不由得也严肃起来,郑重保证:“你跟小绯都帮过我爷爷,你放心,我肯定会守住口风。”   林然然满心纠结,再三吩咐孙晓蕾有消息一定要通知自己,这才回去了。   那两个枕套,林然然丢给了水云缝制。谁让她抢走了自己的弟弟,现在豆豆每天跟长在水云家似的,可把林然然气坏了,水云理亏之余对林然然也是越发殷勤。   两个枕套,水云两天就做完了,阵脚细密漂亮,令林然然十分满意。她把枕套放在开水里洗过晒干,摸上去柔软舒适,绝对适合小宝宝。   这天供销社开大会,提前下班。林然然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挑拣金银花。这金银花是她去年收的上好货色,林然然把花梗都挑掉,确保枕头睡起来达到最佳状态。   正忙活着,不速之客上门了。林萍萍提着两个网兜装的罐头,笑眯眯跟她打招呼:“然然姐,忙着呢?”   林然然掀起眼皮:“你不是看见了吗?”   林萍萍笑容不改,提着两个罐头往门里走:“我给弟弟妹妹们带了两个罐头,孩子们呢?”   “站住。”林然然伸手拦住她,“有话就说,没事就走。”   林萍萍停住脚,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你瞧我来了这么久,还没上你家坐过呢。”   林然然真是懒得理她,自顾自地整理金银花。她把金银花里的细梗都挑出来放在一边,只把干燥完整的金银花丢进篮子里。那金银花朵朵大而饱满,一看就是精心筛选的。   林萍萍站在一边,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地观察着林然然,眼神又透过没关的门看进房子里。   明亮清洁的两室一厅,客厅里收拾得很整齐,摆着的东西不多,也没有时兴的组合柜和家具,可看起来就是别致,舒服。   特别是沙发上铺着的那块蜡染布毯子,要是她能有这样一块料子,肯定做上一件罩衫,剩下的料子还能做件冬天的小袄!林然然却直接用来做盖毯,简直暴殄天物!   还有门边摆着的几双鞋子,光是林然然的就有三双,全是皮鞋。还有小孩子的鞋,都是七八成新,供销社里卖的好货。   林萍萍越看眼睛越红,要不是当初林王氏愚蠢,用五十块就把林然然父亲的工作卖了,现在住在城里的就是她们三房,过着这样好日子的就是自己了!   林萍萍思潮澎湃的时候,林然然也掀起眼皮看了看她。   那天晚上林萍萍被电影院的保安抓走,第二天就没来上班。林然然本以为电影院会通知单位去赎人,不知怎的,这件事却被压了下去。林然然也没去跟水云打听,林萍萍在派出所待一夜,也够她吓的了。事后林萍萍好几天没来上班,再出现时若无其事,对单位只说是病了。   林然然心中嘀咕,这林萍萍又来找自己,是当真不长教训,还是别有意图?   令林然然万万没想到的,是林萍萍居然是想要跟她重修旧好,还跟她谈起了小时候过年一块过家家的童年旧事。   林然然差点笑出声来。小时候过家家的事她是记不清了,那件被抢走又划破的小兰花棉袄倒是在躺在她箱子里呢。   林然然把金银花都弄好了,林萍萍还站在那儿不肯挪步子呢。她头疼地叹口气,正要开口赶她走,隔壁大婶叫她:“然然,我家拌饺子馅儿呢,你帮我调个味儿?”   “哎,就来!”林然然巴不得地应声,擦擦手起身过去了,理也没理林萍萍。   林然然上回做了茴香馅饺子,给隔壁大婶家送过几个,她们一家吃过后都爱上了。   隔壁大婶手在围裙上蹭蹭,不好意思道:“几个死孩子总吵着要吃,我今天狠狠心把发的一条三层肉都剁了,茴香也是刚掐的,就怕自己调不好味儿,让你帮帮忙。”   林然然笑道:“没什么特别的,你看着我放料,下回就会了。”   隔壁大婶把猪肉馅和茴香都剁碎了,也加了一点基础的盐巴和料酒。林然然尝了尝味道,又加了点酱油、糖和味精,又拿出一块老姜和大葱剁碎,泡了一碗姜葱水,分好几次倒入饺子馅里不停搅打,直到葱姜水完全被吸收为止。   “这样调出来的饺子馅儿里有汤汁。”林然然道:“要是有香油再放上两滴,味道就更好了。”   隔壁大婶感激道:“真是麻烦你了,没想到做个饺子馅还有这么多门道。”   林然然笑笑:“没事。”她还想感激大婶给她解了围呢,否则林萍萍还不知道要赖上多久才肯走。   林然然把饺子馅儿还给大婶,转过头去,门口空无一人,林萍萍果然已经离开了。   林然然把金银花收起来,准备晚饭。今天单位发了一条瘦肉,天热让人都没什么胃口,林然然把肉切成细丝,用地瓜粉和酱油腌上,又拿出一个榨菜头切成丝,煮了一道榨菜肉丝汤。又打发小景去食堂买了几个白面馒头,切一盘自己做的卤牛肉。一餐饭清爽开胃,让几个孩子都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小景和豆豆主动去洗碗,林然然坐在灯下缝枕套。   她用棉纱缝了一个内枕套,把金银花塞进去,仔细铺平,再把内枕套的口缝起来,塞进水云为他缝制的枕套里。   这枕套做的很精巧,不用缝死,而是用纽扣封口,内枕套随时可以取出来清洗。冷色调的深灰色细麻料枕套上缝着两颗贝壳纽扣,看起来富有质感,非常适合顾裴远。   另一个小巧的绿豆枕头则是用双层棉纱缝制的,浅蓝色的枕套上印着朵朵白云,看上去柔软童趣,非常适合小宝宝。   林然然满意地把两个枕头收好,就等着周末回乡下,让红霞嫂大吃一惊了。   可第二天中午,林然然去食堂打馒头时发现自己包里的粮票少了。   林然然当时没有吭声,付了钱回家后仔细找一遍,粮票就是少了,少了几张半斤和二两的。林然然记得包里明明有两张大团结,现在也只剩下一张。   林然然的眼神扫过三个正在吃饭的弟弟妹妹,小景和豆豆埋头吃的高兴,小秋敏感地抬起头来:“姐姐,怎么了?”   “没。吃饭。”林然然把话咽了下去。   林然然对弟弟妹妹一向大方,也有意识培养孩子们的理财观念。三个孩子每月都有固定的一块零花钱,买文具盒和生活必需品可以找林然然报销,零食更是从来不断。三个孩子每个月的零花钱根本用不完,不至于要偷.。   可钱包里的钱的确是少了。   宿舍楼住的都是单位的人,这个年头无论在城里还是乡下,偷窃都是一件大丑事,没有人会轻易干这样的事情。林然然住了几年还从没丢过东西呢。   林萍萍!林然然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偷窃在这个年头可是一件致命的罪名,林然然虽然讨厌林萍萍,却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林然然旁敲侧击地跟消息最灵通的朱玲玲玲打听了一番。   朱玲玲立刻快言快语地抱怨起来:“这个林萍萍啊,最近可是单位里的大红人。” 第243章   她跟叶晖几个混上了,天天跟着他们去看电影下馆子。”   “你看见她脚上那双鞋了吗?跟你一样的。那双鞋不知怎的鞋底有点磨坏了,本来28的,现在内部价十八一双,刚巧跟她码数一样,昨天直接掏钱买下来了,当场就穿上了。”   朱玲玲对林萍萍便宜买到新皮鞋这件事情显然耿耿于怀,她也眼馋那双鞋好久了。只可惜她脚大穿不上,平白让一个临时工捡了个大便宜。   朱玲玲对林然然小声道:“有人说,林萍萍前几天特别晚回去,那双鞋就凑巧坏了。不过这都是没影儿的事,也没法儿说她。”   这倒是林萍萍干得出的事。   林然然现在可腾不出心思来收拾林萍萍。办公室里的人都发现林然然最近勤快了许多,过去除了出差,林然然在办公室里都跟大家伙一样闲着。偶尔做一做简单的工作,下班也是不紧不慢。单位有什么集体活动林然然也都会参加。   可最近林然然每天一上班就抓紧把手头的工作都做完了,掐着能下班的点就立刻往外跑。办公室里的未婚少女们组织吃百花,林然然也没参加。只推说嫂子要生孩子了,还得回去照看。   这天是周五,林然然不到三点就急匆匆收拾好东西往外跑,在楼梯间被朱玲玲堵住了:“你去哪儿呢?”   “我回乡下。”林然然道,“我嫂子马上生孩子了,我给她送点东西。”   “慢着慢着,你明知道我今天组织了一场单身青年联谊会,你还拆我的台?”朱玲玲拦着林然然不放。   林然然苦笑道:“姐姐你就饶了我吧,你明知道我不爱参加这个的。前三年都参加多少回了?哪一回成功了?”   提起这事儿朱玲玲就生气。论模样论工作,林然然哪一点不是最出挑的?这些年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托人跟她传达过好感,林然然愣是一个都不肯见。   朱玲玲苦口婆心道:“那是你眼光太挑剔了,这一回可不一样,好几个单位的青年才俊都来,我悄悄给你打听过了。好几个不错的,你千万不要错过!”   林然然摆摆手:“算了吧,青年才俊看不上我。”   朱玲玲没好气地掐了她一下:“别说这些酸话,只有你看不上人家的,还有人家看不上你的?”   林然然躲不开,只好推诿道:“那我回去换个衣服,打扮一下再来。”   “打扮什么呀?你今天这样就挺好的,跟我走,都等着你呢!”   朱玲玲连拖带扯,硬是把人拖走了。   这个年头,男女之间的大方严重,要解决单身问题只有靠亲戚朋友介绍。可总有些人因为眼光高或者社交少等种种问题,一来二去硬是拖成了大龄青年。,单位的领导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就有朱玲玲这种热心的妇女干部牵头,组织联谊会。   今天的约会的地点定在县革委会的大堂,现场还煞有介事地装饰了一番,桌上摆着茶水和瓜子。   来参加的男女青年都着意打扮了一番。男青年穿着笔挺的干部装,头发用水抿的光光的。女青年跟麻花辫也梳得溜光水滑,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有些还偷偷地在嘴上抹了点口红。   林然然坐在这群人当中犹如鹤立鸡群,俏生生的一张脸,配上那冷淡的表情,从进门开始,男青年们的眼神就纷纷明里暗里落在她的脸上。   林然然生无可恋的坐在座位上,时不时抬手看眼时间,对来搭讪的男青年们连敷衍都懒得。   “然然!”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朱卫东面带惊喜地出现在林然然面前。。   林然然正被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青年纠缠着,看见朱卫东也是喜出望外。   朱卫东礼貌而不失强势对那男青年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   县文化馆主任的儿子,那男青年当然认识,只好不甘心地离开了。   朱卫东趁机坐在林然然身边的空位上,笑道:“然然,没想到你也会来。”   “这么巧,你也来呀。”林然然道。   “是我们单位的大姐非要逼着我来的。还说我这个老大难的婚姻问题不解决,她这个工会主任就没脸做下去,我这才没办法来敷衍一下的。你瞧我一下班就过来了,别的衣服也没换。”朱卫东生怕林然然以为自己来相亲,连忙一通解释。   朱卫东的态度不言而喻,却令林然然更加尴尬,这三年里林然然也不知道拒绝过他多少次了,可朱卫东就是不死心。   林然然正想着该怎么脱身,又一个熟人跑了过来,正是罗苗。   罗苗一把推开朱卫东,凑近林然然:“然然,帮个忙!”   罗苗一边跟林然然求救一边露出假笑,仿佛跟林然然聊得十分热络。林然然配合着他,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向罗苗来的方向看去,一个扎马尾辫的姑娘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   “那姑娘长得不错呀。”林然然调侃道。   罗苗一脸的接受无能:“拉倒吧,可烦死我了,仗着他爸跟我爸熟,天天往我家跑。我说这次我姐怎么非让我来这什么相亲会呢,原来她也在。”罗苗越说越生气。   朱卫东嘲笑道:“看你这点出息,被一个姑娘追的到处跑。”   罗苗脱口而出:”你有出息,你不也追着然然到处跑!“   朱卫东跟被踩了尾巴一样,勒着罗苗的脖子要揍他。   ”行了,你们别闹了!“林然然哭笑不得。这么多年了,罗苗还是跟个孩子似的,说话不经过大脑。不过看罗苗现在的模样,长得高高瘦瘦,面容也算清秀,笑起来还有一对小虎牙,光看外表还是足够唬人的。否则那个马尾辫姑娘也不会一直追着罗苗跑了。   可惜罗苗是个坚定的颜狗,这么多年除了谢绯谁也不放在眼里。   林然然劝道:“其实那姑娘看着挺不错的,你不如跟人家相处着试试,小绯那边你就别想了。”   “就是!你看人家秦姑娘长得也挺漂亮的,在单位也算一枝花。难得的是眼瞎看上你,你就从了吧。”朱卫东在一旁落井下石。   罗苗急赤白脸地道:”那林萍萍萍还对你一往情深呢,你怎么不从了人家?”   朱卫东脸色大变。   “你也认识林萍萍?”林然然问罗苗。   罗苗指指朱卫东:“你问他。”   朱卫东慌了:“没有没有!我就是碰巧遇到她,跟她一起看了次电影。我看在她是你表妹的份上才对她客气一点的。”   “电影都看了两次了,这还叫不熟啊?”罗苗这次可找到反击的机会了,抱着手在一旁煽风点火:“上次我们几个聚会,那林萍萍可是跟着你来的。”   朱卫东用吃人般的眼神偷偷瞪了罗苗一眼,转头对林然然解释:“那次也是在路上刚好碰见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她就跟着来了。”   朱卫东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能恰好偶遇林萍萍,而自己也总是被她三言两语说得晕头转向,就迷迷糊糊的带着她去看电影,去聚会……   最近朋友们总是调侃他,怎么不把你那位对象带过来?其他人误会也就罢了,可要是让林然然误会自己跟林萍萍搞对象,那可怎么办!   朱卫东在那儿阵脚大乱,罗苗却拉着林然然小声道:“然然,我还想问你呢。谢绯最近怎么都不见人啊?”   林然然道:“她最近回乡下去了。”   罗苗道:“不可能,我去甜水村找过,她奶奶根本不知道她请假的事。”   “你怎么又偷偷跑乡下去了!怪不得谢绯这么怕你。”“变态”二字呼之欲出,林然然鄙视地看着罗苗。   罗苗不小心说漏嘴,红着脸道:“我……我就是担心她!”   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林然然心里冒出这句话来。她这会儿没功夫理会他们,对罗苗道:“帮我个忙,我要偷偷溜出去。   在罗苗和朱卫东的掩护下,林然然顺利地溜到了大门口。分开前,林然然对朱卫东道:“我跟林家早就断绝关系了,林萍萍也不算我的堂妹。你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她的要求。还有……反正你离她远一点吧。“   朱卫东一头雾水:”什么意思?然然,你去哪呀?”   林然然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罗苗搭着朱卫东的肩膀,幸灾乐祸道:“切,就你这样还追人呢?然然跟林家有仇你不知道啊?特别是那林萍萍。”   “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朱卫东慌忙追问。   罗苗无辜道:“你跟那林萍萍搞对象,我哪儿敢多嘴啊?”   “我没跟她搞对象!”朱卫东怒道,“快跟我说说,然然跟林家是怎么回事?”   罗苗由于工作和追谢绯的关系经常去甜水村,跟村干部的关系好,自然也听说了不少关于林然然家的八卦。林家是怎么欺负林然然,特别是三房怎么污蔑林然然搞破鞋,逼得林然然姐弟三个住进破房子里的事,罗苗统统一清二楚。当下就八卦地讲给朱卫东听。   且不说这位朱卫东听完八卦是什么心情,林然然紧赶慢赶也没有赶上回坝上村的牛车,只好回家,   第二天天没亮,她就搭上第一趟车去了坝上村。抵达时才早上七点。道路两旁的草叶上挂满了露珠,农民和知青们早已挽着裤腿,光着脊背在田里劳作了。   林然然没有惊动红霞嫂一家,而是从小路悄悄拐到了谷仓。   顾裴远正光着膀子站在门口,短发滴水,肩上挂着一条毛巾,显然是刚刚冲完凉。   晨光里,顾裴远只穿着一条松松的长裤,光裸着强健和结实的上身,麦色肌肉上滚动着水珠,好一副美男出浴图。这么帅的男人是自己的,林然然的心情美滋滋的,脚步轻快地向顾裴远跑去。刚走近,林然然就闻到顾裴远身上那股冰凉的水汽和香皂混在一起的气息。   林然然嗔怪道:“你又一大早的冲凉水澡。”   顾裴远把水倒在沙地旁挖出的一条沟渠里,掀起眼皮斜了她一眼,拎着空盆转身回谷仓去了。   “顾裴远,你怎么了?”一大早来就碰了个冷脸,林然然追着顾裴远进了谷仓,顾裴远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榻边,自顾自擦头发。   林然然伸手去抢毛巾:“我帮你擦呀。”   林然然的嗓音甜甜的,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不用。”顾裴远冷声道。   林然然还是抢过了毛巾,把毛巾盖在顾裴远头发上,像擦一只大狗似的替他擦干头发,故意把他乌黑的短发揉得乱糟糟的,好声好气地解释:“我昨天傍晚是要赶回来的,可单位有事找我去参加参加...聚餐。”   林然然硬生生咬住舌头。好险,要是再说出一个什么联谊会,怕是哄到明天都哄不好了。   顾裴远慢悠悠掀起眼皮看她,凤眸波光流转,不置可否。   “我已经尽快脱身了,可那时候已经没有车回来了。”林然然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来的。你看,我还给你带了早餐呢,是你最喜欢吃的桂花千层糕。”   林然然拿出一个饭盒打开,里头雪白软糯的糕点上点缀着朵朵金黄色桂花,糯米的甜香和桂花的花香混合在一起,令空了一晚上的胃顿时咕咕作响。   “你还没吃早饭吧?”林然然掰下一块桂花糕,送到顾裴远嘴边,“吃一口?”   林然然腰上一紧,突然被拉得坐倒在顾裴远膝盖上,“先吃你。”   林然然被结结实实地啃了一顿,可见顾裴远真是饿得不轻,仿佛要把昨夜独守空房的委屈都传达给她。   林然然想了想,以顾裴远开荤后的饥渴程度,昨晚让他白等一夜,可真的是委屈坏了。   所以虽然嘴唇被咬得又麻又痛,她还是忍住了,还要坐在顾裴远腿上一块一块地亲手喂他吃点心,以抚慰他受伤的小心灵。   林然然手把手喂他吃完了一整块糕,又喝了半杯水,顾大宝宝这才开口:“我担心你出事,找了你一晚上。”   林然然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顾裴远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有种颓废的英俊感。   顾裴远话说的简单,林然然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答应他昨天晚上会来,结果一直不见人影。顾裴远担心她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事,因此找了她一整晚。   刚才她还以为顾裴远生气是因为那啥!林然然顿时内疚起来,搂着顾裴远的脖子道:“对不起啊,我真的是临时有事不能来,应该打个电话给你的,可是……可是你又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林然然心中无奈,这年代没有手机和私人电话,实在太不方便了。他们要给对方打电话,林然然还得去供销社的传达室,打电话给坝上村的村委会,再由村委会通知顾裴远。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自然瞒不住了——虽然林然然并不打算瞒。   要是有一台自己的电话就好了。林然然倒是有钱装电话,可这年头家里要装电话可不是光有钱就够的。要安装私人电话还得再熬几年呢。   顾裴远的大手终于摸上她的后背:“你没事就好。”   两人不过一星期没见,再见面时却仍然缠绵得紧。林然然拿出新做的枕头给顾裴远看,他接过去放在一边,只把林然然抱在膝盖上,像只粘人的大狗似的不断在她脸颊和脖子上蹭,手还不老实地往她胸口揉。   “你没断奶吗?”林然然忍了半天,终于没好气的捉住他的大爪子:“老实一点,我今天可有正经事跟你说。”   林然然一脸严肃。   顾裴远低头看向林然然的小腹:“你有了?”   ……   林然然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裴远:“准备好听我说话了没?“   顾裴远顶着个巴掌印,老实道:“你说。”   林然然把谢绯跟陆青棠的事跟顾裴远说了一遍,担心道:“我现在就怕小绯跑北京去找陆青棠了。”   顾裴远拧紧眉头,脸上阴云密布:“陆青棠纠缠你?”   “也不算纠缠吧,就是不小心在北京碰上了几回。”林然然道。   “你不清楚陆青棠的为人,这个人心思很重,他每做一件事都一定有他的目的。”顾裴远不轻易说人是非,听到他对陆青棠的评价,林然然更担心谢绯了。   “那怎么办呀?小绯现在不是羊入虎口吗?陆青棠会不会对她……”想到陆青棠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林然然更担心谢绯了。   顾裴远漠不关心道:“她是成年人了,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林然然道:“你不懂小绯,她很单纯的,一定是陆青棠做了什么撩拨她,骗了她。”   “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陆青棠也没有绑架她,是她自己走的。”顾裴远轻叹口气,把林然然扯到怀里,顺着她的腰道:“陆青棠花归花,做事有数,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林然然还是放心不下,抱着顾裴远的脖子道:“你说他会拿小绯怎么样啊?小绯这样的姑娘太容易被欺负了。”   “你少替别人操心,不如多放些心思在我身上。”顾裴远把脸埋在林然然胸前咬了一口,醋劲十足道。   “好痛!”林然然敲了他脑袋一下。   没抱一会儿,林然然就察觉到了顾裴远身体异常诚实的反应。为了阻止顾裴远又把自己往床上按,林然然强烈提议他们出去走一走。   林然然强调:“我们就在门口散散步,不会被人瞧见的。”   顾裴远正忙着解林然然的扣子,不为所动。   “走吧,我们还没有正式约会过呢。”林然然撒娇道。   “约会”两个字触动了顾裴远的神经。加上林然然在他耳边保证:“我要在村里住到明天才走呢,走吧走吧。”   顾裴远深吸口气,总算是同意了。   谷仓外的一条斜坡长而缓,两边有瀑布似的紫藤花遮挡视线,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实在是个散步幽会的好所在。   这地势偏僻,村民们轻易也不会到这里来。林然然和顾裴远小手指勾着小手指,在路上慢悠悠地散步,偶尔聊上几句天。又觉得就算不说话,这么安安静静走上一整天也是好的。   许多蜂蝶嗡嗡作响,扎进紫藤花的花心里采蜜。林然然心中一动,指着紫藤花道:“顾裴远,我们摘点花吧,我给你做藤萝花饼吃。”   看着林然然满脸欢喜,顾裴远当然没有不答应的。他帮林然然拉下高处的紫藤花藤,又脱了身上的白衬衫又来装花瓣。   林然然手把手地教顾裴远摘花:“不对,不是这样,只摘花瓣就好了,这种半开的花蕾也可以,你不要把花给揪下来,带着花梗很难挑的!”   林然然教了好几回,顾裴远还是学不会,还抓着林然然的手不放。林然然察觉出来了,在他掌心心里挠了一下:“你再捣乱就不要吃了!”   顾裴远这才老实下来帮忙。他个子高,一伸手就能扯住高处的紫藤花,往下一扯,露珠和花瓣扑簌簌浇了林然然一头。   林然然的头发和新裙子都被弄湿了,这可是她特地做的!拎着自己的裙子,生气地指责顾裴远:“你这是蓄意报复!”   顾裴远满脸无辜地看着她:“我没有。”   林然然怒气冲冲,抓起一把紫藤花就丢在他英俊的脸上。   顾裴远默默抹把脸,一把抱起林然然就往草丛里扔。林然然尖叫着抱住他的脖子不放,双腿也紧紧缠住他的腰。   两人正闹腾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我好委屈,我还是个宝宝。   然然:亲亲抱抱举高高~   小顾:还要吃neinei   然然:巴掌吃不吃? 第244章   一群知青有说有笑地从坡下边走来。为首的女知青眼尖地看见站在一处的两人,脸色顿时变了。   顾裴远怎么会跟个女人站在一块儿?还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   几个男知青也是眼前一亮,加快步子向两人跑去:“这不是林然然同志吗?”   上次的见面,林然然给男知青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林然然。   而女知青们则敏感许多,眼神在林然然和顾裴远之间来回打量。   林然然和顾裴远都是一身的花瓣,头发还被露水沾湿了。林然然的脸颊泛红,俏生生的脸在晨曦中像初开的茉莉花,泛着瓷白的光。此时顾裴远还抱着一怀紫藤花,可想而知两人正在一起做什么。   曾灵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的脸色太扭曲,冲顾裴远问道:“裴远,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啊?”   顾裴远不答反问:“你们来做什么?”   语气一听就不太好。徐长柏笑呵呵道:“今天不是难得休息吗?我们特地来找你去踏青,省得你成天一个人闷着。大家伙凑钱买了几斤面粉,晚上搓一顿。”   徐长柏说完,瞅了瞅站在一旁的林然然,忽然拉着顾裴远往一边去,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林然然一人站着,自然就对上了那群女知青。上次见过的戴晓菡避开林然然的眼睛,她不敢得罪曾灵她们。   林然然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是你!”曾灵认出了林然然。   林然然也看向她。曾灵穿着一件红色罩衫,长得不错,就是一双吊梢眼,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林然然淡淡扫过她,放心了,长得还不如裴深深呢。   林然然的八风不动让曾灵越发恼火,瞪着她道:“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这儿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林然然跟看傻子似地看她。   曾灵怒道:“你!”   恰好在这时,顾裴远他们说完话都转头看向这边,林然然立刻换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在这摘紫藤花,够不着,是这位顾同志帮了我的忙。”   说完,还一本正经地向顾裴远道谢:“真是麻烦你了。”   男知青们纷纷道:“原来是这样啊!”   男知青们七嘴八舌地指责顾裴远:“远哥平时不哼不哈的,下手真是快准狠。”   “就是!你平时对那些女人可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今天还帮人家摘花?”   “我宣布,今天远哥就是我们的阶级敌人了!”   一群呱噪的家伙。顾裴远板着脸推开他们的爪子,看向林然然。   林然然正在跟女知青们解释:”我想摘点紫藤花回去做点心,顾同志只是在学雷锋,你们可千万别误会我们的关系。”   林然然一本正经地瞎扯,眼睛都没往顾裴远这边看一眼,她这副撇清关系的姿态令顾裴远心中顿时生出不悦——尽管这是自己的要求。   徐长柏笑嘻嘻道:“原来是这样,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女孩子做呢?来,林同志我来帮你。”   “我也来帮你!”   “我也来帮忙!”几个男知青你推我挤的,抢着要帮林然然摘花。   林然然眼神扫向一旁顾裴远越来越黑的脸,心中暗笑,脸上笑得越发甜蜜,感激道:“那你们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就摘这样的,全开的花朵或者半开的花蕾都可以,不要摘叶子。”林然然十分耐心地指点着,嗓音莺莺呖呖的,让一群愣头青越发激动。   能在漂亮姑娘面前献殷勤,几个男知青都格外兴奋,还有故意摘错了,好让林然然跟他多说几句话的。   几个女知青都被晾在一旁,以曾灵为首几个女知青看着林然然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曾灵观察了半天顾裴远的表情,见他冷着脸,像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暗喜,对顾裴远道:“裴远,你瞧瞧他们,真是丢咱们上海知青的脸。”   几个男知青毛手毛脚的把紫藤花扯下了一大半,顿时下了一场花瓣雨,弄得大家满头都是花瓣。林然然的发梢上也落了不少。林然然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擦了擦。   顾裴远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黑了三分,咬肌隆起。   曾灵没有错过顾裴远的脸色,以为自己的挑拨有用,正要再加一把火,却见顾裴远大步走过去。   几个男知青正咋咋唬唬的关心林然然有没有被淋湿,顾裴远长臂一伸把围着林然然的男知青都拨开,把林然然挡在身后。有个男知青没注意,差点被顾裴远掀到地上。   跟顾裴远关系最好的徐长柏一头雾水:“远哥,这是怎么啦?”   顾裴远冷道:“你们先走。”   “走什么?我们还要帮林同志摘花呢!”一个男知青道。   顾裴远伸手把林然然怀里的花接过来,嗓音里隐含威胁:“我会帮忙。”   “这……”大家都是男人,顾裴远占有欲十足的语气和姿态早已说明一切。   男知青们一时间面面相觑。跟顾裴远比,他们自然是没有胜算的,可也有人不甘心,凭什么顾裴远可以献殷勤,他们就不行?现在可讲究公平竞争!   曾灵的脸都绿了,她强笑道:“裴远,我们是来约你出去踏青的。她都摘了这么多花的,也用不着你帮忙。”   “对呀。”顾裴远还没来得及开口,林然然就连忙一脸无辜道:“顾同志,你还是跟你的朋友们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顾裴远冷冷:“没人问你。”   林然然立刻闭嘴,像只小鹌鹑一样深深低下头。   这小可怜的模样激起了男知青们的不平,一个男知青看不下去了:“裴远,你对女孩子也太凶了,人家都说不用你帮忙了。”   顾裴远一个眼刀甩过去,那知青也当场闭嘴。   徐长柏一左一右勒,住两个还要说话的,打着哈哈道:“行了行了,既然裴远这么说,咱们就走吧!再过会儿天就热了。”   碍于顾裴远的威势和,男知青们虽然还有不甘心,还是拖拖拉拉地走了,走了老远,还不甘心的回头看那两人。   只见顾裴远走向林然然,高大身板笼罩着她,越发显得林然然怯生生的,像狼爪底下的小白兔,好不可怜。   小白兔面对着顾裴远,脸上得逞的笑还来不及收敛:“咳,你这样瞪着我干嘛?”   顾裴远冷着脸:“你给我过来。”   “我不!”林然然往后退。   顾裴远干脆迈开长腿大步向她走去,林然然撒腿就跑。两人你追我赶的,林然然的腿到底没有顾裴远的长,还没跑到工厂门口就被一把抓住打横抱起来,怀里的紫藤花洒了一地,   顾裴远有力的胳膊勒着林然然的腰,正卡在她的痒痒肉上,林然然笑得直喘气,双腿乱踢着捶顾裴远的肩膀:“好痒,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你现在满意了?”顾裴远阴森森地磨牙,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   “好痛!”林然然又是笑又是哭,双腿乱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这次可是你自己露馅的!”   林然然说得理直气壮,伸手用力掰顾裴远的胳膊。   顾裴远干脆一把扣住她不听话的双腿,把人往肩膀上一推,土匪抢亲似的扛上肩膀转了一圈。林然然被迫头朝下,眼前的世界颠倒过来,血液全往脑袋上冲,再被转了一圈,她立刻蔫了:“别转别转,我好晕啊!我错了!   我错了还不行嘛!”   顾裴远犹不解气,又拍了她两下,这才抱着人进谷仓,把门踢上。   “那些知青可是知道我在这儿的,你这样大白天耍流氓,不怕被人抓起来啊?”林然然双手搂着顾裴远的脖子,令她的话显得十分言不由衷。   顾裴远淡淡道:“反正已经被他们看见了,要抓也是你跟我一起坐牢。”   顾裴远的轮廓长得深刻,一旦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十分有距离感,林然然可不怕他。她凑上去,用鼻尖轻轻蹭他高挺的鼻梁:“那我要跟你关在一起。”   “你真的不怕辛苦?”小动物般亲昵的动作令顾裴远的表情软化,他认真地看着林然然:“我父亲的事还不明了,你跟我在一起会很辛苦。”   林然然抬起头,也认真地看着顾裴远的眼睛:”那如果你父亲的事永远解决不了,你就真要跟我划清界限,永远都不躲躲藏藏?”   顾裴远微敛眼眸。   真的能克制自己,他就不会来到坝上村,呆在离林然然这么近的地方。   他嘴上却道:“既然你非要公开,那你就要做好跟我一辈子扎根农村,当个农妇的准备。”   林然然微抬下巴,露出神气又自信的表情:“我不怕!”   “这是你说的,我不会再放开你。”顾裴远低声道,终于不再克制,吻上了林然然近在咫尺的唇。   这个吻格外凶狠,恨不得将林然然揉进怀里,吞吃入腹,免得人人都能觊觎。早在刚才,看着那些男知青对林然然大献殷勤时,顾裴远就想这么做了。   长长的一吻,顾裴远吻技见长,林然然被吻的嘴唇绯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疑心顾裴远要闷死自己。顾裴远的呼吸却只是稍稍急促,凤眸格外明亮地注视着林然然,眸里翻滚着林然然熟悉又畏惧的狂热□□。   四目相对,谷仓里的气氛渐渐暧昧起来。林然然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吐露着香甜的气息。   顾裴远修长手指抹去她唇角银丝,柔滑的肌肤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略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薄嫩的肌肤立刻就红了一片。沿着小小的下颌角往下,是修长纤细的脖子,再往下被衣领挡住了。   顾裴远知道底下是何等旖旎的风光,只需要轻轻解开扣子便唾手可得。   林然然眼神湿漉漉地看着顾裴远的动作,十分温驯的模样。   最后,顾裴远只是替她整理好柔软的衣物,抱她起身:“花都掉在门口,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你……”林然然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她分明看见顾裴远喉结心动,某处刚才也起了反应,居然能忍下去?“你不……?”   顾裴远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这是大白天,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看他这副冷若冰霜,冰清玉洁的样子,好像受了林然然天大的冤枉!   林然然一头雾水,是她出现幻觉了,还是顾裴远被魂穿了?   “去,把花捡回来。”顾裴远把林然然放下地,在她屁股上轻轻一拍。   好的,还是那个臭流氓。林然然放心了,怏怏出门。   顾裴远拿起茶缸仰头灌下一整杯冷茶,闭眼等待那股燥热渐渐平息。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放开林然然。   公开恋情,他就得为林然然的名声考虑。他不在乎,但他不想让林然然遭受任何非议和不尊重。   不省事的女人。顾裴远叹口气,并不知道自己唇边带着笑。   林然然懊恼地看着一地的花。好大一堆紫藤花全洒在沙地上了,顾裴远的白衬衫也丢在上,刚才两人追追赶赶中把劳动成果全糟蹋了。林然然把衬衫捡起来拍拍灰,放在门口的盆子里,而那些紫藤花是不能用了。   顾裴远套了件衬衫出来,手里还拿着顶草帽和一个篮子,经过经过林然然时随手把草帽扣在她脑袋上。   那草帽是新的,用柔软的苇草编织宽檐的样子,居然一点也不土气,有种热带风情。帽子尺寸稍稍大了点,把林然然眼睛都盖住了。   “我看不见了!”林然然眼前一黑,娇气地叫唤。   顾裴远把篮子放下,替她扶起帽檐,帽子底下两根细细的带子在她的下颌打了个结,显得林然然的脸更小了。   林然然双手扶着帽檐抬头,冲顾裴远甜笑,喜滋滋道:“这帽子是特地给我买的吗?”   那小脸俏生生的,简直令人想咬上一口。顾裴远故意道:“村里发的。”   “……”现在分手还来得及吗?林然然面无表情地想。   斜坡两旁的紫藤花原本瀑布一般繁密茂盛,今天算是遭劫了,被几个男知青撸得乱七八糟,剩下的花也不多了。林然然提着篮子,顾裴远动手把紫藤花直接撸秃了,才堪堪凑满一篮子冒尖的紫藤花。   清晨的花瓣上沾着露水,水分最足,做出来风味一流。林然然看着篮子里的花,苦恼道:“藤萝花饼要趁新鲜才好吃。谷仓里又没有厨房。”   顾裴远提起篮子,一手牵住她:“有地方让你做。”   林然然顺从地跟着顾裴远走,心里有隐约的期待:“什么地方呀?”   顾裴远扫她一眼,林然然的那点小心思一览无余,他似笑非笑:“去了就知道。”   两人手牵着手,顾裴远的掌心温暖干燥,把林然然的手裹着,有些热,她却舍不得提,整个人晕乎乎的像喝了酒似的,唇边止不住地笑。   走出斜坡,顾裴远就松开了手,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毕竟是在村子里,两人要是手牵着手走一圈,怕是要吓死几个老人家。   不过两人男俊女俏,这样亲近地走在一起,在村里也足够引起爆炸性的新闻了。   顾裴远这一向在村里勾了多少姑娘的魂儿,可他一向冷冰冰的,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也入不了他的眼。好家伙!今天居然跟个漂亮姑娘走在一块儿,还有说有笑!   村里这个点儿正热闹,田里干活的,路边乘凉的,全都看见了这一幕。有眼尖的认出来那漂亮姑娘是赵家的客人,立刻飞奔去赵家八卦了。   林然然跟顾裴远肩并肩走着,自然忽略不了那些人的目光。顾裴远侧身走在外头,替她挡住大半视线,道:“这才是开始。如果你介意,我会跟他们说,我们没有关系。”   “我才不在乎呢。”林然然停住脚步,皱眉看着顾裴远:“你觉得我就这么容易退缩?”   林然然小脸紧绷着,柳眉倒竖,一副炸起毛的样子。   顾裴远深深地看着她:“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   “可现在让我受委屈的人是你。”林然然冲口而出。   这话出口,这段日子的委屈也都瞬间冒了出来,林然然鼻子一酸,扭过头大步往前走去,把愣住的顾裴远甩在后头。   走到无人处的小树林时,顾裴远几步追上来抱住林然然:“然然?”   林然然拧着脖子不肯理他,顾裴远只好转了一圈走到她面前,正看见林然然红红的一双眼。   顾裴远心里咯噔一下,软成了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怎么又哭了?” 第245章   “现在让我受委屈的是你。”林然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空气陷入了凝滞。   顾裴远沉默片刻,道:“对不起。”   林然然却上前一步,几乎咄咄逼人地道:“对不起有什么用!要跟我在一起的是你,要一声不吭消失的是你。要跟我上床的是你,要跟我保持距离的也是你。从头到尾,你都是霸道的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林然然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情绪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喘着气把眼泪忍回去。   看着泪在眼眶中打转的林然然,顾裴远凤眸里透着错愕,更多的是内疚和心疼。   诚如林然然所说,他狂妄自我,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他想要扫清一切障碍,为林然然遮风挡雨,却从没想过林然然想要的是什么。   “我……我错了。”顾裴远叹息一声,将林然然拥入怀中。林然然的脸埋在他胸前,湿热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衬衫。   顾裴远手指插入林然然的发丝里,心口最柔软的地方都要被烫伤了,认真地再次重复道:“对不起。你说的对,我从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思考过,以后我会改。认真接受批评。”   “噗嗤”一声,林然然气得拿手指掐他腰上结实肌肉。甜言蜜语都不会吗,道歉说得跟检讨书一样,没情趣!   顾裴远捧起林然然的脸,亲在她红红的眼皮上:“不哭了,再哭一会儿他们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林然然终于破涕为笑,拿手背蹭着眼睛:“都怪你,本来就是你气的。”   “都是我的错。”顾裴远从善如流。   不远处有一口泉眼,潺潺细流从山上流淌而下,在这里汇成一口泉眼。泉眼周围生长着翠绿的茅草和开紫花的孔雀草,还用鹅卵石围了一圈,一靠近就能感到丝丝凉意。泉眼里藻荇交横,还有透明的河虾在其中游弋。   泉眼旁放着一块破瓷碗,供路人解渴。顾裴远拿起碗在水里洗了又洗,凑近山壁处接了小半碗泉水,先喝了一口,见水清凉甘甜,这才重新接了半碗递给林然然。   林然然喝了一口,打个哆嗦,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丝丝清凉灌顶:“这泉水好甜!咱们打一点回去做饼吧?”   林然然说着解下身上背着的水壶,灌了满满一壶。   顾裴远随手把沉重的水壶接过去,又掏出手帕在泉水里浸湿,拧干后递给林然然:“敷一敷眼睛。”   林然然双手都湿漉漉的,顾裴远便托起她的下巴,把湿手帕敷在她的眼睛上。   林然然的眼睛在眼皮下咕噜噜转动,顾裴远被她逗笑了:“别乱动。”   清凉的泉水很好地缓解了眼睛的酸痛,林然然眼圈和鼻尖的红也一点点消退,只剩下眼尾淡淡的红,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顾裴远收起手帕道:“不准再哭了,再哭就不哄你。”   林然然拿出小镜子照照自己,把头发理一理,又咬咬嘴唇让嘴巴更红润,爱美地照来照去。镜子里忽然冒出顾裴远,凤眸带笑看着她:“够漂亮了。”   林然然收起小镜子,对顾裴远发难道:“你怎么这么熟练?是不是以前也帮别人敷过眼睛?”   “是啊。”顾裴远道。   “顾裴远!”林然然立刻炸起毛。   “你帮谁敷过眼睛?你说,你快说!”林然然非要顾裴远给自己一个说法不可,抱着他的手臂不放,被他拖着走。   顾裴远终于绷不住了,单手把人抱起来,好笑道:“是顾元元行了吧?”   林然然心口大石落下,趴在顾裴远肩膀上道:“我想元元和奶奶了。”   顾裴远不语,周身气息明显沉寂了下去。林然然知道他的心情,道:“不用太担心,元元和奶奶待在一起,不会受委屈的。”   顾裴远的父亲出事,但顾爷爷和顾奶奶可是曾经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顾奶奶被特许继续在那所宅子里生活。但是顾奶奶不想给儿子增添负担,自请带着顾元元回乡下老家了。顾元元跟在顾奶奶身边,肯定是不会受委屈的。   只是,顾家上一回出事顾元元还有哥哥在身边遮风挡雨,这一回顾元元跟奶奶一块回老家乡下生活,不说其他,娇生惯养的小胖子就能习惯乡下的简陋生活吗?   林然然想得到的,顾裴远自然也想得到。虽然顾裴远总对顾元元一副嫌弃的模样,可也是真心疼爱。林然然舍不得看顾裴远这副模样,她垫起脚尖,在顾裴远的眉心吻了一下,道:“等以后咱们有个家了,就把元元和奶奶接过来一起住好不好?”   顾裴远凤眸里坚冰融化,身上阴沉气息也渐渐散去,坚定道:“好。”   林然然暗暗下了决心,等风声不这么紧了,一定要想办法给顾元元和顾奶奶寄一点东西。   林然然和顾裴远相携来到知青点时,众人正凑在一块争论面粉应该怎么做。有人提议做面条好,有人想要吃饺子,还有人觉得做面疙瘩,能吃得更饱。   当看见林然然和顾裴远手牵手出现时,众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空气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们没看错吧?顾裴远跟林然然,手牵手?   被众人这样诡异的目光盯着,林然然不由得有一瞬间紧绷。掌心被轻轻捏了捏,顾裴远宽厚温暖的大手握着她的,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安全感和力量从掌心传递过来。   林然然舒口气,重新挺直胸膛,冲众人露出落落大方的笑。   顾裴远牵着林然然走近众人,开口:“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林然然,我的对象。”   “对象”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掷地有声。凤眸环视众人,被凛冽目光扫到,徐长柏第一个回过神来,哈哈笑道:“恭喜恭喜,不愧是远哥,这速度……”   在顾裴远的注视下,他忙把那些废话都吞了下去,招呼众人:“还不快见过嫂子!”   “嫂……嫂子。”男知青们稀稀拉拉地叫道,又是艳羡,又是震惊。   顾裴远这速度!早上才帮人家摘花,这么会儿功夫就抱得美人归了?早知道他们刚才就不该走!   女知青们却是一片哑然。知青点有四个女生,四个都对顾裴远或多或少都有些心思,也都悄悄憧憬过自己能融化这座冰山,现在却被横空杀出的林然然拔了头筹,叫她们怎能不懊恼。   男知青们就没有这么多心思了。他们跟林然然其实也就两面之缘而已,一句嫂子叫出口,也就坦然了。   顾裴远把篮子放在桌上,看向徐长柏:“你们在干什么?”   徐长柏看见这紫藤花,一拍大腿:“我们刚刚还在说这面粉该怎么吃呢?刚才嫂子不是说要做什么花饼来着?”   “藤萝花饼。”顾裴远道:“然然要做花饼,你们把案板腾出来。”   “好嘞!”众人七手八脚,把案板上的东西都腾开了,好让林然然发挥。   林然然第一次来,徐长柏几个嚷着要给嫂子弄点好吃的打打牙祭。可是肉和蔬菜都已经告罄,几个男知青拿上锄头和篓子,准备上山碰碰运气。   顾裴远把林然然叫到身边,温言问:“我们上山找点野味,你一个人呆着可以吗?”   一边的曾灵听见了,忍不住酸道:“裴远,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会吃了她似的。”   顾裴远淡淡扫她一眼:“谁敢?”   顾裴远的语气很淡,其中的警告意味却是不言而喻,曾灵一哆嗦,气哼哼闭了嘴。戴晓菡忙笑道:“裴远你放心,有我们招呼呢。”   林然然也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顾裴远这才带着男知青们走了。   剩下四个女知青跟林然然面面相觑。半晌,戴晓菡主动道:“我可真没想到你跟裴远他……咳,怪不得你上次会来我们知青点!”   戴晓菡想到上次林然然跟自己不动声色打听了许多,前后一串就懂了。感情人家是来探听敌情呢!   戴晓菡不像曾灵,她知道自己长相普通,就是个一般人儿。对顾裴远虽然也有过憧憬,但也知道不是自己能够得着的人物。因此酸了一会儿就过了,主动跟林然然寒暄:“你看着比我小,叫你嫂子怪别扭的。”   林然然笑道:“你还是叫我然然吧。”   戴晓菡笑道:“然然,那你叫我晓菡。”   林然然叫了一声“晓菡”,就邀请戴晓菡帮自己一块儿洗花瓣,准备做花饼。   看着戴晓菡跟林然然说说笑笑,曾灵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廖真真闲聊似地对曾灵道:“还好咱们今天面粉买得多,要不多个人还真不够吃呢。”   “本来说好做面条吃的,现在做什么花饼,真是浪费。”曹雪梅也是抱怨多多。   知青点本来一共有十一个人,三四斤面粉就算煮成面条,一人也只能吃上一碗多点。可面条吃进肚子里,是实打实的。这花饼他们又没吃过,也不知道味道如何,要是被林然然做砸了,他们这几斤面粉不是打了水漂吗?   可人是顾裴远带来的,她们也不敢有异议,只能背地里嘀咕几声,好让林然然知道自己来蹭饭吃的行为有多不要脸。   林然然背对着她们正在挑藤萝花的花瓣,一直闷声不吭,像是被说得心虚。谁让她是厚着脸皮来蹭饭的呢?曾灵心中解气,跟廖真真和曾雪梅坐得远远的闲聊,也不去帮忙。   戴晓菡听到她们这样明目张胆地说林然然,气得小声对林然然道:“你别听她们的。裴远平时可大方了,我们也不知道吃了他多少好东西,她们更是没少占便宜!哪里差了你这一口!”   林然然笑笑没吭声,戴晓菡以为她是被说得难受,心有不忍,岔开话题道:“这花瓣洗干净了,沥干就好是吗?”   “对,你帮我把它们沥干,尽量不要弄伤花瓣。”林然然用毛巾擦干净手走到桌子边。   曾灵她们正翘着二郎腿坐着,见林然然没事人似的走过来,更是没个好脸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厚着脸皮。”廖真真嘀咕着。   林然然拿起桌上自己的包打开,掏出两个油纸包丢在桌上。   “啪”的一声,几个女知青都吓了一跳,曾灵更是剑拔弩张地站起来。林然然要宣战是吧?她还怕林然然不翻脸呢!   可林然然只是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一个油纸包,对不远处的戴晓菡招手:“来帮我个忙。”   “这是什么?”戴晓涵看着那个油纸包。   ,油纸包打开了,露出一块油汪汪的肥肉!   戴晓菡的嘴张得老大。一边的曾灵三人眼睛也值了,全盯着那一块白花花油腻腻的肥肉,眼里跟饿狼似的冒出绿光来。   不是她们没见过世面,实在是知青点太久没开荤了,上一次吃肉还是顾裴远从城里带了一块肉回来。可最近顾裴远没有再带过东西回来,他们这些知青也都不富裕,自然就没有再沾过油星。   此时,这块肥肉在她们眼里简直比金子还有吸引力。   林然然把肥肉推到一边,又开始解另一个油纸包。戴晓菡几个齐刷刷盯着林然然的手,看着她变魔术似的能再编出什么好东西来。   金灿灿的一包砂糖。   戴晓菡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蔗糖特有的香甜味道窜入鼻腔,令舌尖分泌出口水:“是金砂糖!你可真舍得,这个可贵了!”   林然然笑道:“我在供销社上班,拿糖票买不贵。”   “什么?你在供销社上班?!”戴晓菡的眼睛亮了,廖真真几个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戴晓菡期待道:“那……那我下个月家里给我寄钱的时候,你帮我买一包成吗?没有黄砂糖的话,白砂糖也成!”   “成啊。到时候我给你抢一包黄砂糖。”林然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戴晓菡激动得满脸通红,听见林然然答应得这么爽快,对她更是多了几分感激。   戴晓菡又觉得自己这样平白无故叫人帮忙,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起来:“你不知道,这乡下什么点心都没有。还好我来的时候,我妈托人给我弄了两包黄砂糖,每天睡前拿一小点冲杯热糖水甜甜嘴,我省着喝了几个月都喝完了。”   至于后来为什么不买糖了?乡下的生活这么艰苦,他们这些知青连饭都吃不饱,每个月赚的那一点点钱和家里寄来的钱都让她偷偷买干粮填饱肚子了,哪里还有闲钱去买黑市的高价黄砂糖?现在有了林然然,她凑上两斤糖票,买两斤黄砂糖就不算负担了。   想到能省下一块多钱,戴晓菡喜不自胜。她刚刚还担心自己对林然然示好会得罪了曾灵一伙人,现在她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实在是太英明了!   而旁边两个帮着曾灵一起奚落林然然的女知青,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鸦雀无声。   一时间气氛十分诡异。林然然要的就是这效果,她才不理会脸色各异的曾灵三人,对戴晓菡道:“你会揉酥油面皮吗?”   “我不会。”戴晓菡为难道。   曾雪梅跟天将头奖似的跳起来,慌忙举手:“我会我会!”   她话音刚落,就被曾灵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叛徒!曾雪梅才不管她,她现在眼里只有那一块白花花的肥猪肉和黄砂糖!   林然然抬头看着她,没说话。想到自己刚才说林然然的那些话,曾雪梅有些忐忑地看着林然然,解释道:“我妈以前是在点心铺干活的,酥油面皮我会揉。”   在曾雪梅提心吊胆好几秒后,林然然笑道:“那你先帮晓菡一块儿熬猪油,再揉面吧。”   曾雪梅欢快地答应着,挽起袖子去洗手准备帮忙了。   林然然吩咐戴晓菡:“肥猪肉切成丁,留一点切碎裹馅儿,另外的用来熬油。”   戴晓菡和曾雪梅对视一眼,都是心头窃喜。那块肥猪肉足足有两斤,做饼用不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林然然肯定不可能带走,她们有口福了。   戴晓菡把肥肉用水冲了一下,就提刀切成小丁。曾雪梅则主动地烧火涮锅,肥肉切成丁后放进锅里,小火慢熬。透明的猪油就渐渐熬制出来,猪肉丁也越来越小,浮在油面上。   猪油特有的霸道油香在知青点上空弥漫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口水都疯狂分泌起来。   曾灵抱着手臂,脸色铁青地坐着。可她身边的廖真真再也忍不住了,鼓足勇气跑过来,期期艾艾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林然然头也不抬地笑道:“你跟他们一起熬猪油吧。”   “哎!”廖真真跑去帮忙了,被撇下的曾灵气得胸口起伏,一甩头回宿舍去了。   林然然没理会她,自顾调藤萝花馅。   紫红色花瓣在水中浸泡后越发娇嫩,把沥干水的花放进盆里,用干净勺子舀出几勺黄砂糖倒入花瓣中轻轻揉搓,花瓣里的水分渐渐被杀出来,含苞怒放的花瓣颜色逐渐变深,体积也缩小许多。   一篮子冒尖的花瓣揉好后就只剩下一盆了。这时猪油也熬制好了。两斤肥肉熬出的猪油被倒进一只小口胖陶罐里,剩下的猪油渣则装在饭盒里,撒上了一点盐。   曹雪梅总算等到了用武之地。她卷起袖子,把面粉倒在案板上,加入猪油开始揉油酥面皮和水油面。曹雪梅动作娴熟,加多少油,怎么揉面,看姿势就知道是行家。   林然然在一旁边看边问,学了不少揉面的门道。   等揉好了面,林然然让曹雪梅把油酥面和水油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擀平。再把油酥面放在水油面上,折叠,再擀成圆片。把腌制好的紫藤花馅放在面皮上,裹好,擀成椭圆,一个藤萝花饼就做成了。   这步骤有些复杂,林然然一边做一边耐心地给三人讲解:“轻轻捏住口就行,不要揉,否则皮就不起酥了。”   曹雪梅有经验,廖真真和戴晓菡也学得很认真,不小心弄坏了面饼,林然然也帮着补救,没有一句责怪。四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廖真真和曹雪梅都觉得林然然为人爽快温和,比曾灵好相处多了。   锅里剩下不少猪油,小火烧热后就把藤萝花饼放进锅里,小火慢慢烤着。等到两面变得金黄,酥皮一层层绽开,猪油夹杂着紫藤花的清新香味儿渐渐弥漫开来。   男知青们提着笋和野菜下山,大老远就闻到了猪油的浓厚香味,徐长柏长长地吸了口气:“谁家在熬猪油啊?好香!咱们知青点多久没闻过肉味儿了?”   “别说肉味儿了,油星都没得一个。每天吃完饭锅都不用刷,用水一冲就干净了。”   “可不是!我得多闻几口,一会儿就着饭吃。”   一个男知青忽然道:“我闻着这味道怎么是从咱知青点飘过来的?咱们今天没买肉啊?”   几个男知青立刻来了精神,加快速度向知青点跑去。   果然,香味儿是从知青点传出来的。桌上还摆着一坛猪油!金灿灿的猪油渣也放在一边。   戴晓菡用筷子敲了一个摸猪油渣的男知青的的手背,道:“去,洗手去!这可是然然带来的猪肉!”   “谢谢嫂子,谢谢嫂子!”得知这猪肉是林然然带来的,知青们一口一个嫂子叫的心悦诚服。   林然然笑盈盈道:“你们快去洗洗手,第一锅饼就快好了。”   “好嘞,这就去!”男知青们把带回来的笋和野菜野果都放下,一窝蜂跑去洗手了。   顾裴远提着一只山鸡走在最后,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眸中有淡淡笑意。   徐长柏搭着顾裴远的肩膀道:“远哥,咱们嫂子可真有一手,厉害厉害。”   “那是。”顾裴远眉梢挑起,十分不谦虚道。   嘿,这还是他那个淡定高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远哥吗?徐长柏惊了,不过下一秒就咋咋唬唬跳起来,冲向人群:“你们给我留一个!”   金灿灿的藤萝花饼出锅了。这藤萝花饼原本应该用烤箱烤熟,白色的酥皮层层叠叠,入口即化,配合着清香甜美的花馅,甜而不腻,最适合配绿茶。   可惜今天条件有限,只能用炸过猪油的锅来焖熟,失之油腻。   不过油腻在林然然眼里是缺陷,在知青们看来却是绝顶的美味。这群可怜孩子已经多久没吃过细粮和荤腥了?!   这藤萝花饼油而不腻,咬一口,里头的藤萝花馅儿滚烫的糖水往下淌,油和糖给身心都带来了极大的饱足感。一锅饼有八个,大家伙你一块我一块的都抢完了,只有林然然和顾裴远没抢。   顾裴远在林然然身边看着她揉面裹馅,看那纤纤十指灵活翻弄就做出一个圆饼,十分有趣味。剩下八个人一人一个,没有人顾得上理会少了一个曾灵。   前两锅饼都是一出锅就被抢光了,直到第三锅饼出炉时,戴晓菡拦住他们道:“你们这群饿狼,人家然然和裴远还没吃上一口呢!”   “对对,咱们嫂子忙活了半天还没吃上一口呢!”徐长柏擦擦嘴,也跟着道。   众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没办法,这饼在太香了。嫂子手艺真好!”   知青们一闻到这香味儿,被野菜粗粮□□许久的肠胃里就跟长出小手似的,勾着他们去抓。每人都吃了两个以上的饼,现在肚子里别提多舒服了,浑身力气充盈。这才注意到林然然还一直在忙活,一口饼都没有吃。   男知青们抢着道:“嫂子,快去休息会儿,我们来我们来。”   戴晓菡和曾雪梅也抢下林然然手里的饼,笑道:“然然你快点去吃吧,我们来做,我都学会了。”   林然然笑笑,把面团递给他们,跟顾裴远一块儿去河边洗手。   清凉的溪水冲走手上的油腻,林然然站起身甩甩手上水珠,一个香喷喷的饼递到嘴前,顾裴远关切道:“累了吧?   ”   林然然就着顾裴远的手咬了一口饼,笑道:“累什么呀。我平时给小秋小景他们做点心的时候,比这精细多了。”   “倒是你,刚才上山热不热?刚上身的白衬衫就弄脏了,不是告诉过你吗?干活的时候就穿我给你买的海魂衫,这白衬衫可是外国料子,坏了就没了。”林然然说着,心疼地拍拍顾裴远衣服上蹭的灰。   “没了就没了,我穿你给我做的。”顾裴远把饼送到嘴边,就着林然然刚才咬过的地方咬下一口,甜到了心里。   林然然脸一红,连忙看向不远处的知青们,还好他们打打闹闹的正在做饼洗菜,没有人注意到这儿。   林然然嗔怪道:“现在是在外头,你注意点。”   “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公开关系。有什么。”顾裴远不以为意。   林然然道:“你们找了不少野菜,还打了山鸡,我过去做饭吧。”   顾裴远道:“不用,交给他们就行。你是我女朋友,又不是他们的厨娘。”   “可他们是你的同伴,我想让他们喜欢我嘛。”林然然小声嘀咕着。   这话大大地取悦了顾裴远。顾裴远两口吃完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不用。他们谁敢对你不客气,告诉我,我来解决。你不用刻意讨好他们,你只需要讨好我。”   顾裴远霸道地说完,牵起林然然道:“走,我带你去我的宿舍看看。”   “好啊,我还没去你们宿舍看过呢!”林然然来了精神。   跟知青们打过招呼,林然然跟着顾裴远走进那栋青砖小楼。木质的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内部年久失修,楼梯的窗户上玻璃都已经碎光了,树枝野草探进头来挡住了光,阳光从枝叶间洒落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影子。   顾裴远的房间在二楼最边上一间,红色的门上漆都掉光了。   顾裴远推开门,做了个绅士的邀请礼:“请进。”   林然然笑吟吟走进去。   这个房间面积只有顾裴远书房的一半大,墙上的石灰脱落了,露出里面粗糙的砖。地上倒是抹了一层泛黄的水泥。房间里只放了一张木板床,窗下有一个废弃箱子拼成的书桌。几本书和一件挂着的白衬衫是顾裴远住在此地的唯一个人气息。   屋子里连张板凳都没有,木板床上铺了一张席子,一床深色被褥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看得出许久没有人睡了。   顾裴远把被褥抱到书桌上,腾出床来:“坐床上吧。”   林然然谨慎地看了一眼床:“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藏着吧?”   顾裴远低咳一声,林然然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道:“我很久没住在这里了。”   “你最近都睡谷仓?怎么不住在宿舍啊?”林然然心疼道。   宿舍里虽然简陋,也好过那谷仓,四处透风,连张正经的床都没有。   “嗯,那边清静。”顾裴远淡淡道。   林然然在床上坐下,那木床很矮,一坐下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席子也很粗糙。林然然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房间里陈设简陋,一览无余,可林然然就是十分感兴趣。   她想象不出顾裴远住在这里的样子。顾裴远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跟这个简陋的宿舍格格不入。不管是临安城的小楼还是上海的别墅,都比这里要好上千万倍。别说是顾裴远,就是叫林然然自己住在这里,怕是也受不了。   不过林然然很快就知道顾裴远为什么不愿意住在这里了——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差了。   几个男知青估计是上楼来换衣服,嘻嘻哈哈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连意料的摩擦声都能听见。   而且男知青们知道林然然在顾裴远房间里,就总是有意无意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要看看顾裴远跟对象在房间里会干些什么。   有个家伙推挤的太厉害,扑通一下扑倒在门口,就趴在林然然面前给她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林然然宫拱手笑道:“受不起这个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知青们哄然大笑,那个丢脸的家伙挠着头,爬起来傻笑着跑了。   “他们就是这么无聊,不用理他们。”顾裴远走过去把门关上。   林然然倒是没有生气,吐吐舌头道:“还挺有意思的,不过以后要是结婚了,我可受不了跟他们住在一起。”   “你已经想到跟我结婚的事了?”顾裴远凤眸带笑,把林然然拉到身前搂着。   “怎么?你不想娶我啊?”林然然气哼哼道。   顾裴远毫不犹豫:“想。”   “那我们结婚好不好?”林然然突发奇想:“你跟我结了婚,就可以住进我的宿舍了。”   林然然越说越觉得可行,到时候顾裴远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见她说得天真,顾裴远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如果是其他知青是可以的,不过我父亲的事还没有解决,结婚申请不会被通过的。你暂且忍耐一下,我保证,一定娶你回家。”   林然然有些困惑,打个结婚申请很难吗?   正要再问,门被敲了两声,徐长柏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鬼头鬼脑:“远哥,嫂子,咳,你们方便吗?下楼吃饭了。”   林然然脸一红,瞪向顾裴远:“都怪你,关什么门啊!”   他们不会以为自己跟顾裴远在房间里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事。”顾裴远安抚地捏了下林然然的肩膀,起身去开门,一拳揍在徐长柏的肚子上:“少胡说!”   徐长柏“嗷”地抱住肚子,委屈道:“远哥,你真是有了嫂子就忘了兄弟!”   说好的基友一生一起走呢?看着顾裴远小心翼翼扶着林然然下楼,让她当心台阶的殷勤模样,徐长柏感受到了深深的落寞。   戴晓菡几个女知青合力做出了一桌菜。顾裴远打了一只山鸡,加上辣椒爆炒了一碗红通通的辣子鸡丁。鸡肚子里剖出了一枚软壳鸡蛋和几个蛋黄,加上木槿花煮了一盆汤,另外还有一盆酒糟煮春笋,凉拌马齿苋。   做藤萝花饼还剩下一斤多的面粉,掺上几斤杂粮面做了一盆手擀面。撒上一点野葱末,再拌上一勺猪油,那滋味儿,给个神仙也不换!   林然然被邀请坐在了上席,跟顾裴远一块儿。知青们热情洋溢,共同举杯,以水代酒感谢林然然为他们做的美味点心。   知青们来自五湖四海,拥有着青年人的天真热情,以及这个年代知识分子特有的热血与激情。一旦被他们接纳,相处起来其实相当有趣。   林然然笑吟吟的,看他们抢菜吃,天南地北地胡吹神侃,连饭都忘了吃。   一碗热汤放在面前,顾裴远提醒道:“喝一点汤。”   “谢谢。”林然然回过神来,对顾裴远甜甜一笑,端起汤吹了吹,小口喝起来。野鸡蛋比家养鸡蛋小一点,煮汤味道却更鲜美,跟木槿花一块儿煮得滑溜溜的,相当爽口。   顾裴远低声道:“知道你吃不惯,一会儿回去再吃点东西垫肚子。”   “你都吃得惯,我有什么不能吃的。”林然然把自己小碗里没动的两块鸡肉夹进顾裴远的碗里,小声道:“你吃。”   那些男知青抢起肉来风卷残云似的,女知青们也不遑多让,十几双筷子一块插进盘子里,一下子肉就没了。还是林然然眼疾手快先夹了两块在碗里,否则连这点也剩不下。   林然然心里发愁,她一定要多给顾裴远准备点干粮,再弄点儿肉干。不然孩子得饿成什么样啊,怪不得每次抱着她啃个没完没了。   顾裴远被林然然充满爱意的眼神看得心口发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然然也不知道收敛。   女人,真令人头疼。   一顿饭吃了很久,知青点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热闹过了。直到太阳西斜,林然然才依依不舍地提出告别。   在漫天霞光里,顾裴远陪林然然回了红霞嫂家。   村里人早就来过好几拨了,把林然然跟顾裴远如何手牵手在河边走说得活灵活现的。红霞嫂一家人有了心理准备,看见林然然身边陪着那个英俊得惊人的男知青,也没有多大反应。   赵家骏不在家,只有红霞嫂和她嫂子在。红霞嫂一看见顾裴远就明白了,还热情地招呼顾裴远进院子里坐:“小顾,来进屋坐坐!真是没想到,你居然就是村里人说的那个岳云!”   林然然好奇道:“什么岳云?”   “夸他漂亮呗!咱们村的岳云是谢三,坝上村的岳云就是他!”红霞嫂看着贵气逼人,颀长英挺的顾裴远,知道自家傻弟弟是没希望了,心中五味杂陈。   顾裴远礼貌颌首,站在门口道:“今天不打搅了。”   “对。嫂子,不用麻烦了,他得赶回去呢。”林然然笑道。   林然然转身对顾裴远小声道:“我先进去啦。”   顾裴远凤眸里闪过一丝笑:“明天见。”   当晚,赵田氏一晚上没睡,跟女儿长吁短叹:“我说这然然一向勤快的往咱们家跑,是对家骏有戏了。感情是冲着那岳云来的,拿咱们家骏当桥!”   红霞嫂沉着脸:“娘,你别瞎说!然然跟那顾知青认识好多年了。兜兜转转的还是碰上了,这是天注定的缘分!”   赵田氏道:“家骏才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红霞嫂抬起头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要不是你跟嫂子一头热的撺掇,家骏还不能这么伤心呢!再说了,你别忘了然然帮了咱们家多少!”   赵田氏长叹口气。她何尝不知道没有林然然,自己家跟女儿家还吃不饱饭呢,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可她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嘀咕:“家骏那孩子脾气拧,这下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想到自家弟弟今天听见消息时的脸色,红霞嫂也是心疼,又叮嘱赵田氏,千万别在林然然面前露出什么不好的脸色来。   赵田氏也吩咐了两个儿媳妇,第二天照常跟林然然说说笑笑。只是她们是农村妇人,喜怒行迹到底藏不了太深,加上赵家骏一直不见人影,林然然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点。   再在赵家待下去也是尴尬,林然然吃完早饭就跟赵家道别,跑去知青点找顾裴远了。   其他人都去上工了,顾裴远请了假陪林然然。林然然有些担心:“这样不会影响你吧?”   “不会。”顾裴远轻描淡写,“下次休息时间补上就行。”   林然然放心了。她并不知道顾裴远需要彻夜赶工才能把落下的进度补上,只是欣喜于顾裴远又可以跟自己待上一整天了。   顾裴远把林然然的草帽给她带上,“今天想玩什么?”   “我们去看桃花。”林然然欢喜道。   那棵桃花树见证了他们两次戏剧性的相遇,也承载着他们许多甜蜜的回忆。林然然提出故地重游,让顾裴远唇边露出一抹温柔笑意。   就听林然然掰着手指细数:“摘点桃胶回去炖汤喝。那边还有好多野草莓和鞭笋,我也要摘一点。”   顾裴远:“……”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媳妇儿太不解风情怎么办? 第246章   顾裴远陪林然然在郊外玩了一整天。两人滚的一身桃花瓣,快到傍晚时才从路旁的野竹林里,掰了一捆青笋当掩护。   最后一趟牛车还没有走,可林然然不想坐,顾裴远也不提,亲自骑着自行车送林然然回家,还体贴地在后座上垫了衣服,让林然然坐得舒服些。   霞光漫天,林然然坐在顾裴远的自行车后,头靠在他宽阔的背上,春风把顾裴远的衬衫吹得鼓胀起来,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顾裴远身上特有的好闻气息吹拂在林然然的脸上。   林然然摇着双腿,只希望这条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不要走完才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走到终点的时候,顾裴远把林然然送到进城的大路上,就停下车来。   林然然抱着一捆鞭笋,委屈兮兮地看着顾裴远。那毫不掩饰的眼神像钩子一样勾着顾裴远离开的脚步。   顾裴远满头是汗,一双凤眸却亮得胜过天上繁星。趁着四周无人,他伸手在林然然脸上轻轻一捏:“别这样看着我,欠亲。”   林然然顾不上顾裴远的调侃,像要被抛下的小猫似的眼巴巴问:“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急切了,林然然找了个借口道:“我上次给你准备了好多东西。都还没拿给你。”   林然然说着摘下身上的空水壶,这个军绿色的军用水壶质量特别好,是林然然用一包烟跟一个退伍老兵换来的。   她把水壶挂到顾裴远的车把上:“你们知青点喝水都是用同一个杯子的,看你一整天都没喝上一口,宁愿去喝泉水。这个水壶给你单独用,你下田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多喝水,不要喝生水哦,用我给你的茶叶泡点茶带着,解暑的。”   “我还给你准备了两个搪瓷脸盆和几条换洗毛巾。给你做的新背心和衣服都来不及带给你,你……你这几天有时间来拿呀。”   林然然支支吾吾说了一大通,顾裴远看着她只是笑,又英俊又可恶。   在林然然就要炸毛的前一刻,他道:“我也舍不得你。”   一句话像清泉一样,浇熄了林然然心里那点还没来得及窜起来的愤怒小火苗。   在暮色四合的大道旁,林然然大胆过分地伸手握住了顾裴远的手,认真道:“你保证。”   “嗯,我保证。”这样粘人的林然然令顾裴远简直不忍心再逗弄她。特别是今天小树林里的一番话后,顾裴远才真正认识到林然然对自己的感情。   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跟林然然之间,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直到今天小树林里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后,他才意识到林然然倾注的感情并不比自己的少。林然然时不时傲娇闹脾气,也只是因为自己给的安全感不够,想要确认自己对她的感情罢了。   想到这一节,顾裴远越发心疼,恨不得把从前的自己拎出来揍一顿。也不再吝啬言语和行动上的表达,要让林然然切切实实地体会到自己的爱意,不再患得患失。   从坝上村到临安镇县城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走偏僻小路可以缩减到两三个小时。顾裴远凭借自己曾经在军队越野的历练和过人体力,硬是把这段路程缩减到一个半小时。   每天傍晚收工后,他急匆匆冲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就骑上自行车冲入霞光中,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奔向县城,去见他心爱的姑娘。   从温暖的暮春一直到日渐炎热的初夏,日日如此,从不间断。一个多月下来,顾裴远的身材比过去更是结实不少,脱衣服冲凉时,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和整整齐齐排列的8块腹肌,看得男知青们艳羡不已。   徐长柏还涎着脸去摸:“远哥,你这是怎么练的?快教教咱们。”   “教了你们也练不了。”顾裴远拍开他的手,用毛巾擦干身上水迹就套上汗衫,长腿跨上自行车又走了。   顾裴远没有糊弄他们。这些知青们天天吃不饱,饿得面黄肌瘦,哪来的力气锻炼身材?顾裴远身体底子好,又有锻炼基础,加上林然然每天都变着花样的给他弄好吃的补充油水,换成旁人,估计早就累趴下了。   看着顾裴远矫健飒爽的背影,还有那台崭新结实的自行车,男知青们羡慕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人长得俊就是好,有个那么漂亮的对象,这对象又会做好吃的,又会心疼人。   可不是!其他的不说,就顾裴远骑的那台58凤凰大杠就让男知青们羡慕死了。顾裴远原本是借村长家的自行车送林然然的,可这样天天奔波太费车,也耽误人家的事,林然然干脆买了一辆新的给顾裴远。顾裴远身上穿的崭新海魂衫,脚上的胶鞋,也都是林然然准备的。   顾裴远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被林然然填上了新窗帘,新毯子,凉席,蚊帐,热水壶,茶具,拖鞋,脸盆,几条新毛巾。更别提时不时补充的糖果点心和茶叶。   姑娘家的细心体贴是他们这群苦逼单身狗从未体验过的,顾裴远被滋润得容光焕发,他们这群单身狗也沾了顾裴远不少的光。急需的生活用品或者干粮,给顾裴远写个单子,林然然就会从城里替他们捎回来。当然,也仅限于真有急需又难买的东西。林然然是自己的对象,又不是帮他们跑腿的。   原本顾裴远就出手大方又讲义气,是他们公认的头儿。现在又有林然然的糖果点心滋润着,知青们恨不得这样的嫂子再来一打!   顾裴远天天都要进城见林然然,就得把原本看谷仓的活和自己的工时都挪到白天完成。知青们也十分仗义,还帮着顾裴远打掩护,这才让顾裴远有时间能够天天进城找林然然。   对于林然然恨不得把整个供销社都搬给自己的行为,顾裴远只是笑。钱和票他都不缺,但他很乐意享受林然然对自己的好。这样的林然然,令他恨不得马上就把人娶回家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尽管每天加班加点的劳动已经十分辛苦。但只要想到林然然在城里等着自己,顾裴远浑身上下就有着使不完的劲。他每天穿着一件旧汗衫骑车赶路,到了镇口的那条小溪旁,他才会停下来用溪水洗脸擦汗,再拿出带来的白衬衫换上,清清爽爽地去见林然然。   两人会趁着夜色去看一场电影,或者在城外的小树林散散步,偶尔也会借城外废弃的小仓库待一会儿,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静静看着夜空。   顾裴远也会给林然然带些小礼物。包在叶子里的野草莓,黄澄澄的枇杷果,长在高高树上的野樱桃,或者一束血红的重瓣山茶花。   顾裴远次次有都别出心裁的小礼物,深得林然然欢心。后来每次见面时,林然然都会先猜测一下顾裴远又给自己带来了什么礼物。   这一天,顾裴远给她带了一玻璃瓶的萤火虫!   亮晶晶的圆口玻璃瓶用纱布糊了口,一瓶子泛着淡金色光芒的萤火虫。顾裴远送了她一瓶星星!   在萤火虫的幽光下,他们躲在小仓库里不知疲倦地亲昵了整整一晚。自从两人关系公开后,顾裴远再也没有对林然然有过任何逾矩的举动。这一次顾裴远激动得差点把她一口一口拆吃入腹。   而林然然也格外勇敢,虽然折腾到一半就昏睡过去了,但至少没有哭着喊停,十分有进步!   林然然被浇灌的浑身都酥透了,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顾裴远在替自己擦拭身体,也睁不开眼睛。身上的黏腻被擦拭干净,顾裴远伸手分开她的腿,林然然条件反射地夹住他的手:“顾裴远,好累……”   “替你清理出来,留着是想给我生儿子?”顾裴远语带戏谑,分开林然然的腿认真清理起来。   “都怪你,你答应不……不弄进来的……”林然然羞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努力忽略身体里酥痒的感觉。   直到顾裴远清理完毕,替她擦拭干净,林然然还脸颊晕红,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回神。   “好了。”顾裴远让林然然趴在自己胸膛上,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   林然然从锁骨往下,浑身没有一块好肉,肌肤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不堪入目的痕迹,连腿根处都有吻痕。她蜷缩起一双长腿趴在顾裴远的怀里,□□光滑的肌肤紧贴在一起,亲昵道:“下次不准了,虽然在安全期,也不一定……”   前几次没有考虑到避孕,事后林然然担心受怕了好一阵子,直到月经如约而至才放下心来。   “对不起,没忍住。”顾裴远手指埋入林然然乌黑柔顺的发丝里,像撸猫一样轻轻地顺着她的黑发,“是我的错,没考虑到……尺寸。”   林然然脸一红。顾裴远这次特地托人弄了几个安全套来,但是……尺寸不合,套不上。   想到刚才顾裴远箭在弦上,却发现安全套套不上的窘境,林然然红着脸憋了半天,肩膀颤抖着笑出声来。   顾裴远气得把人从毯子里剥出来,压在床上狠狠教训了一顿。林然然方才擦拭干净的肌肤上又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细腻的肌肤犹如刚剥了壳的荔枝,尝起来又像沾了露水的花瓣,顾裴远伏在这温香软玉上,腰肢起伏,如醉如狂。   他一手放在林然然的小腹上下压,林然然难耐地喘了声。那炙热的轮廓隔着一层薄薄皮肉都能勾勒出来了,深得惊人。   床榻吱吱呀呀摇晃着,顾裴远吻着林然然的唇,低声道:“然然,给我生个孩子吧。”   “那……那你快娶我呀...”林然然意识混乱地呢喃,嗓音弱得像猫儿一样。   这句话不知触到顾裴远的哪根神经,动作忽地猛烈起来,林然然一条细白的长腿搭在顾裴远肩上,在半空中突然猛地绷直了,脚趾紧紧蜷缩起来,一阵颤抖后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那瓶萤火虫在床头幽幽闪烁,见证着一室春光。   休息了一会儿,顾裴远拿过带来的水壶打开喂林然然喝了两口。清苦的茶水滋润了冒火似的喉咙,林然然把水壶推到顾裴远嘴边:“你喝点,我还给你带了梅子馅儿的小蛋糕,是我新研究出来的。”   最近梅子上市,林然然做了几瓶酸酸甜甜的梅子酱,做成点心后甜而不腻,很受欢迎。那小蛋糕烤得外皮焦脆,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还有酸甜的梅子酱流淌出来。   顾裴远吃了两个,擦擦手拿过裤子,掏出里面的一封信给林然然看:“顾胖子的信。”   “元元!”林然然一把抢过信急急忙忙拆开,还嫌顾裴远碍事,把他手打开了。   顾裴远:“……”   顾元元小朋友的信一如既往的中文拼音夹杂,字体也胖乎乎带着童稚。信写了整整两页纸,第一页先是问候了哥哥,然后说了自己在乡下认识了新的小朋友,照顾麻团,跟奶奶学养鸡,带领小伙伴跟鹅搏斗。   林然然读到这里笑得肚子都痛了:“元元把麻团也带回去了?”   “当然,麻团在我们家十几年了,从前是我母亲在带。”顾裴远唇边也有笑意。   林然然往下看,只见顾元元画风一转,开始抱怨乡下没有肉吃,怀念起然然姐姐做的好吃的:桂花糕,双皮奶,三明治,披萨(披萨写成了皮sa),鸡蛋卷……整整一页半都在写菜谱。   林然然笑了半天才找到一句话来夸奖:“元元的词汇量挺大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连话都还说不清楚呢。”   顾裴远嫌弃道:“现在也说不清楚。一年级都要毕业了,还成天惦记着吃。”   “孩子只是饿了,孩子有什么错!”林然然护短地道,她把信纸上的内容反复看了几遍,记下了顾元元想吃的点心和信封上的地址。   乡下什么都没有,娇生惯养的小胖子和年纪大了的顾奶奶肯定很不适应。林然然准备了一些常备药品,给顾奶奶补身体的党参当归,最少不了的就是顾元元喜欢的各种零嘴点心和能补充营养的干粮干肉。   林然然为此还在空间里忙活了很久,做了七八斤耐存放的饼干和糕点,还有罐头、果酱和猪肉脯。可惜天气热了,不能寄顾元元最喜欢的小蛋糕。林然然用旧报纸和石灰来包装这些点心,扎得严严实实的。第二天一早就送到邮局,寄了出去。 第247章   初夏的夜风还带着凉,夜来香的味道传来。宽阔的二楼平台上支起一张小桌子,桌上摆着一盘卤牛肉,油炸花生米,青椒小炒肉,酸辣土豆丝,还摆着一瓶山西大曲。   “然然,来,喝了这杯酒,我跟水云有话对你说。”关洪喝了几杯酒,国字脸上冒着红光,说话时手都在微微颤抖。水云也红着眼睛,可见两人心情之激动。   今晚林然然带着弟弟妹妹来水云家里聚餐,酒过三巡,三个孩子都被打发出去玩了,只留下林然然。   林然然看这架势就猜到了几分,两人肯定有话要说。当水云和关洪站起身,向林然然郑重地提出,想将豆豆接到自己家里养时,林然然沉默了许久。   水云道:“然然,咱们认识这么久,我不瞒你。我13岁那一年被家里逼着冒雨上山打柴,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肚子上豁了一个口子,好容易捡回一条命。但大夫也告诉我们家,我这辈子不能有孩子了。”   林然然眼眸微微睁大,这才明白为什么水云这么漂亮能干,这么多年却依然单身。随后她紧张地看向关洪,却见他面色平静,显然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水云带着娇羞看眼关洪,道:“当初我一直没答应老关,也是因为这个。后来见他实在诚心才告诉了他,没想到他不介意,我这才答应嫁给他。”   水云说着,眼中热泪滚动:“你不晓得,我看见你带着小秋小景的时候有多羡慕。我本来以为这辈子是不能有孩子了,没想到老天爷把豆豆送到了我跟前。要是你肯把豆豆送到我家来,我一定好好待他!”   “对。这几回我跟水云总回老家,也是我父母那边催着我们要孩子,还想把我家侄子过继过来。”关洪也道。   林然然闻言说道:“既然这么说,把关叔叔你们家侄子过继过来不是更好吗?跟你同姓,跟你也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水云正要开口,却被关洪打断:“可水云就喜欢豆豆这孩子,我也是。”   林然然不说话了。   关洪搓着手认真道:“然然,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豆豆来我们家,以后我们只有豆豆这一个孩子,我们这点东西也都是豆豆的。”   “要是你实在舍不得豆豆,他可以不改姓,每年让他到我家住两个月,再带他去老家认认人,这样行吗?”   林然然深吸口气:“你们让我想一想,我去客厅里喝杯水。”   “好,你慢慢想。”关洪忙道。   林然然转身出去了,客厅里隐约传来她跟孩子们说话的声音。   水云担忧地靠在关洪的肩膀上:“然然看样子是不情愿,怎么办?”   她跟林然然关系好归好,可要把人家弟弟拐走,只怕林然然是不肯的。林然然不缺钱,养活一个豆豆还不容易么?   “我个人对于孩子可有可无,我娶到你已经心满意足了,就我们两个守着过日子也挺好的。”关洪安抚的拍着妻子的肩膀,“你也不要太有压力。”   水云道:“你父母逼得那么急,他们本来就嫌弃我年纪大,要是我们还没有孩子……要是不行,就让你侄子过继一个来也行。”   关洪断然道:“谁敢嫌弃你,要不年纪我比你大多了,我能娶到你还是我占了便宜呢!再说了我也不喜欢孩子吵吵闹闹的。我那几个嫂子弟妹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放心,我就算一辈子没孩子,也不会招惹他们来给你气受!”   水云捂住他的嘴,破涕为笑。也不知道是谁,每次看见豆豆和小景他们都笑得合不拢嘴,出差时看见什么都要给几个孩子买回来,在豆豆面前连烟都不抽,就怕给孩子做了坏榜样。   这样喜欢孩子的男人却可以为了她不要孩子,水云心中温暖,就算林然然不答应,她也没有遗憾了。   这时,小景啪嗒啪嗒跑进来叫道:“关伯伯,水云姐,我姐姐叫你们出来!”   “臭小子,说了多少遍了,你得跟你姐姐叫我叔叔,叫水云婶婶。要么改口叫姐夫也行。”关洪啪地拍了小景的脑袋一下。   林然然管关洪叫叔叔,管水云叫姐。几个孩子却管他叫伯伯,管水云叫姐姐。简直乱了套了。   小景笑嘻嘻扭头跑了,他就是改不过来嘛。   水云和关洪对视一眼,彼此紧紧握住手,走向客厅,等着林然然的答案。   林然然正搂着豆豆,看见关洪他们出来,笑着对豆豆低声说了句什么。   水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豆豆走到关洪和水云面前,养得圆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干妈,姐姐说我以后应该叫你妈妈,是真的吗?”   狂喜涌上心头,水云捂住嘴,用力地点点头,眼泪滚滚落下:“你愿意吗?”   “嗯……”豆豆扭着手指,羞涩地叫了一声:“妈妈……”   第一声妈妈喊出来,豆豆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温热的暖流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叫道:“妈妈,妈妈!”   ”我的好孩子!“水云一把抱住豆豆,喜极而泣。一边的关洪捏紧拳头,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不让人看见他发红的眼睛。   这时,豆豆又抬头看向关洪:”爸爸。”   “哎!我的好儿子!”关洪顿时绷不住了,一把抱起豆豆举过了头顶。年过而立的汉子双目通红,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   林然然一手抱着小景,一手抱着小秋,含笑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既感动又怅然若失。   小秋和小景看着豆豆叫着爸爸妈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紧紧依偎着林然然。林然然抱着弟弟妹妹温热的小身体,心中才有了些许安慰。   这个归宿对于豆豆来说是最好不过的,林婆子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至于空间里的那一袋珠宝,林然然犹豫半晌还是决定隐瞒下来,等豆豆成年之后再交给他。   林然然做事讲究尽善尽美,第二天就主动提议让豆豆改姓关,令关洪和水云更是对她感激不已,承诺等豆豆成年后要是想改回本姓,他们绝不阻拦。   林然然把豆豆的东西收拾起来。豆豆来到这个家里不到一年,却已经累积了整整两大包的行李,春夏秋冬的衣服鞋袜和小书包,这个房子里处处充满着他的气息和回忆。   当林然然把他的行李都打包好送到门口时,豆豆眨眨眼,小小的心灵才终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要彻底从这个家脱离,离开姐姐和小秋小景了。   豆豆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搂着林然然的脖子不肯撒手,把来接人的关洪和水云吓得不知所措。   ,林然然哄了他许久,豆豆也不肯走,生怕自己前脚出门,林然然后脚就不要他了。   林然然心里又暖又好笑,最后豆豆搬家的计划只得暂缓执行。就像之前那样,周一到周五住在林然然家里,跟小秋小姐一块上学,周天再去水云家里住。之后时间慢慢从周末两天变成了三天、四天,林然然也尽量抽出时间多陪伴豆豆,令豆豆逐渐明白:自己去关家住,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要跟林然然一家人分开,而是意味着自己多了一个家,多了一对爱自己的爸爸妈妈,   终于,豆豆住进了关家,户口簿上的姓也改成了关。关洪乐得在单位里大发喜糖,又特地带着水云和豆豆回了趟老家。看着乖巧又健康的豆豆,关洪的父母也无话可说了,没几天就疼上了这个可爱的大孙子。反正关洪只要有个儿子,肯跟着他姓,是不是自己家的血脉有什么要紧的?   关洪兄弟家的女人们气歪了鼻子,可惜现在水云有了儿子,又有关洪护着,她们也无可奈何。   顾裴远和林然然的关系也渐渐瞒不住了。。   县城就这么大,顾裴远的外形又英俊得太惹眼,,两人一块看电影或散步时总会被熟人看见,,但胃里便开始风言风语:那个眼高于顶的林然然终于谈对象了,对象还是大城市来的知青。   三年来,林然然不知道拒绝过多少追求者和来介绍对象的媒人,这下可算点了马蜂窝,每天都有人前赴后继地来跟林然然打听。林然然一律笑盈盈打太极,只说自己的确有在跟一位男青年相处,不过她不打算进展得太快,还要相处看看。   毕竟这个年代的人谈对象,只要一确定关系,那就是突飞猛进。从相亲到结婚,一个月都不到就能完成。顾裴远家的情况特殊,两人短期内领不了证,林然然只能这样搪塞。   好家伙,这就是不否认了!连水云和朱玲玲都把林然然堵住好一顿审问。恨不得上老虎家拷打一番,好让林然然把细节都说出来。   林然然求饶道:“好姐姐们,饶了我吧。等下一回他进城时,我带他来给你们见见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水云双手叉腰,“我可得好好看看这个小子是何方神圣,能把咱们供销社的社花给掐了。”   林然然受不了地道:“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社花,真的好土啊。”   朱玲玲伸手掐林然然的脸:“你这个死丫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社花这个称呼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呢。”   “我说你脸上怎么这么滑?是不是抹东西了?”朱玲玲忽然凑近林然然的脸,只见林然然皮肤白里透红,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我发现你怎么越长越漂亮啦?”朱玲玲艳羡地捏着林然然的脸。她也说不出林然然长得哪里不一样了,就是眉眼越发的水灵,嘴唇也更红,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水云也跟着打量了林然然一番:“是变漂亮了。谈了对象就是不一样,爱打扮了,人也滋润了。”   林然然的改变,水云和朱玲玲能发现,单位的其他人当然也能发现。林然然最近更注重打扮,乌黑的长发上变着花样,不是编成别致的麻花辫,就是别上漂亮的玳瑁发卡。身上穿的也是精致的布拉吉,脚上踩着凉皮鞋。   女为悦己者容。每当顾裴远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时,她就觉得自己的打扮没白费。   林然然的打扮惹得单位里的女人们也跟风裁布做衣裳,着实引领潮流。林然然每天上班时,都会被女人们围住问她这衣服是怎么做的,辫子是怎么编的。那些年轻小伙子落在脸上的目光更是火热。   这天早起上班,林然然一进单位先跟王大爷打了个招呼:“大爷,早啊。”   门房大爷的脸色十分古怪,看着林然然欲言又止,道:“然然,大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管那伙黑心肠的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林然然一头雾水,门房大爷却什么都不肯说了,只是摇着头。   林然然犹豫着往单位里走去,一路上看见的人都对她报以异样的目光,林然然一走开就在她身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什么。   林然然莫名其妙地走进办公室,想找朱玲玲来问一问,却被张东红堵在了门口。   “哟,有人还好意思来上班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然然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心中打鼓。   张东红双手抱在胸前,嚣张得像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装什么傻?你跟男人去电影院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然然心中咯噔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挑起一边眉头,慢慢笑起来:”你跟男人去电影院干什么?我就去电影院干什么。”   “!你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去电影院那是真心看电影的!”没想到林然然还能反戈一击,张东红急忙道:“现在在说你呢,拉扯上我干什么?”   林然然笑道:“奇了怪了。你去电影院就是看电影,别人去电影院就是见不得人?这个办公室有谁没有去过电影院的?我记得,你这几天总往电影院跑,而且也是跟男人一块儿去的。我没冤枉你吧?叶晖同志,你说呢?”   林然然慢悠悠,把问题抛给叶晖。   一边的叶晖忽然被众人八卦的视线锁定,简直想一指头戳死张东红。这个蠢货,这种局面还能让林然然怼!   叶晖轻咳一声,道:“林然然同志,现在我们在讨论你的问题。今天早上举报你个人作风的匿名大字报就在公告栏上,全单位的人都看见了。你在三月二十七日晚上,跟一个男人在电影院二楼做了什么,你可以跟大家伙解释一下吗?”   叶晖话里话外,已经给林然然定了罪。   林然然眨眨眼,对他一笑:“可以。但是你要先对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跟陈璐已经谈对象了,去看电影的时候还要带上张东红和林萍萍呢?一月十五号傍晚,你跟张东红单独待在办公室干什么?二月一号晚上,你跟张东红看完电影躲在后巷干什么?上周五晚上,你跟张东红看完电影又去了哪里?”   “你!你胡说八道!他就送我回家,我们什么事都没干!”张东红气得尖叫起来。   朱玲玲这时冒了出来,及时插嘴:“哟,这就是承认你们看完电影没有立刻回家,对吧?”   叶晖斯文的脸涨红了,急忙对众人解释道:“我们不是单独看电影的,还有陈璐和林萍萍在!”   “哟,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一块看电影,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啊。“办公室里的小张结婚时林然然帮她带过一台缝纫机,他跟林然然关系一向不错,这时拖长了声音道。   办公室里立刻传来嗤嗤的偷笑声。   张东红再怎么样也是个未婚的姑娘家,黝黑的脸气的紫胀起来:“张学民你敢耍流氓!我去跟主任告你!”   “好啊,你去告!我要先告你污蔑!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就不是耍流氓了?”林然然冲着张东红声色俱厉道:“你去电影院就是看电影,我去电影院就是不三不四?”   张东红脸色扭曲道:“有人亲眼看见你跟一个男的跑到电影院2楼搞破鞋,人家大字报都贴出来了,你还敢不承认!”   林然然道:“贴大字报就能给一个人定罪的话,我明天给你贴个十张八张的,你信不信?”   “你……你!”张东红对上林然然那森冷的目光,心里忽然有些发怵。她知道林然然干得出来。   这时,叶晖调整好了心态,娓娓道来:“林然然同志,这件事不仅是大字报,我们还有人证。你在那天晚上的确去电影院看电影了,还在看电影中途跟一个男的先后出去,躲在二楼的房间里亲热。电影院的保安也可以作证,一间房间的锁被撬开了。”   办公室里的笑声渐渐安静,大家伙全都竖起耳朵听着。在这个男女手牵手都是禁忌的年代,这种香艳的消息简直比A;V还刺激。   张东红双手叉腰,看着林然然微变的脸色,得意道:“怎么样?狡辩不了了吧?”   林然然冷笑道:“你们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直接就给我定了罪。你是躲在床下听见了?还是亲眼看见了?”   张东红脸上发烫,怒道:“我怎么会看见这种东西!这么不要脸的事你还好意思说?”   朱玲玲忙道:“好啊,都凭一张嘴来说的话,那我也看见你跟叶晖钻黑巷子了!”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跟他去黑巷子了?”张东红尖叫起来,拉着林然然道,“你红口白牙的污蔑我!”   “那你也在污蔑我!”林然然针锋相对,“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跟人搞破鞋!”   张东红彻底失去了理智,叫道:“是林萍萍亲眼看见的!”   众人齐刷刷退开,露出躲在人群里正要开溜的林萍萍。张东红一看见林萍萍就跟看见救星似的,拉着她道:“你说,是不是你亲眼看见的?”   “我……”林萍萍忽然被推了出来,心中恨不得把张东红捅成马蜂窝。   叶晖鼓励道:“林萍萍同志,不用怕。你就把你看见的如实说出来就行了!”   叶晖这是坐实了自己就是告密者!林萍萍心中更凉,看着叶晖那一脸正义凛然又关切的神情,心中这阵子对叶晖生出的好感顿时无影无踪。   林萍萍知道自己这是被推出来当枪使了,硬着头皮对上林然然的视线:“我……我那天晚上的确是看见然然姐在看电影的中途出去了。”   “看吧!她自己的亲堂妹都这样说,可不是我们冤枉了她!”张东红急忙道,“林然然以前在村子里的名声就不好,有过跟人搞破鞋的前科!”   “你说话要有证据!”朱玲玲气得跳起来。   林然然按住朱玲玲,狂怒之下反而冷静下来,示意张东红和林萍萍:“你们继续说。”   张东红推林萍萍道:“你说啊!她可是你堂姐,她的事你最清楚了。”   林萍萍咬咬牙,要扳倒林然然,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就算不成,让她声名扫地也是好的。她嗓音弱弱地开口:“我一个姑娘家,长辈不让我听这种事。我只知道以前然然姐跟人在小树林里闹出了什么事……后来然然姐就分家单过了。”   众人发出小小的抽气声。林然然还有这样的过去?   叶晖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又看着面无表情的林然然,认定她是心虚了,对林萍萍柔声问道:“那这次电影院的事呢?”   林萍萍道:“我在电影院看见然然姐坐在我前排,我很高兴,想找机会跟她说说话。所以在她起身出去的时候,我也跟上去了。”   “我能证明我能证明!”张东红连忙道。   林然然抱着手臂:“然后呢?”   林萍萍咬了咬下唇,忽然捂住脸:“我……我不敢说!”   “说!”张东红推她,“有我们大家伙在呢,你怕什么!”   林萍萍半天才放下手,鼓足勇气地红着脸道:“我看见……然然姐跟一个男人在楼梯上……然后又去了房间。”   “然然姐肯定没有做什么!她跟那个男的,也许只是说说话……”林萍萍又慌忙解释道,“我相信然然姐肯定没有做什么的!”   “啪啪啪”,林然然鼓了鼓掌,好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花,跟她妈一个德行。   林然然忽然鼓掌,让众人奇怪地面面相觑:林然然这是气糊涂了?   林萍萍也瑟缩着对林然然道:“然然姐,对不起!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相信你肯定是清白的,你好好跟大家伙解释一下就好了!”   林然然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刘敏污蔑原主的情景:“他们从小树林里出来……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轻描淡写,泼了她一身脏水,还要她百口莫辩。   林然然勾起唇角:“林萍萍,你不愧是你妈生的,都是一个德行。可我现在二十三了,不是十三岁。我不会再由着你们泼脏水。”   没想到林然然会在众人面前忽然揭露林家的私事,林萍萍怯生生地道:“然然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然然道:“好啊。你说我那天跟人在电影院二楼搞破鞋,又有撬坏的门锁做证据。是不是?”   林萍萍看着林然然这个表情,心脏狂跳。林然然每次要给林家人挖坑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可众目睽睽之下,张东红又拼命催促她。她只好硬着头皮道:“不错。”   林然然循循善诱:“那坏了的门锁是谁发现的呢?”   林萍萍张了张嘴,有吃瓜群众迅速抢答:“电影院的保安!”   林然然的眼睛遥遥对上林萍萍,唇边浅笑犹如利箭,嗖地飞来,一箭穿心:“那就去把保安请来,认认人。”   林萍萍脑子里嗡地一声。 第248章   不,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知道那晚的事?林萍萍萍吞咽着口水,拼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林然然一定是在诈她。   张东红巴不得把事情闹大,连忙叫道:“好,马上去把保安叫来!”   林萍萍上前一步,焦急地看着林然然道:“这件事在咱们厂子内部处理就算了,闹大了对姐姐的名声也不好。”   众人看了半天热闹,此时也纷纷道:“咱们把话摆扯清楚就行了,何必让外人看热闹?”   朱玲玲也拉着林然然小声道:“然然,这件事闹大了,对你的名声没好处。”   大家伙倒都是真心为林然然着想,毕竟林然然一个大姑娘家跟搞破鞋这种事联系到一起,再传扬出去,不管你有没有做,在别人眼里都认定是你做的。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林然然脸上也露出沉思的表情,林萍萍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张东红忽然道:“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既然那晚有保安作证,那就把保安叫来!看保安那天晚上抓住的到底是谁!”   林萍萍杀了张东红的心都有了。   而林然然冲朱玲玲使了个眼色,朱玲玲会意,也大声道:“去就去!这个亏然然不能白吃,咱们得把事情弄清楚!”   叶晖和张东红巴不得这一声,众人拥着林然然往外走。这时林然然忽然看向人群里溜走的林萍萍,忙叫道:“你不能跑啊,你可是人证!”   林萍萍平冷汗透湿了背,强笑道:“我……我还要上班呢。”   “这个节骨眼了还上什么班?我做主放你的假,快走!”朱玲玲大声道。   众人推推挤挤走到门口,一声大喝传来:”闹什么闹!“   关洪来了。众人顿时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鸦雀无声。   关洪走到办公室里,背着手威严地扫视众人:”上班时间,不好好做事,在这儿闹什么?“   叶晖连忙道:”主任,今天早上有人大字报,说林然然同志在电影院跟人搞破鞋,我们这是在调查真相啊。”   关洪打量叶晖一眼:“调查真相?供销社养着你,是让你当警察当侦探的?”   众人偷笑起来。   叶晖的脸红得滴血,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关洪道:“今天早上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咱们供销社容不下那些歪风邪气,也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我特地请了两位同志来协助我们查明真相。”   说完,关洪对门口道:“请进。”   门口走进来三个人,一个居然是朱卫东,另外两个男人则是陌生面孔。   一看见朱卫东进来,林然然和林萍萍的脸色都出现了错愕。   关洪介绍道:“这位是朱卫东同志,在县文化馆工作。”   朱卫东的眼神一直看着林然然,这时忙回过神,朗声道:“我身边这两位是电影院保卫科的保安同志。4月19日晚上,在电影院二楼抓获了一个女同志,就是这两位同志把人扭送到公安局的。”   没想到保安从天而降,众人的神经更是被调动到一个一触即发的兴奋程度,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关洪对保安道:“同志,请问那天晚上被当场抓住的,是哪一个?”   保安还来不及说话,张东红就指着林然然道:“是不是她?!”   众人齐刷刷看向林然然。一个保安看了眼林然然,咦了一声,“是有点像,不过不是她。”   “怎么可能?你肯定没看清楚,一定就是她!”张东红脱口而出。   年纪大点的保安严肃道:“你这是在质疑我们吗?我们在保卫科干了十几年了,可从没出过错儿!”   “不敢不敢,保安同志,她只是比较心急想要抓住犯人而已。”叶晖连忙上前好言好语道,“她的意思是,天色比较黑,你们就看了一眼,可能会认错人也不一定。”   年纪大的保安笑道:“人都被我们扭送到公安局做了笔录,还签字画押了,哪里有错。肯定不是这个女同志。这个女同志这么漂亮,我们怎么会记错?”   除了叶晖和张东红脸色难看之外,其他人都笑了。既然洗刷了林然然的嫌疑,气氛也随之一松。   林然然上前笑道:“感谢保安同志为我洗刷冤屈。”   朱卫东也给了两个保安赞许的目光。   “为人民服务!”两个保安在县文化馆馆长的公子跟前立了功,又办了件好事,也很高兴:“那既然没事了,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林然然唇边带笑,吐出的话把刚松口气的林萍萍钉在了原地:“那请你们辨认一下,那天晚上被你们抓住的是哪个人?她现在有没有在厂里?”   其他人也纷纷道:“对呀!既然警察同志说抓到了我们单位的人,那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两个保安向朱卫东投去探寻的眼神,朱卫东沉声道:“听林然然同志的!那晚上是谁,你们指出来!”   两个保安环顾了一圈,看向人群里躲躲闪闪的林萍萍:“是她。”   众人纷纷退开,顺着保安指着的方向看去。   林萍萍身边被空出一小块地方,无处可藏,僵在原地。   林萍萍脸色苍白,眼中含泪地不断摇头:“不……不是我……”   那副可怜的模样,简直要让人以为自己冤枉了她。叶晖对林萍萍多少也有些怜惜,道:“怎么会是林萍萍同志?那天晚上她跟我们在一块看电影的,你们肯定弄错了。”   林萍萍连连点头,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落下。有几个男青年忍不住道:“林萍萍同志平时的为人很好的,会不会是误会?”   朱卫东这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我这里有一张证明,是那晚报案时公安局做笔录的单子,上面有被抓的女青年的口供和手印。”   白字黑字,还有血红的手印,这证据可算是铁板钉钉了。   林萍萍像是被打了一闷棍,不可置信地看着朱卫东:“朱卫东同志,你为什么……为什么?”   朱卫东一直对她很好的!为什么忽然帮着林然然,对自己赶尽杀绝?林萍萍脸上的楚楚可怜尽数崩裂,脸色惨白地瞪着朱卫东。   而朱卫东只是把那张纸交给关洪,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她。   关洪跟几个领导传阅了那张纸,众人也凑上来看了,上面的口供和签名都是林萍萍。   张东红对林萍萍也是厌恶已久,这时插嘴道:“那天晚上她半路出去了,后面就一直没回来!”   “那就对了!她被公安局抓去了,一直没回来!”朱玲玲一拍大腿,“你为什么要污蔑然然?感情被抓的是你自己,你怕被人发现,就抢先一步把脏水泼到然然身上!”   “嚯!感情是贼喊捉贼呢!”众人爆发出一阵嗡嗡的讨论声。   有人道:“那咱们单位也没收到风声啊,是谁保释她出来的?”   林萍萍听到这话,咕咚倒在了地上。   “人晕了!”众人吓得忙凑上去,确定林萍萍只是晕倒以后才松了口气。   林然然淡淡看着倒在地上的林萍萍,只觉好笑:“大家伙散开点,用不了多久她会自己醒过来的。”   没人搬动她,林然然就不信林萍萍还能在地上装死一整天。果然,众人纷纷散开了,根本没有人去扶林萍萍。   林然然则跟关洪先把朱卫东几人送出门口。   关洪对林然然叮嘱道:“然然,今早的大字报已经被撕掉销毁了。这件事过了就过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都相信你,啊?”   “嗯,主任您放心吧。”林然然笑道。   关洪看林然然脸色如常,这才放心走了。   只剩下林然然和朱卫东站在门口。朱卫东内疚地看着林然然:“然然,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原来林萍萍萍跟你是这样的关系,更不知道她是这种人,我还跟她有来往,我真是识人不清……”   林然然笑道:“没关系,不知者无罪嘛。再说了,今天还多亏了你替我解围呢。”   朱卫东闻言,脸色更是复杂,半晌才苦笑道:“我哪有这么神机妙算,是裴远叫我来的。”   “顾裴远?他现在人在哪儿呢?”林然然的眼神顿时亮了。   朱卫东看着她迫不及待要见到顾裴远的模样,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裴远就在人民广场等你。”   林然然急匆匆跟朱卫东道别后,就跑去了人民广场。   大老远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高挺身影。   顾裴远坐在石凳上,自行车停在身旁。远远看见林然然,就站起身迎过来:“没受委屈吧?”   林然然摇摇头,真想立刻扑到顾裴远怀里。可四周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用眼角偷偷看顾裴远。   林然然跟顾裴远对视一眼,默契地并肩向人少的林荫道走去,手指垂落在身侧,仿佛不经意的碰一碰:“我没事。你怎么知道林萍萍要搞事?”   “我今天去供销社替村里采购点东西,听见营业员在讨论这件事。我就去找朱卫东去把那天的民警找来,以防万一。”   顾裴远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能从营业员寥寥数语八卦里迅速弄清头尾,还能准确无误地找出真凶和反击手段,这种反应能力也不是常人能有的。   林然然忍不住笑道:“你没看见刚才林萍萍的脸。,看着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太解气了。”   顾裴远凤眸里带上一丝愧疚:“当初就不该对她手软,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这怎么能怪你呢?这一家子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当初让她考试落选,她还不是有本事又进了供销社。听说走的还是那个副主任的路子。”   “副主任?”顾裴远转头。   林然然踢掉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八卦道:“对,听说那副主任很有一点门路,跟县革委会主任家里有亲戚。林萍萍不知怎么就搭上了他们,连我们关主任要让他三分。”   顾裴远记在心里,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林然然忽然瞪着他道:“不对,这件事的确应该怪你!”   顾裴远无辜地看着她:“怪我什么?”   “怪你那天晚上非要……非要在电影院里……”林然然说不下去了。下午的阳光明晃晃,晒得她喉咙干渴。   顾裴远想到那晚的风光,也是喉结咽动,在身体出现反应之前忙转开头,目视前方道:“口渴不渴?”   “好渴,给我买汽水。”林然然忙道。   顾裴远道:“你身上不方便,不能喝冰的,吃豆花吧。”   林然然道:“还没来呢,给我买汽水!”   顾裴远转头,眼神渐渐危险:“你昨天是骗我的?”   林然然:“……”   林然然连忙转移话题,告诉顾裴远自己最近正在学做衣服,到时候给他做件衬衫穿一穿。   顾裴远瞥了眼她纤细的手指,语气透着一丝戏谑:“你做饭还好,要做衣服么……”   “你别看不起人!虽然我的手艺比不上小绯,但是只要多练一练,做件衬衫还是没问题的。我最近可是日夜苦练,你看看我的手。“   林然然把手伸到顾裴远眼前。爱做饭的人对自己的手都很珍惜,林然然的手指天生纤细白嫩,十指尖尖,又从不干粗活,连指甲盖都是粉色的。现在指头上却有好几个小小的血点,一看就扎得很深。   ”怎么弄的?”顾裴远一把捉住她的指尖细看,也顾不上避嫌了。   林然然道:“被针扎的。我现在跟水云姐借了个顶针,戴着就不扎手了。”   顾裴远用自己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去,这样小的伤口放在他自己身上怕是连眉毛都懒得抬,可放在林然然身上,却觉得十指连心,痛到了自己的心里。   顾裴远板着脸道:“不准再动针线了。”   林然然瞪大了眼睛:“可我都缝了一半了。”   “不行。等你做好,十根手指都扎成什么样了?”顾裴远拿出了久违的强势,道,“听话。”   林然然不乐意:“我想亲手给你做件衣服还不行嘛?”   顾裴远道:“要让你把手扎成这样,我宁可不穿。”   “顾裴远,你好不正经呀!”林然然忽然捂着脸笑起来。   顾裴远:“……???”   林然然自顾自沉浸在不正经的笑里,想象了一下顾裴远没穿衣服的好身材,这才道:“你真的不想穿我亲手做的衣服呀?”   顾裴远自然是想的,他沉吟了一下:“我看奶奶打毛线的针很粗,不至于扎手,你给我打一件毛衣吧。”   “你可真不挑……”林然然嘀嘀咕咕。   顾裴远侧头:“你说什么?”   “我给你打!”林然然忙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去买汽水了吗?”   林然然拉着他的袖子,一个撒娇耍赖,一个半推半就地向汽水摊子走去。   顾裴远还不忘记仇:“欠我一次。”   当晚,林然然把自己空间里收藏的那些毛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出一团米白色的上好羊绒毛线。这是很久之前她花了大价钱买下的,那时候她就觉得,顾裴远穿这个一定很好看。   林然然说干就干,跟水云要了几根毛线针,从头开始学习打毛线的手法。   办公室里的女人们长日无事,打毛线就成了她们最佳的消遣。钩针,挑花,锁边,个个都是行家。上班的时候公然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指点林然然。   朱玲玲眼红地看着这卷羊绒线:“这线质量也太好了,颜色也洋气,咱们供销社最贵的羊绒线也比不上这个细密,你哪儿弄的?”   林然然笑道:“这是出口货,咱们这儿可买不到了。”   其他人也道:“可不是嘛,你看这个颜色,多匀净!我一直不喜欢这么素的颜色,可这个还真好看!”   那一卷羊绒线是米白色,在阳光下泛起一层茸茸的晕光,冬天穿在身上,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暖而沉静。林然然想象着这颜色出现在顾裴远身上,一定很衬他的气质。   “这羊绒线太金贵了。然然你是第一次打毛线,千万别弄坏了!还是交给我吧,我打毛线的手艺可是一流!”会计大姐主动请缨。   林然然笑道:“谢谢大姐。不过我还是想自己亲手打一件毛衣。”   “啧啧。”女人们的八卦雷达十分灵敏,立刻道:“我说这颜色不像是姑娘家穿的。然然这是要给对象打吧?”   林然然抿着嘴笑。   这是默认了。   大家都知道林然然有对象了,见她这么落落大方,反而不会再多加调侃。只是建议林然然:“不如你拿卷旧毛线先练练手,别糟蹋了好羊绒。”   这倒是个好主意。林然然从袋子里找了团红色的毛线,先学着针法。   听说林然然想要打一件高领羊绒衫,女人们纷纷给着建议:“打元宝针吧!”   “麻花的好看,元宝针得用粗毛线!”   “不不不,听我的,就打光面的,细细密密的才暖和!”   “别瞎说,光面的多土气!还是听我的。”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生怕林然然不听自己的建议,糟蹋了一卷好羊绒线。   “啪”地一声,打断了热闹的气氛。   张东红重重的摔下书,又拉抽屉推椅子的,咕哝着:“吵死了,这是在上班,又不是在赶集!”   “哟,你嫌吵,你出去跑业务啊!这个月的采购量还没完成一半吧?我们可是都完成了。”一个大姐不屑地看着她。   张东红黝黑的脸膛涨得紫红,嘴唇嗫嚅着,愣是没还嘴,把辫子一甩走了。   “神气什么!”朱玲玲冲她的背影哼了声,“她叔叔都下台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小姐呢。”   “可不是!”众人纷纷吐槽。   张东红的叔叔因为贪污被人□□了,职务也丢了。张东红能进单位靠的就是她叔叔的关系,每个月的采购任务也是她叔叔帮忙完成的,现在没了后台又没了业绩,张东红在单位里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   张东红为人本来就怪癖,还特别爱表现,之前因为她,大家伙每天被迫不能迟到早退,在办公室大声说句话都要挨她的呲,全办公室里没一个人喜欢她的。   现在还不争相抢着踩她一脚?   林然然不爱说闲话,专注地学着针法。朱玲玲一边卷着毛线,一边笑道:“咱们供销社的副主任也查出贪污问题,被革职了。”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女人们露出八卦的表情,忙凑近了叫朱玲玲仔细说说。   “等下周全社大会就宣布了。”朱玲玲不肯说,转而八卦起林萍萍来:“昨天去给林萍萍搬东西,可累死我了。”   一个大姐道:“我看见了。平时那么娇声嗲气的一个人,跟枫婆娘似的,满地打滚的不肯走,啧啧。”   那天大字报事件后,单位上下都知道林萍萍在电影院二楼被保卫科的人抓住扭送公安局的事了。这件事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半夜去保释林萍萍的人,是副主任。   副主任跟林萍萍居然有关系,这可是个爆炸性的大新闻!也不知道是谁爆出来的料,总之让整个供销社都津津乐道了好久,蝉联八卦榜首长达半个月之久。   林萍萍虽然被抓,但是电影院并没有损失,林萍萍身上也没有搜出赃物。按理说只要咬死自己出于好奇,上二楼看看,这件事也没有多么严重。   可谁让林萍萍要反咬林然然一口,说她在二楼搞破鞋?事实证明被抓的那个明明是你林萍萍,那么在二楼搞破鞋的,当然就是你了。   供销社的高层们在通过开会讨论后,一致决定把林萍萍开除,以正风气。副主任跟林萍萍的事曝光了,也是臊得一鼻子灰,请假在家好多天没脸来单位。   朱玲玲道:“听她们宿舍的人说,她手脚不干净!”   一个大姐补充道:“可不是!她最近花钱大手大脚的,还做了两身新衣裳,那点儿工资哪够花的?还有那双折价卖的凉鞋,不是她搞坏的,我把头摘下来!”   朱玲玲忽然捅了捅林然然,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诡秘,压低声音道:“你们知不知道,昨天林萍萍一直嚷嚷着我们不能赶她走,她要见副主任。”   女人们齐刷刷抽了口冷气,眼睛暴亮:“你是说林萍萍跟那副主任……”   “不能吧!副主任的年纪都够当她爹了!”   “还别说,那副主任平时就老不正经的,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光爱往年轻的姑娘身上盯。要不林萍萍怎么能进的单位?”   说起这种事来,女人们格外来劲。   林然然被吵得耳朵嗡嗡响,毛线也打不下去了,笑着起身去倒水喝。   门口忽然冲进来一个黑小子:“然然姐!我妈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萍萍下线。下一章新角色上线,谢三哥也要回归啦 第249章   临安县城第一人民医院里,人满为患。在这个吃不饱饭的年代,仍然有这么多被病厄困扰的人。   林然然跟着铁牛一路狂奔到产房外,赵家人早就等在门外,全都是满脸焦虑,一看见林然然,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围上来。   “怎……怎么样?嫂子她怎么样?!”林然然捂着肚子直喘,冲着赵家骏问。   赵家骏腿上还沾着泥,裤腿一边高一边低,半身的血:“我姐难产!接生婆子说胎儿太大,生不下来!”   来的路上,林然然已经从铁蛋嘴里听说了,大夫说要开刀生孩子,赵田氏不肯在手术单上签字。   赵田氏一把抓住林然然的手,泣不成声:“肚子上是能随便开刀的吗?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然然,红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妈,这个时候别说这个了!”赵家大嫂二嫂一左一右地扶着赵田氏,对林然然道,“然然,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能不能跟医生说说不开刀?”   林然然还来不及回答,产房里传出一声惨叫,正是红霞嫂的声音。   赵家三个女人顿时哭成一团,赵家骏冲到产房门口拍门:“姐,姐!”   这时,病房门打开了,一个医生出来,手套上全是血:“病人现在情况很危险,需要剖腹!病人家属商量好了没有,到底签不签字?!”   “我女儿怎么样啦大夫,你救救她!”赵田氏冲到医生跟前,双腿一屈就要跪下。   医生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病人现在需要马上开刀,能做主的家属在哪里?!”   “不行,能不能不开刀啊大夫?”赵田氏哆嗦着看向医生。   赵家大嫂也道:“我小姑子都生了两个孩子了,也没开刀,还不是生下来了?”   赵家骏沉声问:“开了刀,我姐和孩子都能安全?”   医生不耐烦地道:“我也不能给你们保证!你们赶紧的,到底签不签字?!”   林然然挤到医生面前,强自镇定地打了个招呼:“钱医生!”   “哦,是然然啊。”钱医生拉下口罩,他跟林然然买过点心,得了不少便利,脸色顿时缓和许多,“里面的产妇是你亲戚?”   “是我姐姐,亲姐!”林然然把医生拉到一边,问:“您实话告诉我,我姐情况怎么样?”   钱医生道:“产妇这一胎胎位不正,她又在乡下顺产,被耽误了太久,羊水已经流光了,只能剖腹!还有,你们得先去交钱。”   身后赵家人也围了上来,大气不敢出地听着。   “钱我有!”林然然道:“剖腹产的话,母子都能平安?”   钱医生压低声音:“然然,我们这么久的交情,我说实话:病人被耽误太久了,我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听了这话,赵田氏嗷地哭了起来,这个一向慈爱爽利的女人暴露出了乡下女人的另一面,坐在地上哭号起来:“不行!我女儿一定不能有事,大关和她爹都还没来,要是大人孩子都出了事,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啊?我的心肝啊!”   赵田氏一声声哭得撕心裂肺,赵家骏和两个嫂子也是红了眼。   林然然强忍着泪,冲赵田氏吼道:“我要是能签字我就签了!我来承担这个责任行吗?我求您了,嫂子这样不能再耽误了!”   赵田氏听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就是不肯签字。   林然然忙看向赵家骏,:“你来签!”   赵家骏发红的眼睛看着林然然:“他们不能保证开刀就没事……”   “相信我!现在的医学已经很发达了,嫂子和孩子都会没事的!”林然然坚定地看着他。   赵家骏定定跟林然然对视着,终于咬牙:“我签!”   “不行!不能开刀!”赵田氏一把按住赵家骏的手,哭道,“你忘了栓子他媳妇儿是怎么没的?就是难产开刀开没的!”   林然然忙道:“大娘,您相信我!现在不开刀,会要了红霞嫂的命!”   仿佛要作证林然然说的话,产房里红霞嫂又爆发出一阵惨叫,但是声音已经微弱了许多,如强弩之末。   大夫也跺脚道:“现在情况非常危险,不开刀大人孩子都保不住!时间就是生命,你们赶紧决定!”   赵田氏枯瘦的手指爆发出绝望的力量,死死抓着赵家骏的手:“不能签!”   赵家骏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林然然,手里的笔仿佛有千钧重。最终,他写下了名字。   医生立刻冲进了产房,赵家人被推开来,护士们拿着工具和吊瓶在产房里奔进奔出,纱布上全是鲜红的血。   耳边嗡嗡作响,林然然捂着额头,定定看着产房门口。从十三岁穿到甜水村开始,那个爽利大方的嫂子是第一个冲她展露善意的人。眼看着苦尽甘来,她却又要面对这样的生死考验。   医生在产房里跟死神争抢病人,产房外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产房的门开了,钱医生疲倦地走了出来,身上沾满了血迹。   赵家骏和赵家三个女人腾地直起身冲过去,林然然也屏住了呼吸,眼睛直勾勾看着医生被口罩挡住的脸。   钱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笑:“母女平安。”   赵田氏登时喜极而泣。林然然长长地出了口气,擦了擦汗,打起精神好好感谢了钱医生一番。   过了会儿,红霞嫂就被推出了产房,孩子也被抱去洗澡了。   赵家骏生产队还有任务,见姐姐没事就走了。赵家人是临时进城的,什么也没带,什么人都不认识,林然然少不得要帮忙打点。忙了半天,赵家两个嫂子被林然然劝着吃饭了,赵田氏还是陪着女儿。   林然然见没事了,就赶着回家给红霞嫂炖鸡汤,一出病房就看见铁蛋和铁牛兄弟俩蹲坐在走廊里,像是落水的小狗似的,心里一紧。   “你们俩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快过来。”林然然招招手。   铁牛跟小景一样大,仍然一团孩子气,跑到林然然身边。林然然抱着他道:“你们吓坏了吧?”   铁蛋眼睛红红的:“我妈她……”   “没事了。”林然然笑吟吟地道,“你们妈妈现在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还有,你们多了一个小妹妹哦。”   “真的吗!”听到母亲平安无事,两个孩子顿时露出了笑容,铁牛急着道:“我要去看我妹妹!”   林然然笑着道:“小妹妹是剖腹产的,比较小,你们得等晚上才能见到她。现在外婆和舅母们在里面陪你妈妈,你们跟我回家吃饭。”   铁蛋已经是个少年了,有些不好意思再蹭吃蹭喝:“我不去……”   林然然一拍他的脑袋:“行啦,跟我走。小景他们也在家里,待会儿一起来看你们妈。”   林然然带着铁牛铁蛋回家,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儿。小秋三个围着一锅方便面正要吃呢,一看见铁牛铁蛋来了都是喜出望外,拉着他们问长问短。等听说红霞嫂生了个小宝宝,更是激动得马上就要去医院。   林然然笑道:“行啦,你们几个不要去添乱,等明天会带你们去看的。”   桌上一锅方便面冒着热气,里头还卧着荷包蛋和青菜,林然然深吸了口气,笑道:“谁煮的?还挺香。”   “是我!”小秋抿嘴笑道。   林然然交代过,她有时候没回家,几个孩子可以去食堂打饭或者去水云和朱玲玲家蹭吃的。可最近小秋学会了煮面,几个孩子时常给自己加餐。   林然然笑着夸奖了一番,推铁牛铁蛋去洗手:“一块儿吃,不够让小秋再煮。”   不用林然然吩咐,小秋已经立马拿了两幅碗筷来。铁牛铁蛋跟他们都熟悉,也不见外,上桌吃起来。   林然然拿了个包,迅速装了毛巾,卫生纸,茶缸等必需品,又拿一个网兜装了点奶粉点心和营养品,还把一个热水瓶也带上了。   铁蛋三口两口喝完面汤,把嘴一抹道:“然然姐,我跟你一块儿去医院!”   “行啦,你们老实待在家里。”林然然笑道,“去医院也是添乱。”   林然然从空间拿出一罐热鸡汤,跟这些东西一块儿绑上自行车后座,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医院。   林然然提着一堆东西,一进门就问:“嫂子醒了吗?医生说能吃东西了吗?”   “然然。”红霞嫂虚弱地叫了一声。她已经醒了,头上绑着布条,脸色有些苍白。   林然然把那一堆东西塞给赵家二嫂,就忙拉住红霞嫂的手:“嫂子!”   “多亏你了。”红霞嫂道。   赵田氏也一把拉着林然然的手,含泪道:“好孩子,这回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这老糊涂就把女儿害死了!“   林然然笑道:“大娘您严重了,只要嫂子没事就好。嫂子现在能不能吃东西?”   “能!医生说了,能喝点红糖水啥的。”赵田氏喜道。   这时,赵家二嫂端着杯红糖水过来了,感激道:“还是然然细心,啥都准备好了,还有红糖!”   林然然笑道:“我刚才问过医生,医生说产妇应该有二两红糖分配的,只是现在紧缺。我就直接拿来了。还有鸡汤,趁热给嫂子喝吧。”   “产妇刚生完孩子,得喝红糖水!鸡汤留着晚点儿喝。”赵田氏的老一套又抬出来了。   林然然和红霞嫂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她陪着红霞嫂说了会儿话,红霞嫂喝完红糖水就累得睁不开眼睛,林然然忙让她睡下。   出了病房,林然然对赵田氏道:“大娘,我给你们在招待所开了间房,您今晚去招待所歇息。两个孩子就在我那边凑合了。”   赵田氏忙道:“这怎么行?太破费了,不能让你破费!我们就在走廊里待一晚上!”   赵家二嫂劝道:“妈,咱们就听然然的吧。你跟大嫂先过去睡,红霞这儿有我呢。”   “对,明儿一早我过来换班。”赵家大嫂也道,“您就听然然的吧。人家处处都想得这么周到,咱们就别给人添麻烦了。人家然然明早还上班呢!”   听到这个,赵田氏才没再说什么。   当晚,赵家二嫂留下来陪夜,赵田氏和赵家大嫂去招待所睡了,铁蛋铁牛则在林然然家住了一夜。   自从林然然跟顾裴远的事情公开,林然然跟赵家人的关系多少有些尴尬,从此也没有再去过坝上村,都是顾裴远进城来看她,也有这一层原因在。   经过这次的事,赵家人对林然然感激得五体投地,那点儿龃龉更是烟消云散。第二天,林大关才接到消息赶到医院,陪他来的还有谢三。   林大关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蹲在红霞嫂病床前红着眼睛,红霞嫂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他:“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出息点儿!我这不是没事吗?去,看看女儿去。”   “不去!”林大关赌着气,都是为了这个孩子,老婆差点没了命,林大关想起来就后怕。不过林大关后来成为了甜水村有名的女儿奴,每天都能看见他抱着小女儿满村炫耀的傻笑,这是后话了。   林然然悄悄带上病房门,让林大关和红霞嫂独处说说贴心话。一转头,就对上谢三的眼睛。   谢三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村里都说他跟工程队走了。现在的谢三气质比之前愈发沉稳,容色冷肃,穿着黑衣,看起来并不像从事体力劳动的样子。   两人分别很久,林然然发现谢三似乎与自己疏远许多。谢三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林然然只得主动寒暄道:“谢三哥,好久不见了。你才回来吗?”   “小绯最近有心事。”谢三开门见山,“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林然然错愕:“小绯回来了?”   “她出去过?”谢三迅速捕捉到重点。   林然然咬住舌头,谢三的犀利出乎她的意料。她不小心说漏嘴,暗自后悔,不知道谢绯想不想让她哥知道,只好道:“我前两天去她单位找人,恍惚听见说小绯请假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三漆黑的眼眸定定看她一眼,让林然然有种被看穿的错觉。不过谢三没有追问,只道:“我才回来,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想请你去开解开解她。”   林然然脸色一凛:“好。我们现在就走?”   谢三眼睛看向病房。林然然笑道:“不用担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红霞嫂的娘和嫂子也在,没问题。”   谢三点点头,两人并肩出门,走到门口却与一个不速之客迎面撞上。 第250章   那不速之客一眼看见林然然,又看向她身边的谢三,眼里冒出光来。   谢三注意到林然然停顿的脚步,侧头看她:“怎么了?”   谢三高大冷峻,这样低头看着林然然时仿佛有种格外的温柔,落在旁人眼里越发显得暧昧。而且两人还是从妇产科走出来的,由不得人多想。   不远处的曾灵眼里已经冒出了八卦的光芒。林然然此刻无心理会她,只道:“看见了一个熟人,走吧。”   谢三便也收回目光,和林然然一起与曾灵擦肩而过。曾灵自诩长得漂亮,无论在哪里都是男人目光的焦点,可今天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却对自己视若无睹,不由得心头火起,喊了一声:“林然然!”   “有事吗?”林然然无可奈何地停下来。   “这么巧啊,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你旁边这位是?”曾灵的眼神在林然然和谢三之间看来看去。   林然然对曾灵的联想能力感到十分钦佩,好笑地解释道:“我亲戚刚刚生完孩子,我到医院看看,你有事吗?”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全然不是曾灵所想的那样,她不由得失望地撇了撇嘴,却又挑起眉头:“裴远这么久没进城,你不觉得好奇吗?”   被曾灵提醒,林然然才想起顾裴远的确已经好几天没有进城了。不过林然然可懒得听她挑唆,“他肯定是有事在忙,等他忙完自然会进城。”   “原来你不知道呀?”曾灵这下可来劲儿了,“裴远他未婚妻来了,你居然不知道?”   “未婚妻?”林然然语带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终于挑起林然然的情绪波动,曾灵得意洋洋地笑了声:“已经来了两天了,你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啧啧。”   曾灵还想说什么,跟她一起来的女知青听不下去了,拽着她走了。   林然然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弹。   忽然听见谢三沉声问了声:“然然,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林然然回过神笑笑。   “顾裴远他现在?”谢三漆黑的眸子里有隐忍的疑惑。   林然然领着谢三往外走,一边对他解释道:“顾裴远现在在坝上村插队。”   谢三眼底的疑惑仍然没有消散:“那你们?”   “我们在谈对象。”林然然痛快地承认了。   谢三呼吸猛地一窒。   其实他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林然然会这么痛快地在他面前承认,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听见这个回答时仍然……   林然然心里也是一阵烦乱。未婚妻?顾裴远哪里来的未婚妻?莫非是裴深深?   谢三骑了一辆凤凰牌二八大杠,林然然就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谢三长腿一蹬,骑着车向甜水村的方向驶去。   自行车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周边是熟悉的风景,路边的金银花开得十分茂密,从头顶垂落下来,林然然伸手就能扯到。大片大片的水田里还有农民弯腰正在劳作,远处有高高低低的杏树,青山环绕中,泥墙黛瓦的小村庄若隐若现。   林然然忍不住感叹道:”好久没有回来了。谢三哥,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总坐你的拖拉机上回家,路上的风景和现在一模一样。“   谢三是个闷葫芦,林然然一路上唠唠叨叨也只是想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她做好了谢三不会回答的准备,没想到谢三却答了一句:“人却不一样了。”   林然然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此时,前头的林荫道上突然传来一阵笑闹声和歌声:”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谢三不由得放慢车速,却仍然跟一队知青狭路相逢。   正是甜水村的那群知青们。他们一个个扛着锄头提着背篓,刚下工。知青们一看见谢三就笑道:“谢三哥!你怎么回来了!还有然然!”   林然然笑吟吟跟他们打了招呼。   几个男知青一下就把锄头背篓都扔了,冲上来围着谢三问长问短,还举起拳头捶打谢三的肩膀:“你说走就走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我们!”   “就是!后来知青宿舍又扩建了几次,谁干的都没你好!”   女知青们也纷纷叫道:“打从你走了,咱们女知青的安全就没有人负责了。”   “谁说没人负责了,你们说这话就没良心了啊!我们男知青不是每天都安排值班保护你们吗?”   “有你们值班我们才最不安全!”一个女知青毫不犹豫地拆台道。   大家伙说说笑笑的,谢三唇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自从那年知青们从造反派手里保护了谢绯,谢三就对这群知青们十分感激,帮过他们不少忙,知青们对谢三也十分喜欢。   众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会儿话,却听一道十分悦耳的女声道:“你们堵在这儿干什么呢?还不快回家,我都快累死了!”   谢三抿了抿唇,,脸色僵硬起来。   只见众人目光所及处站着一个美貌女郎。她乌黑的发用手帕扎在脑后,因为出了汗,有几缕乌黑发丝粘在脸颊边,身上只穿着一套常见的军绿色劳动服,袖子和裤腿都挽着,露出一小截沾了泥的莹白小腿。   她就这么站在夕阳与天色交接的林荫小道上,却令人想起一句词:粗布蓬头,不掩国色。   林然然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一句,这程遥遥长得是真美。   林然然的皮肤在甜水村是出了名的白,可她常年有糖水燕窝滋润着。谢绯也白,她是终年不出闺门养出来的。   可这程遥遥每天跟知青们一起下田干活,风吹日晒,还吃不饱饭。其他女知青们个个晒得皮肤黝黑,面黄肌瘦,程遥遥却仍是是那么白嫩水灵,腰是细细的一把,该有的却丝毫不少,隔着宽大的军绿劳动服仍能窥见一二。   林然然就常常听红霞嫂抱怨,村里的汉子们个个都被程遥遥勾了魂似的,特别是那些青瓜蛋子,成天抢着帮程遥遥干活,干完活就在知青点附近转悠,害得大队长林大富愁得头发都白了,每天都得组织民兵队在知青宿舍外头巡逻,免得发生什么丑事。   程遥遥,堪称乡村版祸国妖姬。   林然然探着头欣赏程遥遥的美貌,程遥遥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还把林然然的眼神当做了挑衅,顿时冲了过来。   她气势汹汹,像要过来跟林然然撕逼似的。   “遥遥,冷静点了!众人慌忙劝架。   谢三也抬手拦了一下:”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陈瑶瑶抬手狠狠地打下谢三的大手,却把自己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怒道:“你骑着个车挡路上干什么?这路又不是你开的,快让开!”   这火气大了,程遥遥长得美貌,众人向来都让着她。谢三却不理会,只把自行车往边上推了推,愣是让出了能供三人并肩行走的路来,还顺手把林然然的脑袋往后推了下。   他是被程遥遥挠惯了的,林然然可经不起她那一下。   谢三对林然然保护的动作落在程遥遥的眼里,简直酸得发疼。程遥遥从口袋里拿出一团东西,冲谢三的脸就砸过来。   谢三头一侧,抬手接住。   程瑶瑶扭腰就走。   其他知青们看了半天热闹,也纷纷跟谢三打个招呼,追着程遥遥走了。   林然然等了半天,只见谢三的背脊僵硬着,捏着手里的一团东西发呆。她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谢三猛地回过神来,把那团东西塞进口袋。   林然然道:”谢三哥怎么了?那是什么?“   ”没什么。“谢三沉声道,“走吧。”   谢三骑着自行车向村里行去,不知道为何避开了知青们走的那条路,转而挑了一条小路,直接从后山回了谢家。   谢家的小院在夕阳里冒出袅袅炊烟,大门紧闭,门口洒扫得一尘不染,仿佛还是林然然当年离开时的模样。   林然然多少次在夕阳西下时回到这所小宅,一推门,里头就传来弟弟妹妹们清脆的笑声,院子里的小香椿树冒出零星嫩芽,菜地里的番茄黄瓜香葱都长得郁郁葱葱。   谢三拍拍门,里头传来老人家慈爱的声音:“来啦!”   门闩拉动,门从里打开了,谢奶奶穿着一身洗得干净的蓝布衣出现在门口:“三哥儿,然然!”   “然然你怎么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谢奶奶喜出望外,连忙拉着林然然进门。   院子里的香椿树已经长得老高,枝叶茂盛,完全不是当初只够掐一把香椿叶子拌豆腐的情景了。院子里的菜地也格外茂密,还摆了好几盆花,都开得很好。院子一角还用篱笆扎了一圈,围着三只母鸡,还有一个十分宽敞的鸡窝,显然是出自谢三的手笔。   这院子比林然然当初离开时还要干净,可见谢家人多么会过日子。   林然然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奶奶,你把这院子打理得真好。”   “哪里,要不是让你当初把这院子整修好,我们不知道得费多大的功夫呢!要不是你,我们也不能住回来。”谢奶奶握着林然然的手,“好孩子,你不知道奶奶有多感激你。”   “奶奶您快别说了,我这次是跟着三哥一起回来看看小绯的。”林然然最怕老人家的夸奖。   谢奶奶醒悟道:“哦哦,对。小绯那孩子还在房间里呢。”   身后,谢三把自行车放进院子,把门闩上,闻言皱眉问:”她还不肯吃饭?”   谢奶奶道:“是啊,我中午特地给她蒸了一盘子发糕,拌了她最爱吃的桔梗。结果她也不肯吃。”   谢三看向林然然,沉声道:“还得麻烦你。”   “不急,这孩子打从回来就是这个样子。”谢奶奶倒是没有多少焦急之色,这个历经风雨的老人家有着她特有的沉稳,反而拉着林然然的手道:“然然好几年没回来了,今天一定得留下吃饭。三哥儿带了一条肉回来,奶奶好好给你露一手。”   “哎,好的。”林然然笑道,“奶奶,我去房间里看看小绯。”   谢奶奶乐呵呵地去厨房忙活了,谢三一刻没歇,坐在院子里开始修整篱笆,林然然则上了楼。   谢宅的格局跟林然然离开时一模一样。大厅收拾的一尘不染,摆着几张椅子。林然然曾经居住的西厢紧锁,如谢三承诺的一样,谢家人从没动过,还给林然然留着。   谢家人则居住在东厢,谢绯的闺房在二楼。林然然从小楼梯走上去,轻轻敲门:“小绯?”   “然然姐?”门里立刻有了反应。   房门打开一小条缝隙:“然然姐。”   林然然好笑地道:“让我进去啊。”   谢绯犹豫着,林然然明白过来,笑道:“你哥在院子里,奶奶在厨房,只有我一个人。放心,开门吧。”   谢绯犹豫了半天,这才把门打开,放林然然进去。   二楼的小房间过去是杂物间,现在收拾的一尘不染,摆了一张床。格局也很简单,一个长方形雕花木柜充作衣柜和桌子,上头摆放着镜子和一些女生喜欢的东西,另外有一把八角高脚梳妆凳,雕花木床上铺着粉色小格子床单和棉被。   这间房里的摆设在这个年代也相当难得了,可见谢三对自己妹妹的疼爱。   林然然拉开窗帘,菱形格子窗户采光很好,夕阳照得房间里一片昏黄。   林然然这才看清楚谢绯的脸,她小脸消瘦,一双眼睛哭得跟桃子一样,吓了林然然一跳。   “怎么哭成这样?”林然然连忙拿出自己的手帕,用桌上的茶水浸湿手帕递给谢绯:“快把眼睛敷一敷,是要让你奶奶看见了,非得把她吓死。”   “所以我才不敢下楼。”谢绯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接过手帕放在眼睛上敷着。   林然然见她听话,眼睛在桌子上扫了一圈,看见镜子下压着一叠信纸,还有几张照片。   林然然抽出那照片一看,是自己跟谢绯在□□下的合影,还有谢绯的单人照,那几张照片拍得都很漂亮。林然然随便扫了几眼,打开最后一张时却愣住了:那是谢绯跟另一个青年的合影。   照片上,谢绯一双眼睛微微睁大,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而那男青年手揽着谢绯的肩膀,笑得开朗又迷人。   “姐姐,你怎么随便看我的东西!”手里的照片忽然被抽走,谢绯把那照片贴在胸口,又羞涩又焦急地道。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林然然脑子一片空白,冲谢绯严肃地追问道。   “这……这是...“谢绯吱吱呜呜,眼睛都不敢直视林然然。   林然然一拍桌子:”快说!”   林然然跟谢绯认识这么久,从来没有发过火,谢绯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道:”是...是在北京,回来的前一天。”   林然然怒极反笑,这陆青棠是属兔子的吗?这么能钻空子!   林然然逼问道:“就那么一天,你就为了他茶饭不思,还跑去北京?”   谢绯又羞又愧,摇着头哭起来:“然然姐,我……我是不是很不要脸?”   林然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忙安慰她道:“瞎说什么呢,是那陆青棠太会骗人了。你这么单纯,当然很容易受骗了。”   谢绯捂着脸又哭上了,林然然头疼地安慰了她半天,才从她嘴里慢慢拼凑出真相。   在回北京的前一天,陆青棠在商场里堵住了谢绯,还领着谢绯去公园玩了大半天,就在那儿,陆青棠用自己带来的相机跟谢绯拍了合影,并借口给谢绯寄照片要走了谢绯的地址。   回来后,谢绯还当真收到了陆青棠的照片,还有一条新款的裙子。陆青棠的信写得简短,只说自己觉得谢绯穿这条裙子肯定很美。   谢绯犹豫了许久,大着胆子给陆青棠回了信。从此两人就开始鸿雁传书,每星期陆青棠还会给她打个电话。   只是没多久,陆青棠那边就渐渐没了音讯。谢绯哪里知道这是渣男厌倦了这种纯情小把戏,苦等许久,居然做出了此生最大胆的举动:跑去北京找陆青棠!   至于她有没有找到陆青棠,谢绯就不肯再说了,只是哭。   林然然被她哭得头疼,又被陆青棠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这个超级大渣男,显然是流连花丛太久,乍一见谢绯这么纯情的款自然是贪图新鲜,可日子久了又觉得无趣,就单方面把谢绯抛下了。   陆青棠哪里知道,对于谢绯这样从未跟男人交往过,也从没出过门的女孩子来说,独自去北京找他需要多大的勇气。   林然然捏着眉心半天,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拽过谢绯严肃地看着她:“你……陆青棠他有没有……你!”   “什么?”谢绯一双眼睛泪涟涟的,显得分外单纯。   对着这单纯的眼睛,林然然觉得接下来的话简直难以出口:“就是……有没有碰过你?有没有亲你抱你?”   谢绯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哇地哭了出来:“姐姐,我变成不要脸的女人了……我……”   林然然脑袋里嗡地一声:“你怎么这么傻!你……有没有做保护措施?”   “什么?”谢绯完全不懂。   林然然结结巴巴地跟她解释了半天,谢绯一把捂住脸:“没有!他……他就是亲了我,还抱了我。”   林然然的心这才落回原地,没好气地推了把谢绯:“那就没事!你吓死我了!”   “没事吗?”谢绯战战兢兢地问。   “没事!”林然然擦把汗,心有余悸地笑道,“亲亲怕什么,你就当被狗啃了。”   谢绯眼睛慢慢地亮了,追问道:“真的吗?真的没关系?”   这年头的性教育真是太落后了,林然然额上冒汗,万万没想到自己还得顺带给谢绯做个科普:“没事,你现在还是个黄花闺女呢。算姓陆的狗东西还有点良心。你记住,以后谈对象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在结婚之前,千万别让男人碰你,绝对绝对不可以脱衣服!”   谢绯被说得羞红了脸,忍不住问:“然然姐,你以前跟顾裴远有没有……亲过?他有没有想……想抱你?”   林然然被她单纯天真的问题问得满头冒汗,可刚刚才跟谢绯说过保护自己的重要性,她又不能马上打自己的脸。   林然然只好干笑着道:“当然没有!我可是很注意保护自己的,连手指都不让碰!”   谢绯顿时推心置腹起来:“都怪我自己傻。他……他亲我的时候,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林然然想到顾裴远每次在床上跟饿了八辈子似的,抱着自己啃个没完,还回回弄得自己腰疼腿软,顿时也烦了:“男人都是狗东西!我现在看见男人就烦!你也一样,以后要记住,千万别吃亏,好吗?”   “好。”谢绯终于打起精神,她翘起小拇指对林然然道,“然然姐,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男人了,我们都不找对象,好吗?“   林然然:”……呃……”   对上谢绯天真又期待的目光,林然然强笑着跟她拉了个钩。   这样一来,谢绯总算是打起精神,下楼吃饭了。林然然在胸口画了个叉,暗暗道:老天爷,我只是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我做错了什么??? 第251章   夏日午后的谷仓里,漂浮着一股艾草和薄荷燃烧后的清苦气味,还有瓜类破开后汁液流淌的香甜芬芳。   林然然和顾裴远面对面盘腿坐在凉席上吃甜瓜。那甜瓜是傍晚从田里现摘的,是头一茬,长得歪瓜裂枣,却是顶甜的。放在水缸里,山上引下来的泉水湃了几个钟头,现在凉丝丝的,比冰箱里才取出来的更冰。   谷仓里也没有刀,顾裴远双手捏住甜瓜,施力一扭,“喀嚓”一声,甜瓜就裂成两半,清甜汁液沿着手腕往下淌。   林然然和顾裴远一人一半,手捧着吃。林然然傍晚才到坝上村,在红霞嫂家洗了澡,头发还没有完全晾干,漆黑柔软地披散在肩上。此时手捧着瓜,吃得脸都快埋进瓜里了。   林然然苦夏,此时脸小了一圈,还不如手里捧的瓜大,编贝似的牙齿啃着瓜瓤,喀嚓喀嚓像松鼠。甜瓜的汁水沿着她细白手指往下滴。   顾裴远素有洁癖,此刻要是换了旁人坐在他榻上吃瓜吃得汁水滴答,早被他一个背摔丢出去了。此时他凤眸里却是浅浅的笑,伸手抹过林然然的下巴,捻掉一颗瓜子:“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好甜啊,你也吃呀。”林然然满足地抬起头,“今年还是头一茬呢,还是乡下好,有这么冰的瓜可吃。”   顾裴远把瓜皮接过去,下榻扔到谷仓外头远远的,打了一盆水回来给林然然洗手,随口道:“这么喜欢呆在乡下?”   “我喜欢呆在你身边。”林然然道。   顾裴远正捉着她的手放在盆里洗,哗啦一声,盆子打翻在地上。被吻住的林然然满头雾水:顾裴远身上是有什么奇怪的开关吗?为什么忽然发情?!   不过林然然很快就被吻得大脑缺氧,连原本想说的话都忘了。直到顾裴远的手摸进了裙子,她才勉强收回三分神智,一爪子挠在顾裴远的手背上:“住……住手唔,也住嘴!”   林然然的裙子肩带往下滑,露出半边雪白的肩膀也不自知,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你给我打住!”   “嘘,明天再说。”顾裴远呼吸滚烫,抓着林然然的手往自己下腹按:“我很想你。”   “……我感受到了。”林然然板着脸,强忍着抓狂的冲动把手扯回来,怒道:“你脑子里只剩下这事了是吧?男人都是狗东西!”   顾裴远:“???”   顾裴远一条膝盖跪在榻上,双手撑在林然然身侧,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此刻落在林然然眼里,不知为什么就联想到了美食当前却被主人呵斥着不敢开吃的大型犬。   林然然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顾裴远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而是翻个身从顾裴远胳膊下爬开,翻身坐得远远的,双臂抱在胸前严肃道:“我思考过了,婚前性行为是不可取的。”   顾裴远没说话,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   林然然搓了搓□□的胳膊,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没办法克制自己,我以后就不要跟你单独呆在一起了!”   林然然十分有决心地攥紧拳头,冲沉默的顾裴远道:“怎么样?同意吗?”   顾裴远凤眸幽深,默默看着她,似乎在辨认林然然的态度是不是认真的。半晌,他直起身,把白衬衫的扣子一颗颗扣上,道:“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因为男人都是狗东西!”林然然一字一句,简直是磨着牙迸出来的。   今天第二次被骂“狗东西”的男人:“……”   林然然骂完了心中舒坦不少,舒展着腿靠在床头,□□的脚丫莹白如玉,搁在榻边。顾裴远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摸过去,仿若不经意地用手指蹭蹭她的脚背。   在林然然眼神嗖嗖向他放冷箭时,一脸正直地道:“沾了灰。”   林然然脚趾头蜷缩了一下:“胡说,我洗过脚才上榻的。”   话虽如此,却也放松地靠了回去,没有抽回脚。   顾裴远拇指在那柔嫩皮肉上反复摩挲着,确定了,林然然这火气不是冲自己来的。顾裴远唇边泛起一丝危险的冷笑,语气却很温和:“今天一来就发火,是谁招惹你了?”   林然然就差他这一问,闻言一蹬腿跳起来,那一脚差点把顾裴远踩废。   顾裴远:“……”   林然然可没注意到这么多,当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把陆青棠干的缺德事儿都倒了出来:“你说他是不是不要脸?你说他是不是狗东西?!”   林然然说得义愤填膺,俏生生的脸上泛着薄红,令人更想逗她了。   林然然说得口干,不满地瞪着顾裴远:“我说完了,你有没有在听啊?”   “有。”顾裴远回过神。   林然然眉梢一挑,走到顾裴远身边半蹲下来:“你这是什么反应?听完陆青棠干的那些破事儿,你没有要说的?”   顾裴远抬头看她,顺手把人抱进怀里,林然然顺势分开腿坐在顾裴远的膝盖上,两人面对面抱着,顾裴远的脸正好埋在那盈盈柔软间。   林然然手指抚摸着顾裴远后颈上硬硬的发茬,语带威胁:“你真的没有要说的?”   顾裴远低头埋在她胸前,闻着那甜甜的暖香,斩钉截铁道:“陆青棠真是个狗东西。”   “没错!”林然然激动得一拍顾裴远大腿,“所以我们也不适合再有婚前性行为了。知道吗?给我把头抬起来!”   顾裴远后脑勺一疼,被林然然抓着短发而不得不抬起头来,林然然胸前的扣子已经被他用牙齿咬开了大半。   顾裴远仰头看着屋顶漏下的几缕光线,心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陆青棠这个狗东西!”   林然然把扣子一颗颗系回去,顾裴远又缠上来腻歪,搂着林然然表示自己跟陆青棠不一样,他会负责,不是那种睡完就跑的垃圾。   林然然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一边推他:“你少来了,刚刚才答应我的。”   “我可没答应。”顾裴远简直冤枉,他答应林然然什么了?   林然然在他怀里不听话地挣扎,这点儿微弱的反抗在顾裴远眼里就像是小猫亮出的爪子,没有丝毫威胁,只会令人更想逗她。   林然然扯住了衣襟又忙去掩裙摆,气得转身挠顾裴远的脸:“你怎么这样,烦死了!”   顾裴远唇边带笑,撩闲般招架林然然的爪子。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顾裴远眼神一凛,只来得及将林然然迅速挡在身后,门就被推开了。   刺眼的阳光涌入谷仓,驱散了谷仓里的昏暗和暧昧,也令来人看清榻上的一幕。   顾裴远衬衫领口敞开着,头发乱糟糟的,散发着一股浪荡气息。他第一反应是抬手挡住了林然然的脸,免得她被阳光刺痛眼睛。   这幕,偏偏也刺痛了来人的眼睛。   裴深深一声尖叫:“你们!你们!小姨,你快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呀!”   “滚出去!”顾裴远怒喝。   裴深深大怒之下,居然没有听顾裴远的话,而是指着他身后护着的人:“林然然,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林然然扒下顾裴远的手,眼睛适应了阳光后看向来人,只见冲进来怒视着自己的,正是裴深深,而谷仓门口还站着一人,背着光,看身段不过二八少女。   林然然揉着眼睛:“那是谁?”   顾裴远安抚地握着她的手,道:“我母亲。”   门口的人这才开口,嗓音悦耳,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特有的雍容气度:“给你十分钟,收拾好我再进来。”   说罢,转身出去了。裴深深狠狠跺了下脚,这才转身跟着出去。   顾裴远舒口气,转头看着已经把头埋进被子里的林然然,安抚地抱住她:“不要怕,迟早会有这一天。”   “都怪你!现在你妈肯定觉得我很不正经。”林然然想死的心都有了,哭唧唧地指责顾裴远:“我都说了让你不要乱来了!”   “是我不好。”顾裴远连连应下,伸手替林然然整理头发和裙子,“先起来,我母亲很讲究仪表。”   “是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狼狈。”林然然一跃而起,连忙从包里翻出小镜子和梳子,一照更是痛不欲生。   镜子里的人粉面绯红,唇瓣也被吻得红艳艳的,头发凌乱,裙子也乱糟糟的。浑身每一处气息都在散发着“我很不正经”的讯息。   顾裴远母亲没有当场把她浸猪笼,可见涵养。   林然然着急忙慌地把自己打理整齐,她今天穿了条天蓝色镶白边连衣裙,乌黑发丝披散在肩头。她想了想,又用手帕把头发扎了起来。   顾裴远很少见她这样怯场,想到她怯场的原因,凤眸里不由得含了笑,牵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顾裴远掌心里的温暖传递过来,令林然然安心了些。她对顾裴远微微一笑,点点头。   不论如何,顾裴远总是和她站在一起的。   此时,裴幼卿正站在谷仓外头。日头很大,她抬手轻轻挡在额上,欣赏着周遭景色。   古旧的谷仓边长满了野草野花,金银花的藤蔓沿着木板往屋顶上爬。地上铺着细沙,一尘不染。一道山泉被引进一口凹陷的石臼,漫溢出来后便淌进一条小沟渠里流走了。   的确是一处清净的所在,却也清苦。   当顾裴远打开门时,她转身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道:“裴远,你在这里受苦了。”   说罢,鼻子一酸便哭了起来。   顾家三个男人,此生最怕的事之一,就是看裴幼卿落泪。顾裴远素来清冷的脸也出现波动:“妈妈,先进来坐。”   裴深深也忙扶着裴幼卿,抱怨道:“都怪你,小姨这几天身体一直不好,还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来看你。”   顾裴远冷了脸没回答,亲自扶着母亲进屋。   谷仓里什么家具也没有。裴深深扶着裴幼卿要坐在榻上,裴幼卿一眼看见床榻上凌乱的被褥,立刻不肯坐了。   还是顾裴远搬了凳子来,裴幼卿这才坐下。   裴幼卿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光看身材更是如同二八少女。时光仿佛对她格外厚待,眼角细细纹路不过是为她增添风韵。最难得是她眼神清澈,只有被人好好保护的女人才能有这样天真的神态。   天真的另一个注解是直白。裴幼卿对待林然然的态度很直白:她不喜欢林然然。   可裴幼卿这样的人是不会对林然然恶言相向的,她表露不喜的方式就是忽略。顾裴远只好给了林然然一个安抚的眼神,先走上前问候母亲。   顾裴远先问候了裴幼卿一路的状况,听闻她此行只带着裴深深一人,眉头打了结:“父亲不知道?”   裴深深被顾裴远的眼神看得缩起脖子不敢吭声,裴幼卿道:“你父亲现在还不能出门。”   顾裴远道:“张妈和警卫员呢?就让你一个人出来?”   “不是还有深深陪着我吗?”裴幼卿不以为意,“现在火车很方便,只是没有头等座,普通车厢的气味太难闻了。”   “但是比起你这里,又强上太多了。”裴幼卿说罢,拉着儿子的手把他当成顾元元一样摩挲,心疼地叫他“宝宝”。   身高已经接近一米九的顾裴远皱起眉,直起身躲开母亲的手:“妈妈,这里很好,我已经适应了。”   “胡说。这样的地方,你怎么可能适应?”裴幼卿关切地看着儿子,这个大儿子从小性子冷僻,跟她也不亲近。裴幼卿的印象中,与儿子相处的片段还停留在他软绵绵的婴儿时期。   裴幼卿不免心酸,迁怒道,“都怪你父亲,不肯求朋友帮忙。不过我已经说服他了,只要你肯跟我回去,自然能让你进空军营。”   顾裴远还没出声,裴深深插嘴道:“裴远,你从小的梦想不就是参加空军吗?你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顾裴远冷声道:“这里没你的事。”   “你!小姨,你看他!”裴深深求助地看向裴幼卿。   裴幼卿道:“裴远,你怎么能这样跟深深说话?你的教养呢?”   顾裴远冷道:“我的教养只给值得的人。”   裴幼卿发起脾气来声音也不尖锐,责怪道:“要不是深深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在这里过着这样的日子。还瞒着家里跟一个作风有问题的女孩子交往。”   被当面指责“作风有问题”的林然然,只觉血液登时涌上头顶。   顾裴远沉声道:“母亲,您的教养呢!”   “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吗?!”裴幼卿惊怒交集地站起身来。   顾家家规第一条:不得惹裴幼卿生气。   顾裴远唇角抿紧,凤眸里燃着倔强。   林然然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深吸口气,竭力维持语气的平静:“抱歉,我有事先走了。”   “然然!”顾裴远几步追出来拉着她的手。   林然然用力甩开,裴幼卿的声音响起:“这位……林小姐,你留下吧,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陆青棠:糖糖什么都不知道,糖糖很委屈。    第252章   随着裴幼卿的话语,林然然顿住脚步。她直觉裴幼卿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好听,却没有办法逃避。   顾裴远却忽然道:“然然,你先出去。”   裴幼卿提高了声音:“她要与你在一起,却连一起承担的勇气都没有吗?”   顾裴远不发一言,却大步向林然然走来,直接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谷仓外头。   “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我们不是说好的,要一起面对吗?”林然然不解地看着顾裴远。   顾裴远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发:“听话。”   顾裴远这样不置可否的态度令林然然心头疑云更重,可他没有多解释,留下林然然转身向谷仓里去了。   林然然站在谷仓外,外面阳光晴好,她的心情却分外焦躁。她想要靠近谷仓门听听里头的声音,而裴深深还站在她不远处阴阳怪气地斜眼扫视着她。林然然只好转身,郁闷地靠在磨盘边。   谷仓里的气氛却是另一番局面。母子俩一坐一站,气氛却没有林然然想象的那样一触即发。   顾裴远拿过自己的杯子,用开水烫了一遍,又取出一些茶叶放进杯子里,冲了一杯茶水端给母亲。   水是新鲜的山泉水,茶才端到手里,就闻到了那一股扑鼻清凉的香味:“西湖龙井?金银花?”   裴幼卿轻轻抿了口茶,眉头舒展:“这茶很不错,清凉明目,从家里带来的?”   “我来时两手空空,哪里记得带茶叶?”顾裴远淡淡道。   裴幼卿听了,愁眉道:“你这是在责怪我,没有把你照顾好?”   顾裴远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裴幼卿却已经开始垂泪:“当初本来就是你偷偷离开家,我后来才知道你孤身离开,什么也没有带,什么也没有打点。你从小到大,虽然比不上我们当初的锦衣玉食,家里却从没在吃穿上亏待过你。你来到这种地方,别说我和你奶奶,就算是你父亲也担心得很。”   “不过现在看来你把自己照顾的很不错。”裴幼卿打量了谷仓里一番。   这个谷仓虽然简陋狭小,但看收拾得井井有条,该有的一样不少。床上铺的席子和床单被褥也都干净清爽。裴幼卿的那点儿内疚也随之减轻。   “嗯?”顾裴远却道,“您以为乡下的日子是这样的吗?”   “您知不知道知青宿舍里,甚至连张草席也没有?到处爬满了蟑螂老鼠?“   ”您你现在喝的茶叶,坐着的席子,床上的床单被褥,甚至是我身上的衣服,都是然然替我打点的。“   顾裴远很少说这么多话,一字一句统统敲打在裴幼卿的心上。她节节败退,恼羞成怒道:”这...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这些东西的价值加起来还不如你脚上的一双皮鞋!她对你的好,为你花费的钱,我们可以十倍还她。论出身,论品貌,深深才是你的良配!”   “是吗?”顾裴远讥诮的勾起眉梢:“让我娶裴深深是为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裴幼卿道:“我这是为你好,深深哪里配不上你?”   顾裴远反问:“那她为什么不陪我下乡?”   “这……”裴幼卿半晌才道:“深深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能适应乡下的生活?家里早就为你铺好了路,送你进军队。虽然不能去你父亲的老部队,你暂且忍耐两年,等咱们家缓过来了,自然能让你如愿的。再不行,可以为你找路子,送你和深深离开国内。”   顾裴远冷冷地看着天真的母亲:“娇生惯养?裴深深哪里及得上您的一根手指头,可您不照样陪伴着父亲?”   顾裴远凤眸转开,语气斩钉截铁:“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这样的人我不要。”   裴幼卿一时语塞。   她自小锦衣玉食,又有丈夫儿子护着,难免天真,可这并不代表她愚蠢。   裴深深是她关系最好的表姐的女儿,自小被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养大,也不知道得了她的多少照拂。但是在顾家出事时,裴深深家里的第一反应却是立刻将裴深深接走。   而得知顾裴远私自下乡后,裴深深也只是来找自己哭诉,要她把顾裴远带回去送进军队,却半句没有提要跟顾裴远同甘共苦的话。   可要裴幼卿向儿子承认自己的错误却是不可能的,她指着顾裴远道:“深深纵然不好,可那姓林的小姐,也不过是看在你的出身好才……”   “母亲,您不了解她。”顾裴远断然道,“然然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我不希望您能了解他,但也请您不要听信别人几句谗言就诋毁她。”   裴幼卿怒道:“你过去从来不会这样对妈妈说话!就为了她对你这一点点好,你连妈妈也不要了?”   “这种事叫只有一点点好?那为什么您想不到?”顾裴远忽然抬眼,凤眸里翻滚着复杂情绪。   母子俩一坐一站,中间却仿佛隔了天堑。   这话诛心了。裴幼卿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你这是在怪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我没有。”顾裴远定定看着裴幼卿:“我早就已经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倘若您真有一点点作为母亲的自觉,就不会把一岁的元元抛下给奶奶。”   裴幼卿眼神里闪过慌乱,道:“我...你父亲这些年处境艰难,我把元元留给你奶奶,不过是不想他随着我们一起吃苦而已。”   顾裴远失笑:“从小到大,您眼里只有父亲,父亲眼里也只有您,您什么时候把我们真正的放在心上过?”   “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心里在想些什么。要不是然然寄给元元的那一个包裹,您会找到这里来?”   “因为元元口口声声的然然姐姐,对您这个母亲反而生疏了。所以您……”   “住口!”裴幼卿猛地站起身,贵妇人沉稳端庄的面具终于被击溃,“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吗?!”   顾裴远闭了闭眼,几番深呼吸后,语气恢复了平静:“母亲,我认定了然然,她很好。您若是真心为我好,就请您不要伤害她。”   裴幼卿伤心又失望地看着这个儿子,这个儿子曾经是她的骄傲,此刻却跟她离心离德:“她很好?她很好就不会让你为了她故意不通过政审,也不肯入伍当兵!跑到这样一个地方来,难道你真想做一辈子的农民不成?”   顾裴远毫不犹豫:“为了她,我心甘情愿。”   哐啷一声,搪瓷杯子掉落在地上,茶渍迅速渗入地面。裴幼卿指着他厉声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前途也不要了!你父亲要是听见你这话,该有多失望!”   顾裴远闻言,那双与裴幼卿一模一样的凤眸里泛起冷笑:“父亲若是在乎这些,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地步。”   “你……你放肆!”这话犀利如刀,狠狠戳进了裴幼卿的心里。   顾裴远的爷爷是开国元勋,顾裴远的父亲也是军功赫赫,若不是被她的出身拖累,怎么会是今天这样的地步。   裴幼卿双眸发红,一步上前,狠狠打在顾裴远的脸上。   “啪”,这一声清脆无比,裴幼卿觉得自己的手掌都麻了,耳边血液轰隆作响。   谷仓里登时陷入了死寂。   门被猛地推开来,阳光瞬间涌入谷仓,林然然着急地冲进来:“怎么了?!”   裴深深也从后头挤进来,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顾裴远和裴幼卿面对面站在原地,搪瓷茶缸滚落在地上,顾裴远凤眸发红,裴幼卿更是满脸眼泪。   林然然的视线落在顾裴远脸上,突然冲过去把顾裴远的脸扳过来,就看见他左脸上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眼泪和怒火瞬间涌上头顶,林然然胸膛起伏,突然转头看向裴幼卿。   “顾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教养,动手打儿子就是您的教养吗?!”   林然然气得浑身哆嗦。顾裴远这样骄傲的人,什么时候被人打过巴掌?   “我没事。“顾裴远握住林然然的手,察觉到她的颤抖与心疼,心中那股冷意和积年的失望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他给了林然然一个安抚的眼神,摇摇头示意她不要闹。   裴幼卿早在林然然进来时就转过身去,用手帕擦了泪,又恢复了那副镇定雍容的模样。   裴幼卿转过身来,高傲漠然地看着林然然:“林小姐。虽然我不知道我的儿子为什么对你这样迷恋,但如果你真心为他好,还是请你劝劝她。”   说罢,裴幼卿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林然然。   林然然垂眸看着那张叠在一起的纸,没接。   裴幼卿用那双跟顾裴远一模一样的妩媚凤眸盯着她:”事关裴远的前途,否则你以为我会站在这里对你多说一句废话?”   顾裴远立刻将林然然推到身后,对裴幼卿道:“母亲,我这就送您离开。”   顾裴远这不加掩饰的维护令裴幼卿越发心寒。她冷笑一声:“好,好,好。你自己选的路,不要后悔!”   顾裴远一言不发,送裴幼卿出门了。   裴深深落后一步,突然附在林然然耳边道:“你自己想想清楚,你真的想耽误裴远一生的前程吗?”   林然然闻言,狐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裴深深冷笑道:“裴远已经23岁了,错过今年的征兵,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入伍了!”   “你自己想想清楚,裴远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像他爷爷和父亲那样的军人!”   “你当真要耽误他吗?!”   裴深深从未这样疾言厉色,尖锐词句狠狠打在林然然的心上。   林然然从不知道这事,不由得愣在当场。连顾裴远什么时候送裴幼卿和裴深深离开的也不知道。   林然然有些恍惚地站了会儿,出门去知青点找到了徐长柏。   徐长柏也知道顾裴远的未婚妻来找顾裴远的事,见林然然脸色这样难看,连忙指天发誓替他远哥说话:“嫂子,你可千万别误会远哥!前几天他那未婚妻来的时候,远哥就没待见她,还是我送她走的。远哥心里可只有你一个啊!”   林然然默默看他一眼。她还有一句话都没说呢,他到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起来了。   林然然笑了笑,道:“我知道裴远送他母亲和裴深深回家而已。”   “哦,是这样啊。”徐长柏这才松了口气。   林然然从包里拿出一包肉干丢给他:“你上回不是说我带来的肉干好吃吗?我又做了一些,这是你的。”   “谢谢嫂子,谢谢嫂子!”徐长柏拿出肉干就往嘴里塞了一块,嚼得满脸陶醉。   当林然然仿若无意的问起他当兵的事,徐长柏自然毫无保留地为她讲解起来。   这个年头,知青们最好的出路就是当兵。可家里有关系的年轻人哪里会跑到乡下当知青呢?何况当兵的竞争比工厂招工还要激烈。不仅要身体素质好,政审也是一道关卡。   有些家里站错队才下乡的知青,在家里平反以后也陆陆续续地当兵去了。可这当兵是有年龄限制的:招兵入伍的年龄在18~23岁之间。超过年纪的,只能认栽,继续留在乡下。   林然然问道:“年纪超过的23就不能去当兵了?真的这么严格吗?”   徐长柏笑道:“男人的黄金年龄就那么几年,过了23再入伍,从小兵当起,还能干几年呢?前几年还好,现在这几年年龄限制是越来越严格了。”   “说起来远哥今年也23了吧?”徐长柏说到这儿,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   他偷偷看了一眼林然然的脸色,见林然然脸色已经难看得能滴出水来,顿觉不妙:他刚才是不是说漏嘴了?   顾裴远会杀了他的!   徐长柏越想越怕,慌忙爬起来道:“嫂子,我……我下地去了啊!”说着撒丫子就跑,还不忘把那包肉干揣进怀里。   只留下林然然坐在原地,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山。    第253章   顾裴远这一进城,直到半夜才回来。   林然然心事重重,卷着毯子睡在榻上,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睡着,就感到有个沉沉的东西压到自己身上,随后整个人都被圈紧,热得喘不过气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胸前埋着个大黑脑袋,吓得失声尖叫:“谁……唔!”   “嘘,是我。”顾裴远捂住她的嘴,翻身躺下,顺手把人揽到胸口抱着。   顾裴远才冲完冷水澡,身上有香皂和泉水的冷气,混合着顾裴远身上特有的草木香,是林然然这阵子闻惯了的味道。   她放松下来,轻声问:“你妈妈走了?”   “才送上火车。”顾裴远嗓音里带着疲倦,不欲多说。   “那你妈妈说的,当兵的事……”   “嘘,我很困,明天再说。”顾裴远把林然然搂在怀里,不欲多说。   林然然就躺在怀里,顾裴远也无动于衷,可见一下午被他妈妈折腾的有多心力交瘁。林然然只好轻轻拍着他的背,自己却是睁着眼睛睡意全无,转头看见顾裴远的衣裤乱糟糟掉在地上,伸手去捡,却从顾裴远的裤子口袋里摸到了一张叠好的纸。   是顾裴远母亲给的那张入伍申请?   裴深深和徐长柏的话在耳边交替浮现:“你当真要耽误裴远的一生吗?”   “征兵截至23岁,远哥今年快23了吧?”   夜里温度很低,林然然只觉得自己伸出去的胳膊凉浸浸的,连带着身子都冷了半边。只有身边的顾裴远温度滚烫,令林然然忍不住想要贴紧。   顾裴远随手搂住了她,毛茸茸的发在她下颌蹭了蹭,像只黏人的大狗:“睡不着?”   林然然摇摇头:“没有。”   “是因为我母亲的话,不开心了?”顾裴远撑着半抬起身体,在黑暗里俯身看着林然然,“嗯?”   “没事,我困了,我不想说。”林然然翻个身,把脸藏在被窝里。   顾裴远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林然然只是安静地躺着,没有理会。就当顾裴远以为林然然已经睡着时,她才低声道:“顾裴远,你去当兵吧。”   顾裴远大手一顿,翻身坐起点燃了煤油灯,让他看清了林然然脸上悒郁的神色。   顾裴远嗓音完全恢复了清明:”是裴深深对你说什么了?”   “难道你不想去当兵吗?”林然然抬起头来,眼里写满了认真。   顾裴远避重就轻:“当兵?我爷爷和父亲都是当兵的。这种按部就班的人生太平淡,我想尝试不同的。”   林然然又心疼又生气:“你别撒谎了,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当空军,你房间里的那些海报,还有飞机模型...”   “嘘。”顾裴远捂住林然然的嘴,”你真的想我去当兵?”   林然然避开他的眼神,矛盾地道:“我……我觉得你应该去。我不想因为我让你没办法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更不想让你以后后悔。”   顾裴远脸色渐渐冷了:“你觉得我会后悔?”   “你现在也许不后悔,但以后呢?十年二十年以后,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自己曾经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却因为我,让你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到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恨我?”   顾裴远沉默不语,林然然可以感受到横在自己腰上的胳膊肌肉渐渐僵硬如铁。   许久,顾裴远道:“你真的肯让我走?”   林然然只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鼻子一酸,还要强作大方:“反正你去当兵的话,我们又不是见不着了。”   顾裴远皱眉道:“当兵一去就是几年,每年只有寥寥数天探亲假。提了干才能接家属过去。”   ”要那么久?!“林然然脱口而出,脸色顿时煞白。   顾裴远定定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清楚,就劝我去?“   ”可是,可是你……”.林然然深吸口气,认真地看着顾裴远:“你真的不用考虑我,只要你想去,我一定会支持你。”   顾裴远:“真的?”   林然然用力点点头:“真的。”   顾裴远追问道:“我这一走就是几年,你怎么办?”   “我?”这正是林然然最担心的一点。她眼神犹疑,透着自己也不确定的忧虑,“我……我也不知道。如果你还回来,我当然是等你的。”   顾裴远紧紧盯着她:“如果我不回来呢?”   “你敢!”林然然生气地扑到他身上,恶狠狠瞪着他:“你敢不回来,我就……我就……”   顾裴远目光灼灼:“你就怎么?”   林然然瞪着他半天,裴深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的那股气就忽然泄掉了,她故作潇洒地耸耸肩:“那我也没办法啦。难道要我追到军营,告你始乱终弃?”   顾裴远的脸冷了下去。定定看了她许久,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好。”   林然然心里猛地一沉。是她劝顾裴远去的,可当顾裴远答应以后,心里却没有比自己预想的更好受一点。   顾裴远坐起身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本来还犹豫着。既然你也同意,我明天就去渝省参加体检手续。”   林然然的眼底瞬间泛起了水光,她咬着唇,在顾裴远灼热的视线里沉默良久,最后却是一点头:“好。”   顾裴远“呼”地吹熄了灯,谷仓里陷入一片黑暗。   这天晚上,两人同一次同榻而眠,却是背对着对方入睡的。   夜里谷仓很冷,薄薄的毯子盖在身上也无济于事。顾裴远的怀抱近在咫尺,两人却谁也没有碰到对方。   林然然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一会梦见顾裴远去当兵了,一会儿梦到在电影院里,她跟顾裴远被保卫科的人抓住了,一会儿又是麻团不听话的跳到身上,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走开……”林然然不舒服地推着身上压着的麻团,却摸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她悚然睁眼,却是顾裴远趴在自己身上,身体里那满满当当的感觉也是他在作怪。明明昨晚还在赌气,今天却又没事人似的,压着她做着最亲密的事。   “嗯……你是不是牲口啊?”林然然气得要挠他,开口却是软绵绵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脸红。   顾裴远一早起来精神十足,在林然然身上大开大阖地动作,呼吸微沉:“这么久才醒,是我不够卖力?”   “你……你给我滚下去唔!”林然然才骂了一句,顾裴远就用力一挺身,林然然尖叫一声,浑身都酥软了,只能哭着叫道:”你慢点,慢点...”   晨光里,顾裴远肌肉舒展时拉伸出漂亮而富有丽力量感的线条,点点汗珠滚动在肌肤上,令平时清冷的贵公子透出了一股野性。   距离两人上次在一起已经过去小半个月,顾裴远跟饿了许久的狼似的,发泄后也不肯退出来,抱着林然然又亲又咬个没玩,手更是不老实。   林然然被他摸得脸泛潮红,翻身爬开,抓起床头顾裴远的衣服丢给他:“别闹了,快起床,大白天的,要是有人来怎么办?”   ”没人会来这里。“顾裴远把衣服丢开,捉住林然然的脚踝,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乖,再来一次。”   小绯说得对,男人都是狗东西……林然然被压得趴在床榻边时,咬牙切齿地想。   “不专心,想什么呢?”顾裴远透视欲望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还不怀好意地咬了口她敏感的耳朵,林然然手一抖,随后被顾裴远拉着翻过身去,面对面压在身下。   林然然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不是要去当兵了么……你还……”   “去当兵要跟你分开几年,当然要趁现在吃饱一点……”顾裴远一边动作一边揉捏着林然然软绵绵的腰肢,语带戏谑:“到时候多给我几件你的贴身衣服,长夜漫漫,我好用它来想你?”   随着重重一顶,林然然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身影,忽然伸手搂住顾裴远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林然然忽如其来的主动,迅速点燃了顾裴远的热情,体内那物陡然粗壮了一圈,床榻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愈发急促激烈,仿佛要把那可怜的床榻摇塌一般。   这一场情事格外激烈持久,到后来更像是一场甜蜜的惩罚。   雨霁云收。顾裴远俯在林然然身上喘息良久,才抬起头来,乌黑的短发湿淋淋的,浓艳眉眼像是水洗过一般格外明亮,薄唇微微翘起,像餍足的雄狮一般,周身每一个毛孔都透露出愉悦来。   “怎么忽然这么乖?”顾裴远撩起林然然一缕乌黑发丝在她脸颊边轻撩。   林然然累的睫毛低垂,直往顾裴远怀里躲:“让你吃饱点……”   顾裴远低低笑了两声,把人搂进怀里,大手在她单薄白嫩的脊背上轻轻顺毛。   ……   “然然,然然?”水云叫了好几声,林然然猛地回过神,“怎么了?”   水云白了她一眼:“看你这些天,丢了魂儿似的。跟你那小顾吵架了?”   林然然强打精神:“没有的事。刚才教到哪儿了?”   水云不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指点着林然然:“这儿要再勾两道,转一圈。手指的劲儿不能太紧,不然织出来的花纹不平整。”   林然然按照水云的指点织了几针,果然十分平整。她手里的毛衣已经织好了大半,只剩下两只袖子还没收尾。   这些天越来越热,林然然却跟感觉不到似的,每天都埋头赶她的毛线活,人也瘦了一圈。   水云私底下跟朱玲玲没少嘀咕,都猜测她跟对象闹别扭了。可看这情况都持续了一个月了,怕是闹掰了?   林然然的异常,连小秋小景和豆豆也发现了,这阵子在家里格外乖巧懂事,半点都不让林然然操心。小秋心里也有疑惑:这阵子姐姐都不带他们去乡下玩儿了,也不出门,不知道究竟怎么了。   这天下午,一个小学徒跑进办公室:“然然姐,有人找你!” 第254章大结局   林然然丢下毛线,把椅子一推就起身出去了,速度之快令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多少天没见林然然这么激动了?   等跟着小学徒跑下楼,等在门口的却是林大关。林大关提着一个篮子,掀开来里头却是红蛋:“妞妞满月了,这才抽出空儿来给你送喜蛋!”   林然然“哎呀”一声:“我都忘了!算算日子是满月了,我这个干妈都没去看她!”   “你嫂子成天在家抱怨你不去看她呢。”林大关憨笑着,迫不及待地跟林然然炫耀:“小妞妞都会认人了,睡醒了只让我抱,其他人抱都哭!”   林然然被他逗笑了,那么小的宝宝哪能认得人。她收下鸡蛋,从挎包里拿出两包奶粉:“这是红星奶粉,给小妞妞加餐的。”   林大关搓着大手,不好意思地接过去。红霞嫂奶水不足,小妞妞最近晚上总饿得哭,又不肯喝麦乳精,林然然这奶粉来得太及时了。   林大关进城是为了买点东西,跟林然然再三交代让她有时间去看看红霞嫂,就背上自己的袋子走了。   林大关一走,林然然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呆立在门口半晌,才转身回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唯一发生的好事就是收到了顾元元和顾奶奶寄来的包裹,里面是顾奶奶家乡特产的茉莉花蕾剁椒酱菜和碱水粽。随包裹还附赠了一封信。   顾元元的笔迹还是歪歪扭扭,信上写着顾元元对然然姐(和美食)的想念之情,并且告诉林然然,等放了暑假奶奶就会带着他一起来看林然然和哥哥。   林然然高兴之余又有些失落,顾元元和顾奶奶还不知道顾裴远要去当兵的消息吧。等顾裴远入伍了,他们也就没有来临安城的意义了。   虽然已经正式入夏,林然然却买了许多冬天的用品——听说渝省天气很冷,入冬后滴水成冰。厚被褥和冬衣现在就得准备起来,还有各种常用药和跌打酒。虽说军营里会分发这些生活必需品,林然然仍然不放心。   忙碌打点这些之余,林然然还抽空打毛线,想要赶在顾裴远入伍之前把毛衣织好,让他一并带走。在端午节之前,林然然终于打完了那件羊绒衫。   这天周末,林然然把准备好的东西收进空间,去纺织厂找谢绯一起下乡看红霞嫂。才走到纺织厂附近,就看见谢绯正被一个男人纠缠。   “小绯!”林然然叫了一声,加快脚步跑过去。   那人闻言转头看过来,面容俊朗,桃花眼天生含情,不是陆青棠还能是谁?!   谢绯忙趁机跑到林然然身后,眼睛红红的:“然然姐!”   林然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陆青棠!你怎么在这儿!”   陆青棠神色自若地看着林然然,笑出一口白牙:“然然,好久不见。”   “最好是再也不见!”林然然没好气道。   陆青棠耸肩一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随军团调到临安城,以后可是要常常见面的。”   林然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青棠,见他果然是一身军装,不似玩笑,眼前顿时一黑。这临安城是什么风水,一个两个的都往这儿跑!顾裴远就算了,陆青棠这种人也会来这儿?莫非是为了……   林然然转头看向谢绯。   谢绯红着眼睛看也不看陆青棠,拉着林然然走:“然然姐,别跟他吵,我们走……”   林然然恶狠狠瞪了陆青棠一眼,跟谢绯转身走了。   身后,陆青棠扬声道:“小绯,我会再来找你的!”   谢绯跑得更快了。林然然被她拉得踉踉跄跄的,直到两人坐上了下乡的拖拉机,谢绯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林然然见她脸色不好,小声问:“那陆青棠什么时候来的?找了你几次了?他是为了找你才来的临安城?”   谢绯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真的?你不惦记他了吗?”林然然还记得当初谢绯害相思病的那副伤心模样。   谢绯咬了下唇,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我想起他来还会难过。但是他当初那样对我,可见是个薄情的。我傻过一回,不会再傻第二回了。”   谢绯柔柔怯怯的模样,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叫林然然对她刮目相看。   只是那陆青棠可不是那么好摆脱的,还有个谢三,要是让谢三知道陆青棠在纠缠自己妹妹,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林然然思来想去,还是要找顾裴远商量一下。   等想到顾裴远,她的心情也糟了起来。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乡下,见了红霞嫂的小妞妞才重新开心起来。   红霞嫂还是在娘家坐月子。她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可以下地走动了。如今整个人丰腴了一圈,看着却比以前更漂亮了。不过她今天可不是主角,林然然和谢绯见了她还来不及问候两句,就抢着去抱小妞妞。   才满月的孩子不像才生下来时那样红红的,现在长得白白嫩嫩,小嘴总是吧嗒吧嗒的流口水。林然然笑嘻嘻把手指塞进她的小拳头里,立刻被攥得紧紧的不肯放。   红霞嫂大笑道:“这孩子认得干妈呢。”   谢绯立刻不依道:“然然姐是干妈,那我呢那我呢?”   “你是小姨。”林然然得意地炫耀,“我干女儿只有我一个干妈,你抢不着啦。”   “啊~”小妞妞发出一个小奶音,好像在赞同林然然的话。   林然然喜不自胜地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口:“真是个乖宝宝!来,看看干妈给你的礼物。”   林然然拿出一个银制的小小长命锁来,这是老物件了,打造得十分精致,林然然送到金店让人洗过一遍,如今闪闪发光。   红霞嫂还来不及推拒,小妞妞一把抓住了就往嘴里塞。   谢绯咯咯直笑:“还是个小馋猫呢。”   谢绯给小妞妞的礼物是一件百衲衣,做得柔软又精致,小妞妞当场就换上了。白白软软的小宝宝穿着百衲衣,挂着小银锁,谁看了都想亲一口。   赵田氏乐呵呵端了水和一盘子新结的杏儿桃子来:“快来尝尝,新摘的杏儿和桃子,今年头一遭,可甜了!”   “谢谢大娘。”林然然笑着谢过,问道,“怎么不见家骏哥啊?”   赵田氏和红霞嫂对视一眼,笑得喜气洋洋:“那小子开窍啦,近来跟咱们村支书的女儿走得近,今天说是进城看电影去了。”   那村支书的女儿等了赵家骏几年,两人现在修成正果,赵田氏如何欢喜不说,林然然也松了口气,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中午,赵田氏做了几道丰盛的农家菜款待林然然和谢绯。饭后,谢绯陪着红霞嫂说话,林然然则去了知青点。   知青点的人居然还没吃完饭,林然然一来,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起身招呼林然然一块儿吃饭。   林然然笑道:“不用了,我就是送点东西来给顾裴远。反正他不在,我就拿到他房间去了。”   徐长柏把碗一放,忙上前拦住道:“嫂子,还是送谷仓去吧。”   “怎么了?”林然然疑惑地看着他。   徐长柏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我远哥现在又不在这,你送来的那些好东西,让那些饿狼知道了,还能留下?”   林然然只好提着东西去了谷仓。   斜坡两旁的紫藤花已经谢了大半,谷仓的门掩着,门口的泉水仍然潺潺流淌,一切都显得如此冷清。   走到门口,林然然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不由得皱眉:顾裴远的东西还在里头呢,这门也不锁好,万一遭了贼……   门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林然然,林然然惊呼一声,身不由己地被拖了进去,狠狠撞进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你!”林然然耳边是心脏的狂跳声,瞪着面前从天而降似的人,眼底分明是欣喜,却又竖起眉头装成生气的模样。   消失大半个月的人,头发剪短了一些,将凌厉俊美的五官越发突显出来。只是眼底带着淡淡乌青,脸颊也消瘦许多,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你跟徐长柏串通好了是不是?”林然然脑筋一转就明白了,气道,“你什么时候偷偷回来的?!”   顾裴远用力在林然然唇上亲了一口,又打横抱起她往榻边走:“才到。”   “你入伍的事弄好了吗?你这次回来几天?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行李,还有吃的都在临安城呢,你得顺路去拿,来得及吗?“林然然一叠声地问,可顾裴远只是把她放在榻上,自己也和衣压了上来。   结实滚烫的身体压在身上,林然然腰肢顿时发软,气得扯住顾裴远的短发往后推:“喂你又想……顾裴远你放开我!”   顾裴远的双臂铁箍一般牢牢困住她,道:“嘘,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抱着睡会儿。”   ”你给我起来!”林然然才不信他的话,在他怀里扭来动去,满心惦记着当兵入伍的那件事:“你入伍手续办成功了吗?你去了这大半个月到底忙什么了,你倒是把话给我说清楚啊!”   顾裴远闭着眼,比姑娘还浓密卷翘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似乎困得狠了。林然然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把他吵醒,只有某处渐渐充血变硬,精神百倍地顶住了林然然。   林然然顿时僵住。   顾裴远嗓音里透着沙哑,倦意早就消失不见:“不想睡?那就干点别的。”   “不不,我挺困的……”林然然从善如流。   可惜来不及了,顾裴远忽然睁开眼睛,扣住林然然的后脑勺,吻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湿热的舌头闯入口腔肆意,宣泄着思念。   熟悉的气息包裹了林然然。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顾裴远抓住肩膀翻得趴在榻上,裙子也被掀起。   顾裴远滚烫身躯随后压了上来。林然然尖叫一声,随后浑身颤抖,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肯出声了。   顾裴远风尘仆仆,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和独属于顾裴远的好闻味道,随着□□席卷而来,将林然然完全包围。   林然然心中有气,倔强地挣扎着,却不敌顾裴远的力气,很快就软了身子,迷迷糊糊被吻住了唇。   这一轮□□持续的格外长久,顾裴远的动作也格外激烈,直到林然然哭出了声也没停下。   直到被顾裴远放开,林然然第一反应就是拖着酸软的腰肢爬起来,气鼓鼓地给自己穿衣服。顾裴远从后头黏上来抱住她的腰,脸贴在她颊边,却碰到一脸湿漉漉。   顾裴远顿时直起身,扳过她的脸,鼻尖相抵:“哭了?”   “松开我!”林然然是真的伤心了,这该死的顾裴远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半句解释都没有,现在还在那儿笑!   林然然瞪大了眼睛,喷出熊熊怒火,恨不得上手挠花他过分俊美的脸。   顾裴远搂着人笑了半天,才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道:“我真是才下火车,还来不及通知你。我人都回来了,怎么还要发脾气?”   林然然气道:“我又没要你回来!”   顾裴远在这种时候脾气总是很好,顺着道:“那我走?”   “走吧走吧,我知道你想走,我不会妨碍你的!”林然然气得打嗝。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走了?”顾裴远无奈,替她拍着背顺气。   林然然闻言瞪圆了眼睛,质问道:“你自己不想走吗?你不想走,为什么要留着那张入伍申请?”   “什么入伍申请?”顾裴远凤眸里透出隐约疑惑。   见他还在装傻,林然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开顾裴远,俯身在床边捡起顾裴远的包打开一顿翻。   顾裴远也不阻止,笑微微看着她乱翻。顾裴远包里的东西很少,林然然果然掏出那张叠好的的纸来,举在手里问:“这不是吗?你还装!”   顾裴远扫了一眼那张纸,脸色古怪:“你打开看看。”   林然然刷刷展开那张纸,定睛一看:“……”   “怎么?不认字了?”顾裴远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林然然呐呐读出上面的字:“……结婚报告?怎么会是这个?”   “你以为是什么?”顾裴远抚着额头,气得笑出声来,“就为了这个,你以为我要撇下你去当兵?”   林然然瞪着那张结婚报告,右下角盖了个鲜红的章,已经审批通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以为的入伍申请会变成结婚报告。   感情自己这些天的哀哀怨怨都是误会。林然然的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把那张报告一扔转身就想跑,却被顾裴远扑倒在榻上。   滚烫的吻落在后脖颈上,惩罚一般弄疼了林然然:“那天在小树林里,我们不是说清楚了?你还以为我要撇下你走了,自说自话的跟我生闷气?”   林然然又哭又笑,挡着自己的脸不让顾裴远亲:“可是……可是你真的喜欢当兵。我不想让你做不到自己喜欢的事……”   顾裴远的吻一顿。拉下林然然的胳膊,跟人面对面坦诚地看着她:“我是一个男人。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对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当兵的确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不过现在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如果因为当兵要跟你分开,才会让我抱憾终身。“   顾裴远凤眸坦然地注视着林然然,里头燃着的爱火灼得林然然心头滚烫,心里仿佛有只小鹿在左突右撞,咚咚直响。   林然然捡起那张结婚报告,咬着唇冲顾裴远发难:“谁答应要嫁给你了?你打这张报告,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你不愿意?”顾裴远轻轻挑起一边眉梢。   林然然哼了一声,抬起下巴睨着他:“看你的诚意吧。”   她这幅模样透着说不出的娇,令顾裴远手痒痒的,想捏捏她的脸,又想把她压在怀里,好好疼一疼。   人就在怀里,顾裴远随着心意,把人拉进怀里就想肆意地疼上一番。   林然然可不再上当了,气得狠狠推他一把:“你怎么又……”   “唔!”顾裴远闷哼一声,捂住被林然然推到的腹部,皱起眉头。   林然然吓了一跳:“我没有用力啊,你怎么了?”   顾裴远缓了口气,摇摇头:“没事。”   林然然拍开他的手,强行把顾裴远的衬衫掀起来,只见块垒分明的腹肌上一片青紫。林然然抽了口气,干脆把顾裴远的上衣都脱了下来,只见顾裴远结实的肩背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怪不得顾裴远刚才一直穿着衣服。   林然然眼睛都红了:“谁打的!是谁?”   顾裴远把炸毛的人搂进怀里,按着不断挣扎的林然然,她这样心疼而愤怒的样子令他心中软成一片:“没事了,乖。是我不肯入伍当兵,用入伍通知书换了这张结婚报告。我父亲心里有气,自然要受点皮肉之苦。”   “他凭什么打人!”林然然闻言一点也没有解气,反而抬头恨道:“你妈就打你的脸,你爸又把你打成这样!实话告诉我吧,你是不是他们捡来的?”   顾裴远脸色纠结,唇角要笑不笑地扭曲着,半晌才道:“你觉得我跟我母亲长得像吗?”   “像。”林然然认真地回忆了半天,冲顾裴远唇上吻了口,“我该感谢她把你生得这么好看。”   这句话令顾裴远十分受用,至于他父亲揍他,三分是为了他不肯入伍,七分是为了他惹母亲生气的事就不敢说了。反正他拼着一顿打,换来了和林然然的婚姻自由。   他搂着人继续顺毛:“我用一顿打才换来的这张结婚报告。你现在还要我去当兵吗?”   林然然嘴一扁,搂住顾裴远的脖子凶道:“不让你去了!我上次说谎了,你要是去了不回来,我就去军营告领导!我去拉横幅,见人就说你对我始乱终弃,是个顾世美!”   顾裴远忍着笑,一本正经点头:“那你这个林香莲是不是还少了两个孩子?”   林然然脸一热,顾裴远眼神里的□□她再熟悉不过,而她也再没有理由拒绝。   情到浓时,林然然唔唔地摇头,挣扎着后仰避开他的吻:“报告……结婚报告要压坏了……”   林然然挣扎着翻身,把那张得来不易的结婚报告抓在手里小心叠好,顾裴远炙热胸膛从背后覆上来,狠狠一顶,林然然浑身颤抖,那张纸从手里掉落,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一缕阳光从屋顶的缝隙里洒落,照在那张纸上。结婚报告上,“林然然”和“顾裴远”的名字,被圆圆的大红印章圈在一处。   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