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凤朝阳》 作者:看泉听风 文案: 当年她父亲有言:唯愿吾儿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 后来他对她私语:万里江山,朕与卿卿共享。 阅读指南: 1.本文不是父女文!本文不是父女文!本文不是父女文!重要的事说三遍。 2.女主玛丽苏。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朝堂之上 主角:谢知(阿菀)、秦纮(步六孤纮)、拓跋曜(元曜) ┃ 配角:谢简、谢灏、谢兰因 ┃ 其它: 作品简评: 身为帝后的嫡长女,谢知本该是备受宠爱的长公主,奈何父亲被逆贼篡位,她同母亲被迫流亡魏国,从此深陷魏国宫廷,成为上位者掌中的金丝雀。谢知不甘受人操控,奋力一搏,同秦纮远遁边关,一切从头开始,最后执掌河山。 从沦落民间的公主,变成同皇帝并称双圣的皇后,谢知云舒云卷,见证两个皇朝的覆灭,辅佐一个皇朝的兴起。此文以北魏末期为原型,讲述了乱世中世家和寒门的沉浮和选择,人物个性分明,情节起伏,值得一看。 第1章 宫乱   建元九年六月,天气已凉。   五更时分,晨鼓的钟声尚未敲响,各坊市的大门紧闭,大街上静悄悄的,连更夫的打更声都听不到了,只有见军士们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   星月隐在云层中,天上看不见半点光,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然而宫城中却有多处火光亮起,火光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不祥的红色,不时传来的兵戈相交之声更加深了这份不祥。   萧赜站在建章宫的檐下看着挂在屋檐下的明角灯,凉寒的夜风将明角灯吹得晃动不休,烛火明灭不定,似随时都要熄灭。萧赜幼时曾听老寺人*说,宫里的物件都有些邪性,尤其是老物件,他原本不信这些邪说,可却觉得老宫侍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他还记得大父*在时这些明角灯只要一点上,大半夜的都能把半边天照亮,可现在——   萧赜微微摇头,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正要出宫,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声,“阿兄!”   熟悉的呼声让萧赜脸色微变,他侧身望去,只见一窈窕的身影朝自己奔来,萧赜疾步上前,迎上了来人。来人见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想要扑入萧赜的怀中,却被萧赜握住双肩,他难得厉声喝问道:“阿镜你怎么在这里?”他明明安排了人手送阿镜出宫了,为何阿镜还在这里?   谢兰因闻言眼眶红了,“阿兄,我来接你啊!你不陪我跟阿菀一起走吗?你不是说我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在一起吗?我们还要给阿菀生个阿弟!”   谢兰因是萧赜的舅妹,两人青梅竹马,萧赜向来视她若掌珠*,从不曾高声责骂过一句,眼见心爱的妻子伤心欲绝的望着自己,萧赜也心如刀割,可他面上毫不动容,只冷着脸对妻子身后的舅弟道:“阿虎,快带你阿姐离开。”   “圣人,你真不随我们一起走吗?”谢洵最后劝着表兄,“大兄已经在城外等着我们了,我们尚有数百死士,不愁离不了建康,只要离了建康,河东王就不可能再抓到你了。”他不懂圣人为何不愿意跟他们离宫?   “离宫之后又如何?”萧赜反问。   “河东王行逆臣之事,天下群起而攻之,圣人随我们出城,再集结天下群雄——”   谢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赜打断了,“然后天下再起兵乱,诸王内斗,让索虏*有可趁之机,断送我们萧家的江山吗?”   萧赜的话让谢洵无言以对,谢兰因睁着泪目看着夫婿兼表哥,“阿兄,所以你就要抛下我跟阿菀了吗?”   “阿镜。”萧赜愧疚的望着妻子,“我不能走。”他不能走,他一旦离宫,民间定有无数打着他旗号的逆贼起事。萧赜也恨王叔河东王有不臣之心,可再恨他也不想断送萧家的江山,国朝再也经不起大动荡了。   萧赜仰头看着几乎跟朝霞烧成一片的火云,只要多给他五年时间,如果他能早出生五年,如果大父再多活几年,不让他六岁便登基,他又何至沦落至此?时不待我!   “阿兄——”谢兰因紧紧的搂着萧赜,一声声泣血唤着他。   萧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抚谢兰因的鬓发,“阿镜,出去后带着阿菀好好过日子,若有——若有合适的人就嫁了吧……”萧赜不忍阿镜陪自己死,更舍不得她孤苦一世。   阿菀是萧赜和谢兰因唯一的孩子广陵公主,两人爱若珍宝,想了许多名字都觉得配不上女儿,只能先给爱女取了个小名“阿菀”。菀有草木茂盛之意,两人只盼爱女能平安健康的成长。   谢兰因颤声喊道:“阿兄——”她还想说话,但萧赜的手已经捂上了她的口鼻,一股似兰似麝的幽香袭来,谢兰因顷刻便软了身体,失去了意识。   萧赜将昏睡过去的妻子递给了谢洵,“阿虎,你们快走,别耽搁了。以后阿菀就是你们谢家的女儿。”他顿了顿,长叹道,“唯愿吾儿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说罢萧赜苦笑,他当年同阿镜读史时曾嗤笑亡国之君才有此言,没想到自己竟有说此语之日。萧赜苦笑,他死后萧家的江山又能支撑多久?   谢洵看着神色决然的姊夫,咬了咬牙,抱着姐姐,单膝跪地道:“臣粉身碎骨亦不负陛下!”说罢起身带着阿姐匆匆离去。   萧赜送走了唯二的牵挂,心头一松,握紧手中的佩剑,他不愿离去,但也不会俯首就擒。   建元九年六月乙酉,武昌王综及大将军李温叛,纳河东兵,都城陷。侍中王奇请帝避走,曰:“河东逆贼势旺,然君贵为天子,民心向之,可避走武林,再四集援兵,讨逆贼,取京口,破其籓篱,扼其户槛。”   帝曰:“朕若发兵,索虏必乘虚来袭,朕岂能因一己之私,令百姓俱陷涂炭?”遂拒。又曰:“国朝无降帝。”乃崩于建章宫,年十六。自侍中王奇而下从死者数十人。   《梁史本纪》,昭皇帝讳赜,字物宜,小名善孙,小字承嗣,成祖孙,懿惠太子长子也。母谢氏。中兴二十五年九月,立为皇太孙。帝姿貌端华,从容弘雅,见者以为神人。生而颖慧,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   性仁厚至孝,年五,侍成祖疾,昼夜不暂离。成祖抚之曰:“儿至孝。”中兴三十年五月成祖崩,辛卯,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建元元年。时帝幼冲,未亲国政,太皇太后李氏临朝摄政。建元元年二月,追尊皇考曰文皇帝,皇妣谢氏曰文安皇后。建元六年,迎谢简女为后。   建元九年六月,时河东王厉帝绩反,帝崩于建章宫,皇后谢氏殉。厉帝遣使葬帝后于成祖阳陵。七月,诸臣请封帝后,及加庙谥。厉帝追谥曰幽皇帝,后曰幽皇后。大齐始元元年,齐太宗诏廷臣集议,改谥曰昭皇帝,庙号仁宗。皇后谢氏曰昭德皇后。   史家赞曰:帝少有大度,外柔内刚,亲政之初,轻徭役、减重赋,以仁驭下,公道为先,实有为之君。及乱,又怜民生而不动兵,乃蔼然仁者。惜受制权奸,英年惨死,可为浩叹。 第2章 流亡北朝   京口原属原属丹阳郡丹徒县,处长江下游,北临大江、南据峻岭、地势险要,为兵家所重。尤其前朝大皇帝定都建业后,此地更成为江左军事重镇,设有重兵驻守。   夏末秋初的江风凉寒刺骨,鸡鸣头遍时天还不曾亮出轮廓,星月隐在淡云之中,地面黑沉沉的,不似前半月那般月朗星稀、月华如霜。   王畅自从账中走出,泠泠的寒意让他将手拢在袖中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左右答道。   “派去的人可曾回来了?”王畅问,河东王挥军入京,生怕京口兵变,特地派他来此地驻守。昨日傍晚京城传讯让他派兵追杀从京师流窜而来的贼寇,王畅派了自己亲兵去追捕。   侍从道:“回来了,还抓回了十来名流寇。”   王畅微微颔首,伸手刚想捻须却摸了空,他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心腹道:“这天气越发的冷了,我要留须了,不然脸上怪冷的。”   王畅今年三十有五,都是当祖翁的人了,但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面如冠玉、身量颀长,十分符合当下的审美,是梁国出名的美男子,当年跟谢简并称为双璧。可他自觉的自己脸太嫩,不易服众,刚过弱冠便蓄起了长须。这一留就留了十五年,众人都快忘了他没蓄须前长什么样子了。   最近建康城里流行起了白面郎君,很多跟王畅同龄的人都剃了胡须,露出了本来面目。王畅本来是不想剃须的,他是什么人?向来只有他带动建康城的潮流,没有他去追随潮流的。奈何他夫人郗氏说是看腻了他现在这张老脸,想看他当年风流倜傥时的模样,硬让把他珍爱的美髯给剃了。王畅很是不忿,他现在难道不风流倜傥吗?   心腹忍笑说:“可不是,天冷了,女君定会体恤郎君的。”   王畅想到自家夫人,心中一叹,罢了,她最近心情不好,就多顺着她的意思吧。他正待骑马巡视军营,却有亲卫飞马而来传讯说,京城陛下传旨而来,让王畅去接旨。王畅嘴角微哂,陛下?还没登基就迫不及待自称为帝了?   王畅是琅邪王氏弟子,其父祖皆为梁国高官显贵,他生来便是站在梁国顶端的贵公子,自然看不上河东王这般的反贼。不过这是萧家的内斗,跟他们王家无关,他们也正好趁着皇族内斗,接手京口兵权。作为被王氏倾心培养的家族支柱,王畅是最典型的士族弟子,心中只有家没有国。   “郎君?”侍从轻声唤着王畅。   “走吧。”王畅步履悠闲的往营帐走去。   营帐中走出十来人,这些人都是王畅的谋士,众人纷纷恭喜王畅擒下流寇,还有几名谋士写了赞诗给王畅。王畅心情颇好的看着谋士们送来的诗词,坐在貂裘上诵读诗词。   “王将军。”尖细的声音响起,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掀帘走去帐内,“圣人让你尽快追击流寇。”   “知道了。”王畅神色怡然的吩咐左右:“人手都派出去了吗?”   “回郎君,军士们都派出去了。”   中年男子见王畅悠然的坐在账中,军营里的大将都没派出去,咋然色变道:“王将军,你就派这么几人去追流寇?他们是圣人下令要追的流寇!”   王畅弹了弹袖口不存在的灰尘,“那你待如何?”他心中暗笑,什么时候谢家弟子都成流寇了?   “自然是王将军亲自领兵擒拿流寇。”中年男子道,他是河东王的心腹寺人,对河东王忠心耿耿,谢家两个郎君逃脱他比谁都心急。   “荒唐!”王畅勃然大怒,“我堂堂世家子,岂能行如此浊碌之事*!”说罢他愤然袖手离去,“来人,备酒!”   “郎君莫生气!”左右谋士慌忙追随他去大帐。   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哆嗦,“你——”   “大人莫生气!”内侍身侧的小黄门弯着身子低声劝着义父,“王畅不过一蠢物,我们何必跟他计较?我看还不如我们亲自去追。”   中年男子看了干儿子一眼,神色微动,“那些军士会听我们的吩咐?”   小黄门说:“大人有圣人圣旨,何愁不能调兵遣将?”   中年男子一想也对,对小黄门吩咐道:“你带着圣人的旨意去招人。”   “唯唯。”小黄门应声而下。   中年男子见王畅已经举起酒盏开始饮酒了,忿忿的拂袖离去,他回去定将这一切都禀告圣上!   王畅等中年男子离去,放下酒盏轻嗤一声,“自不量力!”谢灏、谢洵出逃时带的全是心腹部曲,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将,就凭军营里这些废物连人家的衣角边都沾不到。   王畅身边的近侍有些忧心的问:“郎君,他是圣人的心腹。”   王畅不屑道:“心腹又如何?他难道会为了区区一阉竖为难我?”   心腹一想也是,圣人还会因为阉人为难郎君吗?郎君可是皇后最疼爱的阿弟。他见王畅轻啜杯中美酒,不由笑道:“郎君救了谢家两位郎君,回去也不怕女君不让你喝酒了。”   王畅嗤之以鼻,“胡说!我喝酒还需要女君答应不成?”他见心腹含笑不语,摸了摸鼻子说:“谢简这老小子人品虽不大好,可歹竹出好笋,谢家那两位小郎是好的,没有女君我也不会让他们走绝路的。”王畅暗忖,十年前谢简得罪李太皇太后而逃亡魏国,现在又轮到他的儿子、外孙女逃亡魏国了。谢简就是谢皇后、谢家两位郎君的父亲。   河东王逼宫篡位,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哪有闲情派他去追流寇,他们所谓的流寇是谢家的两位郎君,也是建元帝的两位舅兄,宫中有人传言两位谢郎离宫时还带走了广陵公主。   河东王素来心胸狭窄,哪怕广陵公主只是女子,也要斩草除根,故连下了数道密命让他追捕谢家大郎、二郎和广陵公主。王畅的继妻郗氏是谢简的前妻、两位谢郎和谢后的生母,谢家自谢简父亲谢公去世,谢简流亡魏国后已败了一半。   如今建元帝山崩,谢家仅剩的两位郎君再次不得已流亡魏国,谢家在大梁已经没有跟他们王家争锋的能力了。王畅自然乐意买个好给谢简和妻子,睁眼闭眼的放走谢家两个儿子,他跟谢简也算故交了。   “郎君,两位谢郎离家时还带了妇孺,广陵公主又尚在襁褓,也不知他们能否顺利出逃,我们是否——”心腹想问王畅要不要派人去保护他们。王畅跟谢简是故交也是老对头,两人年纪、地位、容貌、才华无不相当,自幼年就开始相互比较,一直比较到了十年前,谢简流亡魏国、他娶了谢简的前妻郗氏为止。   王畅同谢简关系不好不坏,可因郗夫人的关系,同谢皇后和两位谢国舅关系却不错,尤其是小谢国舅是王畅看着长大的,谢简离开时他才刚满周岁,他两岁时生母郗夫人改嫁王畅,年幼无知的时候他还被王畅哄着叫过王畅大人*。王畅素来疼他,谢洵初描红的帖子还是王畅执笔写的,这是王畅亲子都没有的待遇,故心腹才有这一问。   “不用。”王畅饮尽盏中残酒,放下酒盏,淡淡的说:“我都放了他们,如果他们还逃不了,那就是他们的命。”他自嘲笑道:“哪天我落到他们这地步,还不知有没有人会放过我。”   心腹皱眉,郎君此言不祥!   “天下哪有这么多吉兆。”王畅哈哈大笑,“当初圣人出生之际,漫天霞光,先帝还说这是大吉之兆,结果如何?我们凡夫俗子过得一日便是一日。”   心腹无奈的苦笑,郎君就是脾气太不羁了,不然何故多年不愿出仕,直到兄长不幸亡故才出山。   王畅饮了一番酒,眼见天快亮了,便坐着牛车回府邸。而在通往京口一偏僻隐蔽的渡口小道上,一队约有百人的骑兵纵马奔驰着。他们所骑的全是骏马,因奔驰了近半个时辰,马匹已精疲力尽,汗水不停的流出,骑士们减缓了奔驰速度,好让马匹得到休息。   “阿镜,你还撑得住吗?要休息一会吗?”谢灏关切的看着身侧脸色苍白的阿妹,谢灏是谢兰因和谢洵的长兄,在河东王攻破京城前便得了建元帝的吩咐,出城安排他们离京的事宜了。   谢兰因外表看着娇弱,但却不是那种真正养在深闺的弱女子。平时在太医令和萧赜的督促下,每天都会骑马半个时辰以上,可在皇家园林里慢骑,跟现在这种亡命狂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担心她撑不下去。   谢兰因肯定自己大腿内侧的皮肤已经磨破了,衣服被血染湿又干了好几次,若换了平时她早受不住了,可现在她故作轻松的对大兄笑了笑,“我没事,大兄不必担心。”她担心的回头看着被侍卫密密护在怀里的女儿,“倒是阿菀她没事吧?”   护着阿菀的侍卫是突厥人,刚站稳就在马背上了,是谢家部曲里骑术最好的人,他低头看着绑在自己身上的小娃娃,她小脑袋靠在自己胸前,小嘴微张着酣睡正香,他闷声道:“公主还在睡觉。”   谢兰因微微松了一口气,女儿没哭闹就好。   谢洵安慰谢兰因说:“阿姐你放心吧,阿菀从小就乖巧,不会哭闹的。”   “嗯。”谢兰因轻嗯了一声,头微微偏了偏,遥遥的看着建康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水光,阿兄已经不在了吧……他是不可能屈膝于李氏老妪和河东王之下的。   谢灏和谢洵互视一眼,阿镜和圣人感情极好,两人又有了阿菀,阿镜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河东王有反心也不是一两天了,宫里又有李氏老妪相助,谢灏早有避走的打算,故此番出逃也不算太狼狈,只是他没想到李氏老妪居然有胆子勾结河东王篡位弑君。不过也是,孙子登基哪有儿子的登基好,只是这老妪被河东王的甜言蜜语迷了心窍,都没看出自己那亲儿子是头狼,他且看李家有什么好下场。   “阿兄,我们现在去哪里?”谢洵问谢灏,谢灏避走的打算只有他几个心腹知晓,谢洵、谢兰因迄今都只当他们是仓皇出逃。   谢灏道:“从西津渡去广陵,由广陵入淮水,再沿通济渠去陈留。”   “什么?”谢洵大吃一惊,“我们要去魏国?”   谢兰因没出声,她已经猜到他们此番要去北朝了,“大兄,西津渡有重军驻守,我们能过去吗?”   谢灏说:“能,王将军会派人接应我们。”   “王将军?”谢兰因一愣,“王畅?”王畅是他们生母再嫁的夫婿,又跟他们父亲同辈,如果谢兰因不是皇后,也不能直呼其名。   “是。”谢灏微微颔首道:“他昨天就派人来接应我了,不然我们这一路怎么能这么顺利。”   谢兰因笑看阿弟,“阿弟,看来你那几声大人没白叫。”   谢洵脸涨得通红,没想兄姐会在这时提及自己幼年做过的蠢事,“王将军本来就跟大人是好友,会帮我们也是看在大人和阿母的情分上。”   谢灏、谢兰因淡笑不语,好友?老对头还差不多。至于阿母她都是王门妇了,与他们谢家有何情分?他肯放他们一马,还不是因为谢家在梁国已没复起的指望,而大人在魏国又深得崔太后信重,他卖好与大人罢了。   谢洵又想了想,又迟疑的问:“阿兄,我们要去找大人吗?” 第3章 谢家往事   谢灏闻言扬眉道:“是。”   “一定要去吗?我们不能换个地方吗?”谢洵脱口而出,说完也自觉说了傻话,他自嘲道,“我们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谢简离开梁国时,谢灏已有十岁,谢兰因也有五岁,两人对父亲颇有印象,唯独谢洵才刚满周岁,对父亲印象全无。谢简在逃亡魏国的第二年,就弃妻另尚北朝陈留公主。   消息传回南朝,他们母亲愤而离婚,三个月后嫁给谢简的死对头王畅。当时谢灏三人的祖母陈夫人病逝,姑母谢太子妃绵延病榻,谢灏既当爹又当妈的把弟妹抚养长大。   郗夫人嫁给王畅后谢灏课业繁重,无暇他顾,再没见过母亲;谢兰因也只在宫廷年节时见过母亲,反而谢洵因年幼依恋母亲,经常被郗氏带到王家暂住,同郗夫人和王畅感情很好,他很看不惯抛妻弃子的生父。   谢灏知道阿弟有心结,也不想他闷在心里,耐心的解释自己为何要去魏国:“建康不能待了,再往南是没开发的蛮荒之地,瘴疠交侵,我们过去都不一定能活下来,别说带着阿镜和阿菀,我们只有往北方走,至少魏国还有大人在。”北方至少还有父亲在。   谢洵握拳愤然道,“他都丢下我们了,为何我们还要巴结他?”   “他没有丢下我们。”谢灏淡淡的说:“我们还是他养大的。”   谢洵因激动道:“养大我们的是大兄不是他!”   “没有谢家,我又有怎么能衣食无忧的把你们养大?没有大人,谢家又怎么会管我们?”谢灏无奈的摇头,“阿虎,谢家没有亏待我们。”所以大人也没有亏待他们,这次王畅会放他们一马,还不是因为大人是魏国重臣,他想留一线善缘的缘故?   谢洵没法反驳兄长的话,谢家确实没有亏待他们。   谢兰因问谢洵,“不然你想去何处?”   谢洵闷闷的摇头不说话。   谢兰因和谢灏互视一眼,也没再逼阿弟说话,因自小习武的关系,谢洵个头要比同龄人高上不少,看着像是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其实他今年才十一岁,有些孩子气的想法也不奇怪,慢慢教就是。   三兄妹慢骑说了一会话,等马匹休息的差不多,又加快了速度,小半个时辰就达到西津渡。西津渡是京口最大的渡口,常年停着数十艘大官船,这些官船平日都有渡口的军士看守。   这日渡口的军士们接到上头的吩咐,安排好三艘官船,眼见远远的有人骑马过来,连忙拉起风帆准备起航。   谢兰因颠簸了一路,早累得坐都坐不稳,马停下后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亏得谢灏早有准备,吩咐健妇将谢兰因抱下马送到船舱里。谢洵则按着谢灏的吩咐,接见王畅派来接头的司马,爽气的赏了他十锭金锭。   这些金子都是他们临走前戴在身上的,每个人身上戴上几锭,就有数百个,送上十锭打赏也不算什么。倒是把那小司马喜得眉开眼笑,乐颠颠的奉承着谢洵,夸他是人中龙凤。   河东王逼宫弑君的事目前仅在京城流传,城外只有王畅这种身份的人才知道,想司马这种小吏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也没见谢灏和谢洵的资格,并不知他送走的这三人中一位是当朝皇后、两位是国舅。   谢兰因坐在舱内,默默的看着渐渐远去的渡口,泪水渐渐模糊,她很明白,自己这一走,恐怕再无回梁国之日,也再也不可能见到阿兄了……   “咿呀——”小婴儿娇嫩的声音响起。   谢兰因下意识的回头,就见女儿被仆妇抱在手里,肉团团的小手揉着眼睛,嘴里依依呀呀的叫着,她不由起身上前点点女儿的小嘴,小丫头嘴巴随着她手指移动,她立刻道:“乳母呢?阿菀要饿了。”   “出来的急,没顾得上带乳母,先将就吃些米粉。”谢灏手里端着一碗冲开的米粉进来。   谢兰因接过调好的米粉想要喂女儿却无从下手,自打阿菀出生起就是乳母宫侍照顾的,她就负责逗女儿玩,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照顾女儿。谢灏摇头,接过阿菀道:“我来吧。”   谢兰因见大兄熟稔的给女儿喂米粉,不由惊讶的问:“大兄,你怎么会喂孩子的?”   谢灏反问:“你没看过乳母照顾孩子?”   谢兰因讪讪道:“看过。”看过也不敢,阿菀浑身软绵绵的,她哪敢用力?   阿菀看看阿母,再瞅瞅大舅,觉得大舅不愧是真男神,大约不能生娃外,没有可以难倒他的难题。   “阿镜,圣人在你们走之前吩咐阿虎,阿菀以后就是谢家的孩子。”谢灏说着萧赜的临终遗言。   谢兰因怅然的长叹,“这样也好,当谢家的女儿总比当公主好。”她轻轻抚摸女儿小脸,“大兄,你给阿菀取个大名吧。”   谢灏摇头说:“大名还是让大人取。”   谢兰因一怔,明白大兄的用意,他想通过这个小手段拉近他们跟大人的关系,毕竟他们已经有十年未见,大人在魏国也有妻有女,人心易变,十年时间,他们再也不是当年亲密无间的父子女。   “大兄你跟阿虎是大人唯二的儿子。”谢兰因宽慰谢灏,大人同陈留公主成亲七年,只有一女。陈留公主颇为贤德,还给大人纳妾生子,可惜姬妾都无一例外的生了女儿。   谢简迄今也有谢灏、谢洵两个儿子,这也是谢灏敢带着家人投奔谢简的主要原因。哪怕后娘就有后爹,他们也是谢简唯二的儿子,谢简再绝情儿子也是要的,不然就没了香火传承。   谢灏淡淡一笑,“我只要他暂时给我们一个落脚之地即可。”   谢兰因讶然问:“阿兄不想大人推荐你入仕?”   谢灏说:“我想去六镇,那里不需要大人举荐。”   谢兰因奇道:“大兄想当浊官?”   无论是梁国还是魏国,用的都是九品中正制,所谓九品中正制就是将人才依照家世、道德、才能分成九等,上等人才可以担任接近皇帝的清要之职,这就是所谓的清官。   跟清官相对应的是地位卑下的浊官,浊官的事务冗繁,完全不比清官悠闲清贵。以谢灏的身份,他十三岁入仕之初担任的就是谏议大夫,十八岁就是太常寺卿。这样的资历,一朝沦落成六镇的官吏,谢兰因担心大兄接受不了。   六镇是魏国没迁都前的军事重镇,地位仅次于魏国的旧都平城,但随着魏国迁都洛阳,六镇的地位越来越低,现在都成为魏国流刑犯人之地。以前六镇的官吏非勋贵弟子不取,现在只要是个认字的人都能干。   “官员何来清浊之分?我们大梁沦落至此,就是因为门第之见太重!”谢灏冷然道。   谢兰因只比萧赜小一岁,三岁就是内定的太孙妃人选。萧赜的父亲,懿惠太子早逝,母亲谢太子妃体弱多病,无暇照顾爱子,只能将侄女接入宫中陪伴儿子。   两人同进同出,萧赜学什么,谢兰因也跟着学什么,所以谢兰因是受帝皇教育长大的。谢洵虽是男子,毕竟年纪太小,对官场很多事还不及谢兰因了解,谢灏平时有什么事也爱跟阿妹商量。   谢兰因闻言叹息,“魏国不也如此吗?”   按理江左生活安定,不比北面战乱频繁,大军兵马肥壮、粮草充足,可偏偏大梁数次北伐都败兴而归,最后一次北伐还导致她祖父含恨而终、武帝也就此一蹶不振,没等到阿兄成年就驾崩了。   阿兄和大兄在闲聊时,无数次谈起北伐失败的缘故,最后将泰半的原因归结为大梁士族当权,九品中正制让朝中所有重要位置都被尸位素餐之人占据,真正有能力的人却因各种原因无法提拔,甚至不能出仕。   不过梁国政权被士族把持,魏国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魏国的士族大多是新起的鲜卑贵族,而梁国的士族都是汉人。阿兄还说将来他亲政,一定要让天下英才不分门第,皆可入仕。   大兄还让阿兄将来要允许各州读书人皆可怀牒自试*……两人说道兴处还会拍案而起舞剑,谢兰因想着往事,眼眶渐渐湿润,要是阿兄没走,他跟大兄一定能创出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所以我要去六镇。”谢灏说,“我们这次败走不就是因为没有兵权吗?六镇别的没有,兵权还是有的。”   谢兰因道:“可你是大梁的汉人。”汉人或许能在魏国受到重用,但不可能达到能篡位的职位。   “我又不想篡位。”谢灏笑言:“我只想我们将来有立足之地,不再做丧家犬。”   谢兰因神色微动,“大兄——”   谢灏说:“阿镜二十年之内,大梁必乱。”河东王的资质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反而很有当昏君的潜力。   谢兰因苦笑,她何尝不知大梁岌岌可危,可那是阿兄用命维持的皇朝,她哪里忍心看它覆灭?   谢灏安慰她说:“人生有死,圣人死得其所,又夫复何恨?”   谢兰因苦笑,“你们总有各种理由。”阿兄真是不能走吗?不是,他只是不想担亡国之君的称号,所以他为了萧家的江山丢下她跟阿菀。   谢灏默然以对,两人沉默一会,谢兰因主动问:“阿兄,你准备投入哪位将军名下?”谢兰因很伤心阿兄的离去,但从小的教养让她学会一个人默默伤心,不会把自己的伤心展开给别人看,即使这个别人是从小疼爱自己的大兄,所以她转移了话题。   “独孤雄。”谢灏说着自己这几天斟酌出来的人选,他原本避走北朝,只是想暂避李氏锋芒,并非真正想改投魏国,可现在圣人驾崩,他们在大梁也没了牵挂,自要好好考虑投靠的人选。 第4章 暖阁叙话(上)   “独孤雄?”谢兰因眉头微蹙道:“此人性情柔善,除非大兄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否则何必蹚独孤家的浑水?”   魏国是梁国的心腹之患,魏国重臣谢兰因也大多了解,独孤雄是魏国鲜卑勋贵,其父是魏国柱国大将军独孤贺,掌管二府兵权,地位甚是显赫。独孤贺英勇善战,是魏国名将之一,独孤雄却慕恋汉学,对兵武之事全然不敢兴趣,以清谈喝酒度日,一派南朝名士风范。   若他不是出身魏国著姓,他们到可凭借此人的权势掌握独孤氏的兵权,可惜独孤雄同魏国皇帝是表兄弟,独孤也是魏国大族,族中人才辈出,不乏有高官显贵,肯定不会允许大兄如此行事。   “可他是最好的选择。”谢灏无奈道,“六镇之中只有三位柱国大将军——步六孤宗言、匹娄高和独孤雄,论英武独孤雄最弱,可匹娄高已垂垂老矣,膝下诸子对其将军之位虎视眈眈,匹娄氏若无良将,匹娄高一死,匹娄氏必乱。”   谢兰因不由点头,独孤氏是有可能乱,匹娄氏是必乱,大兄犯不着冒险,“那步六孤宗言呢?”   “步六孤宗言倒是正值壮年,英武过人又行事果决,颇有将帅之威,本来是最好的选择。”谢灏顿了顿道,“可惜此人性情甚是暴虐,我担心他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三人中唯有独孤雄性情温和,又喜汉学,我同他或许有缘。”   谢兰因道:“我没记错的话,步六孤宗言是汉人?”   “不错,他本姓秦,其父步六孤贺也是柱国大将军之一,被魏国先帝赐姓步六孤。”谢灏说着也想笑,这汉人看着像鲜卑人,鲜卑人却像足汉人。步六孤宗言本也是世家子,扶风秦氏自先汉起便是大族,素有“万石秦氏”之称。   只可惜到了汉末,扶风秦氏便衰落了,数代不出高官,后又因婚配寒门、胡夷,更为士族所耻,认为其婚宦失类,二十年前修订士族谱时已经没有扶风秦氏的名号。   谢兰因有些担忧的问:“万一独孤雄都不合大兄心意?”   柱国大将军是魏国实权武将中官阶最高者,再上去的武将官职都是虚职,谢灏可以从三人中选其中一人辅佐,但不能明面上对三人挑拣,所以他选独孤雄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要是跟独孤雄合不来,他暂时也不能另投匹娄高和步六孤宗言。   “那就先找个地方安置。”谢灏轻松道:“我也趁此机会多看些书。”   谢兰因微微笑道:“大兄不是爱读南华真经吗?若暂无人可投,或可注释南华真经。”   谢灏颔首:“真是如此。”   兄妹两人相视而笑,谢家是大梁的顶尖士族,士族辈出名士,谢家亦有名士,只是谢家的名士同真正的名士区别还是很大的。真正的名士无视功名利禄,视权利财富若粪石。而谢家的名士,从谢家先祖谢东山起,从来喜爱的便是权势。   谢东山隐遁山林,名声却远超其出仕的阿弟谢万,所谓的朝廷屡召不应,不过只是待价而沽。谢灏不过弱冠之年,在大梁时若不是被萧赜看中,以他的年纪资历也不可能担任太常寺卿这等清贵官职。而魏国没有萧赜,与其让谢灏扶持某个昏庸之徒,还不如潜心学习,以期将来一飞冲天。   谢知认真的听着母亲和大舅的谈话,心中安定,有这样的长辈在身边,她相信他们即使逃亡,日子也过的不会太差的。   谢兰因和谢灏闲话完,低头见爱女端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听着两人说话,不由笑着逗她:“阿菀,听得懂阿母和阿舅说话吗?”   谢知抬手指指自己的小嘴,示意母亲给自己擦嘴,她才半岁,还没长牙,可吃完米粉后嘴里黏糊糊的难受,必须要擦一下。   谢兰因知道女儿的习惯,吩咐侍女端清水来,她挽起长袖洗手,准备给女儿擦嘴。   谢灏提醒谢兰因道:“阿镜,以后我就是阿菀的阿耶。”   谢兰因有些不舍,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是阿兄留给自己最重要的宝贝了。谢灏明白谢兰因的心思,“以后可让阿菀唤你阿娘。”   谢兰因闻言笑道:“也是,我怎么没想到。”江左一般称呼母亲为“母亲”、“阿母”,北方则叫做“阿嬢”,而姑母也能称作嬢嬢,娘和嬢发音基本相同。   “大兄、阿姐!”船舱外响起谢洵欢喜的声音,“我钓到一条大鱼!”   谢兰因和谢灏莞尔,阿虎再贪玩也不会在这时胡闹,他会如此还是想逗他们开心,两人也来乐得配合阿弟,谢灏抱着眼睛瞪着溜溜圆的小丫头,“走,阿菀,我们去找你阿叔玩。”   谢灏、谢兰因、谢洵一行因人数众人,乘坐的又是大官船,行进速度并不算太快,所以一行人尚未到陈留,大梁的各路消息已络绎不绝的传到魏国宫廷。   “幽帝?”魏国执政崔太后下朝,刚换过常服在暖阁小憩,便接到梁国探子派人加急送来的谍报,“梁国伪帝给建元帝定谥为幽?”几天前她已经知道梁国改天换日,没想这几日伪帝连建元帝的谥号都定下了。   “是的。”女官看着谍报的内容禀告道:“本来梁国朝臣给建元帝定谥为仁,伪帝不允,后又定谥为‘哀’,伪帝还不允,最后武昌王言帝在位时候壅遏不通、动祭乱常,应定谥为‘幽’,伪帝方才允许。”   “壅遏不通、动祭乱常?”崔太后挑眉笑道,“武昌王果能深体圣意。”她直起身体,翻阅的手中的谍报,看到拥立伪帝登基的李温被伪帝坑杀于家中,李太皇太后也被伪帝囚禁于宫中,她将谍报递于身后人,“他算帮你们家报仇了?”   身后人接过谍报,伸来的手似比崔太后还要白皙几分,但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仿若玉竹,指腹、指节处有些笔茧,跟崔太后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玉手完全不同,谢简一目十行的扫过谍报,讥讽道:“本就是条毒蛇,只有李家才当他是卧龙。”   崔太后扑哧一笑,李温是李太皇太后的弟弟,也是伪帝的亲舅舅,伪帝的帝位都没坐稳,就把扶持他上位的亲舅舅坑杀,显然是急着想找替罪羊,不过卸磨杀驴得这么快,他也不怕寒了身边人的心?   “皇家父杀子、子杀父的事常见,这儿子囚禁母亲的事却少有。”崔太后叹道:“你家郎子*要有他三分狠心,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   谢灏、谢洵携妹带子出逃魏国的消息瞒不过崔太后,谢简在梁国时并无庶子女,谢灏、谢洵带的妹妹只有可能是谢兰因,是故谢简也不瞒着崔太后。魏国连高宗亲子册封为梁王,不至于容不下两个对外宣称已死的皇后和公主。   这话谢简却不好接,毕竟崔太后跟圣人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张,他看到谍报上说伪帝任命王畅为侍中时轻哼道,“他是无人可用了?”   崔太后听他转移话题也不恼,这人向来滑不留手,要真接她的话才奇怪。她斜睨谢简,“吃味了?”崔太后今年不过三十有二,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姿容绝艳、风情万种,又因手握大权,更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让人情不自禁的折服。   “蠢蠹尔,何来吃味?”谢简傲然一笑,全然不把王畅放在眼中,他随手将谍报放于一旁书案上。   崔太后惋惜的说:“可惜建元帝不肯离宫,不然梁国必然动荡,吾等也可趁虚而入。”按理伪帝给萧赜定了谥号,就该称呼萧赜谥号,可萧赜年纪虽幼,亲政也不过两年,观其为人行事还算有度,若能多给他几年,说不定能成一代明君。   即使她同萧赜立场对立,也不忍以幽帝相称,只能以其年号相称。也幸好他死了,不然对魏国不算好事,崔太后摇头道:“哪怕定为哀帝也好,为君者气量岂能如此狭小?”   “幽”、“厉”、“灵”,这三字恶谥在先秦时期属于普遍,当时百家争鸣、儒家并未兴起,后代君臣定谥时尚能实事求是。自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后,人君恶谥便少了,毕竟儒家讲究君臣之道,子议父、臣议君时总要留些颜面。建元帝亲政这两年的作为,就算没有上谥,也能得个平谥,“幽”一字太过了。   谢简不屑道:“萧绩素来心胸狭窄,当年懿惠太子因他贪墨,当庭训斥与他,他焉能服气?父债子偿,莫说是恶谥,他没将建元帝挫骨扬灰已是幸事。”此等白眼狼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也只有李家才会妄想从他手中分一杯羹,“你也无须惋惜,十年之内梁国必乱,建元帝白费苦心。”   崔太后嫣然一笑:“他也是你郎子,你就不心疼?”   谢简淡淡道:“只要吾女无碍,旁人又与我何干?吾女,人可尽夫。”当年谢简就不同意女儿嫁给萧赜,只是那时容不得他来做主。 第5章 暖阁叙话(下)   崔太后神色微动的问:“你家女郎今年才十五?”谢后今年不过十五岁,谢简丰神如玉,郗氏也是出名的美人,他们的女儿容貌定不会太差。皇帝素好美色,又喜汉女,谢氏身份高贵、才华出众,皇帝必然喜欢。   北魏是鲜卑族当政,鲜卑族对礼教并不看重,魏国不少皇帝驾崩后都会留旨意让后妃离宫回家。崔太后也不在乎魏国多一个原本是梁国皇后的皇后。   谢简道:“梵镜的启蒙恩师是文靖公和我叔父,两位长辈一位跟妻子恩爱一生,即使绝了香火也没纳妾;一位说是找不到真爱不娶,结果当真终生没娶。阿镜性子疲懒,即使有两位长辈教导,也没学到正经的学识,反而学了一肚皮的风花雪月。她跟建元帝青梅竹马,感情极好,我若现在就让她另嫁,难保她会想不开。阿镜日子过得不容易,我不想逼她。”   谢兰因小字梵镜,故亲近之人都唤她阿镜。谢简儿子不多,女儿却不少,可女儿再多,谢兰因在他心中的地位终究不一样。嫡长女,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当年离家时小丫头哭得撕心裂肺,如今她自己都当娘了。   他看出崔太后的意图,她是想让自己女儿入宫伺候今上。要是没有崔太后,或她已风烛残年,他肯定乐意女儿入宫。今上已立太子,又没有皇后,以女儿的容色才华,入宫必得圣宠,保不齐女儿就是第二个崔太后。   可惜崔太后正当盛年,今上心有大志但资质平平,尚及不上萧赜三分,连萧赜都含恨而终,谢简怎么会让女儿嫁给这种庸才?且萧赜喜欢女儿,所以愿意让女儿死遁出宫,拓跋家的皇帝么——要真喜欢上女儿,临死前肯定逼着女儿真殉葬。   他连庶女都不忍心送入宫中,更别说是自己最疼爱的嫡长女,只是他也不好当着崔太后的面嫌弃今上。今上不是崔太后亲子,也是崔太后养大的,她可以打骂今上、别人可不行,所以谢简找个借口推脱。这借口也不是随意找的,重点不是她跟萧赜感情好,而是她的启蒙恩师是文靖公和谢岚。   “文靖公?你叔父?”崔太后微惊,“你怎么请到顾太傅和谢公给她启蒙的?”文靖公是梁国名臣顾翰、三朝老臣,懿惠太子和建元帝的太傅。谢简的叔父谢岚虽不是太傅,却也是江左名士,文采风流。这两人怎么可能做小女郎的启蒙恩师?   谢简道:“阿镜出生就被成祖定为太子妃,三岁便随建元帝在书房读书。文靖公和我叔父都是建元帝的蒙师,所以也是她的蒙师。她素来贪玩,不肯用心读书,也亏的是两人教,不然她连四书都读不下,更别说史传。”   当今魏帝是崔太后的养子,他和萧赜一样都是冲龄登基,他被崔太后把持朝政多年,早有亲政之心,只碍于太后势大,只能暂时安于现状,作出一副沉溺女色的模样。而崔太后巴不得皇帝能假戏真做,每年都会给他找不少美人入宫。   不过送美人是一回事,送有才华、得帝师启蒙的美人又是另一回事。崔太后可不想在宫里出现第二个自己。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谢简:“都说谢郎性狡,我今日方信了。”崔太后临朝摄政多年,要看不出谢简的心思,早成为朝臣的傀儡了。   谢简轻笑着说:“送我女儿入宫,还不如让崔家的女儿陪太子,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才深厚。”   崔太后微微颔首,她也想让崔氏女当太子妃,只是还在挑合适的人选,“合适的人选不好找。”   谢简奇道:“崔家还少美人?”崔太后出生不低,她出自清河崔氏,梁国八王之乱时崔氏并未随梁帝南渡,而是留在北地,魏国建立后崔氏成为魏国大族。可惜崔太后父亲后来受大案株连被杀,崔太后从世家女沦为宫奴。   她身为汉女,又是罪臣之女,能在宫中获得先帝宠爱,立她为皇后,其心计、手段自不容小觑。崔家有崔太后撑腰,才又渐渐兴起。谢简不信,偌大的崔家连几个美人胚子都挑不出来。   崔太后喟叹道:“美人易寻,有才华的美人不好找。”   谢简失笑:“你不会还想养出第二个你吧?”她不会想让崔家代代相传下去吧?他似笑似讽道:“莫非你想当吕后,想让崔家同皇室世代交好?”   世人都说吕后牝鸡司晨、心狠手辣,他却觉得吕后为人太软弱,连亲子尚同她反目成仇,她居然还梦想吕家能同刘家世代交好,让大半刘姓王子都娶吕氏女为妃。这等天真的后果就是,她一死,吕氏一族近乎绝灭,吕氏王妃连个声响都不闻的全消失了。   谢简这话太过诛心,惹得崔太后恨恨的斜了他一眼,“既然有吕后前车之鉴,我又岂会如此?”崔太后可不想崔家最后沦落到吕家的下场。要不是拓跋氏向来有子贵母死的传统,她又何至于连个亲子都没有。   谢简说:“那就找几个乖巧的孩子作为太子陪读。别的都不用教,只要教他们一意为太子奉献。”   崔太后若有所思,谢简也没说话,翻看着手中的奏折,任崔太后想着心事。暖阁里一时寂寂无声,直到暖阁外宫人的通报声才打破寂静,“太后,圣人过来请安。”   每日圣人都会在午膳前来太后的宫室请安,崔太后微微颔首,谢简闻言也起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斗篷,太后和圣人会共进午膳,这是他们母子难得的亲近时间,任何人都不会打扰。   谢简披上斗篷后,向崔太后告假,“我半月后要去陈留一天。”他是朝中重臣,无令不得离京,他要先得到崔太后批准才能离京。   崔太后倚着扶手问他:“你去哪里?”   谢简道:“去陈留看我儿子孙女。”   “这会想起父子之情了?”崔太后刚被谢简刺了下,心情有些不好,听谢简说要去陈留看孩子,立刻讥讽他水中花般的父爱。   谢简笑道:“终究是我儿子,我将来香火还要他们来供奉。”   “阿平。”崔太后唤着近身宫侍。   “殿下。”宫侍应声而入。   “把我新得的玉器装好,赠与谢家郎君和女郎。”   “唯。”宫侍领命退下。   谢简屈身行礼:“臣代儿女谢过太后赏赐。”   崔太后徐徐道:“朕*也是爱才,望爱卿诸子将来多为我大魏费心。”   “臣万死不辞。”谢简刚离开暖阁,就远远的瞧见圣驾朝这里行来,谢简站定,待圣驾靠近后,上前一步行礼道:“圣人,太子。”   魏天和帝坐在肩舆上,他身侧坐着年仅四岁的太子拓跋曜。拓跋曜是皇后李氏所出,李氏原本是拓跋曜的夫人,半年前天和帝被立为太子后,李氏便按照魏国惯例被赐死,死后追封为顺贞皇后。   因天和帝并未再立皇后,故目前拓跋曜由崔太后抚养。天和帝很疼爱唯一的儿子,每天太子下课后他都会亲自去接太子,然后两人再去崔太后宫中陪太后共进午膳。   谢简身为帝国重臣,时常在宫中遇到两人,太子对他也很熟悉,对他笑道:“谢先生不必多礼。”谢简不是太子太傅,但因他写了一手好字,被崔太后指为太子的书法老师。   天和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简,“人死不能复生,谢卿节哀顺变。”他也接到梁国大变的消息,也知道谢简的嫡长女是梁建元帝的皇后,梁伪帝篡位弑君,建元帝驾崩、谢后殉夫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建康。   “谢圣人体恤。”谢简恭敬的谢过。   天和帝微微颔首,也不同他多寒暄,吩咐左右继续去长乐宫。对谢简这个帝国重臣态度十分冷淡。他也不止对谢简一人冷淡,他对崔太后身边所有长相稍微过得去的臣子都很冷淡。   他甚至还杀了一位跟崔太后关系暧昧的臣子。导致魏国现在上层官员,只要长相稍微俊美些的都不敢跟崔太后太过亲近。崔太后死了一位蓝颜知己也不以为意,让心腹内侍又给自己从军中挑选数名俊美年轻强壮的宫廷侍卫。   对此天和帝很愤怒,可他到底还有理智,不敢担滥杀臣子的名声,只能任崔太后光明正大养面首。谢简待天和帝肩舆的离开后,才直起身体看着天和帝的身影。天和帝今年二十二,也册立了太子,名义上已亲政,可大权实际还握在崔太后手里。   谢简看不上天和帝,他才能平庸、目光短浅,论治国手段不知差崔太后多少,可再平庸他也是皇帝,崔太后再厉害她也只是太后,不可能成为皇帝。他能迅速崛起全仰仗崔太后,他不可能背叛崔太后,但他可以给自己留条后路,谢简思量着,等大郎来了,他要跟大郎好好谈谈。 第6章 陈留公主府   谢简初来魏国时,先帝曾赐过他一栋宅院。但这栋宅院在内城边缘地带,几乎要到外城。也不是先帝吝啬,不舍得给他太好的宅院,而是大魏立国也有百年,迁都长安也有十几年,内城地段好的宅院都被魏国的达官显贵瓜分光了。   谢简初来乍到,能有一套长安城的宅院已是先帝的隆宠,很多官员做了一辈子官员,在长安城都无片瓦之地。谢简尚陈留公主后,便搬到公主府。陈留公主生母早逝,份位也不高,所以她也不受先帝宠爱。   可她第一任丈夫是梁王萧赫,萧赫不被先帝重视,但魏国为了体现他们的大度,很善待萧赫,给陈留开设的公主府也极尽奢华。萧赫死后,陈留再尚谢简,先帝不好明着赐豪宅给谢简,只能再次将公主府翻建的更华丽。   谢简同陈留公主夫妻恩爱,公主府的下人也对他尊敬有加,谢简刚出宫,就有下人回府邸告知公主,等谢简回府,公主已经备好了热水、茶水,亲自站在二门迎接谢,“郎君回来了。”   谢简上前几步温声同陈留说:“最近天冷了,公主怎么不回屋里等我?”   “太医前几日才说要我平日多走动,横竖无事,就来等郎君了。”陈留嫣然笑道,她今年刚满三十岁,其母出自慕容鲜卑,慕容氏向来是鲜卑族里最貌美的一支,陈留也挑了生母和先帝的优点长,肤白如雪、容色浓丽,她虽没有崔太后那种雍容尊贵的气度,也是难得的美人儿。   “公主,再有半月我要去一趟陈留。”谢简说,“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谢灏、谢洵、谢兰因三人要来魏国的事,谢简没有瞒着陈留,他跟陈留是夫妻,这种事也瞒不住。   “我也算他们该到了,郎君放心,你以前的宅院我都派人收拾好了,人一到就能住下了。”她有些不放心的问:“都是不大的孩子,郎君真要让他们住外面?”陈留是真担心谢简那三个从南边来的孩子,毕竟谢大郎、二郎是谢简仅有的两个儿子。   她跟谢简成年十年,膝下只有一女,她给谢简纳的姬妾也不曾生子,夫妻两人连南朝的谢皇后和庶女算在内,拢共只有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子嗣实在太单薄了,所以陈留特别在意谢灏和谢洵,他们将来是要给他们夫妻传承香火。   要是谢简在梁国的郗夫人没改嫁,陈留也不会这般贴心贴肺,毕竟再贴心都贴不到自己身上来。可郗夫人改嫁了,跟谢家没关系了,将来跟驸马葬在一起是自己,受谢家后代供奉的也是她跟驸马,她真心把驸马的孩子当自己孩子。   谢简笑道:“凤郎不会来京城,来京城的只有阿镜和阿虎,以阿镜的身份,住公主府也不方便,还不如住在外城,也不惹人注意。我让阿虎陪着她们母女,而且阿虎年纪也不小,住在公主府不方便。”   陈留嗔道:“阿虎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哪里大了?不过郎君顾虑的也对,阿镜住在公主府只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只能暂时先委屈她们母女,等风声过去,再接她们母女来府里住。”   谢简暗忖,能被王畅哄着叫大人的蠢货,哪里需要他来心疼?谢简也不是不关心儿子,只是他离开梁国时幼子才刚满周岁,对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他又被王畅哄着叫过大人,还不知心里对自己是什么想法,谢简也不想急巴巴凑上去惹儿子嫌。   等熟悉了幼子的性情再慢慢教导也不迟,不过这话他对陈留说不出口,只能说:“他是郎君,又不是小女娘,有什么好心疼的?宁馨呢?”他问着他跟陈留的女儿谢宁馨。   “出去玩了。”说起女儿,陈留也是一肚子怨气,“越大越野,都是郎君宠坏了她,让她临个字帖都不肯。”   谢简莞尔,“她不爱临帖就别临,我们的女儿总不至于将来连个写字的人都没有。”   “这还是谢郎的女儿吗?”陈留抱怨道:“我听说她长姐三岁就开始临帖,十二岁一手簪花小楷便名扬天下。”   谢简笑言:“阿镜的字只能说尚可,名扬天下还称不上,她身份高,所以梁国的大臣哄着她。”   陈留恨恨道:“那也比这野丫头好多了!真希望她长姐快点过来,让这小丫头见见是什么大家闺秀!好好臊臊她!”   谢简摇头说:“她阿姐是因为自小身份不同,才被人这么拘着,宁馨不用跟阿镜那么辛苦。”   陈留闻言也叹息:“大娘子也是苦命人,不过我们鲜卑人没你们汉人规矩大,等她缓过一段时间,我们再给她好好挑个才貌俱全的夫婿。”   谢简不置可否道:“再说吧。”长女和外孙女的身份对她们来说,既是福又是祸,谢简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安置她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女儿和外孙女的身份绝对不能外泄,“阿镜的身份不能给外人知道。”   “郎君放心,我有数。”陈留说,她也不是傻子,不说谢兰因本身就是绝色美人,光凭她建元帝皇后身份暴露,都有无数别有用心的男人“”来京城了,前天还送拜帖到府上,说愿为我效犬马之劳,他是大郎他们的表舅,阿舅去接外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前天送拜帖?”谢简玩味的重复了一遍,笑问陈留:“你不是向来讨厌他么?怎么又提起他了?”以前步六孤宗言送礼,陈留不至于退回,但也向来不回应的。   步六孤宗言跟陈留是表兄妹,步六孤宗言唯一的嫡子还在他们府上养着,可因陈留讨厌步六孤宗言,所以两家人也就逢年过节送些节礼,不曾有别的来往。每次不步六孤宗言来长安,陈留只派人把他儿子送到他府上,她本人不会出面的。   “我也不是讨厌他。”陈留叹息摇头,“我只是恼他太风流,害得阿妹含恨而终。”步六孤宗言的发妻也是陈留的表妹,是陈留阿舅的独女。小慕容氏嫁给步六孤宗言才三天,步六孤宗言便奉命出征,之后一直待在六镇偶尔才回京跟小慕容氏团聚。   也因他们夫妻聚少离多的缘故,小慕容氏同步六孤宗言成亲数年后方才生下一子。那时步六孤宗言在边关早有妾室庶子女,小慕容氏生下儿子没多久就去世了。陈留坚定的认为表妹会早逝是步六孤宗言薄情寡义的结果。   “那你怎么又接他拜帖了?”谢简问,心中不以为然,妻子被留在京城不能团聚,步六孤宗言要不在六镇纳妾生子,那等着自家子嗣血脉断绝吗?尤其步六孤家是武将世家,子嗣传承更重要,所谓上阵父子兵,战场上没有比亲骨肉更让人信任的战友。   “我是为了阿狼。”陈留叹息,“步六孤宗言想把阿狼接回去,他总算没狠心到底。”阿狼是小慕容氏唯一的孩子步六孤纮,也是步六孤宗言目前唯一的嫡子,小名阿狼。草原上狼是最狡猾、生存力最强的动物,小慕容氏希望儿子能跟草原狼一样顽强,故给他取了这个小名。   小慕容氏在步六孤纮半岁多就去世了,步六孤纮是陈留当儿子养大的,步六孤纮出生时陈留已经跟谢简成亲,谢简身边无子,闲暇也会指点些步六孤纮功课。步六孤纮比太子大两岁,照着他跟宫廷的关系,很有可能成为太子伴读。   可太子伴读哪是好做的?也就那些不学无术的勋贵弟子才会千方百计去当太子伴读。步六孤纮的父亲是手握一方军权的大将军,他只有回到自己父亲身边才能受到最好的教育。陈留以前认为步六孤宗言宠妾灭妻,连唯一的嫡子都忘了,没想他肯为了儿子回京求人,陈留对他的怒气就淡了。   “你担心阿狼会当太子伴读?”谢简看出陈留的担忧,含笑安慰道:“放心,阿狼不会当伴读的。”六镇的将领向来看不起牝鸡司晨的崔太后,崔太后怎么会让六镇将军的儿子当太子伴读?她巴不得太子身边全是崔家弟子。   “就算不当伴读,他应该回六镇,阿妹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让阿狼回到他父亲身边。”陈留说着,目露期待的望着谢简,当初留下诸位将军女眷子嗣是先帝的主意,哪怕先帝薨逝,崔太后也没有改变,现在崔太后肯让阿狼回六镇吗?   谢简明白陈留想要自己想法子让阿狼回到步六孤宗言身边,但他没明确给妻子回复。让武将家眷留京是先帝晚年的旨意,先帝晚年暴躁多疑,对官员多有防备,才想出这么一个防武将的法子。   可崔太后、谢简都觉得这法子除了增加武将不满外,没有别的用途。又不是将武将留在边关,只是将他们家眷留下,难道武将在外就不会纳妾生子?不过比起别的事,这只是件小事,崔太后虽觉得此法无用,也没有废除此令。   她是女主临朝,遇到的阻力要比寻常帝皇大的多,不到关键时刻,她很少会改变先帝的旨意,但不改旨意,却可以换个别的婉转的法子。步六孤宗言的妻子早逝,其子年幼,只要他换个人来京城,崔太后一定会答应。   步六孤宗言在六镇还供着他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些是最好的替代人选,他不信步六孤宗言想不到。不接走儿子只是不愿接,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点破其中关系,让陈留心里再留隔阂?横竖不是自己儿子,亲爹都不心疼,哪里轮得到他心疼?   谢简颔首道:“阿狼将来要当柱国大将军的,是由步六孤宗言亲自教导比较好。”说着他踱步到书桌前提笔给步六孤宗言写请帖,唤来管家送到大将军府,请步六孤将军今晚过府一叙。   陈留愕然问:“郎君邀步六孤宗言今晚叙旧?”像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向来事务繁忙,除非密友,不然邀人过府叙旧,起码也要提前通知,晚上聚会、中午送请柬是非常失礼的事。   “放心,他会有时间的。”谢简说,现在不是武官回京叙职的日子,且步六孤宗言身为世袭的柱国大将军,并不需要年年回京叙职,他会一月前来京城显然是因为接到了梁国内斗的消息,特地来长安等候消息。   若梁国真正内乱,魏国必然趁乱而入,步六孤宗言早来一步,就是想占先机。没想萧赜情愿身死也不愿梁国内乱,步六孤宗言就转而投向自己了,他这是肯定自己的儿子一定会逃出来的?谢简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是该找步六孤宗言好好聊聊了。 第7章 书房谈话   长安城白虎坊步六孤府上,秦宗言正在考校五子秦纮功课,他们家虽得皇帝赐姓,得了一个鲜卑姓,可秦宗言骨子最认同的还是秦姓,所以他教儿子们认得第一个字就是秦,他要儿子不能忘记自家的本姓。   秦纮今年才六岁,但已经上了三年学,蒙师是秦宗言的心腹谋士,他住在公主府时还有谢简时不时的教导,所以课业学的很扎实,就是拳脚功夫稍弱了些。但他年纪还小,还不到习武的时候,秦宗言只让亲卫给他打基础,不让他过度耗损身体。   秦宗言满意的放下儿子的功课,“我听陈先生说你蒙书学的差不多了。”他跟慕容氏十二岁成亲,直到慕容氏去世,成亲有七年,可七年里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不满半年,要说夫妻感情有多深厚是假。   但慕容氏是他表妹,就算没男女之情也有兄妹亲情,秦纮又是自己仅有的嫡子,将来要继承自己的大将军之位,他怎么可能不上心?秦纮身边的小厮、侍卫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就是给他启蒙的蒙师都是他的心腹谋士。   “就是把蒙书背完,不敢说学会。”秦纮垂着手说,他容貌长了父母的优点,肤白若雪、眉目如画,若不是穿着男孩儿的装束,任谁都会认为他是个女娃娃。他生母早亡,父亲对他只有教导,从无亲近,自小寄人篱下的经历让他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言行举止不说宛若成人,也是极有章法的。   儿子的言行举止让秦宗言十分满意,不过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就是骑射方面差了点,等这次回去,跟你几位兄长好好学骑射。”   秦宗言的话让秦纮惊愕的抬头,“大人,你要带我回去?”   秦宗言见儿子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眼底闪着水光,他心也难得的软和了,“不错,你也年纪也不小了,该跟我回去了。”   “那皇命——”秦纮迟疑道,他当然愿意跟父亲回六镇,可当年是先帝下旨不让他们回去的,父亲能违背先帝旨意吗?   “为父自有计较。”秦宗言说,他继母如今年纪大了,她也是京城出来的贵女,想来很乐意携子媳孙辈落叶归根。   秦纮垂手温顺的站在秦宗言身侧,双手微微颤抖着,竭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激动。秦宗言因为秦纮是承爵的嫡子而多有看重,秦纮对父亲也没太多的孺慕之情,他之所以激动是因为他要回六镇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他在长安,不去六镇、没有站得住脚的军功,即使他是父亲的嫡子,也不可能坐稳大将军之位。而以他的身份,不当大将军,就只能去死了,他那些庶兄弟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   “将军,谢中书派人送请柬来,邀郎君今晚过府叙旧。”秦宗言的亲卫递了一份请柬给他。   秦宗言接过请柬,率先入眼帘是谢简那手风流不羁的行楷,他赞了一声道:“谢郎手书果然行云流水、若粒粒明珠。”扶风秦氏是诗礼传家的世家,秦宗言也是诗画皆通的世家子,也写了一手好字,就是比不上谢简,不过当朝也没几人能比过谢简。   秦纮听说是谢中书送来的请柬,好奇的抬头看着父亲,从母不是从来不愿跟父亲联系吗?为何姨夫会给父亲送请柬?   秦宗言心情大好的跟儿子说:“走,随我去拜访你从母、姨夫。”   秦纮在陈留公主府住了两年,对公主府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秦宗言则是第二次拜访公主府,第一次还是他跟妻子新婚来公主拜访,当时陈留的驸马还是萧赫,陈留还是一个抑郁阴沉的公主,整个公主府的气氛也沉闷不已,跟现在截然不同。   秦纮被侍女带去陈留内院,秦宗言随管家去谢简的书房。此处的书房是谢简的内书房,招待亲友和心腹。秦宗言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去了内书房就能跟谢简交好,但谢简这举动无疑让他很舒心,秦宗言微微一笑,难怪众人都夸谢简有君子之风。   “秦将军。”谢简穿着家常的青袍出来迎接秦宗言,发髻用白玉簪束了,气度尔雅,仿若谪仙。   “谢中书。”秦宗言也没有穿官服,而是着一身玄色深衣,头戴文士冠,他今年二十三岁,身量颀长,容貌俊雅、气质温文,完全不带半点边关的风霜之色,看着像文人而不是武将,但没有人会真把他当只会看书的酸儒。   他十二岁随父出征,十五岁接替父亲大将军之位,同年大败趁虚而入的柔然,带着亲卫直入柔然皇庭,将柔然皇室在京都的男丁全部杀光,只有两个原本就在外面的皇子逃脱。   柔然人听到秦宗言的名字就发抖,柔然新皇为了讨好大魏,将自己五个如花似玉的妹妹都送入了宫廷。可惜天和帝喜好汉女,对同出一族的柔然女并不感兴趣,这五位身份高贵的柔然公主迄今都没个名分。   谢简含笑请秦宗言入书房,侍从们伺候两人洗手净面,然后再奉上茶水。秦宗言注意到谢简手上拿的是茶水,他手中是奶茶,秦宗言微微一笑,举盏轻啜一口:“仆冒昧登门,叨扰谢中书休息,还望中书海涵。”   谢简笑道:“都是自家亲戚,谈何叨扰?”   秦宗言也不跟谢简兜圈子,直接将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谢中书,我这次回来是想把阿狼接回六镇,我母亲年老体弱,这几年总想落叶归根,我想她送到京城来。”大家都是聪明人,两人身份也高,他愿意给谢简送拜帖,谢简愿意请他过府议事,就说明两人暂时形成了同盟关系。   谢简颔首道:“阿狼年纪也不小了,是待在父亲身边好,不过只老夫人一人来京城的吗?”   “还有我六弟一家和我长子。”秦宗言说,秦纮是自己嫡子,光用一个继母换份量太轻,所以他加上自己的长子和六弟一家。   谢简道:“老夫人年老体弱,有个亲子在身边照顾比谁都好。我明日便上书太后,太后素来怜老惜弱,定会答应。”   “仆谢过中书。”秦宗言起身行礼道谢:“若日后中书有事,尽管差遣仆。”   谢简说:“说来我现在就有一事要劳烦将军。”   “将军只管吩咐。”秦宗言说。   “我长子、幼子不日便要来魏国,他们此番前来,偕老带幼,我总有些担忧,我想劳烦将军派几名亲卫去接他们。”谢简说。   秦宗言心念一动,“谢大郎也有弱冠之年了?谢中书可曾安排了什么官职给大郎?”他知道谢灏、谢洵都逃亡北国了,可他没想到谢简会让他去接两人,身为当朝中书令,谢简还缺保护儿子的侍卫?他让自己去接谢灏,是想让谢灏来六镇?   谢简淡淡说:“他少年轻狂,在梁国仗着自己是国舅,得罪了不少人,来魏国可没人惯着他,我也不会安排他在京当官。”   秦宗言立刻道:“令郎可愿当我长史官?”自魏国迁都后,六镇的地位就越来越低了,以前来六镇当官的都是高门弟子,现在连寒门弟子都不肯来,朝廷派来的那些文官有些连邸报都不能完全读懂。秦宗言目前的长史官是他的侄子,为人沉稳有余、机警不足,还需要多历练。   谢简笑道:“大郎年纪也不小了,行事有自己的主张,我也不好擅专。”   秦宗言也不指望谢简能答应,只要他肯自己这个机会,他就有把握说动谢灏,“谢中书放心,我会亲自带亲兵去接应令郎,一定让令郎万无一失的来长安。”   谢简拱手一笑:“谢某多谢秦将军。”   秦宗言豪爽道:“举手之劳。”   两人商谈完正事,又手谈了一局,待快宵禁了秦宗言才起身告辞,这时陈留早让秦纮洗澡歇下了,秦宗言便一个人先回府。他之所以敢放心把唯一的嫡子留在京城,就是因为有陈留在。   他也不是不关心儿子,只是妻子早逝,他平时又常年在边关巡视,家中内务甚乱,与其将年幼的儿子接到身边,还不如留在京城让陈留照顾。陈留是魏国那些公主中少有的明白人,让她养儿子秦宗言很放心。   秦宗言吩咐亲卫道:“明日一早你来接五郎回府,我们辰时出发。”   亲卫吃惊的问:“五郎也随我们一起去?”他们此番接人,定是日夜不停的赶路,五郎今年不过六岁,能支持的下去吗?   秦宗言道:“当然要去,我的儿子还能不会骑马?”他五岁已经随父亲巡视边关了,他能做到的事,他儿子也能做到。   亲卫领命而下,同时暗暗吩咐人准备一辆空马车,一旦五郎支持不住就坐马车上。 第8章 一见钟情(上)   夏末秋初的江风凉寒刺骨,风吹在船帆上,帆布哗啦啦的直响。   谢知被谢兰因裹成了一个球,由新上任的父亲谢灏抱着,坐在谢灏的腿上专心致志的听阿耶讲左传。她两个新上任的哥哥坐在船舱另一侧,拿着笔认真的临帖。   谢兰因在翻检自己带来的衣服,如何将自己的贴身衣服改成女儿的衣服。他们这次走的匆忙,乳母、侍女一个都没带,衣物也只带了几件随身换洗用的,这方面大人还能讲究,谢知却不行。   她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又不像一般孩子那样会特地做大一点,她都是最合身的,因此她这些天的衣服都不合身了。她也不是真正的孩子,自然不会因为衣服有点紧绷而哭闹。   她不哭闹,大人却能看出来,谢兰因发现女儿衣服小了,就想改自己的衣物给女儿穿。可惜她不通女红,身边伺候的女子都是谢灏特地派人训练出来的女部曲,舞枪弄棒比寻常男子都厉害,女红也就比谢兰因好那么一点。   谢兰因赶紧趁着这次补给停靠,让大兄从岸上招几个女红熟手来给女儿改衣服穿。女工在隔间改衣服,谢兰因在舱里整理自己的衣物,检出自己不穿的给女儿多做几件小衣。   “大兄,等到了长安,一定要给阿菀多备些衣料。”谢兰因闷闷的说,她的阿菀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居然要穿她不穿的衣服。   “好。”谢灏揉揉谢知的小脑袋,“路上只能先将就些。”   谢知晃着小脑袋,她不是很明白阿娘所说的委屈是什么,用大人不穿的衣服改小给她穿不是挺正常的吗?她正在长身体,以前在宫里的穿的衣服,往往几天就穿不下,她看着就觉揪心,太浪费了。每做一件衣服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就算她是公主也不需要那么奢侈。   谢兰因见女儿对自己摇头晃脑,依依呀呀的似乎在安慰自己,不由笑着说:“大兄,你看阿菀是不是听懂我们说话?”   谢灏说:“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鬼精鬼精的,谁都骗不过你。”还知道家里谁说话最有用,连话都说不全的时候就会腻在大人身上,一口一个阿耶,要大人抱。谢家三个孩子,谢简最看重是谢灏,最疼爱的是谢兰因。   谢兰因有些懵,她小时候有这么聪明?“我怎么觉得阿菀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   “那是因为她是你女儿。”谢灏说,谁家阿娘看自己孩子不是最聪明最漂亮的?   “是这样吗?”谢兰因还是觉得自己女儿最聪明。打小女儿就跟别的孩子不同,她绝少哭闹,就是饿了也顶多哼哼两声,倒是乳母忘给她换尿布,她会愤怒的叫唤。   平时乳母怎么逗她都不笑,唯有她跟阿兄逗她的时候她会笑,他们给她唱曲、读故事,小姑娘都听得津津有味,阿兄说阿菀生来不凡,将来定有大出息,还想给女儿取名萧知,字含章。   含章取自周易,意为含章可贞,而“知”取自易传中对此卦的释意,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萧赜想让女儿将来当个辅国长公主,辅佐阿弟料理国事。   谢兰因却不愿意女儿当辅国长公主,历代参与政事的公主能有几个好下场?她一下否决这名字,让萧赜另想一个。可惜还没等阿兄再想一个好名字,她跟阿菀的天就塌了。   谢兰因出神想到,阿菀当大兄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从此就做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女,将来让大兄给女儿挑个好夫婿,安心的相夫教子、享受荣华,比生在皇家好太多。如阿兄最后所言,唯愿吾儿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   谢知见阿娘定定的瞧着自己,就知道她又在发呆,她淡定的将身体靠在隐囊上,她现在不能说话、不能走路、没长牙齿,连坐都还没坐稳,能表现有多聪明?大部分还是这世的爹娘脑补出来的。   谢灏见小丫头眯着眼睛似乎要睡觉,伸手将她抱过来轻轻的摇晃,哄她睡觉。谢知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昏沉沉的正要入睡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如急雨般的马蹄声。   莫说谢知吓得睡意全无,就是本来懒散躺在船舱里休息的侍卫们都一跃而起,握紧手中的武器戒备着。谢灏眯着眼睛,将谢知交给谢兰因,又吩咐谢洵留在舱内看着谢兰因和三个孩子,他大步走出船舱。谢兰因将女儿紧紧的搂在怀里,母女两人透过窗缝看着外面的情况。   疾驰而来的马队很快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同时马队也似乎看到他们,开始渐渐的减缓马速,谢灏神色微松,来的似乎不是敌人。   秦宗言知道自己兵强马壮,贸然出现在谢家众人面前,难免会让他们误会,所以远远的瞧见船队便放缓速度。待靠近岸边,他干脆翻身下马,扬声喊道:“可是谢家的郎君?在下步六孤宗言。”秦宗言心中偏向秦姓,但对外还是自称为步六孤宗言,毕竟步六孤是皇家赐姓。   步六孤宗言?谢灏一怔,他才跟阿妹说起六镇将领,没想就有一个将军来找他们。谢灏快步下船,拱手行礼道:“在下谢灏,见过步六孤将军。”   秦宗言笑着走到谢灏身前站定,拱手还礼道:“谢小郎君无须多礼,在下受谢中书所托,来接诸位入京。”说着派亲卫奉上一封谢简的亲笔书信。   谢灏的亲卫接过书信,拆开后递给谢灏,谢灏一目十行的扫过一遍,确定是父亲亲笔,他笑着再次说:“谢某谢过将军护送之恩。”   秦宗言忙扶住谢灏道:“论辈分,我是小郎君的阿舅,阿舅护送自家外甥,有什么谢不谢的?”   谢灏很识趣的改口道:“阿舅!”   “凤郎!”秦宗言亲昵的唤着谢灏的小名,一对刚认识、没血缘的舅舅、外甥立刻比亲生的舅甥还亲热。当然秦宗言现在喊外甥喊的开心,不久之后他就恨不得没提过这事。   谢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大舅跟这位步六孤将军学过变脸的吧?感情进展也太快了!   “阿菀可是觉得阿舅跟那人感情太快?”谢兰因轻笑一声,“等阿菀长大就会明白许多人的感情看着花团锦簇,实际都是锦上添花,等哪天我们落魄了,那些人变脸比什么都快。”   谢兰因不管女儿到底是不是早慧,反正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都会耐心的跟女儿讲解,就像阿兄说的,从小你就把她当聪明的孩子看,她长大以后就自然聪明。   “那位伯伯是你公主继祖母的表兄,你阿耶唤一声阿舅也没什么不对的。等我们到长安,阿菀还要学会称呼大父、大母。”谢兰因提起自己父亲和继母,神色有些复杂,“你那位公主大母是难得的明白人。”   明白人?谢知听到母亲这个评价,不仅对继祖母有几分好奇,因为父母身份尊贵的缘故,无论是她阿耶还是阿娘都很少点评旁人,更别说夸奖某人。明白人在阿娘口中是极好的评价。   谢兰因却没有跟女儿多说,只对谢洵道:“阿虎,你要不要也出去见下步六孤将军。”   “好。”谢洵点头,步六孤宗言特地来接应他们的,他不去见礼于理不合。   秦纮脸色发白的站在父亲身后,他跟着大部队骑了好几天的马,双腿内侧的皮肤磨破了一次又一次,他一开始还感觉钻心似地疼,现在已经完全麻木,身体就跟生锈的铁器一样,动一下都酸疼不已。不过他还是强忍着不适,像谢灏、谢洵见礼后,才坐到父亲身侧。   谢灏也唤来两位庶子过来给秦宗言见礼,秦宗言分别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份见面礼,听说他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嫡女,忙又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当见面礼。他当初派去打听的人只说谢灏发妻早逝,并不知道他发妻还生有一女。   不过时下幼儿容易夭折,除非是近亲密友,不然很少有外人知道   谢灏心细如发,一眼便看出秦纮的不适,他偏头对侍从吩咐几句,侍从应声退下,谢灏对秦宗言笑道:“我们说话,他们孩子也无聊,不如让三个孩子下去玩?”   秦宗言吩咐儿子:“不要淘气,不要欺负你侄子。”   秦纮乖巧的点头,谢灏的长子大郎主动上前拉秦纮的手:“阿叔,我们下去玩。”论辈分秦纮是谢灏两个儿子的表叔。谢家是个大家族,谢灏的两个儿子早习惯叫比自己小、或是差不多同龄的人阿叔。   下人得了谢灏的吩咐,带着秦纮去船舱休息,侍从们伺候三位小郎君洗脸净手后,又端上三碗热气腾腾的馎饦给三人吃。谢大郎、谢二郎刚吃过午膳,并不是很饿,但为了不让秦纮尴尬,两人还是陪着秦纮一起吃馎饦。   本来这是应该是女眷做的,但是谢兰因身份敏感,不宜出现在人前,只能有侍女和谢大郎、谢二郎两人招待秦纮。秦纮赶了大半天的路早饥肠辘辘,几天他跟着父亲车马劳顿,三顿吃的都是干粮,突然吃到一顿热乎乎的饭菜,秦纮感动的眼睛都红了,不过他还是恪守餐桌礼仪,慢条斯理的吃着馎饦,举止不敢有丝毫差错。   谢大郎、谢二郎碗里的馎饦并不多,谢大郎安静的陪着秦纮一起用膳,他跟秦纮同龄,他母亲是谢灏元妻的媵妾,生下谢大郎便血崩而亡,他是谢灏元妻养大的。谢灏元妻体弱多病,早绝了生育亲子之念,将谢大郎亲生的抚养长大。   谢灏对长子也多有看重,因此谢大郎跟秦纮一样,都是年幼老成的人。他们或许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跟着大人看久了,他们也会照着大人的言行举止行事。   相较之下,才三岁的谢二郎就稚气许多,他本来不饿,侍女端上来时他因为好奇尝了两口,吃过就觉得腻味,他丢下汤勺对大郎说:“大兄,我去找阿妹玩!”   说罢他咚咚的跑到隔壁船舱,速度快的让谢大郎连叮嘱的时间都没有,谢大郎想反正有侍女照顾阿妹,也不用担心他们,他就放心的继续陪秦纮进膳。   秦纮放下汤勺说:“大郎,你要不要去看看二郎。”   “不用,他不会——”谢大郎的话还没说话,就见谢二郎吃力的抱着一个漂亮的跟画上小仙女一样的小娃娃,一步一步的挪过来。 第9章 一见钟情(下)   秦纮一愣,想起刚才谢家表兄说他还有一名幼女,这小仙女一样的小女娃娃就是表兄的幼女吧?谢二郎只比小娃娃高出一个头,根本抱不动小娃娃,只能连拖带抱把人挪过来。   那小娃娃到也乖巧,被谢二郎半拖半抱着挪过来也不哭,乌溜溜的大眼睁得大大的,两条藕节般的小短腿一下下的蹬着地上,似乎想帮谢二郎一起走。   “二郎你做什么?”谢大郎吃惊的站起来,生怕二弟把小妹拉疼,连忙赶过去要把小妹抱起来,奈何他人小力弱,也没法将阿妹整个人抱起,还是跟谢二郎一样半抱半拉。   身边伺候的侍女们急的额头都冒汗了,就怕两个小祖宗不小心把更小的小祖宗摔了,“大郎、二郎,你们小心些!”   秦纮见谢大郎憋气憋得脸都红了,上前几步抱住小仙女,秦纮自小力大,又从小站桩,底盘稳固,抱着一个只比他矮一个半头的小娃娃依然走得稳稳的。   谢知瞪圆大眼,这孩子是谁?力气好大!谢知看着小,实则分量不轻,就是谢兰因都抱不久她,他居然能把自己抱起来?   谢大郎呵斥阿弟道:“你把阿妹抱过来作甚?”   “阿姑不在,我看阿妹在屋里哭,我就把阿妹抱过来了。”谢二郎委屈的说。   谢知扭头对谢二郎依依呀呀叫着,抗议谢二郎抹黑自己,她根本没有哭,她只是不想让侍女碰自己的手。作为一个可能快长牙的小婴儿,谢知实在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时常会不由自主的把手塞到嘴里啃。   她知道这习惯很幼稚,可她控制不了,谁让牙龈太痒了呢?因为这个本能,谢知逼着大人养成时不时给自己洗手的习惯,更不喜欢外人碰自己的手,她总觉得古代肥皂消毒不到位,很难把自己的手真正洗干净。   侍女们见秦纮抱着小娘子,心中越发担忧,就怕秦纮把姑娘摔了,但她们又不敢从秦纮手里硬抢小娘子,生怕弄伤小娘子和小郎君。   谢知的容貌是挑着萧赜和谢兰因的优点长得,粉雕玉琢、莹彻如晶,小小的人儿裹在柔软的绸缎中仿佛巧匠雕琢而成的玉人儿。秦纮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心的往榻上走去,就怕不小心摔了怀里的玉娃娃。秦纮照顾过从母府上的小妹妹,知道这么大的孩子都不会说话,他小声的说:“小妹妹别怕,我抱你去榻上。”   谢知见他走得很稳,也不闻气喘,心里稍稍放心,他应该抱得动自己,她好奇的打量秦纮,他是混血儿吗?要不是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她都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秦纮的容貌继承了一部分慕容鲜卑的特征,肤色如雪、高鼻深目,活脱脱一个小洋娃娃。秦纮发现小丫头盯着自己,不由低头,谢知下意识的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肉鼓鼓的双颊上立刻漾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可爱的极了。   秦纮忍不住空出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小酒窝,小丫头皱着小脸躲开,秦纮咯咯一笑,小嘴凑上去在小娃娃鼓鼓的腮帮子上亲了下,这个妹妹真漂亮!比从母家的几个妹妹都漂亮!   谢知不提防被秦纮亲个正着,不过看在他长这么漂亮,又没把口水糊自己脸上,她勉强忍了。   谢二郎见秦纮在亲妹妹,连忙上前说:“也让我亲亲!”他可喜欢亲阿妹,就是阿妹不乐意他亲,每次他一亲就哭。   秦纮将小娃娃放在榻上,谢知嗖一下翻身趴在榻上,把小脸埋在被褥里,她才不要被二哥亲,他每次都会糊自己一脸口水,太讨厌了!   谢二郎连忙去翻小丫头的身体,谢知气鼓鼓的用小肉手拍着二哥,同时啊啊叫着谢大郎,大哥快来救我!   谢大郎义正辞严的拉住二弟,“二弟,你不可以欺负妹妹。”然后熟稔的抱起妹妹,仰头亲亲她肉乎乎的小下巴,“阿妹不怕,大哥保护你。”   谢知哼了一声,大哥也一样讨厌!她小脚踢踢大哥的腿,示意大哥把自己抱在怀里。她现在还没法子长久的坐着,但也不愿意整天仰躺着,所以她很喜欢给自己找人肉靠垫,阿娘、阿耶、阿叔和大哥都是非常好的人肉靠垫。好哥哥谢大郎立刻明白阿妹的意思,忙坐好让阿妹坐靠自己怀里。   秦纮惊奇的看着三兄妹的玩闹,公主府和将军府都有庶子女,他已经能明白什么是嫡庶之分,但谢表兄的三个孩子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身为庶子居然可以跟嫡妹这么玩闹。   谢大郎抱着妹妹也不忘要招待秦纮一起玩,“阿叔,这是我妹妹阿菀。她可乖了,从来不哭闹,而且还特别喜欢听我们读书、讲故事,还会跟我们一起玩。”说着他让谢知翻身趴在榻上,然后轻轻推着谢知的小脚,“妹妹,想不想爬?”   谢知很想练习爬行,见有人肯陪自己练她求之不得,她双手撑着身体,努力的挪动的小胖腿,在谢大郎的帮助下一点点的往前面挪。   等谢灏、秦宗言进来时就见三个傻小子团团跪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地衣中间的小娃娃,小娃娃只要做了一点小动作,三人都会发出傻乎乎的笑声。   秦宗言饶有兴致的看着奋力在地上练习爬行的小玉娃娃,“凤郎,这是你幼女?”   “对,她是我小女儿阿菀。”谢灏弯腰抱起满头大汗的小丫头,用帕子给她擦汗水,“阿菀,这是舅公,给舅公拱拱手。”   谢知搂着阿耶的脖子看着秦宗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跟她亲父和养父媲美的美男子呢,她小拳头虚握着对秦宗言扬了扬,算是给他见礼。   秦宗言不是很喜欢孩子,平时自己的孩子都懒得逗弄,可谢知长得实在太可爱了,他忍不住笑着抓着小丫头的小胖手上下晃晃,“阿菀吗?真漂亮!舅爷给你花儿玩。”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兰花形的玉佩挂在谢知身上。   “阿舅破费了。”谢灏歉然笑道,他有三个孩子、秦宗言就带过来一个儿子,这次见面礼秦宗言亏大了。   秦宗言朗朗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就给孩子玩玩。”   谢灏就是带秦宗言进来见阿菀,秦宗言给过见面礼后,他继续把女儿放回地衣,三个眼巴巴等着的小男娃立马又围上小娃娃,开心的同阿菀玩闹起来。谢灏忍不住跟秦宗言相视而笑,小孩子总是最天真无邪的。   两人刚离开厢房走到甲板上,便听到“嘭”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随即隔壁厢房响起侍女的惊呼声,“姑娘!来人!快来人!姑娘晕过去了!”   谢灏脸色疾变的快步冲入厢房,抱起晕厥的谢兰因,一面掐着她的人中,一面喊道:“阿镜!阿镜!”   谢兰因只是急怒攻心才晕过去,缓过气后她便幽幽的转醒,看到大兄,她泪水夺眶而出,“大兄——幽帝——他居然敢叫阿兄幽帝!”   秦宗言本来没随谢灏入厢房,他跟谢灏还没通家之谊,隔壁都是女眷,他需要避嫌。听到谢兰因喊出“大兄”、“幽帝”,他心头一动,缓步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窗内的情况,可当他看清谢灏怀中女子容貌时,他全然忘了自己的目的,只怔怔的看着屋内之人。   秦宗言少年得志,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可从来没见过如此美貌绝伦的女子,她犹如一颗稀世明珠,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又柔和悦目的没有任何攻击性,双颊缀着的珠泪,更有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清极艳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只想将她搂在怀中妥善安放,护她一世安稳。   谢灏听到“幽帝”二字就知道要糟,他也是才知道河东王给圣人定谥幽帝,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给阿镜知道,没想到阿镜还是知道了,他正想安慰阿妹,却听窗外秦宗言道:“凤郎,我唤了疾医,先让疾医给令妹诊脉如何?”   谢灏心中一沉,抬头望向秦宗言,秦宗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是何许人,只听谢兰因喊出“大兄”、“幽帝”,便猜到谢兰因的真实身份,谢灏也就一个会关心建元帝谥号的妹妹了。   谢灏苦笑,明白秦宗言已经猜出阿镜的身份。   谢兰因没想窗外居然还站着外人,一时又羞又惊,不假思索的呵斥秦宗言道:“大胆!还不退下!”   秦宗言见她清眸尤坠着泪珠,却已经开始训斥自己,言谈间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势派,这等气度他只在崔太后身上见过,即使魏国的那些公主都不及她高华贵重,越发确定她的身份。   秦宗言连崔太后都不怕,自然也不惧一个对外已宣称殉夫的皇后,可当看到谢兰因微微颤动的双睫时,他心头一软,温声道:“是我冒昧,还望姑娘恕罪。”说完他便离开了窗户。   谢兰因待秦宗言一走,泪水再次涌出,阿兄——阿兄!你为了萧家的江山,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如今萧绩为你取谥号为幽,你可后悔?谢兰因怔怔的看着窗外,不,阿兄不会后悔的,他连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谥号吗? 第10章 各自算计(上)   谢灏看着发呆的阿妹长叹一声:“阿镜,逝者已矣。”   谢兰因如何不明白逝者已矣,可到底意难平,阿兄自懂事起便一刻不敢放松,立誓要做一代明君,如今他为了萧家的江山死了,萧家的人还这么对他。   谢灏安抚轻拍谢兰因的手,示意下人将阿菀抱来,让阿菀来安慰谢兰因。   谢兰因看到女儿,泪水流得更急,“阿菀,你阿耶——”   谢知伸出小胳膊搂住阿娘的脖子,脸贴脸的安慰阿娘。她也很生气,即使她对对古代常识不大了解,但也知道幽帝不是好谥,是昏君才有的谥号。她爹勤政简朴,怎么都称不上昏君。可萧绩都篡位了,再给阿爹一个恶谥也不奇怪。   谢灏待疾医诊过脉,确定阿镜只是惊怒过度而晕厥,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她,他则出门去找秦宗言,谢灏头疼的揉了揉眉头,他没想到秦宗言会看到阿镜。他跟秦宗言皆是元妻早逝之人,女眷不可能有来往,所以他也没想过阿镜身份会曝光。   谢灏不认为秦宗言会像长舌妇一般将阿镜的身份宣扬出去,可有他一人知道阿镜身份就够了。谢灏面色微沉的走到前舱,他脸色在踏入舱内前已经改成云淡风轻,他入内就向秦宗言道谢:“阿舅,多亏有你带来的疾医。”   秦宗言心中念头转了好几转,对谢灏笑道:“凤郎,你们这次出行仓促,想来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侍女?我带了几名侍女,可以替你照顾家眷。”   秦宗言来接谢灏时就没考虑过他的女眷,谢灏元妻早逝,何来女眷?所以也也没准备得用的侍女,这些侍女是他给儿子准备的,阿狼毕竟还小,亲卫本事再强都代替不了女性细心照顾。   不过阿狼最近都跟在自己身边,暂时用不上,可以先给谢家的女眷孩子用。她身份尊贵,备受宠爱,恐怕出生迄今都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吧?秦宗言暗想,同时也明白为何之前没听说谢灏还有一个嫡女,这突然冒出来的嫡女应该是广陵公主。   谢灏略有迟疑,他也是心思玲珑的人,怎么看不出秦宗言对自家阿妹的别有用心,不然他怎么会主动提出送侍女。他心中暗恼,怎么会让秦宗言看到阿镜的?到底是谁跟阿镜泄露了圣人的谥号?   谢灏虽带着谢兰因逃亡,可他并不准备把阿镜放在明面上,想她在家中潜伏几年,等风声过去了再给她找个合适的夫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秦宗言都不算合适的夫婿。   秦宗言说:“路上舟车劳顿,别说女眷孩子,就是我们成人都不一定支撑得住,凤郎不必跟我太客气。”他顿了顿笑道:“这一路上阿狼还要劳烦你们了。”   谢灏闻言也不再推辞,“那我却之不恭了。”他们确实需要几个得用的侍女,不然阿菀都快没衣服穿了。   “爽快。”秦宗言朗朗而笑,“凤郎可有想过到了长安后去何处为官?”   谢灏道:“我身份不便,还是暂时不去长安为好。”   秦宗言颔首问:“我听谢中书说,你想去六镇?”   谢灏点头道:“是。”   秦宗言开门见山的问:“我尚缺一名长史官,凤郎可愿当我的长史官?”   谢灏笑道:“只要阿舅不嫌,我自然愿意。”在秦宗言来接应他们的时候,他就明白父亲的用意了,他替自己选了秦宗言。从本心来说,他不想选秦宗言,但父亲选他肯定有其道理,而且秦宗言都亲自过来了,他不去就是把秦宗言彻底得罪,他也不想初到魏国就得罪一个柱国大将军。   “谢简这老狐狸。”秦宗言陪谢灏喝了半天的酒,得了一个长史官,心满意足的带着酒意回自己船上,微醺的酒意被夜风一吹就散了,等回到船舱时他已经神采奕奕,完全不带一丝醉意。常年的军旅生涯,练出了他的酒量,也让他学会了如何永远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   “郎君何出此言?”幕僚好奇的问。   秦宗言轻笑了一声,谢简当初让他带上阿狼,恐怕不是想授意他借阿狼跟谢灏拉近关系,而是想让他有机会见到谢兰因。他偏头问心腹幕僚:“你说我向谢简的女儿提亲该用多少聘礼合适?”秦宗言不是拖沓的人,看上了就要娶回家,而且以谢兰因的身份也不适合拖沓,一旦她进入长安,能娶到她的人就不会是自己。   “谢中书的女儿?郎君是想为五郎君提亲吗?”幕僚问,谢简和陈留公主的女儿今年六岁,跟五郎同岁,两人又是表兄妹,最合适不过。   秦宗言说:“不是她,是我。”   幕僚一惊,迟疑的问:“年纪是不是差太多了?”而且郎君去提亲,会不会被陈留公主打出来?   秦宗言啼笑皆非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提亲的人已经及笄。”他算着谢家女郎的岁数,她今年是十五还是十六?秦宗言摸了摸下巴,似乎比自己小了不少。   “谢中书还有这么大的女儿?”幕僚吃惊的问,依他所知,谢中书在南梁仅有一女,就是刚刚殉夫的谢皇后。   “你知道她已成年即可。”秦宗言不欲多说谢兰因的身份,逃亡的皇后、公主不会对魏国有威胁,但却能给她们母女带来麻烦。秦宗言太了解男人的劣根性,莫说谢兰因容色如此绝美,就算她相貌平平,光凭她前皇后的身份,就能带给她无尽麻烦。   谢简再权势滔天,在魏国也是孤身一人,不可能护得住她。除非谢简想让女儿入宫,不然谢兰因嫁给自己是最好的选择。就凭今上的才能,他估摸谢简也看不上,否则谢灏就去当独孤雄的长史官了。独孤雄的姑姑是今上的生母,独孤氏是最坚定的保皇党。   幕僚不知他认为殉夫的谢皇后其实没死,还当是谢简过继族女跟郎君联姻,这也是极常见的事,只是这样郎君有点委屈,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但他转念想到,郎君已有五郎,新娶的夫人空有身份、没有底气也好,免得郎君将来家宅不宁。   秦宗言不知幕僚因自己一句话脑补许多内容,他只盘算最近这两个月里有几个可以成亲的良辰吉日。   秦宗言怀疑他见谢兰因的事是谢简促成的,同时谢兰因也在怀疑,她没怀疑谢简,她怀疑此事是秦宗言做的,他是听到了风声,特地来确定自己的身份?等谢灏离开,谢兰因就沉着脸叫来侍女询问:“为何阿兄和秦将军会在内舱,你们为何不告诉我?”   谢兰因五岁就长住在宫廷了,宫廷里住最重要的就是心细寡言,多年的宫廷经验让谢兰因即使再伤心都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阿兄怎么会带秦宗言来后舱?为何没人告知自己需要回避?   谢兰因的想法跟谢灏一致,她并不想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决定这几年都深居简出,没想到还没到魏国就碰上秦宗言了。秦宗言是什么人?十二岁就打败柔然的魏国战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猜不出自己的身份?谢兰因眉头紧蹙,也不知自己身份暴露会给大兄带来什么麻烦?   侍女茫然看着谢兰因,“刚才来了好多人,家里都乱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舱有外人。”   侍女的话让谢兰因无言以对,能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侍哪个不是人精子?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的这样的侍女,她看了侍女半晌,叹气说:“你退下吧。”   侍女隐约知道自己做错了,可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慌乱的行礼后退下。   谢兰因坐在榻上想着秦宗言此行的目的,谢兰因不信他是受父亲委托来护送他们,父亲是太后系的官员,而六镇武将想来是保皇党,父亲应该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那么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可能是为了阿兄,光凭他肯亲自来接的架势,就表示出足够诚意了。只是阿兄去六镇,阿虎可以留在长安,她跟阿菀却不适合长期留在长安,或者她带阿菀去洛阳?   谢兰因心烦意乱的想着以后的打算,不想外面听命的侍女又带了几名陌生的女子进来,谢兰因挑眉看着侍女,侍女禀告道:“姑娘,这几位是步六孤将军送来伺候你和郎君、娘子的侍女。”   侍女?谢兰因偏头看着这些陌生女子,她们看起来岁数相差不大,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端正、举止温顺有度,看起来颇有规矩,显然是被人精心教调出来的。   步六孤宗言没事送侍女过来做什么?谢兰因暗暗疑惑,其中一名侍女似乎看出了谢兰因的疑惑,上前一步轻声解释道:“我家小郎君要麻烦姑娘看顾一段时日,将军特地遣我们过来替姑娘分忧。”   有这么多侍女,还需要她来看顾步六孤纮?谢兰因暗暗摇头,他是想让儿子跟两个侄子交好吗?他可真会钻精,谢兰因对她们微微点头,“小郎君在隔壁,你们去照顾他们。”   侍女们应声而下。   谢兰因坐在窗边发呆。   谢知趴在厢房窗户的隙缝上看阿娘,见阿娘坐在窗边发呆,她也不去打扰阿娘了,让阿娘一个人静静吧。就在谢知想努力离开窗户的时,突然身体被人抱了起来,来人柔声道:“小娘子,窗框不好啃,奴给你拿果子来啃。” 第11章 各自算计(下)   谁啃窗框了?谢知黑线,她眼睛一转,发现厢房里有不少陌生人,她不由啊啊叫着,你们是谁?   可惜她的婴儿语没人能听懂,不过抱着她的人还是笑着说:“小娘子可是觉得奴陌生?奴是大将军派人照顾小娘子的人,小娘子莫怕。”   大将军?是跟阿耶在一起的大将军吗?谢知从没见过古代将军,初见步六孤宗言的时候还好奇的多看几眼,不过看完就很失望,因为他看起来跟寻常的世家弟子没什么区别,除了穿着一身劲装外,没有任何像武将的地方。   秦宗言本来就是世家子,哪怕秦家在魏国以军功立家,他们家也没有放弃世家子的身份,族中弟子依然习文练武,并不是五大三粗、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   “我这几日要住在这里吗?”秦纮有些惊喜的问,他再稳重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孩子总喜欢有玩伴的,他在长安住在公主府里,公主府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秦纮也没玩伴。   他还是第一次跟谢大郎、谢二郎这样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一起玩,小孩子的友谊总是发展的很快,不过小半天时间,三人已经是好朋友了,听说他们还要住一段时间心里越发开心。   侍女说:“是呢,郎君要在这里住到我们到陈留。”   “太好了!”谢二郎欢呼一声,拉着秦纮的手说:“阿狼哥我给你看我们的九连环。”   “我们不看阿妹吗?”秦纮指着谢知说,他在公主府里习惯带几个妹妹玩,不过公主府那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爱哭、一个比一个丑,秦纮对她们避之不及,不像阿菀又漂亮又乖巧,一点都不烦人。   谢灏入门,正巧听到秦纮的话,他微微笑道:“你们现在是读书时间,阿妹跟你们一起上课。”   “大人。”谢大郎、谢二郎乖巧的行礼,谢灏抬手揉揉儿子的小脑袋,抱起阿菀,带着三个孩子去书房授课。当然是三个男孩子读书,谢知坐在谢灏身上看三人读书临帖。   秦纮发现谢家表兄授课方式跟姨夫很像,两人授课时向来温言细语,也不会严词批评他们,哪怕他们有错他也只是耐心的指出,从来不动肝火。而且他也不会特别偏爱某人,对他们三人一视同仁,哪怕他并不是表兄的孩子。   秦纮羡慕的看着谢大郎、谢二郎,要是他大人也跟表兄一样和善就好了。   同为世家,秦宗言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对孩子教导极严格。谢灏和谢简则受谢简叔父谢岚影响很深。谢岚认为天下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没出仕时在家教导侄儿侄女,向来都是一视同仁。   不论嫡庶,也不问学业高低,无论再顽皮的孩子,他都会耐心的指点。有这样的长辈教导,谢家族兄妹幼年的感情都很和睦。谢灏对自家孩子也如叔祖这般教导,让两个兄长爱护妹妹,也不让阿菀仗着自己是备受宠爱的嫡女而欺负哥哥,所以秦纮才会觉得谢家兄妹没有嫡庶之分。   同样谢简也认为自己子嗣不多,如果再分嫡庶,导致子嗣不和,谢家永远别想在魏国站稳,所以他对五个女儿都一样的教育。这点曾惹来陈留公主的非议,谢简哄劝许久才让陈留释怀。   秦宗言过来以后,谢家众人的生活水准就恢复以往的标准,至少谢兰因不用笨手笨脚的跟女工学女红,谢知也不用穿谢兰因改小的衣物。作为地头蛇的秦宗言,总能在第一时间将他们的所需送来。   他这份用心让谢灏感激之余,难免有些担心,担心秦宗言会对阿妹有别样心思。   可秦宗言除了第一次无意见过谢兰因后,再没出现在谢兰因面前,每天跟他见面也从来不问谢兰因和阿菀的身份,甚至还暗示自己,他不会将两人的身份说出去的。这不禁让谢灏对他另眼相看,此人不失为一个谦谦君子。   可惜谢灏并不知道,他认为的谦谦君子却在见到谢兰因的当天晚上就派人送一封急信给谢简。信上写他爱慕谢兰因,想要求娶谢兰因为妻,还望谢简能答应。秦宗言行事向来直取中心。   他在魏国听过建元帝夫妻恩爱,阅遍美色的君皇为皇后不纳二色,临终前又为妻子安排后路,放她出宫,不让她陪自己殉葬,这等胸怀秦宗言自叹弗如,所以他从不往谢兰因面前凑。   眼下是她最伤心的时候,哪怕他是谪仙下凡都不一定能让她动心,更别说他还不是,贸然接触她只会增加她的反感。可让他就这么放手,他又不甘心,故他修书一封给谢简,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谢简答应,谢兰因不愿也要嫁给他。   谢简听说步六孤宗言给自己急信,还当是自己儿女遇到危险,没想打开一看居然是步六孤宗言的求婚书。谢简是有心让步六孤宗言娶阿镜,可他没想过步六孤宗言会那么配合。   他原以为他们会付出不少代价才能定下这门亲事,饶他向来机智过人,也愣怔了一会。对长女谢简向来很有信心,阿镜聪慧貌美,任何人跟她处久都会化成绕指柔,秦宗言再冷硬也是男人,会心动不奇怪。   可心动是一回事,见一面就想娶妻又是一回事。阿镜的身份不能曝光,她不可能再成为自己的嫡长女,甚至连庶女都不能,毕竟他在南梁无庶子女是众所周知的。   对阿镜来说,嫁给步六孤宗言是她最好的归宿,对步六孤宗言来说却不是,他虽元妻早逝,可到底身份贵重,何至于娶一个对外没名没分的女子?   他这到底是见色起意,还是想要拉拢自己?谢简转念一想,又摇头否决这两个猜测。步六孤宗言少年得志,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阿镜再美,也不至于让他神魂颠倒。   拉拢自己也不用娶阿镜,自己庶女多、他庶子多,完全可以让小辈联姻,反而娶阿镜成不了明面上的联姻,所以他这是对阿镜动了真心?   这个猜测让谢简失笑,步六孤宗言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在官场、战场上磨练这么多年,哪来这么多真心?   谢简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意,他当年跟阿郗不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是夫妻再情浓,都抵不过各自心头最重的东西,最后各寻自己想去的去处。   “郎君。”陈留的声音自书房外响起,谢简敛下讽意,起身给陈留开门,“公主怎么还不歇息?”明日谢简要早起上朝,他怕打扰陈留休息,上朝时都宿在书房里。   “我让人熬了羊汤,郎君喝些羊汤。”陈留将端着的托盘放在书案上,“我听说步六孤宗言来信,大郎、二郎和阿镜他们还好吧?”   “他们都好。”谢简将另一封书信递给陈留,“这是阿狼给你写的信。”   “这孩子有心了。”陈留欣喜的接过书信,“也不知他最近如何,他那狠心的父亲有没有再折腾他!”她先前听到步六孤宗言要带阿狼日夜奔波,就想把他赶回六镇,还是谢简劝她,她才勉强让阿狼随步六孤宗言离开。   谢简好笑道:“他不管你生气,现在他管教了你又生气。”   陈留怒道:“阿狼才几岁?怎么能骑这么久的路?”   谢简说:“步六孤是武将世家,家里的弟子都是刚站稳便上马背,你既然想让阿狼接替大将军之位,就不应该舍不得。”   “可——”陈留欲言而止。   谢简道:“武将骑马骑上几天几夜是常事,你不是老说要步六孤宗言教导阿狼吗?”   陈留叹气,男人教子她也插不上嘴,她转而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郎君,步六孤宗言可有说什么时候接阿狼回去?”   谢简说:“说等他继母、六弟、长子来京城后,就接阿狼回去。”先前没跟陈留说,是因为崔太后还没答应,现在崔太后允许步六孤宗言用继母和长子替换嫡子,他也能告诉陈留了。   “他可算舍得把继母和弟弟送出来的。”陈留鄙夷道,“我还当他要一辈子护着他们呢。”   “怎么?”谢简挑眉问。   陈留哼道:“谁不知道他六弟不是他爹的儿子,而是他跟他继母生的。”   陈留的话让谢简无言以对,他跟陈留成亲后就没红过脸,他也很满意这个妻子,只是陈留有时过分直白的话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无奈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陈留说:“不然他为何不早点让继母换过来?当初我跟他说这件事,他还不肯,说他母亲年纪大,舍不得离开亲人,他跟阿妹年轻,总有团聚的机会。什么年纪大,丘穆陵氏只比他大八岁!”   步六孤宗言的继母丘穆陵氏是魏国宗室出女,身份高贵、年轻貌美,很得去步六孤宗言父亲的宠爱,步六孤宗言幼年在继母手上吃过不少苦,还是阿舅看不过去,将他接到自己府上,教他读书习武,他才有今天的。   阿舅养育他,他却恩将仇报,害得表妹早逝。陈留可不信他那六弟真是他父亲的孩子,分明是他跟丘穆陵氏的私生子。汉人就是虚伪,鄙视他们鲜卑族的收继婚,却会私下偷继母!   谢简莞尔,他不觉得步六孤宗言会烝继母且跟她生子,他的继母不仅是宗室出女,还是鲜卑大族丘穆陵氏的嫡系,除非他想家宅不宁,显然步六孤宗言没那么蠢。他现在倒是明白步六孤宗言为何不肯把儿子接回去,显然阿狼留在公主府,比回将军府更好。   不让丘穆陵氏来京城是想把威胁掌握在自己手中,谢简替步六孤宗言说情时也打听过他继母、六弟的情况,据说他六弟是六镇出名的纨绔弟子,不学无术不说,还仗着将军府的权势欺人,走在街上都人见人恶。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有这样的恶名声,分明是被养废了,养废他的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第12章 诚意(上)   陈留忿忿的说完,见谢简含笑望着自己,她脸蓦地一红,她是不是太冲动了?   谢简见陈留满脸尴尬,体贴的说:“他把阿狼丢下这么久是太不像话,难怪你这么生气。”   陈留见郎君附和自己,她连声道:“可不是!若不是他太薄情,阿妹何至于死不瞑目!”   “逝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阿狼。”谢简说,他话题一转的问:“你总说步六孤宗言宠妾灭妻,是说他——”谢简实在没法说出“私通继母”四字,只能含蓄道:“偏心丘穆陵氏?”   谢简也是派人调查过步六孤宗言,才想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但他派去的人调查的都是步六孤宗言在官场的行事作风,对后宅的情况打听个大概,知道他目前有七子三女,除了步六孤纮之外都是庶出。   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里,只听说他行事严谨、作风冷酷,并没有听说他有好女色。谢简也觉得他不像是沉迷于女色之人,但见陈留每次提起他都十分激动,谢简倒是有些好奇他到底做了何事,才让陈留对他如此反感?   他是有心将阿镜嫁给步六孤宗言,可他如果真是宠妾灭妻到不知轻重的人,他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是嫁女儿,不是害女儿,与其将阿镜嫁给拖后腿的蠢货,还不如让她入宫。有他在,宫里总有阿镜立足之地。   “不是。”陈留摇头道:“丘穆陵氏算什么?我说的是他的爱妾郁久闾氏。”   陈留厌恶郁久闾氏比丘穆陵氏更甚,步六孤宗言骨子里还刻着汉族的印记,不敢公然娶继母,丘穆陵氏再得宠也没有名分,可郁久闾氏是步六孤宗言名正言顺的妾室,还生育有长子长女,身份又不低,若不是后来步六孤宗言大败柔然,柔然皇族地位骤降,郁久闾氏在阿妹死后扶正都有可能。   “你说步六孤宗言有一位姓郁久闾的侍妾?”谢简若有所思的问,郁久闾是柔然皇姓,他这位侍妾是柔然皇族之女?   “对,那位郁久闾氏可不一般,她比步六孤宗言大两岁,是柔然宗女,步六孤宗言跟我表妹成亲不满半月就纳了郁久闾氏为妾,他的长子、长女都是郁久闾氏生的。”   陈留忿忿道,“我让表妹写信给步六孤宗言,让他把郁久闾氏送到京城来伺候表妹,他居然还把回信表妹痛骂一顿!说她不识大体!这不是宠妾灭妻是什么?要不是他那么负心薄情,阿妹何至于这么早就走!”   “原来如此。”谢简恍然的喃喃自语。   “什么原来如此?”陈留不解的看着谢简。   谢简看着满脸茫然的妻子,按下心中叹息,再次提醒陈留,“公主,以后这些话千万不要再阿狼面前提起,他毕竟是阿狼的生父。”尤其是在阿镜嫁给步六孤宗言后更不能说,不然被他认为自己有意挑起他们父子失和就不好了。   陈留恨恨道:“他敢做还不敢当?”她见谢简满脸无奈的看着自己,她微嗔道:“郎君是男子,所以就会替负心汉说话吗?”   谢简搂着陈留安抚的说:“我只会帮你,怎么会替步六孤宗言说话?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对他有些误会。”   陈留不解的问:“有什么好误会的?”   谢简道:“步六孤宗言他当年能杀入柔然皇庭,就是因为有一位柔然皇族带路,最后那位皇族也被他斩杀。你说步六孤宗言的侍妾同那位皇族会是什么关系?”   步六孤宗言打败柔然时,他才到魏国第二年,还没有尚陈留。他当时只被先帝当成一个魏国超越梁国的象征供起来,还没有真正进入魏国的核心,对那场的仗内幕了解不深。   他当时就怀疑过步六孤宗言跟那位柔然皇族的关系,他不觉得柔然皇族会随意给一位敌国的大将军带路,现在回想起来步六孤宗言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准备打柔然?谢简嘴角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意,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陈留没有谢简想得那么多,只是问谢简,“那名皇族叫什么名字?”   谢简缓缓的说出一个名字:“郁久闾图纶。”   陈留闻言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偎依到谢简怀里,她之前是清楚了解过郁久闾氏的,自然知道郁久闾氏父亲的名字。先前得知步六孤宗言大破柔然时,她还幸灾乐祸过,看郁久闾氏没有父族的支撑还怎么张狂。   可她对战事、政事都不敢兴趣,只知道步六孤宗言赢了,郁久闾氏的父亲被杀,却不知道步六孤宗言是怎么打赢的,更不知道郁久闾图纶是被步六孤宗言杀掉的。   陈留以前恨郁久闾氏入骨,可再听到郁久闾氏的下场后,她又有些惶然,就算不是步六孤宗言的妻子,也为他生育一子一女,他到底能有多狠心,才会如此算计的她跟她的父亲,让这对父女背负那么大的罪孽……   谢简安抚的轻拍陈留的背,“战场无父子,步六孤宗言只是为国而战。”难怪步六孤宗言会舍得得把长子送到京城,他的生母就注定他生来就是一颗弃子。   “希望他对阿狼不会这么狠心。”陈留轻声道:“不然我就不让他把阿狼带回去的。”   “不会的。”谢简语气肯定的说:“他会把阿狼留在京城让你照顾,就说明他还是很关心阿狼的。”   陈留问:“这话从何说起?”她现在很需要谢简的安慰。   “虎视眈眈的继母、杀父之仇的侍妾,你觉得步六孤宗言在你表妹走后就把阿狼接回家,他能活多久?”谢简说。   他是看着步六孤纮出生的,也见过小慕容氏,她虽是陈留的表妹,却没有陈留那么泼辣,性情柔善软弱,如果步六孤宗言真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就凭小慕容氏的性情,还不知能活几年,把她留在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步六孤宗言对外人狠心绝情,对元妻嫡子尚有几分情分,有情分才好,真是一头没人性的恶狼,他也不会跟他结盟。   陈留从没想过这事,她愣了一会道:“那我还要感谢他?”   谢简说:“你养大阿狼,只有他感谢你,何来你感谢他?”他轻点陈留额头,“他们父子以后的事你别管,毕竟你是外人。”陈留不情愿的点头,谢简又道:“阿芬,你可愿跟我一起去陈留?”阿芬是陈留的小字。   “好啊。”陈留先一口答应,然后好奇的问:“郎君怎么想到叫我一起去?”早前不是说好让她留在长安等他们回来吗?   “凤生不会来长安,他会随步六孤宗言直接去六镇。”谢简说,当然这不是谢简让公主去主要原因,他准备让阿镜在陈留跟步六孤宗言成亲,公主同他一起去,好歹阿镜成亲时还有一个女性长辈。   陈留关切的问:“那孩子们呢?”   “接回来,六镇能有什么好地方?”谢简说,他不会让自己的孙子孙女养在穷乡僻壤。   陈留眉开眼笑的说:“我都盘算好了,大郎、二郎,跟郎君住在外院,阿菀就跟宁馨住一起,宁馨知道自己有个小侄女可开心了……”   谢简含笑听着陈留的絮叨,他很放心把内务交给陈留管,不过如何教导阿菀他另有想法,但首先要确定这孩子资质如何,希望这孩子能有阿镜幼年一半聪明。   等谢简和公主商议好何日出发去陈留,也快到戌时,陈留不再打扰谢简休息,起身告诉。谢简等陈留走后,提笔回绝步六孤宗言的提亲,想来他也清楚,要娶阿镜最好的时机在他们进京城前,等阿镜入京他就没机会了。   谢简想知道步六孤宗言肯为阿镜做到哪一步?阿镜是他最疼的女儿,他也舍不得让她所嫁非人。他们可以利益联姻,但步六孤宗言一定要善待女儿,否则他情愿女儿入宫,有他在,阿镜在宫里总有一片容身之处。   除了谢简和步六孤宗言,没人知道两家即将联姻,无论是陈留还是谢兰因,都在认真准备两家人相见的事宜,陈留是认真中带着欣喜,不管将来如何,她现在是真心欢迎他们的到来。   而谢兰因是认真中带着谨慎,她不准备住在公主府,可陈留是魏国的公主,也是大人的妻子,他们做不到视她若亲母,也要给她该有的尊敬,谢兰因希望大家有个好的开始,不要因为小事起隔阂。   秦宗言跟谢简通讯用的是秦家的私人通道,信件来回速度极快,谢简的回复他第二天半夜就送到他手上,他看到谢简言辞婉转的回绝自己的提亲,不由摇头失笑,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幸好谢家三兄妹都不像他,莫非都像郗夫人?   幕僚好奇的问秦宗言:“将军为何发笑?”将军不是一心想求娶谢家女郎吗?为何谢简拒绝了他会如此开心?   “你先回去准备我的婚礼。”秦宗言说。   “谢中书不是没答应吗?”幕僚不解的问。   秦宗言笑道:“一家有女千家求,我想娶他们家闺女,总要先拿出诚意来。”   “什么诚意?”幕僚第一反应就是,谢中书想要将军废了五郎嗣子之位,让自己未来的外孙上位?   “收起你的心思,你以为谢中书跟你一样蠢?”秦宗言一眼就看出幕僚的心思,冷冷道:“要是让我知道你在五郎面前乱说话……”   大将军之位是打出来的,又不是传下去的,谢简怎么可能会蠢到逼自己废弃已有的嫡子,转而扶持一个还没出生、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生的幼子?他们是联姻不是结仇。   秦宗言的话没说完,但其中的冷意让幕僚连打数个寒噤,他忙下跪道:“属下不敢!”   秦宗言没理会幕僚的赔罪,只想着谢简的用意,他也有女儿,将心比心,他跟女儿再不亲,也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嫁女,同样谢简也不至于需要卖女。他们嫁女是为寻求长期互利的盟友,同样女婿人品也不能太差,不然女儿不乐意,结成一对怨偶,最后烦心的还是自己……秦宗言想着想着,心里有了主意,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 第13章 诚意(下)   “阿菀,过来!这里!”谢二郎用力的摇晃着拨浪鼓,要吸引阿妹往他这里爬。   谢知坐在床上,瞥一眼谢二郎,继续低头玩着积木。所谓的玩积木也不是把积木一块块搭起来,这太惊世骇俗,她用小肉手一抓一放的玩着小木块,训练自己的抓握能力和手指灵巧程度。   谢兰因哄着女儿,“阿菀,怎么不跟阿兄一起玩?”   谢知对着阿娘依呀叫着,拨浪鼓有什么好玩的?她才不跟二哥玩这么傻的游戏呢。   谢兰因见女儿对自己笑的甜甜的,忍不住抱起女儿亲一口,“阿菀是阿娘的小心肝。”   谢知用力的点头,必须的。   谢灏进来时就见母女两人笑得一脸灿烂,他脚步一顿,谢兰因抬首对谢灏笑喊道:“大兄,你看阿菀都可以一个人坐榻上了。”   谢灏见阿妹难得笑得这么开心,也不愿意拿不好的消息刺激她,他弯腰逗着小丫头,“阿菀现在会爬了吗?”他心中一叹,就让阿镜开心几天,等到陈留让大人去跟她说,要把阿菀放在公主府由他抚养的事。   谢灏不想做这恶人,虽然他也赞同把女儿留在公主府。阿菀和阿镜不同,阿镜不可以显露在人中,阿菀是自己的嫡长女,大人的亲孙女,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跟阿镜隐居只会害了她。且大人也说他会亲自教导阿菀,谢灏更放心,大人教导孩子还是很有一套的。   谢知瞅着阿耶,她会不会爬他不知道吗?   “还不会,但是会翻身了!”谢兰因过分兴奋的话,让谢知心生不妙,果然还没等她来得及有反应,她就被阿娘四脚朝天的推倒在床上,“阿菀,翻身给你阿耶看!”   谢知:“……”你们这是把我当洋娃娃玩吧?信不信我哭给你们看!   谢灏见女儿一脸无奈的斜眼看着他们,忍笑将她抱起来,“我昨天就看到她在翻身。”   谢知点头感慨:“孩子长得真快,我还记得她刚生出来的模样。”   谢灏怕谢兰因又想起圣人,忙问她:“公主的礼物你准备好了吗?”   “都备下了,大兄你放心,我不会失礼的。”谢兰因说。   谢灏道:“我怎么会不放心你?”   谢知在阿耶怀里一蹬一蹬的,示意谢灏带她出门,谢兰因笑着说:“大兄你都把她宠坏了,现在她一见你就要你抱她出去玩。”   谢灏道:“没关系,阿菀很乖,小孩子就该出去多走走。”谢知点着小脑袋附和,她还小啊,还在长身体长眼睛,需要多看看远景保护眼睛啊,才不是她喜欢外出。谢灏又叮嘱谢兰因,“你也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别老闷在船舱里。”   谢兰因摇头道:“外人都是人,我懒得外出。”   谢灏不容阿妹拒绝,她每天闷在房里,只会闷出病来,“我让人在外面架幔帐,就不用怕见外人。”   谢兰因奇道:“哪来的幔帐?”   “步六孤将军今天让人送来的。”谢灏这几天跟秦宗言已颇有交情,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家人很感激,心里又多少有点疑惑,他不觉得自己能重要到能让秦宗言如此重视他家人的地步。   他又不是初出茅庐、求贤若渴的寒门弟子,就算朝廷不给他派能吏,秦氏家族也不至于会缺一个长史官。可谢灏又想不出秦宗言对他们好的别的原因。也不怪谢灏一叶障目,秦宗言自那天见过谢兰因后,就再也没有往内舱去过,甚至都没提过谢兰因一句,谢灏也不可能自作多情的认为他看中阿镜。   倒是这几天秦纮时常来找阿菀玩,一个会跑会跳的男娃、一个坐也不能坐的稳小娃娃,出乎意料的玩得十分开心,让谢灏隐约猜测秦宗言是否想让秦纮娶阿菀?谢灏不反感秦纮,但世家不兴定娃娃婚,如果两个孩子真有缘,等他们再大些,他会考虑这门亲事。   “步六孤将军真是好人。”谢兰因本来厌恶秦宗言的无礼,可这些天她对他改观不少,阿菀玩得积木也是秦宗言送来的,每个木块都磨得光滑圆润,这种玩具在梁国自然不算什么,可在路上算很珍贵了。   他能细心到替孩子准备玩具,也不一定会像阿兄所言只可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她也跟谢灏猜到一处,认为秦宗言是有意让两个孩子联姻,谢兰因认为一家有女百家求,她家女儿聪明可爱,多几个小追随太正常不过,谁知道两个孩子将来如何,她可不会让女儿这么早就订下来。   谢兰因、谢灏到底还太年轻,经受的风雨也少,不像秦宗言十二岁便随父出征,十五岁就担下秦家的重任,官场、战场数十年的历练,让他蜕变成老狐狸,一招声东击西就转移所有人的关注点。   他已跟谢简商定在陈留下聘,然后在怀荒镇举办婚礼,他一定会给谢兰因一个隆重的婚礼,如果谢兰因不想跟女儿分开,他也愿意让阿菀入秦家的族谱,当他的嫡女。不过谢简和谢灏肯定不会答应,当秦家的嫡女哪有当谢家的嫡女好?   等到达陈留他还会告诉谢简一个秘密,不过这些话他并没有写在书信上,但谢简心里肯定也有数,他目前拿出来的这些,远达不到他所说的诚意,他相信这个秘密会让谢简满意的。   秦宗言跟谢兰因的婚礼紧锣密鼓的进行中,谢灏、谢兰因、谢洵却毫不知情,而刚跟谢简达到陈留的公主震惊的喊道:“郎君,你说什么?你要把兰因许给步六孤宗言!”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谢简,他明知道步六孤宗言不是好人,为什么还让女儿跳这个火坑?   谢简道:“是,等凤生他们到陈留,我们就会过五礼,婚礼去怀荒举办。”怀荒镇是六镇之一,秦宗言的驻兵就驻扎在怀荒镇,他的将军府也在怀荒。   “可——可——”陈留公主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想问谢简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不怕兰因重蹈她阿妹的覆辙吗?   谢简轻握着公主的双肩,“阿芬相信我,我不会害我们女儿的。”他知道陈留由此及彼,担心他会将宁馨随意许人,所以特地加重了语气,说他们的女儿,“阿镜她没你想的那么娇弱,她在怀荒会生活的很好。”   谢简对女儿有很大的信心,他当年设计弄死李氏老妪的大兄,让李氏一族对他恨之入骨,他避走梁国,阿镜都尚能成为萧赜的皇后,他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别说阿镜跟萧赜的婚事是成祖定下的,就是皇后尚能废后,阿镜能把萧赜哄得坚持立他为后,拒绝李氏女,她现在就能把秦宗言哄得眼里只看她一人,毕竟她是秦宗言主动求娶的。   陈留被谢简渐渐安抚下来,她低喃道:“秦宗言真不会害死她?”   谢简无奈的说:“阿芬,你阿妹不是秦宗言害死的,她是身体不好,病逝的。”   陈留道:“可要不是他宠妾灭妻,我阿妹何至于整日抑郁?”   “可阿镜不会在乎这些事。她以前是梁国的皇后。”一宫之后最要不得就是嫉妒,天子是拥有三宫六院的人,当然谢简不会说萧赜内廷空虚,仅谢兰因一人。能让皇帝独宠一人,也是阿镜的本事。   阿镜是秦宗言自己要的、小慕容氏是慕容家硬塞给他的,两人在秦宗言心目中的地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同为男人,谢简太明白男人的劣根性,求来的永远是最好的。   陈留嘴微微翕动,谢简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而且他已经是阿镜最好的选择,没有他,阿镜又能嫁给谁?我可舍不得她入宫。”魏国不是没有丧妻的高官,可大部分都是老头子,他怎么可能会把女儿嫁给他们?   陈留轻叹一声,“只是苦了阿镜。”   谢简暗想,把女儿留下来才是苦了她,他这个女儿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在梁国就是公主都不及她尊贵,寻常人家怎么可能供养得起?   陈留迟疑的问:“那阿镜那里我去劝她?”   谢简说:“不用,我来说,阿镜会答应的。”   陈留见谢简一脸笃定,心中不以为然,她不觉得谢兰因会在这时候答应再嫁。她跟萧赜是在最情浓的时死别的,不说要为萧赜守孝终生,起码也要缓上两三年再嫁,郎君太不了解女人了。   谢简不了解女人吗?或许。毕竟他接触过的女人并不多,且他身边大部分女人都不能以常理度之,但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在任何人都认为谢兰因一心沉浸在忧伤中无暇他顾的情况下,他已猜到女儿有入宫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他太了解女儿,才会去试探秦宗言,试探他是否愿意娶阿镜。还是先前他所想的,如果崔太后已是风烛残年,他一定会让女儿入宫,但崔太后很健康,看起来还能活很久,所以他选定的入宫人选不是女儿而是孙女阿菀。这也是他传书谢灏,要亲自教导孙女的原因。   谢兰因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定下自己和女儿的一生,只一路心事重重的到了陈留。越靠近陈留,她心思越重,很多次想带女儿去洛阳隐居,但又怕耽搁女儿的未来,她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女儿?而且女儿现在是大兄的嫡长女,更没理由跟她一个姑姑避世而居。   等一行人达到陈留,谢兰因、谢灏、谢洵站在甲板上等着谢简派来的马车,阿菀被侍女抱在怀里,谢大郎、谢二郎、秦纮三人对着江里打弹弓。谢兰因半开玩笑道:“大兄,阿嫂去世也有一年多,你何时准备续娶一个?”   谢灏说:“我不急。”   谢兰因问:“大兄也想尚公主?”   谢灏摇头,“不。”因魏国子贵母死的制度,魏国的公主在其父不能亲政的情况下不太有联姻价值,因为她们大部分跟皇帝不同母。大人当时会尚陈留公主也因为当时在位的是公主的父亲而不是兄弟。   且现在天和帝和崔太后斗争是最激烈的时候,傻子才会在这时尚公主站队。这道理他不信阿镜想不明白,他问妹妹道:“阿镜你想说什么?”   谢兰因说:“也不想说什么,我就是想阿菀她将来——”谢兰因很难不担心女儿,儿子大兄可以带在身边教导,女儿怎么办?   谢灏明白阿妹的顾虑,她既想把女儿带在身边又怕耽搁女儿,但如果放手又担心他家里无人教导阿菀,他斟酌道:“阿菀你不用担心,大人说他会亲自教导阿菀。”   谢兰因错愕的瞪大眼睛,看着大兄好一会才怒道:“不行!”   谢兰因的声音因过于生气而变得尖利,谢洵被阿姐吓一跳,除了宫变那一天,他从来没见阿姐情绪如此激动过。   谢灏苦笑一声,阿镜太聪明了。   “为何不行?”淡淡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谢简披着一件淡青色的斗篷缓缓走来,气质冷峻、渊渟岳峙。 第14章 父女争执(上)   “大人。”谢灏、谢洵同时上前行礼,谢大郎和谢二郎也上前恭敬喊道:“大父。”   唯有谢兰因站着不动,同样冷冷的看着谢灏,比起从小被谢简严格教养大的谢灏和对谢简完全没有半点印象的,谢兰因是谢简宠着长大的,对他没大没小惯了。谢兰因脾气又骄纵,生气起来连萧赜都躲着她走,她又怎么会怕从小对自己千依百顺、还抛弃过自己的父亲?   “进去说话。”谢简不想跟女儿在外面争吵,这丫头自小娇蛮,又当过皇后,没大没小的,真跟她闹起来,丢脸的是自己。   谢兰因也不想跟父亲在外面吵起来,她冷着脸跟谢简进入内舱,谢灏、谢洵紧随其后,谢知见状忙在侍女身上蹦跶起来,啊啊叫着,她要一起进去,这事关她的将来啊!   侍女想抱着谢知退下,谢灏却伸手将阿菀抱过去,她向来乖巧,不会在房里哭闹的,万一阿镜跟大人闹得不可开交,好歹还有个缓冲。   “你别想让阿菀入宫,我是不会答应的。”一入舱门,谢兰因就表明自己立场,“你嫌我们累赘,我就立刻带人走。”谢兰因也不是完全没底气,萧赜在离宫前,给她二十名死士,这是萧赜给妻女安排的最后底牌。   “坐下说话。”谢简指着蒲团道:“萧赜把你宠成什么样!我是你什么人?你敢对我这样说话?”   谢兰因冷然道:“他是没教好我,没让我有君臣之分!”谢简是谢兰因的父亲,但也是梁国的臣子,而谢兰因是梁国皇后,跟谢简有君臣名分,按理谢简见到谢兰因是要见礼的,谢兰因恼谢简直呼阿兄名字,故意刺激父亲。   谢洵倒吸一口凉气,阿姐居然敢跟大人这么说话!谢灏偏头看着窗外,这算什么?阿镜点点大的时候就会对大人发脾气,稍有不顺心就哭,非要大人顺着她意思她才罢休。脾气是大人宠出来,他受着也是理所当然。   “放肆!”谢简沉着脸低斥,“你还想我给你见礼不成?”   谢兰因当然不可能让父亲给自己见礼,她冷着脸坐在胡床上,偏过头不看谢简。   谢简看着她笑了,他为官多年,自然不会因为女儿几句话就动气,再说这丫头的脾气一半是他宠出来的,他还能跟女儿怄气不成?“阿菀不进宫,你要自己进宫?”   谢简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谢知都张开小嘴,阿娘想入宫?她想干什么?对于阿娘说祖父想送自己入宫,谢知并不生气,事情还没明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阿镜你真想入宫?”谢灏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他见谢兰因不说话,他转而问谢简,“大人,你怎么知道阿镜要入宫?”阿镜跟大人又没有联系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天和帝是个废人,不可能达成你想要的目的。”在秦宗言没有告诉自己那个惊天大秘密前,谢简对天和帝还有些期待,现在已完全没有,“好好教养阿菀,她说不定能达成你的愿望。”   谢知困惑的看着阿娘,她到底有什么愿望,需要进宫才能达成?   谢灏却听明白阿妹为何入宫,他看着谢兰因,“阿镜难道你想入宫……”接下来的话他说不下去,阿妹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一出?谢灏匪夷所思。   谢兰因忍不住再次讥讽父亲道:“你都做不到的事,你还想推给阿菀?”   “现在南梁还没乱,你的事暂时别想,天和帝不中用,你与其入宫还不如嫁给步六孤宗言。”谢简说。   谢兰因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步六孤宗言,但思及步六孤宗言这些天所作所为,她恍然大悟,“你做梦!我不嫁!”   谢洵满头雾水,他不明白阿姊想入宫做什么?更不明白父亲要阿姊嫁给谁?   倒是谢知木着小脸,震撼一个接一个,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阿娘想入宫是想魏国攻打梁国,然后给阿耶改谥号?谢知不大理解阿娘的脑回路,她这么做不怕阿耶死不瞑目吗?至于阿娘不肯嫁的人,就是那位像文人的大将军?   祖父是不是太自信了?哪怕古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娘也是再嫁,不都说女子再嫁由己吗?他这么武断的决定阿娘的婚事,他就不怕阿娘反抗。   谢简扬眉,“你不嫁他嫁谁?”   谢兰因怒道:“我为什么要嫁人?”   谢简淡声说:“你入宫跟你嫁人有什么区别?天和帝三宫六院,不知有多少美人,你肯定自己能比得过这些美人?而步六孤宗言身边拢共才十个姬妾通房。”这数字是谢简最近特地派人去打听来的。   谢知震惊,十个很少吗?为何祖父说起步六孤宗言来就像是贞洁烈男!   “他有几个姬妾关我什么事?我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入宫,但我肯定不嫁他!”谢知觉得十个很多,是因为她还不够了解古代贵族男子。对于古代贵族男子来说,家里所有的丫鬟都可以是他们的姬妾通房。   只要是他们待得地方,书房、卧室……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暖床的工具,所以照着步六孤宗言身份,身边只有十个女人真不算多。可步六孤宗言身边有多少女人,谢兰因又不在乎,她没准备嫁他。   “别无理取闹。”谢简揉着眉头,谢兰因和秦宗言的亲事安排的紧,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你以为你能不嫁人?”   “我为什么要嫁人?”谢兰因冷笑,“我现在不是你女儿,步六孤宗言还愿意娶一个孤女?”   谢简脸色一沉:“好好说话!”   谢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可一旦动怒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谢兰因咬住下唇,“你要是嫌我和阿菀累赘,我就带阿菀离开,免得碍你眼!”说着说着她眼眶就泛出水光。   谢简明知道女儿在做戏还是心软,他叹气说:“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伤人,我何时嫌你累赘?”   谢兰因负气道:“那你为什么让我一来就嫁人?”   谢简没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温声说:“好好想想,你不会想不通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来魏国再隐蔽都有痕迹,有心人一打听就能明白她的底细,她身份微妙,这里又不是梁国,父亲一个人孤军奋战,不一定能护得住自己。这些道理谢兰因都懂,可心里就是过不去,“如果在长安、洛阳太显眼,我可以带着阿菀去别的地方隐居。”   “阿菀是我们谢家的女儿,凭什么陪你隐居?”谢简毫不留情的打破女儿的自我欺骗,“再说你们隐居靠什么生活?光靠萧赜给你的三十死士?你确定他们能忠心一辈子?”   谢兰因无言以对,谢知也不赞同阿娘带着她去隐居,在这个感冒都能要人命的年代,只有站在权利的最顶层,还能保证自己活得久、活的好。古代不是现代,跑到深山老林都能享受科技带来的便利。她阿娘是宫里娇养出来的,她是现代科技娇养出来的,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人,离开谢家的庇护怎么活?   现代她可以找工作养妈妈,古人女人怎么独立生存?尤其还是乱世,乱世男人都活不了,别说女人,阿娘还这么美……她也不信阿爹留给她们的死士,这些死士对她们只有锦上添花的作用,不可能雪中送炭。   她跟阿娘过的好,死士肯定会忠心,一旦她们落到底层,第一个叛变肯定是死士。洗脑都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一旦接触过外界,人的思想很容易发生转变。这也是传销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关起来教育。   谢简见谢兰因神色松动,继续道:“我向来最疼你,又怎么会害你?当初我不让你嫁萧赜,你不听我的,结果如何?他死就死了,但他想过你们母女吗?他死前会想不到你们母女现在的情况?”   谢知暗忖,怎么可能想不到?她都能想到的事,父亲会想不到?就是在他心目中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顾不上她们了。谢知不怪父亲,跟千万百姓的生命相比,她跟阿娘太微不足道。父亲临死还惦记安顿她们,竭尽全力替她们安排后路,她有什么可怨的?她对父亲只有感激。   谢兰因听父亲提到阿兄,心如刀割,“阿兄是逼不得已!”   “是,他是做出最好的选择,所以萧赜已经死了,谢皇后也死了。”谢简缓缓道:“你现在只是谢家女儿。”   父亲的话让谢兰因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怨阿兄,阿兄已经尽他所能安排她们,他一心想当明君,如今壮志未酬身先死,谢兰因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怨他?只是她跟萧赜感情太好,她从未想过再找别人。哪怕想入宫,也只是替阿兄报仇,想把萧绩碎尸万段,想给阿兄改谥号。嫁给秦宗言,他能给自己什么?   可这一切都基于天和帝大权在握的情况下,可如果父亲说的都是事实,哪怕她将天和帝迷得神魂颠倒,只要崔太后不死,她也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又何必入宫勉强自己讨好一个蠢货?不过想归想,谢兰因还是不服软,“你确定步六孤宗言能护得住我?”   谢简说:“他不一定能护得住你,但整个魏国能压的住我们两个的人不多。”   谢兰因挑着谢简话语里的漏洞,“不多?那还是有的?”   谢简对女儿微微一笑,“是啊,还是有的。”谢简本就容貌俊美,这一笑更添几分尔雅的气度,仿若谪仙人,“但你还没有重要到让那些人为你跟我们翻脸的程度。”一点都不知道敬父的不孝女,不打击打击她,她都可以上天了!   谢兰因没被父亲打击到,哪怕她在家里再受宠,外人首先关注的也不是她本身,而是先看她长辈父兄丈夫儿子。阿兄不在,没有了父亲、大兄,谁会把她和阿菀放在眼里?但谢兰因还是反唇相讥:“那是因为你不够厉害,我在梁国时就算有李氏老妪,大家也都让我当太子妃,因为我是大父的孙女。”   谢灏轻咳一声,提醒谢兰因别太过分,跟大父比是父亲心中的禁忌。   谢兰因才不怕谢简,谢简并不动怒,悠然道:“没有我,你当得上太子妃?”没有他,她连出生都不可能。   谢知:“……”你们这么吹捧自己好吗?   谢洵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谢知同情的看着小叔,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某样东西碎了? 第15章 父女争执(下)   眼见父亲和阿妹说话越来越偏,再下去就真伤感情,忙续着先前的话题说下去,“十个侍妾会不会太多了?”他也是元妻身体不好,为绵延子嗣也不过纳两名妾室,还都是妻子的媵妾。   “就是,他区区一个将军,侍妾比阿兄还多。”谢兰因很看不上秦宗言,这么好色哪里称得上俊才了?阿兄都只有她一个。   “他一个武将,不多生几个,等着绝后吗?”谢简说,等上了战场,七八个儿子能回来几个?他对女儿说:“不让侍妾生子,难道你来生?”   谢兰因气鼓鼓的说:“我才不生!”   “本来就是。”谢简点头道,“你们不过是半路夫妻,生什么孩子?将来有你阿兄、阿弟的孩子养你。”谢简本就没准备让女儿在秦家待太久,他也没准备要柱国大将军之位他,与其让阿镜生孩子,受步六孤宗言的忌讳,还不如不生。他女儿又不是生子工具。   谢洵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吗?谢灏深以为然,秦宗言都有嫡子了,他也不是昏庸之人,与其让他用手段压制阿妹,还不如不生孩子。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阿妹有阿菀足够。谢知暗忖,都有这么多儿子,他还不知足,他是准备生多少孩子啊。   谢兰因沉默不语。   谢简知道女儿心里已经答应,他走到女儿面前看着她,“阿镜,给阿耶五年时间,五年后我就把你接回京城,再让阿菀随你住。”反正武将跟妻子分离是魏国的传统。   谢兰因抬头看着父亲,“此话当真?”   谢简扬眉:“我何时骗过你?”   谢兰因勉强点头说:“不过我想先跟他见一面。”   谢简颔首道:“可以。”   “阿菀也要跟我在一起。”谢兰因说。   谢简摇头,“不行,她有父亲、有祖父母,轮不上姑姑来照顾。”   “就让你把我女儿照顾到宫里去吗?”谢兰因怒道,“阿兄临终前说过,要阿菀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   “亡国之音。”谢简嗤之以鼻,“皇家要是不好,他萧家为何篡位?”   谢知默默给祖父拉仇恨的能力点赞,难怪他在梁国风评不好。   谢兰因被父亲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谢简却道:“阿菀生来就是金枝玉叶,你舍得她嫁入寻常人家?”   谢兰因静默了一会道:“嫁入寻常人家也没什么不好,没纷争,比宫中好多了。”   “天下哪来没纷争的地方?”谢简冷笑,“你当寻常百姓家就安逸了?公婆、妯娌、子侄哪样不是事?你觉得我们谢家很太平?倒是宫中高位女眷仅崔太后一人,余下都是臣子,不敢对皇后不敬。”   “那不一样,我跟阿兄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谢兰因辩解道:“魏国宫廷子贵母死,我不要阿菀生太子。”   谢简好笑道:“太子今年才四岁,阿菀还不满一岁,他们同样可以一起长大。谁说皇后一定要生太子?天和帝就非崔太后所出。”   “可——”谢兰因还想分辨,谢灏见阿妹又要跟大人吵起来,连忙打圆场说:“阿菀还小,等她成亲起码还有十五六年,何必想这么久远的事?我们还是先下船,想来公主也等急了。”   谢洵也说:“是啊,我们先下船。”   谢简上船后第一次将目光落到谢知身上,“这娃娃是阿菀?”   “是。”谢灏低声对谢知说:“阿菀,快向大父拜拜。”   谢知黑线,她觉得在祖父面前做这种卖萌举动很蠢,她只仰着头看着祖父,古人结婚真早,祖父看起来真年轻,阿耶以后也会跟祖父一样帅吗?   谢简看着长子怀里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说:“给我抱抱。”   谢灏把女儿放到父亲怀里,谢简握着谢知的小肉手,“取名了吗?”   “没有,就取了一个小字阿菀。”谢兰因想到自己否决的名字,就心生懊恼,早知道就不反对阿兄取的名字,将来阿菀还能多个想念。   “就叫谢知,字含章。”谢简一言定了谢知的名字。这也是萧赜给女儿取的名字,只是萧赜是期待子女和睦相处,而谢简则是将自己的野心展现给长子长女,“含章一字,对外就莫说了。”说出去肯定会被有心人知晓。   谢知瞪大了眼睛,好巧!祖父居然会取跟自己一样的名字!   谢兰因想到名字的含义脸色变了变,但又想到也是阿兄取过的,就咽下了反对。两个人两次给阿菀取了一样的名字,这名字或许跟阿菀有缘。   谢简取好孙女的名字,将孙女递给女儿,“随我去拜见公主。”   谢兰因说:“你们先去,我要喝盏茶。”   说是喝茶,其实谢兰因要重新梳妆,谢简、谢灏会意先离去,谢知等祖父、父亲阿叔离开后,小脸贴在谢兰因脸上,阿娘别难受,什么都没有生存重要,只要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谢兰因却出乎谢知意料的没掉眼泪,她只是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脸,“以后阿娘不在阿菀身边,阿菀会忘了阿娘吗?”   谢知摇头,她怎么会忘了阿娘?   谢兰因见女儿摇头,心中一乐,又亲了亲女儿,“阿菀真是阿娘的宝贝!”她将女儿放在床榻上,坐在梳妆镜前细心的装扮自己。之前她怕碍了陈留的眼,不敢多装扮,现在知道大人已经定好自己亲事,她就要为自己打算。   既然答应嫁人,她也不乐意跟步六孤宗言成为一对怨偶,她要跟步六孤宗言好好日子,将来成为阿菀的依靠。父亲说的五年后接她回娘家,她也没放在心上。五年时间能做什么?回京后还不是跟现在一样依靠父兄,将来父兄没了,难道她跟阿菀难道要再依靠侄子不成?   自古靠人不如靠己,可惜她在梁国时被李氏老妪压着,不敢做太大动作,阿兄又走的太早,导致她给自己培养的那些底牌这次全废了。步六孤家环境总不会比宫里再差,谢兰因打开一盒香脂,晕开了轻柔的按在脸上,镜中的美人明眸晶灿、清艳无伦,这次她要好好经营,将来再有什么事,她绝不再让别人来做主她们母女的命运。   谢知仰头看着阿娘细心的装扮自己,她没有涂脂抹粉,就抹了一点香脂、修剪下长眉,换了一个发型,就像变了一个人。之前的阿娘是美,但没现在美得那么惊心动魄,谢知有些恍惚,她似乎许久没见阿娘这样打扮,她以前在宫里就是这么装扮的。   陈留随谢简一起来接谢灏、谢洵、谢兰因等人,谢简让她在别院暂歇,他先去见儿女。陈留心知他是先劝说女儿嫁给步六孤宗言,也就没提要跟随,让他一个人去了。陈留原以为谢简会在船上耽搁良久,没想才等了半个时辰不到,谢家儿女就来拜见自己了,她不由暗奇,难道郎君已经劝通长女?   等陈留见到谢兰因时,她就明白了为何谢简为何一定要尽快发嫁长女。随父兄一并前来的谢兰因,身着淡色的素衣,脸上脂粉不失,却纯色天然,当她款款走入室内时满室生辉,几乎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她身上了,陈留只觉得呼吸微微一窒,这般的绝色、又是那样的身份,莫怪郎君不肯让她入长安了,她会让所有见她的男人疯狂。   “公主。”谢兰因正要对陈留行礼,却不料被陈留一下扶住,陈留对谢兰因笑道:“阿镜不必多礼。”陈留随是谢兰因的继母,可她还是梁国的皇后,陈留不想受她这一礼,“都是自家人,我们只叙家礼,阿镜唤我阿娘如何?”   谢兰因看着陈留满是笑意的眼睛,心头微松,公主性情看起来很好,谢兰因投桃报李,亲昵的唤着陈留:“阿娘。”   陈留听谢兰因肯唤自己阿娘,心里越发高兴,转身对谢简说:“郎君,我就从没见过阿镜这般人品的美人儿,你居然舍得她这么早嫁人。”   谢简道:“步六孤将军人品贵重,定会善待阿镜的。”   谢知扭头看着步六孤纮,他爹真人品贵重吗?还是她祖父见人说人话?   步六孤纮也刚知道谢家表妹会成为自己的继母,他以后要唤表兄为阿舅了,他茫然的看着谢兰因,继母现在看起来很温柔,她以后会成为别人说的虐待孩子的后娘吗?   谢知见步六孤纮脸上神色变变化不定,好奇的拍了拍他,他在想什么?见步六孤纮抬头看她,她立刻露出了一个比以前更灿烂的笑容,他是自己继父目前仅有的嫡子,也是继父的接班人,她要好好跟他相处,免得将来他跟阿娘相处不好。   步六孤纮看着像小仙女般阿妹,阿妹是继母的侄女,有这么可爱的侄女,继母也会很温柔,像大仙女一样吧?   陈留也注意到了侍女怀中粉妆玉琢的雪娃娃,这孩子就是广陵公主吧?看到小公主笑容灿烂,一脸都不认生,她欣喜的问谢兰因:“阿镜,我能抱抱这孩子吗?”   谢兰因将女儿放在陈留怀中,然后逗着女儿道:“阿菀,这位是大母,你快给大母拱拱手。”   谢知听话的团起小手给陈留做了一个恭喜发财的动作,喜得陈留直叫心肝,“她叫阿菀吗?”   “是的,阿菀是她的小字。”谢兰因说。   陈留问:“大名呢?”   “叫谢知。”谢兰因没说女儿的字,本来女孩子也不一定有字,有些重视女儿的人家也是等及笄时再给女儿取字。   陈留不通文墨,觉得“知”一字听起来雅致是雅致,但比不上宁馨那么甜美,不像小女孩的名字,可想到阿菀的身份,猜这字应该不错,阿菀可是梁国的公主,名字肯定是饱学之士取的,必然不会差。   陈留更喜谢兰因的名字,觉得她名字又雅致又好听,只是郎君说阿镜的名字都是他母亲取的,他母亲信佛,陈留也就没再多说。她受父亲影响颇深,信教不信佛,也不好给女儿带佛家含义的名字。   谢灏三人和几个孩子给谢简、陈留夫妻见过礼,陈留催他们下去洗漱休息,明天秦家就要过聘,谢兰因在陈留也待不了几天。   谢兰因一想到还有几日,便会长久见不到女儿,就抱着女儿舍不得放手,直到丫鬟来通报,步六孤将来前来拜见,她才依依不舍的将女儿递给侍女,吩咐侍女好好照顾女儿,她去偏厅吩咐丫鬟请步六孤将军进来。 第16章 试探   秦宗言一进门就看到谢兰因坐在蒲团上,偏头看着身侧博物架上的花瓶,她坐姿极为端正,却完全不显死板,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她穿着素雅的深衣,纤长的脖子微垂,似弱不胜衣。   长发被一根珍珠发带整齐束在身后,乌黑的发丝、莹白的明珠衬着有谢兰因领口处微露的肌肤如脂玉般。她双手捧着一把乌陶壶,正往茶盏里注水,听到秦宗言进来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的说:“将军请坐。”   秦宗言依言坐在谢兰因对面,“谢姑娘。”   谢兰因将倒好的茶水推到秦宗言面前,“将军喝茶。”   秦宗言并不是很爱喝茶,但是谢兰因给他倒得茶水,跟他平时喝得茶水差别很大,寻常茶水都是黏稠的一碗汤水,谢兰因的茶水却呈浅褐色,茶汤清澈见底,他不由举盏轻啜一口,茶水略涩,但回味微甘,他不由问谢兰因:“谢姑娘这是什么茶?”   “不过是寻常茶叶。”谢兰因也给自己倒一盏茶水,“我不爱喝加佐料的茶水,让人把茶叶烘干后煮开,味道有点涩,但回味甘甜,步六孤将军以为呢?”   “确实不错。”秦宗言放下茶盏,“怀荒镇还有从室韦传来的奶茶,谢姑娘对茶道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尝尝奶茶。”   “我尝过。”谢兰因自幼长在宫廷,什么新奇的吃食没尝过,她漫不经心道:“又咸又涩,我不喜欢。”   谢兰因的话让秦宗言沉默,他低头看着谢兰因捧着茶盏的双手,柔腻白皙,仿佛一团无骨的凝脂,不见半点指节,更无寻常女子手上的青色经脉,这是一双被娇养出来的玉手。   他不禁想起发妻小慕容氏,她虽是鲜卑贵女,可阿舅还是喜欢逐草而居的生活,表妹从小便随舅母干活,一双手不算青筋毕露,也骨节分明,跟谢兰因完全不同。她是在南梁皇宫长大的金枝玉叶,哪怕他能把怀荒镇的将军府弄成皇宫,终究不是真皇宫,他也不是萧赜。   谢兰因问:“将军可知我的身份?”   秦宗言颔首道:“略知一二。”   谢兰因嘴角浮起讥讽的笑意,“将军既知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娶我?”   “因为我心悦你。”秦宗言目光灼灼的看着谢兰因,其中蕴含的情义犹如烈火,明亮又炙热。   这样胆大热情的目光,若是换别的女子早招架不住,可谢兰因视若无睹,自她满十二岁,这样的目光她不知遇到多少次,“心悦于我?你不过只见过我一面,何来心悦?”谢兰因不屑想到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谢兰因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秦宗言到也不动怒,他都年长她那么多岁,让让她又何妨,横竖他们快成亲了,“日久见人心,阿镜以后就知秦某是否是真心心悦与你。”秦宗言对外向来自称步六孤宗言,因为魏国的柱国大将军除秦家都是鲜卑贵族,他祖父也是得魏帝鲜卑赐姓后才当上柱国大将军。   谢兰因听秦宗言唤自己乳名,不禁面露愠色,此人好生无礼!   秦宗言蓦地起身,谢兰因微惊,但还是神色冰冷看着秦宗言,秦宗言见她故作镇定的模样,面露笑意,半跪在谢兰因面前,“秦某知道仓促成亲太委屈姑娘,我一定会给姑娘一个盛大的婚礼。”   谢兰因冷笑,他的婚礼再盛大能大过皇帝迎后不成?   秦宗言当然明白他的婚礼比不上建元帝娶后,“我或许比不上他的地位,但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   谢兰因一怔,秦宗言将大掌轻轻覆在谢兰因的手上,只觉掌下肌肤温香软腻,他不禁心神一荡,手下都不敢用力。谢兰因下意识想缩手,但怎么都甩不掉秦宗言的手,她不由蹙眉训斥道:“狂徒无礼!”   秦宗言轻笑,“姑娘都称呼秦某为狂徒,秦某若不无礼一回,岂不平白被姑娘骂一回?”   谢兰因惊愕的瞪圆了凤眸看着他,她没想自己训斥秦宗言他都不恼,反而越发靠近自己,她不禁又羞又恼,“你……”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等无耻之徒。   秦宗言本意也只是吓吓她,谁让她如此骄纵,真把自己当成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见她面露羞恼,便松开她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对谢兰因柔声道:“我知道你暂时忘不了他,我会给你时间的。”   秦宗言的话让谢兰因樱唇微翕,半晌才道:“你不知道我是个麻烦吗?连我阿耶都不想管我。”说完谢兰因蝶翼般的长睫轻颤,雪白的脸上不带半点儿血色,眉宇间染上几许楚楚之色,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爱。   秦宗言发现他情愿她对自己颐指气使,也见她如此,他放缓语气道,“你不是麻烦,你怎么会是麻烦?你是我的掌中明珠。”   谢兰因身子一颤,秦宗言继续道:“我知道阿菀是你的女儿,你若舍不得她离开你,我也可以把阿菀记入秦家族谱,把她当做我的嫡女。”   秦宗言前面的话,没有让谢兰因有丝毫动容,他对阿菀的安置却让谢兰因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这话当真?”   秦宗言对上她如水的眸光,心中一片柔软,轻声道:“自然,我怎么会骗你?”   谢兰因明眸顿时弯成一对月牙,满满的笑意似乎要从她眼底流出,“你也不没那么坏。”   她稚气的话让秦宗言又好笑又怜惜,想着谢兰因的经历,她年幼失父又离母,一个孩子跟大兄由族人养大,尚未长成就入宫当了皇后,哪怕她已生有一女,今年也才十五……秦宗言柔声道:“我当然不是坏人,不然你父亲怎么会把爱女许给我呢?”   谢兰因闻言脸一红,凝脂般的雪肤下透出一层薄薄胭脂色,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秦宗言轻声哄她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她喊自己过来,不只是想看看他吧?是想跟自己商量什么事?   谢兰因迟疑良久,秦宗言也不催她,只温和的看着她,谢兰因呐呐道:“你可愿意给我一年时间?”   声音几不可闻,若不是秦宗言耳力过人,还真听不清,他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谢兰因应该是指他们洞房之日,他沉吟不语。他也不是不解风情的急色之人,本就想循序渐进的跟谢兰因相处,但一年时间似乎有点久。   谢兰因见他许久不语,有些着急,“你不是说要给我时间吗?”   秦宗言见她面露不满,想着她先前对自己的冷漠疏离,不由微笑,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开始,可见她满脸焦急,忍不住逗她道:“可我没说要给你一年时间。”   “那——十个月?”谢兰因试探的问。   秦宗言哈哈大笑,她当这是做买卖,还讨价还价?“好,就十个月。”   谢兰因如何不知自己被他耍了,气得脸色都变了,秦宗言忙敛下笑意道:“你要舍不得阿菀,等我有空就带你来京城看她。”   谢兰因感激道:“好。”   秦宗言见她似乎不再排斥自己,心头微松,他心悦谢兰因,也使手段才将她娶到手,可他也不愿意娶个不心甘情愿的新娘。   谢兰因道:“既然我们要成亲,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秦宗言问:“何事?”   “我听说你有七子三女,除阿狼别的都是庶出?”谢兰因说。   秦宗言道:“是。”他生子本是为开枝散叶,可被谢兰因这么一提,心里有些不自在,比起谢灏,他的庶子女数量太多,尤其是谢灏发妻体弱无子,他发妻生育有嫡子。可武将世家只能这样,他要不多生孩子,将来可能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既然我们成亲,将军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只是我养在深闺,不知外面世事,养女儿我勉强可行,养儿子就觉自己见识太浅,所以家中小郎君还需要将军多费心。”谢兰因直接跟秦宗言说她不养儿子。   她跟秦宗言是半路夫妻,秦宗言又有嫡子,她对他柱国大将军之位并无兴趣,也不想蹚秦家浑水,儿子还是让他自己来养。庶女关系不大,养大也不过一副嫁妆的事,秦家也不至于少她们一副嫁妆。   秦宗言没想谢兰因会找自己商量子嗣问题,她这是摆明自己的态度,哪怕她将来再生嫡子也不会要自己柱国将军之位?秦宗言对谢兰因一见钟情,但再钟情也不会因为一个不知是否会出生、资质如何的孩子废掉现有的嫡子。   阿舅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对不起阿舅。他想过等阿镜有了孩子,他就给孩子再拼一份丰厚的家产出来,不过没想谢兰因直说不参与这些事,他笑道:“我家规矩不多,阿镜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谢兰因笑而不语,扶风秦氏也是大家族,家里会没规矩?笑话。   秦宗言见谢兰因想说的都说完,起身离开,他们到底还没成亲,不适合单独太待久,“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三天后我们出发。”   “将军慢走。”谢兰因对秦宗言微微颔首,神色怡然矜贵,完全没有送秦宗言出门的自觉。   秦宗言就爱她这种骄傲,也不在意,等走出房门,看着屋外盛开的木樨花,轻轻一笑:“十个月?”也罢,答应就答应了,不过她将来自己后悔,他也不会遵守诺言。   房里的谢兰因等秦宗言走后,也回到自己房里,一入内室,她就收起了身上那故作坚强的柔弱气质,自负专横,平时行事应该软硬不吃,对自己或许还在兴头上,愿意顺着自己。谢兰因给秦宗言的脾气下了一个定义。   谢兰因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难怪阿耶说秦宗言虽自称秦氏不是士族,却比寻常士族弟子骄傲多了,光看他喜欢女子的类型就非等闲男子可以驾驭,既要身份尊贵、又要知情识趣;既要聪慧过人,又不能城府太深……他真是土皇帝当惯了,以为自己是真皇帝了?   她淡然看着掌心的玉佩,这是秦宗言刚才握手时塞到她手心的,玉佩通体成粉色,被雕琢成桃花形状,是一块罕见的桃花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吗?谢兰因随手将玉佩丢到妆匣里,她妆匣里这样罕见桃花玉还有好几块,她不在乎玉佩是否珍贵,肯在自己身上花心思就好。   至于要秦宗言等自己一年,她一来是想为阿兄守孝,二来也是不想让他轻易得手,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让人觉得稀罕的。小慕容氏和郁久闾氏都是前车之鉴。   谢兰因很看不上郁久闾氏,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父亲和家族害成这样,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哪怕是阿兄,他敢借自己对付谢家,她都让他后悔娶了自己。 第17章 兰因成亲   谢知一觉醒来,睁眼就看见阿娘挑拣着妆匣里的首饰,谢知脚用力一蹬、小手一撑,顺利的翻身对阿娘叫了一声,告诉她自己醒了。   “阿菀醒了。”谢兰因回头抱起趴着的女儿,“阿娘在给你选嫁妆,阿菀喜欢吗?”谢兰因身边的珠宝首饰,都是她离宫前萧赜命人给她准备的,每件都是稀世珍品。   谢知奇怪的看着阿娘,不是阿娘要结婚吗?她应该给自己准备嫁妆,干嘛给自己准备嫁妆?   “阿娘不能一直陪着阿菀了。”谢兰因紧紧的搂着女儿,依依不舍的亲着女儿的小脸,“阿菀一定要乖乖听你大父(祖父)的话,你大父最疼阿娘,他也会最疼你的。”   谢知同情的看着阿娘,她是没体会过现代社会父母对独生子女的疼爱,才会被大父这点微薄的父爱感动。   “阿娘不是想丢下你,可怀荒镇地处偏僻,你不适合在那里长大。你本来就是从南朝过来的,备受歧视,要是再在六镇长大,你就一辈子无法离开六镇。”谢兰因喃喃道:“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阿耶?”   谢兰因也知道女儿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可一想她要离开女儿了,谢兰因就忍不住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跟女儿说,恨不得女儿现在就懂事,把她说的话都记住。   谢知咿咿叫了两声,表示能谅解阿娘,她阿娘还年轻,替父亲守孝一辈子太残忍,嫁给秦宗言也不错,他看起来人还不错,至少对阿娘够尊敬。古代又不是现代,可以自由恋爱,盲婚哑嫁的,只要男方人品好,其他可以慢慢磨合。   “你大父让你做太子妃,阿娘现在想想也不错,同样都是要受气,当了太子妃只要受崔太后的气,当了别人的媳妇要受上面无数长辈的气。”谢兰因说着自己的经历,“阿娘当年也是太子妃,虽然头上压了个老不死,可大部分时候老不死也不会给我受委屈。你要知道,身份越高的人,越喜欢端着,越喜欢显露自己的和善。”   谢知觉得自己被阿娘说服了,在这个时代想要一个男人就守着一个女人太难,反正嫁谁都会遇到种马,与其找个身份低的,还不如找身份最高的一个?没有感情也起码有权势啊。而且魏国皇帝都早死,熬死皇帝,她就是太后。   “阿菀,你要记得,我们女儿家无论嫁给谁,那人待你再好,你心里最重要的一定是自己。”谢兰因看着一朵珠花,神色微微茫然,“这话是你大母(祖母)当年对我说的,她做到了,阿娘现在在做,你将来也要做到。”   大母?阿娘说的是郗大母吗?谢知一直挺好奇祖父母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在外人看来,祖父弃妻另娶,亏欠了祖母。可就她看阿耶、阿娘对祖母的反应,感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阿娘对祖母态度尚可,至少逢年过节都会召祖母入宫,但要说多亲近也没有。阿耶对大母更冷淡,莫说逢年过节去给大母见礼,就是节礼都不送,他成亲生子都不曾叫郗家人来观礼。   两个哥哥长这么大,都不知道祖母尚在人世。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冷淡,这是跟郗家绝亲了,阿耶这举动让谢知很疑惑,哪怕祖父母已经离婚,名分上郗家已同谢家没关系,他也不是那么狠心绝情的人,其中定有蹊跷。   谢兰因却没准备跟女儿说父母的闲话,她只叮嘱女儿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别听人家说的,女孩子只要找个好夫婿就够了。任何时候多读书都不会吃亏的。   谢知深以为然,在和平时期,女人读书的好处或许看不出来,可真出现波折,读过书跟没读过的是两种不同结果,光看阿娘就知道。   就在谢兰因跟女儿一说一和时,门外传来的轻轻的敲门声,谢兰因放下女儿,用布料将首饰盖上,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陈留公主,谢兰因道:“阿娘,你怎么来了?”她侧身请陈留公主入内。   “阿镜见过秦宗言了?”陈留轻声问谢兰因,生怕吓到了长女,这个天仙似地长女总有陈留有种吹口气就会碎了的错觉。   “见过了。”谢兰因点点头。   陈留关切的问:“他说了什么?”   “将军看起来很严肃,也没跟我说上几句话。”谢兰因低声道,并没有说秦宗言给自己送礼,并且答应她一年不圆房的事,她还没忘了小慕容氏是陈留表妹,陈留没有亲妹,表妹跟亲妹也差不多,陈留虽不至于期待他们夫妻失和,也肯定不会乐意看到他们夫妻恩爱。   陈留心中顿时涌上了一股不知是同情还是释然的感觉,她柔声道:“别怕,他不是坏人,不会打人的。”步六孤宗言再薄情有一点也是好的,他从没打过小慕容氏,即使小慕容行事再荒唐,他也顶多训斥她一顿。   谢兰因呆呆的看着陈留,有点不明白陈留的话,秦宗言怎么可能打人?谢兰因被保护的太好,完全不知很多贵妇在家会被丈夫毒打。   陈留见她一脸震惊,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担心的说:“他家里还有这么多妾室、庶子女……”阿镜这么柔弱,她真能应付得来吗?   “步六孤将军元妻过世多年,家中庶子女不也好好的?我按旧例照顾他们便是。”谢兰因说,她不是很在意妾室和庶子女,她是照着皇后标准养大的,最不怕的就是妾室和庶子女,天底下有几户人家有皇宫妾室、庶子女多?即使阿兄生前跟自己恩爱,不纳二色,谢兰因也从不指望阿兄会一辈子只有自己一个。   她不主动让阿兄纳妾,一来是他们感情正是最好时候,她不乐意多个人,二来也是不想阿兄长子的位置被庶子占据。等她生下长子,即使阿兄不提,她也会主动给阿兄选秀纳妃的。   她已经占了太多的好处,再独占帝宠,对自己和儿女都不好,谢兰因不做这么独的事。可惜她还来不及跟阿兄生长子,他就死了。谢兰因现在倒是庆幸阿菀是女儿,若是皇子也不一定能出宫,就算跟她一起逃走,将来也要背负一生国仇家恨。   陈留一想也是,莫说阿妹死后,便是她活着,步六孤宗言不用她插手,就自己的庶子女照顾的很好,她想让谢兰因多照顾阿狼,可又怕谢兰因多想,遂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去看你的嫁妆和聘礼。”谢简嫁女仓促,嫁妆准备的却不算仓促,很多都是他来魏国这些年收集的珍品。   陈留也不小气,不仅支持谢简给女儿厚置嫁妆,还从自己的私库中取了几样珍品出来给谢兰因贴妆。陈留做到这一步,谢灏和谢兰因对再没隔阂,也真心把她认作继母。   谢简和秦宗言都是雷厉风行的人,一旦定下婚期,两人便以最快的速度行过六礼,最后一礼亲迎举办的很简单,但却很温馨,至少家人都陪在身边,陈留甚至还把她跟谢简的女儿宁馨接了过来,让她参加长姐的婚礼。   谢宁馨今年六岁,相貌跟陈留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不过她性格比陈留文静,是个有点小害羞的小美人。谢兰因很喜欢这个小阿妹,送了她一只用极品羊脂玉雕成的玉镯。   极品的羊脂玉个头都不大,又天然纯色,很少有人会忍心会把大块的脂玉雕琢成手镯,因此谢兰因送给谢宁馨时陈留都惊了,想要退给谢兰因,谢兰因怎么都不肯收。   对她来说,再好的宝贝都比不上爱女,如果送些东西就能让女儿在谢家过得很好,她不在乎将手上的珍宝送出。即使谢简答应女儿会亲自抚养阿菀,谢兰因也没彻底放心。阿耶是男人,再细心也比不上女人,阿菀还是需要女性细心照顾的。   在谢兰因和秦宗言的成亲当夜,谢简同长子谈了许久。谢灏也是谢简带大的,但谢简娇惯女儿,却不骄纵儿子,谢灏是从来不会像谢兰因一样对谢简没大没小,他大部分时候对谢简还是很尊重。   谢简吩咐长子道:“五年之内,你就在六镇待着,别回京城。”   “为何?”谢灏问,他可以听父亲的话,但他要知道理由。   “因为——”谢简指了指上面,“可能会乱。”   谢灏一惊,但看到父亲淡定的神情,知道他说的乱不是像南梁那种乱,“您确定?”   “不确定。”谢简摇头,“不过五年之后,情况应该会明了些。”就算不明了,他也能跟朝廷上那些人争一争。   “您不需要我过来帮忙?”谢灏问。   “不用。”谢简看着儿子,“我们不需要站一起。”   谢灏说:“您想让我支持天和帝?”   谢简皱了皱眉头,“他没用。”他顿了顿又道,“也不算完全没有,你参加完阿镜的婚礼就去辅佐独孤雄。”   “你改主意了?”谢灏问,之前还让他辅佐秦宗言。   谢简一笑,“是啊,不止我改主意,秦宗言也改了。”   谢灏敏感察觉到父亲跟秦宗言之前有秘密,但他明显还不够资格知道这个秘密,想到秦宗言只比自己大三岁,谢灏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你跟他不一样,也不用跟他比。”谢简看出了儿子心思,秦宗言没有父亲,长子有他。   谢灏自嘲一笑:“我现在也资格跟他比。”在梁国他是太常寺卿,官职还跟秦宗言相当,现在他只是一介平民。   谢简冷然道:“这点就受不住?当年还有人指着我鼻子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比得过你大父。”   谢灏默然,这是父亲心中的禁忌,阿镜可以说,他说不得。   谢简说:“去了六镇好好照顾你阿妹。”   “我会的。大郎、二郎和阿菀就麻烦您了。”谢灏说。   谢简道:“他们是我孙子孙女,谈不上麻烦。你妻妾都走得早,身边没个人伺候也不像话,我会让公主挑个合适的过来,但继妻别急着续娶,过几年再说。”   “我知道。”谢灏本也没准备太早续娶,他刚到魏国还没崭露头角,能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当填房?还是等他做了一番事业再娶贤妻。   谢简也没准备跟长子聊一夜,见谈得差不多,便他回房休息,谢灏迟疑的喊他:“大人。”   “何事?”谢简嘴上问着,心里已猜到谢灏要跟自己讲什么了。   谢灏说:“阿虎年纪小,行事冲动,您多担待点。”   谢简似笑非笑:“你母亲跟他说了什么?”谢灏沉默不语,谢简淡淡道:“知道了,我会照顾他的。”再蠢都是自己亲儿子,他能把亲儿子怎么样?谢简心中冷嗤,郗氏还是那脾气,天下只有她是最对,旁人都是错的。   谢灏无奈的叹气,父母当年那些事,谁对谁错已说不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阿耶再亏欠阿娘,这些年他也还清了,他和阿镜不欠阿娘也不欠郗家,“阿虎将来会知道您的苦衷。”   谢简失笑,“我有什么苦衷?”他唯一亏欠就是谢家,所以他要给谢家重新开辟一方天地,他要告诉所有人,他不比父亲差。   谢灏欲言而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同谢简行礼正要离去,却听屋外响起侍从的通报声,“郎君,京城急报。”   “进来。”谢简吩咐侍从进来,也不避讳儿子,打开急报扫了一眼,就冷冷一笑,“知道他蠢,没想他蠢成这样。”   谢灏抬头扫了一眼急件,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圣人欲禅位于太子。” 第18章 夫妻闲话   禅位太子?谢灏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太子拓跋曜今年才四岁,天和帝正当盛年,他为何要禅位?纵观史书,他只见过因子强父弱被迫禅位的皇帝,没见过主动禅位的皇帝,天和帝在想什么?   谢简一时也不明白天和帝为何如此,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当皇帝都没能压制住崔太后,当太上皇后就更不可能,“你在六镇好好蛰伏几年,暂时也不要冒头。”   谢灏微微颔首,魏国目前形势不明,也不比梁国好到哪里去,他初来乍到还是别出头的好。   谢简派人去叫秦宗言,他能收到消息,秦宗言也能收到,他肯定不会安心待在洞房。谢灏要起身离去,却被谢简喊住:“你留下同我们一起议事。”谢灏是谢简的长子,大部分事谢简都不会瞒他,就是某些秘密太重要,知道反而对谢灏不利。   秦宗言果然很快来了,不说他已经答应给谢兰因时间让她慢慢适应,就是没答应他也不至于急色到今夜就洞房。今天的拜堂只有几个亲近的家人,怀荒镇还有正经的婚礼要举办,他还想给阿镜一个美妙的新婚之夜。   半夜京中传来这么大的消息,家里谁也别想安睡,陈留派人去请谢简来,“郎君,要不要我先回京问问情况?”   谢简摇头说:“不用,闹出那么大的事,谁家都坐不住,轮不上我们凑前面。”皇帝的外加独孤家还没站出来,他一个不受皇帝喜爱的姐夫凑上去作甚?   “我是想回宫问问母亲。”陈留说,“她老人家应该明白皇帝为何这样。”   她就算明白也不可能对你说,谢简暗忖,就陈留这个城府,怎么可能从崔太后口中探出消息,“最近天冷,路也不好走,你一个人赶回京我不放心。等明天我们送走步六孤宗言和阿镜再一起回去。”   陈留听得心头暖暖的,“好。”   “阿娘?”宁馨被夫妻两人的谈话声惊醒,她下意识要找陈留,陈留忙将爱女搂在怀里,“宁馨儿不怕,娘在这里。”   谢宁馨揉着眼睛想睁开眼睛,谢简温柔的摸摸女儿的小脸,“宁馨乖乖睡觉,阿耶这就走。”   宁馨睁着大眼问谢简:“阿耶,我们明天回家吗?”   “是啊。”谢简对女儿向来极有耐心。   “那阿妹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谢简和陈留都笑了,“阿菀不是你阿妹,是你侄女儿。”   宁馨似懂非懂,她被陈留娇惯得紧,今年已满六岁,还没学过宗谱,对辈分也搞不大清楚。   谢简叹道:“回到京城就给宁馨找个好老师,不能再娇惯下去,自古惯子如杀子。”   陈留附和说:“还要找个礼仪老师,你看兰因举止多美,我不说宁馨要跟她一样,也起码有她阿姊六七成风度。”   “好。”谢简颔首,没提长女的风度不是人教出来的,而是养出来的。一国的供给供养出来的皇后,风度怎么可能不好?将来阿菀要入宫,说不定也有其母一样的风度,宁馨是不可能的。陈留是不可能让宁馨入宫,他也没准备让次女入宫,她天资不合适。   京城的大事连陈留都惊动了,谢兰因也不可能不知道,她本来就在跟秦宗言夜谈,听到这消息,秦宗言起身要去找谢简议事,见谢兰因穿着家常的深衣坐在床榻上,他柔声道:“我出去一会,你早些休息。”   谢兰因浅浅一笑,点头说:“好。”   秦宗言见她有些心神不宁,知道她定是再想女儿,吩咐侍女去把阿菀抱来,又对谢兰因道:“虽然阿菀有祖父母照顾,可到底不在亲娘身边长大,公主府儿女又多,公主一个人难免顾不过来,要不要我留几个侍女下来。”   谢兰因问:“就是先前那几个侍女吗?”   “对。”   “那阿狼怎么办?”谢兰因挺满意那些侍女的,温柔耐心又忠心,即使她们忠心的对象不是自己,可她现在是秦宗言的妻子,只要他们不离婚,大部分时候她们也会忠于自己和阿菀。   “等回家里你还怕没有侍女吗?”秦宗言失笑,“我那些侍女都有几手粗浅的功夫,等回六镇,我再给阿菀挑几个年纪相当的玩伴,她们都是家中部曲的女儿,肯定忠心。”   “多谢郎君。”谢兰因感激的说。   秦宗言又吩咐下人送来一只木匣,“阿菀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这是我这当阿耶的给她见面礼,你先让人收着,等她长大再让她自己打理。”   谢兰因掀开木匣一看,发现居然是两份房契,看房契上的内容似乎是两个在长安的商铺,她立刻道:“太贵重了,郎君将来还是给阿狼吧。”谢兰因是准备派人在京城置办一个商铺,作为女儿在京城的月钱,她不想女儿寄人篱下,还要靠府里每个月发的丁点月钱过日子。她没受过的苦也舍不得让女儿受。   “他一个小郎君给这些做什么?”秦宗言笑道:“阿菀还差这点东西吗?她之前封邑不是广陵吗?”   谢兰因见他全无芥蒂的提起自己的以前的事,她微微一笑说:“若非她嫡长女,阿兄也不会册封她为广陵公主。”   秦宗言听她喊萧赜阿兄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他们还是姑表兄妹,又想到他们打小一块长大,他们两人感情是兄妹感情多过夫妻之情吧?思及此,秦宗言心情大好,“这两个店铺不值多少钱,等她大点就充作脂粉钱,女孩子手头不能没钱,不然容易被人哄走。”   谢兰因见他坚持,也没继续推辞,这两家店铺对秦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没必要推来推去伤感情,夫妻两人都在试探中学习如何相处。   秦宗言见她收下,心中满意,“我去书房,今晚不回来,你陪阿菀睡。”   谢兰因感激他的体贴,“郎君也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好。”秦宗言披着外衣去书房。   谢兰因不仅等来了熟睡的女儿,一同过来还有谢洵,她接过谢洵手中熟睡的女儿,悄声问他:“阿虎,你怎么还没休息?”谢知酣睡正香,小手虚虚握成两个小拳头,小脸睡得红红的,要不是怕惊扰女儿睡觉,谢兰因真想在女儿脸上亲几口,她小心的将女儿放在床榻上。   “今天我陪阿菀睡。”谢洵解释自己为何会跟阿菀一起过来。   “这些天辛苦你了。”谢兰因欣慰抚摸着幼弟的脑袋,这些天阿兄殚精竭虑的带众人来梁国、她沉浸在阿兄去世的噩耗中,都忽略了幼弟,他似乎一下长大,都知道主动照顾孩子了。   “阿姐,你真要把阿菀交给大人、公主抚养?”   “怎么?”谢兰因发现幼弟有心事,“你再担心什么?”   谢洵忿忿道:“阿姐,你真认为大人能把阿菀照顾好?他当初连自己孩子都没照顾好。”   谢兰因一怔,父亲是没有照顾好他们,但——“阿虎,你听了谁的胡话?阿菀是大人的孙女,他当然会照顾好他。”   谢洵呵呵笑了两声,“连发妻子女都能轻易抛弃的人,他还会在乎一个孙女?阿姐,你让阿菀留在别院吧,我来照顾阿菀。”   谢兰因闻言蹙眉道:“抛妻弃子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不是阿娘吧?”她不信阿娘会跟阿虎说这种话。   “阿娘才不会人坏话!”谢洵忿忿反驳,“就算阿娘跟大人离婚,她也是我们阿娘,阿姐你跟大兄都忘了阿娘有多疼我们吗?”   谢兰因心中一疼,忘了?她怎么可能忘了!但忘不忘又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是王世父的妻子,不是他们阿娘,她都已经有新子女了,“所以这话是郗家人跟你说的?是郗少卿还是王郡君说的?”谢兰因冷冷的问,她口中的郗少卿和王郡君是郗夫人的父母,也是她的外祖父母。   “那是我们外翁、外大母!”谢洵梗着脖子说,他不明白阿姐和大兄为何对阿娘这么冷淡,为何要跟外家断亲?他们不知道阿娘有多伤心吗?   “郗家都跟我们家绝亲,哪来的外翁!”谢兰因冷笑,“没有他们那一家子搅家精,我们又何至于没有爹娘!”   谢兰因的不禁让谢洵愣住了,连因两人吵架吵醒的谢知也愣了,她来古代这么久,太清楚古代对孝道的重视,哪怕古人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外祖父母在五服中只算小功,阿娘作为外孙女怒斥外祖父母搅家精还是很少见的。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让她如此?   “阿姐——”谢洵第一次看到阿姐如此震怒,这种生气跟先前阿姐同大人吵架的生气完全不同,他能感觉出阿姐怒气中还带着恨意……谢洵茫然不解的看着长姐,阿姐为什么要恨外祖父母?   谢兰因长叹一声,“阿虎,当年你还小,我跟你阿兄也不想把这些糟心事跟你说,现在你都长大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阿虎和他们不同,他们至少是受过父母宠爱的,阿虎还没出生父亲就去梁国,阿娘生下他以后也离婚另嫁,他们怜惜阿弟幼失父母,很多事不跟他说。   郗家因自己而讨好阿弟,谢兰因也睁眼闭眼,阿弟年幼,正是依恋母亲的年纪,她又何必告诉他外家的丑态?可现在他们都来梁国,阿虎也不是小孩子,很多事他该知道了。   “父亲在离家前就已经跟阿娘离婚。”谢兰因说出当年的隐情,“之所以瞒着大家,就是想让阿娘能借着他负心薄情的名声再嫁个好人家。” 第19章 谢家往事   “什么!”谢洵不可置信的看着阿姐,“可阿舅他明明说——”说父亲弃妻另娶,害得阿娘没名没分的留在谢家,所以阿娘只能离婚另嫁。   “别信郗家人的话,除了阿娘,他们全家没一个好人。”提及往事,谢兰因已经自己会愤怒,可没想她现在出乎意料的冷静,她甚至已经记不起当年撕心裂肺的痛楚,更想不起来那时刻骨铭心的仇恨,说来时间也没过多久。谢兰因轻轻一叹,“当年父亲还没离开梁国,只是不肯讨好李老妪,他们就开始怂恿阿娘跟父亲离婚。现在郗家有这些地位,就是踩着我们谢家上去的。”   “为什么?”谢洵不明白向来疼爱他的外祖父母为什么要怂恿阿娘跟父亲离婚?   “因为他们怕谢家会连累他们,毕竟李老妪是太皇太后。”谢兰因脸上似笑似讽,“反正我们谢家也不是没做过因故离婚的事。”世家的婚姻本就不牢靠,一旦牵扯利益纷争,恩爱夫妻一夜离婚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谢家上几代也不是没有嫁出去的女儿,因为夫家跟谢家交恶而离婚的事。   谢知清楚世家婚姻全凭利益,不讲感情,但没想会他们会如此势利。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头各自飞这话不假,可他们飞也飞得太快些。   谢洵小声问:“那为何后来大兄要跟外加绝亲?”   “郗家差点害我当不成皇后。”谢兰因平静的说出了让谢洵惊得几乎跳起来的话,如果两人只是单纯的离婚,谢兰因只会伤心自己没了亲娘,又怎么会跟郗家绝亲?还不是郗家后来行事太恶毒,一点都顾及亲情的缘故。   “为什么?”谢洵结结巴巴的问,他想不通为何外祖不让阿姊当皇后,阿姊当皇后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吗?   “因为李家,李老妪不想让我当皇后,她想要李氏女当皇后。”谢兰因说着谢家跟李家结缘的缘由,“当年成祖的元后是我们谢家的女儿,也是我们的祖姑。可惜祖姑早逝,连个子女都没有,成祖之后就续娶李老妪为继后。   许是因为姑祖走的太早,走在她跟成祖感情最浓的时候,所以成祖一直对姑祖念念不忘。以致于后来懿惠太子选妃,成祖钦定姑姑为太子妃,李氏女为孺人。李老妪在姑祖灵前执妾礼,她的侄女又被姑姑压着,她如何能服气?   而身为亲子的懿惠太子非但不体谅她,反而独宠阿姑,冷落李孺人,她心里怎么可能好受?偏偏那时大父去世,阿耶又年纪太轻,李家借口阿耶年轻担不了重任,压着阿耶不让他出头,阿耶如何服气?就时常在各种场合让李家人下不了台。”   谢洵张了张嘴,他没想到父亲也有那么年少气盛的一日。   谢兰因见阿弟满脸不可置信,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她也想象不出老奸巨猾的父亲年轻时会如此气盛幼稚,“开始懿惠太子和成祖都在,李家再气阿耶,也拿我们谢家没法子。可后来懿惠太子走了,成祖也驾崩,李家图穷匕见,李老妪数次在朝堂上痛斥阿耶不成体统。”   谢洵问:“所以阿耶就逃到魏国?”   “没有。”谢兰因摇头,“我们谢家也不是纸糊的,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让阿耶离开魏国?但郗家却担心我们谢家会连累郗家,从那时起就逼着阿娘跟阿耶离婚。当时阿娘已经有我、大兄和二哥,她舍不得丢下我们,不想跟阿耶离婚,便逼着阿耶去向李家低头,阿耶不肯,那时他们几乎天天吵架。”   谢兰因记事早,她还记得当年父母吵架吵得有多激烈,她一个人躲在阿娘的衣柜里,捂着嘴、忍着泪听着父母吵架,就怕父母离婚,她跟大哥、二哥变成没娘的孩子,“后来二哥生病夭折,阿爹、阿娘伤心过度一起病倒,但他们也因此和好。”   谢洵知道他还有一个哥哥,只听说是年幼夭折,但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事。谢知本也奇怪为何阿娘和阿耶年龄差这么多,原来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夭折的兄弟。   谢洵问:“那后来他们怎么又离婚了?”   “因为李老妪的长兄李濂死了。”谢兰因说,“李濂是个蠢货,被父亲一激,就去镇压民乱,结果蠢货到那里都是蠢货,他在民乱时不仅不体贴百姓,还搜刮民脂民膏、强占妇孺,被愤怒的流民给杀了。”这事本也不能怪阿耶,可李家就是因此迁怒父亲,事事针对他,父亲最后只能逃到魏国。   父亲离开梁国,一来是被李家打压,二来也是父亲跟族老商议后决定,他们觉得谢家在梁国暂时不可能有出路了。如今又是北方势大,父亲借口去魏国,说不定还能给谢家带来转机,或是将来魏国攻入梁国,他们也有一条退路。   因为是做过充足准备的,离开前父亲是想带阿娘走的,说是等两人在魏国站稳,再把孩子都接过去,可是阿娘舍不得留在梁国的父母亲人,也清楚父亲的秉性,心知跟他去魏国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断然拒绝。父亲心中有愧,临走前写好离婚书,还有意传出自己负心另娶的名声,好让阿娘再婚可以找个好人家。   父亲离开那天,谢兰因哭得不能自己,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是不懂事的孩子,只有谢兰因自己明白,她以后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果然不到一年父亲就另尚陈留公主,再后来母亲也跟王世父结婚。   母亲再婚也没有跟他们断绝往来,王世父也是好人,他会陪阿娘来看他们,也会像阿耶一样把自己举起来、架在脖子上采花。那段时间谢兰因是开心的,可惜好景不长,她才快活了几天,她那对好祖父母就不许她再见阿娘,理由是他们跟阿娘频繁见面会影响她跟王世父的感情。   她相信王世父都不是那种阿娘亲近前夫子女,就对阿娘有异议的人。他是毫无芥蒂的把他们当成亲生儿女,可就是因为他这份不介意,谢兰因才不能过分,毕竟世上不是只有阿娘和王世父两人,他们身后还还有王家。正好那时候阿兄和阿姑也让她入宫,她就入宫去陪阿姑和阿兄了。   但谢兰因做梦都想到,即使她退了,她的外祖父还是给了她人生最疼的一刀!谢兰因的太孙妃位是成祖临终前定下,成祖驾崩后李太皇太后不愿意让谢兰因做皇后,给谢兰因和谢家使了不少绊子。这些谢家和谢兰因都能忍,两家都是仇人,李家无论做什么过分的事都是正常的。   可谢兰因不能忍的是,自己的外祖父居然会早朝堂上,公然说自己生父是梁国叛臣,不配母仪天下!谢兰因接到消息就懵了!她想过李氏会反对自己当皇后,可她没想过外祖居然伙同仇人一起对自己落井下石!若非当时阿兄一力坚持,朝中大臣也不乐意李氏一手遮天,她能不能当上皇后还两说。   而她这样的从小就被选为太孙妃,跟皇帝青梅竹马的人,不当皇后她还有活路吗?外祖父这是在逼死她!也正是这个缘故,谢兰因和谢灏恨毒外家,谢灏也因此跟郗家断亲,再无往来,甚至连生母都不亲近。   他们也知道母亲无辜,她还为了自己回去跟外祖父大吵一架,可那又能如何?外祖父母对他们狠心,可他们对阿娘极好,为她百般筹谋,他们能让阿娘为了孩子跟亲生父母断绝关系吗?爹娘只有一个,孩子可以再生,与其见了两相尴尬难堪,还不如不见。   谢洵问:“阿姊,为何你们从来说过这件事?”   谢兰因反问:“说了有何用?让你从此不去见阿娘吗?”   “至少我可以不见外祖和阿舅!”   谢兰因失笑,“你要跟阿娘见面,就要见他们,断不了的。”不然为何大兄从此再也不见阿娘一面,就是知道见了阿娘,就会牵扯到外家,与其让阿娘左右为难,还不如从此不见。大兄这次离京,明明可以求助于王世父,他也没开口,不也还是怕阿娘为难吗?同样他们能走得那么顺利,也是王世父帮忙,他是有交好父亲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阿娘。   谢知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没想到上一辈的事居然这么复杂。   谢洵低声道:“为何阿娘当年不愿跟大人来魏国?”如果阿娘肯一起来,他们现在不也一家子都在一起了吗?他们也不会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谢兰因神色复杂的看着谢洵,“你觉得阿娘跟阿耶来魏国,会有什么好结果?”即使谢简是自己亲父,谢兰因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父亲是可托付终生的良人。他虽不至于害死阿娘另娶,但如果魏国提出要让他尚公主,他肯定也不会拒绝,届时阿娘该如何自处? 第20章 回京城   谢兰因的问题过于犀利,让谢洵张口结舌,“这——”   谢知感慨,她祖父能渣成老婆孩子都不信他,也是一种本事。不过换她是祖母,也不肯跟祖父背井离乡来魏国。把自己的终身托付在一个人身上、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是最愚蠢的选择。   “那我——阿娘——”谢洵以前所有的认识都被阿姐推翻,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父母。   谢兰因看出阿弟的困惑,开解他道:“你就往常一样就是,反正阿耶、阿娘都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有靠自己。”   谢洵小心翼翼的问谢兰因:“阿姐,你是不是恨阿娘?”   “不恨。”谢兰因摇头,“做错事的是郗家,又不是她,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有什么好恨她的?”比起丢下他们一去不回的阿耶,阿娘至少还一直关心他们,她有什么好怨的?   她和阿耶离婚,她就跟谢家没关系,她照顾他们是情不是理。就算是父亲她也不恨,他是一声不吭的丢下他们,从此再也没有管他们,可至少他给他们冠谢姓,让谢家养大教育他们,这就够了。   “真的?”谢洵将信将疑,他怎么觉得阿姐对父亲比对阿娘亲近多了?   “我跟亲近阿耶是因为他需要我们,而阿娘不需要我们。”谢兰因就事论事,“她现在有夫有子,生活优越,不需要我们来操心。我们只是她跟前夫生的儿女,我们对她来说只是累赘,不打扰她才是对她最好。对阿耶而言,我们是他的孩子,你跟大兄是他仅有的两个儿子,他需要我们。”   谢兰因的话谢洵心里不是滋味,如果连亲情都夹杂利益得失,那还是亲情吗?他替阿娘辩解:“可阿娘是无辜的,她又没法子左右外翁的行事。”   “那我不无辜吗?”谢兰因的话让谢洵无言以对,谢兰因淡声道,“天底下哪来那么多不得已?做了就是做了。就像我跟阿兄当年海誓山盟,现在不也再嫁别人?将来阿菀怨我,我也不悔。”又不是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有数,天下哪来两全的好事。   阿娘也不会这么想,所以她这些年一直远着他们。自己成为皇后,郗家人凑上来讨好她,她作为自己生母,却从来不求任何恩典,两人平时相处就是最普通的君臣关系。因为她明白,两人只有远离才是最好,就没有人会借口她来伤害自己。   而且她已经他们没关系,她跟王世父结婚,就意味着他们再无关系,有些事做过就没反悔的余地。隔阂产生就产生了,就像破镜再难重圆。谢兰因看着谢洵满脸茫然,她心头一软,“阿虎,如果可以阿姊也不想告诉你这些事,可你总要长大的。”   谢兰因是羡慕阿弟的,他是幼子,又时常住在王家,上面还有她和大兄,族里对他的教育难免疏忽。他个性很大程度是受王世父的影响,王世父是个好人,所以把阿虎也教成好人。   在他的眼里,天底下没有不好的事、也没有不好的人,唯一坏的就是李家。她跟阿兄之所以迟迟不愿说前事,就是不想让阿虎接触这些不开心的事。但是现在不说不行,她跟大兄要去六镇,阿虎一个人在京城,如果不早些点醒他,谢兰因怕让父亲来点醒,他更痛,父亲绝对不会因为他是幼子而偏疼他的。   谢洵闷闷的说:“阿姐,我想回去想想。”   “回去好好休息,别太费脑子。”谢兰因爱怜的看着蠢阿弟,她只想阿弟知道旧事,别再被有心人利用,不是想让他纠缠于往事。   谢兰因等阿弟走后,转身去看女儿,见女儿闭着眼睛酣睡,她忍不住凑上去亲亲女儿小嘴,“阿菀,以后别跟你小叔一样傻。”弟弟是自己的,再蠢也只能受着,谁让他们小时候没时间教他呢?   可女儿不能那么蠢,阿虎蠢是因为有他们可以依靠,阿菀却没有兄姐可以扶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天攘攘皆为利往,什么地方没有利益?双方互利,感情才能长久,只有一方付出,再亲近的人都会反目成仇。”   谢兰因也不想时时刻刻的算计,可不算计不行,天下什么地方不需要算计?“若非陈留无子,你大舅有些本事,阿娘又能替你大父联姻,真当陈留会对我们如此和善?恐怕长安城都没我们立足的余地,所以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这点谢知很赞同,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说大家族,就是普通的小户人家,哪家不是鸡零狗碎的烦心事一堆?父母兄弟为钱财、房子反目成仇的不计其数,不都是利益得失吗?人活在世上哪能没点烦心事?   谢兰因看着女儿甜美的睡颜,又忍不住亲亲女儿,“不过阿菀放心,你将来怎么样阿娘都不嫌弃你,阿娘是绝对不会抛下你的,你是阿娘唯一的宝贝!”她这辈子也不会再生第二个孩子。不为别的,就是怕她有了别的孩子,会理所当然的丢掉阿菀,毕竟阿菀现在已经是大兄的女儿。她不是阿娘,她不会抛下自己女儿的。   谢知:“……”不要对我这么没信心嘛,我还是很厉害的,谢知睁开眼睛对谢兰因甜甜的微笑。   谢兰因还当自己亲吻吵醒女儿,有些愧疚,但见女儿睁开就对自己笑,还伸出小手让她亲小手手,谢兰因开心的抱起女儿,“阿镜是不是饿了?阿娘让乳母进来。”   谢知不大饿,但有点渴,对着阿娘啊啊两声,自秦宗言接应他们之后,谢知也重新有了乳母,她果断抛弃米粉,重新投入母乳怀抱。古代又没有配方米粉,她肯定能吃奶就吃奶。   谢兰因唤来乳母给谢知喂奶,这丫头打小不爱喝水只肯吃奶,幸好宫里本来就养着乳母,谢兰因也尽供着女儿喝。等到魏国,又有阿耶和秦宗言供给,谢兰因笑着握着女儿小手:“阿菀是小福星,到那里都有人伺候。”   乳母低头给谢知喂奶,心中很诧异,小娘子不是郎君的孩子吗?为何姑娘这般疼爱?这跟亲生女儿也没什么不同。   因京城出了大事,秦宗言生怕夜长梦多,第二天一早就带谢兰因和儿子回怀荒镇,临行前秦宗言同谢简商量谢兰因的身份,“阿镜以谢氏族女的身份嫁给我是不是太委屈?”   “可我在梁国并无庶子女。”谢简说。   “您不是夭折过一个孩子吗?就说本来生的是一对双生儿,阿镜因为体弱,一直养在庙里?”秦宗言试探着问,谢简儿子不多,每个儿子都是宝贝,他这话无疑是在揭他伤口。   谢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来你对我家旧事很了解。”   秦宗言干笑,不敢接话。   “你愿意,我也不反对。”谢简隐瞒谢兰因身份是不想多事,如果秦宗言不嫌麻烦,他也不介意。一旦说阿镜是自己女儿,她的真实身份有心人一下就能查出来。   “我愿意。”秦宗言哪里舍得阿镜身份不明的嫁给自己,在怀荒镇他还怕麻烦吗?   谢兰因倒是无所谓自己的身份,横竖她不用以前的身份,现在是谁的女儿她都无所谓。她不舍抱着女儿直亲,“阿菀,阿娘要走了,等你大一点,阿娘一定来接你。”等阿菀大一点,她一定要女儿陪在自己身边。   谢知心里也挺难过的,但为了不让阿娘伤心,她兴奋的在阿娘怀里蹬腿,小脸上尽是灿烂的微笑。谢兰因再次不舍的亲亲女儿,才把女儿交给保母。   秦纮也依依不舍的同陈留告别,“从母,我要走了。”   陈留忍泪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路上小心,到怀荒就给从母写信。”   “我知道。”秦纮乖巧的点头,然后翻身骑上秦宗言给他准备的矮脚马。   谢简从乳母怀中抱过孙女,对女儿道:“照顾好你自己,阿菀我会照顾的。”   谢兰因点点头,狠心转身上马车,再也不看女儿。谢知又不是真正的孩子,自然不会哭,只对着阿娘乘坐的马车挥手。谢简惊讶的看着孙女,这孩子还挺有灵性的。   谢宁馨眨着大眼看着父亲抱着小侄女,陈留抚摸着女儿,“阿菀还小,所以你阿耶才要抱她。”   谢宁馨乖巧的说:“我知道,小侄女小,以后都让我来照顾她。”她在家时就是大姐姐,父亲让她友善妹妹,小侄女比妹妹还小,更需要自己照顾。   陈留欣慰的一笑,宁馨被郎君教的很好,她拉着爱女上马车。谢简则带着孙女、孙子坐另一辆马车,谢大郎、谢二郎初离父亲,行事很拘谨,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倒是谢知很兴奋,坐在祖父膝上,伸出小手要抓车帘。   谢简笑着抓住孙女的小肉手,“这孩子真调皮。”   谢知不满的咿呀反驳,她才不调皮,她只是想看看古代路上的风景。   “不满阿翁说你?”谢简点点孙女翘翘的小鼻子,掀起车帘让她看车外景色。   谢知好奇古代官道许久,等谢简掀开车帘,她身体就往前倾,想看官道是什么样子。可一看到就很失望,不过是一条不是太宽敞的泥泞小路,两条长长的车辕痕迹深深的印在小路上,这也算官道?是她对古代期望太大吗?   “啊!”谢大郎、谢二郎一声惊呼让谢知回头,她困惑的看着大哥、二哥,发生什么事了?   谢简扬眉看向他们,“大父,他们没穿衣服!”谢大郎指着远处田地里正在辛勤劳作的农人问,这些人农人各个衣不蔽体,只在腰部重点部位束一条破布,别的地方皆未着寸缕,这对谢大郎来说已经是没穿衣服。   谢知一怔,她知道古代底层老百姓很辛苦,可辛苦到连劳作都没有衣服穿就超过她的想象,都八月入秋了,他们穿这么少冬天怎么办?   “因为他们置办不起衣服。”谢简掀起车帘,让长孙看的更清楚,“他们是平民,不是豪门家奴,没有主家庇护。”谢简缓声道。   谢知不可置信,可现在不是陈留吗?离长安这么近,百姓生活就差到现在这程度吗?不当豪门奴隶日子就过不去吗?   谢大郎不解的问:“可这里不是陈留吗?生活困苦至此?”   谢简讥讽一笑:“若他们丰衣足食,世家又如何能增加人口?” 第21章 到家   谢知好奇的看着祖父,他这是在说世家人口兼并、强占土地吗?那祖父是站在世家一面,还是站在皇室一面?   谢大郎却没理解祖父的言下之意,他困惑的问:“世家增加人口跟平民有何关系?”   谢简道:“如果不逼迫平民卖身为奴,他们又何来快速增加人口?”   谢大郎还是没想明白世家为何要压迫平民,阿耶跟他说过,不懂就问,不要不懂装懂,遂他继续追问:“世家家中缺少奴隶吗?他们为何要快速增加人口?”   “为了自身享受。”谢简看着那些辛苦劳作的农人道:“大郎,你可知一亩田能产多少粮食?”   谢大郎说:“阿耶同我说过,上等良田可产水稻十石左右,但寻常田地大多只有三石。”   “不错,寻常田地能有三石已经很不错,但这三石只是收获的数量,去掉税收,一亩地最后能得三四斗已经很不错了。你们平时的吃穿度用,就光身上穿的衣服,就起码要几石粮食才能换来,若不多收些农夫耕种,又怎么维持他们奢侈度用?”   谢简的话让谢知大吃一惊,亩产才三石?这时候一石有多少斤?顶多一百多斤吧?也就是一亩地就产粮三四百斤?她记得现代水稻平均亩产都要五百公斤左右?要是换了杂交水稻一千公斤都有可能。   古人还不是机械化作业,一切都是靠人力,这日子该怎么过啊……谢知突然很庆幸自己穿越成了公主,哪怕现在不是公主,也有谢家可以依靠,要真穿成农家女,她还不如死了算了。不过也有可能不用她寻死,就已经被父母直接溺死,古代生女不举太常见了。   谢大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再看看那些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农人,心生不忍,“大父,我可以把我不穿的衣服给他们吗?”   谢简问:“你的衣服太小,他们穿不了。”   “可我衣服昂贵,他们可以拿我衣服当了,再买新衣服。”谢大郎说。   谢简不置可否,掀帘吩咐侍从暂时停车,让人取出谢大郎的衣服给农人送去。   农人惊慌失措的拼命给一看就是贵人车架磕头,他们不知自己何处冒犯这些贵人?   谢大郎茫然不解的看着大父,不懂自己的好意会他们如此惊恐?   谢简对长孙道:“因为身份之差。”他们的身份跟农人差距太大,贵人的施舍有时候对他们来说不是恩是吓,不过这话他是不跟长孙说破的,这些要他慢慢体会。   谢简仅谢灏、谢洵两个儿子,谢灏在短期内不可能续娶,这就意味着他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嫡子,同是庶子,谢大郎长孙身份足够让谢简精心培养。对于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来说,子嗣是嫡出还是庶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将来是否有出息。   “那我们现在离开,他们会不会就不害怕了?”谢大郎问。   “或许吧。”谢简对孙子道:“以后若无家丁跟随,你不可做这种好事。”   谢大郎似懂非懂的点头,“孙儿明白。”   谢知看了那些农人,虽然她很同情他们,可她也赞同祖父的话,所谓仓禀实而知礼仪,人在朝不保夕的困境中是很难维持人性的,尤其是他们没受过任何教育,完全没有一点道德观。   许是受了贫困农人的冲击,又或许是一番好心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一路上谢大郎、谢二郎都安静许多,两人恹恹的靠在一起默默无声,谢知则因为身体限制,在颠簸的马车上坐了一会就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   她被裹上襁褓睡在马车里,她的乳母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听到谢知咿咿的声音,她蓦地睁开眼睛,见谢知睁着眼睛望着自己,她笑着抱起谢知,解开衣襟给谢知喂奶。   “阿菀醒了?”谢宁馨吃完午饭,兴冲冲的来找谢知玩,见谢知正醒着,开心的爬上了马车,“等你吃完,阿姑给你吃好吃的。”   谢知好奇的扭头,阿姑准备给她吃什么好吃的。   谢宁馨手里拿着一只小葫芦,对谢知晃晃说,“阿菀知道这是什么吗?”什么?谢知歪歪小脑袋,可爱的样子让谢宁馨忍不住凑过来亲了一口,才得意洋洋的说:“这是柘浆,可甜可好喝!”   柘浆是什么?谢知好奇的暗想,她只知道这里石蜜是蜂蜜,宫里李老妖婆很爱吃石蜜,几乎顿顿不离。这时候还没有养蜂人,采蜂蜜是很危险的事,老妖婆每天吃的石蜜,不知道要用多少人命去换。   谢知由衷的希望老妖婆能早日得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早死早超生,像她这种不在乎人命的渣滓,留在世界上就是浪费资源!   马车里有茶杯,谢宁馨珍稀的倒出一点,谢知好奇的探头一看,茶杯里是带了些许淡红色的液体,味道闻着有点酸有点甜,看起来像是某种水果的果汁。谢宁馨用手指蘸着要喂谢知,谢知扭头投入乳母怀抱。她知道阿姑是好心要跟自己分享好吃东西,但她喂投方式让谢知怎么都不可能张嘴。再说她年纪还小,很多东西都不能吃。   谢宁馨委屈的问:“阿菀不喜欢喝柘浆吗?”阿娘平时不许她喝柘浆,好容易今天阿耶给她一葫芦,谢宁馨当宝贝一样,迫不及待的来跟新认的侄女分享。   乳母笑道:“县主,小娘子还小,只能喝奶,不能吃别的东西。而且小娘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呢。”   谢宁馨同情的问:“连柘浆都不能喝吗?”在她看来,不能喝柘浆的人是魏国最可怜的人。   “对。”乳母哪里知道孩子能不能喝柘浆,但她知道幼儿最容易夭折,千万不能乱吃东西。她被郎君派来照顾小娘子的时就领过军令状,照顾好小娘子,有厚赏;照顾不好,她全家都跟小娘子一起下去继续伺候她。故乳母对谢知万分上心,丝毫不敢有任何差错。   “阿菀别急,等你大一点就可以喝柘浆。”谢宁馨贴心的安慰谢知。   谢知一点都不急,她就算长大,也不会喝这种奇怪液体的。宁馨也最好别吃,感觉吃了要拉肚子的。   “宁馨!”陈留发现女儿又在偷喝柘浆,先恼怒的瞪一眼谢简,随即冷酷无情的取走小葫芦,“甜食不许多喝,不然又要长虫牙。”   谢宁馨巴巴看着阿娘收走自己的宝贝,大眼眨了眨快哭了,谢知同情的看着这可怜孩子,吃一亏长一智,以后记得宝贝私下收好,别显露在人前。   谢简笑着说:“也别孩子拘得太紧。”   陈留嗔道:“恶人尽我来当,郎君只会做好人,昨夜你才说要给宁馨找个先生。”   谢简干笑:“我是说慢慢来,不急着马上改。”   陈留不理会丈夫,只牵了女儿的手,“走,阿娘带你去漱口。”   谢知摸摸自己光溜溜的牙龈,不长牙也挺好的,没蛀牙危险。   谢简跟孙女相处越久,越觉得小丫头机灵,寻常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哪会懂这么多?他捏捏孙女小脸,“你这小机灵。”   谢知无辜的傻笑,她才不机灵呢,她现在还不到机灵年纪。   谢简看惯孙女一上午也累了,吩咐乳母好好伺候孙女,他便去另一驾马车,谢知也继续趴在乳母软绵绵的胸口睡觉。乳母见小娘子如此乖巧,心中欣喜疼爱不已。她们做乳母的,一生指望的就是奶大的姑娘,姑娘比不郎君还能去外面争前途,只能仰仗娘家夫家疼爱,光看主君(秦宗言)和谢中书对娘子重视,就知只要伺候好小娘子,她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陈留离长安不远,车马赶路也就几天功夫,不过因为有几个孩子,又延迟几天才到家。谢知还好,人小,趴在乳母身上就能睡得天昏地暗,几个孩子却折腾的够呛,听说到家才精神起来。大人一路上累得不轻,孩子们却精力旺盛,休息一会便又开始玩闹。   谢宁馨扑在谢简怀里撒娇:“阿耶,大侄儿、二侄儿、阿菀初来长安,我们带他们去西市玩儿好不好?”   谢简笑道:“我看是你自己想玩。”   “嗯,我也想玩。”谢宁馨老实的承认,她从来不会跟阿耶说谎,因为她说实话,无论她要什么阿耶都会满足她,她要说谎阿耶肯定什么都不会给她。   谢简哄女儿道:“今天不行,阿耶还有事。”   “哦。”宁馨有些失望的起身。   谢知靠在乳母怀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酸酸,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有疼爱她的父亲,可是上辈子的父母已经不可能见面,这辈子父亲又去世了……   “郎君,你要去何处?”陈留问。   “入宫。”谢简说,他在路上耽搁时间已足够,是时候入宫了。   “我让僮儿给你准备暖轿。”陈留说,宫里出了那么大事,郎君回来不会太早。   谢简微微颔首,正准备换朝服入宫,不料宫里已经使人来请他入宫,同时还让陈留、宁馨和阿菀入宫。陈留送走了寺人才蹙眉道:“阿菀才来,宫里便知道了吗?”   “宫里想知道的事还能不知道?”谢简倒不意外崔太后想见阿菀,毕竟是梁国的广陵公主,哪怕叫过去看个稀罕也好。   陈留展眉笑道:“也亏得阿镜嫁的早。”不然她一入长安城就不是他们家可以做主的。   谢简就是吃透其中利害,才会抓准了秦宗言,撇开别的不谈,光凭他的自身条件就是良婿,也就比不上皇帝。   谢知暗叹古代没人权,她一个婴儿刚回家,只要有点人性都不会让自己马上入宫好吗?这古代社会就如阿娘说的,只要站在最顶端才能过舒适日子。 第22章 入宫   宫里这些天气氛低迷,尤其是天和帝的建章宫,这几日莫说是欢声笑语了,就是大点的声响都没有,宫侍们行事也越发的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错,生怕不慎就丢了自家一条性命。   比起建章宫的沉闷,崔太后的宫室中气氛要好很多,崔太后依旧跟往常一样早起理事、傍晚散步,辰时准时入睡,对宫侍态度也如往常一般和善,因此谢简一进入崔太后宫中就感觉此处宫侍的精神气跟别处不同。   谢简暗暗摇头,虽说他已经不准备把筹码压在天和帝身上,可看到他跟崔太后鲜明对比,心中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失望,先帝也是雄才大略的人物,怎么养出了这样的继承人?先帝驾崩时已年过而立,在拓跋家皇帝中属于长寿,只可惜魏国子贵母死的制度让后宫嫔妃迟迟不敢生子。   最后还是因为崔太后盛宠太过,宫里份位最高的独孤夫人坐立难安,让家族送族女充作她妹妹入宫,才得以生下天和帝。天和帝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生母独孤氏被赐死,然后追封皇后。可即便如此,独孤夫人也没达到抚养太子、立后的目的。   她同崔太后当年同为皇后人选,两人同时铸金人,崔太后金人铸成,独孤夫人失败,崔太后册封为皇后,独孤夫人从此在后宫销声匿迹。即使天和帝上位,对独孤夫人态度也十分冷淡,他心里大约是怨恨着这位拿自己生母当替死鬼的从母。   无论是谢简和崔太后都不是很理解拓跋家皇帝这种子贵母死的做法,他们口口声声说学汉武当年抑制外戚的手段,可有汉一朝外戚屡禁不绝,再说武帝当年也没有杀钩弋夫人,只是将她囚禁。   除非拓跋家皇帝永不立后,不然总有太后,无论太后是否是皇帝生母,她在名分上都是皇帝嫡母,一旦幼主登基,外戚干政不可避免。就算不是幼主登基,皇帝登基后还能不管母家?所以拓跋家是矫枉过正。   但这规矩对崔太后有利,所以崔太后是坚定的子贵母死的拥护者。她也吸取了先帝的教训,在天和帝成年之初,便为他选了几位貌美如花的宫奴,让天和帝绵延子嗣。宫奴生死都掌握在主人手中,不敢像妃嫔般躲避生子。   天和帝是拓跋家历代帝皇中册立太子最早的皇帝,也是子嗣颇旺的皇帝,迄今已经有五子三女,不过拓跋曜并非宫奴所出,他生母李氏是一位寒门官员之女,由良家女身份选入皇宫。   “大母。”谢宁馨给崔太后见完礼,甜甜的喊着崔太后。   “宁馨儿。”崔太后含笑抚摸着谢宁馨的小脑袋,“陈留好玩吗?”   “好玩。”谢宁馨点头,“路上有好多好吃的。”   稚气的话让崔太后失笑,“你这小吃货。”   陈留笑道:“她来之前还因为我没收她柘浆跟我怄气。”   崔太后笑看着宁馨,“真的吗?”   谢宁馨委屈说:“我没有跟阿娘怄气,我只是有一点点惋惜。”她伸出小手指比了比,示意真是只是有一点点惋惜。   崔太后被谢宁馨逗得哈哈大笑,宫里心窍多的人太多,她就稀罕宁馨这般天真无暇的,她又看向乳母怀里的阿菀,“这位是你们的长孙女?”   陈留示意乳母近前,“是啊,她是郎君的长孙女,乳名阿菀。”   崔太后饶有兴致的乳母怀里的小娃娃,是个美人胚子,“菀彼桑柔吗?这名字不错。她阿娘呢?”   “她阿娘体弱,生下她就走了。”陈留说,见崔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又低声道:“不过郎君前几日同步六孤将军结亲,将他次女许配给步六孤将军。”   “次女?”崔太后扬眉,“他次女不是宁馨吗?”   陈留解释道:“我先前也不清楚,后来才知宁馨是他三女,他在梁国还有一位次女,因体弱多病,从小养在寺庙而不为人知。”   崔太后含笑问谢简:“谢卿当真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嫡女?”   谢简云淡风轻的笑道:“小女自幼体弱,大夫都说她养不大。只有佛寺的高僧说让她十六岁前不见外人,养在寺庙才有可能站住,所以我从小把她送到寺庙。”   崔太后听着谢简鬼扯,望着正睁着大眼好奇望着自己的小娃娃,微微颔首道:“好孩子。”她不是夸谢知,而是示意谢简和陈留,这件事揭过,她不会再提。   陈留、谢简心头一松,总算阿菀在太后面前过明路了。   “太后,太子来了。”宫侍轻声在外面禀告,自天和帝坚持要禅位给太子,便绝迹于太后宫中,倒是太子依然来宫中晨昏定省,一日不缀。   “孙儿给大母请安。”拓跋曜穿着玄色小深衣走来,他今年才四岁,但因长在宫中,身边来往的不是权臣就是鸿儒,言行举止间颇有气度,全然不像四岁的孩子。   “太子。”谢简、陈留带着宁馨、阿菀行礼,宁馨别的学业不上心,礼仪是陈留亲自督促的,不像谢兰因将仪态融入骨子里,也一丝不苟,没有差错。   “阿姑、谢卿不必多礼,这里是大母宫里,我们只叙家礼。”拓跋曜亲自扶陈留起身。   古代孩子到底有多早熟?谢知从大哥、二哥和秦纮身上就体会到了,等见到拓跋曜,她已经麻木,这种行事就是一般成人都做不到。当然以古代的算法,拓跋曜已有六岁,就像自己虽然才出生半年,已满一岁,等过完年她就两岁了。   陈留对崔太后道:“太子越发稳重,阿娘大福。”   崔太后淡笑说:“不过看着不丢人。”   崔太后听着对太子评价不高,可陈留知道能从她嘴里说出不丢人的评价有多难。   拓跋曜一眼就注意乳母怀中的谢知,这就是建元帝的广陵公主?拓跋曜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娃娃,她比他们宫里那些妹妹漂亮多了。拓跋曜难得起了好奇之心,上前一步,握住谢知小手,“谢卿,这是你的长孙女?”   拓跋曜是帝国继承人,崔太后和天和帝虽不至于事事都告诉他,但像谢知身份这类小事他都是知道的。他知道谢知是梁国广陵公主,以后的身份是谢简的孙女,而谢简那位当皇后的女儿已改嫁步六孤宗言。   谢简道:“回太子,她正是我长孙女。”   拓跋曜见小丫头非但不怕生,还对自己露出甜甜的微笑,小脚一蹬一蹬的,可爱极了,不由伸手示意乳母将孩子交给自己。   乳母迟疑的看着谢简,见谢简微微颔首,方才小心翼翼的将小娘子放在太子怀中。拓跋家的皇子不说各个力大无穷,力气也比寻常孩子大很多,拓跋曜稳稳的抱住软绵绵一团的小丫头,问谢简道:“她可有名字?”   谢简道:“乳名阿菀。”   “可有字?”拓跋曜问。   谢简心觉不妙,这小子不会想给阿菀取字吧?“阿菀年纪太小,只取了一个乳名。”时下幼儿容易夭折,便是男孩都要等进学的年纪才取,寻常女子一辈子也就一个乳名。   只有极疼爱女孩子的人家才会在她出嫁前取名字。谢知的正式名字谢简不想告诉皇家,都是聪明人,他太清楚皇家的多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崔太后和天和帝也没心思给阿菀取名。   拓跋曜也明白小孩子不取名的缘故,他也是进学后才有正经名字,他摸着怀中玉雪一团的小娃娃道:“不若我给阿菀取个小字叫玉蕤如何?菀者,茂貌也。蕤为草木华垂貌。两者释意相通,阿菀又生的粉妆玉琢,玉蕤二字最贴切不过。”   谢简、陈留:“……”你都取了还来征求我们意见作甚?   谢知听着这话觉得莫名耳熟,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宝哥哥给林妹妹取颦颦二字时的情景,她连忙摇头,她怎么想到这一出?太不吉利了!   崔太后好奇的问孙子:“你怎么想到给阿菀取小字了?”   “因为我喜欢阿菀,她漂亮。”拓跋曜说,同为公主,阿菀比他那些妹妹好看太多。他见谢知摇头,不禁问:“阿蕤不喜欢我给你取的字吗?”   谢知继续摇头,反正她名字够多,正经的名字、乳名,再多个小字也没啥,你是太子,你说的都对。   “乖孩子。”拓跋曜心中一喜,低头亲亲谢知粉嘟嘟的小脸,他几个妹妹长的丑不说,无论是幼时还是现在都是作天作地的娇蛮样,让他生不起半点兄妹情,还是阿蕤可爱,她是公主,是自己阿妹。   谢知淡定的让他抱着亲,她自顾自的玩着腰间的玉佩,这是阿翁刚送给她的玩具。从小亲自己的人太多了,反正幼儿就是靠大眼和胖来卖萌,引起别人的爱怜。   崔太后、陈留和谢简却微微吃惊,他们从来没见拓跋曜这么喜欢过一个孩子,他又不缺妹妹。崔太后托腮看了谢知半晌,也不觉得这孩子除了生得可爱些、性子乖巧外,有什么奇特之处。不过崔太后素来宠爱拓跋曜,他难得喜欢一个孩子,就让他多玩几天。   她笑着对陈留说:“我看太子很喜欢阿菀,以后有空多带她进宫玩。”谢知还是吃奶的小娃娃,崔太后素来不喜孩子,也不会留一个奶娃娃在宫里住。   “是。”陈留恭敬的应了。   崔太后叫来太妃陪陈留闲话,她同谢简去书房议事,拓跋曜也要去书房上课,他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塞在谢知手里,“阿蕤这个给你,明天我再来找你玩。”他嘴上虽征求谢简同意,但实际已定下谢知的小字。   谢知完全不知道他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跟奶娃娃玩,不过他还挺大方的,谢知满意的看着他送给自己的羊脂玉佩,用来磨牙不错,省得自己整天不可控制的咬手指。   太子的书房离太后议事书房不远,崔太后这些天只要有空都会送拓跋曜上课,她跟太子走在前面,谢简跟在两人身后,崔太后漫不经心的问拓跋曜:“曜儿很喜欢谢家孙女?”   “喜欢。”拓跋曜点头。   “为何?”   “因为阿蕤漂亮。”拓跋曜理所当然的说,“还很乖巧,不会哭。”   “宁馨也不丑,性子也很乖巧。”崔太后说,谢宁馨容貌酷似陈留,也是个小美人。崔太后倒不是想让拓跋曜多亲近宁馨,她只是好奇为何拓跋曜对阿菀格外偏爱。   “不一样。”拓跋曜摇头,“她又不是我阿妹。”   崔太后啼笑皆非,“宁馨是你阿姊,阿菀跟你才没关系。”怎么说宁馨也是他表姊。   拓跋曜说:“宁馨怎么可能是我阿姊?我阿耶是圣人,阿娘是皇后,她爹娘不过是臣子和公主。只有阿蕤才是我阿妹,她爹也是皇帝,阿娘亦是皇后。” 第23章 书房议事   崔太后:“……”饶她机智过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太子这话,听着似乎没错,但实际问题大了,两人的父母虽同为帝后,都不是一个国家的,哪来的兄妹关系?“那怎么没见你叫摩利阿妹?”   摩利是现任柔然汗王的女儿郁久闾摩利,是柔然汗王和大可敦之女,只比拓跋曜小了几个月,一年前随柔然质子入魏,目前由大郁久闾妃抚养,大郁久闾妃是柔然汗王的大妹,因天和帝没有给几个柔然公主份位,宫中只含糊叫几位公主为郁久闾妃,前面加上大字是为了区别她们不同。   拓跋曜鄙夷道:“区区蠕蠕之女,何以配称公主?”   蠕蠕就是柔然,太武皇帝认为柔然智力低下,打仗只靠武力,不用计谋,败多胜少,嘲讽他们是不会思考的虫子,故称呼他们为蠕蠕。拓跋曜是正统的拓跋家皇子,当然也看不上柔然公主。   虽然梁国和魏国相互有蔑称,魏国称梁国为岛夷、梁国称魏国为索虏,但不可否认,两国也只承认双方是地位等同的敌人,别的都是僻远小国。所谓皇帝、皇后,顶多他们一个分封王,父亲都不是皇帝,女儿又何称呼公主?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女人只有泄欲和繁衍两种作用,汗王一夫多妻,每个可敦都地位相同,无论是可敦还是皇女地位都不高,大部分皇女还需要跟奴隶、可敦一起干活,这种公主还比上寻常鲜卑贵女。   且那几位柔然公主入京后不学华言,拒绝汉化,迄今还说蠕蠕语言、穿蠕蠕服饰,自己把自己关起来。蠢成这样,哪里能入阅遍人间极品的天和帝和拓跋曜的眼?拓跋曜很庆幸父亲对她们无宠,不然给自己生几个蠢弟妹怎么办?太武皇帝就是有远见,蠕蠕这一词对他们来说再贴切不过。   崔太后莞尔,她也不喜欢那些柔然公主。魏国鲜卑掌权,汉人为臣,矛盾由来已久。崔太后身为掌权者,早已脱离了寻常的民族偏见,可因为她是汉人缘故,自她亲政后就再也无人敢当着她的面蔑视汉人。   可那几位柔然公主却敢公然嘲讽她是小家子气的汉女,一点都比不上她们柔然女大气爽朗。也幸好她们无宠,让崔太后留了她们一条命,不然她一定让这几个没脑子的蠢货知道,在绝对权力面前一切都是虚幻,她们再爽朗大气都救不了她们。崔太后冷笑,爽朗大气?什么时候爽朗大气成了愚蠢鲁莽的同义词?真会给自己贴金,不知所谓!   崔太后送拓跋曜进书房,叮嘱他好好随太傅念书,再同谢简去书房叙话,同在书房的还有崔太后另外两名近臣崔宏远和王甫。   崔远是崔太后的内侄孙,王甫号称为太原王氏弟子,实则其父只是一寻常寒吏,因容貌俊美、精明能干而被崔太后所看重。这两人都刚过弱冠之年,比谢简小了十余岁,官职也比谢简低。两人见崔太后入内,连忙上前行礼。   “你都知道了?”崔太后坐在胡床上问谢简。胡床是胡人的家具,可以让人坐着的时候双腿垂下,不用跪坐。虽然大部分士族认为双腿垂下的坐姿不雅,但崔太后已是太后,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当然尽可能让自己舒服,不强求礼仪。   谢简道:“自古主少国疑,圣人正值壮年,为何禅位?”天和帝禅位的原因谢简在回来的路上早已想明白,他只能说这主意愚蠢之极。   “是啊,为什么要禅位呢?”崔太后含笑问,“你们认为圣人为何要禅位?”   崔远拱手道:“臣不知。”   大家都是千年成精的老狐狸,圣人为何禅位,他们虽不能彻底肯定,但心里多少有些数,只是谢简和崔远,一个已经身居高位、一个是太后侄孙,自持身份,不愿擅体圣意,免得引火烧身。   而王甫不同,他自称太原王后裔,实际他跟太原王的关系就是他祖籍是太原,他出身低微,寒门想要晋升,比士族弟子不知艰难多少倍,他主动说:“臣虽不知圣人禅位之意,但臣觉得此未尝不是太后的机会。”   崔太后问:“此话怎讲?”   “自古只有干政的太后、皇帝,没有干政的太上皇。”王甫道。   那是因为大部分太上皇的皇位都是儿子给的。崔远、谢简同时腹诽,上观中华数千年历史,史书明载只有三位太上皇。第一位太上皇是始皇之父——秦庄襄王,始皇登基时庄襄王已逝,他是被始皇追封为太上皇。   第二位太上皇是汉高帝(刘邦)之父刘太公,他同样也是高帝登基后被册封为太上皇。最后一位太上皇是前晋惠帝,此人昏庸无能,以一句“何不食肉糜”名扬天下。这三位太上皇,一位是死后追封、一位父以子贵,最后一位乃权臣傀儡,当然不可能干政。   所以这三位太上皇绝不是天和帝效仿对象,他效仿的是历史上第一位名义上太上皇——赵武灵王,他传位于赵惠文王后自称“主父”,虽号主父但实际地位就是太上皇。武灵王禅位后依然把握军政大权,不似后三位是摆设。   天和帝是想自己成为太上皇,崔太后便是太皇太后,他年富力强,崔太后是女流之辈,一旦拓跋曜登基,崔太后再无执政的理由,他可以理所当然的掌管朝政。可是他怎么不想,一旦成为太上皇就不再是皇帝了。   臣子忠于的是新居而不是他,当年武灵王一代明主,威名赫赫,赵国七雄地位为他奠定,可一旦禅位,任他威名再大,照样被亲子饿死于沙丘。而天和帝尚未掌权,就急着退位,就不怕自己重蹈武灵王覆辙?   所以这些外族终究不是汉人,学汉武帝也好、学赵武灵王也罢,都不过是牵强附会,没能真正读懂史书。王甫跟谢简、崔远想到了一处,不过谢简、崔远不说,他不能不说,他今天要是避让了,明日就再无被崔太后私下召见的资格。所以他才主动说出关键点。   崔太后闻言面露笑意问:“诸卿认为朕应支持圣人禅位?”   三人同时道:“太后圣明。”   商议完圣人禅位之事,崔太后又同三人商议起别的国政。谢简为妥善安置女儿,丢下数天事务,书案上已堆满文件,幸好他向来一目数行、过目不忘,身边又有长史官辅佐,还算游刃有余,还有闲心派人给孙女做新衣。   他这次本没想让太子见到阿菀,没想太子不仅见了阿菀,还这么喜欢阿菀,他更要好好盘算。谢简也知道崔太后已经准备让她幼弟三女入宫,崔太后的幼弟崔贤目前有四女,除了长女乃崔贤妻华阴公主所出,余下三女皆为庶出,这也是惯例。   因魏国子贵母死的制度,世家送入宫中的女子大多为庶女,偶尔有身份尊贵的世家嫡女,都有庶女或族女替她们生子,正如独孤皇后和独孤夫人。谢简想送孙女入宫,但也舍不得自己庶女入宫送死,他在魏国势单力薄,每个孩子的婚事都要谨慎考虑。   他思忖着是否要联系在魏国的谢氏宗族,让他们送几个美貌的族女过来。跟阿菀差不多年纪就好,跟她一起长大,从小对她忠心,将来也更好拿捏,他相信阿菀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谢知已知祖父替自己定好了未来夫婿,但不知父祖已经深谋远虑到给自己找媵妾人选了,她将来只需要借腹生子即可。她躺在乳母怀中睡得喷香,她继父为了让她娘安心,不仅给她配了五个乳母,还有十来名侍女,都是秦家的家生子,且都已成亲生子。   她们的丈夫就留下充当她的侍卫,儿女作为她的玩伴,同样他一会怀荒镇就精心挑选了五名女武师过去伺候谢知,这五名女师不仅要充当谢知的侍卫,将来还要做她的导师,不说要教她习武,也要让她坚持修炼引导术,强身健体。   也亏得公主府地方够大,陈留特地空出一间院落安置谢知和这些侍女,同谢大郎、谢二郎也因为年幼,离不开乳母的照顾,暂时先跟谢知住一块,等两人再大些再分开。陈留同时好人做到底,还派人改造院落,在院落里安置一个小厨房,允许他们可以给郎君、娘子做些点心汤水。   要知莫说是大户人家,就是宫廷之中,也只有太后、皇帝可以有单独的小厨房,别的嫔妃皇子女,哪怕是皇后都不允许私设小厨房。因为多一个厨房,开支就要翻倍增加,不是持家之道,再奢华的家族也不应如此奢靡。   陈留会如此大方,一来是有意交好谢灏、谢兰因,二来也是谢灏、谢兰因够大方,送给谢宁馨礼物的都是华贵之极的珍宝。同样秦宗言也有心,陈留一到京城,将军府就派人送来了千石稻米和百匹丝绸,说是给谢府的节礼,还不是谢知三人的日常度用?   有如此知情识趣的晚辈,陈留乐得大方,还没回长安就授意心腹快马赶回家翻修院落,等他们到家灶头都可以用了。谢知由乳母抱着,将来数十年的居所看了一遍,只有一个疑惑,长安是北方吧?他们为什么不装火坑?   原谅谢知这个前世今生都生在江南,离开地图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孩子,在她印象中所有长江以北的地方都是北方。长安冬天不冷吗?还是自己在南方待惯了,不适应北方气温,大部分北方人比较抗寒?不过她现在还是小宝宝,这些事不应该她担心,想来谢家不会少她一份炭的。 第24章 内宅琐事   乳母一路舟车劳顿,刚到长安又被召入宫中,早累得睁不开眼,简单的替谢知擦了下身体就哄她入睡。她也不是完全偷懒,毕竟天气已经转凉,她也不敢贸然给谢知洗澡,怕冻到她。   谢知见众人面露倦色,也不好意思让乳母给自己洗澡,只能默默的忍着入睡。是夜,谢大郎、谢二郎陪着谢知一起睡。两人也是初离父亲,身边侍从又不是原本伺候的老人,两人心里也有些慌张,三兄妹抱团一起入睡就安心许多。   乳母们也怜惜三个幼小离开父母,横竖三人都不到避嫌的年纪,干脆让三人头并头躺一张床上入睡。许是有了相互陪伴,谢知和谢大郎、谢二郎入府第一天夜里都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除了谢简早起上朝,所有的主人都睡到午时才醒。陈留起身洗漱完毕,进过早午膳,精神还是恹恹的,她免了姬妾请安,派人去谢知三人的院落询问三小的情况,得知三人一切安好才放心。   陈留对心腹宫侍叹息:“年纪大了,以前莫说赶几天路,就是几天几夜不睡都精神得很,现在稍稍累一些就觉睡不醒。”   “能睡才好,奴非要等困极才能入睡,这才叫老。贵主哪里看老?待再过几年小娘子长大了,贵主同小娘子外出,就是一对姐妹花。”陈留的心腹宫侍阿蛮是她的乳姊,两人刚出生就待一处了,陈留睡榻上、她睡榻下,两人同吃同住同睡,感情极好,她陪陈留度过艰难的童年期、抑郁的少年青年期,总算看着陈留熬出头,她心里比谁都高兴。   陈留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哪能跟小姑娘一样?”她看着鬓发已银白的阿蛮,心中一酸,阿蛮只比自己大了三天,可看着比自己老了二十岁不止,她柔声道:“阿蛮,你去领养个男孩儿,我让他同小郎君一块读书,将来让他当官,好接你去享福。”   阿蛮连忙摇头:“奴不走,奴不要离开贵主。”   “傻瓜,谁让你离开?我只让你多个孙子,将来等我们老了,也可以看着曾孙承欢膝下。”陈留说,她幼年生母无宠,她也不受先帝宠爱,在宫中日子过得艰难,全仰仗乳母和乳姊照顾。她厌恶萧斌,乳姊就替她伺候萧斌,后来自己再尚谢简,乳姊也不肯再嫁,一心一意的侍奉自己,她怎么忍心乳姊孤苦无依一辈子?   陈留前半生很苦,她生母慕容夫人早逝,生前只是魏国先帝的贵人,死后才追封夫人,并不受先帝宠爱,所以陈留在先帝心目中印象也很淡。在陈留成年后,先帝就很随意的把陈留指给梁王萧斌。   萧斌说来还是萧赜的堂叔,他的父亲萧纵是梁国高宗的幼子,成祖的弟弟,此人才能平庸却心有高志,在试图谋反失败后,携妻带子流亡魏国,被魏国献帝收留,册封为梁王。   萧纵入梁国后第二年,妻子王王妃暴毙,他娶了阳平王的独女为妃,三年后萧纵跟王王妃的唯一的儿子也夭折。萧斌是萧纵跟拓跋氏的儿子,生来就渺了一目,容貌丑陋、性情暴躁、不通文墨,未成年前就是长安上层贵族中的笑料。   可萧斌因身份特殊,又很得阳平王喜爱,故他成年时先帝欲将帝女许之。当初年纪相近的帝女有三人,唯有陈留无人眷顾,被先帝下降给了萧斌。魏国的公主大多骄纵,陈留再不受宠也是也金枝玉叶,风华正茂的年纪谁乐意有这样的驸马?   可陈留不仅没有半句抱怨,婚后跟萧斌也是相敬如宾,本朝公主悍妒,驸马大多不敢纳妾,唯有萧斌姬妾满室,陈留也是当朝出名的贤德公主。旁人都夸公主贤德,唯有阿蛮知道,贵主深夜无人时,不知哭湿了多少条枕巾。   先帝和慕容夫人生前都信黄老,陈留受了他们也信道,婚姻不幸福,她也不像别的公主那样靠养男宠、镇日歌舞饮酒度日,她只关门在家中诵经,默默做着好事。许是好人有好报,在她下降萧斌第四年萧斌死了。   她守寡次年谢简流亡魏国,当时守寡的公主有三位,还有一位是崔太后的养女华阴公主,她也想下降谢简,可先帝觉得陈留贤德、华阴悍妒,怕谢简压不住华阴,便将陈留下降给谢简,让华阴下降崔太后幼弟崔贤。   谢简俊美温柔,待陈留温存体贴,两人夫妻多年都没红过脸,陈留不知在他心里到底是郗氏重、还是自己重,但谢简肯这么对自己,她已经满足。虽说魏国公主大多跋扈,将驸马制得不敢吭声,连妾都不敢纳。   可不纳妾又不代表不碰别的女人?举朝那么多驸马,就没有一个不偷嘴的?唯独谢简,两人成年五年无子,他都不曾提过纳妾之事。后来的姬妾也是她选的,除了姬妾也不见他沾别的女人,这样的驸马她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可惜谢简不肯纳阿蛮,不然让阿蛮生个儿子,她们还有什么好求的?   阿蛮说:“贵主让奴好好想想,就算认孙子,也要找个忠厚,奴情愿他一辈子没出息,也不能给贵主添麻烦。”   陈留嗔她:“尽瞎说,你教出来的孙子还会差?”   阿蛮憨憨一笑。主仆两人说话间,陈留的贴身侍女春樱掀帘入内,见陈留跟阿蛮说的开心,她脚步一顿,站在外间静候陈留的召唤。   陈留问:“何事?”   春樱进来低声道:“贵主,婉姬有孕。”   陈留闻言心里难免涌上一股酸涩,天底下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丈夫?可惜他们夫妻膝下荒凉,以前是不争气,现在是想生也不敢生,“多久了?叫过府医了吗?”   春樱说:“请府医问诊过了,府医说大约怀上有三个月,目前胎像很稳。”   陈留道:“只盼她这次能生个郎君。”她也就安心了,谢灏再好,没有自己养大的儿子,她心里到底不踏实。   谢简的姬妾都是陈留选的,当时她为绵延子嗣,送到谢简跟前的都是年满十八的女子。晃几年过去,三个姬妾各生一个女儿,就没蹦出一个儿子。陈留见她们年纪渐长,想给谢简换几个年轻鲜嫩的。   没想谢简不答应,说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子嗣缘分是天定的,身边这么多姬妾都没生儿子,可见是天意,何必再找别人?陈留劝了几次,见他执意不肯,就没再强求,她到底也不乐意给谢简多纳妾,但心里多少还存了些指望。   谢简平时睡书房时,她都让她们三人轮值,也是期望她们能再怀个孩子,没想真心想事成。陈留抛开酸意,吩咐春樱开库房,她要赏赐婉姬,若她这次能生个儿子,她不介意让婉姬成为婉媵人。   陈留吩咐道:“她有了身孕,恐怕没精力照顾六娘,先把六娘接过来,等她生完再说。”本来谢简连谢兰因在内也就五个女儿,可现在他又凭空多了一个次女,家里娘子的排行都往下降了一名,本来宁馨是二娘子,现在是三娘子,五娘子也变成六娘子。   “奴这就去接六娘子过来。”春樱说。   很快婉姬再次有孕的消息传遍整个公主府,连谢知都知道了。她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照顾他们三兄妹的五个乳母正在后院的浴房里准备给谢知、谢大郎和谢二郎洗澡。谢知面无表情的穿着小夹袄坐在类似桑拿房的小木屋里,感觉自己快中暑了。   可她乳母还是不敢先给她脱衣服,等到下人们将木桶里的水灌满,她乳母方给她脱衣服,将她浸在温水中。谢知满足的在水里划水,她新乳母柔声细语的哄着谢知:“小娘子真乖,一点都不怕水。”   谢知跟两个哥哥共有五个乳母,喂奶的只有一个,她是谢知的专属乳母阿罗,别的都是类似保姆的角色,照顾孩子衣食住行。   谢知暗想小孩子一般都不怕水,她满意的看着小木屋的环境,这里还暖和的,冬天洗澡也不怕冷,她可以三五不时的要求洗一次澡了。谢知爱干净,但更爱自己小命,如果这里不暖和,她情愿身上脏一点,也不要生病,古代感冒是要人命的。   谢知自顾自的玩水,乳母们也在说着婉姬有孕的事,众人皆赞公主贤惠,不仅不吃醋,还主动照顾婉姬和六娘子,“听说公主让六娘子跟三娘子住一起。”   “遇到公主这样的主母是她们的运气。”阿罗感慨,她们当下人指望的不就是主人和善吗?   谢知深以为然,在这个公主允许飞扬跋扈的时代,祖母这样的公主简直是一朵出水白莲花,不管她私心如何,起码她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残害姬妾,这点就足够了。不过婉姬有点可怜,不管她这次怀得是男是女,总有一个不能自己养。   如果生男,肯定是被陈留抚养;如果是生女,那么那位六娘子就要送给公主养。祖母是不可能让她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的。谢知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祖母贵为公主,也要这般算计,古代女人真没意思。   别说什么厉害的公主也有,所谓厉害也就是让男人纳妾,她们杀也只敢杀侍妾,没人敢对驸马动手,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别说公主,就是娘家厉害点的主母都能这么干,不就是多个悍妇名声吗?   讲到底争风吃醋是女人间的矛盾,还能让男人有优越感,他们不会插手,反而乐见其成。要是闹出人命了,最多嘴上批评教育几句。可看那些牵扯到政治公主,下场有几个是好的?哪个不是被骂了再骂?只要有一点风言风语,这些男人就能把女人往耻辱架上钉。   谢知小脑袋往水里一埋,为什么她要穿越到古代来?虽然现代社会也没解决男女平等问题,可好歹给了女人选择的机会,这里连选择机会都没有。   阿罗还以为谢知滑到水里去了,慌忙把她抱起来,先给谢知擦干,然后把面脂涂在她脸上、再后是身体四肢,最后在谢知依依呀呀的抗议声中,拉开她两条小腿,把她小屁屁涂个遍。   谢知无奈的趴在软绵的丝绵褥子上,果然婴儿没人权啊!   阿罗给谢知涂得面脂,药师特地给谢知配制的无香香脂,主要涂在她小手小脚和小屁股上,天热时只需要一点点,天冷面脂就用着废了,她看着没多少的面脂,“等过两天就给府里传信,让医师再送一盒过来,马上冬天了,小娘子外出脸上也要涂面脂。”她们初来乍到,也不知公主府的规矩,临走前夫人再三嘱咐她们,能不麻烦就别麻烦,毕竟他们住的是公主府,不是谢府。   “知道了。”另一人应声,“我想不用我们说,自然有人送来。”怀荒往京城送东西也不是一两天了,当初是五郎、现在是小娘子,都不是可以怠慢的。   等谢简回府知道了婉姬有孕的消息,他挥退恭喜的众人,握着陈留的手说:“我孩子也不少,这是最后一个庶子,以后就我们两个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他都连生四个女儿了,如果这胎还不是儿子,也是天命,他又不是没儿子没孙子,何必强求?不如跟陈留清净度日,在谢简看来内宅平静比什么都重要。   陈留贵为公主,替自己操持家务、事事想着自己,谢简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她最想就是家里就他们夫妻两个,谢简也愿意配合,姬妾不过是工具,怎么能跟妻子比? 第25章 禅位的太上皇帝   陈留泪水夺眶而出, 有了郎君这番话,她即使受点委屈又算什么?“郎君,如果婉姬不行,我们可以另找别人。”郎君不是没儿子,生不出儿子都是她们的错。   “若婉姬这胎还不是儿子,我们将二郎接到身边养如何?”谢简温声打断陈留的话,“或者等凤生再有庶子,我们选个聪明漂亮点的。”他明白陈留的心思, 她既想要谢灏养老, 又怕谢灏将来心存隔阂不亲近她, 她想要个从小带大的, 跟自己亲近的孩子。   在谢简看来,这种担忧纯属多余, 陈留又不缺钱,她还是公主,就算没有儿子, 也有下人伺候, 还有皇家照顾,她何必如此担心?宁馨还会不管她吗?不过这话谢简不好跟陈留说, 怕她多想,就干脆建议她养二郎。二郎不像大郎那般已有点懂事,陈留养上十天半月就能养熟。   陈留被他哄得破涕为笑, “你当孩子是什么?还挑三拣四的养。”   谢简扬眉道:“我们是祖父母, 不挑三拣四的养, 难不成还要养全部?”   “全部养又如何?”陈留说,“都是爹娘不在身边的孩子。”一样是谢灏的孩子,她怎么能厚此薄彼?再说大郎、二郎是庶子,将来主母进门,肯定忌讳两个年长的庶子,两个孙子养在她膝下,肯定会跟她亲近。至于阿菀,郎君说要送她入宫中,就更需要她来照顾。   谢简明白她的顾虑,面上笑道:“凤生只有三个孩子,你都抢走,他还不跟我跳脚?”   陈留啐道:“郎君尽胡说。”   谢简安抚轻拍她的手:“以后二郎就养在我们身边,大郎由我来教导,阿菀大部分时候还是让她陪着你,她阿娘不在身边,身边总不能没个女性长辈。”   “正是。”陈留点头,“郎君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也不要太累。”谢简说。   “有什么好累的?”陈留不以为意,“那么多下人又不是摆设。”   谢简点头,又摇头叹息:“圣人今天在朝堂上执意退位,诸多老臣都苦劝不住。”   陈留说:“圣人正值壮年,为何这么想不开?”她不知道圣人退位只是想挟制太后,还当他真是信奉浮屠(佛学),一心想要清修。   “圣人心有慈悲,不忍众生受苦。”谢简不会跟陈留说具体原因,只拣朝臣奉承天和帝的话说。   陈留叹气,“太武皇帝灭浮屠,圣人又兴浮屠,这灭来兴去,苦的还不是百姓吗?”陈留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太武皇帝当初灭佛时,道家寇天师都是反对的。   谢简道:“无论黄老、浮屠,都是好的,只是宣扬时被人曲扭了含义。太武皇帝纠正被坏人曲扭的浮屠,圣人宣扬的是好浮屠。”   陈留只信黄老,道家让她为善,说好人有好报,她信了,也去做了,结果真有好报。同样浮屠也有好人好报这一说,反正不管信什么,只要做好人就对了。不过对于圣人禅位的原因是因为想一心信仰浮屠,她是不信的。   历代皇帝都有信仰,不是信浮屠就是信黄老,也没见他们禅位。可朝堂大事,她向来不参与,也不去过问,郎君不说总有他的道理。她管好自家一亩三分地就行。   谢简的姬妾都没名分,主母又是公主,哪怕主母迄今没有儿子,婉姬也没有因为自己怀孕而张扬,反而依然战战兢兢的伺候主母,还是陈留吩咐她多休息,不要太劳累,她才敢安静养胎。   谢知初入公主府的生活是平静的,大部分时候她都待在自己的房里睡觉,只有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乳母会抱她去给公主请安,然后跟几个姑姑一样玩耍。但她不会在公主正房里待太久,因为马上入冬,陈留担心孩子早晚外出会受凉,吩咐乳母们早晚都不许小主子出门,只有中午最热的时候才让孩子出门玩耍。   陈留这规矩也不是今年才有,府上的孩子都习惯了,谢大郎、谢二郎不习惯,可他们有孩子趋利避害的本能,也不会反对祖母绝对。谢知就不会,到了古代她第一要义就是养身,她要把自己身体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长大,一点都不要看医生。   待在房里也不无聊,她可以一点点回忆自己以前看过的书,她记忆力本来就好,穿越后感觉记忆力更好了,大部分以前看过的书她都记得很熟。这是穿越福利?还是自己带着记忆转世,所以大脑开发比以前好?   虽然她没自带金手指,可她相信自己看过的那些书就是自己最大的金手指。怎么说她也是自带光环的图书管理员啊!人家图书管理员都这么厉害,她不求当阿武,做个有利社会的好人总行吧!   谢知做好事不求留名,只希望能庇护自己两辈子父母平安建康,希望她皇帝阿爹能投个好胎,来世得偿所愿的当个明君。作为一个长在新时代、受社会主义光芒照耀长大的孩子,在经历穿越这种玄幻事件后,谢知坚定的无神论观念开始改变了。不说变成有神论者,多做好人好事总没错的。   谢知的乖巧让陈留忍不住对阿蛮感慨,“也不知阿镜是怎么带孩子的?把阿菀养得这么乖,哪里像宁馨小时候?活脱脱一个天魔星。”   阿蛮含笑说:“都说活泼的孩子聪明。”   陈留嗤笑一声,“她算什么聪明?”陈留这辈子最大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她叹息道:“她是随了我,没她爹的半分优点。要是她有她姐姐三分聪明,我就满足了。”   阿蛮却不这么认为,“三娘温厚天真,聪慧可人,这才是最大的福气。”谢皇后再好,也只能让人叹息一声红颜薄命。   陈留想想也是,女孩子不用太聪明,太聪明的女孩子不容易幸福,阿镜什么都好,就是命有点苦,只盼她能跟步六孤宗言夫妻相得,“要不是步六孤家太乱,我还真想把宁馨嫁给阿狼。”   阿蛮说:“步六孤宗言那么多子嗣,阿狼是成爵的嫡子,他的妻子将来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一样都是兄弟姐妹繁多,与其嫁他还不如嫁王爷,至少有王妃的名分在,旁人也不敢轻易冒犯。”   陈留若有所思,她一心不想让女儿入宫受苦,却忘了宫里出了太子还有皇子,王妃又不会子贵母死,“你说得对,我们要好好合计合计,看谁比较合适。”   “贵主挑出来的都是好的。”阿蛮可以建议陈留多一种选择,却不会直接说哪个皇子更好,她不可能比陈留更了解她侄子。宁馨的婚事也不是她一介奴婢可以插嘴的。   陈留笑而不语。   “什么挑出来都是好的?阿娘,你得了什么好吃的?”谢宁馨一进门就听到这话,兴冲冲的问母亲,阿娘已经三天不让她碰零嘴了,宁馨只觉这三天度日如年。   陈留看到女儿就头疼,人家孩子六岁都是人精子,也她家是个傻大姐,“哪有好吃的?再说有你也不能吃,你长虫牙了!”宁馨乳牙坏掉两颗,太医令说换牙后再长虫牙就治不好了,所以陈留不让女儿再碰零嘴。   谢宁馨噘嘴任丫鬟伺候她洗漱净面,等换过衣服才反驳阿娘:“阿耶说我还小,多吃点才能长大。”   阿蛮趁着母女说话,转身去后院拿点心,片刻后端着一盏牛乳进来道:“小娘子,要喝牛乳吗?”   “要。”谢宁馨点头,牛乳是她打小喝惯的,都喝腻味了。可这几日陈留禁了女儿甜食,宁馨已经许久没碰零嘴,连牛乳也喝得津津有味。因为这牛乳是用酥油和蜂糖熬制而成,甜滋滋的。   陈留对阿蛮道:“我就说该禁她零嘴,要换了以前,让她喝牛乳就跟药一样,哪有现在这么乖?她这两天正经饭菜都比以前吃得多。”   谢宁馨敢怒不敢言,虽然她可以让阿耶替自己求情,可阿娘不答应,阿耶也不会偷偷给她吃零嘴儿的。   阿蛮笑着不说话,只满脸慈爱的看着宁馨,在她心中若陈留是她的天,宁馨就是她的命。   “你今天怎么想到回来了?”陈留问女儿。平时谢宁馨上午下课后,都是跟姐妹们一起用过午膳才回陈留这里,今天还不到午时,显然是没用膳就回来了。   谢宁馨本来还纠结阿娘断自己零食,听陈留问自己来意,她又忘了烦恼,兴致勃勃的问陈留,   “阿娘,我可以跟阿菀一样,有自己单独的院落吗?”   陈留不假思索道:“当然不行!”   谢宁馨满脸失望的问:“为什么不行?”   陈留说:“你才多大?怎么能一个人住?”   “那阿菀不是更小?”宁馨说。   “阿菀不一样,她是没有爹娘在身边,所以才自己一个人住。”陈留耐心的跟女儿解释,“可她也会天天来我这里。”   宁馨道:“那我也可以天天来看你啊。”   陈留耐心尽失:“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没有商量!”宁馨瘪了瘪小嘴,眼眶有点泛红,陈留头疼说:“你去找你阿耶,要是允许他,我也允许。”她不信郎君会答应让女儿搬出去,这种讲道理的事还是交给郎君来做比较好。   “好!我这就去找阿耶!”宁馨开心的跳起来。   “回来!”陈留忙喊住女儿,“你阿耶还没回府,你去哪里找?”   宁馨不情不愿的站住,回头问陈留:“那阿耶什么时候回来?”   陈留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找我作甚?”谢简清朗的声音自屋外响起,陈留和宁馨同时双目一亮,“阿耶!”宁馨快步走出内室。   屋外谢简正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阿菀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僮儿,僮儿手里提着两个精致的木笼,里面各装着一只毛色纯白、眸如红宝的小兔。   谢宁馨惊喜的问:“阿耶,这兔儿是你送我的?”   谢简说:“不是,这是太子送你的,你跟阿菀一人一只。”   陈留问:“太子怎么会想到给宁馨和阿菀送兔儿的?”   谢简说:“这是外邦进献的玉兔,毛色雪白纤长,宫里的宫妃、公主都喜欢,太子特地匀了两只出来。”他没想到太子居然还记着阿菀。   “阿娘我要!”谢宁馨蹦跶着要去摸玉兔,却被陈留拦住,“等洗干净再说。”   谢知好奇的看着两只幼崽,这有点像安哥拉长毛兔,但又不完全像,有可能是长毛兔的原生品种。   “你让宁馨做什么?”谢简将孙女放在陈留身边问。   陈留没好气的说:“她想一个人住,还想要一间单独的院子。”   谢宁馨喊道:“对!阿耶我是大人了!我也要一个人住。”   谢简微微颔首说:“好。”   谢简的话使宁馨欢呼、却让陈留震惊,她恼道:“郎君,你怎么就答应她了!”宠孩子也不能这么宠。   谢简对妻子说:“宁馨来年就满七岁了,再有几年就该说亲。她不喜诗文,我也不强求她,可管家理事总要懂。我们先给她一个院落,让她学如何管家,以后家里的女孩子到了七岁都要如此。”   拓跋鲜卑仍留着传统风俗,寻常人家的孩子十三四岁就会成亲,谢简不觉得女儿太早成亲是好事,但此地习俗就是如此,他要迟迟不发嫁女儿,不仅对女儿名声有碍,还会让女儿错过如意郎君。   “就算不会又如何?难道我们还少了陪房?”陈留不以为意,她嘴上说要严格教导女儿,可到头来最疼宁馨的还是她。   “别人会不如自己会,我们又不能护着她一辈子,这些事她总要懂的。”谢简坚持,他见陈留还有些犹豫,好笑的说:“只是让她跟我们分住两个院落,又不是不让你去看她,等她玩上几天,说不定自己跑回来找你。”谢简对次女期待不高,她能做到第一天独居,晚上不哭鼻子来找他们就好。   陈留笑道:“郎君不是说让宁馨自己管自己吗?又反悔了?”   谢简说:“总要给她适应的时间,她在我们身边还能慢慢学,不懂有你我教她,等到婆家没人会教她。”   谢简的话让陈留想了好一会才道:“那我让人把西苑整理出来。”她准备让女儿当王妃,做王妃可不能不通俗务,不然会被宫中刁奴为难的。   谢简道:“先不急,我还想把院落都翻修一次,起码让孩子们都有一个暖阁。”   陈留吃惊的说:“这样开销是不是太大?公主府也没那么多地方。”陈留也不小气,可想想家里有四个女儿、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还有婉姬肚子里的一个,这么多孩子,都一人一间院落吗?公主府也没这么大的地方。   “就宁馨和阿菀一人一间。六娘和二郎先随你住,等大一些,就让她跟四娘、五娘住一间,大郎和二郎跟我住外院。”谢简说,他是嫡女庶女一样教养,但不代表他嫡女庶女相同待遇,没这必要。   他是驸马,不是外戚,冯太后的弟弟可以所有的女儿不是入宫就当王妃,他最多能让阿菀入宫、宁馨当王妃,别的女儿想高攀只能全凭机缘,没必要把庶女的心养大,免得她们闯祸。   陈留这才放心,她再贤惠也做不到把庶女当亲生的看。   谢简又对宁馨说:“宁馨,阿耶还会给你两间铺子,铺子每年的收益都归你,这笔钱你自己拿着,想怎么用你自己想,平时的月钱我也会照样给你。”   陈留不解的问:“郎君这是为何?”   “女孩子大了,总要手里有些余钱。”谢简含笑说。   陈留想到步六孤宗言给阿菀的两间铺子,心里暖暖的,郎君这是想补贴宁馨,即使陈留不缺这些钱,她感动谢简的贴心。   宁馨似懂非懂的问:“那我可以拿它来买零嘴和柘浆吗?”她对金钱完全没有任何概念。   陈留气急败坏道:“不行!”   谢简哈哈大笑,“这钱你可自行处置,不过买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若买回来让阿娘没收,阿耶可不管你。”   宁馨垂头丧气的“嗯”了一声,她到底不敢违背母亲。   谢知若有所思,祖父这是想培养她们管家理财能力?给她们单独一个院子,就是把院子里的人手交给她们处置,给铺子的收益就是让她们学会理财?   谢简的深意莫说谢宁馨,就是陈留也没有领悟,谢简也不点破,他想看看宁馨到底什么时候能领悟。等庶女满六岁,他也会给每个庶女两间商铺,收益肯定没有阿菀和宁馨那么多,但只要她们有心,肯定也能挣出一份不斐的嫁妆,谢简也不介意培养资质好的庶女,但前提是她们要够聪明。当然他心里最期待的是阿菀的表现,希望这孩子别让自己失望,魏国的皇宫容不下不聪明的皇后。   因太子送了两只玉兔过来,陈留少不得要带两个孩子入宫道谢。这几日随着天和帝禅位已成事实,宫中气氛越发沉闷,宫侍们莫说高声说话,就是呼吸声都不敢太响,一个个低眉顺眼的伺候主人,连陈留例行打赏都不敢收。   受了宫侍的影响,陈留态度也越发严肃恭敬,谢宁馨到底是宫里长大的,看到阿娘板着脸,就知不能调皮,她毕恭毕敬的跟在陈留身后拜见崔太后。   因年近元旦,崔太后难得穿起艳色的石榴红襦裙,眉目如画、面若银盘,看着不像是位高权重的太后,而是某家轻松悠然的贵夫人。宫里除了崔太后,还有她的养女、陈留同父异母的姐妹华阴公主。她心情颇好的让三人起身,又同时吩咐宫侍给宁馨、阿菀一人包了一个荷包,算是她给孩子的新年礼物,“怎么想到今天来宫里?”   “太子昨儿赏了她们两只玉兔,两个孩子都很喜欢,我特地带她们来谢太子赏赐。”陈留恭敬的说。   “我还想他怎么抢了兔儿就跑,原来是要送给你们。”崔太后莞尔,她还记得拓跋曜给谢知取的小字,她笑着对陈留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阿蕤是不是胖了?”   “阿蕤?”崔太后的养女、同时也是她的弟媳华阴公主扬眉看着陈留怀中的小胖娃,“陈留这是你多出来的孙女?”华阴送庶女入宫中也有一段时间,名义上是陪伴崔太后,实则大家都知道是来陪太子的。   不过太子对几个崔家表妹并不上心,反而对只见过一面的奶娃娃念念不忘。华阴再不在乎庶女,也忍不住出言讥讽陈留,想儿子想疯了,连别人生的儿子都认作亲生,把几个小野种当真孙子,她还当自己是公主吗?   阿菀身份秘密对权利顶层的人来说不是秘密,但华阴和崔贤显然没达到这级别,所以华阴并不知道阿菀是梁国广陵公主。华阴公主生母是独孤夫人,在崔太后没入宫前,独孤夫人是先帝的宠妃,故华阴公主也非常受宠,跟陈留在宫中的地位完全不能比。   陈留跟华阴同岁,很不幸当了华阴的竞争对手。两人同年及笄,华阴仗着自己是先帝爱女,先嫁了鲜卑大族尉迟家的长子,让陈留下降梁王。再后来梁王去世,陈留守寡,同年华阴也守寡,两人同时又面临再选驸马,当时驸马候选有两位,一位是崔贤、一位是谢简。   两人都看上谢简,奈何当年崔皇后势大,独孤家为了拉拢崔后,授意独孤夫人把华阴下降给崔贤。崔贤名字里有个贤字,可个性一点都不贤。他是魏国出名的纨绔弟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通,跟风度翩翩的谢简完全不能比。华阴这些年同崔贤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不过夫妻两人关系虽冷淡,倒也生有二女一子,比起膝下荒凉的陈留要好很多。华阴曾当众嘲笑陈留生母卑微,所以养的女儿也上不了台面,贵为公主都没公主的气度,有失皇家体面。当朝哪个公主像她这么贤惠的?   她讥讽陈留主动给驸马纳妾,也没让驸马生出儿子来,天生带衰。萧斌也就算了,明明谢简在梁国有子有女,偏偏尚她以后就再无儿子。陈留也因此恨毒了华阴,两人见面,除非必要,她绝对不会同华阴说话。   现在陈留也想开了,她是无子,可宁馨乖巧听话,夫婿精明能干,长子长女不说视她若生母,也愿意尊她敬她,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人要学会惜福,不知惜福就过成华阴这样的日子,儿女没一个成器的。   陈留不理会华阴,将阿菀放在崔太后身侧,“这孩子来了长安后就不肯吃别的,只肯吃奶,都瘦了。”   崔太后不喜欢孩子,但如果孩子不哭不闹,乖乖的坐着对她笑,还长得很可爱的话,她也有闲心逗逗,她摸着谢知的小手说:“因为我们小阿蕤知道奶是好东西对吧?”   “嗯!”谢知点点头,她快满一岁,很多孩子在这年纪不是会走路就是会说话。谢知还不想走路,就开始先说话,先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不是她自吹,她感觉自己似乎更讨人喜欢了,不然公主祖母不会天天把她抱在怀里,连祖父都会每晚定时逗她。她也不是只喜欢吃奶,可奈何乳母给她准备的食物不太甜就是太咸,怎么吃?还不如吃奶。不过等她大一点就好了,大一点就可以吃有味道的食物。   崔太后惊奇的挑眉说:“这是会说话了?”   “会说,就是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陈留哄着谢知,“阿蕤,快给太皇太后行礼。”陈留是人精子,既然崔太后喊她阿蕤,那么在宫廷谢知只能叫做玉蕤。   谢知对着崔太后拱拱小手,“美!”这个美字她说的字正腔圆,又比夸女人美更好的词汇吗?没有。所以谢知见哪个人都说美,至于祖父——呵呵!一个信誓旦旦对着阿娘保证会养她、结果转身就把自己丢给乳母和祖母的大渣男,说他美才是美着他了!   “哎呦!”崔太后这下真被谢知逗笑了,“这孩子这么怎么这么机灵?”   陈留笑道:“还不是宁馨淘气,整天都要阿蕤夸她美,阿蕤就这个字说得最顺溜。”   崔太后笑着搂着宁馨说:“我们宁馨本来就是小美人!”   宁馨娇声道:“大母才是最美!”   崔太后被两个孩子的童言稚语逗得眉开眼笑,华阴在一旁恨得牙痒痒的,陈留惯会逢迎拍马!   陈留眉眼也不抬,两人是死对头了,不用说都知道华阴的心思,说自己逢迎拍马?她可没有生母还没死,就认崔太后为养母。崔太后更不会把两个庶女的勾心斗角放在心里,她可没闲心开解她们。   陈留在太后宫中留饭,等太子下课,前来给太后请安时,陈留大吃一惊,因为拓跋曜暴瘦许多,他本就不胖,现在更瘦的跟竹竿一般,面色都有些发黄。   陈留关切的问:“太子怎么瘦了?”   拓跋曜淡淡道:“最近胃口不好。”   陈留见拓跋曜明显不愿意多说,也识趣的没再追问,反而说着家里的趣事逗崔太后和拓跋曜开心。果然拓跋曜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还抱了一会阿菀。他想着阿菀的父亲也是太皇太后当政,结果他死了,太皇太后也被亲子关起来,南梁皇室大乱、江山不稳,两人两败俱伤,难道他们拓跋家也要重蹈覆辙吗?   谢知不知道拓跋曜心里想什么,可见他小小年纪皱着眉头,忍不住伸出小手摸摸他纠结的眉心,小孩子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大人会不喜欢的。谢知不知道皇室目前斗争到了何种程度,但是再激烈都不是拓跋曜可以参与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承欢祖母和父亲膝下,让他们更加疼爱他,无论谁输谁赢,他都不会有损失。   拓跋曜摸着谢知软软的小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要是跟阿菀一样是无知幼儿就好了。   陈留陪崔太后和太子进完午膳,在崔太后快午休前告辞离去。等晚上谢简回来,陈留同谢简说起太子暴瘦的事,“郎君,你说要不要让太后给太子请太医令看看?”   “不用。”谢简说,“太后最宠太子,早让太医令诊断过了。太子是因为思虑过多才暴瘦。”   陈留叹气:“一个小孩子哪来的思虑过多?要我说他就要该吃吃、该玩玩,天塌下来还需要他来顶?”   谢简笑而不语,他怎么能不思虑过多?天和帝又不是仅他一个儿子,他自然要担心自己万一得罪了某一方,会被废掉太子之位;或者登基后,永远做天和帝的傀儡。   因为有了天和帝禅位风波,长安城过年的气氛并不是很热烈,整个长安城的勋贵权臣们都约束着自家纨绔安分守已,连朝堂元旦大礼都平静无波的渡过。直到正月初五立春气氛才好转。   因为这一日年仅五岁的太子拓跋曜登基,改元始兴,二十一岁的天和帝禅位。天和帝自封太上皇帝,这是区别于汉高祖之父这样虽为皇帝之父却不统治天下的太上皇,同时册封崔太后为太皇太后。   初五那天太上皇帝先携新帝、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去太庙祭祖,下午去东郊迎春亲耕,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不管众人心里如何想,至少面子上其乐融融,朝堂王公大臣们皆恭敬的跟在皇帝身后,同天子一起亲耕。   在场的勋贵都是成年人,奔波了一天,都有些疲惫,可大体还能撑不住。唯有拓跋曜只有五岁,即使他手里拿着的是特别定做的小锄头,也没法跟大人一样耕地,他没力气了。毕竟上午他穿着正服随父亲去太庙祭祖,中午一刻都没休息的来这里,他现在只凭着一口气撑着不倒。   他见父亲自顾自的跟朝臣耕地闲谈,下意识想起身休息,天和帝立刻低头看向儿子,拓跋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这时一道天籁解救了他:“陛下,圣人年幼体弱,无法支撑太久,不如先送他回寝宫休息?”   天和帝见说话的是谢简,眉头一皱,但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他冷淡道:“既然如此,由你来送圣人回宫。”这事本应该是内侍做的。   “喏。”谢简应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觉得天和帝是看轻自己。   拓跋曜沉默的随着谢简回寝殿,因身上的礼服太重,他想低头放松身体,却听谢简道:“陛下,您贵为天子,当为百官先,任何时候都不可失礼。”   拓跋曜蓦地抬头看向谢简,他认为自己是天子吗?不认为自己是阿耶的傀儡吗?   谢简弯腰对拓跋曜恭声说:“陛下,回了寝宫就可休息,但无论在什么时候,礼仪都是不可放松的。”   拓跋曜不耐烦的听他指导自己,他现在只想休息!拓跋曜随口讥讽道:“谢中书这么爱教导朕,当朕的太傅如何?”   “臣荣幸之至。”谢简说。   拓跋曜怔了怔道:“朕胡说了,太傅莫要放在心上。”无论是太子太傅、还是太傅,都是清闲的官员,谢简之前都没当太子太傅,现在他愿意当自己这个傀儡皇帝的太傅?   谢简说:“圣人,君无戏言。”   拓跋曜仰头看着谢简,谢简低着头同他对视,“您是皇帝,你说的话都是对的,所以在说之前要考虑清楚,这些话是否能说。”   拓跋曜沉默了半晌,轻轻一笑,“多谢太傅指点!”   谢简含笑颔首,送拓跋曜回宫,等宫侍替他卸下礼服,谢简方才告退。临走前拓跋曜问谢简:“太傅,阿蕤可好?”   “很好,说话也比以前流利。”谢简说。   “下回太傅有空,带她来宫里玩。”   “臣遵旨。”谢简道。   “这不是旨意。”拓跋曜摆手,“阿蕤是我妹妹。”   “有您这样的兄长,是阿蕤的福气。”谢简说。   拓跋曜颔首,一本正经的说:“等将来朕会给阿蕤一个封地。”他妹妹都有封地。   谢简含笑应了。   陈留尚未回府,就听宫中传来消息说,太上皇帝命谢中书担任太傅一职。虽说还没去掉谢简中书令之职,可只要有点政治素养的人都知道,天和帝在一步步架空崔太后的人,谢简只是第一个。   天和帝禅位之初的这段日子,朝廷异常的平静,太上皇帝让谢简去当太傅,谢简也毫无异议,第二天便去书房教导皇帝,不仅没有一丝怨言,反而备课授课都十分上心。他中书令之位虽在,可对太上皇帝派来夺权中书侍郎视若无睹,似乎真把自己当成太傅,一心一意教导皇帝。   公主府的日子也过的波澜不兴,等到了三月,婉姬又给谢简添一女,也是谢简最小的女儿七娘。陈留失望之余也彻底放下,不再想尽办法求子,而是安安心心的养育女儿、教养孙子。闲暇之余还会带着孩子,同谢简外出赏景游玩,夫妻两人感情倒是越发恩爱。   等七娘出生,公主府也改造完毕,陈留定下庶女一满五岁就要跟母亲分开,姐妹同住一处的规定,对外宣称所有女儿都由自己抚养,同时还给了婉姬媵人名分。   这一招让谢知佩服不已,釜底抽薪的把姬妾傍身的孩子拿走,让姬妾不敢轻举妄动。同时抬一个、压两个,让三个女人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勾心斗角,也免得她们因无聊而生事,不愧是宫里养出来的高手。   不过陈留后院是得意,朝堂上谢简却过得压抑,太上皇帝认准他是崔太后第一走犬,倾尽全力的压制他,不让他动弹半分,谢简干脆以年老体弱为由,辞去中书令之位,专心教育皇帝。   陈留听到谢简从中书令变成太傅就懵了,哪怕天和帝是她阿弟,她心里也更亲近崔太后,他们家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崔太后带来的。但陈留又怕多问给谢简压力,忍着心中焦虑,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待谢简。   谢简看出她的心思,语气温和但坚定的安慰陈留,“放心,我没事。”太后身边几位重臣身后都有各自的家族,唯有谢简是孤军奋战,在天和帝禅位之前,谢简就猜到天和帝会先集中火力对付自己。   他也不想跟天和帝硬干,既然他想打压自己,他就干脆专心做太傅,给自己留条后路也好。谢简从来不认为天和帝会赢,他当皇帝都没赢过太后,难道成为太上皇帝就会有所改变?就凭把皇太后改成太皇太后?可笑之极。   谢简没说缘故,可他的话让陈留心一下平静,她趴在谢简怀里,“我信郎君。”   谢简抚摸着陈留的背,“不会太久的,最多四年。”   “嗯。”陈留信任的看着谢简。   虽说谢简一向先知先觉,可他到底不是神仙,不能预测将来。原本他猜测自己最多蛰伏四年,可是没想到天和帝禅位第四年柔然的再次进犯,将他们的计划全部打乱。天和帝为了增加自己在朝廷的威信,御驾亲征,同时命天子拓跋曜镇守京都,这一年拓跋曜八岁、谢知五岁。 第26章 日常生活(上)   正平四年正月初五, 虽已过腊月,但因尚未立春,天气依然阴沉沉的,早起天上还飘了些雪粒子。寒日隐在云层中,只剩了一团黯淡无华的白影。   谢知惯例辰时起床,她起居向来规律,戌时睡、辰时起,午时再睡半个时辰午觉, 每天睡足六个半时辰, 少一刻钟都不行。本来冬日寒冷, 起床最难, 可因她住的暖阁温暖如春,早起到也不觉得难受。   因谢知作息规律, 连带她康泰居的下人作息也十分规律,她乳母阿罗早她一个时辰便起来的,等谢知睁开眼睛, 就把她抱起来, 先伺候她净面漱口,然后端来一盏温热的清水, 一勺勺的喂谢知喝水。   谢知最初并不习惯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伺候,但这里的世情就是如此。如果她自力更生,祖母会认为下人伺候不力, 谢知不想给大家添麻烦。久而久之, 她也习惯了, 古代贵族骄奢淫逸的生活,已将她彻底腐化。   谢知喝完水,换好练功服,便去隔壁大厅里跟女师打拳。大厅里的摆设都移走了,只有女师穿着短打坐在角落的胡床上。天气天冷,谢知早起都在大厅里锻炼。她年纪小,也就每天跟女师打两三遍拳法,再踢几个毽子,运动量不大,大厅这点空间足够。   “师傅。”谢知先给女师行礼。   “姑娘。”女师起身,先领谢知打了一套引导术热身,然后再帮谢知活动筋骨,等谢知关节彻底活动开,才开始带谢知打拳。   谢知还不满周岁,女师就过来伺候她,她三岁以前女师只是侍卫,三岁后她才开始跟女师学打拳。谢知也不想成为武林高手,就想好好锻炼身体,不要生病,在这个医疗不发达的年代生病是要命的。   跟女师学习的还有她四个姑姑,但因为早起太累,她们最多坚持半个月,就没再过来过。谢知也不在意,锻炼是挺辛苦的,要不是她前世就养成每天锻炼的习惯,也坚持不下来。   等谢知打好拳、踢完两百个毽子,已出了一身汗。阿罗早备好热水,快手快脚的给谢知洗完澡,再喂她吃完早膳,才替她换上正式的衣衫,“早上外面还下雪珠子,姑娘要穿的暖和些再去上课。”   “好。”谢知任阿罗给自己穿上皮袄、裹上大毛斗篷、怀里揣个暖炉,还叮嘱自己的笔墨丫鬟带上一件羊毛披风,怕她在上课时受凉。   其实谢知上课的书房,虽没有像她起居的暖阁一样设有火地,也安置了一面火墙,屋里还有两个备用炭盆,一点都不冷。不过这事谢知不会跟乳母辩解,因为有一种冷叫乳母觉得你冷。   公主府每栋建筑都有游廊相连,即使天上在下雪,谢知也不用打伞,谢知迈着小短腿,走了一盏茶功夫才走到书房。书房里谢大郎、谢二郎正在写功课,他们已经上过半个时辰课。   察觉妹妹进来,两人也没抬头,依然专心致志的写自己的功课。谢知轻手轻脚的走到屏风后,恭敬的对倚在窗前的先生行礼:“先生。”   谢知的先生姓刘,是个没落的世家弟子,因才学平平,又没后台,清官他当不上、浊官他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当了谢简的幕僚。谢简觉得他才学虽平平,但根基扎实,人又有耐心,很适合给孩子启蒙,故请他当了孙子的蒙师。   事实证明,谢简很有识人之明,刘先生果然是一位非常好的蒙师,谢大郎、谢二郎跟他上了几年学,已经将五经通读一遍,现在又重讲五经,并开始训练两人写策论。同时孙女的启蒙,谢简也交给刘先生。   “小娘子。”刘先生对谢知微微颔首,接过谢知双手奉来的功课,全是她昨天回去临摹的大字。   谢知刚进学,刘先生以诗经作为她的蒙书,同时佐以《尔雅》、《说文解字》,谢知每学一首诗,都要把里面出现在《尔雅》、《说文》上的字挑出来,背熟其释义,同时还有了解每首诗所代表的含义。   这样的学习工程不小,但谢知学得不慢,她大约每天学一首诗,如果有长诗就多学两天,诗经里有三百余首诗词,照谢知的进度,差不多一年就能学完。这样的速度曾让刘先生很诧异,就算是谢大郎和谢二郎都上了一年半才把诗经学会。   他并不知道这还是谢知有所保留的结果,如果她真放开去学,三本书三个月就能学完。但她现在到底还是五岁幼童,不能太惊世骇俗。除了读书,谢知每天还会临半个时辰大字。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挑战,毕竟她才五岁,人小体弱,手腕力度不够,每次写到最后都会手酸。   幸好她现在临摹的还是篆书,比起楷书、隶书,篆书难认但好写,横平竖直,不需要想太多。当然这也只是最基础的临摹,想要深入写小篆,花费的功夫一点都不比别的字体小。   谢简让谢知先写篆书,是想让她一起把小篆也认了,毕竟家里有很多古籍都是篆书写成,而谢知是准备在书法上刷成就的,所以临摹得更认真。这个时代类似她那个年代的南北朝时期,文化百花齐放不假,但最容易让人出名的还是书画之道。   尤其是书法。一个人只要书法写得好,就可以被人捧成名士,可以让人忽略他大部分缺点。就比如她祖父,根据阿娘私下跟她透露,其实祖父为官成就远远比不过她曾祖父,但是她祖父最津津乐道的一点就是他写字写得比他爹好看。   还经常自得其乐的说自己的书法是中上品,比他父亲中中品好。谢知完全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不过能让她那个老狐狸祖父,做出随身携带大家书法作品,时不时的品鉴、临摹,就可想书法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谢知早过了张狂的年纪,她想给自己刷名声,也不是单纯为了扬名,而是想抬高自己的地位。这个地位不单指在长辈心目中的地位,也指她的社会地位。诚然这里是个纯粹男权社会,女人天生比男人弱势,但同样也是强权社会,只要够强,某些女人是可以让人暂时忽略她的性别,比如将皇帝压得动弹不得的崔太后。   当然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她才五岁,想让自己达到崔太后一样的地位是异想天开,那就先从小目标做起,先增加自己在众人眼中的份量,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很优秀,舍不得轻易舍弃自己。书法是她的第一次尝试,也是一次长期试验。如果能成功,她将来受益无穷。   但这个时代草书、楷书、隶书皆有大家,谢知不觉得自己能超过那些大家,她前世魏晋南北朝时期可是书法的巅峰时期,所以她想了一个不是捷径的捷径——专研小篆。   一来篆书谢知有前世基础,她前世很喜欢楷书和小篆,尤其是小篆,不仅临过不少名家字帖,还亲自去看过很多篆书石刻。后来创作出来的作品,让爷爷夸过她在书法上有点天赋。就爷爷那个性来说,能夸说自己有点天赋,就证明自己很有天赋。   二来也是目前还没有专写篆书的大家。她前世小篆的辉煌期在清朝,都是封建社会晚期了,离这个时代不知道还有多远,出新总能让人耳目一新。当然想要刷名声,最快捷的法子还是当文抄公,尤其是目前这时代,还是辞赋当道,诗词虽已有雏形,但好诗不多,她也不用全盘抄袭,只要她随便拿出几首后世有名的诗词修改下,发出去就能成名。   她也不怕别人说自己江郎才尽,毕竟诗仙李白都有写打油诗的时候,而且她能记得名诗少说也有几百首,还不提她记得的词,够她写一辈子了。可——谢知还是亏心,哪怕她曾安慰自己古代借鉴很正常,也不乏大家作品相互借鉴。但她毕竟是现代人,现代人对借鉴抄袭的尺度跟古人不同,她总不能干着现代人的事,照着古人的标准吧?   书画跟文章诗词就不一样了,文章诗词可以抄袭,书画却不能抄袭。人又不是复印机,哪怕他们临摹同一张字帖、同一副画,每个人最后临摹出来的作品都有自己特色。尤其是自我创作,更体现个人风格,无论哪个书画大师都是从临摹开始的,最后也不妨碍他们发展出自己特色被后世所推崇。   比起不劳而获,谢知更喜欢靠自己努力得到成果,至少不亏心。既然打定主意要靠书法刷声望,谢知就必须让人觉得自己自幼便好书法,故她每张大字临摹的都很认真。不过哪怕她不刷书法,别的学业她也做的很认真。   刘先生翻看完谢知的功课,满意的颔首说:“不错。”他划出了几个他认为写的比较好的字,准备一会交给谢太傅过目,然后闭着眼睛给谢知讲起了诗经。算上谢大郎,这已经是刘先生第三遍教诗经了,要讲什么内容,他闭着眼睛都能授课。   谢知听得津津有味,诗经她读过,也能背诵,穿越后她记忆力大增,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她前世所学的那些知识,她现在都没忘。但尔雅和说文解字,她只听过没看过,三本书比对着看,别有一番滋味。而且刘先生还会讲些诗经里提到的典故,她最爱听这些历史小故事了。   先生都爱敏而好学的学生,谢知很学,刘先生也愿意教,而且谢知不是郎君,不用靠科举,学杂学也不怕移了性情,刘先生教起来就更轻松了。师徒两人面对面盘坐在榻上,有说有笑,谢知还煞有其事的跟刘先生一起学泡茶。   而屏风对面谢大郎、谢二郎则专心的写着自己的作业,自从阿妹来学堂后,他们就练出来专心致志、视若无睹的本能,他们要是敢分心,一旁被谢简叫来监督他们的伴读肯定会告诉先生,先生会毫不留情的用戒尺打他们手心,让他们红着手心继续写文。   阿妹说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要他们好好珍惜这时光。谢大郎挺奇怪阿妹还没学孟子,怎么就知道孟子里的话?难道是先生给他们讲课时她听到的?难怪大父总说他们不及阿妹多矣。   刘先生给谢知讲完一首经,觉得嘴干,一口喝完谢知煮的茶汤,他满意的点头,“小娘子手艺不错。”   谢知暗想,不就是煮茶汤么,来个会煮饭的人都会做。   刘先生给谢知布置了一篇以雪为主题的作文,题材不限,诗词歌赋都可,再施施然的去看谢大郎和谢二郎的功课。他喜欢给谢知授课,但最看重的还是谢大郎和谢二郎,他们才是要谢家的将来。   谢知先将今天的功课复习一遍,然后用铅椠写了今天的课堂笔记,铅椠就是类似铅笔的硬笔,在谢知没恢复手感前,她课堂笔记只能靠铅椠来记录,不过她还是坚持写繁体字,字体写着写着就熟悉了。   “六姑娘。”下人的通传声让谢知、谢大郎、谢二郎心里都一怔,三人不约而同的起身。   “刘先生。”谢六娘披着一件白狐狸皮斗篷进来,刚进屋内,还没退下斗篷,便细声对刘先生道歉:“抱歉,我来晚了。”   刘先生有些诧异谢六娘会来,不过面上还是纵容的笑道:“也不晚,刚巳时过半。”这也是谢家五位娘子正常的上课时间。   谢大郎、谢二郎和谢知也同六娘见礼:“六姑。”   “大郎、二郎、阿菀。”六娘还礼,然后红着脸取出自己的功课,“刘先生,这是我最近写的功课。”   刘先生接过功课翻了翻,惊讶的发现六娘字居然有进步了,虽然还是大小不一,可至少笔划横平竖直,他捻须微笑:“三娘子最近功课进步很大。”   六娘羞怯的一笑,细声道:“先生,我这几日在看诗经,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望先生给我解惑。”   刘先生微微颔首说:“还请六娘稍候,我一会给你讲课。”   “我先去临帖,待先生有空再寻先生。”六娘对刘先生屈了屈身,同谢知一并转到屏风后临帖。谢家书房会设置屏风倒也不是因为男女避嫌,而是众人功课进度不同,有一扇屏风多少能隔些刘先生授课的声音。   谢知继续坐在椅子上写自己的课堂笔记,她这套书桌是请祖父专门根据她身高打造的,她可不想学大哥、二哥那样跪在书案前看书,会把眼睛看坏、腿坐粗的。魏国本就是鲜卑当政,胡床流行,谢简也没强求孙女一定要跪坐看书习字,只要她外出礼仪到位即可。   倒是谢六娘看到胡床有些惊讶,父亲怎么会让阿菀坐胡床?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谢知的读书笔记吸引了,她发现阿菀写的字好多她都不认识,她不禁诧异的问:“阿菀,你在写什么?”阿菀不是才开蒙半个月吗?为何能写这么多她不认识的字? 第27章 日常生活(下)   “我在写课堂笔记, 把先生说的话记下来。”谢知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在没有电脑没有一切娱乐的古代,谢知很享受将所学知识温故而知新的感觉。   “你已经能认这么多字了?”六娘吃惊的问。   “我时常会跟阿耶、阿姑写信,他们教我认了不少字。”谢知说,这也是实话,她父亲和阿娘担心家里孩子太多,祖父会顾不上她, 时常会给她寄一些他们自制的、趣味十足启蒙童书过来这些都是谢知当宝贝一样的藏好, 她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翻。   她简繁字体顺利转化能力, 还是看书看出来的。公主府女孩子们是五岁开蒙的, 这五岁是指实岁,所以谢知也是过年前才正式进入学堂, 所以六娘才奇怪她为什么入学一个月不到就会写这么多她不认识的字。   但六娘并不了解,在梁国谢氏宗族,族中弟子基本虚岁五岁就开蒙了, 也就是她们三岁的年纪。谢知虽然满五岁才正经进学, 但她早开蒙了,她刚出生, 她傻爹就开始拿着左传给她讲里面的故事,后来谢灏也继承了萧赜的习惯。等谢简把孙女领回家,谢兰因又写信特地叮嘱父亲一定要天天给女儿讲左传。   虽然谢简觉得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念书很蠢, 可女儿再三提醒, 他也只能抽空给孙女讲几个小故事, 大部分时候他都让书童对谢知照本宣科的读书。等谢知满了三岁,谢简就有空给孙女讲几堂课,没空就让书童教孙女背书。   从《急就篇》开始,《仓颉篇》、《训纂篇》、《凡将篇》……八部蒙书一本本的读下来,也不求甚解,只要会背、能认字即可。三年下来谢知已基本能熟练转化简繁体了,所以她才一入学堂,刘先生就开始讲诗经、尔雅和说文,寻常幼童入蒙学就要先认字的。但这些她不会跟六娘说,她五个姑姑情况跟自己不一样。   “你在学诗经?我可以跟你一起学吗?”六娘期待的看着谢知,她比阿菀大了两岁,可阿菀都认了那么多字,入学就能学诗经,她还在学急就篇。   “可以啊,反正先生一会还要来上课。”谢知说,心里却暗暗叹气,家里几个女孩子中就六姑不上不下,地位尴尬。   “那你去跟先生说好不好?”六娘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的看着谢知。   谢知看着六娘,不过七岁的孩子,就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为自己打算了,果然没爹娘照顾的孩子容易早熟,谢知是成年人的心里,自不会跟六娘计较,她婉转的提醒六娘:“六姑出门跟祖母说过吗?天气这么冷,祖母会担心你的。”   六娘苦笑,她哪里敢跟母亲提这件事?   谢知没吭声,她已经提醒过六娘,去不去做就看她自己。   “六娘子,你最近读了几首诗经?”刘先生看完大郎、二郎的作业,又过来问谢六娘的功课,六娘还在学蒙书,诗经并不是她的授课内容,她是私下看了?   “我才自学了两首,好些字都没认全。”六娘子羞愧的说,随即又期盼的看着谢知。   谢知说:“先生,六姑想跟我一起学诗经。”   刘先生想了想道:“六娘子的课业进度跟小娘子不一样,六娘子若是想学诗经,以后可以辰时过半的时候来书房,我先给小娘子讲,再给六娘子讲。”横竖都是讲诗经,他都可以把诗经倒背如流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学生。   在谢知没上学前,刘先生对谢家女儿的课业是绝望的。时下书籍珍贵,笔墨纸砚皆是有钱人在用得起奢侈品,因此莫说女子,就是男人读书认字的都不多。且魏国是外族当政,重武轻文之风盛行,不认字的贵族弟子都比比皆是,更别说不认字的贵女了。   哪怕陈留虽贵为公主,也就认两个字罢了,真让她说什么学问,她是说不上来的。可谢家不一样,谢家是辈出名士才子的名家,才女也不罕见,比如梁国成祖的元后谢氏,就是举世皆知的才女,可惜红颜薄命,二十就薨逝了。这样的人家,刘先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像谢家五位女郎一样的人。   要说谢家五位女郎资质驽钝也不是,她们就是最普通不过、被家人娇惯着的小女郎。他讲课她们也能听懂,但听完就不肯复习,也不知道回去再预习明天的内容;临帖要人哄着,手一酸就要丫鬟揉;上学是分季节的,冬季不上学,其他三季即使有课,但气候寒冷或是有刮风下雨的天气,她们也不会来上学。   上课的时间也是不定的,一般她们会在巳时来上课,或巳时过半,但一到午时肯定要下课的。这么一点学习时间,就算是天天授课又能学到多少?谢家三娘子一篇急就篇学了一年半。后来启蒙的四娘子、五娘子和六娘子进度还比三娘子更慢。   显然谢太傅很了解自己的女儿,他只让自己给女儿讲三本书——急就篇、礼记内则和诗经,都不求理解细讲,只要会背诵即可。刘先生本来以为这是谢家女郎三五年之内的教材,等后来才知道这是要学到她们出嫁前的教材。   要不是有谢大郎、谢二郎珠玉在前,又有谢小娘子后来者居上,刘先生都怀疑自己教了假谢家人。如今六娘子愿意刻苦用功,刘先生求之不得,谢家的女儿怎么能尽是略识几个字的俗人?总要有一两个才女才行。   当然刘先生并不知道,谢简也是自我开解了许久才接受自己可能会有五个不学无术的女儿,他自负智绝过人,走一步算百步,也从来没在人生的前三十五年想过,自己会有为操心女儿功课的一天。   平心而论,宁馨称不上聪明,资质跟大郎、二郎相差甚远,但也谈不上笨,她就是贪玩、不肯上进,一本急就章她学了一年半,内则学了一年半,都十岁的大姑娘,诗经才背了一半。谢简也不是没管过女儿,可每次都被陈留拦下。   至于后面四个庶女,她们心思更简单,上学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有几个孩子愿意天天早起读书?且谢家富贵,她们又有尊贵和善的公主嫡母,她们何必跟侄子一样辛苦?侄子他们是要当官的,她们又不需要。   所以公主府除了谢六娘,别的小娘子都觉得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也就是谢简和刘先生要求高,长安城里像她们这样能认字、会算术、背诗经的,做几首打油诗的贵女,对外都能称才女。   六娘子的个性跟别的姐妹不同,或许是庶女养在嫡母房里的缘故,她格外的好强,其她姐妹不求上进,她却很好学,可看到三姐、四姐、五姐功课不好的事,她就能脑补出一部宅斗大剧,以为是公主压着三个庶姐,不让她们功课比三姐好,时常偷偷私下看书,不敢告诉别人。   这点浅显的心思就是谢知身边才十二岁的笔墨丫鬟都看出来,家里还有谁不知?谢知让她告知公主,就是想让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祖母贵为公主、祖父是太傅,宁馨出身就比大部分人都优越,她的身份让她完全不需要要才华来点缀。她当然可以想读书就读,不想读就不读。   如果说陈留会因为女儿学业不好而打压庶女,她也太小看陈留了。她一个庶女再有才华,将来还能跟嫡女比?与其这么遮遮掩掩的偷偷上学,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跟陈留提出来,陈留说不定还会看高她一眼。可惜六娘子并没有把自己的提醒放在心里。   比起谢知的不以为然,刘先生对六娘子的态度温和许多,弱者总能引起大部分人的同情心,先是态度温和的解答了六娘子的问题,又教她认全不认识的字,才翻看谢知的功课。她写了一句咏雪的五言打油诗,不是很出挑,但格律对仗也不是太工整,刘先生满意的点头,小娘子的年纪能写出一首五言诗已经很不错了。   都说写诗是现代人的弱项,其实也不尽然。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作为被高考噩梦反复折磨的现代学生,背过的精品的诗词何止三百首?基本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都会做几首打油诗。大家会觉得自己写诗不好,是因为大家平时接触的都是精品诗词,其实多看某位十全老人写的诗,大家都能找回自信。   刘先生先指出五言诗的不足之处,然后翻开字帖让谢知临摹,字帖是谢简写的,内容是她今天上课的内容,他用楷书、隶书、篆书各写了一遍,谢知今天的功课就是临摹这份字帖。   谢知不在坐在胡床,让下人换了一张高些的长案,她站在长案前,用蘸水的毛笔在特制的薄青石板上写字。她现在手还没练熟,每天总是现在青石板上临摹,等临的感觉差不多后,才开始在纸上临摹。这物质不发达的时代,纸是作为奢侈品存在的,即使公主府可以无限量的供应她书写的蚕茧纸,谢知也不忍心这么浪费。   刘先生很欣赏谢知的行事,生于富贵之中却懂惜福,难怪太傅如此重视这个孙女,一直叮嘱他严格要求她,可惜她是女郎,不然二十年后谢家又会多一位名士。刘先生见柳娘子眼巴巴的望着他们,吩咐侍从也端来一张长案,指导六娘子临摹   书房里一时寂寂无声,只偶尔想起纸页翻动的声音,六娘子神色有些恍惚,这才是正经上学的样子。她偷瞄了一眼谢知,打定主意一定要跟阿菀一起上课,她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吱呀”轻轻的推门声响起,众人还以为是下人进出的声音并没有在意,但随着谢大郎一声惊呼:“圣人!”所有人一下站起来,刘先生急急的走出屏风,果然是身着便服的圣人站在书房门口,众人连忙上前见礼,口称陛下。   拓跋曜喜好玄衣,即使便服都是玄色的,他今年才八岁,按说小孩子穿深色衣服很少会好看,可他就能将玄衣穿着出类拔萃,谢知暗忖,大约书上说的帝王之气并非虚构,皇帝当久了气度总归跟常人不一样,哪怕拓跋曜的皇帝之位名不副实。   “尔等不必多礼。”拓跋曜漫不经心的挥手对众人道,太上皇帝御驾亲征,临行前钦点皇叔辅政,太皇太后看似避居深宫,实则还在跟太上皇帝明争暗斗,拓跋曜这个皇帝就剩了按玉玺的作用,他难免心气不顺。正巧元旦放假,宫廷和官府都封印了,要等元宵才开印,他闲来无事就兴起来公主府找太傅说完,又听说玉蕤开蒙了,就顺便过来看看。   他对谢知说:“听说你开蒙了?”   “回陛下,儿半月前开蒙。”谢知说,时下女子自称为“儿”或是“奴”,她不想整天奴长奴短的,大部分都是自称我,只有在面对贵人时自称儿。   “那取大名了吗?”拓跋曜跃跃欲试的看着谢知,大有再替谢知取个大名的意思。   谢知道:“取了,大父给我取的。”谢知这名字她用了两辈子,可不能给他改掉。   “哦?大名叫做什么?”拓跋曜淡淡的问,语气中听不出有失望之意。   “叫谢知,祖父希望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谢知说,这是她前世名字的含义,说来也巧,她前世的名字也是爷爷给她取的。   拓跋曜闻言微微颔首,吩咐谢知:“把你功课取来。”   谢知看他脸上还稚气未脱,言行举止却已俨然成人,他也不过比自己大三岁而已,怎么感觉他把自己当做晚辈?谢简已经将谢知最近的功课都带来,拓跋曜转过屏风,看到长案上的青砖,不禁挑眉问:“这是什么?”   “临帖用的。”谢知说。   拓跋曜问:“临帖为何要用青砖?”   “儿字写得还不好,现在青砖上临摹熟练后再写到纸上。”谢知说。   拓跋曜皱眉道:“青砖又怎么跟蚕茧纸比拟?以后别用。”   “喏。”谢知低头恭敬的应了,心里腹诽,他住太平洋边长大的吗?   拓跋曜说要看作业,是真正的看谢知的作业,从谢知启蒙迄今所有的功课都看过一遍,同时还看了谢大郎、谢二郎的,连谢家其她五位娘子的功课也没漏过,只是他们看得没有谢知那么详细。   陈留和谢宁馨等人接到消息,也赶到了书房,谢宁馨见自己的功课被圣人翻看,难得面露赧然,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的字也就向来觉得她最好的阿娘才说好看,就是阿耶都嫌看自己字伤眼。   拓跋曜并没有点评众人的功课,只是在翻看谢家五位娘子的功课时速度快了些,拓跋曜并不奇怪她们的水平,她们是长安城贵女的平均水平,倒是阿蕤很让他惊喜。拓跋曜看完功课,在公主府用完午膳才回宫。   谢简当了四年的太傅,一直跟拓跋曜君臣相得,拓跋曜也很亲近太傅,时常会来陈留府上做客,众人也习惯拓跋曜时不时的御驾,但是谁都没想到,半月后公主府接到皇帝诏令,令在京诸爵家中适龄女郎入宫遴选高平、西平、乐安、淮阳四位公主伴读。谢简身上有长平县公的爵位,虽是虚爵,也是爵位,所以他家中的女郎也在待选之列。 第28章 遴选伴读(上)   这诏令让陈留愣怔许久, 魏国立国迄今只有太子、皇子伴读的,没听说过有公主伴读的,本来魏国的公主也没有正经的学堂上课,都是傅姆教着认几个字即可,倒是汉人的宫廷曾听闻有公主伴读。   但也不是下诏令遴选的,大多不是外戚之女就是宗女、宗室出女,哪有如此正经的召人入宫选伴读的?又不是皇子伴读,若不是皇帝年纪还小, 陈留都要以为皇帝想选妃了。   “我去找母亲。”陈留坐不住了, 公主伴读以前没有过, 但她见过太子、皇子伴读, 有些跟太子、皇子感情好的伴读待遇尚可,有些不讨宫中主子欢喜的, 责骂是常事、鞭挞都屡见不鲜。就算跟公主感情好,公主不会打她,可万一公主被先生责罚, 挨打的只会是伴读, 她的宁馨怎么能过这种日子?   “不急,宁馨不会入选的。”谢简按住陈留的手, 宁馨不会入选的。宁馨性子娇气,又最得崔太皇太后宠爱,只要有点脑子的宫妃都不会让女儿选择宁馨做伴读。但阿菀就说不准, 他怀疑拓跋曜来家里看阿菀功课就是想让她入宫当伴读。   “你是说圣人中意的是阿菀?”陈留也是关心则乱, 听了谢简的话, 她立刻想到另一个可能性最大的人选。   “不好说。”谢简也不确定宫里的意思,四个公主中年纪最小的是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都是可以进学的年纪,“我想这次选伴读可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母亲为何要选公主伴读?”陈留不解的问。   “让崔家女可以留在宫里亲近圣人。”谢简说。   “她们现在不也在宫里吗?”陈留记得崔家女儿入宫好几年了。   “可她们一直没机会亲近陛下。”皇帝并不喜欢崔家入宫的四个女儿,即使她们每天都可以在太后宫里见到来请安的皇帝,但这么多年她们都没有过跟皇帝单独说一句话的机会。   “那现在她们就有机会了?”   谢简反问:“既然伴读都有了,那么肯定要正经进学,宫里最好的学舍在哪里?”   陈留大惊道:“他们想让公主在陛下学舍读书?”   谢简颔首说:“很有可能。”   “可那是陛下读书的地方。”陈留狐疑的问,还有没有规矩了?   谢简道:“放心,太皇太后心里有数,不会做太过的。”她定不会让人影响陛下读书。   陈留问:“那家里的孩子除了七娘外,都要送入宫里候选?”七娘还不到进学年纪,不需要入宫遴选。   “圣旨都下了,还能违背?”   陈留轻叹一声,“希望家里孩子都不要入选。”   谢简也不想现在送孙女入宫,同为皇帝,拓跋曜和萧赜是两种不同个性的人,对拓跋曜来说青梅竹马并不一定最好,向来得不到才是最好,不过拓跋曜似乎不怎么想,谢简问陈留:“四位公主性情如何?”谢简对皇子性情还了解,公主就不清楚了。   “高平、西平、乐安、淮阳四人中,高平年纪是太上皇帝的长女,今年八岁;淮阳最幼,跟阿菀同岁。论脾气性格,西平最怯懦,她生母是宫奴,到死都没有名分,她打小养在陈贵人名下,陈贵人很早就失宠了,对西平不曾打骂,但也不曾教养……”陈留想万一圣人要阿菀入宫,就让她去当西平的伴读,至少不用受苦。   “不行,太蠢。”谢简一口否决,她是公主,再蠢宫里都容得下,但去学舍上课后就不同了,太蠢会连累阿菀的,“有没有懂事些的?”   陈留有些为难,“高平、乐安、淮阳都是王夫人所生,王夫人有盛宠,她们三人脾气都不好。”   “高平公主是长女也不行吗?”谢简问。   陈留摇头:“当年王夫人跟李皇后一并怀孕,王夫人生女,皇后生男,后来皇后赐死,王夫人喜极而泣,宠极了高平公主。”因魏国子贵母死的制度,后宫的嫔妃在没有立太子前都希望自己生女儿,是故王夫人虽一连生三个女儿后才有三皇子,王夫人也极宠爱自己三个女儿。   “那就高平公主。”谢简说。   “可高平公主的脾气不好——”陈留欲言又止,备受宠爱的娇公主怎么可能会看人脸色。   谢简淡淡道:“她不懂事,王夫人还能不懂事?”一个生了三女一子的宠妃,总不至于蠢到什么都不懂吧?   陈留说:“郎君放心,要是阿菀真受了委屈,我一定会教训王夫人的。”陈留贵为崔太皇太后最宠爱的长公主,可不会把一个宠妃看在眼里。对于崔太皇太后来说,天和帝不是她亲生的,宫里那些孙子孙女也不是自己的,她可能因为他们是皇子公主就会对他们有所偏爱。崔太皇太后喜欢的小辈都是能哄自己的孩子,宫里那些公主没一个是会讨好人的。   “那我去给王夫人透个信?”陈留试探得问。   “不用,我先问过圣人意思再说。”谢简也想知道拓跋曜心里的想法。   拓跋曜是怎么想的?他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阿蕤入宫陪自己,宫里生活太寂寞,他想阿蕤陪他。拓跋曜已经八岁了,也明白太皇太后这次名为公主选伴读,实则是想让崔家女多接近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将来的皇后肯定会是崔家女,但立后是一回事,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他是皇帝,难道还不能要个自己喜欢的人?崔家女可以在自己身边,同样阿蕤也要陪自己。   拓跋曜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是不可能跟太皇天后对着干的,所以他直接跟太后要阿蕤。再说与其让阿蕤在谢家受苦,连练笔走舍不得用纸,还不如把她接到身边自己照顾,至少没人敢欺负她。   崔太皇太后早知道孙儿对谢家阿菀另眼相看,所以拓跋曜一提要让阿蕤也入宫,她也答应了。崔太皇太后并不在乎他身边多几个女孩子,哪个皇帝没几个宠妃?横竖谢简自己自己人,崔太皇太后也就睁眼闭眼的答应了。 第29章 遴选伴读(下)   谢简去找谢知时, 她正在跟刘先生背书,背的是刘先生昨天叫她的两首诗,谢大郎、谢二郎也在书房,但他们远不及谢知淡定,时不时的瞅上阿妹一眼,生怕阿妹就会被选为伴读,自古伴读都不是什么好差事。   谢简心中满意,心有城府才能走得久, 宫里的日子难熬, 只有沉得住气才能过得好, 等谢知背完诗词, 才轻咳一声走入书房。   “大父。”三小同时起身行礼。   刘先生会意的将谢大郎、谢二郎领出去,让谢简跟孙女单独说话, 谢简坐在榻上对孙女说:“陛下可能想让你入宫,你意下如何?”   谢知想了想问祖父,“我入宫当伴读, 还能像现在这样读书吗?”所谓伴读, 重点不是读而是伴,光看家里五位姑姑就可想宫里公主水平, 说不定还比不上五姑,五姑乐不乐意学习是她的自由,只要她觉得快乐就好, 谢知无所谓。可她怕公主会因为自己读书不好而打压自己, 不让她学知识, 这她肯定不能忍。   她跟公主的关系,不是三姑和六姑的关系,她们都是祖父的女儿,从伦理上来说她们地位是平等的。而她跟公主是君臣关系,也是奴隶关系。别说什么臣子和皇家是共治天下的关系,这里所说的臣子是指天下所有的臣子,并非特指的某一家。对于强权皇室而言,单独的臣子奴隶也没太大区别,不然就没有“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皇家”这句话了。   拓跋鲜卑先祖是草原游牧民族,本身就带着浓浓的奴隶社会遗风,即使现在已半汉化,可骨子里还存着先祖的野蛮。从拓跋家历代帝皇上位后第一件事就要打仗,不是攻打柔然、就是南伐就可看出,他们骨子里有多好战。一个好战的皇族能指望他们会明白什么叫谦让吗?谢知不怕公主刁蛮,就怕她不讲理的不让自己学东西。   “如果公主不让你读书你怎么办?”谢简问。   “那我就告诉圣人,他要是也管不了,我就让阿耶装病,我去沃野侍疾,然后在装病去阿娘那里休养。”谢知很顺溜的说出了自己计划。   谢简瞪她,“你这不孝女,怎么能让你阿耶装病?”   谢知不解的问:“阿耶是装病有不是真病,大父为什么说我不孝啊?”她觉得祖父才不孝呢,找到机会就贬低曾祖父,她就想不通这对父子到底有什么仇。   谢简被孙女气笑了,歪理一堆!“那如果她会让你读书,只是你会受点委屈,你愿意吗?”   谢知问:“是跟圣人一起上课吗?”   谢简扬眉,“你怎么会觉得你会跟圣人一起上课?”   谢知说:“如果我们不跟圣人一起上课,崔太皇太后遴选公主的伴读苦心不是白费了吗?”自古哪有什么公主伴读,向来大家对公主的指望就是温厚贤惠,宣扬皇室美名,读书认字是皇子的事,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崔太皇太后这么大费周章的选伴读,还不是想给崔家女制造机会?   “对,跟圣人一起上课。”谢简没想孙女没人提点都能看出崔太皇太后的意图,送她入宫的想法就更坚定,以阿菀的聪慧不入宫太暴殄天物,天下除了皇帝还能谁能配得上他孙女?   “那我愿意。”谢知说。   谢简问:“你不怕受委屈?”   “不怕。”跟皇帝、皇子一起上课是什么待遇?那意味着全国最顶尖的一撮人都她的老师,当伴读有什么不愿意?就是她进宫当丫鬟她也乐意啊。换在现代就等于她去给全国顶尖大牛当学生,读哪个大牛的研究生不是从底层做起?   就算不读书,上班不一样是先当孙子再当祖宗?这点委屈都受不住,就滚回爹娘怀里别出门。谢知也想滚回爹娘怀里,可惜她没爹,娘也自身难保。就算她爹没死——如果他没斗赢李家老不死,还不是照样要受委屈?   谢简又问她:“如果公主和皇子欺负你怎么办?”   “皇子怎么会欺负我?”谢知不解,“我长这么漂亮,也不惹事,他们就算不喜欢我,也不会欺负我啊。”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她这么漂亮可爱,又不惹事,拓跋家的皇子只要不是天生仇女男,都不会看她不顺眼吧。   谢简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哈哈大笑:“哪怕皇子喜欢你,公主不喜欢你,她们总有当皇子的兄弟,你就不怕他们一起欺负你。”   “宫中有子有女的后妃只有三位,也只有王夫人的三位公主到了进学年纪。”谢知笑了笑,“她们要欺负我,我能忍则忍,毕竟我们朝夕相处,有些矛盾也是正常。但如果她们太过分,难道圣人会不管我?王夫人跟先皇后可是同年入宫,同时受宠的。”现在李夫人骨头都成灰了,王夫人依然盛宠,她不信拓跋曜真不在乎。   就算他现在想不到这点,谢知不介意提醒他这点,作为一个四岁就当皇帝的人,哪怕他现在仍然是傀儡,也不妨碍他有皇帝病。当然这件事的前提时候王夫人的四个孩子真想不开,把自己得罪死,不然谢知也不会做这么绝。   在祖父面前,谢知从不掩饰自己的早慧,她明白只有自己越聪明,才能让祖父最重视自己,越会往自己身上加砝码。被人利用又如何?谢知不怕被人利用,她就怕自己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等过二十年,谁利用谁还不知道呢。   听完孙女的话,谢简终于放心送孙女入宫,“宫里的生活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你只需记得一件事,圣人是你的天,崔家女你要尊敬,别的都是点缀。”   所以祖父是想让自己走宠妃再立后路线?谢知恭敬的应道:“大父放心,我会好好读书,不堕我们谢氏女的名声。”谢氏女才名满天下,哪怕自己入宫学业好一些,众人也不会太奇怪。   至于入宫为妃么——在崔家没彻底倒台之前,哪怕崔太皇太后薨逝,她也不会入宫为妃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进宫当妾,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从宠妃、宠后到皇太后、太皇太后,崔太皇太后这一路走来,谢知从来不敢小瞧她对后宫的掌控力度。   朝廷上她或许没法一言堂,但在后宫她是绝对的主人,而身为她继承人的崔家女,哪怕不得宠,在崔家势力没彻底倒台前,也不是区区一个宠妃可以抗衡的。后宫生活的磨砺只会抹杀自己,抹杀拓跋曜对自己的感情,谢知傻了才去当白饭粒、蚊子血,要当她也要做拓跋曜的白月光、朱砂痣。   “以后每月我都会补贴你一笔月钱,在宫里你不用担心开销。”谢简说。   “大父,我以后要住在宫里不回家了吗?”谢知问。   “不会。宫里离家里不远,我会让你每天回来的。”远香近臭,就算天天要去上课,他也不希望孙女晚上都留在宫里。   谢知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留在宫里,回家多自在。在宫里拘束一天,还不许她回家松散松散吗?谢简等孙女退下后,偏头问身后:“如何?”   一名中年男子从屏风后的暗访走出,神色复杂的看着谢知远去的背影,“使君有此女,将来未尝不可更进一步。”不过一个点大的小娃娃,就满肚子的心眼,真不愧是谢家女。   谢简满意的捻须微笑。   三日后谢简送女儿、孙女入宫遴选公主伴读,同时入宫的还有数百名年纪在五岁和十岁不等的小女郎,有些衣着华丽、满脸欲欲跃试,有些则乖巧的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因大部分陪读人员已经内定,四位公主很快就选出了自己的伴读。   谢知不出意料的成为了高平公主的伴读,同时公主还另选了王夫人娘家的侄女和东安县子家的两位庶女作伴读。那两名庶女比谢知大两岁,可身量还看着比她还矮,两人像两只小鹌鹑一样簌簌的缩成一团,怯生生的看着谢知,眼睛又大又圆,可怜又可爱。   谢知看着她们先是不解公主的用意,县子是勋爵中名分最低的,东安县子她更是闻所未闻,显然不是重臣,高平公主选她们做什么?可看到几乎所有的公主都会选上一两个这样身份低微的伴读时,谢知一下明白这些女孩子的作用,她们是用来代替公主和身份高贵伴读受罚的。   谢知对她们安抚的一笑,虽然她改变不了她们现状,但会争取不让她们挨打的。等谢洵知道谢知要入宫当伴读,她已经从宫里遴选回来了。 第30章 第一天上课(上)   谢洵这几年已经被谢简拘束在国子监不得外出, 好容易有空出来看侄子侄女,却听到阿菀要入宫做公主伴读的事,谢洵暴跳如雷,正想对谢简狂喷,却不想软软香香的一团朝自己扑了上来,谢洵下意识的抱住扑过来的侄女,“阿菀小心!”   “小叔,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上回要的兔儿你给我买了吗?”谢知仰问谢洵, 她才不会让小叔跟祖父吵架, 她倒不是担心祖父, 而是担心小叔。也不知道这对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是天生仇人。祖父待人一向温文尔雅,就是对政敌, 也是用政治手段解决,从来不懂粗。   只有对小叔,他从来不讲理, 只动板子, 只要小叔犯了什么错,祖父第一时间就会让人把小叔押回来打板子。偏偏小叔每次都记不住教训, 打完下一次继续惹怒祖父,然后再挨打。如果换了别人这样,谢知早吐槽他不知世务, 不懂妥协艺术。   可他是最疼自己的小叔啊, 为了自己跟祖父屡屡做对的小叔!谢知嘲讽谁都不会嘲讽小叔, 谁说他小叔是不识时务,他是赤子之心!所以现在谢知都不给小叔犯错的机会,用脚趾想都知道小叔会说什么,谢知抱着谢洵的大腿甜甜道:“你答应我好久了。”   兔儿……陈留、谢简听到谢知提到兔儿两字,面露苦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拓跋曜送给阿菀的兔子太可爱的关系,小丫头不爱养别的动物,一门心思的就跟兔子干上了,家里养了无数品种的小兔子。   偏拓跋曜知道她爱兔子,还纵着她,属国上进来的兔子第一个就是往谢府里送。兔子又能生,短短几年时间,家里兔子泛滥成灾,谢简每年不知命人私下杀了多少兔子,家里下人也因此得益,身上多了兔皮袄,饭桌上都多了好些兔肉。   谢宁馨不可置信的喊道:“阿菀,你庄子上的兔子不是都快成灾了吗?你居然还买兔子?”   谢知扭头说:“兔子怎么可能成灾?外面想吃兔子的人多得是。”她也没养多少兔子好么,也就八百多只,就兔子的繁殖力来说,八百只兔子算什么?   “可你庄子那么小,还能装得下?”谢宁馨狐疑的问。   “能啊。”谢知说:“我庄子有不小啊。”两人说的农庄是谢知两年前为了放置家里泛滥成灾的兔子而买的,因为谢简已经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不把那些兔子移走,他就让人全杀了。谢知连忙用自己私房给宝贝兔儿们买了小庄子。   因为预算不够,所以谢知没有买良田,她只买了一个长安城附近的小山丘,山丘只有一百多米高,上面寸草不生。听附近的农户说,这座山丘本来种满了松树,后来全被主家砍走烧炭做家具了,山丘也就荒芜了。   山丘上土质也不好,又不能种田,久而久之就荒废了。谢知用很便宜的价格把这块小山丘,连着附近的高低起伏的土地都买下来了。她搬到庄上第一年,只养了从家里带过来的五十只兔子,她也没让佃农种地,让他们在山丘上种苎麻和山茶,山下中苜蓿、大蒜和紫云英,第二年庄子上的兔子就增加到八百只了,要不是古代没疫苗,兔子容易死,兔子的数量还要更多。   谢宁馨怎么都不理解谢知对兔子的热爱,不过她还是很侄女儿养她喜欢的小动物,“表哥前几天也说要给我几只兔儿,我拿来了给你。”   “好啊。”谢知一口答应,“三姑谢谢你,等我庄子上山茶花开了,我给你送一盆最好看的过来。”   “好!”谢宁馨笑眯了眼睛。   谢知又对谢简说:“祖父,我跟小叔下去玩。”   谢简瞅了满脸涨得通红,又死死被孙女压着的蠢儿子,缓缓点头说:“去吧。”   谢洵忍着怒气,等到了谢知的院落里,他才愤怒的低喊:“阿菀,你要是不愿意去,我们现在就去找你阿耶。”他不信大哥也舍得让阿菀入宫当伴读,宫里是什么地方?他才不要阿菀入宫受委屈。   “阿叔,是我自己想要入宫的。”谢知说。   谢洵愕然的看着谢知:“为何?”   “因为我能读到更多的书啊,家里只有刘先生一人,宫里有包括祖父在内,全魏国的大才子当我们先生。”谢知小脸闪闪发光的说,她对谢简、对陈留、对五个姑姑,还有对阿耶、小叔和小姑是截然不同的数种面貌,也不能说谢知精分,只能说人有很多面,在最在意的人面前,谢知一向是乖巧甜美会撒娇的小姑娘,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最亲近的亲人不感到愧疚。   “可是你进去要受委屈的。”谢洵说。   “学知识不怕受委屈,能拜入名师名下,受点委屈算什么?”谢知不以为然。   谢洵握着谢知的小手说:“阿菀你要是不想待在宫里了,就跟小叔说,小叔一定会想法子让你出来的。”   “小叔你放心,我才不会受委屈。”谢知笑着说,拓跋曜对自己这些年的另眼相看,早让自己落入有心人眼中,只要王夫人心里有成算,就一定会嘱咐女儿跟自己和睦相处,毕竟在大家眼中,她将来是内定的宫妃,而高平是出嫁的公主,姑嫂和睦,才是共同发展之道。   “你要的兔子我给你买来了。”谢洵素来疼爱谢知,可也忍不住劝侄女说:“阿菀,你庄子上兔子太多了,还是少养些吧。”都快上千头了,阿菀养什么不好,干嘛养兔子?   谢知笑看着小叔,“小叔,我给你看样东西。”看来大家都真当自己喜欢兔子吗?其实谢知压根不养任何宠物,她从小就不喜欢这种要好废自己心力的小东西,养兔子完全是看中它的经济价值。不过大家对兔子的经济价值认识很晚,她之前所在的世界都到了很晚才开始家养兔子。   谢洵困惑的看着谢知拿出的一件斗篷,质地很粗糙,看起来像麻衣,但又带了一些毛料,谢洵不解的看着谢知:“这是什么?”   谢知说:“这是用兔毛和苎麻夹杂在一起纺出来的毛线。小叔,这些是不是比麻衣暖和多了?”   “是挺暖和的,不过你可不能穿这样的衣服。”谢洵很担心的告诫侄女,生怕这傻丫头会把这么粗糙的衣服穿身上。谢知并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比如说她觉得屋里垫着熊皮太奢侈,反正地上有火地,她坚持要用兔毛皮或者是羊皮当地衣;比如说她觉得练字用蚕茧纸太浪费,就用青砖蘸水练字;比如说她觉得外衣只穿一次就丢了太浪费,所以她会分两种衣服,一种是外出的衣服,一种是家常穿的衣服,家常的衣服时常洗的都脱色了,她还舍不得丢掉……   这种种的种种,曾让阿姐写信跟自己感慨过,她仿佛见到了当年的大父,也就是梁国一代名臣、迄今被人津津乐道提起、谢简童年的阴影、有玉树临风美誉的谢逸。他们的祖父谢逸早逝,阿姐并未见过祖父,她的祖父的印象源自他们的祖母陈氏,据说阿菀的所作所为跟祖父当年如出一辙。   谢知啼笑皆非,“我当然不可能用这个。”麻衣都对她来说太粗糙了,她更不可能会用这种最原始毛衣斗篷,她没想到自己平时的言行居然会让阿叔有如此错觉。谢知前世就是极简主义的信奉者,在“舍断离”还没流行起来的十几年前,她就是开始了自己的极简生活,在家穿的衣服永远就是最简单的,外出的衣服准备几套,家里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除了看书、工作、写字、画画、弹琴和运动之外,谢知几乎没有别的娱乐活动,连旅行都是偶尔一次。她大约唯一舍不得就是美容和养身了,所以厨房和梳妆台也是她家里东西最多的地方。养成的生活习惯很难再改,但她没想到自己的极简生活会给长辈和下人带来这么多困扰,她现在已经尽量再改变了,“我是想在通康坊开个小铺子,专门买这种毛线。”   “你缺钱?”谢洵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缺,我就想养着玩儿。”谢知漫不经心的说:“我当日读到‘国之山林也,则而利之……然则贪动枳而得食矣。’时想到,我自己也有个农庄,与其将庄里的物品留在农庄,还不如拿出来卖。管子不是说,‘则而利之,故上侈而下靡’吗?那卖了那些毛线,既能让我赚钱,也能让庄子里的佃农也有活干,可以支撑他们生活,两相得利,多好。”她怎么不缺钱了?她缺大钱了!她现在所有列出的计划,每一样都要钱,没钱寸步难行。不过一切只能慢慢来,她还小,不急。   谢洵:“……”那篇文章他也读过,他怎么就没想过这种事?   谢知撒娇的说:“小叔,你就让我玩几年嘛。”   “好,我以后再给你买兔子。”谢洵说。   “不用了,兔子暂时不需要,我明年想养鸡鸭。”谢知说。   谢洵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喜欢养小东西就养好了,总比她整天闷在家里看书强。   谢知成功用麻兔毛线哄住了小叔,并且让他相信自己入宫是为了知识,谢洵留下了给侄子侄女找来的小玩意,再去同陈留请安告辞,还不忘把自己买来的玩具分了一半给宁馨才转身回府,完全把自己亲爹抛在了脑后。陈留对这对父子已经无语了,为此她还写信找谢兰因抱怨过,再从谢兰因口中得知,谢简当年跟他爹也是这样的,她也就默默的看着这对父子三五不时的闹上一场闹剧。   平时拓跋曜和皇子们上课时间是辰时,下课时间是酉时,午时休息一个时辰,这样的课业对年纪最大八岁、最小三岁的皇子来说是非常繁重的,但皇帝作为国之支柱,享受着全国臣民的供奉,自然也要付出他该付出的代价。   而公主们并无治国需求,所谓的来书房读书,也不过是太皇太后打出的幌子,并不需要如此辛苦,因此公主们是巳时过半上课,同样午时会休息一个时辰,下午是申时下课。当然皇帝学业是国之重事,崔太皇太后也不敢怠慢,几位公主说是跟皇帝一起上课,跟皇帝还是分了两个学堂,走来走去的只有诸位老师。不过既是如此,崔家女能单独跟皇帝见面的机会,还是比以前在太后宫中多多了。   谢知依旧是固定的辰时起床,跟女师锻炼小半个时辰后,换衣梳洗,然后由公主身边的阿蛮亲自送谢知入宫,坐在窄窄的马车上,谢知依然嘴里念念有词,她在背左传。谢知很喜欢短小精悍的左传,她前世看古文看得多,但没用古文写过文章,跟阿耶、阿娘写得信也全是大白话,一点文笔都没有。她现在小,这么写没人会笑话她,反而会赞赏她丰富的词汇量,等长大就不行了,再写大白话要被人笑话的。   所谓文笔,无外乎就是多写加背诵练出来的,多写,措辞造句自然就顺畅;多背,肚子里有了墨水,自然笔下生花,所以谢知准备善用自己记忆力绝佳的优势,率先将左传背完,然后背史记,再背贾谊的策论……阿蛮怜惜的看着嘴里振振有词的小娘子,这么小读书就这么用功了,驸马对小娘子也太严苛了。   等谢知到学舍时,已经有不少伴读来了,四位公主还没到,众人皆端庄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屋里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但每个女学生脸上都似乎有些期待和兴奋,显然众人对来皇宫上学这件事还是非常向往的。   谢简刚走到门口,脚步就顿了顿,才继续走了进去,她错愕的发现学堂里居然有很多小女郎是光头!要不是她们身上穿着小女郎的衣服,她都怀疑自己走进了少林寺,这是怎么回事?谢知将惊讶压在心里,准备回去问祖父。   同时她还发现课堂里崔家女居然占了三成,这三成崔家女都还是谢知有印象的,没印象的更不知有多少,难道崔太皇太后准备学吕后,让崔家女把拓跋家皇子包圆了?她就没想过吕后死后,吕家有什么下场吗?   学堂上方已经正坐了一名先生,他神色冷淡的看着下方的伴读,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厌恶。太皇太后让公主们来书房读书,先生们大部分是反对的,来了那么多公主和伴读,皇帝和皇子们还有心情读书吗?   但是太皇太后执意如此,众人也只能听命,但对女学生们越发的严防死守,就怕她们心思恶毒的勾引皇帝和皇子们荒于嬉戏。要不是这些女学生今年最大也才十岁,先生们早吧她们定位红颜祸水了,不过太皇太后也因为先生们反对过于激烈,同意女学生一旦满十二岁就要退学,不可再在书房里待下去。   谢知入门先给先生行礼,然后缓步走到自己书案前坐下,翻看着今天的课本,有急就篇这样的启蒙书,也有诗经、尔雅和说文解字这三本教材,莫非高平公主已经学到诗经了?实在不是谢知看不起高平公主,而是他们家里,祖父那么严盯死守,五个姑姑都能把学上成这样,宫里的公主又不可能有人这么盯着她们的,她们怎么可能学这么深奥?   事实证明,谢知的猜测并有错,先生们开学第一堂就让大家很绝望。可能为打击这些心机不纯的女学生们,前来授课的先生们讲课讲得很快很无情,首先是针对已经读完蒙书的年长女学生,上来就讲诗经,也是跟刘先生一样的教学,将诗经、说文和尔雅三篇串联起来讲。   能当帝师的,即使不是帝国重臣,也是学富五车的牛人,刘先生将这三本书就只针对这本书讲,并不讲开,他不是不想讲开,而是自身没这个能力。这里的先生就没这个顾虑,他不仅展开了,而且展开的非常丰富,从春秋战国历史讲到左传,再讲到夏商周。   课堂里的女学生们有几个一开始还能听懂,等讲到尔雅和说文,双目就开始无神了,等先生们开始旁征博引,除了谢知以外,再无人可以跟上了,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张懵懂的脸,先生到底在讲什么?为什么那些字发音好奇怪?它们真是汉字吗?   而四个公主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连向来懦弱的西平公主都不例外,她们都是金枝玉叶,因为太皇太后的命令才来这里,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她们人生是注定一帆风顺,完全不需要任何努力,她们只要来听课就够了,至于她们愿不愿意听、听不听得懂,这些都没有人强迫她们,甚至都不会有人来考校她们功课。   先生从巳时一直讲到午时,一堂课酣畅淋漓,他已经很久没那么舒畅的讲课了,以前讲课他要顾及学生听不听得懂,他们是否能理解,一直不敢放开讲,这堂课是先生们商量好的给女学生们的下马威,所以他完全没顾及底下学生水平,直接自我放飞。能回神发现,学堂里大部分学生都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偶尔有几个胆小的也在低头走神,只有一个小女童正趴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他好奇的走过去一看,讶然发现这小女童居然在将自己上课讲的内容大致的纪录下来,字迹也算清秀,就是——他眉头一皱,“为何用铅椠书写?”   谢知正在速记先生授课内容,先生过于自我放飞,导致后来谢知也被先生绕糊涂了,她只能先把疑惑的地方记下来,回去问祖父和刘先生,他们肯定会知道的。听到先生的声音,谢知微微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起身给先生行礼说:“先生,我毛笔写字不快。”   先生盯着谢知看了半晌,淡淡道:“把手伸出来。”   谢知不解其意,乖乖的伸出左手,先生拿出戒尺对着谢知手心啪啪拍了三下。谢知打小娇生惯养,双手就没捧过比书更重的东西,两只小手又白又嫩,戒尺一打就红了,而且很疼。谢知傻了,她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打她。   先生看着她困惑的眼神,轻哼一声,“驽钝!毛笔字写的不快就练,岂可因为不快而妥协?难道你一辈子用铅椠?”   谢知恍然大悟,知道先生是好心提点自己,但她不好解释说自己现在年纪还小,不是她不想多练习毛笔字,而是身体限制,她屈身道:“多谢先生提点,学生以后会注意的。”被戒尺打的手心一开始很疼,现在已经不疼了,先生这是打人打出技巧来了吗? 第31章 第一天上课(下)   先生讲完课已接近午时, 公主和伴读们听到下课的铃声才揉着眼睛萌萌的抬头看着先生,一张张小脸上满是“下课了吗?”、“好饿好饿!”、“好困好困!”的表情包,大部分女学生的小脸都皱成了白面团子。   要不怎么说萝莉的杀伤力大呢?哪怕板着脸上了整堂课的先生,看到这些白面团子都忍不住放松表情,但他马上回神,板着脸说:“下课!”   女学生们欢呼一声,四个公主由伴读们簇拥着离开学堂,也不跟先生打招呼, 这个先生太讨厌了!她要回去告诉阿娘, 把先生换掉!这几乎是四个公主心里共同的想法。   谢知也瞄了一眼所谓“胆小怯懦”的西平公主, 大约皇家的标准跟普通人家的标准不同, 她完全不觉得西平公主有胆小怯懦的感觉,她跟另三位公主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 她眼底还能看得见旁人,另外三位公主大约只有目中无人*可以形容。   并不是说她们态度有多高傲,而是她们即使看外人的时候, 都没有把外人放在心上, 对她们来说,这个学堂大部分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这是宫廷侍从围绕, 让这些公主自小要什么给什么,生来什么都不缺环境养成的个性。   谢知的高平公主除了进课堂时接受谢知见礼时同她说了一句话后,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跟两个表姐妹聊天说笑上, 下课后她径直起身去自己的寝室休息。谢知照着规矩送公主到了寝室, 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寝室, 对前来伺候自己的宫侍说:“我想先休息。”   宫侍见谢知困得眼睛都合不上了,赶紧给她净面铺床,拿了汤婆子给她捂暖被褥,谢知等散了头发,头靠上枕头就睡着了。她到底年纪还太小,强行学了两小时课,精神非常疲倦,她困得已经没精力去嫌弃寝室的取暖居然是靠炭盆,被褥是死沉沉的丝绵,而不是她惯用的芦花被。   因先生们对女学生一招治得太狠,下课后就是接了家长叮嘱的崔家女都没心情去隔壁找存在感,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回到寝室吃东西休息。倒是隔壁皇子们翘首以盼的等了一上午,就只听得见女孩儿们几句说话的声音,别的就再无声息了,众人不禁失望,彭城王眼珠子转了转,凑到拓跋曜面前道:“圣人,午时该休息了,我们出去转转吧?”   彭城王是拓跋曜的堂弟,是拓跋曜堂伯的儿子,他出生丧母,三岁丧父,被太上皇帝接入宫中养大,他跟拓跋曜同岁,只比他小半个月,两人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拓跋曜对自己亲皇弟向来不上心。拓跋曜扫了彭城王一眼道:“不去,朕累了。”说罢他起身转入自己的寝室。   彭城王目瞪口呆,圣人会有累得一天?他不是向来都精力最旺盛吗?   身后几个皇子对他挤眉弄眼的做鬼脸,彭城王看向他们:“作甚?”   其他皇子凑上去低声道:“你忘了旁边都有谁?还喊圣人去?圣人肯去才怪。”   彭城王恍然大悟,他怎么忘了学堂里最多的就是崔家女。圣人不喜崔家女,虽不至于众人皆知,在宫里也不是秘密。这事说来真怪不了圣人。起初圣人对崔家女并没太反感,反而跟崔家最漂亮的小三娘玩得还不错。   可小三娘后来夭折了,夭折原因不明,估计里面有些阴私,导致圣人大怒,即使崔家立刻又送个更漂亮的小三娘进来,圣人都对崔家女敬而远之。同样这件事也让太皇太后震怒,不仅狠狠整治了娘家,还选了华阴公主的长女崔五娘入宫,这位也是圣人真正的表妹。   崔五娘也是圣人唯一会另眼相看的崔家女,崔五娘同样也是伴读,但她的伴读公主是乐安公主,乐安公主比高平小一岁,今年七岁,崔五娘今年六岁。谢简曾猜测崔太皇太后会突然想让公主跟皇子一起上课,就是受他家兰因的启发,也想来跟皇帝一起长大读书的皇后。   可是她怎么就没想到,兰因跟萧赜是关系亲密的表兄妹,谢太子妃是萧赜的生母,他们上面又有李太皇太后的打压,两人在宫中相互维持着长大,当然感情深厚。这种情况跟拓跋曜完全不同。也或许太皇太后不是想不到,而是深陷局中出不来了。   拓跋曜一回自己的寝室,就打开一扇暗门,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谢知的寝室,他本想给谢知一个惊喜,没想看到的却是熟睡的谢知。拓跋曜一怔,挥手免了宫侍的行礼,点了一个人去隔间询问:“怎么回事?”   “回陛下,谢姑娘下课回来就很困,连点心都没来得及用便睡了。”宫侍说。   拓跋曜眉头一皱,他的心腹内监常大用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将课堂上的事说了一遍,拓跋曜哼了一声,“既然如此爱说,今天下午让他去书房跪着说个够。”   “喏。”常大用暗想这些先生真是读书读傻了,授课前都不会打听下伴读的来历吗?居然敢打谢家小娘子手心,谁不知道他打的是谢太傅的孙女吗?谢知睡着,拓跋曜也没离开,半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常大用轻声问:“圣人,可要奴给你把头发散了?”   拓跋曜正要点头,突然闻到一丝炭气,他皱眉扫了一眼,发现屋里居然有炭盆,他不满道:“为何不把炭盆挪出去?”   拓跋曜格外偏爱谢知的事,在宫里不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所以常大用只是腹诽那先生不知道谢知是谢太傅孙女,而不是腹诽他居然敢打圣人庇护的人,可这里伺候谢知的宫侍都是常大用亲自挑选的,也是他敲打过的,没人敢怠慢谢知。他弯腰替宫侍辩解道:“圣人,这里取暖只靠炭盆,现在天气还冷,移走炭盆小娘子要着凉的。”   拓跋曜起身吩咐常大用,“把谢娘子送到我寝室,以后就让她在那里午休。”这里给阿蕤翻建暖阁工程太大,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的注意,横竖阿蕤也就休息中午一个时辰,让她去自己寝室休息好了。   常大用吃了一惊,“那圣人怎么休息?”   “你让人做个隔间,我以后睡外间。”拓跋曜不在意的说,他精力旺盛,并不需要午睡,午间休息时间他大部分都是想自己的事。   常大用知道这件事于理不合,可太皇太后都能作出让公主跟皇帝皇子一起上课的荒唐事,圣人让谢小娘子睡自己寝室也不算什么,横竖两人都是小孩子,也做不出逾礼的事。   谢知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似乎有人把她抱起来,但很快她似乎又被人塞进一个温暖的被窝,谢知还当自己在做梦,翻个身继续睡。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午时过半,常年规律的生活让她身体自动有了生物钟。   她趴在软软的锦褥上闭眼休息一会,睁开了眼睛起身现在床上做了几个瑜伽的拉伸动作,人也彻底清醒了。幔帐外宫侍察觉到床内的动静,悄悄拉开帘子,看到谢小娘子把自己身体扭成一团,宫人面不改色的问:“小娘子醒了?可要起身洗漱?”   “好。”谢知坚持将瑜伽动作做完,才让宫侍伺候自己。宫里是不能自带侍女的,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宫侍会伺候自己很长时间,所以谢知并不掩饰自己的习惯,她要她们开始适应自己生活习惯,“我每天午时习惯先睡半个时辰再用点心。”   “奴以后会先给娘子铺床、备好热水。”宫女先给谢知穿上衣服,然后伺候她漱口净面梳头,幸好谢知年纪小,只要梳卯发即可,宫女们都是伺候惯人的,速度极快的替谢知打点好一切,然后请她去外间进膳。谢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换了个地方,她困惑的问:“这是哪里?”   “我的寝室。”拓跋曜在榻上闭目养神片刻,他醒得比谢知早,估摸她也该起来,就吩咐下人准备他的午点。他知道这丫头生来娇气,旁人一天就进餐两顿,一顿朝食、一顿哺食,她每天必定还要加一顿午食。   她生活向来简朴,可在吃的方面却非常挑剔,五谷之中她只爱吃稻米饭,麦饭、豆饭、黍饭和稷饭都咽不下去,豆粥和麦粥倒是肯吃,可光喝粥怎么行?平日吃饭一定要蔬菜多余荤菜,不爱腌菜,就是冬天都最好有新鲜菜蔬。谢家只能每年从江南高价运稻米过来给她吃。陈留曾私底下跟崔太皇太后笑言,要不怎么说天生富贵命呢?谢知这丫头生来就该是金枝玉叶。   “陛下!”谢知震惊的看着拓跋曜,他怎么会在这里?   拓跋曜解释说:“你的寝室没火地,我怕你着凉,以后还是来我寝室休息。”   谢知连忙摇头:“我休息了,您去哪里休息?”她怎么能在拓跋曜房里休息?这算什么?她现在还小,等拓跋曜再大一点,对自己动手动脚怎么办?拓跋曜长得帅、看起来体力也好,等他们长大谢知也不介意跟他来一段露水姻缘。皇帝的技巧应该都很好吧?可前提是要等她长大,起码也要十五六岁才行,太小对自己身体是摧残。女孩子一定要保护自己。   拓跋曜说:“放心,没人会知道的。”他还当她是怕被别人知道。   谢知不以为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怎么可能没人知道?   “真不会有人知道。”拓跋曜解释道:“会知道的只有我们房里的宫人,谁敢传出去我就杖毙谁。”如果是其他事,他还真不能保证这些宫侍转身就会去禀告太皇太后。可他让阿蕤来他寝室休息这事太小了,就是太皇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横竖将来就是个宠妃,他爱怎么宠就怎么宠,没人会多想。   谢知见他轻描淡写的说杖毙,心中微寒,即使他将来会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如此漠视人命也太可怕了。   拓跋曜知道自己吓坏她,伸手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哄,“不怕,我们先进午膳。”谢知不想让他抱,这人怎么老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可是拓跋曜却不理会她,捏捏她小脸:“乖乖的。”谢知瞪大眼睛看着拓跋曜,拓跋曜莞尔,将她放在自己身边,降尊纡贵亲自给她舀了一碗鸡汤,“尝尝这鸡汤好不好喝?”   这里的饭菜都是拓跋曜让御膳特意准备的,鸡汤的浮油都撇干净了。拓跋曜今年才八岁,哪里会动什么歪脑筋,他就是打小喜欢谢知,最想她整天陪着自己,自己上完课就能看到她。   太皇太后老让自己亲近崔家女,拓跋曜就不明白,既然他们这么想要自己喜欢崔家女,为何不找几个漂亮乖巧些的过来?不说能跟阿蕤比,哪怕有阿蕤五六分他也能接受。可是送进来的崔家女长的丑不说,性子也不可爱,看着就烦心。要不是他私心想让阿蕤入宫,他也不可能答应太皇太后让公主跟皇子一起上课的荒唐提议。   不过学堂里有些女学生也不错,让他那些弟弟分分心,省得整天不太平的想压自己一头。他现在的地位是他阿娘用命换来的,谁想要自己的位置,那就先用他们娘和他们自己的命来换,拓跋曜漫不经心的又给阿蕤挟了一筷子木耳,这也是阿蕤爱吃的山珍。   谢知见他不动手动脚,便接过鸡汤轻抿了一口,果然很鲜美,她眼睛一亮,“好喝。”果然还是皇宫御膳的手艺好。   “好喝就多吃点,别太挑食,小孩子挑食容易长不大。”拓跋曜教训谢知说。   谢知暗忖,她哪里挑食了?她不是什么都吃吗?谢知并不知道现在长安贵族大部分还是以豆饭和麦饭为主食,稻米是属于珍稀罕见的粮食。在她心目中米饭是最常见的粮食了,还有中国人不吃米饭的吗?麦饭、豆饭,在她看来就是蒸粗面粉团和煮豆子,是个现代人都吃不下去好么。   黍饭她以前从没见过,好像是粘性黄米之类的粮食,她只在北方同学口中提过,说是用来做点心的,一般人都不会当主食,吃了积食。稷饭就是高粱米,现代基本都用来当饲料,要不就是拿来酿酒,用来给人当粗粮的高粱米制作的比现在的细粮都精致。   她怎么可能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主食咽下去?谢知以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重口腹之欲,可到了古代以后,她觉得古代最熬不下去就是吃了。亏她还是出生顶级贵族家庭,还是换了别的人家,谢知觉得自己肯定没活下去的勇气……   谢知习惯饭前喝一碗汤,喝完鸡汤,她又啃了一只鸡翅,她吃鸡翅只吃中段,翅尖和翅尾都不吃。这也是她在现代养成的习惯,然而到了古代后又变成她嘴刁的证明。她也没想到她爱吃的木耳蘑菇,现在都没人工养殖,是真正的山珍。   当然这些都没人跟她说,家里又不是供不起,没必要在孩子口粮上苛刻。谢知让舀了小半碗饭,她用鸡汤拌饭再夹杂着鸡汤里的蔬菜把一小碗饭都吃完了。午膳完毕,宫女扶她回午睡的隔间,伺候她漱口净面洗手,还给她涂抹面脂。   谢知舒适的享受着宫女的伺候,很不争气的觉得跟皇帝一起午休也没什么不好,这享受除了皇宫也没别的地方能享受到了。等谢知换了衣服出来,拓跋曜手里拿着一瓶伤药对她招手,“过来,我替你上药。”   “上什么药?”谢知奇怪的问。   拓跋曜说:“上午不是先生打你了吗?”   谢知愣了一会才想起这件事,“先生就是提醒我,他没打疼我,不用上药。”谢知摊开小手给拓跋曜看,果然掌心白腻透红,一点红肿都不见。   拓跋曜说:“这个先生不好,我明天给你换一个。”   “不用,先生很好,他讲课我很喜欢,就是有些不懂。”谢知仰头看着拓跋曜,“陛下,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吗?”谢知虽不知道拓跋曜准备怎么对付先生,但是想到他那皇帝病就替先生担忧,赶紧替先生说好话,生怕拓跋曜会罚先生。   拓跋曜看着那张满是信任的小脸,突然觉得那个先生也没什么不好,他颔首说:“你又不懂的就问我,你们不是申时下课吗?下完课你先别急着走,等太傅回府你再一起回去,可以赶上你戌时睡觉的时间。”他对谢知的一切都很了解。   谢知:“……”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正点下课,她一定要六点才能回家!不知道学生最讨厌拖堂吗?   皇帝皇子们上午是学文,下午是习武,午休完毕,拓跋曜先出寝室,领着众兄弟去校场练习骑射。谢知则由宫侍带领,通过暗道回自己寝室,然后再去学堂。学堂里居然只来了乐安、淮阳公主的伴读,高平、西平公主的伴读都不见了,这是还没来上课?   专门给她伺候笔墨的小宫女悄声道:“下午是骑射课,贵人们都去校场习武。”   谢知恍然大悟,她还奇怪既然课堂都分开,崔太皇太后为什么能这么笃定崔家女能跟皇帝朝夕相处?原来是下午骑射课在一起。谢知年纪小,还不能上骑射课,现在去只能拉空弓,但是这个运动是谢简绝对不允许孙女做的。   谢知将来是要入宫的,入宫宠妃第一要义就是要长得美,美人需要什么地方都美,可不光只有一张脸美,拉弓这种运动除了让孙女手指变形、指节粗大外,没有别的用处。谢知也爱美,但她的爱美仅限于美容、防晒,她不会因为爱美而放弃自己健康。   她很喜欢运动,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为了男人的病态审美而不运动。奈何现在情势比人强,她也只能暂时按捺下不满,横竖运动有很多种方式,她现在年纪打拳踢毽子很好,等将来自己能做主了,她想做什么运动就做什么运动。   年长的学生去上骑射课,剩下年幼的学生也不能空座教室,下午来上课的有两位先生,一位教众人书画、一位教众人学琴。谢知书画根本不用先生教,写出来的字横平竖直,已经有几分端正秀美的风韵,先生们不禁暗暗赞许,不愧是谢太傅的孙女。   先生们在午时休息时知道谢知身份,这些先生都是饱读诗书的鸿儒,得知她是谢太傅的孙女后,对她的要求就改变了,太傅的孙女总不能成为不学无术的人。然而谢知的表现也让先生们很满意,不禁对她要求越发严格。   书画先生同上午的授课先生一样不苟言笑,教众人弹琴的先生却和善许多,他带来许多乐器,有管弦、弹拨和打击三类,先生每样乐器就演奏一小段,示意学生们选自己喜欢的乐器,大部分人都选了钟鼓,因为看起来最容易学。还有小部分汉女选了七弦琴,这是最高雅的乐器。谢知毫不犹豫的选了筝,这时候也叫瑶筝或鸾筝。   这是她上辈子学了三十年的乐器,谢知很专一,学了一样才艺就会坚持下去,这辈子也不会改变,虽然这时的筝只有十三弦,不是日后的二十一弦,但这个是可以改进的,她学了三十年的古镇,十三弦她或许一开始会不适应,但不至于不会弹。   先生没想谢小娘子居然选了瑶筝,心里有些诧异,莫非谢太傅没教小娘子弹琴?谢太傅素来善奏七弦琴。先生按照众人的选择,分别教大家入门,打击乐器入门简单,刚学一会就能打的锵锵有声。   弹拨乐器入门难,练习也能难,想要像先生一样弹得如行云流水,首先就要先练习指法,现在空弦上练习,等熟练了、手指不会碰到别的琴弦,再练习按键指法。   众人学了大半个时辰就学了一个弹拨,食指、大拇指不停的弹拨琴弦,众人皆是一张生无可恋脸,唯独谢知觉得挺有意思的,明明自己都弹三十年古筝了,就因为换了一个身体,就要重新开始练习,因为她手指跟不上大脑……   上学的第一天,谢知拉足了一个课堂的仇恨,要不是四个公主都得了母亲的吩咐,不许欺负她,高平都要忍不住揍人,在大家都听不懂的情况下,你如此自得的跟先生说话,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可惜她不敢违背阿娘的吩咐。   下午因学生人数不齐,大家更没心情上课,说是申时下课,其实未时过半,众人就纷纷离开了。谢知得了拓跋曜吩咐,也不敢提前回家,但看着宫侍们送来的厚厚一叠蚕茧纸,谢知心情一下好转,别的不说,皇宫的待遇可比家里好太多。 第32章 波澜又起(一)   谢知以前看过蚕茧纸的考据, 据说有人测试过明朝蚕茧纸是用构树皮做成,所以有人说蚕茧纸并不是用蚕茧制成的纸,但也有人说古代工艺又不是一成不变的,谁能保证明以前的蚕茧纸不是蚕茧做的?谢知不知道前世的古代是否有这个进程,但她现在手里的蚕茧纸是真用蚕茧制成的,所以造价特别昂贵。   谢知让宫女把她带来的青石板放在书案上,这些青石板是祖父特地派人给她特制的,比起青石砖来, 石板轻便小巧, 厚度只有一寸多一点, 每块小石板都可以写一个字, 谢知对这套石板爱不释手,那里都带着。   在青石板写字是节省纸张, 也是怀念。谢知小时候父母工作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工作忙,她是太公、太太带大的, 太公、太太都出生书香门第, 两人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上课、一起出国留学, 又同时弃笔从戎,为了国家奉献一生。   等后来国家安定,太公、太太也因为早年南征北战落了一身毛病, 两人的保健医生建议他们要好好休养, 两人将公务彻底放手, 专心在家带着小曾孙女。太公、太太都有练字的习惯,两人每天最爱的事就是早上带上一只塑料小桶、三只毛笔,带着曾孙女去公园里散步。   散完步从河里舀一桶水,三人并排站在公园的游廊前,在游廊的青石板上写字。太公、太太自小家境富裕,但一生简朴,身上除了公服外,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吃饭也是最简单的三菜一汤,素多荤少,私事出门不是坐公交就是走路,从来不公车私用,也不许小辈给他们买车。   不过两人对谢知一点都不小气,两人是老干部,退休工资都高,养个小丫头养得绰绰有余。老人家最容易隔辈宠,两人养了谢知十年,把谢知娇惯得快上天。那段时间也是谢知童年最愉快的回忆。后来谢知闲来无事,就爱去拎个小桶去公园里练字,久而久之,都养成习惯了。   谢知一面练字,一面回想起往事,脸上带着微微笑容,但很快她就回收心思不去想现代,越想越想回现代,谢知怕自己陷入回忆过深会得抑郁症,人总要向前看,太公、太太那个时代多苦,他们还不是挺过来了?他们可以,她也一定可以的。   谢知将今天需要练习的字帖页先在青石板上临摹十遍,吩咐宫女将青石板撤下,她铺上蚕茧纸正要下笔,却听一声轻咳。谢知抬头,发现早上授课的先生板着脸、袖手站在她身后,她起身行礼:“先生。”   先生见谢知在青石板上练习,赞许的颔首,“练笔就是要勤学不缀。”他幼时也在沙盘上、芭蕉叶上练习,这个女学生出生富贵,到也肯如此耐心练习,是个好苗子。   “多谢先生教诲。”谢知恭敬的说。   先生问:“今天的授课有听不懂的地方吗?”他看到谢知一个人在课堂里练习,特地进来问她今天学的如何,他今天教得内容肯定没人听懂,他特地等众人都下课了,过来问谢知。   “有。”谢知连忙取出今天的课堂笔记翻给先生,将自己不懂的地方一一指给先生听。先生很耐心的教了,是老师都会喜欢勤奋的学生。谢知越问,先生对她越满意,教导也越来越耐心。   等谢简和拓跋曜进来时,谢知整跟先生说的其乐融融,谢简眉头微扬,拓跋曜看着崇拜的看着先生的谢知,心中很是不悦,不是说要等他过来解惑吗?常大用轻咳一声,说得热火朝天的两人才停下,看到是拓跋曜跟谢简来了,连忙上前行礼:“陛下。”   拓跋曜也不理会那位先生,只问谢知:“下午学了什么?”   “学了瑶筝。”谢知说。   拓跋曜以为她会学七弦琴,还特地让人备了一张古琴,不过瑶筝也要古筝,他摸摸谢知的卯发道:“我有一张古筝,等你以后会弹曲我就送你。”   “谢陛下。”谢知双目亮闪闪的看着拓跋曜,“那我还能要一支狼毛笔吗?”她现在练字的笔是鼠须笔,也是极好的笔,可就是没狼毫用的那么顺手。   “你现在的鼠须笔不好?为何要用狼毛笔?”拓跋曜问。   “还好,就是不大硬,我用着不顺手。”谢知说,“我想狼毛应该更硬一点。”她敢说狼毛笔,就因为皇宫百兽园里养着好多头狼。   “行,我让人去给你打狼来。”拓跋曜说。   “百兽园里不就有嘛。”谢知脱口而出,“只要从尾巴上把毛剪下来就好。”其实狼毫笔是黄鼠狼的毛,但狼毛比黄鼠狼毛更硬,目前这阶段只能将就了。   拓跋曜似笑非笑,“那是用来观赏的。”   “少几根毛以后也会长出来啊。”谢知小声嘟哝,却被谢简警告的瞪了一眼,示意她别过分,谢知低头不敢继续说话。   拓跋曜不悦的看着谢简,不许他吓唬谢知,又低头问谢知:“你有什么不懂?”   谢知连忙还没懂的问题问拓跋曜,她没想找几个简单问题问,她想一次把拓跋曜问倒了,以后就别干涉她课业。没想拓跋曜居然真知道,回答的也很不错,谢知不禁对他另眼相看,难怪他能当皇帝呢,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   谢简同先生无声的退下,谢简对先生道:“何博士,以后你早上教学,还是要教些大家上课能懂的内容。”毕竟是皇家的公主,各个娇贵,得罪她们,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我以后会照着她们进度授课。”何博士也知道今天过了,但他也不后悔,第一天不给个下马威,这些女学生也不知道怕,“不过太傅,令孙女聪慧灵巧,跟大家一起上课太耽搁她了。”   谢简哈哈一笑:“女孩子认几个字就好,哪需要学这么多。”他见何博士满脸不赞同,微笑着说:“她祖母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让我回家时带她回去,也好拘着小丫头多看点书。何博士若不嫌弃,以后阿蕤有什么不会,我就让她来请教你。”   “求之不得。”何博士立刻会意,这是同意自己给谢知开小灶,不然堂堂谢家还没个能送谢知提早回家的人?莫说谢知聪慧,是个老师都喜欢,就是她蠢笨不堪,何博士也乐意讨好自己顶头上司。   拓跋曜给谢知讲完课,意犹未尽的对她说:“以后阿蕤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   谢知点头,“陛下,你还要做功课吗?”   拓跋曜说:“要。”   “那——”谢知正要说她不耽搁他做功课,拓跋曜将来要亲政的,脑子里没货怎么当皇帝?   没想拓跋曜兴冲冲的起身说:“阿蕤,我们一起去书房做功课。”想到阿蕤能陪自己做功课,拓跋曜就很兴奋。   谢知:“……”她求救的目光看着谢简,她怎么能去皇帝书房做功课,这不是开玩笑吗?   谢简上前阻止说:“陛下,那是书房,阿蕤还是小孩子,怎么能进去?”   拓跋曜不悦的反问:“为何不能进去?崔琰、崔琼不都在书房?”   “他们是您的伴读。”谢简说,崔琰、崔琼也是崔家人,崔太后的亲侄子,崔琰跟拓跋曜同岁,崔琼小拓跋曜两岁。   拓跋曜神色一沉,也不勉强谢知去书房读书。   谢简又劝拓跋曜道:“陛下,您该去批阅奏疏了。”   拓跋曜想说就是些前朝的旧奏疏,不看也罢,但见谢简满脸坚持,想到这些奏疏还是谢简强行给自己求来的机会,他默默的起身,“太傅,我先回书房,以后让何博士来教阿蕤。”   谢简这才微笑道:“臣替孙女谢过陛下。”   何博士也躬身领命,他刚才很满意谢知的分寸,知道不能跟皇帝一起去书房,待拓跋曜和谢简离开,何博士又给谢知讲了一段周礼,婉转的让谢知知道不要恃宠而骄,将来要多个知礼数的宫妃。   谢知面上受教,心里嗤之以鼻,恃宠而骄?她恃宠而骄的时候,他们还没见过。谢知前世十岁以前是跟着太公、太太生活的,十岁以后跟父亲去了任上,年纪大的人跟年轻人的生活习惯终究不一样,更别说她父亲公务繁忙,就是过年都没空陪她,不过这点谢知早习惯了,她家人过年都没空陪她的,哪怕是太公、太太一样没空。   可他们再忙,平时还有时间陪她,还会辅导她作业,她的课外功课都是太公、太太教的。到了爸妈那里,他们也就早餐时间能跟谢知说几句话,平时生活交给保母照顾,功课交给家教,谢知见爸妈的次数还没有他们的秘书多,谢知怎么能忍?   她不明白跟爸妈住一起的意义?一样都是见不到面,还不如住太公、太太处,一年见一次,好歹她还能保留点父母的好印象。她甩开接送自己的司机,背着小书包打的去火车站,甜言蜜语让车站工作人员给她火车票北上,她要找太公、太太,她也不要跟爸妈住一起,她要永远跟太公、太太在一起。她可聪明了,知道飞机票只能成年人买,所以她坐火车。   那一次她不仅把父母吓得魂飞魄散,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惊动了,爸爸把她从火车上抱下来时整张脸都是黑的,别说爸妈,就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忍不住想抽死这熊孩子。   可还是被匆匆赶来的太公、太太拦住,对于爷爷怪他们把孩子宠坏,太公、太太振振有词的反驳,孩子小的时候他们不管她,现在孩子大了,有自己主张了,他们还想搞封|建|专|制,他们这是历史的倒退!   因为有家里两根最强有力的大腿撑腰,谢知的童年和青年期要有多熊就有多熊,要不是她只在家里作天作地,出门都是最乖巧的别人家孩子,她爸妈都考虑要把她送国外女校了。当然他们也只敢这么想想,要真把她送国外,太公、太太非把他们揍死。   谢知心酸的暗忖,那时候的自己才是真恃宠而骄。有了她离家出走的教训,爸妈再也不敢忽视她,每天都不忘关心自己,妈妈也开始亲自给她置办行头。可谢知她妈买的衣服首饰嫌这个不好看、那个辣眼睛,带她去巴黎看秀买东西,她嫌弃麻烦,还嫌秀场神魔乱舞。   给她卡自己去买,她又怪他们只顾工作不关心自己。总之每次谢妈妈带女儿出去买衣服配饰时都再三告诉自己,这是自己亲生,再熊也是自己惯出来的,才能忍这口气。现在谁还对自己有宠?她怎么可能娇得起来?   魏国有啥了不起?撑死就是一个诸侯王,还没统一全国呢!有啥可牛的?她前世在外交部什么大国、小国的首脑没见过?她太公、爷爷都是一部尚书,她爸也是封疆大吏,她怕谁?可这里再没能给自己撑腰的亲人,她只能忍,古代真——憋屈!   许是受了刺激,谢知发愤图强,等谢简给拓跋曜讲完课,同谢知一起回家时,谢知已经把诗经、说文和尔雅背完了一半,再有几天这三本书她就能学完。趁着同祖父同坐一车,谢知说:“祖父,诗经、说文和尔雅我都快背完了,我以后能多学几本书吗?”   谢简问孙女:“你想学什么?”   “四书?”谢知想了想说:“我想多学点知识。”既然要在古代生活,那么她一定要把古文融会贯通。谢知前世是外语系毕业的,学语言她最有心得,无非就是多看多背。   “你阿耶想让我教你读史。”谢简说。   谢知道:“史书不是认字多以后再学吗?等我以后看书多了,也能读懂?”   谢简笑了,“这事等你长大再说。”真是孩子,史书怎么可能是能认字就能看懂的?不过她的年纪和身份,也没必要给她讲史,对她没好处。   谢知还真不稀罕谢简给自己讲史,他们这样的人家,读史是正常功课,太公、太太给她讲过、爷爷外公也给她讲过,爸爸和家教也讲过,她后来又自己看过,对历史人物的了解评价,谢知毫不自夸的说,她比这里所有人都了解,谁能有自己上下五千年的优势?但是了解是一回事,身在局中怎么清醒的认识自己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觉得自己现在急巴巴的读史是好事,历史上读史的女人都是谁?马明德、邓绥、冯文明、阿武、刘娥那些,哪怕她所在的时代跟后世有了分歧,可秦汉之前的历史还是一样的,马明德、邓绥大家都是知道的,现在外人对自己的定位是宠妃,她傻了才现在看史书,别说是崔太皇太后,就是拓跋曜都不会忍自己。   “过几天太皇太后、王夫人会召见你,你见她们时乖巧些。”谢简说。   “孙女晓得。”谢知柔顺的应声。   谢简叮嘱道:“宫里的功课你也要有数,聪明是好事,但聪明外露会遭祸的。”   “是。”   谢知在宫中伴读的生活还算平静,有了何博士私下给自己开小灶,谢知平时课业也不是最突出的,总归高不过四位公主,也高不过崔五娘,总是在第十名徘徊。她的识趣让众人很满意,不仅是崔太皇太后、华阴公主、王夫人满意,就是拓跋曜都松了一口气,又心里隐隐有些愧疚,谢知想要的狼毛笔,在半月后就送到她手里。   谢知对目前的宫廷生活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早出晚归,但授课的先生质量比先前提高不知多少档次,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时常有上面的赏赐,她因为置办小庄子空空的小金库又填满了,同样她跟公主和同学们的关系也渐入佳境,不说是闺中密友,也能偶尔说些小女儿心事。   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了两个月,直到亲政的太上皇帝御驾归来,宫中的平静才被打破,太上皇帝虽御驾亲政大败柔然,但也同样被柔然名将所伤,伤口一直未愈合,被独孤雄紧急送回京城,回京城时他已陷入昏迷! 第33章 波澜又起(二)   太上皇帝受伤的消息并没有对外宣扬, 但是架不住天和帝有两个猪队友,一个是独孤太妃、一个是他最近的宠妃贺兰贵人,两人一看到满身是血的太上皇帝就嚎出来了,她们一嚎,几乎建章宫内外的人都听到了。   崔太皇太后拦之不及,知道的人也太多,根本不可能杀人灭口,只能禁卫封锁宫廷, 不许宫中人出入, 宫中能自由出入的人不多, 大部分都是心中有数的人, 唯一不让人放心的就是那些皇子公主的小伴读了,是故谢知等人就被太皇太后留在宫里。   当然国家大事跟小孩子是无关的, 太皇太后让他们留下来时特地让心腹女官去开解她们,还让各宫嫔妃领着自家孩子、伴读回她们宫里。谢知再次随着高平公主拜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已育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在宫里也算老人了, 她也自认年纪大了,更多的是操心儿女之事而不是圣宠。古人本就比现代人看老, 加上她心态一变,看着就比实际年龄老了十来岁不止。人又生得富态,咋看像个发面团子, 不过这样也显得她面相十分和善。   她先亲切的问了谢知这几天上学还习不习惯, 又制定了身边的大宫女来伺候谢知, 谢知乖巧的跟着大宫女去王夫人安排的偏殿休息,大宫女还贴心的把谢知的书都带上了,“谢娘子,你可要看书?”   “不用,我洗漱后就睡了。”谢知打了一个哈欠说,已经过辰时了,她长这么大还没睡这么晚过。   大宫女也被人提点过谢娘子平时的习惯,忙伺候她洗漱铺被,谢知拉起被褥合眼就睡了。第二天一早,她毫不意外的接到暂停授课的通知。谢知明白现在是紧要关头,莫说出门锻炼,就是跟几个伴读都不多说话,待在自己屋里专心致志的背诵诗经。   “在背书?”王夫人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轻啜一口,听说谢知早上醒来后就待在房里背书,一直没出门,意味不明的微笑:“这孩子还挺聪明的。”不愧是谢简精心养出来的孙女。   “可不是,我看小娘子一会就把一首诗背完了,连有东安县子家两个姑娘来找她,她也没多说什么话。”侍女说。   “谢家的女儿向来聪明。”王夫人想到谢知的课业,似笑非笑道:“也亏得是在我们魏国,要换了梁国,谢家的女儿怎么都不用掩饰自己才华。”   宫女说:“谢娘子才多大,能有多少才华,比起公主差远了。”   王夫人道:“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高平她们三个都不笨,就是不肯用心。”再聪明的孩子不用心也读不好书,她也不关心女儿学业,“陛下的身体好些了吗?”王夫人问宫女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她说的陛下是太上皇帝。   “没有,宫里管得紧,奴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出来。”宫女低声道,就是去打听消息,她也是再三小心的,就怕被有心人发现,自己没了小命。   王夫人眉头微蹙,虽然陛下已经退位成太上皇帝,可他在世一日,就能庇护他们母子一日,待太上皇帝离开,宫里还有他们母子的藏身之处吗?可王夫人再焦急陛下的身体,她也不敢再打探下去,生怕自己知道太多会被太皇太后灭口。   那么天和帝目前身体到底如何?这件事莫说后宫宫妃关系,就是拓跋曜也很关心,他倒是不像宫妃一样,看不到天和帝,崔太皇太后大约是为了将来安拓跋曜和百官的心,特地让拓跋曜侍疾。   可是天和帝迟迟未醒,不止大臣担心,就是拓跋曜心里也很惶恐,他怕父亲就这么走了。父亲在,哪怕他们依然被太皇太后控制,他也有父亲庇护,父亲一走,宫里谁还能制衡太皇太后?他就变成了太皇太后手中的傀儡。   “陛下,你都陪了太上皇帝一夜了,还是先去休息吧。”崔琰强提精神劝慰拓跋曜早些休息,他是拓跋曜的伴读,天和帝回宫时他来不及回宫,也跟着拓跋曜守了一夜,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拓跋曜哑着声音说:“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   崔琰哪里敢说自己累了,连忙辩解说:“臣不累,臣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   “不错。”崔太皇太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太上皇帝病重,圣人就是一国支柱,岂能随意糟蹋自己身体?”   拓跋曜抿抿干裂的嘴唇道:“大母,我不累,我想多陪父亲一会。”   崔太皇太后抚摸着拓跋曜的头顶,以温柔但不能拒绝的语气说:“大母知道你孝心,但你年纪还小,不能这般熬下去,你先回去休息,等睡醒了再来陪你父亲。”   拓跋曜知道看似劝慰自己,实则已经提自己做了决定,他心里苦笑,现在父亲重病,他跟父亲可不是把命都交到这老妪手上吗?他起身道:“孙儿告退,也望大母多注意身体。”   崔太后含笑送走拓跋曜,缓步走到天和帝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天和帝烧得满脸通红的脸,她还有没有什么大动作,这蠢货就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贵为皇帝,底下多得是将领替他打仗,他又何必亲自去追敌?不用自己出手,他都可以把自己弄死了。   “太皇太后。”太医署的太医令颤巍巍的走到太皇太后身后,想给太上皇帝请脉。   崔太皇太后回头看着太医令:“太上皇帝还有救?”   “臣无能,太皇太后恕罪。”太医令双膝跪地、额头扣地的请罪。   “罢了。”崔太后看到天和帝已经腐烂的伤口就知道他活不成了,“他可还能清醒一次?”   “可以是可以,但是——”太医令有些迟疑,他可以施针唤醒太上皇帝,可一旦唤醒,太上皇帝就顶多只能活一盏茶时间。   “可是活的时间不多?”崔太皇太后问。   “臣惶恐。”太医令再次下跪磕头。   “那就等老臣都来以后,唤醒太上皇帝。”崔太皇太后说,臣子肯定不会让他现在就死,但也等不了几天,毕竟他现在也不是皇帝,只是太上皇帝。崔太皇太后嘴角泛起笑意,在他退位的那一刻,他就先输了一步,现在终于全输了。   “喏。”太医令领命。   崔太皇太后瞄了身侧的宫女一眼,宫女上前一步,低声在太医令耳畔问有没有让太上皇帝不说话的法子。太医令先是一惊,随即了然,太上皇帝跟太皇太后不合在宫中早不是秘密,陛下这次受伤来的意外,太皇太后不抓准这次机会才怪。   太医令低头颤声道:“臣尽力而为。”   太后身边的宫女呵斥说:“什么尽力而为?太皇太后看中你,就是指望你能替她老人家分忧。”   “我想你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崔太皇太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太医令说。   太医令身体抖得更厉害,可他已经无路可退,他额头重重扣在地砖上,“臣定会让太上皇帝安然离去。”   崔太皇太后满意的点头,抚了抚衣袖唏嘘道:“也亏得圣人已经登基,不然我们魏国又是一场大乱。”   太医令不敢说话,他只是太医,对朝廷政斗并不擅长。   真正擅长的臣子再听说太上皇帝重伤昏迷,已被独孤雄送入宫中时,已明白太上皇帝和太皇太后多年的纷争已落幕,谁胜谁负已经明了了。   谢简偏首看着数年未见的长子,“太上皇帝要御驾亲征,独孤雄就没拦着他?”   “拦了,但是拦不住。”谢灏身着一袭青衫坐在阴影之中,“独孤雄还派亲卫护卫他,但依然被细作抓住机会偷袭了他。”   “受伤很重?”谢简问。   “不重,只是在胸前划破一条口子,但凶器上有铁锈,太上皇帝受伤当夜就发烧,三日后便昏迷不醒。”谢灏说着当时军中发生的情况,“独孤雄担不起耽搁太上皇帝伤势的罪名,才连夜快马加鞭把他送到皇宫里来了。”   谢简似笑似讥讽的冷嘲:“明明独孤家是他最天然的盟友,他都能让独孤家放弃他。”就因为他认为独孤家害死了他生母,这么大一个人,城府居然还及不上自己儿子。   拓跋曜明知道自己生母是死于崔太皇太后之手,都假装不知,对太皇太后恭敬孝顺之极。“查清楚柔然这次为何进攻吗?”谢简问儿子,明明十年前才被秦宗言打的一败涂地,元气尚未恢复,哪来的勇气再同魏国开战?   “他们连续三年蝗灾,领地上几乎寸草不生,许多牲口都饿死了。”谢灏说,“连我们那边和怀荒都受波及了。”   谢简一怔,“为何无人上报?”有蝗灾是大事,为何边境官员不报?   “他们觉得这不是大事。”谢灏说。   “愚昧!”谢简怒斥了一声,随即敛下怒意对谢灏道:“你在家里住几天,有空陪阿虎聊聊,别出门。”   “阿菀呢?”谢灏想起数年未见的女儿,神色转柔的问。   “她在宫里,明日太皇太后召见重臣后应该就能出宫了。”谢简说。   谢灏眉头一皱,对谢简道:“阿镜要回京城了。”   谢简说:“是该来了,毕竟要送太上皇帝最后一程。”   谢灏道:“您还在做太傅吗?”不准备复出吗?   “我暂时不会复出。”谢简说,即使太上皇帝驾崩,他也不会再次担任中书令,自他准备将孙女送入宫中,他就不再将宝压在太皇太后身上。 第34章 波澜又起(三)   “您真准备一心支持圣人?太上皇帝可能过几天就要驾崩。”谢灏问, 太上皇帝不死,太皇太后肯定不会反对父亲教导皇帝,但等太上皇帝驾崩,太皇太后还会乐意父亲一心支持皇帝吗?   谢简反问:“你觉得支持太皇太后更有前途?”   “当然不是。”谢灏否认,太皇太后权势再大,毕竟只是女人,皇位怎么都要传到拓跋家皇帝手里,“但一旦太上皇帝驾崩, 太皇太后又要摄政了。”   “人总不能一直左右逢源。”谢简淡淡道, “我不是还有你们吗?”如果两个儿子一直在梁国, 他肯定一心跟崔太皇太后走到底, 可他现在有儿子有孙子,他总要为后辈考虑。   “这样您可能会有危险。”谢灏犹豫道, 他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他是准备放弃自己的前途,一心一意辅佐皇帝, 为他和阿虎铺路。   谢简哈哈一笑:“吃饭都有噎死的危险。”谢家在魏国根基太弱, 不用些激进手段,怎么可能更进一步?为了家族, 谢简可以放弃一切,包括他自己。   “那我还是继续回独孤家?”谢灏询问,他这几年跟孤独雄相处的很不错。   谢简沉声:“对, 你继续跟独孤雄交好, 皇上的母家李氏官位不显, 他很有可能会偏向独孤家。”拓跋曜生母李氏只是寒门小吏之女,对拓跋曜并无益助。   “阿菀那边,您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吗?”提起女儿,谢灏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他真心不想让阿菀入宫。   谢灏扬眉:“你有更好的人选?”   谢灏摇头,天下还有比皇帝更尊贵的夫婿人选吗?“宫中女子各个出身不凡,将来阿菀要受委屈了。”   谢简哂笑:“太皇太后当年还是宫奴,可照样当了皇后。”宫中是最不看女子出生地位的地方。   谢灏说:“你就能保证阿菀能当第二个崔太后?”   “等你见了阿菀就知道,我为何要她入宫了。”谢简也懒得跟儿子解释他为什么要坚持送阿菀入宫,“她比阿镜更合适。”他那个女儿娇生惯养,不顺心就会发脾气,也亏得萧赜脾气好,能忍她,换了拓跋曜早把她赶回去了。   谢灏沉默了一会又道:“独孤雄想把女儿许给我。”   谢简挑眉:“你拒绝了?”   谢灏苦笑:“那孩子今年才十二岁。”谢灏跟独孤雄平辈论交,他要成亲早点,都能当那孩子的爹了,他怎么可能答应?   “那就让阿虎娶。”谢简说:“他的年纪也该娶妻了。”   谢灏一想也是,阿虎跟那女孩儿年纪差不多,“我去跟阿虎说。”他也清楚,这门亲事让父亲去跟阿虎说,阿虎肯定不答应。   谢简和谢灏都认为,崔太皇太后一召见群臣,谢知就会从宫里回来,但宫里并未放人,宫里的宫妃都派人来传话,说实在喜欢几个女孩儿,想再留她们住几天。要不是谢简在宫里还有几个暗探,确定谢知的确好好的住在王夫人宫里,他们都怀疑谢知是不是发生不测。   谢知并不知道宫里为为什么不放她回去,但她第二天起床,听到宫女在传太上皇帝病重的消息,就知这消息已经过明路了,她让宫女把自己鲜艳的衣服都收起来,她自觉换上了素净的衣服,然后也不背书了,而是磨墨铺纸,抄写经文。   抄写经文并不是一个轻松活计,因为每章经文字体大小都要差不多,排列也要整齐,更不能有太多的错别字,即使高平公主比旁人多上了几年学,都没达到抄写经文的能力。但谢知听拓跋曜说过,他五岁就开始抄经文了,既然他都能写,她五岁抄经文也不算惊世骇俗。   谢知能沉稳的抄写经文,她几个留在宫里的伴读却坐不住,王夫人两个侄女还能去找姑母打听消息,东安县子家两位姑娘却没人可以打听,姐妹两人商量过后就来找谢知说话。宫侍来报时,谢知一页经书才抄到一半,她头也不抬的说:“两位姐姐宽坐,我写完这一页就来。”   两人拘谨的坐在屋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知的寝室,她一个人住的地方比她们两个人的还大,书房、客厅、卧室一应俱全,都用屏风、花罩隔开了,空气中还带着缕缕茉莉幽香,两人捧着茶盏低头喝茶,也不说话。   等谢知抄完一页经书,放下笔朝两人行礼,“小妹怠慢两位姐姐了。”   “阿蕤妹妹不必多礼。”尸突依依和尸突霏霏起身还礼,虽然谢知有大名,但伴读见还是互称小字,皇帝给谢知取小字玉蕤在宫里无人不知,因此宫里人都称呼谢知阿蕤或是玉蕤。   说来东安县子跟王夫人还有几分渊源,东安县子夫人是王夫人的族妹,从立法上来说,尸突依依、尸突霏霏都是高平公主的表妹。但两人的生母都是卑微的汉人女奴,她们甚至不是东安县子的妾而是家妾,在宫里没有遴选伴读前,她们两人只是县子府中的奴隶。   公主的伴读不仅要陪公主读书,还要替公主受罚,无论是王夫人的侄女,还是谢知都不可能替公主受罚,因此王夫人就让族妹送两个庶女进来侍奉女儿。东安县子家中适龄的只有两个嫡女,县子夫人哪里舍得让亲女儿入宫受苦,想起了家中还有几个家妾生的野种,就接到身边充作庶女送入宫。   她们没上学前只是家奴,自然也不可能有大名,她们两人的名字还是高平公主取的,都是取自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两个名让高平非常满意,觉得能完全展现自己才华。尸突依依、尸突霏霏也很喜欢这大名。   她们知道自己入宫是来伺候公主,替公主受罚的,因此伺候公主十分精心,平时都跟在公主身后,很少跟谢知说话,两人今天回来让谢知挺惊讶的,“两位姐姐找我有事?”   “阿蕤妹妹,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宫吗?”两人小心翼翼的问谢知,她们跟谢知不同,她们平时是住在宫里的,但发生这么大的事,两人巴不得现在就能出宫,而不是一直住在宫里。   “不知。”谢知摇头,见两人一脸惶恐,她也有些奇怪,宫里又没有亏待她们,她们干嘛这么惊惶?不过这话谢知自然不会多说,眼下这时候多说多错。   “那个——”尸突依依迟疑了一会道:“我听说崔家五娘子去探望太上皇帝了,我们是不是也要去?”   尸突依依说话声音很低,谢知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她满脸期待,才知道她居然是真想去看太上皇帝,她匪夷所思,目前连朝臣都没机会见太上皇帝,只有太皇太后和陛下才能去探病,就是王夫人都待在公里不敢动,她们哪来的自信可以去建章宫探病?   “建章宫非诏莫入,且太上皇帝生病需要静养,我们还是在屋中为太上皇帝多念几遍经书祈求他老人家早日康复更好。”谢知说。   尸突霏霏说:“那崔——”   谢知蹙眉,“姐姐慎言。”她们两人是故意来陷害自己的?这种时候来她屋里胡说八道?   尸突霏霏被谢知吓了一跳,怯生生的看着她,泪水隐隐浮上眼眶,“我——”   “我有些累了,两位姐姐少陪。”谢知歉然对两人施礼,起身吩咐丫鬟送她们出去。   尸突姐妹都怔住了,她们从来没想过向来对她们最和善的谢知会如此行事。   谢知嘴角微哂,她们这是准备怂恿自己去建章宫安慰拓跋曜?难道自己平时上课太低调了吗?才会给她们自己如此愚蠢的错觉?   尸突依依起身尴尬道:“妹妹累了,就早些休息,我们先走了。”   谢知微微颔首:“两位慢走。”这连姐姐都不叫了。   尸突依依和尸突霏霏本来还愤怒谢知不讲情面,可见谢知如此冷漠,两人又开始害怕,惊慌失措的告辞,连头也不敢抬匆匆离开谢知的房间。   谢知平时对她们和善,是因为她们没冒犯自己,但不代表她会无限制的纵容她们。对付这种以为自己全世界最可怜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理会,不给她们颜面,她们反而就不敢来纠缠自己。谢知前世读书成绩好,小学跳了两级,一路读的都是重点小学、初中、高中的尖子班,大学读的都是华国顶尖名校。等大四实习,她就进外交部实习。   外交部是什么地方?说个话心里都要转好几弯的地方,里面哪怕打杂的都是人精子。谢知是有后台,可能进外交部的有几个没后台?她能站稳脚跟靠的都是自己实力。要不是后来太公、太太突然去世,对谢知打击太大,让她毅然决定从外交部辞职,去图书管任职,她说不定在穿越前就是外交官了。在外交部那几年,她早练就一副冷硬心肠,怎么可能会被尸突姐妹拙劣的演技蒙蔽?   所以现在崔五娘是去安慰拓跋曜了?她真准备走青梅竹马、患难与共路线吗?谢知讥讽一笑,这路线对她生父有用,因为她生父是个大好人,可对拓跋曜——她将来就自求多福吧。   崔五娘并不知道尸突姐妹已经把自己的吩咐搞砸了,她正满脸担心的看着拓跋曜,温声劝拓跋曜:“圣人,你这样下去,太上皇帝醒来会不安心的。”拓跋曜已经连续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拓跋曜厌烦的瞥了崔五娘一眼,要不是心里还有一丝理智,他真想让人把崔五娘拖出去,他沉声道:“我没事,我想让阿耶醒来就看到我。”   崔五娘泪水涟涟的看着拓跋曜,“太上皇帝知道您这么孝顺,一定会很欣慰的。”   拓跋曜心中暗咒,他爹还没死,她就哭上了?“明珠,你先回去休息。”明珠是崔五娘的名,亲近的人都唤她明珠。   崔五娘坚强的说:“不,我要陪圣人!”她本来是不愿意入宫的,可太皇太后执意要她入宫,也说将来等圣人一成年,就给两人举办婚礼,还允许崔五娘借腹生子,不让她有子贵母子的风险,崔五娘自然想趁着小时候跟拓跋曜多相处,将来两人感情也能更好。   拓跋曜见她满脸坚持,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她单独回去休息,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拉着崔五娘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寝室,简单的让常大用脱鞋、净面后说:“我睡了,你也睡吧。”   崔五娘没想拓跋曜会带她来寝室一起休息,一时又羞又急,见拓跋曜已经闭目睡下,她想了想,也羞怯的躺到他身边合眼休息。崔五娘今年才七岁,还不懂什么叫勾引,只是太皇太后吩咐她要寸步不离拓跋曜,本来是她两个哥哥陪的,现在哥哥困了,就轮到她来陪,她严格照着太皇太后的吩咐行事。可是她也累了一天了,一躺下就觉得倦意袭来,不一会就睡熟了。   拓跋曜等崔五娘睡熟,才睁开眼睛,厌恶的看着崔五娘,也不是小孩子了,阿蕤那么小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她都七岁还不知避嫌,还跟自己睡一张床。拓跋曜想到自己未来的皇后居然是这么一个不懂礼数的蠢货,心里就越发烦躁,“她怎么还没出宫?”他沉声问常大用,父亲重病,宫中早停课,伴读也不用留在宫里,为何崔家这些男男女女都还在宫里?   “据说王夫人喜欢这些伴读,让她们暂留宫中。”常大用低声说。   “喜欢她们?”拓跋曜轻嗤一声,他揉了揉额头,“阿蕤也没走?”   常大用回道:“谢娘子从昨夜开始就待在自己房里没出来过,我听伺候她的宫女说,她在抄写经文。”   抄写经文,这是在为父亲祈福?拓跋曜目光转柔,“你多照顾她一些。”   “喏。”常大用应声,他顿了顿又说:“圣人,刚有人传说,说半夜可以让太上皇帝醒来。”   拓跋曜闻言双拳紧握,“你们——”   常大用忙跪下说道:“陛下,据说这是太上皇帝昏迷前的吩咐。”   拓跋曜心中苦涩,他明白他马上要彻底失去阿耶了,“我知道了,等时间到了你们叫我。”   常大用这次上前真正伺候拓跋曜换衣洗漱,“圣人要奴婢将崔五娘移走吗?”   “让她睡榻上去。”拓跋曜才不会勉强自己跟一个不喜欢人的睡觉。   拓跋曜这一睡,睡了三个时辰,等到了半夜,常大用悄悄的叫醒他,领着拓跋曜去天和帝养伤的房间,屋里寂寂无声,一个人宫侍都没有,只有一名黑衣男子跪在天和帝床边,看到拓跋曜进来,他行礼道:“陛下。”   拓跋曜看着父亲消瘦憔悴的目光,咬牙说:“将父亲唤醒吧。”他们时间不多,不能浪费时间。   “喏。”黑衣人取出银针给天和帝针灸,不一会天和帝便睁开了眼睛,一开始他目光溃散茫然,过了片刻后才渐渐有了神采,黑衣人见状跟常大用退下,两人一人在明处、一人在暗处守在外面,让天和帝跟拓跋曜单独说话。   没人知道天和帝跟拓跋曜说了什么,但他仅仅只醒来了一炷香时间,之后又昏迷了,等第二天崔太皇太后召见百官,再次让太医施针唤醒天和帝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用目光紧紧的盯着崔太皇太后片刻便撒手人寰。   “父亲!陛下!”拓跋曜、百官同时跪下嚎啕大哭。   正平四年三月,太上皇帝驾崩。 第35章 共甘共苦   天和帝驾崩, 百官和内外命妇都要哭灵,谢知几人就更没离开的理由,她们身上的衣服被紧急换下,穿上孝服。   臣子为君是服斩衰,也就是五服中最重的一服,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制成,这种衣服谢知莫说穿在身上,就是皮肤稍微碰一下就红了, 不是她皮肤太嫩, 而是布料太毛糙, 把她皮肤表皮蹭红了。而且现在虽然春末, 但早晚还有些温差的,单穿丧服肯定冷, 所以侍女们给里面找了一件柔软的真丝内衫,里面还垫了保暖的芦花絮。   谢知挥退了大部分宫侍,只留下两个近身伺候的宫女, 她吩咐两人道:“你们在内衬外面缝一层细一些的麻布。”   宫女吃惊的说:“姑娘, 麻衣太粗糙了,你穿着不疼吗?”   “疼也要穿, 哪有服丧穿真丝的?”谢知吩咐两人动作快一点,“缝得细密一点,把真丝全部盖住。”   “姑娘也不用如此, 宫里公主和贵女们都是这么穿的, 有些宫妃也会如此, 大家都知道。”宫女说,她们受了常大用的叮嘱要好好伺候谢知,所以将宫里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都告诉谢知。   “所以你们做的隐秘些,不要对外面说,就当我还是穿真丝内衬。”谢知暗忖,国朝从古至今都喜欢形式主义,但有些形式主义可以摆花架子,有些形式主义就要当成人生信仰一样做。   公主是皇家血脉,别说是穿真丝内衬,就是不穿丧服,也顶多将来失宠,不会有生命危险。别人怎么能跟公主比?不抓到还好,抓到是要命的。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会在宫里待一辈子,既然如此,有些不该做的事更不能做。   侍女拗不过谢知,快速的给谢知的衬衣缝了一层麻布,谢知刚穿上就觉得身上起了一排排的鸡皮疙瘩,肯定是过敏了,幸好自己不是那种要人命的过敏体质。她顶着宫女担忧的目光,走到外间,早有宫侍准备好催泪的香囊,谢知看都不看,随手将香囊拆了,研磨碎的香料散开丢到了水里,“以后我这里不许有这种东西。”   谢知来宫里后,对身边的下人向来和颜悦色,很少如此严厉的吩咐某件事,她的话让众人一惊,随即颤声应是。   谢知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贴身宫女道:“你留下来好好查看这里还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找到后全部销毁。”   “喏。”宫女应声而下。   谢知大步走到灵堂,天和帝的灵柩停在大殿中央,诸位公主、皇子和后宫嫔妃们跪了一地,各个哭得不能自己,拓跋曜跪在最显眼的位置,穿着粗麻衣,几天不见,人已瘦得脱形,跪着似乎连哭得力气都没了。天和帝回来迄今,他一直在榻前侍疾,几乎没有合眼的时候。   谢知默默的在角落的位置跪下,酝酿了一会情绪,泪水便涌出。她不怕到了灵堂哭不出来,因为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人的情绪是很容易相互感染的,大家都在哭,哪怕你不为灵堂上那位伤心,也会想到自己别的伤心事。   跪在谢知身边的还有其她几位伴读,不止尸突姐妹在、王氏姐妹、崔家姐妹们都在,她们并不是命妇,按理大殿是没有她们跪的地方,但她们都是公主的伴读,也算是宫里人,才有跪在这里的机会,不用去外面挨冻受雨。   陈留带着宁馨也跪在灵堂里,宁馨看到谢知,对她眨眨眼睛,又落了几滴眼泪,显然是哭过头了,谢知也对她微微点头,两人都知道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机。   守灵的滋味并不好受,双膝跪在地上,即使有垫子垫着,也不是娇生惯养的身体可以支撑的,不过熬了一会,几个小姑娘就跪的东倒西歪了,谢知要好一点,她毕竟天天有锻炼,身体没那么娇弱,她闭着眼睛不去想现在的状况,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似乎有些骚动,谢知微微抬头,就见一人穿着粗麻丧服款步走入灵堂,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光辉都集中到那人身上,阿娘?谢知一怔,阿娘怎么会来这里?她蓦地想到太上皇帝去世,百官奔丧,阿娘来灵堂哭丧也不奇怪。   即使素来沉稳的崔太皇太后看到此人也忍不住微微动容,所谓国色倾城也不过如是,看着此人,崔太皇太后有一瞬间的怀疑,让她女儿入宫真是好吗?   倒是一直跪在太上皇帝灵前的拓跋曜不为所动,只淡淡扫了来人一眼,只觉得她有些眼熟,但并未将她放在心上,以拓跋曜的年纪,让他为美色心动还早了些,更何况这美人比他大不少岁。   谢兰因给太上皇帝磕头,又向太皇太后、皇上行礼后,跪在属于她的位置上,她已经看到恹恹跪在角落的女儿,小小的人儿低着头,让谢兰因心如刀割,但因时机不对,她不好现在去抱女儿,直到太皇太后怜惜殿中女眷体弱,让众人休息,众人才得以起身。   太皇太后也让拓跋曜休息,但拓跋曜执意不肯,依然执着的跪在父亲灵前,他是皇帝,是万民表率,皇帝怎么能不孝?崔太皇太后叹了一声,也不勉强拓跋曜,叮嘱宫人好好看着皇帝后,自己也会去休息。天和帝死后,太皇太后对拓跋曜又起了一丝微弱的怜惜之情。   拓跋曜眼角余光扫到后来进来的那名美人竟然走到阿蕤面前,将她抱起来,拓跋曜才猜到这美人的身份,以前的谢皇后、现在的步六孤宗言夫人谢兰因,也是阿蕤的生母。莫怪见过谢皇后的人都说后有国色,果然国色倾城。   谢皇后身份复杂,步六孤宗言但凡有一丝理智,就知不该娶她,可他还是娶了,或许将来他可以跟步六孤宗言亲近些?拓跋曜胡思乱想片刻,摇了摇头,他现在重要的是得到太皇太后的信任,而不是去想别的事。   谢知跪的闷头闷脑的时,突然被人抱了起来,落到一个温暖馨香的怀里,谢知头也不抬,欢喜的喊道:“阿娘!”   谢兰因没想女儿居然认出了自己,不禁热泪盈眶,“阿菀!”   “阿娘,我叫阿蕤。”谢知小声提醒母亲,在宫里她叫阿蕤。   谢兰因心中悲伤更甚,她跟阿兄取的小名,变成了只能家人私下叫的小名,就因为皇帝给女儿取了小字,她轻轻抚摸着女儿脊背,“阿蕤累不累?阿娘陪你睡一会。”她摸到谢知孝服下的粗麻内衬,她心中百味杂陈,“阿蕤,这衣服是你大父让你穿的?”   “不是阿翁,是我让宫女改的,不是守孝吗?怎么穿丝衣?”谢知说。   “阿蕤做得对,在宫里生活,最重要的是行事不能留人把柄。”谢兰因抚摸着女儿小脸,“阿蕤,你想不想跟阿娘去怀荒镇?”谢兰因无数次告诉自己,不带女儿去怀荒是为了她好,可真正看到爱女在宫中孤苦无依时,她又心疼了,只想把女儿待在身边,不管别的事。   谢知摇了摇头:“我要上课啊,我不能请假太久,阿娘要不你在京城多留几天?”谢知期待的看着谢兰因,谢兰因心头一软,“好,阿娘在京城多留几天。”谢知满足的在谢兰因怀里蹭了蹭。   谢知乐意待在皇宫吗?当然不愿意。可逃离皇宫,能解决问题吗?不能。还是那一句,现代不是古代,现代女人可以工作,不用依附别人,可古代不行。她留在京城,依附的是外公,去怀荒镇依附的是继父,一样都是唯利是图的男人,外公还有血缘关系,继父是陌生人。   她心情不好可以怼外公,可她能怼继父吗?她想要什么,她可以问外公要,但她能问继父要吗?而且她留在阿娘身边,阿娘跟继父怎么生活?她还想阿娘跟继父再生个孩子。虽然阿娘说过不生了,可谢知还是觉得她最好再有一个孩子,能陪在她身边,让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这样阿娘不寂寞。   她是不可能陪在阿娘身边,她的身份从来就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阿娘能逃开,是因为她是萧家的皇后不是萧家的公主。别国的公主在魏国有什么下场,看看历代那些被魏国皇帝纳入深宫的公主就明白了。皇帝纳公主、王爷纳宗女,他们从来不给公主宗女自己选择的机会。   为何祖父想让自己入宫?为何崔太皇太后得知她来京就宣她入宫?为何拓跋曜一开始就对自己另眼相看?这些都是因为她的身份。她梁国公主的身份注定,她只能进拓跋曜的后宫。当然她能跑,可她能跑到哪里去?还是那句话,古代不是现代,现代她可以出国,可以从北半球到南半球。   可在古代,谢知不觉得凭自己不靠谢家、不靠皇室,她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傻了才会放弃谢家女儿、梁朝公主的身份不当,去当个民女,古代民女除了生孩子和伺候男人,还有别的作用?或许有,等男人饿肚子或者来客的时候,还可以给男人们添一顿肉。一样要嫁人,一样要在后宅勾心斗角,她为什么不嫁最好的?至少留在权利顶端,可以让人偶尔忘了性别不同。换了别的男人——谢知轻呵一声。   “阿蕤,崔五娘你要提防点。”谢兰因担心的叮嘱女儿,生怕女儿在宫里着了道,尤其是华阴公主生的五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阿娘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她之前就让尸突姐妹来哄我了。”谢知轻描淡写的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她不信里面只有崔五娘的手笔,华阴公主,甚至是王夫人都出手了,两个大人算计一个小女孩,就因为把她压下去,她该庆幸崔太皇太后没出手吗?   谢兰因咋然色变,跟谢知一样,谢兰因也不认为这是小孩子间的争风吃醋,这里面分明有大人的手笔,华阴公主参与是肯定的,王夫人不好说,但她肯定是袖手旁观了,“尸突姐妹我来处理。”   “不用。”谢知摇头,“没有她们也有别人。”这只是一件小事,虽然这件“小事”如果成功可能就会要自己命,但她现在没死,所以它依然只是一件小女孩之间的“小事”。凡事不过三,没有她们也有别人,谢知现在只是记着,如果她们再来两次,她会让她们知道求救无门是什么滋味。   “那可不一定,换了别人说不定比她们听话。”谢兰因知道尸突姐妹的身份,这种父不祥、自小被当成奴婢养大的女孩子,能最后从诸多同龄人中脱颖而出的没一个是简单的,“阿菀知道思皇后吗?她也是尸突姐妹一样出生的人,他们一家子兄弟姐妹多聪明。”   “阿娘说的是武帝卫皇后?”谢知说,思是卫子夫的谥号吧?她倒不觉得卫子夫以聪慧得宠,卫子夫的得宠更多归结于她的美貌和能生。当然跟陈皇后比起来,任何有点理智的女人都是聪明人。作为一个现代人,谢知天然同情陈皇后,可是每次看到史书上的记载,她又对陈皇后有种怒其不争的心态。   “对,所以阿蕤不要小瞧宫里任何人,这里没人是真单纯的,哪怕是孩子也不可小觑。”谢兰因知道女儿年幼聪慧,难免年少气盛,容易瞧不上人,这脾气她也有,迄今都改不了,改不了没关系,但该上心的地方还是要上心的。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谢知说,“可哪怕换了更听话的,在宫里待久了,照样还会不听话。”尸突姐妹至少身份低微,从底层爬起来,所以她们更怕跌回底层,崔五娘可以威胁她们,她不能威胁吗?   谢兰因苦笑,女儿说的也是,“阿蕤,忍忍。”谢兰因在女儿耳畔轻道:“忍到皇帝成年就好。”魏国子贵母死,对女人是残酷,但是也有好处,就是太后权利再大,也不可能改天换地。天和帝会输是因为他跟崔太皇太后年纪相差不大,崔太皇太后不肯放权,他反抗不了,只能另谋出路的想靠军功提升威望,可惜命不好,受伤死了。   他死了,倒是给拓跋曜铺好路,因为大臣不会再允许崔太皇太后再压制一个皇帝。崔氏能掌权是因为她没儿子,所以逃脱子贵母死的命运;她也缺在没有儿子,有了儿子,她后代承传皇位,她不怕别人清算崔家。可她没儿子,她必然要为娘家考虑,除非她不管娘家。   所以崔太皇太后再压制拓跋曜,也不至于把拓跋曜如何,等拓跋曜成年,崔太皇太后想压制,也要看满朝的臣子答不答应。谢兰因面露忧色,父亲想让阿菀当太后,他怎么不想想,魏国大臣会允许第二个崔太后出现吗?拓跋曜会乐意看到女儿成为第二个祖母吗?   男人设定计划中总把女人当棋子,不在乎她们将来的结局,谢兰因却不能不为女儿考虑,“要是真过不下去,就告诉阿娘,阿娘一定把你接回去。”   “不会有那一天的。”谢知肯定的说,她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地步,她翻个身,腻到了兰因怀里,“阿娘,我还想买个庄子。”   “你想要什么庄子?”谢兰因问,女儿独身一人在京城,手上是要有银钱铺路。   “我要个种沙枣和沙棘庄子。”谢知说。   谢兰因茫然的问:“沙枣?沙棘?那是什么?”   “就是两种树,我听别人说过,我看中了几块荒地,种这个最合适。”谢知说。   “你不能买良田吗?”谢兰因不解的问。   “没得买。”谢知叹气,她当然想买良田,可是长安附近的良田早被权贵瓜分光了,哪里轮的到她来买?她就只能改造良田了。不过经济林也不错,收益不比农田低。   “我帮你买。”谢兰因不以为然,有钱还怕买不到吗?   “不用,我先用两个小庄子练手,良田等我大一点再说。”谢知说。   谢兰因说:“也行,等你大一点,阿娘给你买良田当嫁妆。”   谢知微笑,她出嫁还有很长时间,至少在崔太皇太后活的时候或者拓跋曜没亲政前,她是不会入宫的。   天和帝在宫中停灵七天,然后灵柩送到京郊皇家寺庙暂时安置,因为他的陵墓还没修好。众人又陪着皇帝在皇家寺庙哭了三天,才气弱体虚的回家,谢知也终于能从宫里回家了,回家第一天她就闷头就睡,连晚饭都没吃,第二天一早,她还准备继续睡,却被阿罗叫了起来,“姑娘,快醒醒,郎君让我叫你起来上学。”   “上学?”谢知双目无神的看着阿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现在就上学?”   “对。”阿罗怜惜的看着小娘子,“圣人已经让学堂开课了。”   谢知:“……”拓跋曜这是父亲死了,受大刺激了?还没出孝他就开学了?她还准备跟阿娘好好聊聊呢。   “小娘子,要不要派人去请假?”阿罗问。   “不用,我起来了。”谢知晃晃小脑袋,“给我换衣服。”她又没生病,请什么假?   阿罗担心的看着谢知,姑娘真没问题吗?她不累吗?谢知暗忖,她怎么不累?可再累也不能请假,不然不是找抽吗?   圣人已下诏令,臣子为太上皇帝服丧以天代月,众人只需要服丧二十五天,而现在才过了十天,丧期并没有过,所以谢知依然穿的是丧服。阿罗看着小娘子身上的大片的红斑,心疼的直掉眼泪,“小娘子,你这又是何苦?”谢知回来后,已经让人做了一件真正的麻衣内衫,而不是丝缎外面罩一层麻布。   谢知安抚拍拍她肩膀,“我去上课。”虽然不知道拓跋曜作什么妖,但他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她还是守规矩点好,反正就二十五天,都熬过十天,还有十五天就能解放了。   宫里除了满目雪白外,并未跟以前有太多不同,就是今天上课的气氛比以往更懒散,四个公主还没开始就趴在桌上打盹,先生来了也没抬头。谢知看着无精打采的同学,还是起身先生屈身行礼,她都是出头鸟了,多做少做都没太大区别。   先生哭了十天灵,嗓子也哑了,没跟她们讲课,而是教她们写字,谢知照旧是抄佛经。先生平时再看这些不学无术的女学生不顺眼,都觉得她们可怜,都是些娇滴滴的小丫头,连守十天灵,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来上课了。圣人勤奋是好事,可公主又不用为官,没必要这么辛苦。他稍稍提点众人几句,就宣布下课,让大家回寝室休息。   要不是现在宫里气氛不好,众人差点就欢呼出声,也顾不上跟先生道别,一个个的冲出了学堂,谢知走在最后向先生屈身告辞,她嗓子也不大好,不能说话。   先生对她挥挥手,示意她快走。谢知回到自己寝室,简单洗漱后,散了头发,拉过丝被睡觉。睡前再三告诫宫女,一定要在午时前喊醒她。她别的都不怕,就怕拓跋曜神出鬼没出现在自己房里,哪怕他们年纪都还小,她也不想在被拓跋曜看到自己的睡姿。   宫女看着她就穿着一身粗麻衣睡觉,很想把让她衣服脱掉再睡,奈何谢知在知道自己休息间跟拓跋曜休息间相连后,就再也没有睡觉脱过衣服,哪怕是外衣都没脱过。等谢知睡下,伺候她的宫女互视了一眼,悄声往香炉里放了一块香炭。   香炭若有似无的香气,让原本就困极的谢知睡得更熟,侍女们等谢知彻底沉睡,上前脱下她的孝服,看到她身体上大片大片的红痕,不禁暗暗心疼,谢娘子也太实诚了,宫里哪个贵女不会在里面衬衣服?三人也不敢给谢知擦拭身体,生怕弄疼她,快速给她换上柔软的天蚕丝寝衣,然后由仆妇抱着她去陛下的寝室。   拓跋曜还在上课,等他回自己寝室的时候,已经快午时,寝室里点了安神香,让谢知睡得很熟。不过宫侍在拓跋曜进来时,就把安神香熄灭,并且通风散气,不然圣人闻到香味。   拓跋曜见谢知睡得跟小猪似地,诧异的问:“怎么睡得这么熟?”安神香只能助眠,又不是催眠,她要是不累,不可能睡这么熟。   “许是太累了。”一名宫女上前悄声说着谢知身上全是被麻布磨出的红痕,还说谢知这些天抄了十来页经书。   常大用见宫女再说谢娘子的私事,连忙退下,即使谢娘子还是小孩子,她的私事也不是他一个阉人可以听的。   拓跋曜翻看着谢知抄写的经文,数量不多,可她才几岁,这几天又这么累,能抄这么多,说明她别的事都没做。拓跋曜伸手轻轻的摩挲着谢知的手腕,她手臂上有一片红斑,宫女说她身上有很多这样的红斑。   拓跋曜想到这些天他被太皇太后关在草庐中,白日滴水未进,晚上只能喝一碗清粥,饿得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最后还是靠崔明珠每晚给自己偷渡一个胡饼才能活下来,而这些天崔明珠也同自己“患难与共”,同样穿麻衣、喝凉水,手腕也有这么大一片红斑……拓跋曜低低的笑了,弯腰连人带被的抱住谢知,“阿蕤——”   谢知被拓跋曜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困难的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阴郁的眼睛,她吓得一激灵,张嘴想叫,幸好拓跋曜捂住她的嘴说:“阿蕤,别怕,是我。” 第36章 自信的拓跋曜   “陛——陛下?”谢知真被拓跋曜吓到了, 都忽略自己现在是被拓跋曜抱着,她结结巴巴的喊道:“您——你——”   拓跋曜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轻拍她的背部,“阿菀不怕,是我。”   “就是你,我才害怕!”谢知腹诽,皇帝都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吗?就算她是孩子,也不能随随便便上自己床吧?她现在年纪不大, 可她将来会长大的, 难道他也要如此?不过看到拓跋曜满脸阴郁, 谢知心里再大的不满都只能憋着, 你是皇帝,你做的都是对的。   拓跋曜何等敏锐, 察觉到谢知的不满,轻笑的松开他的手臂,“阿菀不开心?”   谢知瞅了他一眼, 见他面带微笑, 眉间阴郁虽在,但已经淡去不少, 她嘟嘴说:“陛下又非请勿入了。”   拓跋曜身体放松的靠在隐囊上,半搂着谢知笑道:“我只听过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没听过非请勿入, 你从哪里听来的?看来教你的先生不好, 该罚。”   谢知瞪圆眼睛问:“那七年男女不同席, 不共食呢?”   拓跋曜见小丫头气鼓鼓的望着自己,就像一只小蛙,他捏捏她小脸,“你满七岁了吗?”   “可是陛下满七岁了啊。”谢知不悦的说,“你这样是不尊重我。”听着谢知奶声奶气的控诉,拓跋曜心情更好了,偏头低笑,他这次是真得笑了,越笑越大声。谢知听着他的笑声有些不安,她动了动身体,小声的问拓跋曜:“陛下你怎么了?”   拓跋曜感觉到谢知的亲近,他停下大笑,亲昵的说:“傻丫头,别人孝服里都穿丝缎,就你实心眼穿麻衣,穿着不疼吗?”谢知闻言才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她脸色都变了,拓跋曜解释说:“是宫女给你换的。”他怎么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不尊重阿蕤的事。   谢知松了一口气,随即埋怨的看着拓跋曜:“陛下一点都不尊重我。”   拓跋曜不解的问:“我哪里不尊重你?”   谢知说:“哪有让人随便给我换衣服的?”   拓跋曜道:“我听宫女说你身上都红了,不给你换,难道让你把皮肤都穿烂?”   谢知说:“哪有这么可怕?也就穿几天,我母亲——”谢知话说到一半不肯再说下去。   “你母亲怎么了?”拓跋曜问,暗忖谢皇后不是好好的吗?   “阿耶说我母亲去世后的时候,我才刚出生,小小的一点,哭声都听不到,他怕都养不大。”谢知喃喃道:“我那时候那么小,阿耶肯定不会让我穿孝服的。”不说舅妈,就是父亲,他们都没有给父亲穿孝服啊,父亲也是皇帝,天和帝死了由百官和她们守孝,她父亲什么都没有。   拓跋曜反应过来,阿蕤说的是谢灏的妻子,并不是说谢皇后,也对,她又不知道谢后是她的生母。听了谢知的话,拓跋曜想到了李氏,那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都没得宠过,他一出生她就被赐死,他也没给她穿过孝服。   谢知瞄了拓跋曜一眼,低声道:“我想陛下一定很伤心,我也不能替陛下做什么,给太上皇帝穿孝服只是我能做到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拓跋曜心中大恸,他跟阿蕤一样,都是没了父亲的孩子,他们的母亲……拓跋曜轻嗤,不提也罢,他低头亲亲谢知的额头,“阿蕤,以后就留在宫里陪我好吗?”自谢知会说话后,拓跋曜已经不在对谢知做这么亲近的动作。   可在前几日他看到谢后抱着阿蕤亲,阿蕤那么开心,他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他这么疼阿蕤,谢后只不过生了她,她就这么亲近谢后?莫非真是母女天性?拓跋曜想着想着,心底又涌起一股戾气,母女天性?他从来不信!天底下哪有什么母子天性!   “哎呀!疼!”谢知不知道拓跋曜又发什么疯,先问自己要不要在宫里,又突然把自己抱的死紧,她都快透不过气来了,都说帝心难测,这货不是帝心难测,他是云层吧,说变就变。   拓跋曜连忙松开手,转而给谢知拍背,“不疼,是我不好。”他温柔的重复一遍,“阿蕤,以后陪我住宫里好不好?”   “不好。”谢知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   拓跋曜面色一沉,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宫里又不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住在宫里?”远香近臭,就拓跋曜这狗脾气,谢知觉得自己顶多能忍他每天两个小时,再多她怕她会忍不住犯上。   拓跋曜理所当然的道:“宫里有我,这还不够吗?”   谢知:“……”她实在小觑了一个出生就是太子,四岁就登基皇帝的自信,他到底哪里觉得他可以跟自己亲人比?   拓跋曜扬眉,“真不愿意?”   谢知看着他黑漆漆的脸色,勉为其难的说:“要不我这几天住宫里陪你,但不能住太久。”看在你最近丧父,心情不好的份上,她勉强可以陪他几天。   拓跋曜咬牙:“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的恩德?”   谢知仰着小脑袋说:“陛下知道就好。”   拓跋曜瞧着她得意的小表情,心头的怒气一下散了,他搂着谢知轻哄:“阿蕤为什么不喜欢住宫里?”   “宫里不是我的家啊,而且我阿姑来了,我要陪她,她还答应给我买小庄子。”谢知说。   “你要买什么小庄子?”拓跋曜诧异的问:“你上回不是还买了一个庄子养兔子吗?已经不够养了吗?”见阿蕤这么喜欢自己送的小兔子,拓跋曜心里十分开心。   “不是,那个庄子里都养兔子了,我还想买个庄子养鸡鸭、在买个庄子养牛羊。”谢知盘算着说。   “你要养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拓跋曜吃惊的问。   “养着玩儿,阿姑以前就给过我两个小铺子,每年的收益她都会给我,还有阿耶每年也会送很多东西给我,这些东西我留着也是浪费,还不如买两个小庄子保值。”谢知板着手指说,别看她平时是家里姐妹中最节省的,可她是家中最有钱的,连谢大郎、谢二郎都比不上她。   拓跋曜问:“那你为什么不买良田?买荒田做什么?”   “良田不是一定要种粮食吗?我不想种粮食,我想种花。”古代良田只能用来粮食,官府不允许种其他作物,“而且我庄子要养鸡鸭牛羊,用良田太浪费。”谢知不想糟蹋良田,她前世是外语系的,不是农业系的,要不是她爸爸曾在基层干过多年,对农业比较精通,谢知听了几耳朵,她根本不敢碰农业,在小麦、大麦、水稻长成之前,她看一切小苗都是青草。谢知惋惜现在海航技术不发达,不然能打通美洲大陆多好,好多经济粮食作物原产地都在美洲大陆。   拓跋曜道:“那需要这么麻烦,你想要买什么让常大用陪你走一趟,喜欢多少划多少就是。”拓跋曜虽然没亲政,但划几块荒地的权利还是有的。   谢知吓一跳,连忙摇头:“不要!几块荒地哪能劳烦陛下?”   拓跋曜总算听出重点来了,“因为你阿姑来了,所以你要陪她,不肯陪我?”   谢知委屈的说:“我以前一直陪你啊,阿姑难得来几天,我就陪她玩几天。”   拓跋曜冷哼了一声,见她怎么都不肯答应入宫,也没继续强求,不入宫也好,入了宫说不定阿蕤也会变了,他不会让阿蕤变成那样的,他以后会亲自教阿蕤,永远不让她去接触那些脏污的东西。拓跋曜在寝室休息小半个时辰,继续神采奕奕的去上课。   上课前他吩咐常大用去打听下阿蕤这些天遇到什么事了,自阿蕤入宫迄今,拓跋曜一直将她照顾的好好的,身边的宫女都是精心挑选的,将她当自己一般伺候,小丫头嘴上不说,可心中是十分的满意,她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反对入宫,其中定是出了某些差错。   谢知看着他如此严格自律,心中暗暗佩服,一个可以说无父无母的孩子,能做到如此自律,再给他几年成长的时机,他定能一飞冲天。只是他这份心性,若有人能束缚,还能当一代明君,不能——恐怕是暴君。如果她是崔太后,一定不会给拓跋曜成长的机会,情愿换他弟弟上位。   可惜现在太上皇帝死了,她也失去先机,不知道崔太后将来会留什么后手保护自己家族。崔五娘吗?她是不错,但想套牢拓跋曜还不够,因为现在的她不可能明白,帝皇的宠爱是最廉价的东西,只有得到帝皇的尊重,女人才能在后宫走的长久,这一条也适用于官场。拓跋曜走的太快,他不会等崔五娘成长的。   也不知是不是身在局中,人就会看不穿、看不透,想要的越来越多的关系,莫说崔太后现在想要得到的,比起她对拓跋曜的付出差太多,就算崔太后把拓跋曜视作亲子,拓跋曜也是皇帝,江山永远在他心中是最重的,谁也比不了,想要崔家跟拓跋家共享江山,她怎么不想想吕家的下场?   谢知庆幸祖父看的够明白,所以他从来不想出现“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他想要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谢家一步登天的契机,她做宠妃也好、宠后、太后也罢,他的目的永远这么明确,他只要家族能通过她得到帝宠,他是想谢家走她前世那个时代兰陵萧氏的路线?   靠外戚、站队发家,然后再让子孙后代自己拼搏,这才是世家立身最保险的路。这点谢知不得不佩服祖父,他是世上少有能看得透的人,所以他再利用自己,谢知对他也没太多的恶感。祖父是连自己都可以利用,还能指望他对外人有多慈爱?他认为所有谢家弟子都应该为家族奉献一切,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家族给的。   “谢娘子。”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宫女捧着一叠洗干净、散发着龙涎香的内衣走来,“这是陛下吩咐宫奴连夜为您做的寝衣,陛下让您不要再穿麻衣。”   谢知见这些寝衣都是天蚕丝制成,她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她上辈子睡衣都是天蚕丝的,这辈子也就婴儿期的衣服是天蚕丝,之后就再没这待遇,因为这时候天蚕丝还是野外采集的,不像后世能人工养殖,“有劳姐姐。”谢知对宫女客气的笑笑。   宫女受宠若惊道:“这是奴婢该做的。”   宫女见谢知还板着小脸,估计这小祖宗跟陛下在怄气,她笑着说:“这些寝衣都是天蚕丝制成的,宫里也就上进了几匹,除了给太皇太后和陛下外,余下的都用在小娘子身上,就是那位都没有。”宫女说的那位显然是崔五娘。   谢知淡淡一笑,没接话。宫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同时常大用也命宫女捧着衣料去找崔五娘,还没到崔五娘寝室,便听到一阵嘤嘤的哭声,常大用心里冷笑,但脸上配合的露出忧色,“这是怎么了?谁在哭?”   “常内侍。”一名仆妇匆匆走出,对常大用行礼道:“是我家五娘子再哭,她身体有些不适。”   常大用知道崔五娘肯定身上被麻衣磨破了才会如此,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能做到如此,如果没有谢小娘子,她也不容易了,可是有了谢小娘子,五娘恐怕做的再多都比不上。常大用三岁净身入宫,宫里看多了来来去去的宠妃,像崔五娘这样几乎可以独得圣宠的身份,都得不到陛下的青睐,崔太皇太后在她还能过得不错,等将来就说不定了。   旁人看不透,常大用伺候圣人那么多年还看不透吗?陛下自幼聪慧,在诸多兄弟姐妹中出类拔萃,迄今为止,孩童中能跟得上他的仅有谢小娘子,或许陛下一开始对谢小娘子关注是因为她的身份,现在完全是因为谢小娘子的聪慧。就像刚才陛下出门就吩咐何博士给谢小娘子加学一篇《管子》,寻常五岁孩子能听得懂管子吗?   崔五娘也不笨,可是比起陛下和谢小娘子差远了。常大用心里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却一派恭敬的说:“圣人也知道五娘子这些天辛苦,特地让我给五娘子送赏赐来。”他侧身吩咐宫女把陛下的赏赐奉上,全是华贵的锦缎和珠宝。   崔五娘含泪由侍女扶出,对着常大用施礼:“有劳常内侍监。”常大用是拓跋曜的心腹,宫中无人敢怠慢她,“请你代我谢过圣恩。”拓跋曜吃了十天苦,崔五娘也吃了十天苦,拓跋曜穿麻衣、喝冷水、一日一碗粥、一个胡饼,她也是如此,她又没有拓跋曜那么健壮,今天能来上学都被人强扶着过来的,她只觉得现在浑身发冷,想捂在被子里睡觉。   常大用道:“五娘子多礼,圣人说你素来体弱,这些日子在家好好休养,等身体好了再来上课。“   崔五娘听了这话,身体摇摇欲坠,她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圣人都让她休息,阿母也不会反对吧?   等下午开课,公主们几乎都还在休息,而崔五娘则被宫侍们众星捧月的簇拥着出宫,圣人亲自下旨让五娘回去休息,说她这几天守灵太累了,据说圣人还赏了五娘无数奇珍异宝。谢知羡慕的看着崔五娘,她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她也想请假。   “叩叩——”何博士面无表情的轻叩谢知的书案。   “先生。”谢知起身行礼。   何博士道:“诗经学得如何了?”   “教过的都能背完了。”谢知说。   何博士颔首道:“不过几篇蒙书,会背就够了,今天开始跟我多学一篇管子。”   谢知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我诗经还没学完。”   “一起学。”何博士大手一挥,“你不是要买小庄子吗?圣人让你学管子,再学学农书。”从陛下亲自过问谢知课业后,他就被谢知培养更重视,不管圣人是小孩子心性,还是现在对谢太傅的重视,至少他对谢娘子是衣食住行学业样样上心,就是内定的后位人选崔五娘都不曾如此。   谢知:“……”作为一个皇帝如此大嘴巴真好么?不过先生愿意给她开小灶,谢知也乐得接受,心满意足的听完一堂课,然后让宫女收拾小书包回家,阿娘在家,她才不跟祖父一起下班。   一回家谢兰因就急急的上来,要给女儿换衣服,可刚碰到寝衣就发现质地不对,她摸了摸,发现居然是天蚕丝,她了然的问:“是陛下让你换的衣服?”天蚕丝珍贵,只有皇宫才有可能把天蚕丝给孩子当寝衣穿。   “嗯。”谢知点点头,转过身让阿娘给自己挠后背,“阿娘,我后面痒。”   “乖囡囡再忍忍,我给你涂药膏,不能挠。”谢兰因怜惜的摸着女儿粉嫩嫩的皮肤,阿菀何曾受过这种苦?   谢知发现阿娘给自己涂抹的药膏清清凉凉的,她好奇的问:“阿娘,你给我涂得是什么药膏?”   谢兰因说:“是蛇油膏,里面加了冰片,所以你涂了会舒服点。”   谢知眼睛一亮,“阿娘,我们养蛇好不好?”   谢兰因问:“为什么要养蛇?”   “做蛇油啊。”谢知说,“我们每年要用掉那么多蛇油,不如自己养蛇,熬制蛇油也容易。”   “不能让人现抓吗?”谢兰因不解的说:“有用不了多少蛇油。”   “可这样大家年年都要冒险啊,养蛇只要冒险一次就好,以后就不用冒险,如果是毒蛇,把它们毒牙拔了就好。”谢知说,“而且姑父不是领军吗?蛇油也能当金创药用。”   谢兰因听得若有所思,她见女儿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她点点女儿小鼻子,“我会跟将军商量,你小孩子就别管了。”   谢知不以为然,她现在才不管,等她再大一点,她一定让人去云南找三七,这才是止血圣药,配上蛇油膏,一定比现在止血药好用。谢知想到蛇油,小脸就耷拉下来,古代生活真糟心,什么都不方便就不说了,没有铂金和冰凝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她现在还小,等以后大了要怎么办?谢知以前春秋冬用铂金、夏天冰凝都用惯了,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不带就没安全感,现在一下全断了,谢知痛苦许久才适应。即使她年纪小不能用,她也可以摆着看,现在也只能指望蛇油膏和精油了。   谢兰因轻拍女儿的小屁屁,“你跟先生过请假了吗?”   谢知嘟着嘴说:“皇帝不肯放全天假,他只下午半天,我还不能回家用膳。”   谢兰因眉头微蹙,旋即松开说:“他重视你总比不重视好,只是陛下再好,你也要好好读书上进,宫里最靠不上就是皇帝的宠爱,与其让他宠爱,不如让他尊重。”   谢知乖巧的点头,“阿娘我知道。”她怎么不知道?她太知道了。她前世身边友人绝大部分都是门当户对的婚姻,偶尔有几个跨界层的婚姻,几乎都以离婚收场。难得有夫妻和谐的,属于高攀那一方都是绝对的精英,他们所付出的努力并不比自己创造一个豪门更简单。   既是高攀,又想当莬丝花的,是不可能走到最后的,某国商业集团长女的婚姻就是一个典型。她不觉得这方面古人跟现代人有什么不同?甚至古人比现代人下限更低,因为他们没有严格的道德规范。拓跋曜是皇帝,任何女人想要嫁他都是高攀。偏偏魏国女人地位又低,光是子贵母死、立金人的规矩,就能让拓跋曜名正言顺的把不喜欢的女人弄成悲剧。   谢兰因说:“那明日你从宫里回来后,阿娘带你去长安城逛逛。”   “阿娘,要不要先带我去拜见步六孤将军和丘穆陵夫人。”谢知提醒娘亲,秦宗言怎么说都是她继父。   谢兰因并不想让女儿跟步六孤家族的人接触太多,但想到她现在跟秦宗言的关系,轻叹一声,“也可,明日我带你去将军府。” 第37章 步六孤将军府(上)   次日清晨, 谢知第一次在阿娘的照顾下起床,谢兰因亲自动手给女儿穿衣洗漱,母女两人开开心心的进完早膳后,谢兰因送女儿入宫读书。谢知早上上课时还能专心致志,等下课回到寝室等拓跋曜回来进膳时,谢知就不怎么上心了,她一手托腮,明明魏宫都是一天两顿, 为什么拓跋曜要跟自己一样一天吃三顿?   拓跋曜进来就见小丫头托腮看着窗外, 不由问道:“阿蕤在想什么?”   “今天天气真好。”谢知看着屋外明媚的阳光, “陛下, 你午膳后不出门走走吗?”谢知早忘了拓跋曜下午有骑射课。   “我下午有骑射课。”拓跋曜换下衣服,由宫女伺候着洗漱, “倒是你平时记得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房里。”要不是知道谢知只是不爱出门,并不是整天坐着看书, 他早拖着小丫头去上骑射课。谢简说她身子骨弱, 不能上骑射课都是借口,小丫头在家活蹦乱跳的, 不知有多健康。   作为一个纯古人,拓跋曜不理解阿蕤为什么不爱出门,她明明每看一个时辰的书都会起来走走, 会看看自己养的小鱼, 还会天天打拳, 可她就是不爱出门。如果谢知知道拓跋曜的疑惑,肯定会认真告诉他,防晒从小做起,防老保护皮肤从细节开始。   拓跋曜知道谢知现在心思已经不在这里,要不是他压着一定要她用完午膳再走,她肯定早走了。他心里冷哼,面上吩咐侍女奉上午膳,魏宫进膳采用的是分食制,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食案,上面摆放了各色餐具,但基本谢知要动的也只有面前的玉著和食柶,食物都有侍女替她盛到碗里。   谢知发现宫侍给拓跋曜进上的膳食都是素食,她饭食里倒是有荤,她不由看着拓跋曜,他这是准备一直吃素?拓跋曜见谢知不动手,他放下食柶,也不顾食不言的礼仪,问谢知道:“不和胃口?”   “陛下你食素?”谢知问,自汉朝独尊儒术起,就开始尊崇孝道,对守孝有严格的礼仪,拓跋家虽是外族,但汉化已经很浓,身为帝皇提倡孝道,遵守守孝礼仪也是正常,但他不是已经守过灵了吗?为何还要食素?他才几岁,光吃素身体怎么吃得消?   “我要为父亲守孝。”拓跋曜说。   谢知欲言而止,半晌才道:“陛下食素能吃鸡蛋吗?”   “鸡蛋又不是肉菜,自然可以。”拓跋曜说,守孝是饮食简单,所谓饮食简单就是少食肉菜,所以拓跋曜准备三年都是素菜。   “那酪浆也能吃?”谢知问,她就怕拓跋曜连蛋奶都不吃,那太可怕了!   “自然。”拓跋曜好笑的看着松了一口气谢知,“是我吃素,又不是让你也吃素,你怕什么?”   谢知满脸同情道:“陛下吃素,我是肉菜,您看着不会难受吗?”   拓跋曜嗤之以鼻:“你当我跟你一样是小孩子?”   “可陛下也只比我大了几岁啊。”谢知伸出小手指比了比,表示拓跋曜就比她大了一点。   拓跋曜笑而不语。   谢知想了想,犹如壮士断腕般的坚定说:“我跟陛下一起吃素。”   拓跋曜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有了崔五娘的先例,拓跋曜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强行跟自己同甘同苦,只是他对谢知终究不同,且她还是孩子,只想着自己看她吃肉难受,没想其他,故没有沉下脸责骂她。   察言观色是外交官的本能,谢知虽然没做过外交官,可好歹在外交部干了好几年,一下感觉出拓跋曜并不喜欢她陪自己吃素,她虽不知道拓跋曜为何反感,但她立刻接下去说:“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拓跋曜扬眉问。   谢知鼓起勇气说:“不过我能坚持多久不知道了。”她这句话是闭着眼睛说的,而且说的很小声,要不是寝室里安静,拓跋曜又认真在她说话,根本听不清,他失笑出声:“好,阿蕤先陪我吃素,等你忍不住再吃肉菜。”   谢知见拓跋曜不生气,对拓跋曜欢喜笑道:“陛下,你不吃肉,那要多吃点鸡蛋、牛奶,不然会长不高的。”   拓跋曜笑着点头,大部分时候他对谢知都很纵容。   谢知立刻把自己的蛋羹往前推了推,“陛下,吃蛋羹。”这碗蛋羹膳房特地给谢知准备的,御膳知道谢知每天都要吃一个鸡蛋,所以每天换花样给谢知做蛋。   今天炒蛋、明天炖蛋、后天水煮蛋,现代厨艺还不是后世那么发达,炒菜刚刚开始发明,御膳为了做蛋也是煞费心思,谢知也不想让他们为难,就让他们天天给自己炖一碗蒸蛋,不用他们改菜谱,所以御膳炖蛋的水平直线上升。   拓跋曜见她满脸关切,也不好说他不吃这种小孩子才吃的食物,吩咐御膳再端一碗蛋羹上来,自己无声将蛋羹吃完,这顿饭谢知跟拓跋曜一起食素,没有碰一点荤腥。   她吃得很痛苦,现在炒菜大部分用动物油,植物油普及不广泛,使用最多的就是麻油,也就是芝麻油还有就是黄油。芝麻油用一滴很香,有很多味道就难闻了,谢知不爱闻这味道,拓跋曜也不爱吃,因此膳厨只能用黄油炒菜,没有肉菜,就把蔬菜炒得要有多油腻就有多油腻,谢知吃得脸都绿了。   她虽然不喜欢拓跋曜的狗脾气,可看到他一个八岁孩子,居然能面不改色将这么难吃的菜吃下去,而且准备连吃三年,她不禁肃然起敬,对别人狠算什么,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他要一直这样,将来必成大器。   按说黄油也是荤油,但因是从牛奶里提炼的,拓跋曜连乳制品都吃,自然也不拒绝黄油。他见谢知小脸都皱成面团,好笑道:“我早说不用陪我一起吃素,不听话现在吃苦头了吧?”   他吩咐下人取一碗柘浆给谢知甜嘴,宫里的柘浆跟外面买的完全不同,是甘蔗鲜榨出来的,鲜甜可口,可谢知极少喝果汁,古代没有医疗,得了蛀牙是要命的,故谢知很少吃甜食。   谢知委屈的说:“我哪里知道这菜这么油。”她年纪小,口味淡,平时吃的都是清淡的蒸煮为主的食物,一时吃不惯这么油腻的菜蔬。   拓跋曜也怕她吃了肚子不舒服,命人送上茶水解腻,“明天还是照着你以前吃,别陪我一起食素。”   “我家里有好吃的素菜,我明天把菜谱带给御厨,让他们给陛下做。”谢知决定把自己的厨艺金手指开出来,她就不信凭着自己后世熏陶、加上御膳房御厨的手艺,点不亮自己厨艺技能点。   拓跋曜戏谑道:“你不怕谢太傅打你。”每家的菜谱都是不传之秘,论饮食底蕴,魏宫吃穿住行并不一定比谢家更好,毕竟谢家底蕴要比拓跋家深多了。   “不怕,菜谱不是谢家的。”谢家菜谱她看过,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现在总体饮食环境很欠缺,跟后世完全不能比,谢知不能把谢家菜谱当借口。   “你阿姑给你的?”拓跋曜心中微动的问,不是谢家,也只可能萧家了。比如动乱北朝,南朝的要稳定许多,政权也更统一,不想魏国前面数代帝皇南征北战,才基本统一了北方。南朝皇帝一进入南朝,就基本已统一南面,萧家也不是寒门发家,这么多年皇室富贵,宫中有秘传的菜谱也不奇怪。   谢知没想拓跋曜会联想到阿娘身上,她默默的点头,就算默认,不然难道说自己想出来的?梦中授书是她将来准备用的梗,但不是用在这方面,太浪费。   拓跋曜莞尔,历代各家菜谱都是不传之秘,只有宠爱女儿的人家才会允许女儿带着菜谱出嫁,这丫头这么早就把自己嫁妆送上?他见谢知一本正经的担心自己吃的不好,心念微动,柔声道:“要是你阿姑不愿意,你也不用强求。”   “阿姑不会不乐意的。”谢知暗忖,这菜谱又不是她娘的。   谢知穿越迄今,没做过太多改善生活条件的事,她本就出生富贵,享受的是顶级待遇,顶多有些地方不习惯,还不至于忍受不了。就像她之前怀疑为什么她所在的地方都没有火坑?古代冬天不冷吗?   第二年冬天她就知道,古代冬天很冷,古人也很早就有火坑了,但古代皇宫和显贵家庭是不用火坑的,他们用的都是暖地取暖。所谓暖地,类似现代的地暖,在地砖下方铺设管道,冬天的时候只要在灶间烧火,热烟就会顺着烟道流入室内,最后顺着排烟口排出。   这种取暖方式既避免了烟气,又不像火坑一样会让人睡上火。谢知家里住的房间就有暖阁,是她进公主府的第一年谢简让人给孙女建造的。但这种暖地取暖工程造价颇高,每日烧炭费用极高,不说谢家只能几个主人房里有,就是宫里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   大部分低位妃嫔住的地方依然是常见的炉灶取暖,就是在屋里烧个炭盆。谢知现在的课堂有暖地,但寝室里没有,所以拓跋曜才会嫌她寝室里炭气重,让谢知来他寝室休息。夏天就更简单,房里摆放几个冰鉴,温度跟开空调也没太大差别。   所以谢知目前很少会改善自己生活条件,她生活已经够舒服了,吃饭现在还是蒸煮为主,但炒菜也有了,她吃得还算舒心,她年纪还小,本来就要吃清淡营养的东西。稀奇古怪的想法太多,会引起身边人怀疑的,她身边没一个是笨蛋。   她只在读书方面用心,她无论读书进度再快都不怕人怀疑,因为对于华夏大人来说,他们最不会怀疑的就是孩子读书聪明,孩子读书越聪明他们约开心。但现在谢知觉得就算祖父会怀疑,她也要把素食改进下,毕竟她将来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陪拓跋曜吃素食。这么吃下去,她会长不高的,营养不够人会变丑的。   虽然拓跋曜一再说,她可以跟他分开吃,可谢知要真照他说的做,她才傻。不是谢知小人之心,她相信拓跋曜现在绝对是真心想让自己吃肉,可将来呢?古代皇帝不能以常人度之,他看你顺眼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好的;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做什么都是要害他,弥子瑕就是一个典型。所以保险起见,她情愿装成自己有做菜天赋,也不能跟拓跋曜分开吃。   拓跋曜吩咐道:“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常大用说。”   “别老麻烦常内侍监了,让他陪我胡闹,谁来伺候陛下?”谢知摇头说,“您随便指给我一个人就好。”   常大用心里百味杂陈,谢小娘子宫中最体贴下人的贵主,按说这样和善的贵主最容易被刁奴欺负,偏偏谢小娘子身边的下人是宫里最安分的,这其中有陛下的功劳,同样也离不开谢小娘子奴下之道,小小年纪就跟陛下一样立身正直,难怪下人都不把她当小孩子,他时常想莫怪有人说,有人是天生贵种,陛下和谢小娘子大约就是天生贵种。   拓跋曜看着常大用一眼,常大用弯腰道:“不如让王直跟着小娘子?”王直是常大用用惯的下属,从四品的内侍,在宫中地位也仅次于常大用和崔太皇太后身边几位寺人。   拓跋曜颔首:“以后让王直跟着阿蕤。谢知刚想拒绝,却不想拓跋曜又想起一事,他问常大用:“我让你找的人找了吗?”   “找到了,奴婢找了五个人,陛下可要过目。”常大用说。   拓跋曜道:“阿蕤你来看。”   谢知一怔,“我看什么?”   常大用退到外间,少顷后领着五名年纪八岁左右、眉目清秀的小宫女进来,五人进来就跟拓跋曜行礼,拓跋曜示意她们起身抬头,对谢知说:“这五个人是常大用给你挑出来的,以后就在你身边待命,你喜欢吗?”   谢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陛下为何想送我侍女?”   拓跋曜笑了,常大用对谢知说:“小娘子,这些不是侍女,是小寺人。”   “寺人?”谢知吃了一惊,这些小寺人看着各个眉目清秀,容貌完全不比宫女差,“既是寺人,为何让他们穿女装?”   “就是让他们伺候你,才做女装。”拓跋曜道:“宫女都是女子,一来力弱,难免对你保护不力;二来女子长大,心思就会变复杂,难免被别的荣华迷眼,对你起不忠心思。这些寺人都是无根之人,一身荣华尽托付在你身上,不敢对你不忠。”   谢知默然,魏国内侍晋升比后世容易,封爵封王的都有,所以内侍们对皇帝都忠心耿耿,希望将来能飞黄腾达,但是魏国皇帝毁在内侍手上的也不在少数,甚至魏宫还传闻太武皇帝是被内侍杀死的。   可即便如此,皇帝还是喜欢用内侍,盖因内侍是无根无凭之人,一身荣华全仰仗皇家,皇家要他死就死,要他活就活。拓跋曜将这些内侍送给自己,明显就是许他们一个前途,这样他们对自己是忠心了,但忠心的还是拓跋曜。   拓跋曜见谢知迟迟不说话,柔声问:“阿蕤不喜欢他们?”   “喜欢,可我不是皇族弟子,怎么能有内侍伺候?”谢知说,这也是她最担心的地方,如果崔太皇太后有意整她,这些人是她最大的罪状。   “我会让常大用记一笔,都归在陈留姑姑名下。”谢知不能用,陈留是公主,是可以用内侍的,拓跋曜不会给谢知留这种把柄。   “多谢陛下。”谢知见拓跋曜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也不再推托,起身行礼道谢。   拓跋曜道:“你不是奉上菜谱吗?这就算你的打赏。”   谢知说:“那我以后想出更多做素菜的法子呢?”   拓跋曜含笑道:“你要真想出别的菜谱,我重重有赏。”   谢知信心满满的说:“我等着陛下打赏。”   拓跋曜微笑的看着她满腹信心准备大展身手的模样,提醒她道:“你不是今日要去步六孤家拜见长辈吗?时间快到了。”   谢知这才发现快过午时了,她倒是不急,反正也不急着这一时,“陛下,我先告退。”   拓跋曜喊住她:“等等。”   “陛下?”谢知困惑的看着拓跋曜。   拓跋曜对身侧宫女微微颔首,宫女连忙从内间取出几个绣工精致的荷包给谢知,谢知不解的望着荷包,“陛下为什么给我这些荷包?”   拓跋曜道:“你第一次姑父家的长辈,不给平辈送些礼物吗?不用给长辈一些孝敬吗?你年纪小,太贵重的东西用不上,送些荷包就够了。”   谢知眨了眨眼睛,终于迟钝的想起古代女人读书不是重点,女红才是重点,可她长这么大都没碰过针线,这些荷包做的这么精美,真可以当成自己做的送的吗?谢知嘴上虽没说,可脸上的表情明白显示她的疑问。   拓跋曜道:“不管是不是你做的,至少你的心意。”他顿了顿,淡淡的说:“都是贡缎做出来的荷包,大家都会喜欢的。”   谢知连忙要行礼道谢,拓跋曜挥手,“我说过多少次,我们私下相处不用这么多礼。”   谢知小声嘟哝:“先生说礼不可废。”   拓跋曜微笑:“先生还说唯君命是从。”   谢知闭嘴,你是皇帝,你说的都是对的。   拓跋曜让王直送谢知出宫,他给谢知的五个寺人也跟在两人身后。谢兰因坐在牛车里等女儿,远远的瞧见女儿由一大群人簇拥而来,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或许父亲说得对,阿菀天生就该待在宫里享尽荣华。   她见女儿身后还那些小宫女居然都随他们回家,诧异的问:“你怎么把宫女带回来了?”   “是陛下送我的。”谢知说。   谢兰因没想拓跋曜居然对女儿这么上心,又见谢知拿了好些精美的荷包出来,她扬眉问:“这些是陛下赏你的?”拓跋曜赏荷包做什么?   “不是,是陛下给我准备的见面礼。”谢知都没想到拓跋曜会替自己想到这些,她暗暗感慨,精力旺盛、心志坚定、心细如发,拓跋曜具备成功者的所有共性。   谢兰因吃了一惊,“陛下给你准备的见面礼?给步六孤家的见面礼?”   “对。”谢知点头。   谢兰因默然,她不再提要接女儿回怀荒镇的事,这事已经不可能了,就算她想接拓跋曜也不会放手的,她摩挲着女儿发顶,思忖着怎么让女儿更适应皇宫。   步六孤将军府谢知并没有去过,秦宗言理论上只是自己姑父,谢家逢年过节往将军府送些年礼即可,无须登门拜访。谢知是第一次随阿娘拜访将军府,因是将军府的女主人亲自带领,所以谢知一路畅通无阻,领着谢知回到她跟秦宗言住的主院。   主院里的下人早在院里候着女主人了,看到谢兰因牵着一个娇美如玉的女童走来,众人心里都暗暗惊讶,夫人跟谢家小娘子长得可真像,果然是亲姑侄吗?   谢兰因领着女儿回房,亲自给女儿散发、洗脸,让她换上家常的衣服,又问仆妇:“将军和五郎在哪儿?”秦宗言和秦纮目前都在京城,秦宗言本来是在战场给天和帝善后,清理完柔然战场,他正要向朝廷报捷,没想却传来天和帝驾崩的消息,他连夜赶回京城。   秦纮已有十岁,这些年在秦宗言的训练下,早习惯马背上日夜奔波的,他是同秦宗言一起入京的,因他身上没有品阶,也没有入宫哭灵,倒比家里大人都轻松。   “将军跟五郎在书房,将军吩咐我们说,等夫人和小娘子一回来,就让你们去书房。”下人说。   谢兰因轻哂,“就他事情多。”还要自己去书房,他算摆将军架子?还是摆姑父架子?   其实谢兰因真冤枉秦宗言了,他什么架子都不想摆,他自觉是谢知的继父,有心当个慈父,给谢知买了一堆玩具,这会正让儿子挑他觉得女孩子会喜欢的玩具。   五年战场的磨砺,已经磨走秦纮身上大部分稚气,他如青松般站在房中,眉目精致若好女,但身上冷厉的气息让人绝对不会认错他的性别,他一声不吭的看着书房里一地小女孩儿的玩具,已习惯向来冷酷狠厉的父亲一旦面对继母便会化成绕指柔的情况。   谢知怎么都没想到她亲娘和她继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不仅没有带她去拜见太夫人,还把她带到了继父的书房,让她跟继兄面面相觑,谢知看着眼前明明比大部分女孩子还要精致美貌,却犹如冰雕般的继兄,他需要自己给见面礼吗?   谢兰因摸着女儿的小脑袋:“阿菀不记得阿狼哥哥了吧?他小时候还抱过你。”   谢知当然记得秦纮,不过这话她不能说,她对秦纮扬起了灿烂的微笑,“五哥。”阿狼哥哥太肉麻,还是按照排行叫吧。   “阿菀。”秦纮对谢知微微一笑,他这一笑仿若冰雪初融,万花绽放。   谢知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八个字“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史书上风华绝代的兰陵王幼时也不过如此吧?谢知想完便暗暗摇头,兰陵王一点都不好,再风华绝代也不能跟继兄有联系。   比起谢知的胡思乱想,秦纮对谢知的感观很直接,以前他就觉得谢知漂亮,如今越发|漂亮的不似真人,秦纮想起父亲奉命建造的那佛窟壁画上那些灵动的散花天女,待阿菀再大些,说她是天女下凡也不为过。 第38章 步六孤将军府(中)   谢知见秦纮不似外表那么冷淡, 心里一松,转而又给秦宗言请安:“阿菀见过姑父。”   秦宗言笑着让谢知起身,“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多礼。”他让人把给谢知准备的见面礼送上,都是女孩子喜欢的精致小玩意,谢知也顺势送上拓跋曜准备的荷包。   秦宗言一看就知不是小女孩的手艺,可他这个身份,也不可能带个手艺不好的荷包, 他笑着收下, 立刻将身上的荷包换下, 秦纮也是如此。谢知眉眼弯弯的, 即使是哄小孩子,也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不是吗?   秦宗言对谢兰因道:“你要带阿菀出去玩?我陪你们一起去。”   “不用, 我们先去外面逛逛。”谢兰因知道女儿想买小庄子,让秦宗言带着去了,不就是让他掏钱买了吗?谢兰因不想用他的钱, 谢知也不乐意。用阿娘的钱天经地义, 她以后也要孝顺阿娘的,继父他跟阿娘感情好才是继父, 感情不好就是陌生人,她怎么能多收他的礼物?   秦宗言轻声哄着谢兰因:“你不是想给阿菀买小庄子吗?我派人看好了几个小庄子,我们出门慢慢看, 来不及回来就留在别庄过夜, 就带着阿菀和阿狼。”   谢知郁闷的说:“可我明天还要上课。”   秦宗言奇道:“你不是伴读吗?请几天假先生还会不答应?”   谢知哪里敢说不是先生不答应, 是皇帝不答应,“还是等我明天请假过再过夜。”   谢兰因摸着女儿小脑袋说:“你若要天天上课,我们也看不了太远的小庄子,而且你说的沙枣——”她顿了顿,“我问了好几个佃农,他们都说没听过。”   谢知暗忖,沙枣、沙棘估计现在都是天生天养的,要到很晚才会被人类驯化吧?“那我不种沙枣,种竹子好了。”竹林一般五六年就能成林了,最适合做炭薪林,比烧木炭环保多了。   谢兰因点着女儿的额头,“就你事多,一天一个花样。你种竹子做什么?”   “烧炭啊。”谢知说,“竹子五年成林,寻常树木都要三五十年才成林,种竹子比砍木头好。”   谢兰因扭头看秦宗言:“真的吗?”   秦宗言颔首:“是,不过竹子不能烧炭。”不然大家不知道竹林长得快吗?就是竹子烧不出炭。   那是因为温度不够,要达到近一千度高温才能烧炭,谢知暗忖,“常大用说可以烧炭,但要放在瓷窑里烧。”   谢兰因匪夷所思:“你为了少竹炭,还要建个窑炉?”   “烧炭以后年年都要烧嘛,建个小瓷窑又不麻烦的。”谢知说,要是有煤矿就好了,她还可以发明煤炉,这样普通老百姓冬天也能有东西取暖了。不过煤炉铸造要铁皮,造价也不小,估计也不是平民能负担得起的,而且这玩意也不是她现在这年纪可以弄出来的。   谢知轻叹,她还是太小了,不过也没事,她现在打基础,等以后一样样慢慢弄出来,“那我再种点榆树、柳树好了,我要养牛羊。”她这几年就用来造林维护,等五六年以后,庄子也成形了,土地也养熟了,她可以一面种田、一面养鸡鸭鹅,有了收入,她制定的计划也能展开。   谢兰因摇头,“随你,反正是你的小庄子,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以后亏了也别找我。”   谢知小脑袋一扬,“你是我阿娘,我不找你找谁?”这话要有多理直气壮就有多理直气壮,把谢兰因弄的气笑不得。   秦宗言听谢知坦然自若的喊着常大用,心中一惊,常内侍监是陛下的心腹,就算陛下尚未亲政,全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如此自然的喊他常大用,他知道岳父有心让阿菀入宫侍君,但没想到阿菀居然现在就如此盛宠。   拓跋曜虽然对崔五娘另眼相看,但对谢知的宠爱也是摆在明面上的,因此宫里早默认将来五娘是皇后,谢小娘子是夫人。这点就算崔太皇太后也没反对,她管天管地,也只能管皇帝立后人选,却管不了皇帝宠爱谁。   再说拓跋曜对五娘不比谢知差,她也就睁眼闭眼过去了,她再亲近娘家,拓跋曜的身份也是不同的。因拓跋曜的态度,宫里下人把谢知当半个主子伺候,常大用是拓跋曜的心腹,更明白拓跋曜把谁更放在心里,对谢知也更恭敬,导致谢知对常大用不像别人那般尊敬,反而对他很亲近。   秦纮也若有所思的看着谢知,看来他这位表妹将来必然会入宫,以谢家的身份,她夫人身份肯定有的。   “既然阿菀明日要上课,不如我们今天带阿菀去街上逛逛,等她请完假再去别庄玩耍。”秦宗言再次提议,谢兰因也不好拒绝,点点头说:“也行,我也没逛过长安城呢。”   秦宗言微微一笑,“这几天我多陪你逛逛。”他目光温柔、语气柔和,谢知眨眨眼睛,感觉自己晚上都不用吃,看他们就饱了。   按照秦宗言的想法,是带妻女坐马车上街,在闹市区选个位置好的茶楼,她们坐在茶楼上看街上景色,对哪家店铺感兴趣就派下人把那家店铺的女掌柜请来,她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可谢兰因和谢知都是从小被关在深宅大院、没见过市井生活的温室花朵,难得有机会可以逛街,两人怎么愿意坐在茶楼上看景色?她兴致勃勃的给女儿换了不起眼的家常衣服,想要跟女儿一路走过去。   秦宗言哪里肯让爱妻露着脸外出,硬要她带羃离把全身都遮住,谢兰因嫌羃离不方便,不肯戴。就算东汉已有班昭写女诫,可时下仍有先秦遗风,对女子束缚远不及后世那么严重。班昭的女诫更针对后宫女子,而不是普通百姓。   且魏国乃鲜卑当政,鲜卑族在立国之初,仍有母系遗风,很多鲜卑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对女子的束缚就更少,街上的女子各个花枝招展,谢兰因没想跟那些平民女子一样,但也不乐意秦宗言管自己管得那么严。   眼见阿娘要跟继父吵架,谢知忙奉献出自制的防晒面纱,让阿娘戴着面纱上街,她是不反对蒙脸上街的,在这个没有防晒霜的时代,只有靠物理防护才能让自己不晒黑。   谢兰因满意的看着女儿送来的天蚕丝面纱,“阿菀的面纱不错,回头阿娘给你多做几件漂亮的。”她暗暗心酸,以前女儿天蚕丝的寝衣随便穿,现在却要宫里赐下她才有。   谢知随口道:“阿娘可以姑父帮你养天蚕啊。”   谢兰因困惑的看着秦宗言,天蚕可以养出来吗?秦宗言苦笑:“阿菀当我无所不能吗?我哪有本事养天蚕?”   “为什么不能养?姑父之前也进贡了天蚕丝吗?”谢知问,这事拓跋曜跟自己说过,谢知就记住了。   秦宗言说:“那是我无意间找到的,也就只收集到少许。”蚕茧要军士去树上一个个找,秦宗言找过几次就不乐意了,他的士兵是用来打仗不是用来找蚕茧,讨好后宫女眷的。   “树上有天蚕蛹,是不是因为天蚕要吃那些树的树叶?我们白蚕能养,为什么天蚕不能养?”谢知挺想让继父试着养天蚕丝的,这样她就不愁没衣服穿了,老让拓跋曜赏给她,她也不乐意,好像自己是讨来的。   秦宗言摇头,“不好养,我找人试过,没养成功,它们不像白蚕能养在蚕房里,幼年可以养,成年就不行了,待在蚕房里会死。”   “那为什么不放在外面养呢?”谢知如大部分孩子般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放在外面——”秦宗言正想说放在外面天蚕会爬走,可突然想到阿菀都能想到自己种树,他或许也可以划出一片树林试试看?秦宗言虽说家大业大,但开销也大,他暗中培养的私兵每年也是一大笔费用,如果天蚕真养出来,他同那些胡商的交易就多了一种,“我回去试试看。”   谢知用的点头,“姑父把天蚕养出来,给阿娘做漂亮衣服。”   谢兰因轻弹女儿额头,秦宗言哈哈大笑,“好,等我养出来,都你们天天做漂亮衣服。”   谢知心满意足的拉着阿娘的手出门,秦宗言见妻女兴致勃勃的非要微服游玩,也只能配合的让下人拉来骡车,他亲自当车夫,秦纮带着斗篷坐在车驾上,谢知和谢兰因坐在车厢里,两人蒙上面纱,拉起车帘,兴致勃勃的看着车外的景色。   魏国的长安和梁国的建康,是目前中国两大最繁华的城市,梁国不及魏国战乱那么多,建康看起来更富裕祥和,长安则更威武大气,街上异族人也多,甚至还有白人和阿拉伯人,谢知甚至还看到出售中的黑人奴隶,也就是所谓的昆仑奴,但这些人并不是非洲黑人,看起来更像是马来、印尼那边的黑人。   谢兰因见女儿好奇的看着昆仑奴,“阿菀想要买昆仑奴?”   谢知摇头,“不想。”   谢兰因说:“这些昆仑奴太矮小,你姑父那边有高大的昆仑奴,各个力大如牛,你要喜欢,我让他从家里给你调个过来。”   “我要昆仑奴也没用。”谢知汗颜道,继父养昆仑奴能打仗,她要昆仑奴做什么?   “也对,你又不外出,养昆仑奴也没用,回头阿娘给你找两个漂亮的新罗婢。”谢兰因说。   昆仑奴、新罗婢,这似乎是唐朝的特产,谢知想到唐朝长安的古人开放至此,可到了最后那个时代,国内来了几个老外,国人都跟看稀奇一样盯着,还以为是妖怪,堂堂大国衰落至此,古人要是知道,也会跟后人一样悲哀,而生在那时代的明白人又是何等绝望……   谢兰因轻推女儿,“阿菀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知摇头,她就喜欢胡思乱想,好好的想这事干嘛?她拉着阿娘的手兴致勃勃的说:“阿娘,我们一家家的逛。”   “好。”   谢兰因和谢知都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对于市面上的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完全不感兴趣,这些东西再好也比不过她们自用的,两人最爱看的就是胡地商人带来的各种新奇小玩意,有像泥块一样的红糖、质地不纯的琉璃器皿、粗犷豪放的金器,甚至还有黑乎乎的石头。   谢知看了这块东西好一会,确定这就是一块石头,可那胡商正在忽悠一个胖妇人说这是他从胡地带回来的宝石。胖妇人将信将疑,胡商指天画地的发誓这绝对是一块大宝石,只要请工匠一打磨,就能散发宝石的绝世光彩。   那胖妇人还没全信,谢兰因已扭头去问秦宗言,“这真是宝石?”她怎么觉得是石头?   秦宗言好笑的摇头,“这些商人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他们的话你一成都不能信。”   胡商看了秦宗言一眼,确定这些人身份不一般,满是肥肉的脸上挤出大笑脸,“郎君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谢知专注的看着被胡商随意摆放在路线的一盆盆栽,盆栽上开了一簇簇雪白柔软的花朵,胡商见状忙说:“小娘子可是看中了我从天山山顶带回来的白玉花,这花——”   “你这棉花怎么买?有棉籽吗?”谢知打断了胡商的话。   胡商没想这小丫头居然知道这花是棉花,他被戳破谎言也不尴尬,继续笑道:“小娘子,这是养在花园里的花,哪有多少种子?”   秦宗言也诧异的问:“阿菀,你要在花园里种棉花?”他不觉得棉花种在花园里会很好看。   “不是。”谢知直起腰说:“姑父,我看资料说边关有些地方是种植棉花的,你那边有人种植吗?”   秦宗言说:“这我不清楚,要问长史官。”   胡商一听长史官,就这几人是官身,对他们招呼更殷勤,“小娘子,我这里还有从身毒带来的蔷薇精露,在袖子上滴一滴,能香上七八天,你可要一瓶。”   谢知笑着摇头,“你这里还有别的稀奇植物吗?”这年头玫瑰精油稀罕,纯正的玫瑰精油都是上贡的,一年也顶多十瓶,这些胡商手里的都是加了几滴玫瑰精油的麻油,味道要有多难闻就多难闻,她才不要。以前天和帝在,十瓶精油都归太皇太后和后宫嫔妃。   今年天和帝驾崩,上进的玫瑰精油一半在太皇太后那里,三瓶在崔明珠手里,剩下两瓶拓跋曜全给谢知了。谢知转手一瓶送陈留、一瓶给阿娘,她还小,用不上精油。而且她迟早要自己提炼精油,她过段时间要开始提纯酒精,精油花水只是副产品而已,不过玫瑰精油和茉莉精油一般也不用蒸馏提取。   胡商见这小娘子连玫瑰精露都不稀罕,心中微惊,要知道他这里的玫瑰精露是高门显贵都稀罕的宝贝,他想了想,吩咐身边的昆仑奴将他摆在家里的植物都搬来,谢知看到一盆半开半合的浅蓝色花朵,眼前一亮,亚麻!就是不知道这亚麻是用来榨油的胡麻,还是用来纺织的亚麻。   不过她还知道不能说,因为这里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亚麻,“这花漂亮。”棉花这时候边关已有少民零星种植了,宫里还有棉布,不过现在不叫棉布,叫白叠布或是古贝,但流传还不广泛,棉花推广开来是后世朱八八强行推广的,谢知猜测,这跟黄道婆改进棉花纺织技术有关。   “这不是胡麻吗?”秦宗言倒是认出这种作物,“这是用来榨油的。”就是胡麻种植颇难,也就在边疆地区有,胡麻油在别处罕见,阿菀不知道也不奇怪。   胡商连忙说:“我这不是用来榨油的胡麻。”   秦宗言扬眉,“那用来做什么?”   胡商道:“它还能用来织衣服,就跟麻衣一样。”   “那还不如用苎麻。”谢兰因问女儿,“不过这花开得挺好看,你买回去种着玩。”   谢知指着棉花和亚麻说:“你有多少种子我都要。”   谢兰因道:“你买那么多种子作甚?”   谢知说:“种啊,我不是有小庄子吗?我种了那么多苎麻,也能种胡麻、大|麻,反正都是麻。”亚麻的用途是没苎麻那么多,可亚麻布比苎麻布软,苎麻是被国际上认定是不可直接接触皮肤的纺织面料。   连现代技术都不能拯救苎麻,古代就更别想了。她也没准备推广亚麻,就想种着自用,她已经未雨绸缪的考虑,下次再宫里守孝,她跟拓跋曜同甘共苦时,她就能穿亚麻孝服。   胡商眉开眼笑的又给谢知推荐一盆身毒带来的蔷薇,谢知小手一挥,买!看到胡商这里还有不少香料,她也爽气的都买下。她也没等秦宗言吩咐下人付钱,从袖中取出一只小荷包递给胡商,“我还想知道些外面的事,你自己安排出空闲时间去我府上。”   谢知觉得胡商可能是个契机,她有很多东西都可以通过他弄出来。   胡商接过小荷包一掂,沉甸甸的,摸着不像是铜钱,他解开袋子,居然都是指甲瓣大的金瓜子,他不由咽了咽口水,这点金子都够把他整个摊子买下来了,“小人随时都有空,看贵人合适有空召见小人。”   谢知道:“好,我过几天派人来接你。”   谢兰因没想女儿身上还带了金子,她奇道:“你哪来的金子?”时下金银并不是流通货币,这时的货币以铜钱为主,大部分商人更喜欢以物易物。   “好像是常大用给我的。”谢知有些记不清,她这次出来常大用塞了一大包金瓜子给她,说是给她打赏下人用的,谢知在步六孤家也没见到几个下人,更没打赏的机会,“还有大父,他每年都会给我不少。”   谢简是把孙女当太后培养的,自然不会把孙女往小家子气里养,财物方面放开供应,可谢知平时也没有用钱的地方,手里的金瓜子、银瓜子存下不少,这次出来她带了好几个小荷包,就是准备用来买东西的。   秦宗言笑道:“阿菀还是孩子,下回不要自己付账,让姑父来。”   “好。”谢知乖巧的点头。   接下来的逛街,谢知就没发现太新奇的玩意,倒是谢兰因兴致勃勃的给自己和女儿买了不少小东西,在谢知看来就是些手工艺品,初看新鲜,长久放在家里就是垃圾,不过阿娘喜欢,她还是很配合的一起认真的挑拣。   秦宗言和秦纮一直很有耐心的陪着两人,谢知暗中看着,心中放心,继父肯如此纵容阿娘,说明他们感情很好。等四人心满意足的回到将军府时,已经快宵禁,要不是谢兰因没看上外面店铺的饭食,她差点就想在外面用膳。   等四人回家时,倒真像是一家四口,恩爱夫妻带着两个漂亮的孩子在外面开心的玩了一天,兴高采烈的回家。不过四人刚进入将军府,秦宗言和秦纮的脸上的笑容就一下收敛,谢兰因和谢知顺着两人视线望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站着,一张黄澄澄的脸对着两人,要不是两人城府都不浅,就要被来人吓得惊叫出声。   这是什么鬼?谢知惊魂未定的看着来人,将军府总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人吧?   “大兄你回来了,母亲在房里等你呢。”来人对着秦宗言屈身行礼,又不是很情愿的唤着谢兰因:“阿嫂。”   谢兰因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秦宗言六弟媳,她嫁入秦家有四年,还是第一次见秦宗言的六弟媳,她比秦宗言早到长安,可秦宗言没在将军府时,她是住在公主府的,等秦宗言到长安才把她接回将军府,她不由望向秦宗言,他们这是要去拜见太夫人?   秦宗言对谢兰因安抚的一笑,“既然母亲有请,我们就去给她请个安吧。”   谢知暗想,继父这话不像请安,倒是像去找麻烦。 第39章 步六孤将军府(下)   待将军府的下人提着羊角灯上前引路时, 谢知才发现这人额头上涂了金灿灿的额黄,所以咋看她整张脸都是黄的,谢知偷偷瞅了她好几眼,把额头涂得那么黄、那么闪,不是普通颜料可以做到的,她里面添加了金箔?   涂那么多没经过处理的黄金颗粒,她不怕毛孔堵塞长痘痘吗?谢知看出这妇人年纪不是很大,至少不会比阿娘大, 这么年轻就化这么毁皮肤的妆容, 难怪她看起来比阿娘老十岁都不止。   谢兰因看着秦宗言, 她嫁到秦家也有四年, 只听过秦宗言还有个继母,可对她完全不了解, 连每年送到京城去的年礼都是秦宗言做主送过去的,他是跟他继母有矛盾?   秦宗言看了儿子一眼,秦纮上前一步, 对谢知道:“阿妹小心脚下。”   谢知会意跟秦纮放缓脚步, 在秦宗言和谢兰因身后慢慢走着,比起谢兰因对丘穆陵夫人的一无所知, 谢知倒是知道点秦家的往事,当然这个往事是公主祖母口中的往事,可信度十分低。因为公主祖母坚定的认为步六孤六郎是继父跟他继母生的儿子, 而她跟祖父都认为这不可能。   退一万步说, 哪怕她继父真跟丘穆陵氏有不|伦之情, 也不可能让秦六郎出生,除非他脑抽。看她继父的审美就知道了,他喜欢是阿娘这样才貌双全、矜贵娇骄的美人,谢知不觉得一个比他大八岁、还从小压迫的女人能勾引得她继父连家业都不顾。   秦宗言在前面揽着妻子柔声道:“太夫人姓丘穆陵,现任丘穆陵家族的族长是她叔父,我们只是去例行拜见,一会就回去休息。”   谢兰因怎么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敷衍,不过孩子面前,她还是维护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她微微点头道,“我回来后都没拜见过母亲,是我的不是。”   “她身子弱,不爱见外人,不是你怠慢她。”秦宗言执起谢兰因的手领她来到丘穆陵夫人的院落,院落里灯火通明,院中伺候的下人见郎君进来,忙去通报,还有人给秦宗言引路掀帘,殷勤的伺候他进内院。谢兰因若有所思,要不是知道秦宗言四年没进入京城,她都以为他是天天来这里请安。他以前跟丘穆陵氏很熟吗?   谢知随秦纮一起入内,进去就被一排光头闪了眼,她默默的数了数,三个女儿二个儿子,继父的六弟今年几岁?十七还是十八?反正不到二十,这子嗣数量傲视群雄,看起来身体不错。   谢知已经知道为什么会有女孩剃光头。鲜卑族在没汉化前男人编辫子,小儿不管男女都习惯剃光头,她以前没见过光头孩子,是因为她见过的孩子不是长辈中有汉人,就是汉化极深的鲜卑家庭,这两种家庭的孩子跟汉族小孩无异。   “母亲,大兄和长嫂来了。”六娘给端坐在上房的丘穆陵氏行礼,正房里烛光明亮,将六娘整个人照得清清楚楚。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或许是因频繁生产,身体发福,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因脸蛋过于圆润而挤成一团。偏她又喜欢穿华衣、画浓妆,身上还挂满了金玉宝石,就更显惨不忍睹。   到了光线明亮的地位,谢知只扫了六娘一眼便移开视线,她怕自己多看晚上会做噩梦。她目光落到坐在正位的丘穆陵氏,只这么一眼,她就有点移不开目光,同时也明白为何公主大母坚持认为继父会看上丘穆陵氏。   论容貌丘穆陵氏不是谢知见过最美的,不提她阿娘,就是公主大母和崔太后都要比她更美些,但丘穆陵氏偏偏就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她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可看着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皂色深衣,但腰间衣料掐得很紧,完美展现她柔软的腰肢和挺翘的美臀。   她肤色并不是华夏自古最推崇的白色,而是健康的蜜色肌肤,五官分开细看甚至会让人平平无奇,可合起来看却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她没有画时下流行的额黄妆,只修饰了长眉,唇上有一点红脂,如此素净的妆容,却让人觉得她美艳惊人。   谢知扬眉,她都没想过古代还有如此潮流的女子,丘穆陵氏真是生错了时代,她要是到了现代,一定会被时尚界狂热追捧,这不是被时尚界捧了又捧的高级脸么。而且她的高级脸长得还挺漂亮,不像有些高级脸,完全不符合国人审美。   她见四人进来,也不等他们见礼,就对谢知笑道:“这是谢家小娘子?长得可真漂亮。”她对谢知亲切的招手,“到大母这儿来,大母给你吃糖。”   谢知乖巧的走过去,给丘穆陵氏屈身行礼,“阿蕤见过大母。”只有几个亲近的亲人才会叫她阿菀,大部分人称呼谢知都是叫她玉蕤或是阿蕤。既然丘穆陵氏自称为大母,谢知也从善如流的喊她大母。   丘穆陵氏慈爱的看着谢知,“好孩子,到了大母这里不用如此多礼。”说着接过侍女手中的荷包放在谢知手中,“这些给你买糖吃。”   “多谢大母。”谢知再次行礼道谢。   丘穆陵氏对谢兰因说:“这孩子真乖巧。”她又看了看谢兰因和谢知,掩嘴笑道:“都说侄女像姑,果然不假,我瞧你们两个倒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谢兰因也亲昵的说:“您过奖了,这丫头只懂憨吃憨玩,哪里像您这儿的孩子,各个出挑,您才会教养孩子。”   “也就过得去而已,带出去不丢人。”丘穆陵氏对谢兰因招手让她坐下,又吩咐孙子孙女们给写伯父伯母见礼,待谢兰因一一给过孩子见面礼,她又同谢兰因寒暄道,“我听说你以前住建康?我听说那里气候比这里好,你去了怀荒可习惯?我当年从长安到怀荒都觉得不习惯。”   谢兰因说:“习惯,就是天气要比怀荒冷些,但我冬天也不出门。”   丘穆陵氏附和道:“可不是,我在怀荒时冬天也不出门。”   谢兰因和丘穆陵氏一问一答,和睦的像是本来就是关系很好的婆媳,谢知瞄了一眼明显沉默的继父,鄙视他的大惊小怪,他当年不也是跟大舅这般“一见如故”的?难道阿娘就不行了?   秦宗言是真惊讶谢兰因对丘穆陵氏的态度,自两人成亲后,秦宗言是真把谢兰因捧在手心呵护,完全没让她操过半点心。哪怕有属下的女眷来拜见谢兰因,也不用谢兰因多费心,秦宗言在怀荒是土皇帝般的存在,只要脑子没坏的女眷,只会捧着谢兰因不会给她难堪,所以谢兰因从来没有展示过自己的处事手腕。   但谢兰因是谢家精心培养的皇后,怎么可没有一点待人接物的能力?也是萧赜没有亲政,如果亲政谢兰因不仅仅只需要管理后宫,她还要接见招待外命妇和宗室女眷。诚然自己皇后的身份会让众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可身份也不能解决一切,被嫔妃压制的皇后也屡见不鲜,所以谢家特别重视谢兰因这方面的素养。   婆媳两人亲热的说笑着,丘穆陵氏欣慰的对秦宗言感慨:“见你们夫妻和睦,我就放心了。哪天去见你父亲,我也可以跟他说,我这辈子对得起他。”   戏肉来了!谢知、谢兰因同时想到,谢兰因忙道:“母亲正值盛年,何出此言?我同郎君还要好好孝顺您呢。”   丘穆陵氏摇头叹息,“你们有这心就好,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不然我也想多活几年,毕竟你们六弟还没个着落,看着他这样,我就算死了也不闭眼。”   谢兰因闻言作出满脸无措样的看向秦宗言,该轮到他上场了。嫁到秦家后,谢兰因不是没打听过秦家的往事,但秦宗言治家太严,她只能打听到一些他愿意给人知道的,他父亲死之前的那段隐情,谢兰因打听不到,也没下功夫打听。她毕竟刚嫁到秦家,很多事只能慢慢来,一步走的太远,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说秦宗言往事如何跟她关系也不大,她只要尽将军夫人的本分即可。   秦宗言道:“六弟夫妻和睦、儿女成群,母亲有何担忧?”   “他都十八了,都没正经活干?我怎么能不担心?”丘穆陵氏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想要秦宗言给儿子找个事情做。   “长安城的官职素来抢手,六弟还年轻,即便当值也只能做个小吏,家里又不愁吃喝,他何必外出受苦?”秦宗言皱眉说,俨然一派好长兄姿态。   “小吏也可,他是一家之主,他不受苦谁受苦?”丘穆陵氏又不傻,明白什么对儿子最好。她因家变之故,一直没有改嫁,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他已经被秦宗言养废,她恨毒了秦宗言,面上也要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她还要求秦宗言给儿子一个出仕的机会。   她对秦宗言哀求道,“六郎是你亲弟弟,我知道你们汉人讲长兄如父,你是把他当儿子看的,但也不能太纵容他,毕竟你不能养他一世。”   “谁说我不能养他一世?哪怕我将来死了,六郎还有阿狼照顾。”秦宗言对秦纮道:“阿狼你会好好照顾你六叔的对不对?”   秦纮毫不犹豫的对丘穆陵氏下跪道:“祖母放心,孙儿向来视六叔若父亲,定会照顾六叔和弟妹们。”他怎么会不照顾?为了照顾六叔,他娘在长安熬了八年,都被他们熬死了,他怎么舍得不照顾他们?他要照顾他们一辈子,不止是六叔,还有祖母和六叔那些儿女,他都会妥善照顾,把他们好好养着。   谢知跟谢兰因互视一眼,心中暗惊,这是铁了心要秦六郎和他儿女当猪养。   丘穆陵氏听得心都凉了,即使她已经做足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秦宗言如此不留一点情面,还是忍不住面露哀怨,就算她当年对他又不好的地方,六郎都被他毁成这样,他还不满足吗?   秦宗言当然不满足,丘穆陵氏逼自己亲手毁掉长子,害长子没出生就注定是废人,他怎么可能让六郎出头?他长子怎么样,六郎也要跟他一样。   丘穆陵氏见秦宗言满脸漠然,知道再劝也不可能让他改变,她原以为他会顾忌新婚妻子,毕竟大家都说他疼极了新娶的妻子,可看他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油水不进,她也不想再劝,万一再惹怒他,就不是只养废六郎了。她对谢兰因笑道:“时辰也不早,你带孩子回去休息吧。”   “母亲也早点休息。”谢兰因柔顺的起身告辞。   丘穆陵氏也起身亲自送他们到门口才折回,回房孩子们都走了,六娘小声喊道:“阿姑。”   丘穆陵氏看到儿媳妇的装扮一阵头疼,她皱眉道:“脸上涂得什么鬼东西,快去洗掉!”六娘也姓丘穆陵,她是丘穆陵氏的亲侄女,丘穆陵氏并不是恶婆婆,哪怕小丘穆陵氏上不了台面,她也始终耐心的教导侄女。   毕竟自己亲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儿媳要太好,她还要担心儿媳不肯安心守着儿子,只是小丘穆陵氏实在糊不上墙,每次被她教过就好上几天,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这是最新的额黄妆,外面好多人都这么化。”六娘悄声反驳。   丘穆陵氏没精力跟儿媳谈什么叫妆容得体,“洗掉后去休息,明天陪我回家。”   六娘一听喜上眉梢,“好。”阿姑说的回家就是回娘家,她也想阿姨了。想着刚才大兄对谢氏的体贴,六娘心里有些不甘,她咬了咬下唇,阿姨说过,当初阿姑是想让她当大兄填房的,后来不知怎么让她嫁给了六郎。想到夫婿,六娘心里一阵嫌恶,那厌物怎么能跟大兄比?都是亲兄弟,差距怎么这么大?   丘穆陵氏打发走儿媳妇,命丫鬟熄了大部分蜜烛,她躺在床榻上、靠着隐囊,神色莫测的看着跳跃的烛火。   秦宗言先送谢兰因回正院,他知道今天阿镜肯定要陪女儿一起睡,他自觉道:“我去书房休息。”   谢兰因轻“嗯”了一声,“您也早些休息。”   “好。”秦宗言替谢兰因拢了拢斗篷才离开。   谢知笑眯眯的看着阿娘,她最希望阿娘婚姻幸福。   谢兰因领着女儿去正房,房里已换上全新的、符合女孩儿审美的粉色系寝具,谢兰因替女儿换了外衣,带她去净房洗漱,没想净房里不仅备下热水,还有一桶乳白香浓的羊乳,她惊讶的问:“哪来的羊乳?”   “是我让人准备的。”谢知说,“阿娘,怀荒羊乳多不多?你以后也用天天用羊乳洗澡。”   谢兰因眉头微蹙,“用羊乳洗澡?是不是太奢靡了?”谢兰因虽然宠女儿,也不愿意养出一个不食肉糜的孩子。   “不奢靡,我不是用纯羊乳洗澡,只是在洗澡水里加一点羊乳。”谢知说,她庄上别的没有,羊乳还是供得起的,哪怕她用纯羊乳洗澡也不是不可以,但就如阿娘说的,太浪费,而且也没必要,纯羊乳洗澡会堵塞毛孔,加水的羊乳才最适合洗澡。   出门玩了大半天,谢知早想洗澡,她散开头发先洗脸洗头,再在清水里洗完澡,才浸在加了羊乳的水里看阿娘。   侍女蘸了羊乳给谢兰因按摩身体,谢兰因今天洗头洗澡的澡豆也是谢知带来的,跟她管用的澡豆不同,没有那么多香味,但洗的却很干净。谢兰因也不知道女儿怎么有这么多花头,先让自己躺着,让侍女在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油,轻轻按摩后再用洗颜粉洗掉。   然后先给她洗澡,等洗完澡再给她洗头、用羊乳按摩身体,同时还在自己脸上蒙了一块湿润的蚕丝面巾,面巾双眼、鼻子和嘴巴处都开了口子。她就躺着由侍女洗头,按摩身体,侍女们一面帮她洗头,一面不时的在她脸上洒点水。   等洗完头,才把面巾揭下,按干她脸上水后,再涂一层薄薄的香脂,最后去浴桶里泡羊奶,谢兰因觉得肌肤被羊乳按摩的绵软滑嫩,她忍不住捏捏女儿小脸,“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套?”谢兰因自认养护精心,可没女儿这么多是。   “羊乳是魏宫美容法子。”谢知说,鲜卑是游牧民族,贵族女子自有一套美容方法,谢知结合后世观点,稍微改进了些。比如崔太皇太后是用纯羊乳洗澡的,她还每天喝一碗人乳,她觉得阿娘应该是喝不下去。   谢兰因不爱喝腥膻的羊乳、牛乳,没想它们养肤居然如此有效,她忍不住笑道:“好,我以后也这么泡澡。”   “阿娘,泡澡可以天天泡,按摩就不需要每天如此,隔两三日如此即可。”谢知提醒母亲。   “我知道。”母女两个人自浴桶中起身,再用清水冲干净身上羊乳后,回到寝室由侍女替她们浑身涂上香脂。谢知年纪小,过程比谢兰因简单许多,她只要涂一点用核桃油调匀的蛇油膏就好。谢兰因则是在身上厚厚抹了一层,一点点的被侍女按摩吸收。   谢兰因发现涂自己双脚的蛇脂有股蔷薇精露的味道,不由问道:“蛇脂里加了什么?”   “我加了一滴蔷薇精露,我看宫里宫妃一直把精露加在香脂里,只是有些妃子用精露脸上会起疹子,所以我让侍女先给你涂脚,不起疹子在涂身体。”谢知说,玫瑰精油本来就是用来美容的,熏香又别的精油好了。   她们现在的护肤效果肯定比不上后世,毕竟后世有诸多护肤品,还有医美,可如果能坚持天天这么保养,阿娘将来肯定比同龄人要老得慢得多,怎么说古代空气质量也比现代好。   谢知上完身体乳,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书案前写菜谱,她说过明天要给拓跋曜带菜谱的。   “阿菀你这是做什么?”谢兰因问女儿,“你不困吗?”   谢知说:“我在写菜谱,我要跟圣人一起吃素。”   “圣人要吃三年素?”谢兰因问。   “对。”谢知点头,“我每天午膳都是跟圣人一起吃的。”   谢兰因蹙眉半晌,“那你以后回来吃些肉菜?”   谢知摇头,“要么就不陪着一起吃,不然就不要破戒。”她向来如此,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谢兰因叹了一口气,她很心疼女儿,但是人在宫中就必须如此,当年成祖驾崩,她也陪阿兄吃三年素,“我这里有几道味道不错的素菜,你让御膳房去做。”   “好。”谢知猜阿娘也有素菜谱,凭自己亲爹的脾气,当年成祖逝世,他肯定会坚持吃素,阿娘也一定会陪着父亲一起食素,以阿娘的脾气,怎么也要让御膳研究出几道好吃的素食。   等谢兰因涂完香脂,过来给女儿写菜谱,她写字速度比谢知快得多,片刻功夫就把一本简单的素菜菜谱写完。母女两人再次躺回温暖的被窝,被窝里还有助眠的帐中香,两人出去了大半天,都有些累了,谢知靠在阿娘身上昏昏欲睡,谢兰因突然问女儿道:“阿菀为何要买这么多小庄子?”   谢知迷迷糊糊的说:“我想养人。”   “养什么人?”谢兰因心头突突直跳,会是她跟阿兄当年一样的想法吗?   “养圣人一样只忠心我的人。”谢知借着困劲,说出了自己小一半目的,她养得不止是忠于自己的人,她还要养真正的军队,只忠于她的军队,人数不用很多,一百到五百人就够了,可这些人只能忠于自己,所以她要钱要物资,不然根本养不起来。这个目的,她也只告诉阿娘,因为阿娘一定会支持自己的。   “这是你想出来的?”谢兰因心头大震。   “不是,是圣人跟我说的,他说他想养,我自己也想养,就养只有我跟阿娘知道的人。”   “阿菀……”谢兰因手微微发颤,“你是不是知道——”她怀疑女儿已经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   “我是您的亲女儿吗?”谢知做出一副小孩子得意的表情,“我很早就知道了,大父、大母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懂。”她觉得阿娘隐藏自己身份太可怜了,反正她舅妈早去世了,她没必要顾忌别人的感受,“阿娘你放心,大父、大母都说这是秘密,我谁也没说,大父大母都不知道。” 第40章 秦家往事(一)   女儿的话让谢兰因热泪盈眶, 她紧紧的搂着女儿,“阿菀——”面对如此早慧贴心的女儿,谢兰因觉得无论自己为阿菀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   “阿娘,等我长大,我们小庄子也养好了,我就把你接过来,我们一起生活,我一定好好孝顺你。”谢知认真的说, 等她长大有自己的实力, 她们母女天下什么地方去不得?才不要受这些臭男人的束缚!   “好, 阿娘等着你的孝顺。”谢兰因爱怜的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 有女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求的。   两人说了一会心里话, 谢知终究身体年幼,不一会就睡熟了。谢兰因想了一会心事,也开始晕晕欲睡, 但很快她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 她蓦地睁眼,就见秦宗言给自己配得的女侍卫站在榻前, 她小心翼翼的起身,没有惊动熟睡的女儿,走到外间才问女侍卫:“何事?”   女侍卫没想谢兰因还没睡, 她低声禀告:“将军有事让夫人过去。”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谢兰因不解, 想换衣服去找秦宗言, 被侍女拦住,她给谢兰因披了一件貂毛斗篷,用软轿抬着谢兰因去外书房。到了外书房也在院子里停留,而是直接把软轿停在秦宗言的书房,谢兰因正想下轿就被秦宗言抱出来,“阿镜。”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谢兰因狐疑的看着穿着寝衣的秦宗言,有些怀疑他不怀好意,但又不怎么确定,毕竟秦宗言端着脸时还是很严肃端方的,再说她也就跟阿菀睡一夜而已,他不至于如此吧?   秦宗言一本正经的说:“我想跟你说说大丘穆陵氏的事。”   这么晚了说这个?明天说不好吗?谢兰因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阿镜是不是困了?”秦宗言柔声问。   谢兰因似醒非醒,秦宗言横抱着把她放在榻上,闻到她身上的奶香味,轻笑着问:“阿镜今天身上涂了什么?”她用牛乳洗澡了?   谢兰因勉强睁开眼睛,推开秦宗言,“你不是要说母亲的事吗?你说我听。”她就觉得这厮不怀好意。   秦宗言亲亲她柔嫩的小脸,轻拍她的背,“睡吧,明天再说。”秦宗言半夜让女侍把谢兰因抱来,原本是不怀好意,他留在京城的时间本就不多,阿镜又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非要多留几天陪女儿,想着她四年才跟女儿再见,秦宗言也不好再坚持。   想到两人起码要分开两三个月,秦宗言怎么愿意在京城的几天还跟妻子分开?可见妻子这么累,他也舍不得扰她休息。秦宗言将妻子搂在怀里,想着丘穆陵氏的示弱,他轻哼一声,现在想着自己儿子子孙了?晚了。六郎再蠢,好歹给她生了三个嫡孙,而他这辈子就只能有阿狼一个嫡子,他怎么可能放过这对母子!   秦宗言和谢兰因成亲后,他很守信的等了谢兰因一年多,直到谢兰因愿意接受他,两人才真正成为夫妻。谢兰因性子虽有些娇,但行事却十分稳重得体,秦宗言待她如掌上明珠。夫妻恩爱,秦宗言当然想让爱妻给自己再生几个孩子。   可是谢兰因初次生产太早,生产时吃过大苦头,加上她生产完不满一年,就随兄长颠沛流离,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到了怀荒就大病一场,之后年年冬季,她不说生病,也会难受上十天半月,就她这情况,秦宗言哪里敢让她怀孕?   兼之年前,秦宗言一名心腹侍卫的妻子难产而亡,这侍卫的妻子是生第二胎的时难产死的,同样也是从南面过来的汉女,秦宗言听到消息,就更不敢让妻子生了。他怕谢兰因多想,本想把几个庶女养在她名下,可阿镜不愿意,说不想做让母女分离的恶人,秦宗言就想着从族里选几个合适的孤女来哄妻子开心。   其实谢兰因身子也没那么弱,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直说不想再生,秦宗言肯定不答应,就干脆装身体弱。同样她也的确不适应怀荒的气候,一到怀荒就水土不服病了。她本就生得纤弱,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装病装久了,莫说外人,就是府医都觉得她身子弱。   至于养庶女、族女,完全是秦宗言一厢情愿,谢兰因不生孩子就是因为女儿,她又怎么可能再养另外的孩子?她不愿意女儿跟自己一样,再母亲改嫁后就没了母亲,她这辈子只要阿菀一个孩子,阿菀也永远不会失去母亲。谢兰因再体谅母亲,心里还是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爹娘都不是她的爹娘了,她如此,她不会让女儿跟自己一样。   谢知并不知道阿娘半夜离开,第二天醒来时,谢兰因已经回房,她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阿菀,辰时了,该起床了。”   谢知揉着眼睛起身,她有些高估自己的身体,只不过出去玩了半天,她就觉得很累很困,完全不想起床,到底她年纪还是太小。   谢兰因见女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心疼的说:“要不今天就别起来打拳,你再睡一会。”   “不要。”谢知睁开眼睛摇头,培养一个习惯要两三年、甚至是五六年时间,毁掉一个习惯却只要几天功夫,谢知不想打乱自己生活规律,“我起来了。”   谢兰因安抚女儿说:“今天下午回来继续睡。”   “嗯。”谢知有气无力的应一声,用冷水洗了洗脸,感觉精神了才去打拳,等出过一身汗,谢知也完全清醒了,她简单冲了个澡,出来时不止谢兰因,连秦宗言和秦纮都在饭厅等她一起用早膳。谢知连忙向大家告罪,继父和继兄事情比她多多了,哪能让他们来等自己吃饭?   秦宗言道:“我们也是刚到。”他对谢兰因道:“一会我送阿菀去宫里,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谢兰因很想亲自送女儿上课,但转念一想,让秦宗言送她也好,让宫里人都知道,阿菀身后不止有谢家,还有步六孤家族。   秦纮用完早膳先告退,自他回到秦宗言身边后,秦宗言对他教养就十分严厉,他昨天能陪继母和表妹玩一天,已是法外开恩,今天是绝对没有再没偷懒的可能,他也不会偷懒。   谢知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秦纮吃饭速度很快,继父吃饭速度却很慢,至少在阿娘吃完之前,他一直没吃完,等阿娘放下食具,他才会快速将剩余的饭菜全部吃完,她暗暗偷笑,继父真得很体贴阿娘呢。   秦宗言等母女两人用膳完毕,便起身带谢知出门,在走过将军府高门槛时,秦宗言还将谢知抗在了肩头跨过去。   谢知先是惊了下,随即好奇的四处张望,她两辈子都没有被人抗在肩头的经历,她前世是太公、太太养大的,两个老人家年老体弱,连抱都不怎么抱她,更不可能扛着她走。   秦宗言见谢知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开心的咯咯直笑,心中欢喜,他跟阿镜不可能有孩子了,他私心就把阿菀当半个女儿,尤其是阿菀长相酷似阿镜,让秦宗言爱屋及乌,“阿菀喜欢骑马吗?姑父送你匹小马。”   “好!谢谢姑父!”谢知兴奋的拍手,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女儿娇态。继父因为阿娘对她好,她也乐意装小孩子模样让继父开心,她希望阿娘跟继父的感情可以更好,好到让阿娘忘掉以前的一切不快乐。谢知坐在高处,视野交好,在同继父说笑时,突然看到一条黑影偷偷的跟在两人身后。   谢知好奇的探头望去,发现黑影是一名看起来约有十一二岁左右的小男孩,这男童穿着一身锦衣,但锦衣已经脏污不堪,他目光直直的看着秦宗言,察觉到谢知的注视,他恶狠狠的瞪了谢知一眼,对她做了一个鬼脸,飞快的离开。他走路速度极快,四肢并用,看起来不像是孩子,反而像一头小兽。谢知愣了愣,这人是谁?怎么步六孤家尽出这种奇怪的人?   秦宗言早发现那小男孩,只是一直没在意,直到他想做鬼脸吓谢知,才想让侍卫把他拎走,但没想他已经跑了。看到他飞快的速度,秦宗言心里暗忖,小崽子跑得倒是挺快的。   秦宗言把谢知送到宫门口才离开,谢知由宫侍领着去学舍上课。上午上课时,她出于多年的学习习惯,还能全神贯注的听课。等一下课,到了寝室,谢知就撑不住了,人往榻上一扑就睡着了。反正她睡着,宫女也会帮自己洗脸换衣服,她自己也懒得弄了。人的惰性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等谢知醒来,已经快申时,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起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换上舒适的寝衣,脸和手也洗干净了,她还待在自己的寝室里,没去拓跋曜的寝室,她满足的蹭蹭柔软的丝褥。   宫女见她醒来,先奉上清水让她漱口,又打了微冷的棉巾给她按脸,“小娘子可要进膳?”   谢知问,“几时了?”   “快到申时了。”宫女给谢知穿衣,又扶她起身,“圣人特地吩咐御厨给小娘子熬清粥,小娘子可要用些?”   谢知点点头,“好。”   宫女奉上备好多时的午膳,都是清淡可口的素食,其中好几样都是谢知菜谱上的菜式,谢知早饿了,接过宫女递来的食柶,津津有味的吃起午饭,等她放下食柶,食案上的饭菜少了一小半,拓跋曜进来瞧了一眼食案笑道:“今天御厨做的不错,常大用记得打赏。”   “诺。”常大用笑着应声。   “陛下。”谢知起身道:“您下课了?”   “嗯。”拓跋曜让她坐下,宫女们端上点心,拓跋曜说:“要吃点心吗?”   拓跋曜上完骑射课,体力消耗很大,御膳房送上来的点心都是正经的饭菜,尤其是谢知在菜谱说了素馅饺子和馄钝的做法,御厨早上得到菜谱,下午就奉上完美的成品。谢知看着一个个小巧可爱的素菜馄饨,点点头说,“我吃两个。”   拓跋曜等两人都吃完,漱口过后才问谢知:“昨天好玩吗?”能睡得这么熟,肯定是昨天下午玩疯了。   谢知说:“好玩。我第一次出门逛街,街上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拓跋曜没说话,他别的都能陪阿蕤,出宫却不行,他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自由。   谢知看出拓跋曜的心思,贴心的说:“等陛下再大一点,也能出宫玩的。”   拓跋曜一笑,“今天你是住将军府还是谢家?”   “我陪阿姑住。”谢知说。   拓跋曜说:“你想买的庄子看的如何?”   “没看,没有时间。”谢知如实说,面露期待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似笑非笑道:“想请假?”   “想。”   “不想上课了?”拓跋曜问。   “我可以等阿娘走了再补课嘛。”谢知说。   “想得美。”拓跋曜没好气道:“你是公主伴读,哪有公主不休息你休息的?”   谢知这才反应原来她是公主伴读,她都以为她是皇帝伴读的。   拓跋曜说:“最多三天。”   谢知欢呼道;“陛下,你太好了!”   拓跋曜见她这么高兴,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她只是你阿姑又不是你亲娘,我看你对乳母也没那么亲近。”   “可我没有阿娘,阿姑对我跟阿娘一样。”谢知说,至于乳母的问题,谢知避而不谈,这方面谢知的认识跟这里人有本质的区别,她一直觉得拓跋家的皇帝脑袋有坑,坑还不止一个,其中最深最让人无槽可吐的坑就是他们居然会在子贵母死后册封乳母为保太后!   如果这保太后只是虚名也罢,比如她将来也愿意给阿罗养老,把她当半个母亲孝顺,但她绝对不可能把阿罗当亲娘,但拓跋家怎么做?他们册立的保太后居然有实权,那些乳母太后还会勾结外官把宫廷弄的乌烟瘴气。他们不是因为担心太后干权,而杀母立子吗?怎么不干脆像唐后期一样不立皇后?   可他们不止立皇后,还册立保太后,所以谢知坚信拓跋家皇帝脑子里的坑肯定是被陨石砸的。因为前几任保太后的关系,谢知对拓跋曜的乳母持保留意见,但这里保母的权利很大,横竖不是自己保母,被杀的也是别人的亲娘,谢知懒得提这种事。   拓跋曜心思灵敏,但他毕竟跟谢知有性别差异,有时候女人最在意的事往往是男人最不能理解的,所以他也没察觉谢知对宫里保太后制度的腹诽,“今天别出门玩,回去好好休息,三天时间够你看小庄子。”   谢知乖乖答应,正想回家,转念想到一事,她问拓跋曜,“陛下,你知道我姑父的大母吗?”这种事拓跋曜应该知道吧?谢知不觉得除了拓跋曜,还有谁会肯跟她说这件事。   “你姑父的大母?”因拓跋曜知道谢兰因跟谢知是母女关系,下意识的将秦宗言认作谢知的继父,反应了一会才想到她说的姑父就是秦宗言。秦宗言是柱国大将军,属于魏国武将的顶层,拓跋曜不说对他家的私事了解的一清二楚,对他们家有名分的女眷还是有数的,“你说的是丘穆陵氏?顿丘公主的女儿?”   “咦?她是宗室出女?那她怎么会做填房?”谢知疑惑的问,她对丘穆陵氏的了解仅限于年幼时祖父母的闲话,等她稍微大一点,祖父母就不在她面前说这种事了,谢知也不知道丘穆陵氏是顿丘公主的女儿。说起辈分,顿丘大长公主比陈留祖母还要高一辈,她是陈留祖母的姑姑,也是拓跋家族中唯三活过五十的人。   拓跋家皇帝、公主寿命都不长,顿丘公主是魏宫迄今为止最长寿的公主,她未嫁时在宫中未必有多受宠,活到现在反而开始被宫中重视。逢年过节宫中赏赐都有顿丘公主的一份厚礼,崔太皇太后也时常会召年长的公主们入宫叙话。顿丘公主据说性子和善开朗,很被太皇太后看中。谢知想着昨天看到的丘穆陵氏,如果她像她母亲顿丘公主的话,就难怪崔太皇太后会喜欢她们母女。   只是这位顿丘公主寿命长,婚姻方面却不大顺利。她一生下嫁三次,第一次婚姻维持了三年,第二次婚姻只有二年,驸马就都病逝了。第三次婚姻是临乡侯,顿丘公主前两次婚姻没有孩子,跟临乡侯倒是有二子一女,只是临乡侯还是没有顿丘公主长寿,在顿丘公主下降十五年后,临乡侯也因病去世。   公主所出的二子一女,次子夭折,长子和长女倒是都长大成人,只是长子死的也早,不到二十二就死了,他膝下只有五女,所以临乡侯的爵位最后由老临乡侯胞弟继承。本来魏国公主莫说三嫁,只要你寿命长,四嫁、五嫁都行,但顿丘公主在临乡侯逝世后没有再嫁,而是留在临乡侯府安心当着太夫人。顿丘公主在宫里地位不低,临乡侯府也不是没落勋贵,即使丘穆陵氏的父兄早逝,光凭她宗室出女的身份也不至于嫁给鳏夫做填房吧?   “因为她死了一任未婚夫。”拓跋曜说,“她未婚夫是柔然大姓俟吕邻家的长子,他也是丘穆陵氏的表兄,顿丘公主的母亲就是出自俟吕邻氏,但是两人订婚一个月后,这位长子就骑马时摔断脖子死了,之后她家就再没长安显贵登门求亲。”   “呃——”谢知无言以对,这对母女在婚姻方面似乎遗传的倒霉,时下对女子束缚远没有后世那么严苛,但是光看她们母女的“丰功伟绩”,一般人都会忌讳。她们也是倒霉,身体健康又不是她们的错。   “那她为什么不改嫁?”谢知疑惑的问,时下寡妇改嫁的很多,丘穆陵氏青年守寡,又是这尤物模样,她真愿意守寡一辈子?   拓跋曜叹气,“步六孤家族的将军都不是短寿之人,你姑父的祖爷爷、爷爷都是年过五十才逝世的,只有他父亲而立之年就去世。你说谁敢再娶丘穆陵氏?而且现在临乡侯府是她叔父当家。”   谢知:“……”她想过无数种丘穆陵氏不改嫁的原因,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可是——可是死了几任丈夫再嫁的人又不是没有,怎么就她们会传出这种名声?还有丘穆陵氏订亲是不是早了些?”谢知还是不明白,拓跋家的公主二嫁、三嫁的不是没有,要不是大部分公主都不长寿,估计四嫁、五嫁也有,为何就顿丘公主和丘穆陵氏传出这种名声?   秦家或许是没有短寿之人,可秦家是武将世家,武将在战场上丢命再正常不过。丘穆陵氏过早定下未婚夫也很奇怪,时下因为孩子容易夭折,很多孩子不会很早订亲,一般都要成亲前才再订亲,丘穆陵氏当年只有十一岁,又不到出嫁的年纪,订亲这么早做什么?   拓跋曜闻言满意的点头,“长进了,知道不听风是雨。”拓跋曜年少聪慧,从小受帝皇教育,又岂是那种听风是雨的人。   “陛下!”谢知再傻都知道拓跋曜在逗自己,她气鼓鼓的望着拓跋曜,“你怎么骗我?”   拓跋曜对她招手,谢知迟疑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拓跋曜伸手揉揉她小脑袋,“叫声好哥哥,我就把步六孤家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第41章 秦家往事(二)   “坏哥哥。”谢知毫不犹豫的喊道, 还好哥哥呢,他又跟谁学了什么坏习惯?   拓跋曜“啧”了一声,惩罚似地又揉揉她小脑袋,把谢知的头发都弄乱了,她连忙护住自己头发,拓跋曜这才注意到她的发型,不是很确定的问:“阿蕤今天又扎新辫子了?”怎么感觉她天天换法子扎辫子?   谢知用一种欣慰的目光看着拓跋曜,“曜哥哥你总算明眼了一回。”因拓跋曜让她喊好哥哥, 谢知干脆照着拓跋曜的要求, 喊他曜哥哥。也算是奖赏他了, 毕竟能让一个纯直男认识到自己今天换了发型实在太不容易, 她还以为在拓跋曜眼中,所有女人都是一个样子的。   作为一个从小就喜欢臭美的人, 谢知怎么能忍受自己每天就梳一种发型?不过她从不为难梳头侍女,怎么变发型都是她自己想的,侍女只要尊照她吩咐去做即可。   “曜哥哥?”拓跋曜眉头一扬, 觉得这比好哥哥还好听, 他满意道:“以后阿蕤就叫我曜哥哥吧。”   你想得美,你不嫌肉麻, 我还嫌肉麻,谢知才不理他打蛇上棍,对拓跋曜道:“陛下, 你说我继父家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拓跋曜又捏捏谢知的小发髻, 才跟谢知说起丘穆陵和秦家的往事, 这些事发生时拓跋曜还没出生,他会知道其中隐情是因为当初这件事闹进了大理寺,拓跋曜也是看过大理寺旧案卷才知道的。   顿丘公主下降临乡侯后,同临乡侯夫妻恩爱,临乡侯本已有元配生的嫡长子,可临乡侯请封嗣子时请封的是他同顿丘公主的长子,而不是他的嫡长子。可惜顿丘的儿子身体不好,来不及有儿子就病死。   顿丘公主本想让她长孙女从先汉古法,先继承父亲爵位,待她长大招婿生子,再将爵位传给曾孙。但是朝中大臣反对,当时还是拓跋曜的祖父魏高宗在位,他也反对开此先例,因此顿丘公主想过继驸马庶孙为嗣孙,继承儿子的爵位。   谢知专注的听拓跋曜说起往事,心中暗想,你们不是学武帝立子杀母吗?怎么不学学人家汉朝给女子继承权呢?要说继承权,历朝历代女子都有继承权,但汉以后女子的继承权仅限于财产,不能继承爵位,汉朝女子是可以继承父亲爵位和土地的。不过现在这话就说远了,她问道:“那后来为什么变成驸马的弟弟承爵呢?”   “因为驸马长子不答应。”驸马的长子是元配所生的嫡长子,本来是名正言顺的嗣子,只因父亲偏爱后妻,才取消他的继承权,他本就心怀不满,看到异母弟弟早逝又无子,他如何肯放弃这次机会?想尽法子阻挠顿丘公主过继嗣孙,要求朝廷将原本属于他的爵位还给他。   顿丘公主如何愿意?但这长子的妻子王氏,是先帝乳母卫太后的女儿,高宗就算看在乳母的份上都会偏向考虑他。且他还是原配嫡子,有最正统的身份,哪怕高宗不偏向,朝中大臣也会拥护他的,嫡长制度自周朝传承迄今,已牢不可破。   可是就在驸马长子以为爵位已在自己手中时,宗正寺卿却站出来支持顿丘公主过继嗣孙,他理由也很简单,只听过兄终弟及,没听过弟终兄及的。这理由听着很对,实则很牵强,但那时朝中大臣已不想为一个爵位无止尽的争吵。毕竟只是一个侯爵,又不是皇位。   而且宗正寺卿身份也很高,他是高祖的叔祖北海王,也是拓跋家少有的长寿王爷,就是高宗都很尊敬他。北海王一开口,朝中就再无人反对,顿丘公主也过继嗣孙继承临乡侯爵位。但是北海王为何会帮顿丘公主?   大部分人都觉得北海王是看在顿丘公主皇室血脉的份上,可北海王会帮顿丘公主是因为这两人有不伦之情,北海王甚至还答应让自己长孙娶丘穆陵氏。当时北海王妃已逝世,北海王并未续娶,王府是由北海王世子夫人掌管,两人乱|伦自然瞒不过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碍着王府颜面,不能管公公的不伦之情,但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儿子娶一个乱|伦|淫|妇之女。因此怂恿着当时还在世的顿丘公主生母给自己侄孙和外孙女定亲。顿丘公主的生母是柔然贵女,娘家是柔然大族,鲜卑一直有跟柔然联姻的传统,太妃一提出想让外孙女跟娘家联姻,宫中想都没想就许了这门亲事。   顿丘公主虽然失望女儿不能留在京城,但她已经帮儿子保住爵位,女儿也嫁到外家,她也满足了。可她满足,驸马长子并不满足,他一直千方百计寻着顿丘公主的差错。自古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功夫不负有心人,顿丘公主和北海王的不伦之情终于被他发现。   同时又偏巧丘穆陵氏的未婚夫又死了,临乡侯长子一纸诉状告到了高宗案头,他不仅说了北海王跟顿丘有不伦之情,还说顿丘为了不让女儿嫁到柔然,跟北海王合谋陷害柔然贵家弟子。这纸诉状送到大理寺就引起轩然大波,大理寺卿不敢收这件案子,连夜入宫送到了高祖案前。   即使拓跋家是鲜卑人,烝报之事常见,但也只针对娶进来的媳妇,叔祖和侄孙女的乱|伦还属丑闻,加上其中又多了一条人命,高宗看到诉状便急召高阳王入宫,命其彻查此事。彻查结果是丘穆陵氏的未婚夫非旁人陷害,他的死纯粹是个意外,但顿丘公主和北海王的不伦之情完全属实。   高宗勃然大怒,责令北海王、顿丘公主闭门思过。驸马长子诬陷皇族,贬为庶人,流放边关。要不是丘穆陵也是鲜卑大族,高宗甚至都要夺去临乡侯爵位,后来还是崔皇后,也就是现在崔太皇太后求情,丘穆陵家族才保全爵位,但驸马一脉失去承爵资格,爵位由驸马的弟弟继承。   丘穆陵家族的狗血八卦听得谢知目瞪口呆,拓跋曜是不可能跟谢知说顿丘公主和北海王有不伦之情,他只含蓄说两人密谋爵位。但谢知又不是真孩子,结合拓跋曜语焉不详的描述,加上高宗对两人的惩罚,她傻子也猜出两人之间有奸情,谢知突然觉得有点恶心,以后她该怎么看顿丘公主?谢知问:“丘穆陵氏是因为这件事才去做填房的?”   拓跋曜说:“也不是长安没人愿意娶她,只是愿意娶她的人,她都看不上,她就嫁给你姑父的父亲步六孤老将军当填房了。”   谢知点头,拓跋曜说了这么多,也只说了丘穆陵氏的往事,还没说她跟继父的恩怨呢,谢知期待的看着拓跋曜,等着他说重头戏,他应该清楚那段往事吧?   秦家的往事,拓跋曜当然清楚,那段往事闹得比丘穆陵家的事还大,丘穆陵家说到底只是一段男女不伦之情,秦家的往事则关系到国家大事,甚至秦老将军都是柔然人暗算死的。   不然秦宗言也不至于那么狠,杀得柔然皇室几乎灭绝。只是拓跋曜今天不想说了,谁让这丫头要请假三天。他含笑抚摸谢知发顶,“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别让谢夫人等急了。”   “嗄?”谢知瞪圆大眼,他不是说要告诉自己秦家往事吗?他怎么不说了?而且他居然会让自己回去?谢知有点不可置信,她入宫以来,拓跋曜第一次主动让自己回去。   拓跋曜贴心的说:“秦家的事很复杂,我怕你一次听太多听不懂,等你下次来上课时我讲给你听!”   谢知:“……”他是故意的吧?她怎么可能听不懂!他就是故意的!   拓跋曜见小丫头满脸不可置信,他心满意足的起身准备去书房上课,总不能自己郁闷,让她去开开心心的玩吧?拓跋曜还留着一件事没跟谢知说,就是想她一个“惊喜”。他今天也跟阿蕤玩得够久了,该去做正事了。谢知下意识的拉住拓跋曜的衣摆,他怎么可能这样!   拓跋曜低头对谢知温柔一笑,“大后天记得叫曜哥哥,我继续说给你听。”说完还不忘吩咐常大用送谢知出宫。谢知气呼呼的看着拓跋曜去书房,不说就不说,我就不信我找不到给我说古人的,谢知暗哼一声,三天后她才不问他呢!   常大用笑眯眯的看着这对小儿女斗嘴,他上前一步说:“小娘子,我送你出宫。”   “有劳常内侍监。”谢知笑着道谢,完全没有拓跋曜的恶劣而迁怒常大用,这也是拓跋曜近身宫侍们最喜欢谢知的地方,谢家小娘子从来不迁怒,也从来不责打下人。作为卑微的宫侍,大家所求也不过是个和善的主子。可惜真正和善的主子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拓跋曜是特许谢知可以坐软轿出入宫廷的,但谢知觉得历代被皇帝宠幸的佞臣都死于帝皇的纵容,所以她一直很注意分寸,从来不做任何出格的事。而且边走路边跟常大用聊天的感觉也不错,还能增进两人的感情。常大用是拓跋曜的心腹,她将来注定很长时间内都会陪着拓跋曜,她当然喜欢自己身边有个良好的工作氛围,跟所有的同事相处都十分融洽。   常大用也很喜欢跟谢小娘子聊天,谢小娘子是少数让他觉得相处自在的人,跟她在一起说话,完全不会感觉自己是残缺之人,不是说谢小娘子尊敬他们阉人,而是说谢小娘子看人会看才华和品性,不会看其他,而这两点常大用自认都不缺。   谢知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常大用,“常内侍监,这是我昨天逛街给你买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常大用笑着接过荷包:“奴多谢小娘子记挂。”他在谢知期待的目光中打开荷包,里面是串像钥匙般的东西,常大用细看发现居然是一套剪指甲、磨指甲和挖耳的小玩意。用黄铜打造而成,外面镀了一层银,不是很珍贵却很精致,且十分贴心,常大用惊叹道:“这小玩意绝了,小娘子眼光就是好,挑中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精品。”   谢知说:“你喜欢就好。”对常大用这样的人来说,东西并不在多珍贵,毕竟给他送珍贵物件的人太多,不差她一个,她的年纪也不适合送太珍贵的东西,但要给他一种自己始终想着他的感觉。   两人说话间,一行人从不远处缓步走过,谢知抬头望去,看到人群中略眼熟的身影时,心中微讶,才跟拓跋曜说起她的事,她就来宫里,还真巧。待谢知出宫,她发现阿娘没接自己出宫,她诧异的问下人:“阿娘呢?”   “府里大郎君要成亲,女君在忙大郎君聘礼的事,没空来接小娘子。”下人恭敬的说。   “下聘?”谢知愕然,大郎君是继父留在京城的那个长子吗?就是他那个柔然贵妾的儿子?他已经要成亲了吗?跟谁成亲?就在谢知满脑门疑问时,突然听到几声惊呼,“夫人!”   谢知拔腿往主院冲去,还没跨入主院大门,就看一条黑影冲向阿娘,谢兰因怔怔看着那条黑影一动不动,显然是被吓住了,谢知吓得惊叫:“快拉住他!”   谢兰因身边的侍女都惊呆了,还是秦纮反应快,先是将手中礼盒丢向黑影,黑影下意识的避开,被赶上来的秦纮一脚踹在地上。秦纮脚踩在来人的胸口,正想吩咐侍女把他绑起来,没想那人双手一扫。   秦纮下意识的抬脚躲避,那人手臂掌风扫过秦纮腿部,秦纮只觉一阵劲风刮过,要不是腿部有护腿,说不定就受伤了,秦纮心中诧异,但脚下速度不慢,抬脚将人踢翻,然后一脚踩在来人背部,沉声喝道:“把他绑起来。”   侍女们惊魂未定,听到秦纮的吩咐,赶紧去找绳子把人捆起来,她们不敢想象没有五郎君,等将军回来她们会有什么下场。   谢知冲阿娘身边,她已经认出攻击阿娘的人是早上对自己做鬼脸的小男孩,她又惊又怒的喊道,“快把他拖下去!”   “阿菀不得无礼,他是你大表哥。”谢兰因也被秦绍吓了一跳,但还记得这是秦宗言的长子,还是即将成亲的郎君,不得有半点损伤。   “大表哥?”谢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就是继父的长子,郁久闾氏的儿子!她吃惊的看着秦绍,他不是继父的长子吗?五哥都已经十岁了,他不可能只有十一岁吧?   秦纮歉然的对谢兰因、谢知道:“大哥有些先天不足,时不时就会发狂性,母亲、阿妹,你们没吓坏吧?”   谢兰因惊魂未定的摇头,“没事,我没事。”她搂着女儿下意识的倒退几步,因为被秦纮踩着背的秦绍依然不安分,手脚并用、呲牙咧嘴,真像是有病的人。   时侍女们匆匆找来绳索要捆秦绍,一名仆妇不慎将手放在秦绍嘴边,被秦绍狠狠一口咬住,“啊!”仆妇凄厉的惨叫声让在场所有人心都毛了。   秦绍一面狠狠的咬着仆妇,一面死死的盯着谢知,鲜血从仆妇的衣物上不断渗出,仆妇凄厉的惨叫,但又不敢动作太大的反抗,毕竟咬她的是大郎君。谢知完全不知道自己惹到这神经病,他干嘛老盯着自己看?   谢知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她不是真孩子,不至于被一个疑似神经病患者吓到,但是看他杀伤力这么强,她拉拉阿娘的衣袖小声说,“阿娘,我们进去吧。”或许她不在,他就没那么激动?她可不想被这人咬上一口,古代又没有破伤风疫苗,被人咬一口,不小心是要命的。   谢兰因是真被吓得够呛,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秦绍狂性大发,可想到他跟他阿娘的遭遇,谢兰因又有些怜惜这孩子,秦宗言对这个长子仅有的温情,大约就是给他取名“绍”字,她对秦绍道:“大郎君,你先把人放开,我们有话好好说。”   在场所有人都被秦绍吓坏了,唯有秦纮面不改色,他蹲下身体,冷静的对秦绍道:“大哥,你松口,有话慢慢说,不要攻击人,不然为弟就要失礼了。”他这个大哥从小被父亲关在别院不管不问,生母又是疯子,他自小跟生母养得五头獒犬长大,也养出一身兽性。   秦纮本来没把这个大哥放在眼里,没出生就注定是废子的人又什么好在意的?可今天他突然发现,这个大哥可能在武学上有点天赋,或者说不愧他那一半郁久闾血脉吗?   秦纮说话说的很慢,也很清楚,生怕秦绍听不懂。秦绍只是外在表现出兽性,他还是能说话、会思考的,只是他有意不回话,目光直愣愣的看着秦纮,许是从小跟獒犬更亲近的关系,秦绍的目光中有种兽性的野蛮,一般人不敢跟他对视,但秦纮坦然自若的看着秦绍,同样一动也不动,论耐性,谁也比不过秦纮。   秦绍跟秦纮对视好一会,他先不耐烦了,再看到谢知被仆妇们紧紧护着,都看不到一丝衣角,他烦躁的动了动四肢,缓缓松开咬紧的牙关。仆妇哭着抽回手臂,看到自己那块几乎咬下的肉,她白眼一翻、晕过去。   谢兰因连忙让人抬她去看府医,谢知急急的在后面叮咛,“一定要洗干净伤口,用乌犀水洗,要洗的干干净净的!”不然伤口一旦感染,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就只能等死。   谢兰因听了哭笑不得,她这是有多嫌弃秦绍,好像他有多脏似地。秦绍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狠意,秦纮冷眼看着他,突然伸手将他提了起来,秦绍大惊,想要反抗,却被秦纮勒住脖子死死的压在地上,“大哥,这里不是别院。”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表妹也不是你可以碰的。   秦绍用力的想挣扎,他年长秦纮四岁,但因从小被人忽视,他长得并不高,所以谢知才会以为他只有十一二岁,其实他今年有十四了。他的攻击招数是一半是跟着獒犬学的,一半是本能,怎么可能是从小受严格训练的秦纮对手?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秦纮,只能呜呜叫了几声,表示他的臣服,不过低垂的眼底依然有着不驯和阴狠。   秦纮起身松开对秦绍的桎梏,秦绍也低着头跟秦纮一同起身,他上前一步,众人都被他惊得倒退数步,秦纮看似悠然,但始终站在秦绍三步之外,谨防他再次伤人。秦绍对谢兰因施礼,用生涩的汉语道:“刚才是我不对,还望母亲能原谅我。”   谢兰因说:“只要以后你不再伤人就好。”   秦绍低声应道:“孩儿遵命。”   他说话有些不伦不类,但想到他从小没人教,谢兰因轻叹一声,“你父亲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新娘是于阗国的贵女,从小是于太妃教养长大的,规矩是顶好的,你要好好跟她相处。”谢兰因说这话,自己都觉得亏心,可这门亲事是秦宗言定下的,哪有她做继母说话的地方?   于阗国贵女?于太妃?谢知听到这两个关键词,一下知道秦绍结婚的对象是于太妃的外甥女尉迟氏。于太妃是拓跋曜祖父的妃子,她是于阗国的公主。于阗国是附属于魏国的一个小国家,领地大约在塔里木盆地南缘,因为四周国家都比他们武力强大,所以于阗国选择了最强大的魏国作为宗主国。   尉迟氏是于太妃亲妹妹的女儿,因为生母病逝,她同继母不合,就被父亲派人送到魏国,美其名曰是陪伴于太妃,实际是将这个女儿放逐了。谢知曾在宫宴时见过几次尉迟氏,没有深交,对她也谈不上了解。   不提她的品性,就说这姑娘的容貌,她曾经得过天花,虽然命大熬过去,但不慎留了满脸麻子,也因为这个缘故,尉迟氏在宫中是透明人的存在。谢知听闻于太妃最近病重,她生怕自己一病不起,将来没人照顾外甥女,就求太皇太后给外甥女找个好人家。   她没想到崔太皇太后会把尉迟氏嫁给秦绍。谢知不是觉得尉迟氏不好,也没觉得尉迟氏配不上秦绍,她只是觉得就秦绍和尉迟氏的情况,能强行凑一起吗?他们不会成为怨偶吗?她不认为崔太皇太后会为了尉迟氏强行赐婚,这门亲事一定是继父答应,他想做什么?   “是。”秦宗言并未瞒秦绍他未来妻子的情况,在派人告知秦绍亲事时,他就知道尉迟氏满脸麻子,长得很丑。   谢兰因说完这几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还是秦纮贴心道:“母亲,阿妹刚回家肯定累了,你先带她去休息吧。”   谢兰因道:“好,你们兄弟也好好说话。”她觉得她以前看错这继子了,原本以为他性子冷清,没想他居然是外冷内热之人,也亏得有他在,才没让秦绍惹出大祸。 第42章 秦家往事(三)   等谢兰因带着女儿回房, 她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她担忧的说:“这样子怎么能成亲?”谢兰因很早就知道秦绍的存在,据说他曾是秦老将军和秦宗言最疼爱的孩子,一出生就给他取名为“绍”。绍,继也,也就是说他出生时,秦宗言是想他做自己的继承人。   可看秦绍现在的样子,哪有半分像秦氏继承人的模样?秦家的儿子, 不管嫡庶, 都如秦纮般各个文武双全、温文尔雅, 相比之下, 秦绍就是被野兽养大的野孩子。谢兰因想到郁久闾氏身边片刻不离的那五条獒犬,或许秦绍真是五条獒犬养大的吧?   “姑父能提出这门亲事, 总能法子让两人顺利成亲?”谢知说。   谢兰因叹气,就算勉强成亲,这对夫妻将来怎么相处?秦宗言到底在想什么?   “阿娘, 你以前见过秦绍吗?”怎么看阿娘好像之前就认识秦绍的?   “我没见过他, 但我知道他的母亲郁久闾夫人。”谢兰因神色复杂的说。   “郁久闾夫人?”谢知一怔,“不是说贵妾吗?怎么能称夫人?”夫人又不是随便能称呼的, 一定要又朝廷的诰命才能称呼,郁久闾氏就算是贵妾也是妾,何来称夫人的资格?   谢兰因摇头说:“不, 她有诰命, 而且她的诰命比慕容氏还早, 当初慕容氏还是庶人,她已有诰命了。”   “什么?大父没有打听清楚吗?他为什么不说?”谢知惊得跳起来,时下的婚姻大部分都是一夫一妻,但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时候,如果郁久闾氏有诰命,诰命得的还比慕容氏早,那到底谁是妻谁是妾?她跟阿娘关系怎么算?难道是平妻?这平妻不是小说中那种所谓平妻、实际是宠妾灭妻的情况,而是真正意义上地位相等的两个夫人。   “因为说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谢兰因轻叹,“她疯了。”郁久闾氏是秦家的禁忌,因秦宗言和柔然的关系,谢兰因曾特别关注过她,知道她被秦宗言关在别院,所生的一子一女,儿子从三岁起就同她一起关在别院,没人教养,甚至有时吃食都是郁久闾氏养的五条獒犬找来的;女儿没有关在别院,但是八岁就被秦宗言嫁人了。   谢兰因还曾想过,她要是郁久闾氏,哪怕为了儿女也要奋力一搏,如果还是没法子离开别院,还不如带儿女死了算了,可真听到郁久闾氏的情况,她才知道为什么郁久闾氏没有任何反抗,因为她已经疯了。郁久闾氏在秦家口碑并不好,据说是因为她得宠那几年害过不少人。   可谢兰因稍稍打听就知道郁久闾氏只是脾气骄横,但不残暴,她得宠那几年是得罪不少人,但要说害人也不至于,她在秦家名声如此不好,还是因为她现在失势了。众人故意贬低她,讨好她这个得宠新夫人。   谢兰因并不知道秦宗言跟郁久闾氏之间发生什么事,两人之间到底有何深仇大恨才能让他如此对自己的亲骨肉和一个跟他同床共枕多年、替他生有子女的女人,将来如果父亲跟他交恶,他又会怎么对自己?   谢兰本不想跟女儿说这些糟污事,但转念一想,宫廷比秦家黑暗百倍,帝心更难测,男人狠心起来,足以让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还是要告诉阿菀,让她注意跟拓跋曜相处时的分寸。当然这话不能现在说,要等秦宗言走后,她们回谢家再说。   “疯了?”谢知一怔,“那她现在在哪儿?会来参加秦绍的婚礼吗?”   谢兰因摇头,“她疯得都不能见人,肯定不能来参加。”谢兰因想到明天还要过聘,就忍不住的头疼,“怎么这么急定下亲事?”   “好像是因为于太妃时日无多了。”谢知说。   时日无多?谢兰因想到秦绍那个样子,于太妃看到这个外甥女婿会不会死不瞑目?   如果于太妃看到真实的秦绍肯定会死不瞑目,但是秦宗言怎么可能让秦绍疯疯癫癫的去迎娶新娘?   但就如谢知所言,秦宗言会答应让这门亲事,自然有手段让长子乖乖娶妻。他从府衙回来,听说谢兰因差点被秦绍攻击,他面上波澜不惊的在书房换好常服,将秦绍、秦纮喊到校武场,挥退下人,无视秦绍惊恐的目光,对着跪地正要求饶的他就是一脚。   “嘭!”随着秦宗言的一脚,秦绍整个人飞了起来,后背重重的撞在演武场的墙上,然后沉沉的坠地,秦绍疼的整个人蜷成一团虾米,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下。秦宗言毫不留情的上前一把抓住长子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我许你出来吗?”   秦绍被秦宗言勒得脸皮紫涨,想要四肢乱蹬的挣扎,但偏偏手沉得仿佛灌铅般,怎么都抬不起来,秦宗言冷冷的看着长子的脸色由白转青,直到他开始翻白眼,才松手将他丢到地上,“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们兄妹都送回去,我的长子、长女谁都可以当。”   秦绍被秦宗言丢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发颤,但秦宗言的话让他打从心底打颤,他顾不上虚软的手脚,慌乱的爬到秦宗言脚下,嘴里含含糊糊的叫着:“阿爷、阿爷——”   他双手颤抖的捧起秦宗言的脚,想要亲吻他的鞋面,却被秦宗言一脚踢翻在地,他漠然道:“我不是你祖父,不缺狗伺候。”他偏头问始终静默站在一旁的秦纮:“要留他吗?”   秦宗言的话让秦绍浑身发抖,他知道父亲真对自己动了杀心,就因为他吓了那对母女?秦绍痴痴想着那对像画里走出来的母女,当年阿娘也是这么抱着阿妹的,可为什么一眨眼什么都变了?   阿耶明明应该抱着阿妹,给阿妹当马骑,而不是抱着一个不相干的人。阿娘明明说他的名字是阿耶给他取的,绍,继也。他是阿耶最疼爱的儿子、阿妹是阿耶最疼爱的女儿,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阿娘骗他!   秦纮双目微垂,低声道:“父亲,他是我兄长。”   秦宗言淡声吩咐道:“五十鞭,让他清醒清醒。”   侍卫们上前将秦绍捆起来倒挂,用藤条鞭扎扎实实的抽了秦绍五十鞭,因为秦宗言只是惩罚儿子,并不是鞭打犯人,所以鞭子落在秦绍身上只让他感觉剧痛,但不会留伤疤,也不会有内伤。   秦绍疼得眼泪直流,但他不敢大声痛叫,只呜呜的哀求。秦纮眼观鼻、鼻观心,他已习惯父亲对秦绍的格外严厉。待五十鞭抽完,秦宗言看着如死狗般趴在地上的长子:“把自己洗干净,去给夫人道歉。”   秦绍挣扎的由侍卫扶起来洗漱,待秦绍被人拖下后,秦宗言说:“我被你祖父逼着立誓,要好好对他,可你没有,以后他就给你处置,死活我不过问。别觉得他是被狗养大的,就是一条狗。”   秦纮低声道:“我知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在四年前,秦纮或许对父亲还有几分怨气,现在已经不会,如果他还这么小家子气,也枉费父亲这四年对自己的精心教养。   父亲当年对他们母子已经尽力安置了,母亲的死也不是父亲愿意看到的,那时连阿翁和外翁都死了。就是秦绍怎么安排他暂时没想好,但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让阿耶担任弑子罪名。   秦宗言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你也去换身衣服,一会陪你母亲和阿妹用膳。”   “是。”秦纮应声而下。   秦宗言起身往正房走去,他脸上仍带着几分阴沉,下人们皆不敢上前触他霉头,远远避开。他直到听到房里谢兰因和谢知轻软的对话声,神色才一下转为柔和。   房里谢知正在给谢兰因将于阗国在哪里,书上也有写,但是“在且末西北,葱岭之北二百余里。东去鄯善千五百里,南去女国二千里,去朱俱婆千里,北去龟兹千四百里,去代九千八百里。”这种话是个人都看不懂。   她随手画了一张中国地图,指出塔里木盆地所在,谢知方向感不强,但是她知道全国地图、全世界地图,就算地理盲也能知道哪个国家在哪里。   平心而论,这时候的魏国领土真不算大,好多地方都是一个个的小国家。当然梁国更小,更南面过去也是一个个南蛮小国,后世华夏经济发达的某个省会迄今还没开放出来,还是罪犯的流放之地。   谢兰因见女儿随手画出,大吃一惊,“谁给你看过舆图的?”舆图是军事机密,就算父亲以前曾为中书令都不许私下拥有舆图。秦宗言是将军倒是可以,但是一旦卸任,他手中的舆图必须上缴。谢兰因倒是见过舆图,是萧赜给她看的。   谢知愣了愣,舆图怎么了?她想了想说,“陛下书房里有舆图。”拓跋曜寝室的书房里的确有地图,不过画法跟现代地图不同,看着感觉略抽象。   谢兰因叹气,“你们真是小孩子,他怎么能给你看舆图?以后你就当永远没见过舆图。”   “我知道。”谢知虽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这么紧张,但肯定舆图不是一般人可以知道的。   “于阗国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吗?”谢兰因问。   “他们出产羊脂玉算不算?”谢知哪里知道于阗国有什么重要地方,就算先生也不会跟她讲这种事,或者她下次可以去问问拓跋曜?   谢知知道于阗国还是拓跋曜送了自己一匣子羊脂籽玉,各个漂亮的让人爱不释手,拓跋曜见她喜欢,说下次还让于阗国进贡,她才知道于阗国的存在。   谢兰因失笑摇头,她怎么想到问阿菀的?阿菀再聪慧也是五岁的孩子,“你那匣子籽玉就是于阗国进贡的?”   “对。”谢知点头,“我给阿娘的按.摩.棒也是于阗国玉匠打造的。”谢知让人打了大中小三只一套的按.摩.棒,黄金和玉石各一套,让谢兰因记得让侍女天天帮她按摩脸部。谢知自己也有,但她脸部不用按摩。   她现在这年纪,只要涂点润肤露就好了,不用做太复杂的程序,但是她十分喜欢让侍女用按.摩.棒给自己按摩身体,尤其是她上课回来按摩,感觉身体血脉都活络了。古代课程安排太不人道了,哪有让低年级小学生一天到晚坐在教室上课的?   “你啊。”谢兰因点点女儿额头,心中暗叹,魏国果然比梁国更强大,看崔太皇太后如此养护就知魏宫生活有多奢侈。她并不知道崔太皇太后完全是给女儿背锅。   女儿那套美容方式的确取自太后,但不是崔太皇太后,而是慈禧太后。崔太皇太后生活其实挺节俭的,对养肤那套也没谢知那么复杂。论养肤,谁有能比得过现代人?   “叩叩——”有节奏的敲门声从外面响起,两人好奇的抬头,就见秦宗言含笑站在花罩外看着两人。   谢兰因起身道:“使君怎么不进来?”   “我看你们在说话。”秦宗言在书房换了一件苎丝深衣,即使去了一趟演武场也点尘不染,他身上的麻衣自然不是孝服那种粗麻,而是织娘织得极细密的苎丝,光泽堪比绸缎,又透气又吸汗,十分得时下士大夫青睐,即使不染色也白得发光。   秦宗言的衣服以素雅的青黑为主,他今天的深衣就是青色的,头上还戴着文士冠,显得他越发的儒雅俊朗,完全不像对自己儿女、女人这么狠心的人,谢兰因有些恍惚的看着秦宗言。   “怎么了?”秦宗言上前摸摸谢兰因额头,谢兰因想到女儿还在正要避开,却愕然发现女儿不在房里了,她诧异的问:“阿菀呢?”   “刚出去了。”秦宗言本就对谢知爱屋及乌,现在更疼爱谢知,这孩子有眼色,是个聪明的孩子。   谢兰因脸一红,微嗔的斜了秦宗言一眼,秦宗言将娇妻搂在怀里轻吻她的额头,“刚才吓坏没?”   “没有。”谢兰因摇头,“都是孩子,偶尔调皮些也正常。”   秦宗言知道她是替长子说话,微微一笑,“我让他来给你道歉。”   谢兰因说:“又不是大事,哪里值得孩子特地过来道歉?”她顿了顿道:“只是尉迟氏她——”一个小女孩儿得了天花生了满脸麻子是很可怜,可谢兰因并不觉得把这样的女孩子强塞给秦绍是好事。   给女孩儿找归宿也不是非要成亲,谢兰因不认为尉迟氏不配结婚,只是她最好找个心甘情愿娶她的丈夫,而不是靠强迫得来的丈夫。   “于太妃教养出来的女孩子不会差的,嫁给这孽畜还是委屈人家女孩子。”秦宗言说,他扬声道:“还不进来给你母亲赔礼。”   谢兰因一怔,只见秦纮掀帘而入,先给秦宗言和谢兰因见礼,他身后跟着秦绍和谢知,秦绍同刚才已截然不同,他被人洗刷干净,也换上合身的衣服,露出他原本的容貌,他相貌不及秦纮那般精致的俊美,却也俊美英武,也比秦纮更像秦宗言多些。   他比秦纮大四岁,跟秦纮站在一起,比秦纮高出一个头,可人非常瘦,微微凹下去的双颊可以看出他身上的肉更少,所以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洗了澡、换过衣服,看着倒像换了一个人,举止温顺有礼,进来就跟谢兰因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我冒犯了母亲,望母亲原谅我。”   谢兰因连忙道:“好孩子快起来。”说着想伸手去扶秦绍,却被秦宗言拦住,“你是他母亲,受他的礼是应该的。”   秦绍跪在地上不肯抬头,别说谢兰因,就是先前对他有些厌恶的谢知都觉得他可怜,她不由抬头望了继父一眼,她跟阿娘回房都不到一个时辰,继父是怎么把他儿子教的那么听话的?   秦宗言对谢兰因道:“你不是要跟阿菀看小庄子吗?阿绍过聘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们先带阿菀出去玩几天,她能请到假不容易。”说到最后秦宗言语气里都带了些许笑意,他今天派人去打听过,知道不给阿菀批假的是圣人不是先生。   “那谁来管过聘的事?”谢知问。   “让阿平去管。”秦宗言说,阿平是秦宗言的管家,也是他的族弟秦平。   谢兰因闻言也不再多问,她说过儿子是秦宗言的事,她不会多管的。   谢知拉拉秦纮的衣襟,“五哥哥,今天先生教我的一段话我还是不大懂,你能帮我讲讲吗?”她觉得继父和阿娘应该有很多话说,她还是不在插在两人中间了,当蜡烛是没好结果的。   秦纮会意道:“好,我们去书房。”   秦宗言满意的说:“好好带着你妹妹,记得陪她吃饭。”   “诺。”秦纮恭敬的应是,不仅的带着谢知去书房,还顺便带秦绍去书房。   秦纮的书房有三面墙壁的书,书房角落处还整齐摆放着一大堆竹简,秦纮让谢知和秦绍坐下,谢知很有礼数的跪地而坐,而秦绍在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张开弯曲,比最无礼的箕踞坐姿还难看。   秦纮眉头皱了皱,但想到秦绍今天受的惩罚,也不忍心纠正他坐姿,他温和的问谢知:“先生给你讲了什么内容你不懂?”   谢知眨眨大眼,“我现在又懂了。”课上听不懂课后就问呗,学堂里这么多先生、这么好的条件,她干嘛浪费,所以谢知从来不把问题带回家。   秦纮纵容的笑笑,“你这小鬼机灵。”   谢知直起身体说:“五哥,你给我讲讲于阗国吧,那个国家有什么?”   谢知的话让秦绍也下意识的坐直身体听着,他也没有他表现的那么不在意,毕竟娶妻的人是他。   “好,我给你讲讲于阗国在何处。”秦纮摊开一张麻纸,先简单的画魏国的方位,然后再指出于阗国所在方位,告诉谢知和秦绍于阗国在何处,然后跟他们讲于阗国的历史,谢知和秦绍不由自主的听入迷了。   房里谢兰因和秦宗言难得无话可说,秦宗言坐在胡床上看书,谢兰因坐在榻上打结子,她不擅长女红,却很喜欢打结子,还自创了很多结络的打法。   秦宗言放下书卷,走到谢兰因身边握住她的手,“阿镜,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论耐心秦宗言不比谢兰因差,可他们是夫妻,不是敌人,谁先低头都可以。   谢兰因抬头看了看他,继续低头沉默不语,秦宗言耐心的等着,谢兰因片刻后才闷闷道:“你不是不愿意说吗?”   秦宗言笑了,“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说?”   谢兰因道:“你要愿意说你早说了。”   秦宗言伸手轻柔捧起谢兰因的脸,“是吗?我还当阿镜对我以前的事不感兴趣。”他语气低沉,让谢兰因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她扭过头恼道:“你就给自己找借口。”   秦宗言轻轻一笑,将谢兰因搂在怀里,“阿镜问我,我就告诉你。”   谢兰因手推他,没推开,她没好气仰头说,“那你去那边坐着说,我听着。” 第43章 秦家往事(四)   谢兰因骄娇的模样, 让秦宗言朗朗一笑,抱着她如哄孩子般的摇晃,“我跟阿狼的亲娘慕容氏是表兄妹,她比我小半岁,是我阿舅唯一的孩子。或许是从小丧母、阿舅又是男人,再疼爱她,也没法像母亲一样关心她,所以慕容氏胆子很小, 又喜欢胡思乱想。”   思及往事, 秦宗言嘴角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笑意, “小时候我们几个男孩子谁都不敢跟她玩, 因为她不顺心就会哭,她一哭、阿公、阿舅就打我们。”他没有说他跟郁久闾氏的事, 反而说起了他跟慕容氏的往事,他口中的阿公是慕容氏的祖父,也就是他的外祖父。   谢兰因肯定的说:“慕容氏一定是让着你, 她跟你一样大, 怎么可能打不过你?”她在八岁以前都是压着阿兄打的,阿兄从来打不过他, 她还比阿兄小一岁。   秦宗言哭笑不得,阿镜就喜欢关注这些不重要的事,“我阿舅没有儿子, 我从小是阿舅养大的, 他把我当亲儿子。阿公也把我当亲孙子, 慕容家并不富裕,阿公和阿舅有个马场,我们小时候都要跟阿舅、阿公一起干活,阿舅、阿公时常指着马场说,将来这些都是给我的。”   谢兰因听得出神,她跟生母的娘家人感情并不好,她当皇后时还找借口让舅母和外祖母在自己宫门外跪大半天,外祖母回去就大病一场,为这事阿母足足有半年没理她,谢兰因也不在乎。   她早知道他们三兄妹加起来,在阿母心中份量都比不上过外翁、外婆。舅舅、舅母的疼爱,谢兰因也在幼时感受过,现在回想起来只觉恶心,她跟郗家誓不两立。   “我母亲在我二岁就去世了,阿公、阿舅疼我,时常接我去玩,等丘穆陵氏入门,她不喜见我,我也一样不喜她,便常住阿舅家里,我是我阿公、阿舅养大的,他们教我习武、教我骑射,教我要像草原男儿一样心胸开阔,老子不给我家产,我就自己去挣,别跟女人计较。”   秦宗言的话得来谢兰因一声轻哼,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一定要小家子气?你们男人才小家子气。   秦宗言笑着将妻子搂得更紧,“阿公说他不懂我们汉人的东西,但汉人能比他们富裕,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说明汉人比他们强,所以他亲自去找我父亲,让我父亲给我找个好先生。他说他不懂什么先生好、什么不好,他只要我父亲最信任的幕僚教我。”   其实慕容鲜卑汉化比拓跋鲜卑还深,阿公怎么可能真不通文墨?他就是给自己找跟老头子亲近的借口。只是他跟老头子大约天生没父子缘分,相看两相厌。他一定是上辈子欠老头子债不还,所以这辈子要给老头子当儿子,替他做牛做马、他死了还要替他收拾残局。   谢兰因羡慕的说:“你阿公对你真好。”她就没这么好的外翁,不过她有大母,她大母还说,如果她大父还在,他一定会很疼很疼她的,他就想要个漂亮聪明的孙女。谢兰因用力的眨眨眼睛,如果大父还在,哪有河东王和李老妪蹦跶的余地?大父抬手就能把他们掐死。   “我阿公一直对我很好。我十二岁那年回到我父亲身边的,是阿公把赶我回去的,他说我们秦家是武将世家,军功要上战场打出来的,他把慕容家的弟子都给我当亲卫,让他们保护我。我一回秦家,父亲就派我去剿匪。我五岁就跟父亲上战场,在阿公、阿舅那里也时常跟他们去清扫狼群,加上我有五百慕容氏弟子护卫,这次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军中都夸我是小将军。”   “丘穆陵氏因此想陷害你?”谢兰因问。   秦宗言淡淡一笑,“我常年在军营,她在内院,她手再长也伸不到军营来。她见外面找不到治我的法子,就动了后院的主意,她提出要把自己死去大哥的长女嫁给我。”秦宗言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到,母亲早逝又远没有丘穆陵氏得宠,秦六郎现在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小时候却十分聪慧,同样也是五六岁就跟父亲巡视边防,秦老将军的心自然偏向了继妻和幼子。   丘穆陵氏说,长子跟她不亲近,对她多有误会。她为生孩子时,就能用枕头风把秦宗言赶走,现在有了备受丈夫疼爱的儿子,秦老将军心已经彻底站在她这里了。听妻子说儿子不敬她,就想教训儿子,丘穆陵氏假意拦下,说孩子长大了,又是小将军不能打他,不然他怎么在军中立足?   秦老将军觉得妻子是一心为长子着想,妻子说想把侄女许给长子,亲上加亲。秦老将军也希望家庭和睦,也很赞同这门亲事。他答应,秦宗言又不傻,怎么可能会答应娶丘穆陵氏的侄女?他跑回舅家,征求舅父同意后,先在慕容家娶了表妹。这是不告而娶,可表妹是阿母的侄女,父亲不想认也只能认。   秦宗言叹气:“我当年也是少年意气,故意跟老头子赌气,我想老头子看在慕容家的份上也不敢不认这门亲事,却没想到这对表妹不公平,害得老头子一辈子都对表妹有意见。”如果他在娶表妹之前取得老头子的同意,老头子或许就不会对慕容氏先入为主的厌恶,或许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娶妻娶贤,丘穆陵氏是天生败家女,娶她是秦家的磨难,就算你不是不告而娶,丘穆陵氏也有别的法子让大人公厌恶慕容姐姐。”谢兰因宽慰秦宗言,她当年不也是阿兄明媒正娶的皇后,可李老妪照样不喜欢她。谢兰因本来是不喊慕容氏姐姐的,可现在想想她也挺可怜的,死者为大,她又比自己年长,尊敬她些又何妨。   谢兰因不觉得秦家的混乱是丘穆陵氏造成的,她是心术不正,可要没有男人支持,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在秦家兴风作浪?但是谢兰因又不傻,不可能在丈夫面前说自己公公的坏话。秦宗言对父亲意见再大,也不乐意听到有人说自己父亲坏话,即使这个人是他妻子。   果然谢兰因的话让秦宗言神色微缓,“我跟表妹的亲事是母亲定下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答应阿公、阿舅娶表妹,以后从我跟表妹生的儿子里选一个过继到慕容家。”   谢兰因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吗?慕容氏又不是没有六亲断绝,族里会答应从外孙子嗣中过继?   秦宗言解释道:“慕容氏鲜卑人,规矩没有汉人那么大,再说我阿公和阿舅是族长,他们在族里向来说一不二。”   “后来呢?”谢兰因问,从秦宗言的描述中她能感觉出,秦宗言对慕容氏是有感情的,不是男女情爱也有兄妹之情,且他对他外翁和舅父感情很深,怎么都不像是负心薄情害慕容氏早逝的人。   “因为家里是丘穆陵氏掌权,我也不敢把表妹放在怀荒,正好高宗下旨让武将女眷入京,我借机把表妹送到京城,京城里有陈留,陈留是个好人,有她陪着表妹,我也放心。”秦宗言叹息,“本来我都跟表妹说好,等她年纪再大点,我再把她接回怀荒,我们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多生几个孩子,从里面选个最武勇的过继到慕容家。”   秦宗言跟慕容氏结婚时才十二岁,秦宗言知道女子太早生产对身体不好,慕容氏他妻子,又不是生产工具,他是准备等慕容氏满了十五岁再圆房的。这些事他都外翁、舅父都解释清楚,他们也很支持他,还让他放心去处理家里琐事,好早点跟慕容氏团聚。   “那后来你为什么要纳郁久闾氏为贵妾?”谢兰因问。   “是丘穆陵氏设计逼我娶郁久闾氏的。”秦宗言神色阴郁,“我把表妹送走以后,她还是不死心,以我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为由,要给我找侍妾,还说这是我第一个侍妾,有可能是我长子的母亲,身份不能太低,所以要纳就要纳贵妾。”   谢兰因不可置信,“大人公许她这么做?”男人未娶妻而有庶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娶妻后,妻子尚未生子,就纳贵妾生子,这不是跟亲家结仇吗?   “老头子觉得慕容氏体弱,担不起秦氏主母之责,只适合当摆设替丘穆陵氏留在京城,我在这里还需要有个真正的妻子。”秦宗言淡淡道。   谢兰因说:“所以她再让她侄女嫁给你当贵妾?”   “她倒是想,可惜她侄女不配合,跟人私奔了。”秦宗言说,他身份再高,都是常驻边关的武将,怀荒哪里及得上京城?当妻她都觉得委屈,当妾就更不愿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人私奔了。   谢兰因:“私奔……”她阿娘给她讲得第一堂课就是奔者为妾,让她千万不要学人被情爱冲晕头脑。   秦宗言继续道:“她有五个侄女,但就这个年纪最配,余下年纪都小,她既然打着为我绵延子嗣的名号,就不能找太小的人。她跟丘穆陵家交恶,家族不可能给她提供族女,她外家是皇室更不可能,就把主意打到她外祖母的娘家。”丘穆陵氏的外祖母是柔然大族的贵女,家族世代跟柔然皇室联姻。   “丘穆陵氏在嫁我父亲前,曾有个表兄未婚夫,就是出自她外祖母的娘家。是她表舅的嫡长子,因不慎骑马摔死,她才再嫁给我父亲。她表舅母是柔然宗女,她借口想念表舅母和表妹,让表舅母带着表妹来秦家看她。   她表舅母当时带了四个女孩子过来,一个是她表舅母的嫡女、一个是她表舅母的侄女,也就是郁久闾氏,还有两名庶女,这两个庶女本来是她们要塞给我做妾的人。”秦宗言说道最后,语气嘲讽,他们把自己当什么了?真以为送个女人来他都要吗?   “那后来为什么变成郁久闾氏了?她可是柔然宗女。”谢兰因问,她困惑为何柔然皇室宗女会当他的妾。   “柔然宗女没你想象那么尊贵,就算是柔然的公主,也不过是需要她们才是公主,平时她们也要跟女奴一起干活的。”秦宗言说,柔然已没有以前那么强盛,柔然可汗都是一夫多妻,受宠的可敦生下的公主自然是万分娇贵,年老色衰的可敦生下的女儿,也就是有个身份,连大贵族都不屑跟她们联姻。   “可她对魏国还是柔然宗女。”谢兰因说,不尊贵是对内,对外她就是柔然宗女。莫说柔然公主,鲜卑公主、汉家公主不都如是?天底下女子不管身份如何,尊贵与否都是男人决定的,而不是女人自己。   “所以丘穆陵氏也没想到柔然是想把郁久闾氏塞给我,一心只想我纳两名庶女为妾。”秦宗言说,如果只是两位柔然贵女,秦宗言根本不会多想,纳就纳了,他后院也不在乎多养两个人。   “她不知道?”谢兰因吃惊,她以为郁久闾氏是丘穆陵氏跟柔然合伙逼秦宗言娶进门的。   秦宗言哼笑:“她虽只有几分小聪明,但到底不是蠢货,怎么会妄想让柔然宗女当我侍妾?她借父亲之手,将我灌醉,等我第二天醒来,郁久闾氏就躺在我身边。”说道自己最耻辱的一段往事,秦宗言眸色深深,“我还没彻底酒醒,就莫名多了一个比妻子身份还尊贵的贵妾。”   谢兰因问:“因为她的身份,所以你才为她请封,比慕容姐姐请封还早?”   “我当时品阶还不够请封妻子诰命,郁久闾氏的诰命是崔太后特赐的,是通过顿丘公主的关系求来的。”秦宗言没说的是,郁久闾家做的过分事不止一件,郁久闾氏的叔父还待在他房门口,逼着他跟郁久闾氏圆房,看着郁久闾氏怀孕才放心回到柔然,这种事他跟妻子再亲近都不会说。   “因为郁久闾氏的事,我连夜去舅舅告罪,阿舅并没有怪我,就是吩咐我不要告诉表妹,我就写信给陈留,让她瞒着表妹,结果这件事被丘穆陵氏捅破,表妹从此心里有了芥蒂。   她身体本来就弱,我想让她晚些怀孕,可是她看到郁久闾接连生下长子长女,怎么都不肯等,一定要坚持早日生子。她本来身子就弱,如何经受得起生育的折磨?生下阿狼没多久,她就死了。”秦宗言难掩黯然:“我这辈子都对不起阿公、阿舅。”   “他们会体谅你的。”谢兰因安慰秦宗言,“等阿狼长大,你也给阿狼挑个好妻子,让她多生几个孩子,你从其中挑个勇武的过继慕容家。”   秦宗言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兰因问:“那为何后来郁久闾氏会疯了?”   “她暗杀我不成,被我关到别院,她就疯了。”秦宗言淡淡道:“当初柔然逼着我娶郁久闾氏就不怀好意,可老头子糊涂,被丘穆陵氏一哭,就让我好好对郁久闾氏,认为她身为宗女,愿意给我做妾,是对我一片真心。还让我再纳表舅的两个庶女为妾,因为她们跟郁久闾氏是好姐妹,三人共侍一夫也能有个伴。”   谢兰因没敢说大人公糊涂,那是秦宗言的父亲,不是她的父亲。   “我为了牵制郁久闾氏和丘穆陵氏,接连纳怀荒当地好几个大族之女为妾。”秦宗言说,他再自信都不觉得自己有让这么多身份不低的女人愿意为妾的魅力,反正表妹安然待在长安,怀荒这里再乱也乱不到慕容氏那里。纳妾后他的后宅肯定更不太平,但这些女人相互牵制,可以他能空出来专心军务,果然在他的妾室陆续都怀孕后,他后宅就安定下来了。   可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本来可以有嫡长子、嫡长女,还可以有很多嫡子女,还能跟表妹好好生活,好好孝顺阿公、阿舅,而这一切都被郁久闾氏、丘穆陵氏破坏了!这两个女人毁了他安定的家庭,他当然不可能放过她们。   他不知柔然为何要把宗女送给她,但肯定柔然不怀好意,他按兵不动的佯装宠爱郁久闾氏,让她生下一子一女,还给长子取名“绍”,女儿取名为“珍”。其实在郁久闾氏怀孕时,秦宗言就没准备认真培养长子长女,他厌恶甚至是恨着这两个记载了自己所有耻辱历史的长子女。   “她暗杀你是因为你杀了他父亲?”谢兰因小心翼翼的问。   秦宗言似笑似讥道:“她来我们秦家是有目的的,她是想我们偷运魏国的军械给他们。”   “怎么可能!”谢兰因匪夷所思,这是夷三族的罪名,除非秦家想叛国,不然怎么可能会答应?   “因为丘穆陵氏的愚蠢和贪婪,真被他们找到可趁之机。”秦宗言说。   “这跟丘穆陵氏有何关系?她还能私通敌国?”谢兰因不解,她不觉得丘穆陵氏有这胆子。   “郁久闾氏怂恿丘穆陵氏跟她娘家开商道,每年给丘穆陵氏五万金分红。”秦宗言说。   谢兰因脱口道:“他们是以秦家为借口私运军械,他们想把你们秦家拉下水。”谢兰因倒吸一口凉气,“丘穆陵氏作出这样的事,你们还放了她?”   “是老头子放了她。”秦宗言淡淡道:“丘穆陵氏这件事做的还算隐秘,我跟老头子都暂时没发现,倒是我手下一个小队长在收缴一伙流匪时,发现有商人借口通商私运军械,他把这件事告诉我,我才查到丘穆陵氏那里。”   “那后来怎么办?”谢兰因明知道后来秦家没事、秦宗言也没事,还是不由自主的揪心。   “老头子知道消息气得中风,晕了三天才醒来。丘穆陵氏还算有脑子,把老头子晕过去的消息封锁,但还是被郁久闾氏找到机会告知她娘家,我‘岳父’就上门来找我谈心,要我继续给他们运送军械,不然就把我们私通柔然的证据送到崔太后手中。”   “所以你后来带兵攻打柔然皇庭?”谢兰因震惊的看着秦宗言,他好厉害,居然能带兵把柔然打成那样,要是阿兄有他这样的武力有多好。   感受到妻子震惊而崇拜的目光,若非秦宗言心情沉重,他真想笑,阿镜真可爱,“我哪有那本事想打柔然就打柔然?要柔然有这么好打,我们何必跟他们相斗多年?当时是天佑秦家,柔然汗王突然暴毙,汗王的两个弟弟和三个儿子为了争夺皇位而起内斗,柔然政权动荡,才给我们可趁之机。”   提及这段往事,秦宗言神色阴沉,这次是他扬名的机会,却也是秦家的灾难,他的父亲、舅父都在这场战役里死了,“我父亲得知柔然汗王暴毙,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主动找郁久闾氏的父亲,告诉他秦家愿意给他提供帮助,助他争夺皇位。”   “他会信?”谢兰因将信将疑。   “他当然不会全信,所以我父亲以自身为饵,随他深入柔然皇都,然后让我带兵包抄皇庭,对皇庭奇袭。”秦宗言说。   谢兰因捂住了嘴惊呼:“那大人公他——”   “他死了,陷入重围力竭而亡,我舅父也在那场战役里战死,就连慕容氏的弟子都死伤大半……”秦宗言说着松开搂着谢兰因的手,右手蓦地紧紧握住床榻扶手,咔擦一声,扶手居然被他握得裂开。蠢了一辈子,继续蠢下去不好吗?突然临死聪明了一回,知道用自己设局。还有舅父,他又不是他亲儿子,干嘛为他丧命?   谢兰因吓了一跳,手搭在秦宗言的右手,“别说了!我不听了。”   她泪水不自觉的滑落,秦宗言心头溢满的戾气突然烟消云散,他抬起右手轻柔的拭去她落下的眼泪,谢兰因不闪不避,他心头越发柔软,低声道:“傻丫头,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几年,我早不难受了。”这些事是秦家的隐秘,就是朝廷知道的都是他愿意告诉的。老头子再糊涂,也用命偿还了,他不会让他带着耻辱的名声死去。   谢兰因这才知道自己居然哭了,她扑到秦宗言怀里,默默的抱着他,秦宗言轻吻谢兰因额头,阿镜是老天送给他的宝贝。“所以后来你把郁久闾氏和丘穆陵氏都关了起来吗?”谢兰因哽咽的问,她觉得自己之前错怪他了,将心比心,她要是秦宗言,才不会对她们如此仁慈。   “老头子临终前让我发誓除非秦绍他们背叛自己,否则不得杀丘穆陵氏、不得杀亲弟、不得杀亲子,也不能把他们关别院一辈子,还要让两个小崽子娶妻生子……他这辈子只求过我这件事,我只能答应。”   秦宗言暗哂一声,老头子对他倒挺有信心,他又不是神仙,怎么保这两小子一辈子平安?小孩子夭折不是常事?可惜两小崽子命都挺大,一个才十八岁,孩子生的都快比他多了。还有一个跟着獒犬都能长得这么活蹦乱跳,还有精力吓阿镜和阿菀,还是揍少了,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第44章 秦家往事(五)   “大人公是不想你担上弑子弑弟的罪孽。”谢兰因替公公辩解, 她不觉得公公到最后还是糊涂的,他只是不想长子背负这样的罪孽。   “就算父亲不说我也不会杀他们。”秦宗言亲吻谢兰因的手,睁眼说瞎话。要不是老头子逼他发誓,他早弄死这些人了,斩草除根,秦宗言从来不喜欢慢慢折磨人。   不过这话没必要跟阿镜说,免得她怕自己。女人就喜欢胡思乱想,万一她把郁久闾氏代入自己, 对自己有芥蒂怎么办?还是多哄着她点, 阿镜是他的宝贝, 他哪里舍得如此对她?   谢兰因将信将疑, 他有这么善良吗?   秦宗言谆谆善诱:“我对孩子不好吗?”   谢兰因一想也是,或许是从父亲身上得不到父爱, 秦宗言对秦纮重视,对别的孩子也很重视,从来不会借口公务繁忙忽略儿子们, 这也是谢兰因最欣赏秦宗言的一点, 她对秦宗言嫣然一笑,“郎君说得对。”哪怕郁久闾氏该死, 她也希望秦宗言有些底线,不然她真怕哪天父亲跟他翻脸,他也用这套对付自己。   谢兰因笑容明灿, 秦宗言忍不住捧起谢兰因的脸要亲, 谢兰因才不想让他得逞, 时间还早,让他现在就得逞,她明天别想早起,她耍赖的倒在秦宗言怀里问:“所以你让大郎君娶尉迟氏?”秦绍这身世,还是把他养在别院一辈子好。尉迟氏也不爱出门,倒是可以跟秦绍待在一起。   “我本没想让他娶尉迟氏,找个部曲之女都抬举他,这次只是废物利用。”秦宗言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但又舍不得说她,只能无奈的扶着她身体,让她躺的更舒服点。   他对长子并无父子之情,看到秦绍,他就想郁久闾氏。他出身尊贵,就算父亲不喜,也有外翁、舅父疼爱,一生顺风顺水,可他人生中所有的伤害和耻辱都是郁久闾氏带来的,他怎么可能会对长子有怜惜之情?   秦宗言可以说长子是废物,谢兰因却不好说,“郎君为何这么说?”   “尉迟氏的父亲是于阗国的权臣,万人之上。”秦宗言说。   谢兰因愣怔道:“难道尉迟氏的父亲想篡位?”她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秦宗言疼爱的亲亲她,“我的阿镜最聪明。”   谢兰因惊道:“你要帮人篡位?”   秦宗言哈哈一笑,“你当我无所不能吗?我就是帮他在朝堂上说几句话,怎么可能帮他篡位?”阿镜会沦落魏国就是因为有人篡位,这对他有好处,可阿镜肯定不喜欢,就算秦宗言确实帮尉迟氏父亲篡位,他也不会承认。   谢兰因狐疑的看着他,不信他会这么所求这么简单,秦宗言搂着她说:“于阗国特产羊脂玉,回头我让他给你和阿菀送极品羊脂玉来。”   谢兰因点头道:“要的,我还要给阿菀准备嫁妆,总不能让她寒酸入宫。”没有名分够委屈了,别的地方不能委屈女儿。   秦宗言说:“好,那我们给阿菀多买几个小庄子,将来她入宫也不用求人,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我明天先去公主府跟公主说一声,然后我们就去外面住两晚?”谢兰因仰头期待看着秦宗言。   看她这娇态,秦宗言有什么不答应的?“好。”他又想起一事道:“你娘家说不定也要办喜事。”   “办谁的喜事?”谢兰因问。   “阿虎和独孤雄女儿的亲事。”秦宗言说,他今天遇到独孤雄时听他这么一说。   “阿虎都要成亲了。”谢兰因感慨,她还记得阿虎出生时小小的模样。她想明天去问继母独孤家小娘子脾气性情如何,秦宗言是肯定不会知道这种‘小事’的。   “他年纪也不小了。”秦宗言失笑,他拈起床榻边放着的棋子,弹指熄灭烛火,“时辰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谢兰因知道他已经忍了好些天,本就没想今天能躲过,她推他说:“套子。”两人用鱼鳔和羊肠做成套子避孕。   “我知道。”秦宗言比任何人都关注谢兰因身体,他可不想阿镜跟慕容氏一样为生儿子死。   谢兰因和秦宗言谈心完,甜蜜的睡了。完全忘了两个被他们遗忘在书房的孩子,谢知听秦纮讲了好长一段于阗国历史,揉揉眼睛,瞅了一眼更漏,马上快到戌时,今天肯定没阿娘陪|睡了。谢知小嘴微噘,好么,为了将来的弟弟妹妹她忍了。   秦纮见小姑娘小嘴嘟着,好笑的说:“阿菀,我带你回房休息。”   谢知道:“五哥哥,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秦纮见她点大的小女儿,一本正经的说要自己照顾自己,他脸上笑意越浓,但语气还是很认真的说:“我知道阿菀懂事,不过五哥哥想跟阿菀一起回房间休息,阿菀要不要陪五哥哥走一段?”   她这是被孩子当孩子哄了吗?谢知无语,秦纮住外院,她睡内院,怎么都走不到一路,不过她还是很配合的乖巧点头,“好,阿菀陪五哥哥。”   秦纮牵着谢知小手走出书房,看着身边乖乖巧巧的孩子,秦纮突然觉得有个妹妹也不错,反正他也没有胞妹,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关系?母亲和善,表妹也可爱,他以后就多疼她好了,“阿菀以后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哪怕我回怀荒镇,你也可以给我写信。”   “好。”谢知一口答应,“五哥哥也会给我回信吗?”   秦纮莞尔:“当然。”   谢知大眼弯弯笑,继父和继兄脾气和善,对她也好,谢知又不是白眼狼,也知道投桃报李。他们不就是喜欢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吗?她做个乖巧贴心的继女和妹妹还是可以的。   秦纮送谢知回房,看到阿罗将谢知抱回房里,他才返回书房。书房里秦绍已经蜷在角落睡着了,三月的天气,气候还有点冷,他整个人团成一团,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白。   秦纮静静的看着秦绍,眼底一片平静,脸上也没有白天一直挂着的笑容,先生总说他性子漠然,不笑时没有平易近人的感觉,让他要多笑笑,秦纮就有见人三分笑的习惯,但一人独处时他还是不喜笑。   比起秦绍对身世的一无所知,秦纮已从父亲口中得知当年的隐情,他的生母间接逼死自己母亲,还害得他祖父、外翁战死,这么算下来,两人是血海深仇,可偏偏祖父临终前逼父亲立誓不要杀丘穆陵氏等人,一是想留继妻儿子一条命,认为时间能淡化仇恨;二来是不想让父亲承担弑子罪孽?   祖父糊涂了一辈子,临终终于清醒了一回,可惜还不够了解父亲,秦纮想着,父亲怎么可能会因为时间而忘掉仇恨?丘穆陵氏母子一天在他面前,他就一天记着他们。他听说六叔自幼聪慧,可现在又成如何了?一个痴肥的傻子。祖父要是知道他最心爱的幼子变成如此,会不会气得大骂父亲不孝子?   许是秦纮看着秦绍的目光太专注,秦绍蓦地惊醒,看到秦纮目光沉沉看着自己,他下意识的将身体蜷得更弯了,目露恐惧。   秦纮吩咐下人送来一条毛毯让秦绍盖着,他坐在烛火下看书,他每天都会固定看一段时间书,哪怕再累都不曾断过。   秦绍裹着毛毯困惑的看着秦纮,不明白他留自己在书房做什么?让自己陪他看书?秦绍瞄了秦纮一眼,手伸向了不远处的书架,快速的拿了一本书,再偷偷瞄了秦纮一眼,见他依然专心致志的看书,他也低头看起手中的书。   可惜他一个字都看不懂,他从小没人教,汉语都是庄上一个老仆见他可怜才教他的,柔然语他倒是很熟练,平时跟阿娘说话都是柔然语。不过阿娘清醒的时候不多,疯了就喜欢打他,老说是他害了自己。秦绍双目迷茫,他到底怎么害阿娘了?   秦纮一大半注意力在书卷上,分了一小半在秦绍身上,见他看书也没阻止他。秦绍看了半天不认的字,打着哈欠又睡了。但很快门外响起吵杂的声音,秦绍一下惊醒爬起来,戒备的瞪着门外。   秦纮放下书卷,静静的看着门外,顷刻后房门打开,两名女侍卫架着丘穆陵氏进来,丘穆陵氏看到房里只有秦纮,气势一下起来了,“阿狼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听到丘穆陵氏说话的声音,秦绍四肢着地,呲牙咧嘴的做防御状,他认识丘穆陵氏,这人和她的崽子一直会打他,打不过他就让侍卫压着自己打,是敌人!   秦纮起身给丘穆陵氏行礼,“祖母,父亲找你有事。不过他还有点事,劳烦祖母稍候。”说完他示意侍女让丘穆陵氏落座。他举止很有礼,但对丘穆陵氏却无多少恭敬,看着她的目光甚至是讥讽的。   丘穆陵氏被秦纮讥讽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起身怒视秦纮,“你们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没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秦纮似笑非笑的看着丘穆陵氏:“我们为什么叫祖母过来,祖母不知道吗?”   丘穆陵氏色厉内荏道:“先生怎么教你的?你不知道敬老吗?我是你祖母。”   “就是看在你是祖母份上,才让侍女去请你,不然就是侍卫押你过来了。”秦纮目光讥讽的看着丘穆陵氏,他怎么都想不通,一个容貌如此丑陋又水性杨花的老女,不仅能让祖父为她连命都丢了,还能让一个朝廷重臣先为她休妻再娶。难道这就是军营里老人们说的,自己还没长大不是男人关系?秦纮看着丘穆陵氏,心里很确定,就算自己长大,也不可能会喜欢丘穆陵氏这种人。   “你敢。”丘穆陵氏虚张声势。   秦纮微微一笑,“祖母还是坐下休息一会,父亲马上来了。”   秦纮说话间,秦宗言推门而入,他又换了一件玄色深衣,刚刚软玉温香在怀,让秦宗言心情好了许多,也有闲心跟丘穆陵氏说话:“想让崔陟休妻娶你?”崔陟是崔太皇太后的大兄,崔五娘的大伯,正妻贺楼氏仍健在,这对母女祖传的都不喜欢明媒正娶。   被秦宗言当着孙辈的面点破自己奸情,丘穆陵氏脸一阵青一阵白,“你——”   “我劝你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地位,你以为把崔陟勾引到手就能入崔家,太皇太后能容你?”秦宗言道,崔太皇太后会时常招顿丘公主入宫就是因为她善于谄媚,公主中就属于她逢迎最合太皇太后心意,太皇太后就想当养了一条会说话的狗。平时爱宠怎么闹腾,主人都能忍,可一旦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觉得自己还有命在。   “我没有——”丘穆陵氏还不敢得罪秦宗言,哪怕她勾搭上了崔陟都不敢,她能走,她的儿子、孙子还在秦宗言手里。   秦宗言微微一笑:“以为勾搭上崔陟就能救你们全家?你可以试试看。”   秦宗言的话让丘穆陵氏如坠冰窖,“秦宗言你不要太过分!”她勾上崔陟还不是想靠崔家来对付秦家。   秦宗言敛了笑意,“没有父亲,你以为你能活?”也是秦宗言现在心情不错,才会坐着跟丘穆陵氏废话,换了平时他哪来这么多耐性?   丘穆陵氏浑身发抖,秦宗言拿儿子、孙子威胁自己,丘穆陵氏都不是太怕,她怕的是自己被秦宗言杀了,“你对郎君发过誓的。”   秦宗言道:“我是发过誓,可也只有我发誓。”   丘穆陵氏浑身一颤,“你想怎么样!我没有想改嫁,我会给郎君守一辈子的!”   “我父亲不缺你一个守节的人。”秦宗言根本没把她当母亲看,自然也无所谓她守不守孝,“你可以去找崔陟。”丘穆陵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秦宗言垂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崔家让你做什么你都可以答应。”   “你要做什么?”丘穆陵氏忐忑的问。   “到时你就会知道。”秦宗言道,丘穆陵氏这种人只能用一次,他要用在点子上。   “你真许我改嫁?”丘穆陵氏还是不敢相信。   “改嫁?”秦宗言玩味看着她,“崔陟的妻子是出自贺楼氏,魏国八大勋贵之一,勋著当世、位尽王公,你哪里配跟贺楼氏比?你真当崔陟是我家老头子一样老糊涂?”崔陟对她说要为她休妻,她就信了?丘穆陵氏脸皮紫涨,但秦宗言已不耐烦跟她说话,“下去吧,要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   丘穆陵氏被他当下人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心里自然不忿,但她终究不敢太得罪秦宗言,她狠狠瞪了在角落的秦绍一眼,转身离去。   秦绍愣愣的看着离开的丘穆陵氏,她就这么走了?被父亲像狗一样赶走了?   秦宗言问秦纮:“他怎么在这里?”   “父亲,我想给大哥请个先生教他认字礼仪。”秦纮说。   秦宗言道:“我说了,他以后就归你。”秦纮想做什么他都不会过问。   秦纮吩咐下人领秦绍回房休息,明天请个先生来先教他基本礼仪,不然他这样子出门迎亲是丢秦家的脸,他回书房欲言又止的看着秦宗言,秦宗言不客气道:“有屁快放,我想睡了。” 第45章 秦家往事(终)   秦宗言对单独面对儿子时向来放松,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秦纮腹诽, 刚过亥时, 他怎么可能困?还不是美人乡英雄冢?“父亲,我们这样对丘穆陵氏会不会纵虎归山?”秦纮担心的问, 他是看不上丘穆陵氏, 但不会小瞧丘穆陵氏兴风作浪的本事, 父亲说过不能小瞧任何对手。更别说父亲当年在丘穆陵氏手上吃过不小亏。   “不会。”秦宗言见长子满脸不解,耐心解释道:“世人都知道她自小虐待我, 你祖父逝世后又仗着遗孀身份对我指手画脚,妄图参与军政大事, 只要明眼人都知道我跟她不合, 但不过碍于她遗孀身份不得不尊敬她。”   秦纮点头, 他本来不理解为何父亲要在外面如此尊敬丘穆陵氏?父亲告诉他,有时候有个好名声做任何事都方便。秦纮以前不明白, 现在渐渐明白,所以即使父亲养废六叔,将丘穆陵一家都关在京城, 也没人说他心狠手辣, 反而认为他重情重义。   “不想得罪我的人,都不会跟丘穆陵氏有染。敢接手丘穆陵氏的人都是有底气的, 比如崔陟,但是这样的人家会明媒正娶她?”莫说崔陟正妻好好活着, 就算他正妻死了, 人家也有勋贵家未嫁小娘子等着他娶, 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娶一个无家族势力的老寡妇?   “丘穆陵氏此人欲壑难填,光凭崔陟外室身份,如何供得起她奢华生活?她离不开秦家。”秦宗言说,“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怕死,她不会事事听我,但绝对不敢背叛我。”   秦宗言暗忖,他都养了丘穆陵氏十几年了,总不能白养仇人,也该给她找点事做了。   秦纮问:“父亲想用她做什么?”   “我是为了阿菀。”秦宗言把儿子当继承人培养,什么计划都不避讳儿子,“阿菀同陛下有青梅竹马的情义,现在有太皇太后在,阿菀不能出头,将来陛下亲政,阿菀未必不能一步登天。”   “父亲想让阿妹当皇后?可皇室传统——”秦纮希望阿菀在后宫生活得好好的,可是当了皇后,她真不生太子吗?   秦宗言并未把拓跋家子贵母死的制度放在心里,“这种事只要有心,都能解决的。丘穆陵氏长袖善舞,又善于逢迎男人,崔陟得了她,一定会让她教导崔五娘的。”   秦纮脸上顿时一言难尽,秦宗言哈哈大笑:“你还小,不懂其中妙处。”   秦纮认真说:“等我长大,我也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人。”   秦宗言难得起兴逗儿子,“那你喜欢怎么样的女子?”   秦纮想了想,“听话,要是能长得漂亮些更好。”   “漂亮?”秦宗言扬眉,“你要如何漂亮?”虽然秦纮还小,秦宗言并无让他娶妻的想法,但是问问儿子想法也好,秦宗言自认是开明的父亲,秦家权势够大,他允许儿子在一定范围内自主选妻。   “可以比阿菀略差一些?”秦纮不是很确定的说,他也是想不出别人了,他身边亲近些的女孩子除了侍女就是阿菀,阿菀小时候就这么漂亮,长大后肯定会更漂亮。   秦宗言笑着摇头,“看来我还是要在慕容家给你找妻子。”看阿镜就知道阿菀将来如何,他是见过萧赜的,不愧众人那句“恍若神人”的称赞,这两人的女儿岂是寻常庸脂俗粉可以比拟?若说美人也只有从慕容氏找了。   秦纮没说话,他对妻子没太多要求,只要她够听话,哪怕长得不美也没关系。   父子两人说笑一会,又回到正题,“后宫争斗不比朝堂争斗弱,我们远在怀荒,宫里就算安排人手也不能做太多的事,养这么一枚明子还是有用的,但她只能用一次。”既然不能杀她,那就废物利用吧,秦宗言不会白养仇人。   秦纮了然,“我明白了父亲。”秦家因要镇守边关的缘故,无法跟权贵一起迁到长安,他们已经快被排斥在中心之外了,所以哪怕陈留不喜秦宗言,秦宗言每年都会派人给陈留送礼。   他现在又跟谢简联姻,阿菀也算他半个女儿,谢家在魏国根基不厚,可谢简是太傅,将来如果阿菀入宫,他们跟宫中的关系就更进一步,秦宗言哪怕不看谢兰因的面子都要好好对阿菀。同样秦纮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对阿菀好一半是阿菀真可爱,一半还是因为谢家,尤其是谢简,将来必定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有谢简在,他也不认为阿菀会在后宫中失势。   “以后丘穆陵氏的事就由你来管。”秦宗言说,他不是喜欢将权利抓在手上不放的人,该放手还是要放手。   秦纮应是。   秦宗言解决完丘穆陵氏,起身回房,他是哄睡了谢兰因后再出来的,现在要继续陪妻子睡觉,自秦宗言娶谢兰因后,晚上都早睡一个时辰,虽还不至于从此不早起,可也足够让人惊讶。   秦纮依然坐在书房中看书,等将今天的规定的内容看完,他起身回房休息。他寝室里乳母已经备好热水,等秦纮进来,就要伺候他洗漱,被秦纮挥退,他跟父亲常年住在军营,这种琐碎的小事已习惯自己动手。   乳母问秦纮:“五郎,你要给大郎君请先生?”   秦纮闻言眉头微皱,“你怎么我要给大哥请先生的?”他的乳母只伺候他起居,什么时候对他的事如此清楚?   “我看到赤骥去请先生才知道的。”乳母不解秦纮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五郎,你忘了夫人是死在郁久闾氏手中的吗?”   秦纮放下茶盏,淡声道:“退下。”   乳母不可置信的看着秦纮,“五郎,你真忘了夫人?要是她知道你不杀了大郎,反而为他请先生,她九泉之下有多伤心!”因魏国皇室重乳母,导致勋贵人家也随皇室一样重视乳母,尤其是想秦纮这种年幼丧母的,乳母几乎是半母的存在,大部分小主人都对乳母言听计从。   不过这些大部分里并不包括秦纮,很早秦宗言就告诫过儿子,乳母只是奴,奴伺候主人是天经地义的,把奴当亲母照顾,那是对生母的侮辱。秦纮可以尊敬乳母、也可以将来奉养乳母,但绝对不会允许乳母对自己指手画脚,她又不是自己生母。   “盗骊,把阿姆带下去。”秦纮吩咐贴身僮儿道。   僮儿应声请乳母外出。   “五郎,你真——”乳母想要尖声质问秦纮,被盗骊捂着嘴拉了下去,盗骊也是好心救乳母一命,就凭她对五郎的态度要被使君知道,就没她活路了。   秦纮等僮儿将乳母拖出去后,神色平静的铺纸磨墨,在洁白的蚕茧纸写下一个力透纸背的“忍”字。杀了秦绍?连父亲都没杀的人他怎么能杀?秦纮不怕杀人,对秦绍也没兄弟情,但他不能杀了秦绍,因为他们是同父的亲兄弟。如果让外人知道自己连同父的亲兄弟都杀会怎么看他?   父亲都可以忍丘穆陵氏那么多年,忍到所有人都觉得他至孝,尊敬丘穆陵氏,他又有什么一定要杀秦绍的理由?更别说做那些事是郁久闾氏而不是秦绍,旁人总会对秦绍有几分同情,毕竟死的也不是他们的生母,秦绍也不是他们的兄弟。秦纮垂目看着书案上的忍字,拈着纸凑到烛火旁点燃,丢到了一盘的铜盆中,烈火很快将纸燃烧殆尽。   他杀了秦绍,父亲肯定会帮他隐瞒,但心里肯定会对自己失望吧?父亲现在一心培养他,是因为他是嫡子,也因为他远比别的兄弟优秀,可嫡子、母亲、外公,只能让父亲多一点情分,却不会让他太优越于别的兄弟,毕竟他们也是父亲的儿子。母亲、外公对父亲再好,毕竟他们已经死了,秦纮头微微偏着,他很小就知道不能指望别人的同情过活,因为他是少将军。   第二天早上,还是谢知起来最晚,但因为昨天一天睡得足,她早起精神很好,喝了一杯温水,她穿着练功服心情很好的想去找阿娘,没想出门就看到坐在花园小凉亭里看书的秦纮。秦纮穿了一身黑色劲装,身形笔直的坐着,仿佛一尊玉像,精致但又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谢知扬起甜美的笑容,“五哥早。”早起就能看到美少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秦纮也察觉到谢知到来,几乎同时放下书卷,对谢知微微一笑:“阿菀。”他这一笑,让他身上冰冷的气质褪去不少。   “五哥,你找我有事?”谢知在秦纮几步站定问,她跟秦纮身高差距颇大,她习惯站得远一点跟他说话,免得靠近还要仰头。   “你不是要打拳吗?我带你去校武场。”秦纮对谢知温声道:“也让我看看你拳术学的如何?”   “好。”谢知点头。   秦纮上前牵着谢知小手带她去校武场,他基本没有跟小女孩儿相处的经验,但看小丫头小小一点,还时常被乳母抱着,他总担心她走不稳路,还是牵着她更好。他怕小姑娘跟不上自己,还特意贴心的放慢了脚步。   谢知暗忖,这个哥哥看着是冰山男神,实际有暖男潜质呢,“五哥你喜欢看书吗?”   秦纮道:“喜欢。”   “我也喜欢,可是阿姆说小孩子不能整天看书,要看坏眼睛的,所以我不敢多看,五哥也不要晚上看书。”谢知委婉的提醒秦纮要注意保护眼睛,他是武将,要上战场杀敌的,总不能把自己折腾出近视眼吧?   秦纮低头看着一脸关切的小姑娘,抬手摸摸她的发顶,“好,我以后不晚上看书。”   谢知对他甜甜一笑。   校武场里人很多,除了第一天到校武场从蹲马步开始打基础的秦绍外,还有秦宗言和谢兰因。谢兰因身体弱,秦宗言问过府医,确定她可以锻炼,就不能锻炼太多后,只要早起有空,都会带谢兰因来校武场锻炼。   他怕阿镜无聊,还想法子每天让她做不同的锻炼,可惜谢兰因完全不留情,跟喜欢锻炼女儿的完全不同,她喜静不喜动,以前骑马也是萧赜逼得,现在秦宗言更过分,不仅逼她骑马还比她射弓,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谢知看到阿娘,眼睛一下亮了,不过到底是在继父家里,谢知随着秦纮一起入内,然后给两人行礼,“姑父、阿娘。”   秦宗言心情很好的让两个孩子起身,又对谢兰因说:“既然你把阿菀当女儿,以后就让阿菀叫我们阿耶、阿母吧。姑父也是父亲嘛。”他心疼爱妻有女不能认,在称呼上改一下也不算什么。   “这——”谢兰因有些迟疑,她私心并不想让阿菀认别人为父亲,大兄不算,再认秦宗言为父,阿兄怎么办?   倒是谢知很干脆的改口:“大人、阿娘。”一个称呼而已,她心里知道谁是亲父就好。比起去世的亲父,当然是阿娘最重要,喊声大人,能让继父更亲近阿娘何乐而不为?半路夫妻想要走到一起最难,双方以前都有熟悉的伴侣,需要慢慢磨合。幸好继父够有钱够有权,有权有钱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秦宗言闻言喜笑颜开,“乖女儿。”他吩咐秦纮带妹妹练习,他继续督促谢兰因锻炼。   谢兰因见秦宗言和女儿都笑得这么开心,默默咽下反对的话,阿兄再好,他也不在了,大兄又一直不在阿菀身边,让阿菀再多一个父亲也不错。   秦纮慢慢的带着谢知打了一遍拳法,发现她姿势很标准,就是脚下虚浮,是个花架子,但是她是女孩子,又不准备上战场,有个花架子也不错了。倒是谢知跃跃欲试的看着秦绍说:“五哥,我要不要也蹲马步?”   秦纮看着撅着屁股蹲马步的秦绍,完全无法想象谢知摆这种姿势,让谢太傅知道会找他们算账的。他摇头说:“阿菀还太小,等大一点再蹲马步。”   “嗯。”谢知也听过太早过度锻炼会影响骨骼发育,容易长不高,她可不想变成小矮子。   秦宗言对满脸不情愿的谢兰因失笑,“你看你还比不上阿菀。”   谢兰因哼道:“不然怎么叫青出于蓝?”   秦宗言纵容谢兰因,却不纵容她整天待在房里不动,把身体都弄坏了,不过也要见好就收,不然晚上给他脸色看就得不偿失了,他接过谢兰因手中的小弓,“好了,我们不练了。”   谢知看着阿娘手里的弓箭,很羡慕的说:“阿娘给我摸摸你的弓箭。”她还没摸过弓弦呢,骑射课有,可祖父不让她学,拓跋曜也不让她碰,说是会弄伤她的。   “不行,弓弦太硬会弄伤你的。”谢兰因弯腰抱起女儿,小姑娘越来越重了,她都快抱不动了。   秦宗言见她抱的吃力,接手让谢知坐在自己肩上,“我们走吧。”   “我们不用早膳吗?”谢知问。   “去公主府再用。”谢兰因拉着女儿小手说:“你小叔要成亲了。”   “小叔要成亲?和谁成亲?”谢知吃惊的问。   “独孤家的小娘子。”谢兰因说。   “独孤家哪个小娘子?”谢知问,“他家有好多小娘子。”   谢兰因问:“你都见过?”   “我都见过,但熟悉的就两个。”谢知小眉头紧皱,“一个是姑姑、一个是侄女,她们也是公主伴读。”   谢兰因说:“那应该不是她们,我记得你们伴读没有超过十岁的?那个小娘子都十二岁了。”   谢知脱口而出:“独孤十三娘,独孤将军的长女对不对?”   谢兰因问:“阿菀见过她?”谢知点头,谢兰因饶有兴致的追问:“那你喜欢不喜欢你未来的小婶?”   “我跟她见过两次面,处的不多,不知道。”谢知摇头说。   她话是这么说,可谢兰因、秦宗言,哪怕是秦纮看出她是不想说,而不是不知道。谢兰因心一凉,想到父亲的性子,他结婚向来只看对方出生,女儿还好些,因为女子生来柔弱,他还要打听男方本身的容貌性情是否能跟女儿合拍。儿子他是向来不考虑的,当时大兄的婚姻就是他提前定下来的。   虽然长嫂性情温柔,跟大兄相处也和谐,但谢兰因还是不喜欢长嫂的,她身体太弱了,一年大半时间都病着,根本无力承担谢家主母的责任,大兄不娶她,还有几天自在日子过,娶了她还要操心她的身体,还要顾及她的想法,连纳妾都是她主动开口。   她选的那两个妾也都她一样体弱多病,一个难产死了,一个生了孩子身体不好,最后还是死了。长嫂活着的时候大兄苦,她们三人一死,大兄就成了鳏夫,更苦。他迄今都是一人独居,想到大兄现在冷冷清清的样子,谢兰因如何不心疼?   偏偏这种不满意她还只能压在心里,就怕大嫂看出来,心中抑郁。每次大嫂入宫,谢兰因总是对她一再照顾,姑嫂两人旁人看起来多亲近就有多亲近,就是大兄、阿兄都觉得她跟长嫂感情好,这种憋屈难道她还要经历一次?   秦宗言知道谢兰因肯定有话私下问女儿,将母女两人都放在车上后,他跟秦纮骑马走在马车左右,谢兰因一上马车就迫不及待的问女儿:“独孤十三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身体很弱?”   谢知说:“没有,她身体看着挺好的,脾气也不错,爽朗利落。”   谢兰因松了一口气,轻嗔道:“你这孩子,把我吓了一跳,这么说人很好?”   谢知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就觉得她们家的小娘子都不好相处,但独孤十三娘跟她们家堂姐妹不大一样。”她想了想补充道:我听说独孤十三娘是一年前才来长安的,之前一直跟着独孤将军。”   谢知也没说谎,独孤家的小娘子真不好相处,当普通朋友是可行的,但也仅限于见面笑笑的普通朋友,谢知完全不想跟她们说话。她们的脾气可以用一句话概述就是:“错的别人,自己是永远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们第一反应永远是怪别人,而不是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独孤家的女人从独孤太妃、到独孤家的孙女,都是如出一辙的脾气,而且更可怕的是,她们都不爱读书,不爱读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们以文盲为荣,而且很鄙视宫里喜欢看书的女子,认为她们就只会学汉女那套小家子,整天卷不离手,都成书呆子了。   谢知完全不想接触这种人,这种人哪怕出身再高贵都掩饰不住她们骨子里的庸俗。但独孤十三娘跟她的感觉跟她们家堂姐妹不同,她也不是脾气温柔的人,性情很爽朗利落,不过她话不多,谢知见她两次,她每次都在看书,很少跟大家一起玩,她是唯一给谢知好印象的独孤家女儿。   谢知虽是伴读,但是见后宫女眷的机会很少,莫说太皇太后,就是王夫人都很少召见她。这点时常是崔五娘鄙视谢知的理由,让她清楚的认清自己身份,一个妾是没资格做主母的。谢知其实挺感情后宫女眷这些优越感的,她真不稀罕她们随时召见自己。后宫嫔妃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总让谢知有种想要造反把这些人都踩在脚底下的冲动,当然她也只是胡乱想想而已。   谢兰因听得心都悬了,但女儿还这么小,能这么清楚表达自己意思很不错了,她不能强求太多。 第46章 陈留教女   秦宗言、谢兰因一到公主府,就被远远等着谢洵、谢灏迎到正院, 正院里陈留、谢简等候多时。   谢宁馨先给秦宗言、谢兰因见礼, 然后清脆喊谢兰因:“阿姊。”她很喜欢二姐,聪明漂亮又气质出众, 一样都是爹的女儿, 她怎么就不能像点二姐呢?   “宁馨。”谢兰因笑着轻顺谢宁馨的头发, 她很喜欢这个异母妹妹,天真开朗, 跟继母一样都是好人。   “还没用膳吧?我们先用了早膳再说。”陈留和善道,魏国对男女之防没梁国那么严重, 招待男客也不用男女分开。   一家子难得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饭, 连食不言的规矩也暂时放下, 众人欢快得闲话,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陈留和谢兰因说话, 三个男人陪同,谢洵、谢宁馨和几个庶妹、谢知、谢大郎、二郎是插不上嘴,众人皆低头默默的进食。   陈留看着举止有度的秦纮, 她忍不住问秦宗言:“五郎年纪也不小了, 你有看中什么人家吗?”   秦宗言道:“暂时还没有,阿狼也才十岁, 等到十五六岁成亲也不迟。”秦家虽已鲜卑化,可到底还带了些汉人习气, 不会成亲太早, 要不是他们是武将世家, 秦宗言甚至想让儿子二十成亲。他十二岁成亲,十三岁有长子也是无奈之举。   鲜卑流行早婚,但陈留两任丈夫都是汉人,她也知道汉人的习俗,她也没准备让宁馨早嫁,“成亲可以晚一点,但是未婚妻要早点找,晚了就挑不到好的。”她已经开始给宁馨看未婚夫人选。   秦宗言颔首,对陈留笑道:“我会留意的,不过还是要阿狼自己看中。”   陈留满意的点头,“那是。要自己看中才好。”说着责怪的斜了谢简一眼,显然是怪他跟谢灏莫名定下谢洵婚事,她连独孤十三娘都没相看过。   谢简笑而不语,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看不看中对象又如何?反正不可能自主选择,男人娶妻哪有嫁女那么麻烦?   谢兰因瞄了一眼谢洵,见他满脸微笑,面上并未即将成亲的喜气,但也没有沮丧,看着跟寻常无异,谢兰因心中更忧愁了。待众人进完早膳,男人去前院书房说话,谢兰因迫不及待的问起陈留独孤十三娘的性情。   谢洵这门亲事把陈留也砸懵了,她前几天还提醒过谢简该给二郎找妻子,没想几天后他跟谢灏就把阿虎的亲事给决定了。跟谢知一样,陈留对独孤家女人感观都不好,她自己也没文化,可她并不引以为荣,反而一直督促女儿看书,虽然女儿跟她一样不好学。但不代表她厌恶才女,她对谢兰因印象如此好,也是因为谢兰因是才女。   “独孤十三娘一年前才来京,平时也不大外出,她的脾气性情我也不了解。”陈留如实说,“我也在派人打听,不过我听说独孤十三娘母亲是赵郡李家的女儿,她是独孤雄夫妻带大的,据说跟父亲一样喜好读书。”如果传闻确实,陈留稍稍放心些,阿虎性子单纯,也喜欢读书,夫妻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就好。   “要是能见独孤十三娘就好了。”谢兰因喃喃道。   “这有何难,我都跟李夫人约好大三日后在法华寺见面,那时我们一起去。”陈留说。   谢宁馨和谢知同时仰头期待看着各自的阿娘,陈留、谢兰因莞尔,陈留道:“到时家里女孩子都去,都去认认你们未来阿嫂、小婶。”   两人顿时笑开,谢知是真想看独孤十三娘,而谢宁馨则欣喜可以出去玩。   谢兰因又问:“母亲,我记得阿虎有个房里人?是不是先把她先打发了?”这个房里人还是陈留征求谢兰因意见后才送到谢洵身边,这也是陈留和谢兰因的无奈之举。   谢洵一人独居在外,谢兰因远在怀荒、陈留是继母,两人都没法照顾他,谢洵又是半大不小的年纪,派个乳母过去也不合适,陈留就从身边女官中选了一个温柔稳重的过去伺候谢洵。女官比谢洵年长五岁,清秀可人,伺候谢洵很精心,陈留和谢兰因对她很满意,时常有打赏,根据仆妇回话,谢洵是一年前将她收房的。现在人家姑娘都要嫁进来了,是不是也该通房打发走了?   陈留诧异的问:“为何要打发走阿何?她做错了什么?”   谢兰因说:“我想独孤小娘子要嫁进来了,总不好有个通房碍她眼。”谢兰因也没操持过别人的婚事,也不知道别的人家是如何做的,她就听大母说过,当年她阿娘进门,她就是这么做的,果然婚后她阿娘跟阿耶夫妻很恩爱,要不是后来出了那么多事,爹娘说不定一辈子都是恩爱夫妻。   “通房有什么碍眼?”陈留嗤之以鼻,“驸马都有通房,他独孤家比皇家还厉害?”她见谢兰因满脸震惊,她奇道:“你不是也没把郎子的侍妾通房打发了吗?为何一定要把阿虎通房打发走?”秦宗言这些年没有新收女人,但也没有把身边侍妾通房打发,显然阿镜不是善妒之人,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打发走阿虎的通房?   “夫君不一样,我身子也不大好。”谢兰因说,夫君的妾室都生育有子女,她怎么能把她们打发走?再说她不愿意再生,夫君也顺着她的意思,谢兰因就更不会管他纳妾生子了,她不想生不能压着别人不生。而且谢兰因有时候真有点怕秦宗言,宁愿他去找侍妾,也不要他天天缠着自己。   “有什么不同?”陈留不以为然,“你就确定独孤氏能生孩子?”她见谢兰因欲言又止,她笑道:“我知道大姑娘想让阿虎夫妻恩爱,但是我们是阿虎的亲人,又不是独孤氏的亲人,哪里能为了独孤氏委屈阿虎?”   她看谢兰因还是一脸孩子气,想到秦宗言的长子都要成亲了,就替谢兰因操心,她这是被秦宗言护得太好,还把自己当孩子,这样怎么跟儿媳妇相处?“二娘子我说几句话,你要觉得不对,听过就算,也别放在心上。”谢兰因现在是家中排行第二的女儿,所以陈留都叫她二娘子。   “您尽管说,我祖母和姑母走得早,也没人教我这些,母亲肯教我是疼我。”谢兰因诚恳道,她说的也是实话,她为人处事是叔祖和阿兄教的,他们是男人就算偶尔提点她内院的事,也不会像陈留那样手把手的教,他们也想不到。   陈留被谢兰因哄得眉开眼笑,要不她怎么喜欢谢兰因呢?这孩子就是会说话,“我们做婆婆的,不故意为难儿媳,想着儿子儿媳夫妻和睦,就是儿媳的福气。从来没听过为了儿子委屈儿媳妇的。独孤小娘子今年才十二岁,来年出嫁也才十三岁,还是半大的孩子,哪会伺候人?   阿何伺候阿虎好好的,阿虎也习惯她了,没了阿何,独孤氏照顾不好他怎么办?当然以后他们夫妻感情好了,阿虎主动想要打发阿何,我们也乐见其成,毕竟小夫妻好才是正理。二娘子你说对不对?”   谢兰因不由自主的点头,这话听起来没错,“我就是不想让独孤小娘子心里有隔阂。”   “除了那些娶不起妻的庶人,天底下哪个男人身边没个通房?就是我们公主下降驸马,也只听过公主打发通房,没听过驸马主动打发通房的事。且阿虎身边多清净,这么多年只有阿何一人,你去打听打听谁家小郎君有阿虎那么自爱?”陈留自豪的说,她这两个儿子人品是没话说的。   “自古斗米养恩,担米养仇,这话说在夫妻之间也一样,你对独孤小娘子太好,还没入门就打发通房,等她入门,要是做了让她不顺心的事,她还要记恨你。独孤家要是想要个听话老实的夫婿,就不要找我们谢家。   我将来就要给宁馨找个这样的夫婿,所以我也不会让宁馨嫁高门,找个疼她的夫婿,宠她一辈子。天下哪来两全其美的事?”陈留说着疼爱的看着傻乎乎听着两人谈话的谢宁馨。   陈留只是没谢简那么老奸巨猾,而不是傻子,独孤雄为何愿意将女儿许给谢灏给填房?还不如因为谢简是太傅,将来必然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天和帝驾崩,圣上的外家有等于无,独孤家若还想再做外戚,必然要跟圣人加深关系,跟谢家联姻是他们最好选择。没有独孤十三娘,阿虎也不愁娶不到别的贵女,为何尚未成亲就急急摆出一副体贴新妇的模样?   厚道点的人家会感激夫家讲理,不知分寸的人家只当他们谢家是怕了独孤家。就陈留这些年对独孤氏的了解,哪怕独孤雄夫妻会感激他们厚道,独孤家别的人也会认为他们畏惧独孤家权势才如此。   所以婚后给新娘一个下马威是必须的,不然将来不好相处。当然这些年陈留不会跟谢兰因多说,阿镜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什么都为别人着想,她怎么不想阿虎是她亲弟弟。有弟弟才有弟妹,没有弟弟,弟妹只是陌生人。   谢宁馨再娇憨也知道害羞,她捂住小脸,“阿母!”   陈留和谢兰因皆笑了,谢兰因道:“有母亲掌眼,一定能给宁馨找个好夫婿。”   谢知感慨如果古代婆婆都能跟祖母一样讲理,世间婆媳矛盾也会少很多。   陈留又提醒谢兰因:“将来秦家儿郎媳妇进门,你也端起婆婆的架子,该让儿媳伺候的地方就伺候,尤其入门前几年更是要立规矩的时候,不然儿媳将来不会尊重你。夫妻间的小矛盾你也别参合,大事就交给秦将军,让他去处理,他年长,又是男人,比我们女人会处理事,”   谢知差点笑出来,这不是教阿娘享受做婆婆的款,不要承担做婆婆的责任吗?   谢兰因肯定不会给儿媳做规矩,但是不妨碍她多听听陈留说怎么当婆婆。   屋里几个大小女人听得认真,不知道屋外谢简、秦宗言、谢灏、谢洵站在门外,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当着秦宗言的面,听妻子教女儿怎么摆婆婆谱,饶谢简是老狐狸都觉得有些尴尬。   还是秦宗言笑道:“岳母难得见阿镜,就让她们好好聊聊吧。”   谢简轻咳说:“阿镜被我宠坏了。”   “阿镜很好,怀荒太偏僻,阿镜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岳母能多教阿镜一些就更好。”秦宗言不反对陈留教阿镜这些,虽然他觉得陈留杞人忧天,他不觉得他儿媳妇中有人敢对阿镜不敬。   结果这一日大家出发都晚了,谢兰因是跟陈留说了半天,商议好该怎么置办谢洵亲事才离去,秦宗言则跟谢简、谢灏谈了半天事务,谢知、谢洵全程旁听,谢知听了满肚子八卦心满意足。谢洵则被三个男人轮流教导,教导他齐家之道,怎么跟妻子侍妾相处,听得他觉得自己三观又被打碎重组了一遍。嗯,这句话是阿菀教他的,他觉得这话特别适合形容父兄和姊夫在教导他时候的感觉。家里他就觉得阿菀跟他最谈得来。   等秦宗言带妻子、儿女离开谢家都是午时过后,谢知长这么大,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她还是没断奶的奶娃娃,这一次她能说话、能走路,跟抱着乳母走马观花不同,秦纮还带着她骑了一段马,谢知兴奋的小脸通红,连防晒都耽搁了,下马时还依依不舍的拉着缰绳想继续玩。   秦纮被她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得差点心软,但想到小姑娘前天才逛半天街,早上就爬不起来,他哪里敢多带她骑马,温言软语的跟她商量:“我明天再带你骑一圈好不好?今天阿菀该休息了。”   谢知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想到自己的小身板,她乖乖的答应,还不忘跟秦纮确定:“五哥哥,我明天还想骑马。”   “明天一定带你骑马。”秦纮认真的保证。   谢知对他甜甜一笑:“五哥哥你真好。”她以前就希望有个能把她宠上天的大哥,时常让爸妈给她生个大哥,奈何爸妈从来不理她。家里倒是有堂哥,但是大堂哥比她大好多岁,小堂哥只比她大一岁,小时候天天跟她打架,打不过她就哭着找阿公、太太告状,要有多糟心就糟心,所以谢知一直觉得对妹妹好的哥哥都是书本里的,没想到了古代还能碰到这么一个哥哥,还是跟她没血缘关系,谢知对秦纮笑得越发甜美。   秦纮只带过庶弟,没带过庶妹,都不知道小女孩这么天真可爱,他暗忖回去要不要对庶妹也好一点,小女孩比弟弟好玩多了,他那些庶弟要有多糟心就多糟心,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塞回阿姨肚子里。   秦宗言说着带谢知去看小庄子,就没食言,住在别庄的两天带她去看了好几处地方,都是在他别庄附近的小庄子。谢知说要贫瘠点的地方,秦宗言还当她是说笑,但没想小姑娘真得只看贫瘠的土地,最后选的三处地方,两处是凹凸不平的山地,一处倒是地势平坦,但土地贫瘠。   秦宗言很怀疑这种地方能有什么产出,可见小丫头满脸坚持,也就随她去了,反正亏也亏不了多少钱。谢知还问秦宗言借了一个斥候,请斥候把她庄子上的地形、有多人口都探明,最好地形多个沙盘。   谢兰因怕秦宗言多想,故意没好气道:“你当你在养兵作战呢。”   谢知振振有词的说:“兵法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想庄子赚钱就要这样。”   秦宗言被小丫头逗得直笑:“可惜阿菀是女孩子,不然我又多了一个武勇的儿子。”   谢知骄傲道:“武勇儿子有什么稀罕,我文武双全。”   “哈哈——”秦宗言和秦纮被她逗得大笑。   谢兰因也啼笑皆非,她怎么记得自己小时候没那么多鬼主意。   三天时间说短也不短,但绝对不够谢知仔细规划小庄子,谢知也不急,这几处小庄子基本都是荒地,她可以慢慢规划,等过年她就有空,可以来庄子上仔细规划。谢知和继父母亲回来时,还带大家去看她第一个小庄子,看到满庄子的小兔子谢兰因都愣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兔子能家养。   倒是秦宗言饶有兴致的看着养在木笼子里的小兔子,“这些兔子不会把木板咬断吗?”   “不会,它们要磨牙用磨牙棒。”谢知指着笼子里一根根竖起的木棒,这是她给兔子准备的磨牙棒,有磨牙棒就不怕兔子啃笼子。   “底下的沙子是什么?”秦纮问,谢知的木笼子都是悬空的,下面垫了一层厚厚的沙子一样的东西,养了这么多兔子,气味也不是很难闻,秦纮没养过兔子,但他跟秦宗言都看过慕容家的马场,那气味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些不是沙子,是木屑、稻屑和泥土混合搅拌的。”当然还有谢知用淘米水自制的EM菌液,这是做发酵床的关键。她现在的发酵床肯定不能跟现代比,但是条件简陋,也只能凑合。谢知当初弄这些时候,还打着要做脂粉的借口,结果发酵时散发的馊味,熏了满院子,差点让阿罗叫人丢了。   不过兔场用了这种简易版的发酵床后,明显减少了不少劳动力,等兔子养肥出笼后,下面的发酵床还能用来养肥土地。谢知这庄子贫瘠,有了这些肥料后,她庄上小麦、栗米的收获比以往多了些。等谢知山坡山的大|麻和苎麻长成后,她就请人织麻布当地膜,届时冬天说不定也能种蔬菜。   “为什么要把这些铺在地上?”秦纮问。   “这样不臭啊。”谢知皱着小脸看着秦纮,五哥为什么一定要问自己这种问题?作为男神他不是应该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么?问这么接地气的问题,幻想都破灭了好么。   “那你怎么想到用木屑铺地面的?”秦纮继续追问,为什么慕容家牧场气味如此难忍,还这么脏。   谢知:“……”五哥你确定要跟我讨论这种问题吗?谢知撇嘴说:“五哥难道不用吗?我们都用香屑,兔子没必要这么讲究,就用木屑么。”   秦纮突然脸一红,他只是奇怪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听阿菀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兔子跟人还真像,他四处转了一圈说:“这个木屑好,等兔子出笼了,下面泥土还能当地肥。”   一旁伺候的农人道:“五郎君说的是,我们去年就是用这些当地肥的,今年粮食都多收了几斗。”   秦宗言和秦纮若有所思,谢知暗忖你们不会要照本宣科养牲口吧?你们没有EM菌液,不能做发酵床,但是他们估计也不会养兔子,养别的牲口,不弄发酵床说不定也行。   秦宗言和秦纮逛了一圈谢知的小庄子,第一个感觉就是干净,非常的干净,虽然都是泥地,可路上干净的只有石头、青草,并无别的污物,两人问了庄头才知道谢知不许庄子上的人随意解决五谷轮回,连牲口都不许,一旦牲口拉了一定马上铲走。   庄上佃户一开始还不习惯,但是小娘子娇气,庄子不干净就叫人整改,哪家不肯改就不要他们当佃农。谢知给钱大方,赋税也不高,又身份尊贵,谁敢违背她的意思?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了。   秦宗言、秦纮若有所思的互视,难怪小丫头一心想要买小庄子,这个小庄子还真被她整改的不错,有点管家理事的能力,看来小姑娘讲究也有讲究的好处。   谢知则看着兔子下面的发酵床思忖明年用这些发酵床养蚯蚓,养了蚯蚓就能养鸡鸭鱼,还能养猪。猪跟牛羊不一样,牛羊食草,猪是杂食动物,光吃猪草可养不肥。养猪也不用建造猪圈,做一样的发酵床好了,让猪在沙地里生长,比猪圈还方便省事,等猪出圈,她还能在猪圈里种一回蔬菜。思及自己将来的计划,谢知就干劲满满,即使古代没有疫苗,养殖业容易死牲口也不怕,这年头做什么容易?种地更辛苦,对土地要求还高。   谢兰因则注意到谢知庄上大部分女子都在织布,不是在织麻布,就是织兔麻衣,她好奇的问女儿:“你让人织这么多布做什么?”   “交赋税啊。”谢知说。   谢兰因:“……”这话没毛病。   谢知才不告诉阿娘,庄子上的特产兔麻毛线销路有多好,才卖了一个月,就几乎把她一年的存货都卖空了,等来年她庄子规模扩大,她就专门做兔麻毛线。薄利多销,适合她现在想低调赚钱的情况。   因手上有了四个庄子,谢知心情很不错,哪怕上课时候她脸上都带着笑容。等中午跟拓跋曜进膳,她还是笑眯眯的,就是吃饭速度比以往快不少,吃完也不肯午休,跟拓跋曜告假说下午要回家。   拓跋曜放下茶盏,不动声色的问:“去哪里?”他认真反省,是不是对小丫头太纵容,放她三天假都把她心放野了。   “去法华寺看未来的小婶。”谢知说。   “那是你们家长辈的事,与你何干?”拓跋曜没好气道。   “当然有关系,那是我未来的小婶,万一相处不来怎么办?”谢知嘟嘴说。   “放心,独孤十三娘是独孤家的奇葩。”拓跋曜眉眼也不抬的说,要不是他父亲死的太早,独孤太妃都准备送独孤十三娘入宫。天和帝一直没立后,独孤十三娘身份尊贵,又汉化极深,肯定能得天和帝喜爱,可惜天和帝驾崩太早。   谢知咳了一声,她知道奇葩是赞美独孤十三娘的话,但是被拓跋曜这么一说,她好想笑怎么办?   拓跋曜见她眉眼弯弯,想到她向来亲近谢洵,心中一软,脸上依然面无表情的问:“那你明天会不会还请假?”   谢知连忙保证:“不会了,明天家里再多事我都不请假。”   “去吧。”拓跋曜说。   谢知起身道:“多谢曜哥哥。”   拓跋曜哼了一声,有事叫曜哥哥,没事就是陛下,坏丫头就会打蛇上棍。 第47章 法华寺见面   谢知一出宫就看到阿娘的马车候着, 谢知笑着登上马车, 看到盛装打扮的阿娘, 她讶异道,“阿娘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经?”谢知从来没见阿娘穿得如此成熟过,头发挽成盘髻、深色的菱纹深衣, 脸上还施了脂粉,看着起码成熟五岁不止。   “端庄吗?”谢兰因问。   “端庄。”谢知点头,也太端庄了,感觉好像在梁宫时的当皇后的阿娘。   “今天我们不仅要见独孤十三娘, 还要见尉迟小娘子, 所以阿娘要打扮得端庄些。”谢兰因给女儿解释自己打扮成熟的原因。   “还要见尉迟小娘子吗?谁带她过来?”谢知问,于太妃重病,是不可能起身带外甥女来见未来婆家。   “是于太妃在魏国认得亲戚。”谢兰因说, 于太妃是于阗国公主,在魏国无依无靠, 就认了一门同为姓于的亲戚, 平时同他们跟娘家人一样走动。   “阿娘, 我问过陛下,陛下说尉迟小娘子虽长了天花, 但脸上麻子其实不多, 颜色也没太深,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丑, 不过她性子怯弱, 平时连房门都甚少出, 只专心致志的伺候于太妃。独孤十三娘是跟她父母长大的,但是——”   谢知顿了顿,神色有些微妙的说:“最初独孤家准备让她入宫伺候先帝,后来又想把她许给阿耶当填房。”这家子是跟人家大姑娘有仇吧?怎么尽找老男人给她?她承认她阿耶现在还是很帅,可年纪跟独孤十三娘相差也太大了。在大个一两岁,阿耶都能当十三娘爹了。   谢兰因淡定的说:“独孤雄去年就跟你阿耶提过这件事,他觉得独孤十三娘太小,所以没答应。这次你大父上门为你小叔提亲,他们觉得你小叔人不错,便答应将十三娘嫁给你小叔。”   谢知嘀咕:“也亏的是嫁给小叔,不然就嫁老头子了。”   谢兰因轻点女儿额头,“胡说八道,你阿耶哪里老了?”   谢知捂着额头躲开阿娘的魔指,“阿娘,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   “你怎么知道?”谢兰因愕然的问,谢灏这次带回来的两个侍妾中有一人已怀孕八个月,因回来就赶上天和帝丧期,大家也没声张,反正也是庶出。   谢知说:“我听三姑说祖母上回见过一个大肚婆,我就想是不是要有新弟妹了。”祖父这几年根本没纳妾,跟祖母恩爱的很,他那几个侍妾也安分教女,没有任何幺蛾子,所以他的侍妾可以排除。那么就只剩阿耶的侍妾会怀孕。她小叔再傻,也不会在议亲时闹出有庶子的事。谢知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宅斗。宫斗也没有,皇帝死了,新皇帝还小,一群寡妇能有什么宫斗?   “就属你机灵。”谢兰因笑着亲亲女儿,又同女儿商量道:“阿菀,你大人想问你借个庄头,你愿不愿意?”   “好啊。”谢知一口答应,又故作不解的问:“阿娘,为什么大人要借庄头?他不是有好多庄头吗?”   “因为他也想养兔子。”谢兰因说。   “啊?”谢知惊讶的看着阿娘,继父不是武将吗?武将不应该养马吗?养兔子是什么操作?她原以为继父问自己借庄头,是想用在他马场里。   “兔子也是肉,它们吃的草也没有牛羊多,比养牛羊划算多了。”谢兰因说。   谢知暗说,谁说兔子只吃草?兔子是要□□饲料的,她这里豆饼、胡萝卜,甚至小麦都会喂一点,光吃草的兔子怎么可能长得肥肥嫩嫩?   秦宗言和秦纮看过谢知的小庄子就心动了,小丫头是因为家里兔子太多,才买个小庄子安放,而他们看中的是庄上的兔肉,秦家再家大业大,也支付不起军中那么多人天天吃肉。他们对手下军士算体贴的,也顶多七八天给大家吃顿肉食,但要是养了兔子,大家吃肉机会就多了。   别说谢知庄上还有兔麻毛线,这种毛线织出来的衣服贵族连垫脚都嫌粗糙,可军中不会嫌弃,有了毛线大家过冬就不用担心军士会冻病。他们还看中的就是谢知在庄上安置的几个公共厕所,简直是个天然沤肥池。   庄子土地贫瘠,谢知也不过养了一年兔子,地力就增加不小,再过几年,说不定荒田也能养成两天。当然前提开销肯定不小,但将来产出肯定更大,所以两人动了在怀荒也弄个这样的养殖场。   “哦。”谢知养兔子不是为了吃肉,她不爱吃兔子肉,而且她现在庄上兔子都在产毛期,也不到出笼的时间,等再有一年,她就能收获大批兔肉了,“阿娘,大人要兔肉的话,我把我庄子里的兔肉给大人好了,我让人做成肉干给大人送来。”   谢知大方的说,这么多兔肉她也吃不完,与其卖给别人,不如送给继父,他都给自己买了三个小庄子。等她以后开始养兵,庄上也不止兔子肉,还有鸡鸭鱼猪牛羊肉,这些肉足以供出一个营养充足的好兵。   “好。”谢兰因疼爱的抚摸女儿鬓发,“你以后小庄子上的肉都给你大人送来,他最需要的就是肉。”   谢知深以为然,肉干和奶粉,不就是成吉思汗骑兵征服世界的法宝之二吗?她以后也要给自己骑兵配上这种干粮。不错,谢知要培养的就是骑兵,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才是兵种中的王者,她还指着大人和五哥多给她弄几匹品种优良的种马过来。   母女两人一路说笑着赶去法华寺,陈留带着谢宁馨已经到了,陈留同独孤家的李夫人和于家的崔女君说笑好一会。于太妃认的兄长姓于,他妻子出自清河崔氏,是崔太皇太后的远房族人。李夫人和崔女君待谢兰因进来皆笑着上前同她见礼,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兰因。   李夫人看到谢兰因,脸上笑容就真实了几分,十三娘是她唯一的女儿,自小聪慧可人,备受李夫人宠爱,可她的亲事却让李夫人糟心极了,最开始是独孤太妃想要送女儿入宫伺候先帝,再者是夫君不知心窍出了什么差错,要让女儿去给老男人当填房。也亏得谢灏厚道,引荐自己弟弟而不是自己,不然李夫人连棒槌都备好,就等着怒揍独孤雄。   谢灏她是见过的,容貌才华不必说的,除了年纪大一点,又是鳏夫,没别的可以挑剔的地方。可她没建过谢洵,心里总有些担忧,再看到谢兰因,李夫人心里一下安定了,谢简在南朝也就这么四个孩子,除去殉夫的谢后,两个孩子都如此出众,总不会就谢洵一人不好吧?   而崔女君看到谢兰因则有些替尉迟氏担心,她比谢兰因年长不少岁,看得出谢兰因是有意把自己往稳重里打扮,实则年纪不是很大,有这么一个年轻貌美又备受宠爱的继母,她那个外甥女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且秦绍还有一个身体不好、又备受人猜忌的阿姨。崔女君想想就替尉迟氏发愁,但尉迟氏不是自己亲女儿,连亲外甥女都不是,婚事是于太妃答应的,轮不到她来做主。   谢知也悄悄打量着独孤十三娘和尉迟氏,这两人她以前都见过,但现在身份不同,谢知关注更仔细。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独孤十三娘,就觉此人不愧拓跋曜评价的“奇葩”。她今年只有十二岁,身量却不矮,五官也十分清秀,一看就是美人胚子,谢知最欣赏她的一点就是她的仪态很好,仰首挺胸,双目神采奕奕,是个自信爽朗的女孩。   要知时下流行的女子仪态是含胸低头,看古代那些仕女画就知道,那些美人一个个跟得了佝偻病似地,腰挺不直,容貌长得再好都没用。这点谢知十分感激魏国是鲜卑当政,鲜卑族的女子因自幼骑马的缘故,大部分都是仰首挺胸的,没有汉女那种仪态。   这点谢知又想吐槽宫里那些鲜卑宫妃,行的正坐得直的仪态多好看,她们不学汉文化、却去学了汉妃这种缩胸塌肩的礼仪,这脑回路也是让人醉醉的。她阿娘也不含胸,可她阿娘是皇后,又是跟亲爹一样长大的,学得礼仪不一样。   比起独孤十三娘的出挑,尉迟氏就十分乏善可陈,她低着头怯怯的给谢兰因行礼,声音也不比蚊子高多少,谢兰因、陈留,甚至是李夫人心里都有些惊讶,不是说是于太妃教养的吗?怎么把姑娘养得一点礼数都没有?不过谢兰因想着秦绍的情况,也没多说什么,亲切的给尉迟氏一对羊脂玉镯,又同崔女君商量两人的婚事该怎么办。   尉迟氏和秦绍的亲事很急,谢洵和独孤十三娘的婚事可以慢慢准备,陈留和李夫人也不急着商议婚礼细节,反而兴致勃勃的给谢兰因和崔女君出主意。谢宁馨听得无聊,凑到谢知身边道:“阿菀,我们出去玩吧?”   陈留和李夫人闻言笑了,李夫人叮嘱独孤十三娘带几个小姑娘出去玩,这次来的小娘子不是未来的小姑子就是侄女儿,年纪都小,还有好几年才出嫁,需要好好相处。   十三娘落落大方的起身带小女孩们出去玩,她是嫡长女,已习惯带着底下庶妹,她带着几个小姑娘去寺庙后院赏花看鱼,让丫鬟捧着鱼食,又吩咐乳母看好各自的小娘子,不要让她们凑近河边。还吩咐丫鬟取出从家中带来的素点让众人吃,俨然一派长姐风范。   莫说就是谢宁馨,就是谢知看的都有点呆,这利索劲,只要她能跟小叔和得来,小叔将来生活肯定不愁了。谢知私心其实是把谢洵当弟弟看的,比起年少老成的谢灏,她更亲近会陪她一起胡闹的谢洵,所以也希望她能娶个好老婆。   看到独孤十三娘这么利索,谢知心里十分开心,她衷心希望小叔夫妻将来能和谐,她相信以小叔的人品,至少十三娘愿意好好待他,他肯定能做到一夫一妻,对独孤十三娘不离不弃的。   相比之下,随大家一起出来的尉迟氏就逊色不少,她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就算谢宁馨、谢知主动跟她说话,她都不怎么说话,目光飘忽,一副恨不得立马回房间的模样。谢知识趣的让她一个人待着,谢宁馨年纪小,并不是太理解尉迟氏的自卑,觉得她有点无趣,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欢快的往水里撒鱼食。   “宁馨、阿蕤,你们可要吃些点心?”十三娘回头亲切的问谢宁馨、谢知,她对两人特别照顾,他们一个人是公主的女儿,一个是谢灏的嫡长女,身份同别的庶女不同。   “好。”谢宁馨让丫鬟给自己拿点心吃。   谢知摇头,正想婉拒,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悠然的琴声,谢知细听了一会发现居然是《凤求凰》,她不由派人去差看谁在弹琴,不一会侍女回报说是二郎君在院外弹琴,她跟谢宁馨不由看向独孤十三娘。   十三娘闻言低声对侍女吩咐了几句,然后坐下细听谢洵弹曲,听着听着,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微笑。待谢洵一曲完毕,十三娘的侍女也取来她的古琴,十三娘净手焚香,一曲《高山流水》自她指尖流出。墙外琴声停顿片刻,又悠扬响起,这次弹得也是高山流水,只是曲调比十三娘慢几拍,在附和十三娘的琴声。   谢知不由微笑,很好的开始不是吗?   谢宁馨不由看痴了,她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能用功读书,是不是也可以跟小哥和十三娘一样,以琴声传情?   “哎呦!”就在众人都沉浸在十三娘和谢洵在优美的琴声中,谢宁馨突然捂着额头跳起来。谢知吓一跳,连忙去看谢宁馨的额头,发现她白嫩嫩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她扭头朝院外望去,却见一个十岁左右的锦衣胖男孩正对着谢宁呲牙咧嘴的做鬼脸,“蠢丫头你又不懂琴,听什么琴?”   “死胖子又是你!”谢宁馨气得尖叫,取出随身携带的弹弓对着墙上的胖男孩嗖嗖几下,胖男孩尖叫一声,仰头摔下,半晌听不到一声声响。   谢知和独孤十三娘被这变故惊得半晌无语,十三娘听外面没声音,吓得不行,“我们出去看看,别摔出什么问题来。”   谢知也担心那胖男孩出问题,赶紧跟在她身后,唯独谢宁馨哼道:“死胖子皮粗肉厚才摔不死!”   谢宁馨话音刚落,便听院外一声嚎叫,“郎君,你怎么来!你快醒醒,不要吓小人!”   这声音把独孤十三娘和谢知吓得心都颤了,连谢宁馨都变了脸色,三人快步走到院外,就见一个小厮趴在胖孩子的身上嚎啕大哭,胖孩子额头上鲜血淋漓,独孤十三娘见状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而尉迟氏已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白眼一翻,晕厥过去。   要不是谢知见机快,上前扶住尉迟氏,她差点脸着地摔了,尉迟氏本来就自卑自己容貌,要是脸再受伤,她能不能有活下去的勇气都不一定。可谢知人小体弱,被尉迟氏一砸,她跟尉迟氏滚成了一团,“哼”谢知觉得手一疼,随即左手软软垂下,一点力都使不出来,她心头一沉,坏了!不会脱臼了吧?   她独孤十三娘看到谢知跟尉迟氏摔成一团,吓得腿都软了,她忙咬咬舌尖,力持镇定道:“快去大殿叫母亲来,让她们请大夫来。”她一边说一边要去扶谢知。   谢宁馨已经哭着上前去拉谢知,谢知摇头说:“三姑,我没事。你快去看看那人到底怎么回事?”谢知本来很担心小胖子,可看到哭小胖子的僮儿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一脸惧怕,谢知又怀疑熊孩子不会是吓他们的吧?   就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谢洵已赶来了,他率先看到坐在地上的谢知,再看到躺着的小胖子,他上前一步抱起谢知,“阿菀,怎么回事?”他边问边走到小胖子面前。   “小哥哥趴在墙头用弹弓射三姑,三姑回射他,他摔下去,我们过来看他,他就是现在这样子,尉迟姐姐都被他吓晕了。”谢知把事情经过总结成一句话。   谢洵担心的问侄女,“阿菀没事吧?”   “我没事。”谢知淡定的摇头,其实她左手已经没知觉了,她肯定自己脱臼,但脱臼也不是什么重伤,她还是不要添乱了,一会悄悄让阿娘给自己喊大夫就是。   谢洵想去看小胖子的伤口,但被慌慌张张的僮儿拦住,他结结巴巴的质问:“你们想对我家郎君做什么?”   “阿菀。”秦纮这时也大步走来,看到躺在上的小胖子一怔,他上前一步正要细看小胖子的伤口,不料同样被僮儿拦住。   谢知这下跟肯定小胖子是在恶作剧,她闷声不吭,有小叔和五哥在,这事轮不到她出面,再不济还有十三娘。   秦纮目光扫过小胖子额头的血迹,凤眸微眯,兽血?他上下扫了小胖子一眼,目光冷冽,看得躺着的小胖子身体不自觉的抖了起来,谢洵也看出不对劲来,他神色一沉,这胖小子是哪家的?   秦纮回头正想安慰谢知,却发现她左手似乎有些不自然,他伸手对谢洵道:“小舅,还是我来抱阿菀,你去看看他。”   他对谢洵使个眼色,谢洵将侄女递给秦纮,他的小厮拎开阻挠自己的小僮,谢洵给小胖子探脉,他手还没搭上小胖子的手,小胖子就嗷一声,站了起来,戒备看着谢洵等人,“你们想对小爷做什么?”   谢洵和秦纮都气笑了,谢宁馨尖叫一声,“死胖子你骗人!”说着勇猛的冲上去,对准胖小子就是一顿乱拳,小胖子被她打得嗷嗷直叫,“蠢丫头你再打我,我就反击了!”   “你出手啊!”谢宁馨鄙视道:“我怕你不成!”   谢知总觉得祖母看到三姑那样会绝望的。   秦纮带着谢知往外院走去,谢知奇怪的问:“五哥,你带我去哪里?”   “你手不疼吗?”秦纮目光扫过谢知软软垂下的左手,“我找军医给你看看。”秦纮估计谢知是脱臼,但还是找军医看过更稳妥。   谢知悄声道:“那五哥你偷偷的找,不要告诉别人。”   秦纮同样也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别人?”   “我不想让尉迟姐姐知道。”谢知说,她觉得尉迟氏够可怜了,不能让她更难受,“你也不要告诉大人好不好?”这件事明明是熊孩子的错。   秦纮定定的看了谢知一会,展颜笑道:“好,我不告诉。”   谢知的伤势不重,军医一摸就知道是脱臼,可他平时治疗的都是粗汉子,哪里见过这么娇滴滴的小贵女,他看着眼前像豆腐做的小丫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总觉得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把小丫头戳个洞。   倒是谢知对他仰头灿烂的笑道:“伯伯我不怕疼的,你尽管给我接骨。”谢知怎么会不怕?她怕死了!尤其是看到军医处到底脏兮兮的,别说消毒了,就是干净的地方都没,她觉得自己心肝都颤了。但这种外伤军医肯定比太医熟练,而且惊动太医肯定要惊动拓跋曜,谢知想想就头疼,还是在这里治好。   军医被她一鼓励,咧嘴笑道:“小娘子你别怕,我手艺可好,我给人接骨,没人觉得疼的。”说着他小心翼翼的捏着谢知的小手,轻轻一托,谢知嘤嘤两声,顿觉手臂舒服许多。   秦纮关切的问:“感觉如何?”   “好了,一点都不疼。”谢知笑道。   秦纮捏捏她小脸,逗她说:“那你还叫?”她刚刚嘤嘤两声,秦纮还当她会哭。   “我这是心里害怕,不可控制的。”谢知振振有词的辩驳。   秦纮莞尔,抱着她往大殿走去,“这几天手臂不可以用力,要好好养,不然以后会一直脱臼的知道吗?”   “知道。”谢知一向是遵医嘱的好病人。   秦纮低头看着谢知,“阿菀要是乖乖听话,等我回去就送你一件礼物。”秦纮想到自己去年打的那张白狼皮,让人做成斗篷给小姑娘穿,一定毛绒绒的很可爱。   “什么礼物?”谢知好奇的问。   秦纮温雅一笑:“秘密。”   谢知歪着小脑袋说:“那我也给五哥一件礼物,也是秘密。”五哥和继父都是武人,冬天要在马上疾驰,很容易腿脚受寒,她准备他们做手套、护膝和护胃的背心,这样他们就不容易落下病根。   秦纮朗朗而笑,“好。” 第48章 宫中琐事(上)   兄妹两人说笑着回到大殿, 大殿里只有李夫人、崔女君和谢兰因在,陈留不在, 还有一个陌生的贵夫人。除了谢兰因,三人都有些坐立难安, 谢兰因听说带女儿离开的是秦纮,就很放心。继子行事向来沉稳,有他看顾阿菀肯定不会出事的,见两人回来, 谢兰因笑道:“你们去哪里了?”   “五哥带我看马。”谢知抢先说。   秦纮解释道:“我看那边全是鸡血, 怕吓到阿菀, 就先带她离开。”   谢兰因疼爱的搂过女儿亲亲,“阿菀不怕,那些全是鸡血,你舅爷逗你三姑玩儿呢。”   舅爷、三姑……谢知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   “是啊, 这对小冤家整天打打闹闹的。”陌生贵夫人尴尬笑道。   谢知偏头看着贵夫人,她年纪应该不大,肯定不会超过三十岁, 甚至还有更年轻,但她看着很老相,甚至眉角笑起来都有层层叠叠的细纹, 谢知判断她是个生活不顺心的贵夫人, 听她言下之意, 她是小胖子的母亲?   谢兰因淡淡笑道:“萧夫人说笑了。”   这时陈留沉着脸走进来, 妇人起身道:“阿嫂——”   陈留看到妇人, 神色略略缓和了些,“阿柔,你家七郎也太淘气了,看把尉迟姑娘吓成什么样了?”   萧柔连忙给崔女君道歉,崔女君客气笑道:“我家姑娘有些胆小,萧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谢知听着莫名替尉迟氏心酸,有没有亲娘就是不同,尉迟氏都吓晕,要是换了亲娘早守着她,也不会给萧夫人一个笑脸。她不由往阿娘怀里蹭,她不缺母爱,但也希望有人记着自己,而不是在这个异世孤身一人。   谢兰因搂着女儿轻拍她的背,李夫人看了她们一眼,若有所思,都说阿姑疼侄子侄女,果然不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对姑侄是亲母女。   因尉迟氏的晕倒,众人聚会匆匆散场,难免有些扫兴,但是陈留和谢兰因心情都不错,因为独孤十三娘很出挑,谢洵也挺满意,虽然年纪有点小,可他们也不是马上成亲,他可以再等几年。   回来时候照旧是谢兰因和谢知同坐一车,谢知好奇的问谢兰因:“阿娘,萧夫人是谁?她跟大母认识?”   谢兰因道:“她是你大母前任夫婿的庶妹,也是北海王世子夫人。”谢兰因没想她刚听过北海王府的旧事,今日就见到正主的妻子。而且萧柔从辈分来说,还是阿菀的姑婆,而北海王世子也就是当年跟丘穆陵氏议亲的对象。   萧柔是老梁王庶女,看着老相,今年才二十六岁,她是北海王世子的填房,还是第三任填房,世子上有原配生的嫡长子,下有宠妾生的爱子,对萧柔生的七子并不看重,那小胖子虽是世子嫡子,实际上地位还比不上府中受宠庶子。   萧柔在梁王府时同陈留交好,陈留改嫁谢简,两人依然保持来往,谢宁馨时常跟小胖子拓跋贺一起玩耍,两人一惯的打打闹闹。每次都是吵得发誓断交,但过不了多少时间就又和好了,所以谢兰因今天也没多说话,谢宁馨现在生气,但过不完三天,她又会要去找拓跋贺玩的。   陈留担心她跟前夫家人来往,会让谢简不开心,跟萧柔见面都是在外面的,很少在公主府见面,所以谢知以前从来没见过拓跋贺。   谢知扳手指算了算,“那三姑应该叫小胖子舅舅?”萧柔跟自己还有亲戚关系?   谢兰因笑道:“什么小胖子,那是你舅爷。”小胖子看着不起眼,但此人在皇族辈分颇高,他是拓跋曜叔父辈,也是谢宁馨的舅舅。萧柔因谢宁馨和拓跋贺玩得好,想把两个凑一起,但谢简如何看得上一个没落的王族旁支?陈留也嫌弃北海王后院太乱,祖父辈还曾有不伦之情,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谢知道:“反正是远亲,我才不叫舅爷。”   谢兰因笑而不语,从你爹辈分算,你也应该叫拓跋贺表叔。   四人回府后,陈留板着脸问谢宁馨,“把在佛寺发生的事情说清楚,我不是不让你再跟拓跋贺玩嘛?为何又跟他在一起玩了?”   谢宁馨嘟嘴道:“我说了要跟他断交,是他来找我玩的。”   陈留看着女儿头疼,“你就不能听点话吗?”要是这丫头有阿菀一半听话多好?陈留唏嘘,难道真是她把宁馨宠坏了?不然养出这么调皮的女儿?   谢宁馨吐吐舌头说:“我已经听话了啊!”   谢宁馨吐舌的举动让陈留脸色大变,谢知不忍直视,这种举动就应该背着大人做啊,她当着大母的面吐舌头不是找训么?果然陈留气得声音都变了,“傅姆呢?让傅姆过来!谁教小娘子如此粗俗无礼之举的?”   傅姆慌忙下跪,“贵主恕罪,奴从来不曾教过三娘子这种举动!”   陈留怒道:“小娘子年纪小,不懂对错,你是小娘子的傅姆,就只会说不教小娘子不雅之举?难道小娘子做错你不会纠正?”   傅姆吓得涕泪横流:“贵主饶命,奴实在不知小娘子何时学来的?”   傅姆这话连谢兰因都忍不住开口道:“这种玩忽职守的下人还留着做什么?”谢兰因还挺能理解宁馨的,当年她被傅姆管头管脚的时,就特别想做点不雅举动气死傅姆,但宁馨这傅姆也太失职了。   陈留怒道:“把她拖下去。”她又回头问吓呆的宁馨:“这是谁教你的坏习惯?”   谢宁馨闭嘴不说话,她才不出卖小胖子呢。   陈留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拓跋贺,“拓跋贺是不是?你以后别想跟拓跋贺再见面了!”   谢宁馨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许我跟小胖子见面?你以前都许我跟他一起玩的。”   “我——”陈留刚想说“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却被谢兰因悄悄拉了下衣袖,谢兰因弯腰柔声笑道:“因为宁馨大了啊。”   谢宁馨不解的看着二姐,“为什么大了就不能跟拓跋贺一起玩?”   谢兰因耐心的说:“小郎君一满十岁就应该用功读书,不然将来都不能养家糊口,你看你小哥,还有大郎、二郎是不是都要读书?”   谢宁馨似懂非懂的点头。   “北海王府离我们家那么远,你要是每天跟拓跋贺玩,多耽搁他进学时间?宁馨应该等他休息日时去找他玩,这样就不会耽搁他上课了。”谢兰因说。   “那我不耽搁他读书。”谢宁馨乖乖的说,她也不会耽搁小哥、阿菀上课。   谢兰因疼爱的摸着谢宁馨的发髻,“宁馨要是无聊,我们可以另外找小哥哥玩。”私心来说,谢兰因更希望女儿跟宁馨这般无忧无虑、天真无邪,而是幼年早慧、乖巧贴心,让她看了就心疼。   谢宁馨说:“哪个小哥哥?他不要上课吗?”   “小哥哥在府里读书,平时陪宁馨玩的时间还是有的。”谢兰因说。   谢知听着不对劲,这样子怎么像是给三姑找童养夫?当然依照祖母疼爱宁馨的程度,给她找童养夫也不稀奇。她能理解大母爱女之心,但她不觉得这是对三姑好。这样选出来的夫婿,大母和大父在,三姑自然无忧,等大母、大父不在,三姑能依靠谁?   依三姑夫的人品?这也太玄幻了。谢知不是诅咒谁,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就像自己,爸妈和爷爷奶奶也觉得他们可以照顾自己一辈子。就算他们不在了,凭她名下财产也能保她一辈子无忧。但是后来呢?后来她穿越了。所以人这一辈子,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父母、老公、孩子都不能陪你一辈子。   但这话谢知不能说,时下任何女人都是一辈子依靠丈夫、儿子,她的想法是违背常理的,谢知从来不挑战社会规则,社会规则也不是她可以挑战的。以大母和大父的识人之能,应该能给三姑找个好对象的。毕竟三姑也是祖父仅有的父爱了。   她那祖父,对孩子要么不管不问,要么纵容到底,要么就利用到底。也亏得家里的孩子本性都不坏,不然照祖父培养孩子的方式,再好的孩子都能被他毁掉。谢知嘴角微哂,都说祖父比不上曾祖父,谢知没见过曾祖父,但从舅舅、阿娘口中得来的曾祖父形象,她是觉得祖父比不上曾祖父,至少他治家关心子女这一点就远远比不上。   谢兰因并不知道女儿又开始例行的每日吐槽祖父,想到被拓跋贺带坏的谢宁馨,她告诫女儿:“阿菀,你三姑今天的举动你千万不要学,很多事小郎君能做,小女郎不能做的。”幸好拓跋曜是皇帝,不会教阿菀这种事。谢兰因不好教女儿要做也要背着人做,当面做那找抽,这个等女儿再大点教。   谢知是没吐过舌头,她从小是太太养大的,太太是老派人,对自己礼仪要求很严格,谢知没养成这种习惯。可她也不觉得吐舌头这举动粗俗,大母会这么生气还是因为拓跋贺总是教三姑坏习惯吧?大人永远不会喜欢教坏自己孩子的坏孩子。   谢兰因回府时,秦宗言和秦纮都在门口候着,谢兰因又惊又喜:“郎君你怎么在门口等我们?”   秦宗言笑道:“出去半天累了吗?”谢兰因摇头,秦宗言吩咐秦纮:“带你妹妹下去休息,小心点。”   秦纮弯腰抱着谢知离去,谢知很配合的对亲娘继父挥手:“大人、阿娘明天见。”   秦宗言莞尔,谢兰因嘟哝道:“这鬼丫头。”   秦宗言柔声说:“阿菀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谢兰因敏感察觉出秦宗言有言下之意,“郎君出了什么事?”   “阿菀为了扶尉迟氏让自己手都脱臼了。”秦宗言简单的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孩子不让阿狼告诉任何人,还是军医过来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把阿狼揍了一顿。这么大了都不懂事,这种事是可以隐瞒的吗?”   谢兰因听得脸色发白,却不忘责怪秦宗言:“好好的你打阿狼做什么?我看你最该打你自己!”   秦宗言无奈,总觉得阿镜对自己孩子比自己重视多了。   谢兰因说完想要去看女儿,却被秦宗言拦住,“她既然体贴尉迟氏,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就当做不知,你放心,阿狼会照顾好妹妹的。”   谢兰因恼道:“这孩子真是不分内外,尉迟氏一个外人还比得上她重要?”   秦宗言说:“她不是像你一样贴心温柔吗?”   谢兰因叹道:“罢了,她不愿意说,就不说吧,尉迟氏也是可怜人。”   秦宗言就知道阿镜会心软,他凑到谢兰因耳畔调笑道:“我自己打不了我自己,不如你来打我?”   谢兰因恼得瞪了秦宗言一眼,恨恨的回房休息,秦宗言笑着跟在她身后。   谢知洗漱后,再让军医看过她的伤口,这次军医的手被秦纮压着反复洗过好几遍,他在谢知手臂上按了几处,问她疼不疼,还让她抓了抓自己的手指,才对秦纮说:“小娘子手臂恢复的不错,不过这些天不能用力。”   秦纮微微颔首,示意军医退下,他仔细的在谢知伤处抹了一层清凉的药膏,“阿菀早点休息,这几天注意不要用左手。”   谢知点头:“我会的。”   “乖孩子。”秦纮赞许的摸了摸她小脑袋,“我给你带了一罐子蜂糖,你慢慢吃。”   “好。”这时代的基本没有炼糖技术,普通百姓一辈子可能都吃不了糖,贵族糖份来源大致是柘浆、麦芽糖,或者是蜂糖(蜂蜜)。谢知暗忖,甘蔗除了炼糖外,还能用来养殖牛羊,她是不是该把炼糖技术弄出来?   不过糖是奢侈品,这种大生意必然要个大保护伞,或许她可以考虑跟拓跋曜跟秦纮合作?他们两个应该也很缺钱?谢知才不跟大人合作,他们肯定会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的。谢知要的理解自己的合作对象,拓跋曜、秦纮都是好对象,最关键是他们身份都很高,足以当自己保护伞,手里还缺钱。   谢知盘算着自己几岁可以把炼糖技术弄出来的,这个主要看胡商的表现了。也幸好自己前世那份职业让她有了很多机会看书,而她这辈子记忆力大增,以前看过的书大部分都还能记得大概。谢知很感谢老天爷给自己这个金手指,别的都是外物,只有知识才是自己的。   秦纮不知道小丫头脑子里胡思乱想,吩咐她早些休息后就回房休息了,他还想看会书,但想到小姑娘白天一本正经的叮咛,他合上分开的书卷,熄灯闭目回忆白天看过书的内容,以后晚上就背书,看书放在白天。   第二天谢知照常起来上课,她不说自己手臂脱臼,谢兰因也佯装不知道,宫里也不需要她提重物,她顶多不用左手练字。谢知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可她忘了拓跋曜观察力有多强,她刚跟拓跋曜进午膳,拓跋曜就发现她不对劲了。   他们进餐是分食制,食物都由侍女取来放在碗里,谢知只要动动食柶送入嘴里就好,但良好的餐桌礼仪,让她每次吃饭都是端着饭碗的,今天谢知把碗放在桌上,只用右手舀东西吃。   拓跋曜手微顿,若有所思的看着谢知,见她低着头专心进食,他也没说什么,低头安静的跟她一起进完午膳。待侍女将饭食撤下,谢知心满意足去内间漱口刷牙,御膳房的手艺真不错,不过给了他们一本素菜谱,他们就能一举反三,琢磨出这么多素食,这素食吃得她神清气爽。   “阿蕤。”拓跋曜喊着洗漱完毕,准备去饭后散步的谢知。   “陛下。”谢知偏头看着拓跋曜,他是准备跟她一起去散步?谢知所谓的散步,就是在房间里绕圈,拓跋曜觉得这举动很蠢,一直不愿意跟谢知散步。   拓跋曜问:“你左手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谢知满脸茫然的看着拓跋曜。   拓跋曜对她微微笑道:“要我唤你身边的人进来?”他跟谢知相处这么久,怎么看不出这丫头是在演戏。   谢知:“……”他就不能哪天像一回真正的八岁孩子吗?她放弃的说:“我左手脱臼了,已经接好,只要休息几天就行。”   “谁让你脱臼的?”拓跋曜沉声问,常大用不用拓跋曜吩咐,就退下去唤太医。   “拓跋贺。”谢知这会也不替罪魁祸首隐瞒,“他用弹弓射我三姑,我三姑反击他,他装作摔下墙吓我三姑,结果把尉迟姐姐吓晕,我去接尉迟姐姐,不小心才让手脱臼的。”   拓跋曜面色铁青,“谁让你去扶尉迟氏?她身边丫鬟是死的?”   “她们也被吓到,当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我是离尉迟姐姐最近的人。”谢知说,她也觉得尉迟氏身边丫鬟都是死的,对尉迟氏一点都不上心,但她不能跟拓跋曜这么说,因为他真会让她们都凉了的。   拓跋曜说:“你都没吓到,她们比你还娇气。”   谢知不服气的反驳:“我哪里娇气了?”   “你不娇气,就是胆大包天。”拓跋曜轻敲她额头,“都敢瞒着我,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准备不说了?”   谢知说:“您平时学业那么忙,这些小事哪里值得您费心?祖母说拓跋贺回去就挨了他爹一顿揍,我也顺心了。”   拓跋曜道:“脱臼还算小事?”   “我都接好了。”谢知说。   拓跋曜道:“以后出了这种事不许瞒着我。”   “我知道。”谢知温顺的点头。   这时常大用已经叫来太医,拓跋曜颔首让两人进来,自己坐到谢知身边,替她卷起手腕,他轻柔的按了按谢知的胳膊,都不敢用一点力,“疼不疼?”   谢知如实说:“不疼。”   太医已经知道谢知的伤势,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给了她一罐子药膏,让她记得天天涂抹。谢知无奈的看着拓跋曜认真的给自己涂药,想到昨天五哥也是这样的,所以她这只手以后要天天涂两遍药吗?谢知只能庆幸,幸好只是涂抹的外伤药,不是要服用的汤药,不然她就选择躺床上谁也不见。   “以后离拓跋贺远一点。”拓跋曜叮嘱她道:“他们一家子太乱。”   “乱?”谢知偏头看着拓跋曜,一脸想听八卦的样子。   拓跋曜莞尔,“说来他们跟你姑父家里还有一段缘分。”   “什么缘分?”谢知问。   “拓跋贺的父亲就是北海王世子,当年差点同丘穆陵氏成亲的那位。”拓跋曜说。   谢知立刻想起了顿丘公主和老北海王那段往事,顿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曜哥哥,你还继续说下去呢。”她目露期待的看着拓跋曜,她还等着听秦家的八卦。   谢知不问,拓跋曜也要跟她说的,提起这段往事,拓跋曜也有点奇怪,丘穆陵氏明明长相不出挑,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当年是步六孤老将军主动求娶丘穆陵氏,据说他是对丘穆陵氏一见钟情。”   拓跋曜说着就想起了阿蕤的生母谢皇后,似乎步六孤宗言也对谢皇后一见钟情?真不愧是父子啊。不过儿子比老子眼光好太多了。谢皇后才是会让人一见钟情的大美人。   拓跋曜虽然现在年纪还小,还不理解男女之情,但是基本的审美观点还是有的,“丘穆陵氏此人手腕非常高超。她母亲当年可以让临乡侯越过嫡长子,将爵位交给其子继承。丘穆陵氏手腕也不逊色其母,你姑父当年是在他舅舅家长大的。要不是他比他六弟年长太多,老将军又走得太早,现在步六孤将军是谁还说不定。”   拓跋曜担心谢知将来会在丘穆陵氏手上吃亏,对丘穆陵氏在步六孤家兴风作浪的事说的格外清楚,就怕谢知疏忽大意,在她手上吃亏。“她现在又跟崔陟在一起,崔陟还让她教崔五娘装扮。”   拓跋曜顿了顿问谢知:“你以后要多注意些丘穆陵氏和崔明珠,不过也没必要跟她们太计较,你们身份不同。”拓跋曜提醒谢知不要太压着崔明珠,毕竟两人身后靠山不同,现阶段惹怒崔明珠只会让她倒霉。   拓跋曜知道的秦家情况是秦宗言经过加工后的情况,隐去丘穆陵氏被郁久闾氏欺骗的那段,也隐去了秦老将军以身做饵的那段,这样的话就更显丘穆陵氏手段高超,居然在秦老将军死后也压着秦宗言数年才让秦宗言逐渐掌握大权。   他之所以不自己解决丘穆陵氏,只是提醒谢知要多注意她,就是想借这机会多历练谢知,丘穆陵氏一个摆在明显上的人都对付不了,她将来怎么适应后宫生活?别的不说,她要是没点手腕,将来怎么指导宫人成功铸金人?虽然拓跋曜知道只要太皇太后在一天,他的皇后永远不可能是崔家以外的女人,但不妨碍他为以后做准备,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说太清楚,自己清楚就够了。 第49章 宫中琐事(下)   拓跋曜说的含蓄, 可谢知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是让自己避着崔明珠, 不要跟她正面抗衡。谢知一点都没觉得委屈,连拓跋曜都屈于太皇太后之下,她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她现在站出来跟崔明珠对着干才是脑残, 但是谢知还是没理解拓跋曜说这些话的意思。   “曜哥哥你的意思是说, 崔家会让丘穆陵氏指导五娘子穿衣服是因为我的关系?”谢知匪夷所思的问, “可我从来没有跟五娘子比过穿衣服啊。”她从来没想过在衣服打扮方面争奇斗艳,只要崔五娘不招惹自己, 谢知一点都不想在学业方面以外的地方压过她。   不过崔家人让丘穆陵氏当崔五娘的造型师,眼光还是不错的。就品位来说,丘穆陵氏是她见过的人中属于比较好的。不过跟祖父、大舅和阿娘他们是不能比,可祖父、大舅和阿娘是普通人吗?就是她小叔都是大才子。   拓跋曜看她满脸懵懂, 笑着摇头,“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崔五娘就是因为比不过你, 才让人找了丘穆陵氏来教她, 所以你以后防着点丘穆陵氏, 她不是省油的灯。”不然拓跋曜怎么会特地花时间跟谢知细说丘穆陵氏的往事。他见小丫头满脸震惊不解,心中爱怜,忍不住伸手又开始揉她小脸, 总归阿蕤将来都在自己身边, 她傻就傻了?反正他能护着她。   谢知皱着小脸避开拓跋曜的魔掌, “比不过我?她是指学业吗?如果是穿衣打扮, 她比我好吧?”   拓跋曜笑着摇头:“谁会跟你比学业, 崔五娘是觉得她每天换新衣都比不上你,所以才丘穆陵氏来替自己装扮。可惜有了丘穆陵氏还是比不过你。”   谢知觉得自己好冤枉,“我一个月也就做四五件新衣服,根本没有换很多。”谢知说的新衣服是指外衣,她在家穿旧外衣,在宫里绝对不穿旧衣服。这不是节省不节省的问题,这代表了谢家和公主府的颜面。在中国官场上混,不管私下如何,外在必须要光鲜利落。   但要让谢知像宫中那些贵人一样,一件衣服只穿一天,第二天就不穿了,谢知还是做不到。这跟她从小受的教育违背,从小太公、太太都要她做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虽然谢知没养成他们所希望的那个节约,但也不至于没下限到天天换一件衣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谢知作为权贵特权阶层,享受着荣华富贵,她没法子为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做些什么,可是一些力所能及的节俭她还是能做到的。反正她才多大,衣服只要简单得体就够了,别的无须考虑太多。   拓跋曜失笑,“我知道你简朴,但是你不是日日换衣服,都比崔明珠日日换衣服让我记得住,她的衣服在我看来是一模一样的。”拓跋曜的话耿直的让女人落泪,作为一个笔直的纯直男,拓跋曜分不清崔明珠每件新衣服有什么区别,哪怕它们花纹不同、颜色也只是相似,在拓跋曜眼中也是一模一样的。   倒是谢知每天|衣服的颜色都不同,衣服上还不时会画些新花样,头型也时时改变,这都让拓跋曜很新奇。他在魏宫长大,身边见过的宫妃中,仅有崔太皇太后一人是同阿蕤一般的,仪容从来不失礼,但也不会过分奢靡。阿蕤是天生的简朴,而且她还比任何人都善良。   谢知的善良并不是拓跋曜自带滤镜的效果,而是她平时的为人处事。谢知是宫里最体恤下人的主人,这种体恤并不是贵人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怜悯,而是打从心里的一种体贴,拓跋曜自己不是好人,可他就喜欢阿蕤这种善良。   谢知苦笑,“那我以后再多注意些。”拓跋曜说自己简朴,说的她自己都心虚,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简朴。   拓跋曜柔声安慰道:“委屈你了。”   谢知摇头,“一点衣服算什么?只要曜哥哥不让我不读书就好。”对谢知来说,衣服首饰那是虚的,她才多大,打扮再漂亮也不过被人夸一句可爱,这又有什么好争的?   拓跋曜莞尔,拓跋曜抬手摸摸她小脸,“今天怎么这么乖?有什么事要我做的?”拓跋曜都开始习惯她有事才喊自己曜哥哥。   谢知小脸顿时鼓了起来,“我哪天不乖了?你不喜欢喊你哥哥我就不喊了!”   拓跋曜连忙哄她:“是我胡说,阿蕤向来都是乖孩子。”他揉揉她小脑袋,“早让你叫我哥哥,你怎么不叫?”   谢知理直气壮的说:“你又不是我亲哥哥,不能给我几天习惯的时间吗?”你让我喊我就喊吗?这也太不值钱了。就要这样吊他一段时间,免得他没事就对自己提各种要求。   拓跋曜被她逗得啼笑皆非,“那你现在习惯喊我曜哥哥了?”   谢知道:“基本习惯了,但应该还要缓一段时间。”   拓跋曜想着她受的委屈,才忍住没去敲她额头,只恨恨道:“鬼丫头,看我哪天不收拾你。”   谢知笑嘻嘻的说:“曜哥哥才舍不得。”   拓跋曜无奈,又心疼她手臂受伤,还要受委屈,“一会我让王直送你回去,这两天在家好好养伤,别来上课了。”   谢知惊讶道:“不过一个脱臼,为什么不来?”她当年发烧三十八都去上课好么,小小外伤算什么?   拓跋曜板着脸训她:“什么一个脱臼?你想一直脱臼?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哪天军医说你可以来上课了再来上课。”外伤拓跋曜也放心交给秦家军医,他这边派太医去看阿蕤就太小题大做了。   谢知低头闷闷不乐的应道:“嗯。”   “让你休息你还不开心?”拓跋曜逗她。   “可我会想曜哥哥啊。”谢知半真半假的说,感情都是一点点处出来的,她运气好,能跟拓跋曜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趁着小时候能多跟他培养感情就多培养感情。谢知不指望自己能靠着这份感情如何,谁能指望一个皇帝的感情?但有总比没有好。   拓跋曜微微一笑,“那就好好养伤,早点回来。”说着吩咐王直把谢知送出宫,同时还不忘让内侍给谢知带一副玉棋回去,让她在家下棋打发时间。   谢知被王直送回将军府时谢兰因还以为她手出了什么问题,直到谢知说她手没事,是陛下让她回来休息几天才松了一大口气,“陛下说的没错,读书也不在乎这几天,你先把伤势养好再去。”   “阿娘,你知道丘穆陵氏做了崔五娘的跟随吗?”谢知问,她想了半天才定位了丘穆陵氏现在的身份,崔家肯定不会让她做崔五娘的傅姆,她又不是丫鬟,那就只能是跟随了。   “什么跟随?”谢兰因疑惑的问,她不知道丘穆陵氏和崔陟偷|情,秦宗言不想让这件事污了妻子耳朵。   “就是让她指导崔五娘穿衣化妆。”谢知不理解崔家人的脑回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要什么打扮?   “她打扮很不好吗?”谢兰因好奇的问,不过想到女儿平时的打扮,“就算她身边会打扮的人也打扮不过你。”女儿是谢兰因见过最会打扮的小姑娘,“你也是我见过最节省的孩子。”   谢兰因自认不是奢靡无度的人,但也不会像女儿一样,一件旧衣服可以穿到穿不下为止。她大部分衣服都只穿一次,洗过就不再上身。这也不是谢兰因奢侈,而是时下衣服染色技术不发达,外衣洗过一次就会褪色,看着就像是旧衣。   “我以为她不在意这种事。”谢知道,毕竟崔五娘找到机会就会暗示自己将来是以色侍人。谢知在第一次听到崔五娘这么骂自己时她还挺惊讶的,这个成语应该不是她这么大的小女郎该知道的,她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谢知嗤之以鼻道:“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对你不在意的人根本理都不会理你。”谢兰因自幼在宫里长大,如何不知宫里那套行事?“不过既然圣人都提醒你,你也要注意崔明珠和丘穆陵氏,不要被她们陷害去。”   崔明珠嘴上嘲讽宫里对谢知不在意,其实崔太皇太后忙于政事,莫说召见谢知,就是崔五娘她都不怎么见。宫里几个贵人都是太妃,怎么可能插手小辈纷争,讲到底将来都是拓跋曜的女人,要头疼也是拓跋曜头疼,跟她们何干?   “我会注意的。”谢知觉得崔家大约所有的精华都在太皇太后一人身上,不然怎么会把家族希望寄托在女人身上呢?他们不应该趁着太皇太后在位,有政治资源时多培养几个有出息的家族弟子吗?   光靠崔明珠几个女郎将来入后宫为妃为后有何用?崔明珠长得再漂亮又如何?王皇后不美吗?她的绝色让她年少成名,被公主推荐给李治当太子妃,李世民在世多喜欢这对佳儿佳媳?可最后下场呢?   以色侍人,尤其是她们侍奉还是一个少年天才式的皇帝,是不可能长久的。拓跋曜的天性,注定他不会被后宫所束缚,女人现在对他来说是麻烦,等他长大,或许只是排解欲望的工具,想要得到他的重视,唯一的途径就是在思想上跟他比肩。   当然这种话谢知不会跟任何人说,崔家将来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哪天崔太皇太后就跟阿武一样了呢?到时候别说拓跋曜,就是他们谢家能不能逃走都是两说。   谢知奉命养伤,就真踏踏实实的在家里养了七天,这七天她也没拉下功课,不能去学堂上课,她就跟着秦纮一起上课。秦宗言闲来无事,也天天过来监督孩子们的功课。   有了秦宗言的对比,谢知才发现学堂里先生有多温柔。学生调皮,先生顶多就用戒尺打手心,而对继父来说,他打人从不打手心,他只打板子。谢知在书房七天,就看秦绍挨了七天的打。   不过这人天生少根筋,而且生命力旺盛,每次打完就开始折腾,不是把先生气走,就是把书卷弄坏。每次非要秦宗言亲自动手抽他,他才跪下叫爸爸……谢知每次看的都不忍直视,这种智障真适合成亲吗?   当然不管合不合适,日子还是照常过,就在谢知养好手臂,再回学堂上课时,秦绍和尉迟氏成亲的日子也到了。那一日居然意外的下了一整天的雨,等到了傍晚迎亲的时,甚至下起了瓢泼大雨。   不仅耽搁了亲迎的队伍,甚至还让尉迟氏身上的礼服都湿了。谢知当时并未多想,只是帮着尉迟氏换上干净的新衣服,但后来回想起来,谢知又觉得这次不顺利可能是老天的预警,预警这段婚姻会是一场悲剧。 第50章 被驯的拓跋曜   大喜的日子,秦绍平时表现再不靠谱, 被人耳提面训许多天, 也知道今天不能暴露本性, 一整天他应对都很得体,入洞房后也不闻新房有什么声响传出, 谢兰因紧张了一天,在听到仆妇来报说郎君和女君已经歇下,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秦宗言好笑的搂着她道:“我早说会没事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谢兰因仰头说:“这我们的长子成亲嘛。”不管嫡庶,长子的身份终究不同。   秦宗言再不喜欢秦绍,听到谢兰因说秦绍是他跟兰因的长子也心情大好, 他轻笑道:“他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将来还有许多孩子成亲。”   谢兰因心有戚戚,秦宗言孩子还真不少, 也就这两年不见他有庶子女出生。   “阿镜, 等回去后我们就把小十接过来养如何?”秦宗言征询妻子的意愿, “你要是不喜欢小十,我们就养八娘?”小十、八娘是秦宗言的幼子女,今年都才三岁。秦宗言之前就想让妻子抚养庶子女,只是小十和八娘当时年纪还太小, 秦宗言怕他们站不住, 夭折让阿镜伤心, 始终没多提这事。   现在稍微大点了, 也不怕随时生病夭折, 他就想让妻子养两个孩子。他担心自己在战场万一有个意外,留下阿镜一人孤苦无依,阿菀再孝顺也是要嫁出去的女儿,他还是要给阿镜留个真正的依靠。   “不要。”谢兰因一口拒绝,她自己女儿都不养,去养别人的孩子做什么?“我们不是有阿狼吗?有他就够了。”   “可阿狼毕竟年纪大了。”秦宗言很看重嫡子,也希望母子能和睦相处,可私心他还是想让妻子有个贴心小儿子,“小十现在什么都不懂,你放在身边养,他肯定视你若亲母。”   谢兰因道:“视若亲母就是亲母?阿菀明知道我是她姑姑,她都这么亲近我,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再说阿狼这么好的孩子,多孝顺我,你再让我养小十,他心里会怎么想?这对小十也不好,你说他将来觉得自己是嫡子还是庶子?”   秦宗言因幼年受苦,特别在意嫡子,对嫡子培养也是最上心的,谢兰因又不准备插手秦家军务,哪里愿意再养个半嫡子出来?这不是等着得罪秦纮吗?谢兰因还指望秦纮将来跟女儿守望相助,庶子再多,没有军权,怎么给女儿当助力?   秦宗言见她真心不想养孩子,也不再勉强她,以后再尽量小心,争取长命百岁,也好多照顾阿镜几年。   谢兰因同秦宗言回房,洗漱完毕,看到只穿了一件寝衣坐在床上的秦宗言,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哎呀!他们洞房怎么办?”   秦宗言难得一愣,什么洞房怎么办?   谢兰因吞吞吐吐道:“就是说他们敦伦的时候,阿绍他能不能——”   秦宗言失笑,“放心,我派人教过他的。”只要不是废人,男女敦伦哪里需要人教?这是男人的本能,不过尉迟氏是正妻,跟姬妾不同,秦宗言还是请人专门教导过秦绍。   秦绍自幼陪伴疯母和獒犬长大,心里并无美丑之别,他对女人的概念也只分两种,有威胁、没威胁的。尉迟氏性子怯弱,由侍女伺候换了寝衣后,就坐在床脚怯生生的看着秦绍。秦绍忙了一天早累得不行,但想到父亲的叮嘱,他不耐烦的拉开衣服,走到尉迟氏身边跟她交|配。人类真奇怪,居然能随时发情,不像獒犬只有固定时间才发情。   尉迟氏紧张的快晕过去了,待秦绍靠近,她努力的呼吸,一动都不敢动。秦绍扑打她身上时,她咬住手指、捂着自己的脸,不想让秦绍看到她丑陋的容貌。秦绍交|配完,离尉迟氏远远的睡着,临睡前还想洞房每一步他都做完了,阿耶不会再打他吧?   尉迟氏偏头看着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男人,泪水不止住的滑落,她在哪里都是累赘,只有姨母疼她,可现在连姨母都要离开她了,她留在这个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个新婚之夜,秦绍和尉迟氏都没睡好。秦绍不习惯跟人睡一窝,几乎整夜没合眼,尉迟氏则睁着眼睛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谢兰因早早起身,她一夜没睡好,始终似醒非醒,秦宗言睡觉向来警觉,自然也没睡好。不过谢兰因体弱,一夜没睡好,精神有些恹恹的,秦宗言早起打了一趟拳法,精神气便完全恢复,见爱妻如此,难免对长子夫妻有了意见。刚结婚就害阿镜这么担心,以后怎么办?   等秦绍、尉迟氏一前一后进来请安时,他也没露过笑脸。不过他向来严肃,也就在妻女面前有笑脸,大家倒也不奇怪。谢知昨晚倒是睡得不错,但今天早起半个时辰,跟谢兰因一样,都有点提不起精神来。谢兰因搂着女儿轻拍她的背,让她趴在自己怀里闭目养神。   尉迟氏进门就见被谢兰因搂在怀里的谢知,她微微一怔,她是认识谢知的,两人都见过好几次了,但她没想谢知居然跟自己婆母如此亲近。她还是低着头给谢兰因、秦宗言磕头请安。   谢兰因不是会为难媳妇的婆婆,尉迟氏见过礼,她马上让侍女扶她起来,还给她备下丰厚的见面礼。谢知和秦纮也上前给大哥、大嫂行礼,尉迟氏再羞怯也知道给小叔子和小姑子准备见面礼。等众人见礼完毕,谢兰因再带着儿媳妇去拜见丘穆陵氏。   谢知则由秦纮送去上学,谢知不舍的问:“五哥,是不是你跟大人明天就要回怀荒了?”秦宗言在京城待得已经够久,要不是秦绍成亲对象是尉迟氏,崔太皇太后特许他留在京城举办婚礼,他早回怀荒了。   “我不回去。”秦纮说,“我同母亲一起回去。”父亲怎么可能放心让母亲一人回怀荒?   “真的?”谢知双目亮晶晶的看着秦纮。   秦纮轻笑地说:“真的,我还没教会阿菀骑小马,怎么能走呢?”   谢知甜甜笑道:“我不骑小马,等到了中秋,五哥带我去我的小庄子好不好?”   “你去小庄子做什么?”秦纮问。   “庄头跟我说,庄上孵了好些鸡蛋鸭蛋鹅蛋,等中秋小鸡小鸭小鹅都要孵出来了,我去看小鸡小鸭小鹅。”谢知说,她养兔子是为了兔毛,兔肉反在其次,养家禽比兔子划算,公鸡可以当年吃,母鸡养上两三年,下蛋少了再吃。就是家禽跟兔子一样,太容易死,她慢慢琢磨怎么养吧。   “好,我跟你一起去。”秦纮一口答应。   这一日谢兰因先带着尉迟氏去拜见丘穆陵氏,然后再带她入宫去见病重的于太妃,于太妃看到新婚的外甥女,枯瘦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她吃力的指着跟了自己三十年的两位女官,让她们以后跟着尉迟氏,又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给尉迟氏后便溘然长逝。   尉迟氏跪地嚎啕大哭,若不是亲眼所有,没人想象一个向来声音细弱的少女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哭声。谢兰因心里叹息,她能理解尉迟氏的伤心,她轻按眼角也跟着一起哭了。宫里宫侍们快速换上素服,只不过崔太皇太后尚在,于太妃也不过是个侍妾,所以葬礼办的并不隆重,宫人给于太妃收殓完毕便送到了宫外皇家寺院停灵。   葬礼的一切都在皇家寺院举办,拓跋曜身为承重孙也去给于太妃磕了头。时下还没有嫡子给庶母戴孝的规矩,他身为皇帝,能在灵前给去世的庶祖母磕个头已算有孝心。加上他现在还守着天和帝的重孝,众臣更觉幼帝宅心仁厚。   崔太皇太后在于太妃收殓时去上了一炷香,等于太妃灵柩送到拓跋曜祖父魏高宗陵墓旁陪葬时,太皇太后也派心腹女官去送她一程。女官回来说于太妃灵柩已下葬,尉迟氏哭晕在墓前时,太皇太后叹道:“是个孝顺孩子,不枉费阿于养她一场。”   女官给太皇太后递了一盏灵芝茶,“太妃总算也看着尉迟姑娘出嫁,她也放心了。”   太皇太后偏头问跪着抄经的拓跋曜:“你见过步六孤绍,觉得他人如何?”   拓跋曜愤放下笔说:“容貌酷似步六孤将军,器宇轩昂,看着还不错。”   “人好就好,希望他们小夫妻能和睦。”崔太皇太后说。   拓跋曜道:“您放心,步六孤家是讲理孝顺的人家,步六孤绍不会对尉迟姑娘无礼的。”   崔太皇太后点头,又问身边女官,“我记得他们家老夫人是顿丘的女儿。”   “正是。”女官说。   “那也是个讨喜的孩子。”崔太皇太后说,跟顿丘一样讨喜。崔太皇太后日理万机,平时在朝堂上跟臣子勾心斗角,回到后宫就特别不喜欢跟那种说话还要让人多想一会的贵夫人说话。顿丘和丘穆陵氏讨好自己讨好得光明正大,索要的不过些不重要的财物,崔太皇太后如何不喜欢这样的人?就权当养个宠物,宠物还不会说话,不会察言观色。   崔太皇太后的想法,拓跋曜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别人不知道,崔家人还以为她特别喜欢顿丘母女,丘穆陵氏既擅长装扮,又将夫婿拢得紧紧的,他们就想让丘穆陵氏教上崔五娘几手,让崔五娘也开开窍。   至于顿丘跟北海王的不伦之情,还有丘穆陵氏虐待步六孤老将军元配之子,这在崔家人看来太正常了,魏国哪个公主不如此?也就是陈留稍好一点,这也是陈留无子,要是陈留有了儿子,他们不信陈留会如此善待谢灏、谢洵。   当然这些事崔家不可能告诉崔太皇太后,他们跟丘穆陵氏、顿丘的来往也颇为隐秘,秦宗言能发现是因为他始终派人在监视丘穆陵氏。拓跋曜能发现是崔五娘主动显摆,他从崔五娘口中套出来的。崔陟还是要脸的,毕竟丘穆陵氏是步六孤老将军的遗孀,私下偷|情是一回事,要把私|情宣扬的人尽皆知,那是要跟步六孤家结仇。   拓跋曜几乎每天都会来崔太皇太后处抄经,抄写经书讲究一气呵成,他这章中间停笔了,只能将这页废弃重新抄写。崔太皇太后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膝盖道:“起来吧,今天就抄到这里。”   “是大母。”拓跋曜恭敬应是,让宫女扶着自己起身,他膝盖跪久了,没法自己起身。宫女扶着拓跋曜坐在胡床上,给他揉搓着酸胀的膝盖。   崔太皇太后起身关切的看着拓跋曜:“还疼吗?我今天忘记时辰了。”   拓跋曜受宠若惊的看着崔太皇太后,目光里带着浓浓的孺慕,“大母,我没事。”   崔太皇太后漫不经心的问:“明珠最近课业如何?”   “挺好的。”拓跋曜说,“连字都端正了不少。”   崔太皇太后微微笑道:“我听说她的作业都是你改的?”   拓跋曜说:“也不是我改的,是先生看过后我再看的。”   崔太皇太后颔首道:“明珠贪玩,你多督促她些。”   拓跋曜说:“她已经很用功了,横竖她也不用出仕,无须太费心。”   崔太皇太后道:“那也不能太纵容她,我看谢家小丫头都比她用功。”   “阿蕤不一样。”拓跋曜笑着说:“她是自己爱学习,又被谢太傅压着,只能用功。”   崔太皇太后说:“你太傅是老糊涂,我看他对宁馨也没那么严厉。”   拓跋曜道:“我觉得挺好,当初晋武帝有个左贵嫔,我将来也要封阿蕤做夫人,她还比左贵嫔漂亮。”拓跋曜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攀比之意,“谢氏门第可比左家高多了。”   崔太皇太后笑骂拓跋曜:“你才多大,就想这种事,回头让你太傅好好骂你。晋武帝好内,你可不能学他。”魏国皇帝后宫塞满了各种公主、贵女,他们又是异族当政,对汉人既仰慕又忌讳,拓跋曜会想跟晋武帝攀比也不奇怪。   “我知道。”拓跋曜恭声应道。   崔太皇太后抬手爱怜摩挲他发顶,“圣人先回去念书。”说罢她转身去书房同大臣议事。拓跋曜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太皇太后,直到看不见太皇太后背影,才失落的垂下双眸。   女官心有不忍道:“陛下,太皇太后也是事务太忙才无暇照顾你,她心里是十分牵挂你的,她知道你一直在食素,特地让太医署炮制了茯苓粉,吩咐我们每天用人乳兑一碗给你吃,让你补身体。”   “真的?”拓跋曜惊喜的看着女官,“茯苓粉是大母吩咐太医署给我做的?”   女官肯定的说:“是的。”   拓跋曜欣喜道:“我一定会天天喝的。”   女官笑了,“太皇太后知道您的孝心一定会开心的。”   拓跋曜由宫女按通脚上经络,起身回建章宫,刚出门就遇上崔明珠,崔明珠欣喜的看着拓跋曜,“皇帝哥哥。”   “明珠。”拓跋曜驻足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姑母请安。”崔明珠说,她比拓跋曜长一辈,是崔太皇太后的侄女。   “大母去书房议事了。”拓跋曜说。   “哦。”崔明珠不是很在意的应道,她本来也不是来给姑母请安的,姑母那么忙,哪有空天天见她,“皇帝哥哥,我给你一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拓跋曜问。   崔明珠神神秘秘的将拓跋曜拉到暗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拓跋曜,“皇帝哥哥,这个给你。”   拓跋曜挑眉:“这是什么?”   “素肉干。”崔明珠说。   “肉干还有素的?”拓跋曜故作诧异道,心里已经猜到崔明珠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崔明珠期待的看着拓跋曜:“你尝尝,这素肉干可好吃了。”   拓跋曜解开荷包尝了一口,果然是用荤汤熬出来的素鸡,他淡淡道:‘味道还不错。“   崔明珠得意洋洋的说:“是吧,我也觉得味道不错,特地带你给吃的,我还让人煮了一盏豆腐,已经送到你宫里去了,皇帝哥哥你回去就尝尝,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让人做。”   拓跋曜道:“明珠费心了,以后别为这种小事费心了。”   “怎么是小事呢?皇帝哥哥什么事都是大事。”崔明珠脸红红的看着拓跋曜,“皇帝哥哥吃几年素食,我也跟你吃几年素。”   “不行。”拓跋曜一口拒绝,“你还小,怎么能吃素?”拓跋曜心里暗哂,用荤汤煨出来的素菜叫吃素?她要吃素就跟阿蕤一样,踏踏实实跟自己吃纯素,半点肉食都不沾。   “我就比皇帝哥哥小一岁,你也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崔明珠反驳。   “我是男孩子,你是小女郎。”拓跋曜摸了摸她头发,摸到一手的滑腻,崔明珠为了梳漂亮的发型,每天头上都会涂刨花水固定发型,拓跋曜勉强忍住恶心,有摸了一下,“我不许你糟蹋身体,不然我会心疼的。”   拓跋曜说完,见崔明珠含羞带怯的看着自己,他顿了顿暗想,他要是对阿蕤这种话,阿蕤会怎么样?估计要用自己今天发烧的表情看着自己吧。思及此,拓跋曜嘴角泛起笑意,不想再跟崔明珠浪费时间,他还要回去听太傅上课,“明珠乖,不许胡闹。”   崔明珠柔顺道,“我都听皇帝哥哥的。”   拓跋曜对她温柔一笑,“你在宫里好好玩,我先回去上课。”   “好。”崔明珠恋恋不舍的看着拓跋曜,“我送皇帝哥哥出门。”   拓跋曜心中长叹,要是阿蕤自己有崔明珠一半乖巧多好?可惜这坏丫头惯会见风使舵,有事钟无艳,没事夏迎春,拓跋曜想想就恨得磨牙,但又不忍心罚她。会装可怜也不错,宫里容不下太单纯的人,每个人都要学会做戏。   拓跋曜边走边想,何博士说阿蕤挺喜欢听管子,还问了他不少关于农耕方面的问题,农耕历来是朝廷大事,拓跋曜也很重视,他是不是找个时间带阿蕤去皇庄玩?小姑娘不是很喜欢自己养小庄子吗?他让王直给她找几个小庄子练手,将来宫里的事比庄子复杂多了。   拓跋曜回到建章宫,常大用就上前禀告道:“圣人,崔五娘子派人送来一盏豆腐。”   “豆腐?”拓跋曜微微一笑,崔明珠会送自己豆腐?她自己都吃不下豆腐这种粗陋食物,“呈上看看。”   常大用将崔明珠送来的豆腐奉上,拓跋曜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不是豆腐,他接过常大用递来的食柶浅尝一口,居然是鱼脑做成的,他将鱼脑吐出来,又清水漱口道:“以后她送来的鱼脑由你们分吃。”看来崔家家底还不错,居然能把鱼脑做豆腐。   常大用大惊,“奴婢不敢。”因拓跋曜食素,建章宫所有的宫侍都一起食素,半点肉食都不敢沾,连肉汤都不喝。   “你们不用陪我食素。尤其是宫里那些小内侍,年纪都还小,没必要把他们拘束太紧。”他对这些下人是否食素完全不在意,他爹还要一群贱奴为他食素守孝?简直笑话。他唯一的在意的就是谢知,他对谢知陪自己食素很矛盾,既舍不得她整天吃素,又忍不住喜欢她陪自己做一切事。   “你明天叫太医来给小娘子请脉,问他能不能给小娘子喝人乳茯苓汤。”拓跋曜吩咐常大用,“要是可以,以后让小娘子每天喝一碗人乳茯苓汤,别告诉她是用人乳兑的。”小丫头肯吃牛乳、羊乳,就不肯吃人乳,明明她小时候乳母的奶也吃到一岁多,怎么现在反而不肯吃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大了,五岁的小娃娃就大了?拓跋曜哼一声,分明是给自己找借口。   常大用恭声应是,陛下口中的小娘子只会是谢小娘子一人。   等拓跋曜踏入书房,看到谢简,他就放下所有杂念,专心跟着谢简读书。他很感激谢太傅,没有太傅,他恐怕早被太皇太后驯服了,拓跋曜冷嘲想到,大部分时候对自己严苛,偶尔对自己流露些小温情,这不是太傅教过他的上御下手段吗?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日理万机的太皇太后对自己施展如此手段。   谢简对拓跋曜也很满意,他有一切明君的潜质,用心教导,不愁他将来变成明君,甚至如果有机缘,统一梁国,他变成圣君都有可能,这点让谢简暂时放下别的一切,专心教导拓跋曜。身为一个看中名利的世家子,没有比一个明君太傅身份留名青史更让谢简激动的事。   于太妃的丧事很快就办完,崔太皇太后也依照于太妃的遗愿,将她身边的宫人送出宫,又让于太妃身边几个老女官去步六孤府伺候尉迟氏。谢兰因见府里来了管事的人,乐得带着继子女儿去公主暂住。   她每天早起陪女儿锻炼、送女儿下课,白日陪陈留管家理事,闲了同陈留说笑,晚上再去接女儿,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陈留也很喜欢谢兰因留在府上陪自己,但想到步六孤家的一团乱麻,又不想让谢兰因在京城耽搁太久,偶尔也会提醒谢简一句,让他早点送女儿回去。但谢简只当没听到,陈留也不好多说,免得丈夫和女儿认为自己想把女儿赶走。   谢知有点担心母亲跟继父长久分离,会影响夫妻感情,不动声色的向秦纮打听,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秦纮心知继母不愿离开女儿,他也不作恶人逼着继母回去,横竖父亲忍不了多久,再过段时间肯定会派人来接母亲。   他拿着父亲留下的钱,在京城结识了一帮纨绔弟子,每天下午出门,都要到快宵禁才回家。要不是谢知见他早起还念书,每日武术也不曾拉下,她都以为五哥被京城的纸醉金迷带坏了。   秦纮见继母、阿菀先是焦急的盯了自己几天,确定自己有分寸后,就不再管自己,反而每晚都让人给他熬汤滋补身体,心中很是感动,父亲待他再好,终究是男人,没继母那么心细如发。   谢兰因陪女儿在京城玩了两个月,估摸着快到秦宗言容忍的极限,就准备跟秦纮回怀荒,没想将军府传来了尉迟氏怀孕的喜讯。她连忙回到公主府看望尉迟氏,又准备了许多补品给她。尉迟氏低着头不说话,自从母去世后,尉迟氏就跟秦绍分房睡了,这孩子是他们洞房时怀上的。   而谢兰因也知道,府里怀孕的不止尉迟氏一人,还有尉迟氏给秦绍准备的两个侍妾,她们怀孕的时间跟尉迟氏差不多,听到这消息谢兰因彻底无语,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就秦家这能生的能力,怎么都不用担心家族传承。   谢知看着形容枯槁、毫无喜气的尉迟氏,心里非常担忧她的身体,又不想给喜气洋洋的众人泼冷水。其实连谢知都能看出来,谢兰因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众人不说,只是不想增加尉迟氏压力。谢兰因倒是想提醒尉迟氏顾及自己身体,但想到她到底不是生母,这种事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还是让尉迟氏自己做主,再不济她身边还有于太妃给的两个女官。   两个女官也很迟疑,尉迟氏畏秦绍如虎,如果这次不生,她们还不确定尉迟氏下次再有怀孕的可能,而且打胎也伤身,很多女子打胎后就再也怀不上了。就在众人迟疑这个孩子是否要生的时候,尉迟氏突然有一天早上流血不止,谢兰因忙请陈留去宫中请太医,她到时也能叫太医来诊断,但没有陈留那么方便。   陈留很厌恶郁久闾氏,所以秦绍成亲、尉迟氏怀孕,她都没去道贺,只碍于亲戚关系送了一点薄礼,但她再厌恶郁久闾氏,也不会坐视尉迟氏流血而亡。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宫里喊太医就诊。于太妃才走了两个月,崔太皇太后也不是人走茶凉的个性,听说尉迟氏大出血,立刻让太医署的太医令去给尉迟氏诊治。   所有人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太医院的太医轮流守护尉迟氏,可尉迟氏的流血还是不停,太医最后诊断是胎漏不停,有可能是血崩之疾。谢兰因只生养过一胎,她怀阿菀时萧赜怕她多想,从来不许旁人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而陈留、崔太皇太后都是老人了,见多了宫里宫外妇人怀孕,听到胎漏、血崩两字,就知道尉迟氏没救了,尉迟氏这症状不常见,但也有人得过,基本都是怀孕两三月时突然血崩不止,最后不治而亡。果然尉迟氏身上也没有奇迹出现,她在傍晚就合上了眼睛,临终前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把她跟于太妃葬在一起。   这要求让众人为难,毕竟于太妃是高宗妃子,葬在高宗妃园,尉迟氏跟高宗无亲无故,哪有葬妃园的资格?她最应该去的地方是步六孤家的祖坟,最后还是太皇太后的动了恻隐之心,特许尉迟氏葬在妃园附近。不在高宗陵墓之内,但也离得不远。   等谢知知道尉迟氏去世的消息,已是尉迟氏下葬之后了,她震惊的看着阿娘,“您说长嫂——”   “她生病了,才会突然去世的。”谢兰因知道女子怀孕危险,但不知道女子怀孕有这么危险,稍有不慎就要命,她紧紧的搂着女儿,幸好阿菀要入宫,入宫就不用生孩子,阿菀也就不会有危险了。   生病?谢知不信尉迟氏会得什么突然暴毙的急病,但要说将军府有阴私也不可能,尉迟氏身边还有于太妃留下的两个女官,她们是肯定不会害尉迟氏的。谢知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尉迟氏今年才十三还是十四?这么早的孩子怀孕很有可能得宫外孕,在没有B超和手术的古代,得了宫外孕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谢知蓦地打了个寒噤,不敢想象尉迟氏有多痛苦,她还那么小,要是她能在现代多好,现代她就有救了。   尉迟氏难产而亡的事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因为生产而亡的女子太多,但是这事不仅给谢知、谢兰因留了浓重的阴影,就连秦绍都怕了,他甚至畏惧着两个怀孕的侍妾,生怕她们也像尉迟氏一样死去。他不是胆小的人,跟尉迟氏也没感情,但尉迟氏走的太快太突然,让他完全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命可以这么脆弱。   尉迟氏下葬不久,谢兰因便带着尉迟氏的衣冠回到秦家,她要在秦家的祖坟给尉迟氏立个衣冠冢,她毕竟是秦绍的原配发妻,葬在京城,也应该在秦家祖坟留个地方,将来孩子给她上香火也方便。谢兰因已经决定将秦绍的妾生子养在尉迟氏名下,不让她连个香火都没有。   谢兰因来京城时是欢天喜地的,哪怕当时天和帝驾崩,也不能掩盖她的好心情,回去时则悒悒不乐,要说她跟尉迟氏有感情是假的,可看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这么突然走了,她心里十分难过。   秦纮一路上也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有想过长嫂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女人太脆弱了,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让她们死亡,长嫂是为了生孩子死的,而母亲是抑郁而终的……不过秦纮到底没谢兰因那么多愁善感,见谢兰因闷闷不乐,他有意哄谢兰因开心道:“母亲,你是在想阿菀吗?等明年我们又能回来看她了。”   听到继子提及爱女,她脸上也露出浅浅的笑意,口是心非道:“也不用年年来看她,这样太麻烦了。”   秦纮微笑道:“不麻烦,不过母亲体弱,可能受不住每年劳顿,要是哪天能把阿菀接到怀荒就好了。”   谢兰因说:“我也想,就是她祖父可能舍不得。”   “总会有机会的。”秦纮说。   两人说话时都没有想到,在十来年以后谢知真长住在怀荒镇,但在此之前谢兰因也就趁每次秦宗言回叙职时才有机会同女儿团聚,而谢知除了偶尔去自己小庄子,或者陪陈留去道观外,每天也就两点一线,来往于谢府和学堂,生活始终很规律,就这样,时间波澜不惊的过了五年。 第51章 年前(一)   正平九年十月, 已是冬季,长安城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早上起来地上的积雪已有一寸厚。阿罗早起披上厚厚的斗篷去外面走一圈,回屋吩咐纨素把小娘子的白狼皮斗篷取出来。   这件斗篷是秦纮派人送来的,这是他九岁冬猎时的战利品——一头正值壮年的白狼王。狼皮被他剥下来做成斗篷送给,谢知非常喜欢,每年天气一冷就要披在身上。纨素一入冬就翻出来晒过、放在外面,阿罗一说, 她立刻从衣柜里翻出斗篷放在香笼上熏香。   谢知打完拳, 看到纨素翻出狼皮斗篷, 诧异的问:“外面这么冷。”   “可不是, 地上的雪都有一寸厚了。”阿罗等身上暖和,才进入内室对谢知说:“也亏得学堂停课了。”谢知自五岁去学堂上课起, 除非是过年,不然学堂就没停过课,哪怕是天上下着鹅毛大雪都要去学舍上课。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 一入冬宫里就停课了, “要是开春后学堂再开课就更好了。”   谢知笑而不语,她们的学堂怕是永远不会再开课了, 因为崔明珠过年就满十三岁,照着古代按虚岁算都十五岁的大姑娘,先生们怎么会允许她再在学堂待着?学堂就是为了崔家女存在的, 崔明珠不能去上课, 学堂也就没有存在必要。因此一入冬太皇太后就放了女学生们的假, 也没说再次开课的日期。   谢知估计过完年崔明珠也该入宫了,不知崔家会送几个女儿入宫?她对上不上课没太多感觉,经过五年的系统学习,她已能熟练阅读任何古籍,即使是小篆写成的、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先秦古文,她都可以当白话文一样阅读,她不需要天天去上课,只要在家看书,遇到不理解的问题再找先生问即可。   祖父事务繁忙,分不出太多时间给她解惑,但何博士很乐意教导她,学堂一放学,何博士就让她带了两车竹简回去慢慢看,看完再找他换。因此谢知这段日子在家里过得很滋润,想看书就看书,想写字就写字,想弹琴就弹琴,没人会拘束她,下午、晚上还能给几个姑姑玩,不比宫里上课日子潇洒多了?谢知甚至看书速度都比在学堂快。   谢知背完一段古文,用过早膳,披上斗篷去给大母请安。花厅里仆妇们来来往往,每年年前的这段时间都是陈留最忙的时候,家中的各个农庄都会在此时入京上缴今年的收益。   陈留是不爱摆架子的长辈,见谢知进来,招呼她坐下,对谢知说:“你阿娘和五哥都派人过来,一会让他们去你那里。”今年谢兰因没回京,送来的年礼都厚了三成,陈留看的舒心同时,又想着该怎么回礼,免得步六孤家认为谢兰因补贴娘家。   谢知应是,又问陈留:“大母,三姑呢?”   陈留说:“屋里休息,说是昨夜没睡好。”   谢知关切的问:“怎么会没睡好?是身子不舒服吗?喊府医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要好好休息。”陈留提起女儿就头疼,都足岁十五岁、虚岁十七岁的大姑娘,还整天这么不着调,还能做出跟丫鬟熬夜玩搏戏的事来,这要不是自己亲女儿,陈留早把她嫁人,眼不见为净。   “我去看三姑。”谢知说。   “你去吧,中午来我这儿用膳,我们吃锅子。”陈留说,进入冬季,谢家的午膳基本以锅子为主,热汤热菜,谁吃着都舒服。锅子还是谢知让厨子做出来的,不算严格的火锅,就是以高汤为底,将白菜、豆腐、蛋饺之类的食物煮熟,配饭一起吃。谢知以前过年时,家里年夜饭必然有这么一道菜。有汤有荤有素又暖和,特别适合冬天吃。   “好。”谢知披上斗篷,吩咐玉蔓带秦家派来的两个管家先去自己院子。玉蔓、婉如、清扬、零露都是谢知的贴身丫鬟,名字皆取自诗经《野有蔓草》,这四个丫鬟年纪跟谢知差不多,其中玉蔓年纪最大,今年十二岁,性子也最沉稳,其她三个丫鬟年纪在十岁、十一岁不等。   玉蔓领着两个管家先去外院用膳洗漱,要收拾干净再来拜见姑娘。谢知则去谢宁馨院子看她,谢宁馨散着头发、恹恹的躺在榻上,手里捧着暖炉,她怔怔的看着窗户上的窗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谢知极少见到三姑有这模样,她想来是最精力十足的。谢知轻轻敲了敲花罩,见谢宁馨回神朝她望来,她走进花罩问:“三姑你在想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阿菀。”谢宁馨身体往里面挪了挪,示意谢知坐到榻上来。   谢知脱下斗篷和外衣,洗手净面后才坐到谢宁馨的榻上,伸手摸摸谢宁馨的额头,不烫,“阿姑,你昨夜没睡好?”   谢宁馨摇摇头,看着谢知说:“阿菀,你说成亲好吗?”谢知一怔,谢宁馨继续道:“我看四妹、五妹那么开心,或许成亲真不错?”   前几年尉迟氏的遭遇给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一层阴影,陈留问过太医,说她这种情况很多发生在早生产的女孩子身上,年纪稍大一点生产就不大会有这种情况,是故陈留将女儿留到了十五岁才开始议亲。魏国向来流行早婚,虚岁十二三岁成亲的比比皆是,像谢宁馨这种虚岁十七还没嫁人的,套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大龄未婚女青年。   不过谢宁馨有当太傅的父亲和当大长公主的母亲,她再大龄也不愁嫁。而谢简的庶女不可能跟谢宁馨一样留到虚岁十七都不嫁人,是故她们十二三岁时就开始议亲,等过了腊月,四娘就要出嫁,再有五个月五娘也要嫁人了,这还是谢简特意多留几年的缘故。谢宁馨知道父母为自己好,可看到自己同龄的朋友、比自己小的妹妹都嫁人了,只有自己待字闺中,她又有些茫然。   “成亲有什么好的?”谢知估摸三姑是看到四姑、五姑都出嫁了,心里抑郁,她板着手指说:“等嫁了人,我们就不能睡到自然醒,每天早起要请安,白天要伺候婆婆、晚上要伺候夫君,还要生儿育女,如果良人有弟弟妹妹,还要教育小叔和小姑……”谢知一样样的给谢宁馨算账,“别的不说,你看现在四姑、五姑每天饿得头晕眼花的模样,你说嫁人有什么好?”   陈留生财有道,又跟秦家有生意来往,因此公主府生活很富裕。陈留待庶女不亲近,但也不会克扣庶女口粮。加上公主府又有谢知这个外挂在,这些年即使她没有故意琢磨菜式,在她偶尔指点下,公主府厨子的手艺也比别人好太多。家里敞开了供应,可就养出了一个个小胖子。公主府的女儿走出去,各个体态丰腴,微胖界的美人,一看就是能生的。   只有谢知从小知道体重管理,不会刻意节食,但也不会暴饮暴食,她又不吃任何零食、甜食,看起来最瘦。魏国不似梁国以瘦为美,但每个少女都有爱美之心,谁都希望自己是婚礼上最美的人,所以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府里四娘子、五娘子都开始艰苦的节食减肥养白之路。   谢宁馨听了谢知的话,吃吃直笑,她捏着谢知的小脸说:“要你这么说,嫁人不是火坑吗?”   “本来就是火坑。”谢知说,不然她为什么上辈子三十多岁都没成亲,不知有多少人催自己结婚生子,她都不肯。她一个人生活多潇洒自在,干嘛想不开踏入婚姻坟墓?其实要不是自己后来穿越,谢知都想去美国做试管,找人代孕生两个孩子了。   “可是人都要结婚的。”谢宁馨呢喃道:“不结婚怎么办?”   谁说人都要结婚,古代不结婚的女人多的去了,她听阿娘说,谢家就有好几个姑祖没成亲,但是这话不能跟三姑说,三姑不是适合单身的人,“所以晚几年成亲好,可以多过几年逍遥日子。”   谢宁馨欲言又止,“阿菀,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谢知问她。   谢宁馨蹙眉道:“没什么。”算了,糟心事还是不要跟阿菀说了。   “你是说年后崔家五娘要入宫吗?”谢知了然问。   谢宁馨惊道:“你知道?”   “我早知道了。”谢知平静的说,这种炫耀机会崔五娘怎么会放过?在学堂放假前崔明珠就明示自己,她快要入宫了,就差没说具体时间。她不说时间,谢知也能猜出来,大约就在过年以后。   照着魏国坑爹的皇后立金人制度,崔五娘入宫顶天也就左右昭仪名分。魏国自皇后以下有三个等级,左右昭仪、三夫人和贵人,其中左右昭仪和三夫人皆有定数,贵人没有定数。   听起来昭仪似乎是皇后以下最贵的份位,可再贵还是妾,谢知不明白崔明珠有什么好炫耀的。再说自古皇帝成亲就是亲政的标志,崔太皇太后傻了才让拓跋曜立后。   在拓跋曜没有压制住崔太皇太后之前,或是崔太皇太后没驾崩前,拓跋曜后宫是不可能有皇后存在的。等崔太皇太后不在了,哪怕崔明珠当皇后又如何?她觉得她还能在后宫横着走?当然这点以崔明珠的脑子是不可能想到,谢知有些坏心眼的想。   “阿菀你别担心,陛下不会辜负你的。”谢宁馨安慰谢知,心里替侄女发愁,她听阿娘说同时入宫的不止崔明珠,还有崔明珠的两个庶妹,同时独孤家、李家也有女郎要入宫,这才刚开始就有五六个妃子,阿菀将来日子怎么过?她年纪这么小,入宫又晚,她怎么跟她们争?   “我知道陛下不会辜负我的。”谢知从来不指望拓跋曜为自己守身,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皇帝有节操。在这个别人强迫妇女叫奸,皇帝强迫妇女叫幸的皇权时代,跟皇帝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可笑。就算写这诗的人也没有做到,又凭什么让皇帝做到?再说她有什么资格让皇帝为自己守身?   从头到尾入宫与否从来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拓跋曜的。除非她中途又穿越,不然不入宫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就目前的社会风气而言,除非跟三姑一样低嫁,否则嫁谁都有同样的问题。比如她祖父,自七姑出生以后就不再纳妾,几个侍妾也在无所出,显然是准备跟祖母一夫一妻到老。   可他照样在书房还有四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伺候他起居,只是这四个丫鬟没有任何名分,也不曾生养,年纪到了就发嫁出去,就是连名字也是固定的,向来只换人不换名。说祖父跟她们是清白的,谁信?   就这样她祖母都感动的不行,跟祖父老房子着火,夫妻两人天天在女儿孙子女面前秀恩爱、撒狗粮,连几个姑姑都说想嫁祖父一样的良人。这些都还是谢知知道的,谁知道祖父是否还有她不知道的人。   别说女人,就是男人,如果祖父肯收,那些想要投靠的男人也愿意献身。潜规则算什么,只要能一步登天,大部分人都愿意放弃节操。看看历代宠臣传,没个抵足而眠、如胶似漆,都不算宠臣,就古代皇帝的节操,谢知很难不想歪。   当然作为一个孝顺的孙女,谢知还是相信自己祖父的节操,他不至于荤素不忌到这程度。但是低嫁真能解决一切?肯定不行,光看本朝那些打杀侍妾外室的公主贵妇就知道,男人想要出轨,任凭你身份再高都压不住,他们会抓住一切偷腥的机会。她为什么不穿越带个随身空间,不然自己早修真去了,谁玩宅斗宫斗?不过现在这情况,她也满足了,总比穿成农女好一万倍。   她只希望拓跋曜将来能跟祖父、继父一样,她也满足了,不然让她忍受一头种马,她真怕自己会当懿安郭后。谢知心中长叹,实在不行就当事业合作伙伴,兼固定炮|友,生不逢时,这时代也只能这么做,靠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   “阿菀,你准备何时入宫?”谢宁馨问。   “我不知道,要等我再大一点。”谢知说,她跟祖父早有默契,这几年她是绝不会入宫,现在入宫的那几家贵女,崔家、独孤家、李家哪家不比她有底气?她进去受气吗?   许是这里大部分贵女都有外族血统,崔明珠也好、独孤家、李家的几位女郎也罢,都比谢知早发育,崔明珠现在已是窈窕少女,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独孤小三娘都有癸水,只有谢知还是幼童模样,所以谢简有足够的理由让孙女晚入宫。   “你养好身子也好。”谢宁馨说。   谢知顽皮一笑,凑到宁馨耳畔道:“三姑,你是不是想嫁人了?”   宁馨脸红红的瞪了谢知一眼,“没有!”   谢知嘻嘻笑道:“我才不信。”祖母在三姑十岁时让祖父收了六个年纪在七岁到十二岁不等的小弟子,这些小弟子基本都是出生寒门或是没落士族,各个眉清目秀、聪慧伶俐,经过五年的挑选,祖母已定下一位才华出众,长的也不错的弟子做宁馨的未婚夫。他比宁馨大两岁,按照祖母的想法,两人明年订婚,后年结婚,三姑正好足岁十七,处在古代黄金的生育年纪。   谢宁馨迟疑了一会道:“阿菀。”   “嗯?”   “你替我送个荷包给玉郎行吗?” 谢宁馨说,贺君行是谢宁馨内定的未婚夫,他字如玉,家里人大多称呼他玉郎。谢宁馨幼时还同他一起玩,等宁馨满十三岁,陈留就拘束女儿不许同贺君行私下见面。谢宁馨跟贺君行想要互送礼物,都靠谢知或是谢大郎、二郎传递。   “好啊。”谢知一口答应,“我让大哥给他。”她也满十岁该避嫌了,这些事让大哥、二哥去做。她不赞同低嫁,但对贺君行印象不错,就是祖父都对他赞誉有加,祖母运气还是很不错的,只选了六人就能选出一个品行才华都不错的人来。   谢宁馨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那我们后天去抱朴观好不好?”   “不好。”谢知摇头,那么冷的天气出门干嘛?   “你这丫头,整天都不爱动,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瘦的。”谢宁馨嫉妒的看着侄女消瘦的小身板。   谢知呵呵一笑,我运动的时候你们没看到啊,“阿姑,你把荷包给我,我下午让大哥给你送。”谢知准备溜了,免得被阿姑抓着出门。   谢宁馨如何不知她的脾气,又好气又好笑的点着她额头,从绣篓中取出一只绣工细致的荷包,谢知看着荷包感慨阿姑对贺君行是真爱,不然怎么会做这么细致的荷包,可伤眼睛。谢知从谢宁馨院中回来,从怀荒来的两个管家已在外院吃饱喝足,梳洗完毕,穿戴的整整齐齐的来拜见谢知。   谢知坐在垂着帘子的花罩前问两人姑父、姑母的身体情况。谢知满七岁以后,见外人都是如此。其实时下风气并不保守,女子可以随意外出,哪怕外客来家,女子也能同男客同桌吃饭。但谢知不同,她将来是要入宫的,即使宫里皇太后可以养面首,也没听过有妃子私通的,或许有,但这些妃子肯定都死了,谁让拓跋家的皇帝各个都强势。   谢知跟拓跋曜一起长大,如何不知他温文尔雅面具下那纯正大男子主义兼直男癌的想法,行事保守总比放纵好。即使拓跋曜身边最亲近人的、甚至是拓跋曜自己都认为,她在拓跋曜心目中是不同的,谢知也不会恃宠而骄,因为她跟拓跋曜本质是君臣关系而不是爱侣。   管家详细给谢知说这一年秦家的情况,又把谢兰因和秦纮的信给谢知。谢知先看阿娘的信,继父自八年前生完十子八女,这些年再没添丁。谢知算了算,大概就是继父跟阿娘成亲一年以后,他就不跟侍妾生娃。不过就这样继父的孩子也够可观了,足足有十八个。阿娘信里说这些年家里给秦二郎、三郎和二娘举办了婚礼,三人婚嫁对象都是怀荒当地大族的儿女,婚后也挺和睦。   陈留是受尉迟氏刺激,让家里女儿晚嫁,秦家的女儿则一惯晚嫁,除了继父的长女秦珍。谢知也对秦珍的认识仅限于她的名字和秦绍胞妹的身份,别的一无所知,连谢兰因都不知道秦珍到底嫁了谁?出嫁后过得如何?   秦绍自尉迟氏死后没有另娶,而是从尉迟氏留下的两名侍妾中选了一位扶正。这两名侍妾也姓尉迟,一位是尉迟氏的庶姐,一位是她族妹,扶正的是尉迟氏的庶姐。秦绍同大小尉迟氏生了三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是庶姐生的,长子过继到尉迟氏名下。   谢知看完了母亲的家常里短,又翻开秦纮的信,秦纮的信也挺长,他没说秦家的家常里短,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一起去草原巡视夜宿时的感想,谢知一直觉得五哥是被战争耽搁的文豪。他要是肯专心钻研文学,肯定将来也是名留青史的大文化人,起码也能跟昭明太子、刘勰这样的人媲美,当然他对农业的热爱也有可能让他当贾思勰。   最后秦纮在信封末尾写上,他这次护送年礼的侍卫大多是秦家军退下的老兵,虽说大部□□有残疾,但都可以干活,忠心也可以保证,从此以后他们就是谢知的侍卫,不再是秦家兵。   谢知心头微松,她当然不信这些人会真正忠于自己,但是人的感情、忠诚都可以是慢慢培养出来的,谢知现在最需要的是武力震慑。等她培养出自己的军队,她就可以不用这些人了。谢知提笔回了两封信,信件大部分内容是她之前写好的,少部分是她接到母亲和五哥信后再加上去的内容。   她让婉如把她密封的几个小坛子送给管家,让他们把这些小坛子分别送到阿娘和五哥手里。这些坛子里装的是谢知最近新制的红糖、白糖和冰糖,在这个基本只有麦芽糖的时代,白糖和冰糖无疑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所以谢知需要军人来武力守卫自己的小庄子。   但小庄子里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糖,糖只能赚钱,改变不了大格局。她最需要军人保护的是她刚从胡商手里拿来的一样种子,这才是可以改变格局的大宝贝,她所在时代中的华夏,这颗小种子甚至引发了一场粮食革命,它让华夏当时的都城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亿级人口的庞大帝国,甚至还有人认为,中华帝国因它而失去血性。   不过现在谈这些都太远了,谢知才刚把种子弄到手,她起码也要在庄子里培养五六年,将植物习性都差不多了解,才开始进一步在自己庄上种植。全国推广,起码也要等自己当上皇后、太后再说。 第52章 年前(二)   谢知当年上历史课时, 背过占城稻的历史地位,当时只背过一遍,并不走心,真正知道占城稻的辉煌历史,还是她当年当了图书管理员,翻到关于中国稻子历史才知道的。那篇文章说占城稻引起了一场粮食革命,甚至改变了国人的饮食结构,让大家的主食变成了稻米。   也正是这篇文章, 谢知对占城稻起了兴趣, 还特地研究了一段时间占城稻, 据说这种稻种耐旱, 对土地要求也不高,而且生长期短, 在炎热地方甚至可以二季稻、三季稻,在占城稻的原产地,当地的农民对稻种播种也很简陋, 不施肥、不浇灌, 就这么放任其生长还能长出稻米,所以中国宋朝引进后国家粮食充足起来。   也有人说因为有了占城稻, 中国皇帝解决的民众饱腹问题,所以让中华民族失去血性。当然这观点谢知是不赞同的,占城稻是让中国粮食大增, 但是还没有解决真正粮食问题, 就算是清朝引进了玉米、番薯、土豆不也没有解决粮食问题。玉米和番薯吃多了都会让人不舒服, 只能在饥荒时填饱肚子,土豆倒是可以当长期主食,但也没有改变国人饮食结构。   而且这三种作物比起小麦、水稻都不易保存,所以国朝最后一个盛世真是盛世吗?当然这些都扯远了,说占城稻让中华民族失去血性,那人一定没考虑在古代那种交通条件下,领土扩张再大,不能及时通讯,占了地又有什么用?而且中国古代还要怎么对外扩张?本国领土都没治理好,去占据远的基本不可能统治的地方有什么用?   所以谢知在联系上胡商,第一时间就想到占城稻,占城稻的始发地是中南半岛之安南、占城、真腊附近,谢知知道真腊在秦汉时是扶南属国,是柬埔寨的别称。安南就是交趾,也就是越南附近,无论是柬埔寨还是越南,都是陆路达到的,在汉朝就有人去过。谢知思来想去,要找高产作物,南北美洲的作物是不可能了,占城稻还是有可能的。   她出重金让那个小胡商联系大胡商,把那边的稻种都带回来,并且让他记录下在当地稻种的播种情况,甚至还让他带了当地几个农民过来,好方便她这边耕种稻种。要不是看在自己是祖父的孙女,大胡商估计也不会答应自己莫名其妙的要求。   现在种子到手,谢知反而犹豫起来,这比当年的占城稻早这么多年,还不是一个时空,这些稻种真是典籍上记载的占城稻吗?所以谢知决定现在自己小庄子上培育,等有了多年记录再说,粮食的推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她相信安南、真腊的耕作水平,肯定比不上大魏的耕作技术,就他们那自我放飞式的耕种,占城稻原始种可能很早就出现了,他们应该也人工驯养了不少时间,不然那些人吃什么?   她引进后可能不需要花很多力气,但肯定是比不上后世优良品种的。就算她现在能去南北美洲,得到的玉米、土豆、番薯也不是后世改进的优良品种。不行不是那就慢慢来呗,反正多个稻种也不错。   谢知庄上还在改进曲辕犁,她只记得曲辕犁的形状,并不知道它具体构成,所以只能画出一个大概,让众人慢慢琢磨,或许过几年曲辕犁制作就能成熟。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她记得当初康熙推广二季稻也花了很多年时间,光在皇庄就种了不少年,如此谨慎最后还是推广失败。   要是自己带着袁大大的记忆转世就好了,杂交水稻才是真国器,可惜她连杂交水稻原理都没搞懂。想靠占城稻种植二季稻、三季稻根本不现实,在古代光靠人力耕作的环境下,二季稻、三季稻只会让农民累死或造反,土地肥力也跟不上。   谢知不可能去跟拓跋曜说推行二季稻、三季稻,她只能往提高亩产方面想。谢知再次惋惜,要是这时候有去美洲的途径多好,她就可以引进玉米、番薯、土豆这三种高产粮食作物,即使不当主食当饲料,和灾荒年的救济粮也好,再不济还能做酒精。   “姑娘,你要练字吗?”零露上前问谢知,她跟玉蔓以前是谢知的笔墨丫鬟,谢知读书,她们也跟着一起读书,因此她们是谢知身边文化水平最高的丫鬟,同时也是最受谢知信任的两个丫鬟。在这个起码有百分之九十八男人不认字的时代,有两个认字的女仆是多么稀罕的事,谢知很悉心的教调着两人,准备培养两人当自己的心腹。   “好。”谢知颔首。   零露忙挽起衣袖给谢知磨墨,同时玉蔓也过来给谢知铺纸,谢知慢慢的抄了几页佛经。崔太皇太后信佛,宫中女眷皆信佛,谢知平时练习都用佛经练字,这样等太皇太后生辰,她也可以把自己抄写的佛经交上去作为礼物。   等谢知抄完几页经书,也快中午了,她正想去祖母处吃饭,却不料外面有人来报,说使君让她去外书房。谢知暗暗疑惑,祖父这时候不应该在宫里给拓跋曜上课吗?怎么会她叫去外书房?谢知换了衣服去外书房,没想书房里除了谢简,还有一个让谢知意想不到的人。   谢知一怔,惊呼道:“陛下?”拓跋曜怎么出宫了?   拓跋曜回头望着谢简,“太傅,能让我跟阿蕤单独说话吗?”   谢简说:“陛下,您同微臣孙女毕竟男女有别——”   “朕知道,所以时间不会很久。”拓跋曜说。   谢简无奈,只能行礼道:“臣告退。”   谢简离开书房后,谢知同拓跋曜大眼瞪小眼,谢知讷讷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拓跋曜反客为主的坐在胡床上,还照顾谢知坐下,“坐。”   谢知跟拓跋曜自在惯了,他一吩咐,她也不客气坐在拓跋曜身边说:“曜哥哥,你吃过了吗?”   听到谢知还喊自己曜哥哥,拓跋曜眼底闪过笑意,柔声问谢知:“我这几个月都不理你,你生气了吗?”   “你这几个月没理我吗?”谢知有些惊讶,“难道不是你让王直给我送礼物的吗?”   拓跋曜莞尔,“当然是我。”他时间不多,抬手揉了揉谢知的小脑袋,开门见山的说:“阿蕤,我不准备让你现在入宫,你还太小,我想你起码十六岁再入宫。”他来年就十六岁(虚岁)了,太皇太后再没借口不给自己纳妃,但是立后一事太皇太后没提,拓跋曜也不准备考虑,他现在这个年纪,立后还太早。   这次入宫的人选也确定了,崔家有三女入宫,崔明珠和她两个庶妹,独孤家有一女入宫,李家又一女入宫,一共五人,五人份位皆为贵人。崔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独孤家是先后娘家、李家是自己生母娘家,这五个人哪一个都比阿蕤有身份,拓跋曜并不想让阿蕤这么早入宫受苦。   而且阿蕤也实在太小了些,虽然她来年就满十三(虚岁),可还是一团孩子气,别的小女郎这年纪成亲都行,唯独阿蕤不行,尤其是前几年尉迟氏的难产,更让拓跋曜坚定起码也要等阿蕤满了十六再接入宫中决心,那时他也有十九,就算无法亲政,起码也能自主做事大部分事务。   谢知点点头,有点害羞的说:“我听曜哥哥的,祖母也说女孩子年纪大一点嫁人更好。”   “是啊,大一点生孩子都容易。”拓跋曜故作漫不经心的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谢知。   谢知点头说:“祖父说最好过了十七岁,我阿姑就才刚开始议亲。”谢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明白这是拓跋曜在试探自己,一定要谨慎应对。   拓跋曜笑笑,轻顺谢知散下的发丝,“阿蕤真愿意给我生孩子?”他语气带笑,神色却极为认真,“不怕我子贵母死?”就像他现在进宫的五个女人,每个人身边都带了借腹生子的媵妾,只因她们现在份位都还是贵人,所以那些媵妾暂无册封。   谢知不假思索道:“怕,但我更相信曜哥哥。”她顿了顿悄声道:“我也不喜欢曜哥哥跟别人生孩子。”将心比心,谢知也不愿意身边的男人只乐意享受自己给的荣华富贵,却连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了。古代皇帝选妃、男人纳妾,就是为了繁衍子嗣,不生孩子,留着妃子干嘛?   做皇帝的妃子,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但好处岂是那么容易得的?所以谢知绝对不能露出自己不愿意生子的意愿。她将来入宫也不会带媵妾。崔太后当年不也什么都没有,照样成功了。有时候并不是准备越多,就越有机会。谢知从幼年就开始做准备,不就是准备增加自己筹码吗?等她再一点,有些筹码也可以一点点的都拿出来了。   谢知也相信拓跋曜不会为了太子轻易逼死自己的,这份底气更多的还来自祖父和继父无意间流露的只言片语,似乎他们觉得生太子并不是一条死路,想想国朝历史上也有子贵母死的制度,最后不也废除了?很多事情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易下结论,当然现在的自身立场还是要表态的。   再说就她这情况,说自己不愿意将来给拓跋曜生娃,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她又不是崔明珠,拓跋曜对崔家是有香火情的,别看拓跋曜时常会怨恨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其实他心里还是相当依赖崔太皇太后的。崔明珠母亲是华阴公主,跟他有血缘关系,只要崔明珠不做大死,她起码的荣华富贵还是有的。她既然没有跟皇帝是亲戚的娘,也没有教养过皇帝的姑姑,还是安分点好。   拓跋曜闻言沉默的看着谢知,谢知仰头对拓跋曜甜甜一笑,拓跋曜突然莞尔捏捏她的小脸,“你才多大,就知道吃醋了。放心,她们越不过你的。”以拓跋曜的心机,怎么看不出谢知说这些话大半是在哄自己?   可哪怕她是在哄自己,他也满足了,总比那些连哄都不愿意哄自己的人好吧?谁不喜欢听好话?至于她心里怎么想,拓跋曜不会在意,只要阿蕤肯待在自己身边哄他开心就好。   至于太子拓跋曜心里早有打算,他私心希望是阿蕤生的,但她要是实在生不出来,或者身体太弱不能生,就从别的儿子里选一个做太子,让阿蕤用心抚养。以阿蕤的心性,一定能养个好孩子出来。   子贵母死,不就是防备太后干政吗?阿蕤只有可能是自己的皇后,不可能成为太后。拓跋曜轻轻抚摸着阿蕤的背,他要死了,自然也要阿蕤陪葬,他才不会像建元帝一样让自己妻子离开,由她另嫁他人,阿蕤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谢知莫名的打了一个寒噤,拓跋曜下意识的将她搂着更紧,“冷?”   谢知摇头,“不冷。”她穿的那么暖和,怎么可能冷?她哪里知道自己把拓跋曜好感度刷满值,导致皇帝病患者都准备把她随身携带、同生共死了。她要知道拓跋曜还是个隐形病娇,肯定有多远滚多远,她可没准备用生命去刷他好感值。她是有点喜欢拓跋曜,可这份喜欢到底是真心还是自我催眠出来的还两说。   拓跋曜见谢知身上还披着狼皮斗篷,不悦道:“我不是给了你貂皮斗篷吗?为何还用狼皮?”拓跋曜知道狼皮是秦纮给阿蕤的,他对秦纮倒没多大意见,只是单纯不喜欢阿蕤身上披着别的男人给她的斗篷。   “现在又不是腊月,穿什么貂皮?”谢知说,拓跋曜给她貂皮是珍贵的紫貂皮,漂亮是漂亮,可谢知觉得太黑太沉闷,穿着比白狼皮还老气,所以她不大爱穿,反正现在天气也不是很冷。   拓跋曜不以为然道:“穿衣服跟季节有什么关系?天气冷就穿。”   谢知说:“可是我不喜欢黑貂皮,总觉得是我大母才穿的。”   拓跋曜笑着说:“就你多事,我回头再给你一件白貂皮。”   谢知连忙摆手:“我穿黑貂足够,不要滥杀无辜小动物,再说那些打猎的人也有危险。”这又不是前世,貂皮、狐皮都规模化养殖了,现在还要人去深山老林里狩猎,随时随地都会死人,谢知不喜欢这种可能会染上人命的皮毛。   “所以你用了棉花垫子?”拓跋曜指了指谢简书房里的软垫,“这种垫子如何?保暖吗?”   “挺保暖的,比不寻常的皮衣差。”谢知说,要知道对普通百姓而言,棉花是他们过冬的救赎。   拓跋曜若有所思的道:“你让你庄头过来回话。”   “曜哥哥,你想让人推广棉花吗?恐怕暂时还不行。”谢知如实道:“挑棉籽、弹棉花太累了,我就去收了大半天棉花,就累得直不起腰来。”黄道婆倒是改进了这些技术,可她总要找个理由才能把她改进的工具放出来,所以她就趁着棉花收获时去采了大半天棉花,回来倒头就睡,三天都提不起精神来。她再次确定,自己要穿成农女,肯定活不过三天。   拓跋曜大惊,“你为什么做这种粗活?”   “不自己做,我又怎么知道平时农人有多劳累呢?我怕我随口一说,让下面人累死累活,所以做什么都要先亲自试验一番。”谢知说,这是她的真心话,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脑子里有很多奇思妙想,这有好也有坏,她很容易就是一拍脑袋,就想个主意出来,所以谢知要准备推出的东西都要先经过反复试验。先小范围推广,再一步步大面积推广。   拓跋曜啼笑皆非,“那也不用你亲自去。”他斟酌说道:“我记得在边民有耕种棉花,或许我们可以让边民小范围耕种,然后给边关军士各弄一套棉衣。”   谢知故作似懂非懂的看着拓跋曜,这种朝政大事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插嘴的。但她觉得不大现实,毕竟朱八八当年推广棉花是依靠政令,拓跋曜是不可能为了下政令的,而且棉花是地上种出来的,要占耕地的,这更是重中之重,谢知对魏国现状完全不了解,不敢随意提建议,谢知转移话题说:“曜哥哥,我想开店。”   “开店?”拓跋曜一怔,“你开什么店?”   “糖铺。”谢知早想好了,她发明出来的糖走两条线,一条跟五哥合作,一条跟拓跋曜合作,这样自己就能两面赚钱了。谢知缺钱啊,她养人要钱,搞试验同样要钱。   她求了五年才求到的可能占城稻原种基本花光了她手上所有的现钱,谢知这这么大第一次知道缺钱的滋味,她不好开口问别人要,就只能想法赚钱。她想开个糖铺试试水。在基本没有糖的古代,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吃糖吧?   “你要行商贾之事?”拓跋曜不解,“你缺钱?”   “嗯。”谢知乖乖的点头。   拓跋曜道:“我给——”   “别,我是缺好多钱,还要一直缺钱,不能问你要。”谢知说。   拓跋曜奇道:“你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她不爱新衣服、不爱脂粉,也不出去玩,到底哪里要用钱?   “我用在小庄子上啊。”谢知哀怨的说,“我小庄子可花钱了。”   “哪里花钱?”拓跋曜还是不理解,“你小庄子不是经营的很好吗?”   谢知的小庄子是拓跋曜看着她经营的,一开始的时候她庄上基本不种粮食,只种牧草和果树等物,等后来牲畜渐多,土地也肥沃了,她才开始种粮食。现在她小庄子上牲口多,她自己吃住炭火基本都能自给自足,就这样还缺钱?   “我试种棉花、种亚麻,还有改进器械……”谢知板着手指数着,“哪样不花钱?”   拓跋曜哭笑不得,“那我让我名下的皇庄帮你如何?”   “不好。”谢知摇头,严肃的说:“您是皇帝,所谓上行下效,一旦你做了,大家不问青红皂白的让别人也推广怎么办?”   拓跋曜想了想,“也行,但你确定糖铺能赚钱?”   “肯定不确定,但不是有您嘛,我要是没钱了就找你借,等我赚钱给你分红。”谢知耍赖说,开个糖铺能赚多少钱?她赚钱的路子多的去呢,就是没人配合自己,还是先从糖和精油开始吧。   拓跋曜扶额,“这跟我给你钱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区别,一个是伸手要、一个是借。”谢知说。   拓跋曜失笑摇头,“好,我回头让王直给你送钱来,你想玩就玩吧。”拓跋曜心里总觉得亏欠谢知,她提的要求基本都会答应。   谢知笑眯眯的说:“陛下,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赚钱的。”   “好,我等着。”拓跋曜见时间差不多了,也不耽搁,起身离去,他比任何人都在意阿蕤的名声,只有阿蕤名声好,他将来行事才不会多受阻挠。谢简等拓跋曜从书房出来,立刻送他回宫,他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谢简还要把他带回去。   谢知计划着,等糖铺走上正轨,开始赚钱,她就把珍妮纺纱机弄出来,她在铺子里卖棉布,她不信棉布会不受欢迎。等她还要弄个小作坊,把附近的女人都集中起来织布。好歹让她庄子附近的女孩子有条活路,不要再生女不举了。   谢知庆幸,亏得汉代就发明了花楼机,不然她光记忆外形,想拼出花楼机,她又要破产一次。棉布花纹不用太复杂,只要最基础的就好。她买棉布买的都是它比丝缎便宜。要不是怕酿酒出问题,她真想酿葡萄酒买,现在外面买的葡萄酒多贵啊。可惜酿酒处理不当,会让酒中甲醇含量高,她怕害死人。 第53章 惹人眼红的白糖(上)   拓跋曜行事向来雷厉风行, 等谢知从祖母处用完午膳回来, 就看到王直恭敬的站在在花厅里等自己。   “王内给事你坐。”谢知进门看到王直便招呼他坐下。   王直怎么可能坐下,他笑着站在谢知不远不近处, 等谢知解下斗篷, 王直接过谢知的斗篷去扫雪,谢知也习惯他的伺候,先进内室洗漱换衣, 等她出来时, 王直已经给她煮好一壶奶茶。   谢知爱喝茶,发酵茶、不发酵的她都喜欢,但这辈子估计年纪小的缘故,喝绿茶胃有点不舒服, 所以她让人弄了一点发酵茶。她对茶道只有一点皮毛研究, 知道铁观音是半发酵茶、红茶是全发酵、黑茶是后发酵,但发酵发到什么程度算半发酵、全发酵,她有点把握不准。   只能依照工匠做出来的成品大概判断,她这个茶大约是红茶,红茶做奶茶最好,谢知就习惯了每天从外面回来喝上一壶奶茶。煮奶茶不难, 是故谢知身边的近身仆人都有一手煮奶茶的好手艺。   谢知轻啜了一口奶茶, 对王直笑道:“王内给事, 你煮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说着她亲自给王直也倒了一杯茶, 她跟王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私底下相处并无太多的主仆之分, 谢知也不觉得自己比王直高贵到哪里去,一样都是伺候皇帝的奴才。   皇家把底下的奴才分成三六九等,让大家自相残杀,卯足劲为自己效命,最后抛出一句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让那些士大夫跟打了鸡血似地,帮着皇帝统治他的家族。但是士大夫真能跟皇权共治天下,或许吧,但那也是整个士大夫阶层,跟个人无关。除非是没落皇权,或者是皇帝心甘情愿退让。   “还是小娘子这里的茶水醇厚。”王直起初也不习惯谢知做出来的茶水,但是随着谢知喝惯了,他又觉得这样清清爽爽的茶水也不错。   “你喜欢就带点回去,我这里还有不少。”谢知说。   “那我却之不恭了。”王直笑着朝谢知拱手,又从袖中取出几张契纸,“小娘子你看这几间铺子可合你心意。要是合心意,我就去把铺子主人改了。”   谢知一看发现这几间铺子位于西市,有些处在最豪华的地段,有些位置稍微偏僻些,但这些铺子居然都是归少府名下的,这是皇家的私人商铺?她惊讶的看着王直:“王内给事你怎么把少府的铺子给我?”   王直笑着说:“小娘子误会了,这几间铺子是皇庄的铺子,收益都归入皇庄,陛下让我给你选一间合适的,我也选不好,就都带来给小娘子挑了。”谢知将来是要入宫的,也是王直未来的主子,王直怎么可能会替主子做主?   谢知闻言把契纸都看了一遍,选了一间住在普通地段的盐铺道:“既然是铺子是皇庄的,就不用改主人,我就把糖放在铺子里代售即可。”她才不要皇家的私产,被外人知道不是找死吗?她想了想说:“不过我想去铺子里看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王直征询道:“那找个晴好的天气?”   “好。”对谢知来说,什么天气出门都无所谓,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都刮不到自己,可伺候自己出门的下人就麻烦了,所以谢知冬天尽量少出动,“我那些白糖的做法决明都知道,你回宫时带决明回宫,让他把宫里的人都教会再回来。”   王直笑道:“小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决明。”决明、柏叶、云实、白芨、甘松,是谢知给她身边五个小寺人的名字,这五个寺人平时都着女装在外院伺候,谢知给他们取名时特地选中药名给五人取名,尽量不女气。   谢知莞尔:“让他们去宫里我有什么好不放心。”   王直同谢知说笑了一会,喝完一杯奶茶起身离去,玉蔓已经包好一大包红茶给王直,王直笑着同玉蔓道谢。玉蔓送走王直,回来向谢知禀告道:“小娘子你可要午睡?”   “不了,你把怀荒送来的账册给我。”谢知说,她这些年跟五哥一直通讯,庄子上有什么发明,她都会给五哥送一份过去。五哥对她也很大方,每年都会让人拉开不少金子,他知道谢知喜欢金子。其实谢知那是喜欢金子,她就觉得金子贵重、份量比铜钱轻,难道她要五哥每年往京城送几十车铜钱吗?   玉蔓奉上秦纮送来的账册,谢知翻开账册,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烂,谢知心中长叹,她听阿娘说五哥现在是军中军需官,她就不明白,这么糊涂的账五哥怎么能看得下去的,她拿着铅椠漫不经心的写写画画着,不一会就把她今年的收益算出来的,她吃了一惊,五哥对自己真大方,居然送了这么多金子给她。   谢知并不知道,她的牲畜养殖法让秦家军吃肉的机会大大增加,尤其是她前年说出的沙地养猪法,让秦纮在边关开了一个养殖场,专门养猪。猪肉脂肪多,比兔肉吃起来痛快多了,秦纮能感觉到家族私兵向心力都强了不少,所以对小妹出手也大方。这次谢知来信问他要十头小马或是矮种马,秦纮爽快的给她拉了三十匹过来,还特地配了几个马倌照顾马匹。   他偶尔跟父亲提起阿菀时,两人都不理解阿菀为什么会对耕作养殖这方面感兴趣,按理她是天生贵种、金枝玉叶,不应该注意吃穿住行吗?偏偏她平时不爱首饰、不爱脂粉,要是待在家里,可以穿去年的旧衣服,连衣服上绣点花纹都嫌麻烦,简朴程度能把谢兰因逼疯。   谢兰因也想起了自己大父和成祖,她没见过大父,但是成祖她见过,贵为皇帝,他一生简朴,关心农作,驾崩前半年还穿着麻衣、卷着裤脚下地。祖母曾告诉过他,大父也是这样的人,他当了二十年中书令,在修史同时还不忘写三本农书,不然他怎么能跟成祖君臣相得?   导致谢兰因听到女儿在小庄子,就自动套入成祖当年的老农模样,然后她就很想哭。阿兄说的一点没错,阿菀就该是皇子,不是公主,她生错性别了。谢兰因感慨女儿生错性别,只因为她热衷农事,却不想她宝贝女儿比她想象的性子还要野,她已经开始在小庄子上养自己私兵。为什么谢知要赚钱?为什么她花钱如流水?就是因为她养兵。   当然这些只是最隐秘的存在,谢知把自己挑选出来的侍卫都交给她亲爹留给她的暗卫培养了。萧赜临终给妻女留在的暗卫目前都在谢知身边了。本来暗卫是分别保护皇后和公主的,但皇后既然已经是秦家妇,那就跟他们无关,他们只守护萧家公主。   对于谢知培养暗卫的举动,他们举双脚赞成,他们心里始终想要回到梁国,杀了篡位者为先帝报仇。如今小公主让他们私下培养暗卫,他们求之不得,还当小公主是想先帝报仇。其实谢知根本没想给她爹报仇,她爹是自愿赴死的,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萧家江山稳固,她去把伪帝杀了,让萧家江山动荡,她怕她爹在九泉之下吐血。   当然将来拓跋曜要是想要收复南朝谢知也支持,也乐意落井下石,将伪帝和李老妪打入尘土。这不是谢知为了复仇连母国都不顾了,而是她站在后世观点来看,国家统一是不可逆的历史潮流,北朝虽民族矛盾也激烈,但是南朝已积习难返,士族当道、阶级固化,想要国家恢复活力,除非能狠下心把身上的烂疮挖了。   但是没一个皇帝能狠下心,或者是他们有心无力,所以南朝的没落是注定的。虽然有点不孝,但是谢知真觉得她爹死前估计是真憋屈,但凡有一分可能,她爹怎么会愿意赴死?他就是知道自己就算逃走,也顶天一个魏国梁王,所以才不愿意走。他的自尊不许他如此苟延残喘,赴死好歹能得个好名声。   历史是最残酷的,任你多聪明、多有才华,一个南北小国的皇帝注定不可能广为人知,被人朗朗上口的永远是盛世明君,比如秦皇汉武、唐宗明祖,别的皇帝只有对历史感兴趣的人才会去看去琢磨。   但是她爹赴死后,估计青史上狠狠记上一笔。天底下像他这么圣父的皇帝,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肯定被后世篡位者大赞特赞。谢知反省几秒,觉得自己这么吐槽亲爹太不孝了,她爹还是很宠她的。   接下来的几天,谢知就专心糖铺的事宜,她将糖分成三个等级,最高级是冰糖,这个也是最少的,中等是红糖的,最下一级的是制作红糖、冰糖留下的残渣,这个价格最便宜,也是谢知估计卖得最快的糖,因为价格便宜。   事实也正如谢知所料,她最便宜的糖末末是卖得最快的,因为什么人都能买了尝一点,开张七天糖渣就卖完了。同时冰糖也卖得很快,反而是红糖的销量最好不好。这也是正常的,红糖虽然比冰糖便宜很多,但价格也不便宜,不在乎钱的人不屑买红糖、没钱人顶多买点糖尝尝味道,红糖的销路变窄了,但销量比较固定,很多相对有点小钱的人家,每月都会买上一点甜甜嘴。   对这个销量,谢知还是很满意的,不会突然发大财,但是细水长流,也是一笔不菲的收益。也不出谢知所料,冰糖和红糖的出现让长安城不少勋贵震动了,不时有人明里暗里的来铺子打听消息。   要不是大部分顶级贵族,或是长安城的老人都知道这间铺子的后台是谁,大家早动手明抢制糖配方了。即便如此,拓跋曜也收到好几家的暗示,想让他分一杯羹给他们。其中反映最急的居然不是崔家而是李家。   这一日拓跋曜上完课,从御书房回寝室休息,宫女们侍奉拓跋曜洗漱换衣,宫人奉上拓跋曜的午膳,拓跋曜看到一碟素馅豆腐皮包子,不由笑道:“这道菜阿蕤喜欢,常大用——”他话还没说法,就想到阿蕤已不在宫里,女学也关了,她可能还要有五六年才能入宫。   常大用如何不知圣人的心意,他立刻上前道:“圣人是否要李贵人陪同?”李贵人是拓跋曜亲舅的女儿。拓跋曜母族不显,族中长辈官位最大只有正五品,在勋贵满地走的长安非常不起眼。但是他们生了一个好女儿,拓跋曜的生母从小美色过人,十二岁就因容色出众被选入宫中伺候天和帝。   十五岁生下天和帝的长子,也就是拓跋曜,天和帝在长子出生后就赐死李氏,立拓跋曜为太子。李家虽有一个皇帝外孙,但从来没有沾过皇帝的光。天和帝在位时,他似乎完全忘了长子的生母,李皇后只在皇家祭祖时会被礼官提到,别的时候都是默默无声的存在。   天和帝既想不到提升李家官位,逢年过节也从来不曾赏赐过他们。后来天和帝驾崩,拓跋曜对母族倒有赏赐,但也是例行赏赐,并无特别偏爱。直到他这次选妃,李家送了拓跋曜亲舅的女儿,也是他表妹入宫,拓跋曜似乎才想起母族,还给他舅舅、大表兄提了官位,甚至五位贵人中他对李氏和崔明珠的庶妹崔六娘也最偏爱。   作为拓跋曜的心腹,常大用当然能明白李贵人为何能受宠,因为她是入宫几个贵人中唯一还能给圣人红袖添香的人,她还写了一手尚可的字,所以才让圣人格外偏爱她。他见圣人午膳寂寞,就想让李贵人过来给圣人排解寂寞。   拓跋曜微微颔首,“让她过来。”   常大用连忙吩咐宫人去请李贵人,李氏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梳妆打扮,她也知道圣人喜欢她是因为她身上书卷气,所以总把自己往文静素雅里打扮,穿的衣服都是素净的,她今天甚至穿着一身豆绿的常服,她听宫人提过,圣人之前很喜欢的谢家小娘子就喜欢穿这种素净衣服。   入宫的五位贵人中,就属她身份最卑微,三个崔家就不说,除了年纪太小的崔七娘圣人从未被宠幸过外,崔五娘端庄大气、身份高贵;崔六娘姿容妩媚、善解人意;独孤家的小娘子天真无邪、开朗伶俐,跟圣人也是打小认识的,时常能把圣人逗得哈哈大笑。   李贵人思来想去,这四位她都压不过,她就只能靠模仿那位据说是盛宠太过,被崔太皇太后压着不许入宫的谢小娘子。据说她性格沉静、卷不释手,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圣人应该能看在谢小娘子的份上对自己多看重吧?   常大用在看到李贵人时愣了愣,有些疑惑她怎么穿这么素净来面圣?他目光落在李贵人身边的大宫女身上,大宫女的头低垂,心中暗暗叫苦,她也劝过李贵人不要穿这么素净面圣,这不合规矩,但是贵人执意如此,她又能如何?   拓跋曜用完午膳,正坐在棋盘上自己给自己下棋,看到棋盘他又想起阿蕤,以前中午阿蕤要是不累,不午睡就会陪自己下棋,一开始他根本赢不了阿蕤,后来阿蕤慢慢教自己怎么下棋后,他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现在阿蕤稍有不慎就要输给自己,每次输了便不肯跟他再下,拓跋曜只能暗暗让子,好歹让她赢几局,才哄得她继续跟他玩。   思及往事,拓跋曜微微浅笑,论棋力阿蕤已属顶尖,朝中大臣能下过阿蕤的也没几人,那些都是历练了多少年的老臣。他的阿蕤是最聪明的。拓跋曜并不知道,现代有种班叫围棋兴趣班。   谢知从小就学围棋,因为她太公坚信学围棋的孩子聪明。就太公这句话,谢知上来十来年的围棋课,称不上大师,一般人也罕逢敌手,拓跋曜让她,她何尝不是让着拓跋曜,大家相互让子,吵吵架,才有感觉嘛。   拓跋曜听李氏说过,她在娘家也学过下棋,所以想着今天陪李氏下盘棋,等李氏穿着一袭豆绿的长衫进来时候,拓跋曜微微一怔,心头浮起一丝莫名的熟悉,他放下棋子,打量着李氏,她这是想学阿蕤的穿着?   “表哥。”李氏忐忑的给拓跋曜行礼,私底下李氏总是喊拓跋曜表哥的。   私下相处时,拓跋曜并不喜欢端着架子,尤其是对自己的女人,只要她们不犯大忌,拓跋曜向来懒得教导她们,后宫养女人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轻松吗?干嘛弄的女人都怕自己?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坐。”   李氏看着拓跋曜摆开的棋盘,知道圣人是想跟自己下棋,她连忙执起棋子紧张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莞尔:“不用紧张,你先下。”   李氏定了定心神,屏息下了一子,拓跋曜眉头微挑,也跟着下子,两人开局下子很快,不一会就摆出一个棋局,拓跋曜只消一眼就知道李氏是在背棋谱,他眉头皱了皱,还是耐着性子给李氏慢慢下,“你今天穿得这么素净?”   李氏有些紧张的拉拉裙子,这动作又让拓跋曜不动声色的蹙眉,李氏慌张地说:“我新作的衣衫,表哥觉得好看吗?”   “太素净了,犯忌讳,以后宫里别穿。”拓跋曜淡淡道,要不是李氏是他生母的侄女,他也懒得提点她。她这是听了什么人谣言,才觉得阿蕤穿的素净?阿蕤穿衣不算素净,时常会穿着石榴红、鹅黄之类的亮色,她肤色白、人又长得好,穿着些衣服不见俗气,反而越发显得她粉妆玉琢。   就是两年前,她庄子上的亚麻种出来后,她喜孜孜的对他显摆了一段时间亚麻衣服,都是素素静静的颜色,但是衣服裙摆上都会绘上她的画,也不觉得素净,只觉得素雅。这也只是两人中午见面时她穿的,外面她从来不穿。李氏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哪怕是常大用都觉得拓跋曜对李氏另眼相看是因为谢小娘子的关系,但其实拓跋曜从来没把李氏当阿蕤的替身,阿蕤是独一无二的,拿李氏这样的人当替身,那是在侮辱阿蕤。她哪里有半点跟阿蕤想象的地方?   李氏不觉拓跋曜是在提点自己,她只觉得难堪,但她也知道表哥对自己再和善也是皇帝,皇帝说的话她只有听着,不能觉得委屈,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柔顺道:“表哥,我以后不穿这些衣服。”   拓跋曜到没在意她的神色,以他的身份,唯一能让他看脸色的也只有崔太皇太后了,听李氏应了,他也没有多责备她,他看着棋盘的走向,问李氏:“你学过多久的棋?”   李氏低声道:“我学了一年多。”李氏以女子来说,才华真算不错,但拓跋曜用谢知和谢家成名才女的标准来衡量,就显得李氏是文盲了,毕竟谢家那些成名才女的才名是可以名留青史,跟男人一起媲美的,能名留青史的男人本来就出众,她们还要比男人更出众,要求就更高了。   “学得还不错,以后多努力。”拓跋曜吩咐常大用收了棋盘,也没跟李氏下完一盘,他对李氏的感情还没到可以容忍陪她下臭棋。   李氏茫然的看着拓跋曜,不知道他为何把棋盘收走,拓跋曜起身道:“过来给我磨墨。”下棋不行、聊天更不行,他说的话她都听不懂,那就做点正经红袖添香该做的事,给他磨墨。   李氏屈身应是,坐在拓跋曜身边给他缓缓磨墨,拓跋曜翻看着最新推出的志怪小说,别人看小说为消遣,拓跋曜看小说是为了解世情,他喜欢从小说里了解外面的世情,虽说小说也有杜撰,但总比他待在宫里一无所知好。   李氏看到拓跋曜在翻看志怪小说,不由凑趣道:“陛下,我小哥处也有不少世情小说,我让他都给你送来。”   “哦?你看过这些小说吗?”拓跋曜问。   李氏摇头,“家母对我教导甚严,从来不许我看这些小说,就怕我看过小说后移了性情。”   拓跋曜闻言一笑,也不多说话,人的性情要是看过几本小说就能移了,那不看小说迟早也会移走,“行,你让你兄长给我送几本小说来。”   李氏闻言大着胆子说:“表哥以后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让我小哥去做,他从小就替表哥做事。”李氏向拓跋曜暗示自家的衷心。   “哦?你小哥会做什么?”拓跋曜漫不经心的问,怎么说都是自己母家,总要给几分面子。   “我家大人说我小哥文不成武不就,也就胜在听话。”李氏说。   拓跋曜似笑非笑,“这里谁都听话。”听话?他身边缺听话的人吗?就算想从自己手里得好处,也不能送个废物过来。   “我小哥还会算账。”李氏脱口而出。   “所以?”拓跋曜挑眉看着李氏,常大用心中一沉,明白这是陛下要生气的前兆,连他都已经明白李贵人的意思,圣人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陛下不是新开一个糖铺吗?我小哥可以帮你去皇庄监工。”李氏道,谁都知道铺子是属于皇庄的,那糖一定是从皇庄里出来的。她觉得自己这要求并不过分,谁都知道糖是暴利,他们作为皇帝母家,从中分一杯羹不过分吧?他们也不要独占。 第54章 惹人眼红的白糖(下)   李氏打从心底认为表哥从里面分一杯羹给他们是理所当然, 但多少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听大兄说这是一笔大利润。如果他们能拿到制糖的方子, 再也不用她时常问表哥要赏钱补贴娘家。李氏也是心里苦, 一同入宫的五人, 就属她家最穷, 别的贵人天天换新衣不说, 娘家还时常送财物进来补贴她们。   只有她娘家一贫如洗,不仅不能补贴自己,还要她时不时厚着脸皮问表哥讨赏补贴娘家。表哥性情好, 她每次要他都会赏, 可是李氏也是要脸皮的, 怎么愿意一直开口讨钱?娘家问她要十次,她顶多给个五次, 时间久了, 父亲和大兄知道自己难处,就给自己出了这个主意, 李氏觉得还是娘家人最亲自己,事事为自己着想。   拓跋曜知道皇庄那间铺子最近赚了不少钱,阿蕤的账单已经送到他手上,还煞有其事的给他三七分成,他得七、阿蕤得三, 拓跋曜怎么可能要她的钱?可是臭丫头居然调侃自己, 说自己现在家大业大, 手头没点钱连给人打首饰的钱都没有。   拓跋曜气笑不得, 但他们也不是市井小民,没必要一点小利推来推去,以后皇庄上出产的糖都给她一分利便是。糖的销量在拓跋曜意料之内,他也猜到会有人会想要从中分一杯羹,但是他没想到居然是李家按捺不住,拓跋曜若有所思,难道是自己对李氏宠爱,导致她恃宠而骄?   他很宠爱李氏吗?拓跋曜深刻反省,他不就是中午多招了几次李氏伴驾磨墨吗?阿蕤陪自己用了五年午膳也不见她如此,始终恪守本分。他想养得恃宠而骄的人没如此,反而随意养得小玩意变成如此了?   拓跋曜失笑,“常大用。”他叫着常大用。   常大用立刻上前,恭敬的对李氏道:“李贵人请。”显然圣人嫌李贵人烦,想要让她离开,常大用是奴婢,不好赶贵人走,只能请贵人离开。   李氏不可置信的看着拓跋曜,“表哥你要赶我走?”   常大用暗想,圣人给你几分颜面,你还真会打蛇上棍,就是崔五娘都不曾叫陛下表哥,只在私下相处时叫皇帝哥哥,明面上向来是叫陛下的。而李氏不分场合都喊圣人表哥,后宫那些贵人都等着看她笑话。他沉声喝道:“李贵人,御前肃静。”   李氏养在深闺,何时碰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她忘了任何反应,只呆呆的看着常大用。常大用让宫女进来扶着李贵人出门,好声好气的吩咐宫女好好照顾李贵人。但就算常大用态度极好,后宫也马上知道李贵人伴驾被圣人赶出来了,因为常大用根本没隐瞒这件事。   等他回到书房,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拓跋曜身后,拓跋曜翻看阿蕤送来的账册,若有所思的问:“常大用,你看到糖铺的收益会心动吗?”   常大用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奴婢不敢!陛下饶命!”   拓跋曜哈哈一笑,“我又不是说你,我只是在问你,若你看到这么多收益,你会心动想种甘蔗吗?”   “会。”常大用肯定道,谁都贪财,他们寺人是无根无后之人,更贪财。这糖铺要不是谢小娘子的,常大用肯定会忍不住想分一杯羹。   拓跋曜长叹一声,“果然阿蕤什么都想到了。”当初谢知奉上糖方时,就让拓跋曜谨慎推广,也不要轻易将糖方外流,因为很多人看到糖的暴利都会不顾一切的去种甘蔗。甘蔗要占据耕田,还要消耗地力。谢知就怕权贵种植甘蔗太多,后期生产跟不上,导致甘蔗烂在地里,最后伤到普通老百姓。   这年头平民生活太苦,要是糖方宣扬太快,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谢知再三告诫拓跋曜,不可将糖方轻易告诉别人。她给秦纮的信也是如此,她相信他们是有分寸的人。   这也是谢知对宣扬后代新知识谨慎再谨慎的缘故,大部分都是自己自娱自乐。比如茶叶,她只自己喝,没想过推广,她怕自己推广清茶后,把中华数千年的茶文化都蝴蝶没了。直接点亮科技树会导致很多后果,结果有好也有坏。   尤其是白糖这种暴利行业,人类自古为了利益,做过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所以谢知第一时间就选择告诉拓跋曜,让皇权来干预人为。在皇权时代,也只有皇权才能控制这一切。   拓跋曜起初不以为意,但还是听了谢知的话谨慎拿捏着糖方不许外流,没想看现在李家的反应,就知朝中大臣肯定也有如此短视之辈,拓跋曜摇了摇头,拿着糖方去太皇太后宫中。   崔太皇太后也接到白糖的消息,对这种晶莹剔透的白糖很好奇,等拓跋曜将方子献上,她眉头微蹙,“如此简单?”   “是的。”拓跋曜道,“炼糖方式不复杂,但是阿蕤说甘蔗会占耕田,而且种了甘蔗后耕田容易出虫,所以她也不敢多多种甘蔗。”   崔太皇太后暗暗叹息,小姑娘怎么不是自己家的?想到崔明珠、六娘、七娘,太皇太后就糟心,她们不是不好,但跟好的相比就欠缺了,也难怪皇帝心始终是偏的,她放下方子道:“陛下年纪也不小了,等立后后就该亲政了,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办?”   “等同酒类,非官府许可,不得经营。”拓跋曜道,“且不许甘蔗占据耕田。”   崔太皇太后摇头,“不妥。”拓跋曜一怔,太皇太后说:“不许占据耕田,你是让豪门显贵重开新?这样不知又有多少普通良民田地被侵占,充作新耕田种甘蔗。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被豪强掠去做田奴,为他们开辟良田。”太皇太后虽反驳了拓跋曜的话,但心里还是很欣慰的,侄女没教好,至少皇帝她教好了。   “大母圣明。”拓跋曜恍然,心中羞愧,他比不上大母,也不比不上阿蕤,他该更努力了,不能因为有后宫就在后宫浪费光阴。李氏的事对他也是一个警醒。说来拓跋曜已经够自制了,年少冲动的年纪,初得几个如花似玉的侍妾,他不日日招幸,依然认真读书,已经很让宫内外众人满意了。   “我只是见的比你多,陛下年纪还小,可以慢慢来。”崔太皇太后劝慰拓跋曜说:“以后糖就像陛下说的,等同酒类,不许侵占良田、中田,甘蔗种法先在皇庄钻研几年,等农人了解了再对外宣扬。”糖又不是盐一样的必需品,皇家就算吃上几年独食也没人敢说话。   拓跋曜道:“大母,这些糖还是阿蕤给我的。”   崔太皇太后说:“你们到底是小孩子,行事不谨慎,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阿蕤私下炼糖真能瞒上几年?以后别让她炼了,她的收益从皇庄里分一成出去。”   拓跋曜大喜:“我替阿蕤谢过大母赏赐。”   “你是阿蕤什么人,怎么替她!”崔太皇太后笑骂道,“让谢简来谢恩还差不多。”   “她迟早也要入宫伺候你的。”拓跋曜笑着给太皇太后捏肩。   太皇太后斜了孙子一眼,他喜欢阿蕤,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掩饰过,用拓跋曜的话来说,我是大母的孙子,没什么好隐瞒大母的。太皇太后也知道这话顶多只有一半真心,可心里也是欢喜的,她至少没养个白眼狼出来。   她私心是希望他更亲近崔家人,但是她也不能昧良心说,自己几个侄女比谢知讨喜,她只能借口谢知太小,让她暂缓入宫。其实崔七娘跟谢知一样大,她都入宫了,谢知怎么不能入宫?起码也要等崔家女生了太子,太子站住了再说。   显然谢简也知道她的想法,私下跟她透露说,孙女年纪太小,她娘被尉迟氏吓到了,舍不得女儿太早生孩子,想要孙女二十在入宫。谢知今年才十二岁,二十入宫还有八年。不说两人分开八年,拓跋曜还记不记得谢知,就算对她始终情深义重,届时宫里妃子位置该站稳的也站稳了,崔家太子说不定也有七八岁了,她还担心什么?   所以崔太皇太后没听崔陟和华阴的建议,把谢知杀了或另嫁别人,一群蠢货!她是皇帝现在放在心尖上的人,杀了他除了让皇帝一辈子记住她、一辈子记恨崔家,还有好处不成?另嫁别人更是笑话,拓跋曜是鲜卑皇帝,他还会在意君臣名分?就算汉人皇帝,私通臣妻的也不少见,这还抹黑皇帝名声。   看着娘家这些糊涂人,崔太皇太后已放弃了,他们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所以这些年崔太皇太后对拓跋曜越发好了,希望他将来能念着旧情,善待崔家。同时还逼着崔明珠几人早日生子,趁着她还在,多教几年太子,有了太子,崔家地位就稳固了。   至于崔家认为的皇后,崔太皇太后从来不放心上,皇后算什么?自古被废的皇后还少?就崔家现在这样,只有多生儿子才是出路,皇帝可以杀一个儿子,总不能无缘无故杀几个儿子。崔太皇太后也也不信,她教导出来的太子会像他娘一样蠢,看皇帝多聪明。   拓跋曜也知道太皇太后的想法,她想要一个崔家的太子,拓跋曜不愿在这方面同太皇太后现在较劲。他还不到二十,前面几个皇子都是崔家女生的又如何?太子又不是立了就能继位的。旁人都说拓跋曜家皇帝命不长。可是拓跋曜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祖辈没有一个是因为身体不好死的的,都是因为外因暴毙的。   拓跋曜对自己有信心,他能陪阿蕤陪很久,就算阿蕤不生太子,养崔家太子又如何?太子是崔家女生的就亲近崔家了?笑话!皇帝从来都是孤家寡人。至于谢家也不会是普通外戚之家,他们不需要靠皇帝母家来立足。拓跋曜庆幸,幸好阿蕤是萧家公主,不然谢太傅肯定不会让阿蕤入宫的。   拓跋曜也很享受现在跟阿蕤的相处,每日信件不断,阿蕤信中说些生活小趣事,或者给自己画几副简图,送几朵她自制的干花之类的小玩意,她总能从小处寻找乐趣。两人每月也有一两次见面的机会,横竖她还小,她入不入宫又有什么区别?入宫说不定还磨灭了她的灵性。而且这没良心的臭丫头,恐怕巴不得不入宫,一个人在家逍遥自在。 第55章 谢宁馨的迷茫   就在拓跋曜腹诽谢知没良心的时候, 谢知正随祖母去道观进香,谢简要上朝、谢大郎、二郎要上课,三人都没空, 陪伴他们的是贺君行。贺君行年长宁馨两岁, 已是风度翩翩的美郎君, 他陪伴策马走在马车旁, 目光时不时的偷偷往陈留和宁馨所在的马车处看一眼。   谢知看三姑毫无所觉的在祖母身上腻歪,完全不知道贺君行的少年心事,不禁感慨三姑还没彻底开窍,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操心的。她低头对阿柔温声道:“阿柔,道观到了,我们小心一点下来。”   “嗯。”五岁的小萝莉梳着两个包包头乖乖巧巧的应着,她伸出小手对谢知娇娇道,“阿姐牵牵。”阿柔是谢灏当年带回来侍妾生的女儿, 今年足岁五岁,小脸小手小脚都是胖嘟嘟的, 可爱极了, 是谢知的小宝贝。   “好,姐姐牵着阿柔手,你慢慢下来。”谢知耐心道,她先下马车, 然后伸手去拉阿柔。   阿柔出生后经过接生婆之手, 第一个抱她的就是谢知, 她生母养好身体后, 在她半岁那年又回去伺候阿耶,两个侍妾又给阿耶生了一子一女。因为孩子们年纪还小,阿耶没把三个孩子送回来,把他们留在身边教养。   阿柔是庶出又是女儿,谢家最不缺的庶女,长辈对她也不甚重视,但谢家小娘子该有的,她一样也不缺。小姑娘从小是乳母抚养大的,长到一岁都没名字,还是后来谢宁馨随口道:“既然阿蕤乳名阿菀,菀彼桑柔,不如小二叫阿柔好了,她们是姐妹嘛。”所以阿柔才有了这个小名。   谢知怜惜妹妹幼年离开父母,又同祖父母不亲近,格外照顾她,所以阿柔特别亲近谢知。只可惜谢知平时课业忙,她回家的时候阿柔大部分都睡了,姐妹两人一起也只有在早上才能见面。   现在谢知不上学,天天在家,阿柔能天天看到姐姐,心里可开心了,她私心希望姐姐永远不要上学。谢知闲下来,也有心思问阿妹的课业,没想阿柔还没开蒙。她亲自给妹妹开蒙,教妹妹读书认字,她对谢家蒙学也不抱希望,几个姑姑是祖父的女儿,不学无术也能嫁好。   阿柔只是祖父的庶孙女,比不上女儿。除非父亲能再上一步,但是现在家里所有人都在蛰伏,阿柔的年纪未必能等得起,家世不显就靠自己努力。谢知前世最讨厌话就是,女孩子不用读太多书,有个本科就够了,早点找个好老公才是正经……诸如此类的话,简直笑话!   人这辈子走到最后的人只有自己,父母、伴侣、朋友、子女都不可能陪自己走一辈子,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才是正理。女孩子怎么不需要奋斗了?就是女孩子才应该奋斗,不能落到将来无人可依的下场。   所以谢知是万分不赞同祖父母对她几个姑姑的教养,但还是那句话,不是自己的女儿,她管不着。阿柔是自己妹妹,祖父母、她亲生爹娘不管就她来管。她要让阿柔知道女孩子更要自强自立。   阿柔抓着阿姐小手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谢知傻笑,谢知摸摸她小脸,替她拉好斗篷,牵着她去道观。道观里早备上暖房、炭火,谢知给阿柔去了斗篷,让乳母喂她喝牛乳,她先去陪祖母去进香。   陈留进香时间向来久,除了上香,还要听坤道讲经,谢宁馨向来不爱这种事的,上完香就去后院赏雪景,几个妹妹都不乐意冬天去吹冷风。贺君行倒是想陪着谢宁馨,但谢宁馨不肯答应,贺君行只能让下人好好伺候三娘子。   谢宁馨听着贺君行的叮咛,心中很是不耐烦,她府里的下人还要贺君行来指手画脚?贺君行对她的不耐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笑,叮嘱谢宁馨小心些。他会被谢简看中,也是靠他的好脾气。谢知暗奇三姑怎么对贺君行突冷突热的,她之前不是还给贺君行荷包吗?   四娘、五娘来年就要出嫁,这次她们出嫁前最后一次出门,之后就要在家里待嫁,看着贺君行如何,四娘心中有些羡慕,要是她将来的夫婿也跟贺君行一样脾气就好了,她不由自主的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五娘正想附和,却不料六娘嗤笑一声,“贺君行是高攀,他脾气能不好吗?四姐、五姐,难道你们还想嫁这样的人家不成?”   四娘、五娘下意识的摇头,她们虽然羡慕贺君行对三姐脾气好,但也不想嫁这样的人家。贺君行是寒门弟子,这寒门不止说他的出生,还指他家境贫寒,听说他母亲已经有十多年没做新衣,就专心供养贺君行读书。贺君行能读书也赖于他有一个给人当妾的长姐,才有读书的机会。后来又年幼成名,被人赞为神童,又生得眉目清秀,才被陈留看中选为内定女婿人选。   这样的人家想想就可怕,她们可受不了十年不做新衣。谢简给女儿找的夫婿家世都不错,四娘是平阳王继妃,平阳王大四娘十五岁,世子也册封过了,可平阳王府富庶,四娘嫁进去,只要不犯大错,一辈子平安富贵是肯定的。   五娘的夫婿永安侯的长子,这位长子遇到了当年秦宗言一样的情况,不过他本身才德平庸,没有秦宗言的手腕,要不是他生母留下的老仆忠心,他早被继母养成纨绔弟子。但他现在虽不是纨绔,也只比纨绔品行好一些,其他方面碌碌无能。   他不被父亲所喜,继母所生的弟弟早他两年娶了高门贵女,眼下正虎视眈眈的准备让父亲越过长子册封他为世子。谢简找上永安侯长子,说要同他结亲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才能平庸,可也知道好歹,也不敢在家中透露这事,哭着去求自己舅父做主。   他母亲娘家早已没落,但舅父也希望外甥能立起来,他好,自家才能好。舅父靠着自己去世老爹的人情,厚着脸皮去请拓跋家一位老王妃出面,让老王妃做两家媒人定了亲事。永安侯不想立长子为世子,但他乐意跟皇帝太傅联姻,谢简愿意嫁女,他为什么不娶?世子立谁不是立?只要能给侯府带来富贵就好。   家主做主定下婚事,继母就算再反对也没用。永安侯长子在家中日子不好过,但永安侯家底丰厚,谢五娘嫁过去,肯定内斗不断,但有谢家撑腰,继母也不敢太过分。永安侯现在正值盛年,世子之位他们可徐徐图之。   这些事谢简都掰碎了给两个女儿讲,结婚对象也是征求过两人同意,她们未来的夫婿并不为完美,但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三姐是父亲嫡女,都不能嫁的十全十美的。阿菀这么受祖父疼爱,还要在家中虚度年华,不能入宫、也不能嫁人,将来万一皇帝变心,阿菀只能一辈子独孤终老。   所以两人对自己亲事也满足了,谢简不是没给两人选择,也允许她们嫁门当户对的士族庶子,想要风度翩翩的也可以试着找找看。但四娘五娘又不傻,美貌又能当饭吃?谢家有大兄、二兄,有大郎、二郎,父亲将来就算扶持,也是率先扶持自己儿子、孙子,谁会想到提拔女婿?   婆家更不可能扶持庶子,就算有人扶持,想要过她们现在的生活也起码要奋斗个二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二三十年?等二三十年后她们都老了,能吃什么用什么?与其临死富贵,还不如现在富贵,一辈子享福。两人毫不犹豫选择了现在的夫婿,她们不信,有阿耶在,她们会吃亏。其实五娘也想当填房,可哪有那么多填房让她来当?   四娘、五娘嫁人后,就轮到六娘要说亲,六娘这些天心里也忐忑不安,她看不上贺君行,也看不上四娘、五娘的夫婿。她就觉得宁馨和陈留傻,她要有宁馨这出生,早入宫了。皇帝这么疼爱阿菀,难道不会对她爱屋及乌吗?六娘咬咬下唇,阿菀年纪小,她不小了,她也可以入宫,为何阿耶看不见自己?   谢知当然不知道,家里有一位姑姑想着现在入宫,她倒不觉得入宫不好,就觉得现在的宫里是火坑,是人都不想进。而且她的下限虽然已经拉的很低了,但是姑侄共侍一夫什么的,也是谢知从来没想过的。   她拉着柔娘在花园里散步,教着她走路仪态。谢知走路仪态跟家里女师教导略有不同,是在这里礼仪的基础上稍微改了下,至少让孩子仰头挺胸,这样孩子人才会自信。柔娘依赖的偎依着长姐,学长姐的一举一动。   谢知寓教于乐,低声同小妹说笑,又从地上拣了几朵梅花放入荷包。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寂静的花园里突然响起了宁馨的说话声。   谢知下意识的驻步,对着柔娘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柔娘乖巧的紧紧贴着长姐一声不吭。   “为什么?你真要嫁给个寒门子?他怎么配得上你!”低沉的男声响起。   男声很陌生,显然是谢知不熟悉或者是没见过的人,谢知悄悄的往边上挪了挪,凝目望去,只见谢宁馨背对自己站着,一名身量高挑、容貌英挺的男子气急败坏的握着谢宁馨的双肩道:“他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不就是许诺一辈子不近媵妾、不生异生子吗?我也可以!难道我对你真心你看不到?”   这男子看着跟谢宁馨差不多岁数,容貌不及贺君行那般俊美,但也属于周正英挺的,身上穿着貂裘袄,显然家中身份不低。谢知想了一会,猜到男子的身份,不由心中惊讶,难道三姑跟他一直没断了来往?不过小胖子还真是男大十八变,居然从胖子变成型男。   谢宁馨哭着说:“你对我说有什么用!我——”我阿娘不答应我们在一起的。   “宁馨,我们走吧。”拓跋贺突然抱住谢宁馨说,“我们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拓跋贺说。   “不行!”谢宁馨蓦地推开他,“我不能跟你走,阿娘会担心的。奔者为妾,你想让我当妾?”谢宁馨再不懂事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抛弃从小最疼自己的阿娘。她不敢想象自己这么做了后,阿娘有多伤心?而且她不能让父母有个私奔的女儿。   “没有!”拓跋贺连声解释道:“我只想你当妻子,也只要你当妻子。要不我去求我阿耶,让他给我上门提亲?”拓跋贺期待的看着宁馨,希望她能答应自己去提亲。   谢宁馨摇头:“没用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母亲有多反感北海王府,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反感北海王府,明明母亲对萧家姨母也不错。   拓跋贺哑声问:“你真想嫁给寒门子?”   谢宁馨哭着摇头,“我不知道。”她从小事事都是母亲替她做决定的,她根本不用考虑任何问题,哪怕现在面对自己终生大事,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决定。看到拓跋贺如此逼自己,宁馨有些害怕,她要去找阿娘,阿娘不会这么逼自己的。   谢宁馨下意识的想要脱开拓跋贺,却被拓跋贺一把搂住,他抬起谢宁馨的头想要强吻她,谢宁馨挣扎了几下。谢知正想上前解救三姑,却不料谢宁馨已经搂住拓跋贺的脖子同他热烈亲吻起来。   谢知默默抬手捂住柔娘的眼,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万一她以后也爱上这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怎么办?谢知唯一好奇的是,以大母的严防死守,三姑怎么能跟拓跋贺私下见面的?看两人的对话感情也知道他们这些年没断联系。   拓跋贺气喘吁吁的说:“宁馨,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   谢宁馨小脸通红,听到拓跋贺的话,她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她当然喜欢拓跋贺,要是不喜欢,她也不会瞒着阿娘偷偷跟她见面。且拓跋贺热情如火,自然比温吞的贺君行有优势。   而且谢宁馨虽然被母亲养得娇,她也明白,自己嫁给贺君行或许会一辈子幸福,夫婿对她言听计从,但也有只有这么一个好处了。母亲是公主,无论她嫁任何人,她都是公主,她父亲是皇帝、她侄子是皇帝、她的侄孙依然是皇帝。   只要大魏在一天,母亲就永远是公主,这跟她嫁给任何人都没关系,她随时可以公主身份入宫、交际,就算她将来归去,也是葬在她外翁的陵墓中,由皇家供奉香火。   公主只有从父,没有出嫁从夫。可她不是,她只是公主的女儿,在家从父,她是太傅的女儿;出嫁从夫,她嫁给贺君行就是寒门小吏之妻。她的庶妹们在家都比不过她,可等她嫁人后,她们的身份就比她高了。   将来阿菀入宫,她的庶妹们可以去见阿菀,她却连递帖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着阿菀想起她才能召见她。她一出生就站在了别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终点,难道她出嫁以后反而要站在别人的起点,跟人一起奋斗?   贺君行是神童,可大郎、二郎哪个比他差?要不是阿菀是女孩子,她才是真正的神童。阿耶有大兄、二兄,有孙子,他又不是皇帝,他怎么可能扶持女婿?就算阿娘愿意补贴,也是补贴钱物,而她需要的根本不是钱物……   父亲的话如利箭般射入谢宁馨心口,谢宁馨泪水簌簌落下,她哽咽道:“我要回去。”   谢简不赞同妻子把嫡女嫁给寒门子,可陈留铁了心看上贺君行,谢简也不反对,但他觉得有些事必须在婚前给女儿讲明白。就像他当初也把所有事都给四娘、五娘说明白,让她们自己选择。谢简并非一定要女儿嫁入高门,但她们一旦选择了就不能后悔。   拓跋贺见谢宁馨哭了,急得手忙脚乱,“宁馨你别哭。”说着慌忙拿出手帕给谢宁馨擦脸,把谢宁馨娇嫩的小脸擦得红通通的。谢宁馨微恼的白了她一眼,抢过手帕,拓跋贺嘿嘿傻笑。   “宁馨,我知道大长公主嫌我无所事事,我已经让阿耶替我找官职了。”拓跋贺认真的跟宁馨说着自己将来的规划,证明自己不是只考虑自己的人,“等我领了正经官职,阿耶就给我们分家,他说给我一间小宅子住。   我们就两个人住在家里,我把俸禄都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家里的事都你来做主。等将来阿娘年纪再大点,我们就把阿娘接出来。”拓跋贺咧嘴傻笑的说着自己对未来日子的展望,“我是嫡子,等我成亲,宗人寺总会给我一个爵位,我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谢宁馨轻啐道:“谁要你的俸禄!”   拓跋贺连声说:“不是你要,是我自己要给你!”   谢知听得心中羡慕,这种才是两小无猜的感情。她担心阿柔身体受不住,拉着她悄悄离开,等两人离开花园,阿柔才跺跺冻麻的小脚道:“阿姊,我们怎么不听下去了?”   “傻孩子,非礼勿听,我们不慎听到他们谈话本就失礼,怎么能一直听下去?”谢知柔声叮嘱道:“以后你要去花园里,记得带上丫鬟,不要一个人偷偷去。”   阿柔点头说:“阿姊,我知道。”她偏头对谢知狡黠笑道:“我看三姑是不会嫁给贺郎君了。” 第56章 谢知的底牌(上)   谢知轻敲她额头, “背后不道人短。”她嘴上这么说阿妹,心里也很认同阿柔的观点,她就奇怪为何祖父会允许三姑嫁给贺君行。三姑是他唯二的嫡女, 他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棋子?原来陷阱一开始就设下了。要是没有祖父暗中支持, 别说是拓跋贺只是北海王世子的儿子, 就算他是拓跋曜, 也别想靠近三姑。   “我就跟阿姊说。”阿柔扑到谢知怀里撒娇,她仰头说:“要我也不选贺家郎君。”   谢知故作的诧异问:“为何?”她猜家里除了大母,也没人会选贺君行。平心而论, 拓跋贺是没贺君行有出息,他就算领官职也不会是什么重要官职,俸禄甚至可能不够给宁馨做一件衣服的。但那又如何?他的出生注定他得到的,将是贺君行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程度,靠门第举荐取士的环境就是这么残酷。   “因为贺家郎君身份太低, 除非他将来能陛下赏识,不然他这一辈子也就顶多当个六七品的小官, 但朝中那么多人, 谁都希望被陛下提拔,贺家郎君又算什么?反而拓跋哥哥只要成亲就能有爵位,这是贺家郎君拼了命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阿柔煞有其事的点评道。   谢知把阿柔将男孩子教养的,平时完全把她当大人一样看待。阿柔从小长在长辈忽视的环境中, 格外的敏感早熟, 私下对谢知说话也从不避讳。谢知欣慰先点头赞许, 又摇头对阿柔道:“你说的不全对。”   阿柔不解的看着谢知, 谢知笑着说:“无论是玉郎(贺君行)还是贺郎(拓跋贺),他们的成就都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我们要做的是,无论有没有他们,我们都要自己能撑起一片天地。”古代女人靠自己很难,但是他们家有让女人靠自己的条件。   “那这样的话,我们要嫁人做什么?”阿柔脱口而出。   “要光明正大的身份啊。”谢知笑得很无奈,就算在后世,不嫁的女孩子都会被人称之为剩女,不止男人、舆论叫,连女人自己都叫自己剩女。在这个时代想要不嫁人,除非是出家。可是那些出家的女子,名声又有几个好的?世人总对女子有众多的苛责。   “身份?”以阿柔的年纪完全不理解谢知的无奈。   谢知并不准备跟小妹讨论这个问题,“从明天开始,我会给你讲女诫。”作为古代女人,怎么可能不读女诫。   “为什么啊?”阿柔垮着脸看谢知,她喜欢听阿姐给她读诗词,讲小故事,不喜欢听女诫。   谢知揉揉小妹小脑袋,“女诫很有意思,它会告诉你很多道理的,我慢慢教你。”女诫才是古代女人的行事准则,想要获得某种程度的自由,女诫是她们做戏的指导手册。   陈留上完香,在道观用过午膳,便带着女儿、庶女们回家,她并不知道女儿瞒着自己已经跟拓跋贺见过面。谢知没有随祖母回家,而是带着阿柔去自己的小庄子。小庄子离道观不远,谢知出来时已跟陈留报备过,要带着阿柔在庄上住几天,陈留去过谢知的小庄子,知道那里环境好,安全无忧,爽快的应了。   等到她的农庄,庄上的侍女仆妇们早已备下热水,谢知在小木屋里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然后沿着密封的通道走到自己的寝室。谢知在农庄洗澡的地方是一间小木屋,里面还有一个小池子,可以让谢知泡澡游泳。   不过谢知一般只在冬天游泳泡澡,因为那时她房里的暖气是一直烧着的,可以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煮热水,夏天这么做就太浪费炭火。小木屋离她寝室不远,之间搭建了一个通道,冬天时窗板一关,就不透风了,她也不怕洗完澡出来着凉。   寝室里火地已烧暖,屋里温暖如春,一名容色寻常、约有三十出头的女子正恭敬的捧着毛巾等候谢知。待谢知入内,她立刻上前给她擦干湿发,谢知道:“三姨,这种活让小丫头做就是。”   三姨笑着说:“姑娘好容易来庄上,好歹让我伺候您一回。”   三姨就是萧赜留给妻女的死士之一,谢兰因嫁人后,死士就都分散在外保护谢知,等后来谢知有自己的小庄子,才把他们都接到小庄子上。谢知对这些有可能成为自己死士的叔伯阿姨很尊重,她手头一宽裕,就照着朝廷官员的俸禄给死士们。   时下官员俸禄分三种,永业田、俸禄和米粮,谢知没法子给他们永业田,但可以从庄上划出部分良田作为他们的俸禄田。这种把死士当朝臣一样尊敬的做法,让死士们很满足,他们一辈子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当初给先帝当死士,也只有俸禄,并无田地,贵主虽没法子跟皇帝一样给他们永业田,可她已尽力供养他们了。死士离开主人,其实一无所有、也很难生存,因为他们只知道杀人,他们是皇家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   三姨一面给谢知擦发,一面同谢知说他们已经遵照她的吩咐,去洛阳郊外置办田庄,甲八已经带着几名庄头和账房去田庄,这次买的都是良田,今年应该就能有收益。死士们都没名字,他们只按照天干地支排行,谢知自认是他们晚辈,也不好给他们取名字,只能按照排行称呼他们。   “辛苦八叔。”谢知笑着说,“等八叔回来,我给他好好庆功。”   三姨道:“为姑娘做事是应该的,老八这辈子只会杀人,现在让他去做生意,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   被甲八带去的孩子,也是在谢兰因和谢知支持下养出来的私兵之一,因为身体素质不好,所以没有选中当侍卫,只当做文职。这些孩子是谢兰因到了怀荒后让死士私下收养的,等谢知年纪稍大点,死士要离开,谢兰因让他们把孩子都带走给女儿。   到谢知这里后,谢知让人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后来她又编了一套简易扫盲课本,教他们加减乘除和简单的会计和天文地理知识。谢知打理农庄,也让大孩子跟庄头一起学,谢知目前农庄上所有的产品,他们会作,所以谢知很放心让他们去洛阳给自己置办没人知道的别产。阿娘可以知道,但阿娘在怀荒,她不能在信里说,只能等阿娘来京城再说。   谢知目前有十个被叔伯们选入真正的死士候选人,谢知更愿意称呼他们是亲卫,因为谢知并不准备用死士那套严苛的淘汰法培养孩子,顶多以后他们当不了自己近身侍卫,当普通侍卫嘛,干嘛动不动就死人?死士也知道现在不能用皇家那一套,就照着谢知说的话去做,分亲卫、护卫和侍从三个等级。   谢知让秦纮送来马就是给那些私兵的,八个男孩、两个女孩,既然她要培养骑兵,就要让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谢知希望老天让自己能成功种下占城稻,让自己庄上不缺粮食,不然随着开销越来越大,她真要入不敷出。   谢知咯咯直笑,“庄子不用做生意,只要有出产就行,找不到渠道,我们就自产自销,家里那么多人,肯定都能用掉。”   “姑娘说得对!”三姨最喜欢听的就是谢知说自己家里,漂泊一辈子,他们求的不就是一个安心吗?   谢知微微一笑,她也喜欢小庄子,这里才是她心中的家,将来如果阿娘愿意,她真想把阿娘也带来。谢知是太爷、太太养大的,她从小的床头故事就是他们当年的艰苦历程,本朝太|祖的文选、国家的历史,是谢知从小的床头读物。   作为本朝开国那些元勋,他们凭什么用小米步|枪打败敌人?就在于他们的军民鱼水情啊!在本朝没开国之前,军队只是流氓、强盗、杀人魔的代称。那支让人看到绿色,心里就安定的军队,是本朝前无古人的创举。   谢知知道在当下环境中,培养这么一支军队是妄想,但她也希望自己的私兵能越向那片绿色靠拢越好。论军民鱼水情,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们,谢知深知人民力量,所以她也愿意自己身边的私人环境往那方面改造。   三姨关切的问谢知在谢家的情况,谢知挑能说的说了些,三姨还担心魏国小皇帝收了女人后会对姑娘宠爱稍减。谢知笑道:“三姨你放心,我们挺好的。”她那么用心经营她跟拓跋曜的感情,如果拓跋曜还会喜欢上别人,也是她的命,强求不得。   三姨也觉得自家姑娘怎么看怎么好,魏国小皇帝怎么会不喜欢她?谢知洗完澡,烘干了头发,从荷包中取出她拣来的梅花,一朵朵细心贴在麻纸上,用墨色浅浅的画了几根梅枝,片刻一株栩栩如生的梅树跃然纸上,   谢知再在空白处写道:“正平九年十一月二十日,从大母游抱朴观,进香毕,携妹赏梅于园中。庭院积雪深深,寒意凛然。然天已转晴,碧空明净,寒芳错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儿不忍伤梅,遂拣残梅几枚赠君。”   三姨看的目不暇接,她也是认字的,但是她从来想不到,拣来的梅花还能做这事?三姨虽是皇家死士,但生不逢时,没有赶上好日子。她在宫廷时成祖已年老,无心女色。成祖驾崩,萧赜登基时年纪尚幼,满宫嫔妃皆是寡妇,自然谁也无心做这等风雅之事。   谢知将信放入木匣,让三姨派人送回谢府,谢府里自有人将信件送入宫中。谢知换上庄上自制的亚麻衣,披上厚厚的棉斗篷,还戴了一个羊绒线织的帽子,出门跟庄上孩子们一起吃饭。   谢知在庄上办了一个食堂,不仅庄上的孩子可以在食堂里吃饭,就是庄户只要每月缴纳一定粮食,也可以在食堂吃饭。食堂里的菜都是有油水的,大家都喜欢来这里吃饭。不用生火做饭,一月还能吃上几顿栗米饭,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但今天谢知要陪大家一起吃饭,庄户们都被遣散,只留下孩子们端端正正坐着,等谢知进来,大家不用吩咐,便全体起立,恭敬的喊道:“大娘子。”   谢知每次遇到这情况,都想喊一声:“同学们好。”这跟她以前上课太像了。她笑盈盈的说:“大家都坐。”   小孩子们按着性别和年纪大小坐下,年纪小的、女孩子靠着谢知坐,男孩子离远点,大过十岁的男孩就不许入食堂陪谢知吃饭。所以男孩子都希望自己能长慢些,不然就不能跟大娘子说话了,大娘子一年才来几次农庄?   谢知问着几个才会说话的小女孩最近过得如何?又问问大家学习情况如何?还同大家说了好几个笑话。食堂里一时欢声笑语,食堂外庄户们听得也笑起来,他们的孩子也都在里面,这些年要是没有大娘子,他们日子哪会那么舒服?是故大家都很感激谢知。   谢知同孩子们说笑完,还回屋看了一会书才休息。三姨片刻不离的跟在谢知身边,看她明明很累,还是坚定的将自己定下的计划都完成才去睡觉,心中再次惋惜,小公主真是生错了性别,她要是皇子该有多好。   三姨定不会想,谢知要是皇子,她能不能逃出宫还两说,就算逃到魏国也是被皇室当猪一样养废。他的一举一动也在魏国密探监视之下,哪会像现在那么自由?某些特定时候女子身份也是一种优势。   柔娘人小体弱,随谢知到了庄子,洗过澡、吃完奶就睡下了。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谢知笑着带着她去外面跑步,等身体暖和起来,才让她跟庄子上的小女孩一起堆雪人,小丫头咯咯直笑,还不时发出尖笑声,简直玩疯了。   谢知笑着摇头,这孩子估计是从小缺爱,都五岁还不肯断奶,她白天倒是肯吃正经饭菜,但睡前一定要吃奶。谢知倒是想强行给断过奶,结果她哭得可怜兮兮的,害得谢知第一次被陈留骂。陈留不理解为什么谢知逼着阿柔断奶?她就算吃到十岁又如何?阿柔乳母也很紧张,就怕谢知不让自己喂奶,谢知只能投降。   谢知吩咐阿罗看着阿柔,自己则捂得严严实实的去农庄的一块僻静处,几名身量高大的男子站在一堆白色石头前,见谢知过来,众人纷纷行礼,“大娘子。”   谢知笑着一一同他们打招呼,这些都是死士,不过现在这些死士在谢知影响下,也不杀人了,而是专心跟她一起研究如何种田发家致富。因为谢知跟他们说过,他们想要报仇、想要改变现状就要革命。革命不是杀人,更不是叉手看农人劳作,革命是劳动、是干活。革命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新世界。   虽然谢知点大的小孩子说这话没什么可信度,可甲一他们被谢知这么三五不时的洗脑,看到庄子上显而易见的变化,他们又觉得大娘子的话也不一定是错的?因谢知要入宫为妃,甲一等人就在考虑怎么让大娘子有个完全听她话的太子。让魏国皇帝去杀伪帝,总比他们这些人杀伪帝容易。   谢知用太公、太太忆苦思甜的话,把死士忽悠瘸了,就放心大胆的让他们帮自己做她想做的事,她这次来庄上也是为了做一件蛮重要的事,这事关她来年庄上的粮食产量,她要作做土化肥。   别说化肥留害无穷,撇开用量和方式,单说化肥的害处是耍流氓。她还说宋徽宗时烧陶瓷的残留物,现在都祸害他们大气层呢。她也想要绿色环保,可是没钱,哪来那么多天然肥可以用?还是踏踏实实先把口粮问题解决再说。 第57章 谢知的底牌(下)   死士首脑甲一上前一步,对谢知拱手道:“大娘子看这些熟石膏是否合你心意?”   谢知哪里懂分辨什么熟石膏、生石膏, 她能认出石膏就不错了, 她不是很负责任的说:“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只能先做了再说, 要是行的话, 肥料就能做出来。”   谢知话音一落,几个叔伯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神色,几人相视苦笑。谢知安慰他们说:“大伯你别担心, 只要这是熟石膏, 一定能成。”谢知喊甲一为大伯, 其他都是叔叔。   “属下相信。”甲一面无表情的说。   谢知又问他们:“骨粉蒸好吗?”   “蒸好了。”甲一说。   “骨粉是底肥, 你们耕田前把骨粉撒进去。”谢知叮嘱道, 骨粉蒸熟后简略去掉上面的脂肪, 是一种迟效农肥, 适合做底肥。   “属下知道。”甲一说。   谢知等到了古代才知道, 没有化肥的种田是何等艰苦, 产量低不说,口感也一言难尽,谢知觉得自己要是能穿越回去,肯定再也不会向往田园生活了。她是文科生, 不是理科生,但她看农书时记得几个土化肥的制作方法。   方法挺简单的、原配也简单, 但她不认识石膏矿原型是什么样子的, 只知道大约是一种矿石……好吧, 这真是一个忧伤的笑话。所以甲一他们才耽搁了这么久给她找到正品。生石膏不能直接用,还要炼成熟石膏,她不知道怎么炼,就让他们当矿石一样。   几个死士已经被谢知折磨的没脾气了,幸好谢知不知道,有人知道,因为石膏是一款外用药,几人折腾了大半年才弄出谢知想要的熟石膏。谢知让等候着的农人将熟石膏同人尿、水混合密封在一个地窖中,封闭十天后做出来的肥料就是土硫酸铵,硫酸铵也算一种用途广泛的肥料。   冬天冷,不容易发生化学反应,时间肯定更多,不过没关系,反正这个肥料窖就一直封着,等需要时再开封。她要是理科生就好了,弄化肥、烧水泥,建水电站、搞蒸汽机……哪像她连个石膏都不认识,不过这个跟文科理科没关系,是她自己无知。   农肥,尤其是这个时代的肥料,基本都是秽物。死士和农人都觉得谢知会受不住,但是谢知全程面无表情的看完,然后吩咐他们开窖一定要小心,最初放出来的气可能有毒。农人看着谢知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他们从来没想过这种云端贵女会关注这种秽事。   甲一冷冷的看着农人,公主也是贱民可以偷看的?农人吓得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谢知没阻止甲一的举动,她是女人又是孩子,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提防外人。自古刁奴欺主的情况比比皆是,她需要叔伯们来替自己压制这些人,她这个农庄太重要,容不下半点疏忽。   她离开地窖对甲一说:“大伯,我有一张画稿,感觉可以用来弹棉花和纺纱,你找工匠帮我作出来?”   “好。”甲一知道公主又要开始折腾,不过她每次折腾出来的都是好东西,甲一也很支持,他也不明白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或许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吧。他见公主冻得鼻尖都发红了,引着公主往后院走去。   谢知笑眯眯的说:“这些东西做出来以后都送到洛阳去,我们在洛阳那边偷偷弄。”珍妮纺纱机这种产品不适合现在出来,她还是织布外销草原吧。   “姑娘,你在洛阳买庄子,需要建坞堡吗?”甲一问。   谢知想了想问:“我们手头钱不够,你觉得需要建坞堡吗?”   甲一说:“建立据点肯定需要,如果不是田庄,姑娘可以暂缓,毕竟现在魏国还算安定,就庄上那些泥墙足够。”   谢知说:“那暂缓吧,等五年后再说。”   甲一微微颔首,又对谢知申请道:“姑娘,我想一群小子去见见世面。”   谢知一怔,“见什么世面?”她警觉的问:“你想带他们去见血?”谢知庄上的牲口,现在都是甲一训练出来的侍卫杀的,无论那些侍卫年纪如何,至少能拿稳刀就要开始杀牲口。谢知曾提出异议,问甲一这样会不会太早,甲一当时就说要让孩子们从小见世面,将来就不会当逃兵。所以甲一一说要带孩子们去见世面,谢知立刻联想到这事。   甲一解释说:“不是,我是带他们去接王侍中的家眷。”   “王侍中?”谢知困惑的问:“他应该是梁国的官员?为何要来魏国?”侍中是跟中书令几乎平级的大官,为何他的家眷要来魏国?   “因为王侍中已随先帝殉了。”甲一低声道:“当初先帝被孽贼害死,王侍中大骂孽贼而亡,孽贼心胸狭窄,竟然将王侍中遗骸鞭打得尸骨无存,王侍中家眷只能给王侍中立个衣冠冢。王侍中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本来在朝中领了一个闲职,如今被孽贼害得几乎没活路,只能逃到魏国来。”   谢知怔怔的听着,半晌后轻叹,“你们怎么联系他的?他来魏国可有人知道?”谢知很感激王侍中,但有些事她必须要问清楚,不然害人害己。   “无人知道,王家人是死遁的。”甲一说,王侍中出生琅邪王氏,他的祖父跟王畅的曾祖父是亲兄弟,孽贼的皇后是王畅的长姐,也正是有这么一份情面在,王侍中才没有连累家人,只自己死了。王侍中儿子在梁国活不下去了,动了逃亡之心,但又怕连累家族,故选择了死遁。   “那他怎么联系到你们的?”谢知问。   “是我们联系他的。”甲一尴尬的解释,“我担心留在梁国的兄弟,前几年回去了一趟。”他见谢知面露愕然,连忙说:“贵主放心,他们都被我安置在别的地方,绝对不会连累到贵主的。”   谢知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大伯能保证他们忠心,就让他们都去洛阳庄子住吧。王侍中的家人要是愿意,也可以去洛阳的庄子,我们建坞堡。”谢知顿了顿说:“钱的事你们不用费心。”手上产业越多,手头现钱越少,谢知早知道,但她没想到手头没钱的日子那么难。   “他们都年老体弱,也做不了什么事。”甲一说,死士年过二十五就要被淘汰,他们已经算年纪大的,他那些老兄弟有些都四十了,一身伤病,也不能给公主效力了。   “谁说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祖父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家中,我长辈不在身边,正需要诸位叔伯姨母教导。”谢知说,这些人为萧家奉献了一辈子,谢知现在能有这么多死士支持,全仰仗生父留给自己的遗产,得了好处就要承担责任,为他们养老是她不可推却的责任。   “贵主其实不必为钱费心,我们——”甲一想说他们劫富济贫就好。   但是谢知正色道:“大伯,我知道你们是替我着想,但劫富济贫这事以后不要提。”   “为何?这些人都死有余辜。”甲一说。   “是,他们是死有余辜,但是他们被抢走了财物,就会从当地百姓上加倍剥削回来,我们这哪是劫富济贫?分明是压榨百姓。”谢知苦口婆心的跟甲一讲道理,“民生多艰,我们生活够好了,何必增加百姓负担呢?”谢知微微笑道:“有时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错,赚钱还是踏踏实实的好。如果化肥成功,等我们粮食收获,也有一大笔钱财了。”   甲一拱手应声:“属下遵命。”他不懂大道理,但他知道如果先帝没驾崩,小娘子也是皇子,她将来必是一代圣主。   谢知把甲一危险的思想掐灭,然后又兴致勃勃的问甲一:“大伯,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见王世父吗?”王侍中年纪很大,他儿子年纪跟祖父相当,谢知喊他一声王世父也是仗着身份优势。   “天气寒冷,还望贵主顾惜身体。”甲一又恢复面无表情,不是他不尊敬公主,而是公主想法有时太让人不理解了。套用后世的话就是谢知面对真正亲近的熟人时,想法时常自我放飞。   第一个想法被驳回,谢知不气馁的继续问:“你们不是要把他们接到洛阳吗?我能去洛阳等你们吗?”   甲一道:“谢中书会允许您去洛阳吗?”   “我回去问问祖父。”谢知说。   甲一道:“我们明日一早出去,贵主不必太赶,反正王先生应该会在洛阳长住。”   谢知在庄上悠闲住了三天,才不紧不慢的带着柔娘回家,当然这两天她也不忘给拓跋曜写信,诸如:“与妹扫梅蕊轻雪烹茶,饮之轻浮无比,君可一试。”、“庄上豚肉,取精瘦相隔者,一勺油、三勺糖,小火细炒,后微火少水慢炖,其味妙不可言。”、“后山有竹林,取中段者蒸饭,佐以冬笋,可三月不食肉。”   谢知跃然纸上的好心情,越发衬托出关在宫城里的拓跋曜可怜,以拓跋曜的城府在连收了七天信后都忍不住咬牙问谢简:“太傅,阿蕤是不是该从庄上回来了?”她真以为没人能管她了?   孙女给拓跋曜写的信谢简都看过,毕竟是写个皇帝的信,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祸,因此也知道孙女这些天的好心情,他笑道:“阿蕤昨夜已经回来了,疯玩了三天连功课都落下了,昨天补了一夜的功课。”其实谢知怎么可能因为玩乐耽搁功课,谢简这么说也是让拓跋曜气顺。   果然谢简这么一说,拓跋曜就心疼了,吩咐常大用将新进来的灵芝给谢知送去,让她熬灵芝茶喝,“她还记得天天吃茯苓吗?”   “记得,她天天都会喝一碗。”谢简说。   拓跋曜道:“阿蕤毕竟是女孩子,太傅对阿蕤教导也不要太严厉了。”   “臣知道。”谢简自认是最开明的家长,家中孩子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不见他从来不强迫女儿吗?阿菀是自己喜欢读书。   拓跋曜送走谢简,看着书房里多出来的各色小玩意,诸如喝茶的竹节杯、打磨的光滑润色的木雕、插在小瓶中别有一番意趣的干花……拓跋曜轻轻笑了,还是不入宫好,入宫她哪有这么开心?且放她开心几年。   谢简回到公主府,也不会换衣服,坐在花园里让人把小娘子请来。下人应声而下,虽然现在府里有两个小娘子,但谁都知道使君口中的小娘子只会是大娘子一人。   谢知在弹琴,柔娘坐在她身边津津有味的听着大姐弹琴,谢知穿着广绣深衣,燃了一株清香,弹着春江花月夜,这本是一曲琵琶曲,后来被改成古筝曲,时下的瑶筝只能轻弹慢揉,但谢知的手法来自后世,轮指、弹轮、弹摇……十来种指法|轮流上,听的身边人皆如痴如醉。   来喊谢知的下人也等谢知一曲完毕,才上前通报,即便如此,大家也不满他的扫兴,柔娘不悦的嘟起小嘴看着下人。谢知摸摸她小脸,脱下玳瑁指甲说:“我去去就来,先让玉蔓教你基本指法,回来我教你怎么弹练习曲。”   “好。”柔娘开心的应了。   谢知知道祖父喜欢在花园议密事,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人轻易听到两人谈话内容,她轻车熟路的走到花园,谢简已喝过一壶茶了,见谢知进来,也不怪她来晚,指着对面的坐垫道:“坐。”   “大父。”谢知先给谢简行礼。   谢简问道:“我听你大母说,你想去洛阳?”   “是的。”   “为何?”   “我想去看望下王侍中的家人。”谢知说,她手上有死士的事祖父知道,所以谢知也不瞒着祖父他们的目的,但是自己洛阳的据点就不会告诉祖父,反正她去洛阳也住谢家在洛阳的别院。   “你说王偃?”谢简挑眉,他跟王奇儿子王偃是同龄人,两人年少时也有过一些交情,只是王偃体弱,只能领闲职在家休养,后来两人没什么联系了。   “对。”谢知说,“甲一说王侍中是被伪帝迫害的,所以他要把王世父平安接到魏国来,我也去见见王世父,给王侍中上炷香。”   “你也觉得他是伪帝?”谢简似笑非笑的看着谢知,他一直怀疑孙女已知道自己身世。   “皇帝何来真假,能坐上那个位置就是真的。”谢知淡淡道:“只是他毕竟害了我生父,我叫他伪帝是为我父亲。”谢知接下祖父的试探,他会提出这个疑问,就证明祖父已经确定了,她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的身世在某些人眼中也不是秘密,拓跋曜肯定知道。   谢简身体放松的靠在隐囊上问:“所以你欲如何?”   “不如何。宫阙已做土,再起兵事,只会伤民,百姓供我锦衣玉食,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天下再添兵乱。”谢知也想报仇,但是跟萧绩并非私怨,还牵扯到国家大局,怎么能拍脑袋就说要报仇?反正她肯定能熬过萧绩,如果萧绩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赶在之前死了。   “你想借上面之手?”谢简指了指皇宫方向。   “这是必然不是吗?”谢知反问道:“南朝早已积重难返,除非有圣君降临,能把世家毒瘤尽数斩去。”   谢知自五岁起,就不对谢简装小孩子了,五年下来,谢简早把谢知当真正的大人看,见她看得如此透彻,他轻叹,“那毕竟是你们萧家的江山。”   “江山不是萧家的,江山是所有人的。”谢知道,什么萧家江山,他以前还姓刘、姓曹、姓司马。   谢简失笑摇头,但很快有正色问:“那你让死士留在庄里,又收养了那么多孩子想做什么?”谢知养私兵的事没人知道,但谢简是何等人,通过谢知的细枝末节的举动就猜出她这孙女心思不小。   谢知如实说:“就为了将来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做主自己的命运。”   谢简神色复杂的看着谢知,他真不知道一样教出来的孩子,为什么这孩子就跟别人不同,就是大郎、二郎也没有她这么多心思,难道真是皇家血脉关系?   “大父,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将来还要入宫。”谢知说,她担心谢简会觉得自己要造反,“从来没有听过逃亡的皇子还能复国的。”   “谁说没有?”谢简扬眉,“少康不是吗?”   谢知道:“小国不算。”少康那叫国家?是部落吧。慕容冲也算一个?不过他也只在位一年而已,在谢知看来都不算。   “口气不小。”谢简淡淡道。   谢知说:“就算是复国,我也只听过皇子,没听过有皇女的。”谢知没想当女皇,不是她认为女人在古代不能当皇帝,而是没必要。当女皇付出的代价太大的,比当皇后、太后的代价大多了,谢知想要做很多事,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且她当女皇或许对自身有好处,但是对整个女性环境并没太大好处,顶多自己在位时女性稍微高一点。可得宠的后妃一样可以从某方面提高女性地位,比如卫子夫和杨贵妃。唐朝出现阿武也不能挽回女性日渐下降的地位,所以谢知想换种方式。哪怕她个人之力无法扭转大局,起码也要留下一颗种子。   谢简定定的看着孙女,谢知毫不弱势的同谢简对视,谢简面上露出浅浅笑意:“王偃才华不错,你把他接到家里来吧,正好你也不用去宫里上课了。”谢知惊讶的看着谢简,谢简道:“你喜欢就去做,总不能浪费你的身份。”   谢知闻言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谢谢祖父。”的确她的身份给她带来不少便利,至少就凭一个公主身份,就有不少人会投靠自己,父亲给自己留了不少政治遗产。   谢简道:“不过做人还是行君子之道好。”华夏离开讲究含蓄,锋芒毕露的人,莫说是女子,就是男人也不讨人喜欢。   “我知道。”谢知恭声应道。   祖孙两人说话间,一名仆妇上前禀道:“使君,公主请您过去。”   谢简放下茶盏,谢知起身相送,猜祖母喊祖父过去是为了三姑的婚事,不知是不是祖父的谋划曝光了,祖母肯定很生气。 第58章 婆媳烦恼(上)   谢知猜到陈留很生气,但是她没想到陈留这么生气。谢简到主院时, 下人们跪了一地, 陈留甚至将自己的侍卫都召来, 谢宁馨的乳母和四个贴身丫鬟被人堵住嘴、压在长凳上打板子, “嘭!”、“嘭!”、“嘭!”, 一声接一声木板撞击肉的声音,让院里的下人们吓得肝胆欲裂,跪都跪不住。   正房里传出谢宁馨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简神色微沉, 快步走入厢房, 看到哭得几乎快晕过去的女儿, 和气得不停揉额头的妻子, 他无奈道:“公主这是为何?有气发出来便是, 何苦作践自己身体?”   陈留第一次对谢简怒声道:“驸马还问我为什么生气?拓跋贺那傻小子是不是你放进来的?”她跟谢简成亲多年, 也就新婚时喊过谢简驸马。   谢简眉头一扬, 果断否认:“不是。”   “你还狡辩!”陈留气得不行, “他都追到抱朴观,你还说不是你放进来的?”   “我以前让他跟宁馨玩过几次,但宁馨大了以后我就没做过这种事了,是这小子知道你们今天要进香, 昨夜就等在道观里等宁馨了。”谢简说,女儿年纪也不小了, 他怎么可能放臭小子进门占女儿便宜?他一听女儿跟拓跋贺见过面, 立刻派人去查拓跋贺是怎么见宁馨的?没想这小子居然昨夜进偷溜进抱朴观等着, 谢简又好气又好笑。   “我就说不关阿姆和迎春她们的事,不是她们放拓跋贺进来的。”谢宁馨哭着说。   “你还敢说话!”陈留听到女儿还在为下人辩解,勃然大怒:“要不是她们帮你欺上瞒下,你何至于被拓跋贺那傻小子骗了!”   “他没有骗我!”谢宁馨哭叫道:“他跟我说他要领官职了,还说他爹答应给他分家。”   陈留厉声喝道:“他分家又怎么样?家里就缺他一栋院子?你以后——”   “可以——”宁馨想要反驳母亲的话,却被谢简打断,“你闭嘴!”   宁馨愣愣的看着父亲,不信向来自己的阿耶会骂自己,谢简道:“你都把你阿娘气成什么样了?还敢跟你阿娘顶嘴!”他吩咐下人道:“带三娘子去小娘子处,你们都退下。”   下人面面相觑,陈留见谢简神情冷肃,抿了抿嘴,疲惫道:“你们都下去。”   谢宁馨抽泣着由下人扶出去,谢简等女儿离开后,才亲自拧了帕子给陈留擦脸,陈留扭过身体不看他,谢简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给她擦脸,然后握着她的手温声问:“阿芬你为何执意要宁馨嫁玉郎?你之前不是还想宁馨嫁入宗室吗?   陈留沉默不语,谢简叹道:“你对我有什么不好说的?我让拓跋贺私下跟宁馨见面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为了宁馨好。”   “拓跋贺哪里好了?文不成武不就,就算领官职也是闲职,一辈子碌碌无为。”陈留说,“玉郎就不同,他精明能干,就算现在默默无闻,可只要我们扶持一把,不愁他将来——”   “将来做到跟拓跋贺一样的成就?绝对不可能。”谢简接口道:“宗人寺给王子的爵位不会如此吝啬,起码也是郡侯。玉郎就算去战场,用命来换军功,能换个爵位吗?”他见陈留张了张嘴,想反驳自己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谢简劝道:“阿芬,有些人不需要奋斗、也不要才华,只要有个身份、又不是败家子就足够。”拓跋贺是谢简所能找到的最适合女儿的人选。   陈留摇头:“不行,与其把她嫁给拓跋贺这样的纨绔,还不如嫁给彭城王。”彭城王是陛下最信任的王爷,只比拓跋曜小半月,跟拓跋曜感情极好。   “彭城王是比拓跋贺有出息,可宁馨驾驭不住他,他将来难免宠妾美姬满堂。”谢知说,他何尝不想把女儿嫁给有出息的王爷?但就宁馨那个性子,嫁给拓跋贺是最好的选择,嫁给彭城王,他怕自己女儿抑郁而终。   谢简再唯利是图,也没有冷酷到底。如果谢兰因是谢宁馨一样的个性,即使秦宗言对她一见钟情,谢简也不会许嫁,因为不合适。谢简情愿送长女入宫,至少天和帝会因为阿镜美色怜惜她。   “嫁给拓跋贺就不会了吗?宁馨还不是照样要生孩子!”陈留脱口而出。   谢简觉得自己抓到陈留为何坚持让宁馨嫁贺君行的关键点,“她嫁给贺君行也要生孩子。”   陈留喃喃道:“不用,她嫁给贺君行不用。”   谢简愕然,“你想给宁馨找个即使不生孩子,也不会纳妾的夫婿?为何?”虽然陈留说的语焉不详,但谢简何等人,立刻分辨出拓跋贺跟贺君行的区别。   陈留哭着说:“我怕!我怕宁馨突然就跟尉迟氏一样了,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不让她生孩子。”   “尉迟氏是个例,宁馨身体比她好太多,不会如此。”谢简啼笑皆非的安慰妻子,他没想到妻子居然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女儿嫁给贺君行。   “不是——”陈留想要辩解。   “阿芬。”谢简握着陈留的肩膀正色道:“我们可以在孩子幼时为他们遮风挡雨,但是孩子大了,有些事就要孩子自己去选择。人生会有很多意外,就算是我,可能明天去上朝时,突然惊马摔下来就——”   “胡说!”陈留捂住他的嘴,泪流满面道:“我不许你胡说。”   谢简叹气:“阿芬我知道你是为了宁馨好,可有时候为了孩子好,不一定是真对孩子好。你看阿镜,之前大家都觉得她嫁的不好,现在她不是跟步六孤宗言处的很好吗?她十四岁就生阿菀了,她跟阿菀也都健健康康的。嫁给拓跋贺,宁馨是宗室女眷,可以随时召唤太医;嫁给贺君行,需要你召太医来,太医才会过来。”   陈留沉默不语,谢简也不逼她,这件事只能陈留自己慢慢想开。   谢宁馨被送到谢知院子时,谢知正在教阿柔弹琴,看到哭成兔子眼的谢宁馨,她微微吃惊,起身道:“阿姑你怎么了?”   “阿娘把我乳母和丫鬟都打了。”谢宁馨嗓音嘶哑的说,她哭太久,嗓子都哑了。   谢知默然,对于所有大人来说,自家孩子都是好的,都是别人带坏自己孩子的,所以谢宁馨犯了错,第一个倒霉就是她身边的下人。谢知让谢宁馨坐下,她屋里常年有地暖,热水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烧的。   谢知吩咐玉蔓给谢宁馨备热水洗漱,零露先端了一盆热水下来,阿罗挽起衣袖给宁馨擦脸。三娘子哭成这样,贵主都不记得让人给三娘子擦脸,可见是气急攻心,平时贵主哪里舍得?阿罗一面给宁馨擦脸,一面柔声对宁馨说:“三娘子,您莫要怪老奴倚老卖老,贵主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   谢宁馨不时的抽泣一声,“我知道。”她怎么不知道阿娘是为她好,可是她真的很喜欢拓跋贺,“阿菀你觉得拓跋贺和贺君行谁更好?”   谢知凝神想了一会笑道:“各有所长,我也说不好。”   谢宁馨“嗯”了一声,有些自责,阿菀是注定入宫的人,她怎么可能让阿菀随便评价外男呢?她就像阿娘说的,心窍不开、胸无城府,不适合嫁入太复杂的家庭。   她见谢宁馨满脸失望,她对谢宁馨说:“三姑,我们女孩子嫁人,除了要想婚后会发生的开心事,还要想想婚后会发生的不开心事,我们牙齿都要咬到舌头,别说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了。至于姑父的前途,你也不必太担心,如果你嫁给贺郎君,我让圣人录他做通事舍人;如果你嫁给拓跋郎君,我让圣人给他找个好些的封地。”通事舍人是中书省的从六品上官职,职位不大,却是天子近臣,非世家弟子不录。   不是谢知冷漠,不愿意给谢宁馨想主意,而是这轮不到她来做主。她能做就是给姑父走后门。在这个一切都靠举荐的年代,走后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亲姑姑嫁人,当然不能嫁个平头百姓。也是他们在魏国,要是在梁国,谢家的女儿嫁贺君行这种寒门?骂都被人骂死了。   谢宁馨脸一红,正好下人也备好热水,谢宁馨匆匆去洗漱。柔娘看着谢宁馨暗忖,她将来不会跟三姑一样麻烦长姐,长姐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反正嫁谁不是嫁,要嫁得人不合心意就想法子改得和心意好了,就像她小时候没有人疼,她喜欢长姐,就当长姐的小尾巴,现在长姐比谁都疼她。   谢知轻敲阿柔的额头,“继续练琴,不许分散注意力。”   柔娘清脆的应声:“哎!”   谢宁馨洗完澡出来,正好谢知在给柔娘弹筝,她这次弹得是高山流水,但瑶筝的高山流水跟古琴的高山流水是不同的曲谱,谢宁馨支颐听得津津有味。谢知弹筝画画编结络,不知不觉间,谢宁馨也跟着谢知一起同柔娘玩耍,把自己的烦恼都忘了。她想通了,爹娘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反正爹娘不会害她的。   谢知哄好了谢宁馨,让陈留很开心,一口气给谢知和谢宁馨添了十来套新衣服,还给衣服配好饰品,连柔娘都得了同样数量的新衣服。自己这些年努力没白费,家里姑侄和睦,这才是兴家之兆。至于几个庶女,被陈留完全忽略了,她能平平安安的将她们养大,再添一份不斐的嫁妆,已经是好嫡母,想让她把庶女当亲女儿是不可能的。   陈留对着谢简哭了一场,虽说还没下定决心把宁馨许配给拓跋贺,但对贺君行也不似以前那么关注。府中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子,见状都纷纷在传贺郎君失了贵主的欢心,不会娶三娘子了。   这事没传到宁馨耳中,但谢知和谢家几个庶出的娘子都知道的。就是谢俨都忍不住跑来问谢知,是不是大母真不想把三姑嫁给玉郎。谢俨就是谢二郎,兄弟两人一直到了八岁才有一个正式名字,谢大郎叫谢修、二郎叫谢俨,因大郎、二郎叫惯了,家里长辈都不怎么称呼他们的名。   谢俨来找谢知时,天都还没亮,谢知刚锻炼完正在跟柔娘一起用早膳,见二哥来了,让人给二哥也端了一碗汤面来,她今天跟柔娘吃牛肉汤面,汤底是用牛骨熬出来的,小火慢炖了整整一夜,再撇去浮油,只加了一点细盐,鲜香无比。   牛肉是用牛腱子先闷后卤制成,鲜味都浸透到牛筋里,再配上昨天才新采下来的鸡毛菜,谢俨闷声不吭的连吃两碗,还意犹未尽的吃完一小碟卤牛肉上来。他来年就要十三岁,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谢简两个孙子教养十分严格,从来不许他们过度奢侈,平时一日三餐也是从大厨房送来的,公主府的大厨房的手艺其实是不错的,但跟开了金手指的谢知不能比。谢俨认真的考虑,他要是天天来大妹这里吃饭,祖父会不会揍他?   等三人用完早膳,漱口净面,各自捧了一杯新羊乳,谢俨才问谢知关于贺君行的事,他是不是真不做他们姑父了?   “祖父母又什么时候说他一定是我们姑父?”谢知反问。   谢俨问道:“那这次是肯定不是了?”   谢知说:“可能性很小。”祖父都明确表态,祖母肯定不会反对祖父的决定,“二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以后怎么跟他相处。”谢俨说。   谢知了然,亲戚是亲戚相处方式,朋友是朋友相处方式,贺君行的身份,如果不是陈留看中他,他也就能当大哥、二哥的伴读,“二哥不用担心,如果祖父母一旦确定不让三姑嫁贺君行,他们肯定不会把他留在身边。”祖父那种老狐狸怎么会留个后患在身边给贺君行找个官职,再赠些钱财,客气的把人送走,才是打发麻烦的最好法子,皆大欢喜。   谢俨一想也是,他摸摸肚子,厚着脸皮问:“阿菀,还有牛肉面吗?”   谢知道:“有啊,二哥想给大哥带一碗?”   谢俨很想表现自己是有兄弟情的,但对着又开始饿的肚子,他只能如实说:“不,是我又饿了,还想吃一碗。”   谢知、柔娘:“……”   因谢简允许谢知把王偃接到公主府,因此谢知派人给甲一送信,让他直接先把人接到长安,她也不用去洛阳。甲一一走就是一个月,马上临近过年,府上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公主府今年送到各处的年礼除以前的惯例外,还新添一份谢知庄上出产的新鲜蔬菜。   这是一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礼物,就是崔太皇太后知道谢知是用暖房培育出这些菜蔬,也夸她一句心思灵巧。拓跋曜更是借着年礼对谢知大赏特赏,他知道谢知缺钱,特别耿直的赏她三千金。三千斤铜钱!这笔横财让谢知又惊又喜,她手头终于又宽裕了。   然而崔明珠听到拓跋曜的赏赐,气得在房里破口大骂谢知。她当初入宫,崔太皇太后也只赏她五千金做嫁妆,谢知还没入宫,皇帝就元旦例行赏赐,就要赏她三千金?崔明珠并不知道,就是因为谢知没入宫,所以拓跋曜才更要厚赏,他要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对阿蕤的重视。   因宫里的赏赐,陈留这几天一扫宁馨婚事引来的抑郁,心情也开朗许多,但是随着独孤氏的来访,陈留难得的好心情又没了。独孤氏是三年前跟谢洵成亲的,成亲三个月就让谢洵把阿何打发走了,这让陈留非常不高兴。   她倒不是不高兴独孤氏把侍妾打发走,她气量还没那么小,她生气的是独孤氏居然把阿何嫁给一个年近三十的丧妻老农夫。在勋贵阶层,三十虽是当祖父母的年纪,但好歹正值壮年,而对农夫来说,三十都是快进棺材的年纪,要不是阿何见机快,从新房逃了出来,一路逃到公主府求救,陈留都不知道独孤氏居然对她赐下侍妾如此狠心。   可当时谢洵和独孤氏还是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独孤氏除了悍妒些,也挑不出别的大错,对谢洵也是一心一意的,因此陈留这件事谁都没说。可但心里不可避免的对独孤氏有了隔阂,面上对她也是淡淡的。   旁的儿媳妇要发觉婆婆不喜欢自己,肯定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伺候婆婆,希望婆婆能原谅她。独孤氏她反其道而行,跟陈留一样,对她也是面子情。陈留让她每月只要初一十五入府请安,她真只初一十五过来请。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所以独孤氏有事而来,她来跟陈留告假,说他们今年过年不会留在京城,他们要去她娘家过年。当然独孤氏的话并不是这么说的,她只说母亲这些年一直思念自己,前段时间还因为思念过度大病一场,她想同良人一起回娘家探望父母。   她话都说到这程度了,陈留还能说什么?不让人家去看生病的母亲?横竖她也不稀罕独孤氏过年陪自己,“那把阿楠送来吧,她年纪小,不适合舟车劳顿。”阿楠是独孤氏和谢洵的长女,也是两人目前唯一的孩子,是夫妻两人的掌上明珠。陈留想他们肯定不会带上女儿,她就劳累点带几天孩子。这也不是陈留有心给自己找麻烦,而是儿子、儿媳离开,婆母带孩子天经地义。   独孤氏笑道:“小魔星淘气的很,哪能麻烦母亲?我已经把她送到我祖母那里,让我祖母带她几天。”   这话一出,陈留也懒得敷衍独孤氏了,“既然如此,你退下吧,以后无大事也不用来了。以后去哪里过年种小事,你们夫妻自己做主便是,不来就派下人过来说一声。”   陈留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连独孤氏都愣了,婆婆这让她以后不要来公主府了?   陈留端起茶盏喝茶,显然是不准备跟独孤氏继续说话。她贵为大长公主,这辈子能让她受委屈的只有她父亲和谢简,父亲是不得不受委屈,谢简是她心甘情愿受委屈,别人只有逢迎她的份,哪有她凑上去的份?这儿媳妇她本就不喜欢,为了大局她勉强忍了,可不代表她会不止境的容忍下去,又不是自己亲儿子亲儿媳,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陈留暗暗叹息。   独孤氏第一次感觉束手无措,她不明白为何公主会突然翻脸?但陈留现在见都不想见她,陈留对下人挥挥手,她身边女官立刻恭敬的把独孤氏请出房门,然后将她一路送出公主府。女官送走独孤氏,站在门口想了想,招来小丫鬟低声耳语几句,再回去回话。 第59章 婆媳烦恼(下)   “你说祖母让二婶以后不要来请安了?”谢知愕然的放下毛笔, 对跪着回话的小丫鬟道, “你起来说话, 玉蔓给她小凳子, 倒杯茶水来慢慢说。”谢知正在练字,听到这消息, 她连字都不练了。祖母这是厌了二婶还是恶了小叔?如果是前者,还有迂回的余地, 如果是后者——谢知已经不忍去想小叔的下场,他会祖父打死的!   “二婶做了什么不敬的事才让祖母如此生气?”谢知从来没想过是陈留祖母找茬二婶,日久见人心,她在公主府上住了十年, 将心比心, 就是她在梁朝的亲祖母也就只能做到陈留祖母这一步。她对他们几个镇日在眼皮底下的孙子孙女都如此,更别说会特地针对一个半分家的儿媳妇。   小丫鬟口齿伶俐的将独孤氏和陈留的对话重复一遍,谢知无语,二婶也太超前了, 别说是在古代, 就是现代夫妻为了过年回谁家都有吵架的,她也太挑战常规了?马上就要过年, 她等过完年回娘家不好吗?   谢知是看出祖母对二婶的冷淡, 但平心而论,祖母只是对二婶冷淡, 她一没有跟别家婆婆一样对二婶立规矩;二对他们一家始终不错, 该有的东西从来不少他们, 就是对二婶不热络。甚至他们的女儿阿楠出生,祖母还让人打了一个跟阿楠等重的金人给阿楠当礼物。   逢年过节,祖母面子上的人情从来不耽搁,她是公主、又是长辈,都能做到这样,二婶哪怕也来个面上光,谢知觉得祖母也不会赶走她,她肯定是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不过作为这个时代的儿媳妇,二婶的确挺一言难尽。   祖母客让她初一十五过来,她真只有初一十五过来,而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从来不带阿楠过来请安。阿楠都两岁了,按照这里普遍算法是四岁,大家也就在过年时见过阿楠几次。谢知还是去小叔那里,才可以看到阿楠。   谢知后悔了,她不该因为二婶对他们一房不错,对宁馨和几个姑姑不错,就放任他们如此。她应该给阿耶和阿娘写信,让他们去教小叔了,结果现在害得祖母伤心了。虽然谢知对二婶印象一直不错,但她还是怀疑母对二婶的冷淡是有原因的,不会因为她姓独孤的原因。祖母连结仇的华阴公主都能谈笑风生,她的身份又何必针对二婶一个小辈?   “阿姊。”柔娘挺喜欢二婶的,她时常会跟她带小礼物,还会给她做新衣服、抱着自己陪自己玩,她的本能让她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她可能要看不到二婶了,她心慌慌的,她紧紧的握住了谢知的手,“我们要不要去看祖母。”   “要的。”谢知让下人给自己换衣服,又吩咐玉蔓让小丫鬟给自己磨墨,她回来就要写信。二婶的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如果小叔能尊重陈留祖母,她不会对他们如此。   谢知能体谅小叔的纠结,他未必是针对陈留祖母,他只是针对祖父而已。他恼祖父抛妻弃子,更恼祖父偏心后妻和后妻子女。小叔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太累。她知道小叔是不满,不满祖父对自己那么严苛,对三姑宁馨却那么放纵,让她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小叔一直想带她离开,想让她过上真正的小公主般的日子……   谢知微微而笑,其实哪怕她生父没死,她也不会过上宁馨姑姑的生活,可这不妨碍她爱小叔,她小叔就是那么真。有时候谢知也会想,小叔的脾气是不是完全像郗氏祖母?不然为何小叔除了相貌,性格方面一点都不像祖父呢?   不过爱一个人就不能惯着他,谢知觉得自己以前太惯着小叔,祖父这些年忙于公事和教养大哥、二哥,不管他,他就可以自我放飞了?谢知冷哼,做梦!我写信给阿耶和阿娘,让他们来教你做人的道理!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要快点让祖母消气,不然小叔会被祖父揍得很难看的!她就这么一个小叔,不能让小叔就这么被赶出去。谢知都可以想象小叔乐颠颠的被祖父赶出去,他跟独孤氏男耕女织的场景了。   这对夫妻是有情饮水饱的典范,还有一种特别能苦中作乐精神……小叔是吃树皮草根都能说出“人间有味是清欢”的人,所以他根本不怕被赶出去。可谢知不能让他被祖父赶出去,他们这样是欢乐自己,气疯父亲和阿娘。   她快步走到祖母屋中,祖母房里寂寂无声,谢知进去时候,陈留倦怠得靠在隐囊上,谢知看到祖母眼角的细纹,心中一叹,祖母这几年真得显老了,而祖父却还是那么俊美潇洒,他的潇洒不全仰仗祖母在后方的操持吗?谢知默默的走到祖母身边,轻轻的给祖母揉腰。   陈留看着谢知,微微一笑,“放心,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将来还会让他们回来的。”谢简从来不把孙女当孩子看,所以陈留也不把谢知当孩子哄,直接跟她说自己不会真把他们赶出去,同时还有让谢知不要再来求情,她现在不想听大家的求情。   谢知咬牙道:“这种算什么教训!就应该把他们都赶出去,让他们知道没了祖母,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陈留微微一笑,不管谢知是真心假意,她现在肯愿意这么说,陈留就满足了,至少她愿意哄自己。   谢知说:“祖母等过了年,我陪你去别庄住一段时间吧,你也好松散松散,您太累了。”   听到谢知的话,陈留蓦地别过脸,家里丈夫、女儿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累,一个隔房的孙女却能体谅她的难处,陈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心情,力持语言镇定,“我是不喜欢独孤氏,但不是因为她是独孤家的女儿,是因为她太心狠手辣。”   她迟疑了一会想到孙女迟早要入宫,这些事她晚知道不如早知道,“我之前因为你小叔年纪半大不小,所以替他找了一个年长五岁的侍妾阿何。阿何伺候你小叔一向尽心,婚前你阿娘提出要遣走阿何。   我当时担心独孤氏年纪小,伺候不好你小叔,就坚持把阿何留下,结果反而害了她,早知道当初就该听你阿娘的话。”陈留并不知道谢知已知道谢兰因是她生母,但是她知道谢知喊谢兰因阿娘、喊秦宗言大人,想着谢灏迟迟没娶妻,她这么喊姑姑也不正常,就没多说什么。   谢知心中一沉,“阿何死了?”   陈留摇头,“她被独孤氏嫁给一个三十岁的老农夫,幸好她机灵,趁乱逃了出来,不然等我找到她,也只能给她收尸了。”陈留声音扬了起来,“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哪怕她把阿何嫁人,至少嫁个稍微过得去的人家,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可你看她做了什么?”   谢知倒吸一口凉气,谁都不喜欢自己良人有别的女人,但是将心比心,哪怕谢知将来得独宠,她也没想过这么对拓跋曜的女人,即使拓跋曜允许她这么做。何氏是没生孩子的侍妾,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嫁个好人家又如何?   但想到独孤氏对小叔的严防死守,她又有点能理解独孤氏的所作所为,她可能特别容不下这种事。不过理解不代表赞同,谢知很不喜欢独孤氏这种不留半点余地的手段,太狠了。   “祖母你别气,儿打不中留,我们不理他们,以后我跟三姑孝顺你,任谁都羡慕你有一个孝顺的女儿、一个孝顺的孙女。”谢知说,她丝毫不提要教训小叔的话,她知道祖母不会想听这些话。她又不傻,怎么会相信这种明显是哄骗的话?   陈留果然被她逗笑了,看着谢知认真的小脸,知道这孩子不是哄她,她心中欣慰,自己付出总算没全部白费,总算有个念自己情的。她心情好了许多,她轻轻拍着谢知的手:“阿菀是好孩子。”   “祖母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谢知说。   陈留莞尔,“小嘴这么甜是抹蜜了?快过年了,祖母给你做新衣服。”陈留真不知道应该教孩子,只知道对喜欢的孩子一惯宠,这也跟她从小的经历有关,她小时候没人爱,所以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发誓要给孩子最好的,尤其是宁馨还是她跟谢简生的独女,她的命根子。   “好,我让人来做,祖母、三姑还有我,我们三个做看着差不多衣服,等走出去大家都说我们是姐妹。”谢知说。   “尽胡说。”陈留被谢知哄得眉开眼笑,“祖母都老了,跟你们穿一样衣服不是老妖婆了吗?’   谢知信心满满的说:“不是,祖母放心交给我,我会做好看的。”   陈留点头说:“好,祖母都交给你了。”   就在祖孙两人其乐融融说笑时,突然门口响起下人的惊呼声:“大郎、二郎,你们怎么回来了?”   谢修、谢俨眼眶红红的问:“祖母怎么了?她身体好点了吗?”两人接到妹妹派人送来的消息,说祖母突然生病,两人慌忙跟先生告假,然后一路跑回来了,长安城内不许策马狂奔,两人嫌弃牛车走的太慢,一路跑回家,就算是冬天,两人也跑得满头大汗。   陈留连忙让人给他们打水洗脸,又问他们:“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在上课吗?”   两人小心翼翼的问:“祖母您没事?”   陈留扭头看着谢知,谢知笑道:“是我跟他们说的。”要是大哥、二哥不急着跑回来,又怎么显示他们对祖母的重视?祖母要的不就是这些吗?她要让祖母知道,大家都把你的付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这孩子!”陈留啼笑皆非,但看到谢修、谢俨眼眶通红,心中又十分欣慰,她柔声道:“祖母没事,阿妹跟你们闹着玩呢。”   谢修和谢俨知道阿菀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家里肯定出大事了,但是祖母不说,他们也不能多问,只傻笑的先去换衣服,等出来以后又陪陈留说笑好一会,在陈留处用完午膳才离开。   等三人离开,谢修和谢俨陪谢知回院落,听谢知将事情经过都讲了一遍,两人都震惊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向来疼爱自己的小叔、小婶会如此?两人惊骇的面面相觑,“阿菀,我们要写信告诉父亲。”谢修正色道,这是大事,耽搁不得。他们是小辈不好管长辈的事,只能让父亲来管。谢修和谢俨都是陈留养大的,他们自然亲近陈留,可小叔也疼爱他们,作为孩子,他们两面为难。   “嗯,我们各写各的。”谢知点头,她蛮喜欢二婶,她对小叔是真好,对小叔也是真爱,对他们兄妹几个是爱屋及乌,对祖母也是恨屋及乌,可如果小叔和独孤氏再这样下去,祖父肯定会让两人离婚的,在祖父心目中小叔肯定没有祖母重要。   阿柔机灵的说:“我给哥哥姐姐磨墨。”   三人疼爱的摸摸阿柔小脑袋。   且不说三兄妹怎么商议着救小叔,等谢简回来,一听陈留被独孤氏气到了,他问清了缘由,冷笑了一声,什么被独孤氏气到了?她分明是被他蠢儿子气到了!没有蠢儿子撑腰,独孤氏敢这么大胆?谢家男主外女主内,儿媳是妻子管的,谢简不插手,但儿子他可以管。   独孤氏回家就害怕了,她并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可她性子独,又一心痴恋谢洵,良人喜欢的她都喜欢,良人不喜欢的她都不喜欢。她知道良人恼大人公负心另娶,又对陈留公主心存隔阂。   她也不喜欢陈留公主,因为她给良人找了阿何,如果没有阿何,她跟良人该有多幸福?这份对陈留公主的怨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因陈留公主一直对自己很宽容,所以独孤氏也始终没感觉,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这次突然爆发,陈留毫不留情的驱赶让独孤氏都傻了。   她不怕被陈留公主赶出去,她就怕大人公会因为自己不孝公主婆母,而逼着良人跟自己离婚。她完全不能想象她跟良人分开的生活,跟阿虎分开,她还不如死了算了!独孤氏越想越害怕,搂着阿楠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阿楠年纪还小,还不大懂事,但已经知道哭是不好的,见母亲抱着自己流泪,她也吓得哇哇大哭。等谢洵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哭成一团的妻女,谢洵大惊失色,“阿难你怎么了?”   “阿虎!”独孤氏扑到谢洵怀中,哽咽的将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怎么办?我惹贵主生气了,阿虎你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去给贵主磕头认错!”   谢洵一听就知道妻子是为自己抱不平,他搂着妻子安慰,“阿难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他怎么舍得离开阿难?阿难对自己这么好。   独孤氏哭得不能自己,“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不敬婆母,我被鬼迷了心窍!”   谢洵抱着独孤氏温声安慰,可不想独孤氏情绪刚平静下来,外面就响起下人通传,说太傅喊郎君过去。独孤氏吓得紧紧的搂着谢洵,她怕大人公会责骂夫婿。   谢洵低头亲吻独孤氏的额头,“没事的,我去去就回。”谢洵知道父亲一定很生气,因为他惹怒陈留公主了,谢洵对陈留没有任何意见,陈留这么多年对自己始终很好,谢洵的心就是石头也捂暖了。   但是他心里始终存了隔阂,看着父亲偏疼陈留公主、看着他偏疼宁馨,可他对阿菀呢?如此严苛!本来宁馨的那些都应该是阿菀的!谢洵也喜欢天真单纯的宁馨,可就是因为这份喜欢,才让他更不想面对这一切。   阿难会如此,完全是受了自己影响,一切错都是他的,谢洵微微苦笑,都是他没用,大兄、长姐就不会像自己一样,他们都能把自己日子过得很好,只有自己越过越糟……   谢洵垂着头跟侍卫们去公主府,谢简则沉着脸坐在书房想着怎么处理儿子。他就两个嫡子,要让他轻易放弃蠢儿子,他也舍不得。可让他一直跟陈留有隔阂,他留下来对大家都不好。   谢简缓缓的转着手中的核桃,“公主现在还在生气吗?”   下人禀告道:“中午小娘子去了贵主正院一趟,后来大郎和二郎也会来了,等他们出来,贵主心情就好转了。”   谢简闻言心中暗暗满意,阿菀就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既然陈留已经消气了,谢简也知道应该怎么对蠢儿子了。谢简就不懂,为什么蠢儿子长得这么像自己,却生了一副跟王畅一样的蠢脑袋?难道真是被王畅从小养大的关系?   谢洵由管家领着进来,看到坐在胡床上冷冷看着自己的谢简,他一声不吭的跪下,谢简嘲讽道:“你也会知道有错?”   “独孤氏会顶撞母亲全是因为我的错,是我让她如此的,您不要责怪她。”谢洵将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本来独孤氏就因为自己才会如此行事的。   谢简冷笑,“既然知道错就领罚吧!来人,给我狠狠打!”   下人们上前将谢洵架在凳子上,拉下他裤子,开始狠狠的打他屁股。谢洵哼了一声,牙关紧紧的咬着,不肯叫一声。谢简见他那硬骨头的模样就来气,蠢货就是蠢货!他真以为受刑时咬牙就可以不吭声?那么多硬骨头的人熬不过杖责,要不是他事先有吩咐,他以为自己能这么轻松?   谢简冷眼看着谢洵挨打,一下、两下、三下……就在谢简数到第三十下的时候,门外响起陈留的声音:“住手!”   陈留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被孙子孙女哄了一下午,她哪还有什么气存着?正想等郎君回来,跟他说谢洵、独孤氏的事,想让郎君去教训谢洵。就见宁馨惊慌失措的进来告诉自己,说父亲让人按着小哥打,打的血肉横飞。吓得陈留也连衣服都没换,就赶紧跑来,生怕谢简把谢洵打出好歹来。 第60章 糟心的谢简   “郎君, 你这是做什么?”陈留看着被谢简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谢洵, 不由又气又急,“你不是总说孩子要慢慢教吗?你为何对阿虎如此严厉?”   “你怎么来了?”谢简蹙眉, “谁去麻烦贵主了?”   下人们皆低头不敢说话, 宁馨冲进来说:“是我告诉阿娘的,阿耶不要打小哥!”她也第一次看到父亲这么教训孩子, 看到小哥鲜血淋漓的样子, 她吓得直哭。   谢洵见宁馨冲进来, 蓦然一惊,下意识的想起身避开宁馨。   “胡闹!”谢简勃然大怒,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杖责一般都是去衣受刑, 即使下人在陈留来之前就替谢洵盖了一件衣服, 谢洵现在也算衣冠不整。即使谢洵和谢宁馨是兄妹, 谢洵现在这样也不适合让宁馨看见,所以谢洵才会想避开宁馨。   陈留也呵斥宁馨道:“宁馨, 你回去!”   宁馨也知道自己失礼,她不放心的对陈留说:“阿娘,你让阿耶不要再打小哥了。”   陈留赶着女儿出去,“我知道,你快出去!”等送走宁馨, 陈留看着相视如仇人的父子, 她长叹一声, 连声吩咐下人去喊府医, 又让下人给谢洵上药, 等谢洵被人抬出去,她对谢简道:“你总说孩子要好好教,不要动不动就责骂,结果你怎么对阿虎的?”   “他有什么好说的?”谢简冷然道:“他就是对我不满!”   陈留淡淡道:“他也是为自己母亲抱不平罢了。”陈留绝少跟谢简提起郗氏,倒不完全是吃醋,就是不想听见,她知道自己比不上郗氏。   谢简摇头,“跟郗氏无关,他就是不喜欢我偏心。就算我不来魏国,我也跟郗氏走不下去。”   “偏心?”陈留一怔。   谢简说:“他怨我不关心他,怨我心里只有你,顾不上他,对他比后爹还狠。”   陈留闻言脸一红,啐他道:“老不正经,这时候还说这话。”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谢简无辜的说:“我说的实话,他就是觉得我太偏心你,你看我回来就打他,给你出气。”   陈留哭笑不得,“不管你们两个,我先去看宁馨。”谢简起身送她,陈留叮嘱谢简道:“好好跟阿虎说话,你眼前就这么一个承欢膝下的儿子。”   谢简冷笑:“让这孽障承欢膝下?他想的爹是他王世父。”他不是觉得自己比不上他后爹吗?他找他后爹去。   陈留差点失笑出声,谢简这是吃醋?她知道谢简向来不喜王畅,不好多火上添油,忍笑出门,才走到门口,便有女官禀告道:“贵主,二女君在门口候着。”   陈留蹙眉,“这么冷的天气,快让她进来。”被夫婿孙子孙女哄了半天,陈留气也消了,不过是个小孩子,至少家里人都知道自己的好,她就满足了。难道真让谢简把儿子打半死赶走?陈留微微摇头,人还是过得糊涂些好。   谢简送走陈留,走到谢洵房里去看谢洵,谢洵伏趴在床上似睡非睡,听到谢简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看到谢简站在自己身边,他冷哼了一声,撇过头不看谢简。   谢简随手拉过一张胡床,坐下对谢洵说:“我知道你记恨我抛下你们和你们亲娘,可如果我不走,王奇就是我的下场,知道王偃是什么下场吗?他全家都被逼死遁。”   谢简的话让谢洵不可置信的抬头,“王先生死遁?他来魏国了?”谢洵神思恍惚,王奇是萧赜的重臣,是谢洵的课业老师,谢洵是称呼王奇为师傅的,但王奇公务繁忙,谢洵很多时候课业是王侍中的儿子王偃指点的,他以前称王偃为先生。   “是,阿菀的死士已经去接他们,我让死士把他们接到长安,安排他们住你家,你安顿好王偃,我想让他以后当阿菀的先生。”谢简说。   “好。”谢洵点头,王先生人品贵重,由他当阿菀先生,谢洵很放心。   谢简继续说:“我要不来魏国,你们就会像王偃般隐姓埋名逃到魏国,王偃还可以躲在我这里,你们躲到谁家里去?”   谢洵讥讽道,“你怎么可能是师傅,怕师傅在您眼中就是‘蠢货’吧。”父亲也太看低自己了,他在梁国或许不能力挽狂澜,但是也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落到王侍中的下场,他怎么可能为圣人殉葬?   被儿子讽刺,谢简也不生气,“每人信念不同,王奇愿意殉死,我不愿意,将来青史评价,我也不见得比他低。”   “你的做法是蛰伏当太傅,然后靠着阿菀入宫争宠?那您青史的评价是能得一句‘善体圣意,甚得宠眷,协契圣主,佐命正平,乃一时之秀’。”谢洵无不嘲讽道,他这话要给谢知听到,肯定又要暗赞小叔嘴炮技能满点,看着全是赞扬祖父,其实第一句就嘲讽祖父。   “难道跟你一样,写篇《军治》让皇家收拢军权,还要在魏国推行分姓定族,还要在鲜卑推行汉姓,你知道你这些策论宣扬出去后有什么后果?”谢简厉声呵斥道:“你之前不还说南朝士族积重难返,现在又要在魏国推行这套?你——”   谢洵满不在乎的说:“您就是怕我重演崔司徒国史之狱罢了,可我无官无职,写策论也是自娱自乐,就算给外人看到,也顶多骂我一声狂妄,将我贬谪而已,连累不到旁人。”梁国和魏国国情不同,治国方针自然也不同。谢洵不信父亲不知道这些道理,他就是想找机会教训自己。   崔司徒是百余年前魏国的一位重臣,此人是汉官,一生致力鲜卑和汉族融合,最后得罪鲜卑显贵,被皇帝株九族。此人亦是崔太皇太后的先祖,清河崔氏当年因他大受打击,直到崔太皇太后执政,崔家才缓过来。   谢简怒道:“连累不到旁人?独孤氏和阿楠不就被你连累了?要不是你平时对陈留有诸多不满,独孤氏何至于如此?你总说我偏心,我要真偏心,还如此用心栽培你们?”   或许在大部分人眼中,谢简对次子并不重视,但只有谢简身边最亲近的少部分人知道,谢洵是可以随意出入谢简的任何书房,谢简有很多文书、疏议都是让儿子代笔的,而有些不方便公开来往的信件则是让孙女代笔的。   自认无所不能的谢简也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就是他觉得他字不好看……他的字没有儿子好看,甚至这几年连孙女都比不过了。当然这点谢太傅并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他爹书法被评为中中品,他被评为中上品,而他儿子、孙女将来都可以是上上品,这不是青出于蓝吗?说明他比他爹厉害。   谢洵虽才弱冠之年,但一手字画在拓跋曜、独孤雄、秦宗言大肆炒作下已有大名气。谢简对儿子字画只是稍微推了下,但他为了侄女,给拓跋曜画了皇猎图,把拓跋曜画得英姿勃发,让拓跋曜赞其“传神写照”。拓跋曜一夸,谢洵的才名即刻名满长安,旁人时常捧着重金来求字画。   只是谢洵性格桀骜,喜欢的人一分不要白送,不喜欢的人一字千金都不卖。他这样的行事得罪不少人,但也有很多人觉得他不入俗流,乃真名士,对他大赞特赞,故他书画更是千金难求。   后来谢洵给独孤雄生辰画的各种贺寿图和贺寿诗文,把独孤雄喜得把女婿当成亲儿子,要不是自己远在边荒,真恨不得把女婿接到身边照顾。同时谢洵还给秦宗言写过传记,夸他大战柔然的英姿,把秦宗言夸得心花怒放,逢人就夸自己小舅子才华过人。   其实谢洵赞美三人目的很简单,对拓跋曜是为了阿菀,对独孤雄是为了大兄和阿难;对秦宗言是为了长姐。他希望大兄、长姐和阿菀都过得好,他压根没想过三人会如此夸奖他。   有了这三位高权重的牛人夸奖,谢洵的名声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了。谢简则被蠢儿子快气死了,他想到讨好这三人,怎么想不到孝顺自己亲爹?一篇传记都没给他写过,连寿礼都是不上心的抄孝经。他缺一篇孝经?   当然谢洵最出名的还是三年前写给梁国侍中王奇的一篇祭文,谢洵年幼因长姐谢皇后之故,时常出入宫廷。萧赜甚至喜欢这个小舅子,对谢洵的课业十分上心,特地让侍中王奇教导谢洵读书。谢洵称王奇为吾师。   祭文中他先言辞悲切的怀念了萧赜圣君之风,王奇的忠君之心,然后在激烈的痛斥伪帝的虚伪,称其为“虺蜴为心,豺狼成性,弑君杀母”,实乃天下第一大禽兽!最后他笔锋一转,直指梁国弊端,说梁国上位者尸位素餐,说梁国“淫侈之风,日日以长,离亡国不久矣。”   这篇政治立场正确的祭文一出,崔太皇太后拍案叫绝,赞他为谢家凤凰儿,还要让他出仕。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如果不是谢洵,谢简早谢恩让儿子入朝了,可谢洵——谢简只能把次子压得死死的,给次子硬套不喜名利,专心做学问的人设。   只因谢洵不仅笔伐梁国伪帝让人拍案叫绝,他笔伐魏国的时政更让谢简又骄傲又烦恼。目前魏国天下承平,百姓安居,大家皆赞圣人圣明。可在儿子眼中的魏国,则是各路将领拥兵自重,北方边疆阴云笼罩,汉族、鲜卑族矛盾重重,似要随时亡国!   在谢简不注意间,儿子居然写了一篇又一篇关于魏国的时政的策论。虽然其中有些观点因他阅历关系,还有些稚嫩,但已颇有可取之处。但谢简哪里敢让这些策论面世?   他一黄口小儿,尚未入仕,就敢对手握掌权的朝臣大肆评价?他以为自己是贾谊吗?知道贾谊是什么下场吗?生生把自己逼死。谢简总不能看着儿子走贾谊的老路。这么蠢的儿子,他是亲爹有时都有打死他的冲动,万一有人看他更气,真把他弄死怎么办?   谢简就两个儿子,嫡长子谢灏给独孤雄做长史官,嫡次子在家赋闲。在外人看来,谢简可不就是因为惧于陈留公主之势,不敢给仅有的两个儿子安排好前途吗?   “您是偏心,但您偏心的不过只是自己。”谢洵怨父亲偏心是因为阿菀,父亲从来没给阿菀选择的机会,谢家别的孩子都可以想读书就读书,不想读就不读,可是阿菀却从小被父亲压着读书,片刻不得空闲。   谢洵知道父亲这是为了阿菀好,所以谢洵没有阻止,他只是心疼阿菀。这种怨更多的是怨自己,他当初明明答应陛下要照顾长姐和阿菀,可现在阿菀和长姐母女分隔两地,几年才能见一次,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他能不恨吗?   但要说谢洵怨恨父亲偏心陈留一房,也不尽然。谢洵很清楚,在父亲心目中任何人都可以用利弊衡量的,他偏心陈留不就是因为皇家权势吗?他看着对陈留、宁馨极尽宠爱,可真要发生什么事,父亲恐怕第一个抛弃的也是她们,因为她们没有任何辅佐父亲东山再起的能力。   公主府看着花团锦簇,其实一切都是虚伪的,谢洵就是看透这一切,才深深觉得厌烦,想要逃离这一切,可他偏偏身上深深的刻了谢家的印记,就像大哥说的,他们生是谢家人、死是谢家鬼。   这种认识让谢洵格外痛苦,家里唯一能真正理解他的也就阿菀,可是有很多话,他也不能跟阿菀说。独孤氏跟他朝夕相处,谢洵这些话不会告诉独孤氏,可他的情绪瞒不了枕边人。独孤氏年纪小,性子独,觉得他是因为陈留公主打压而抑郁,因此记恨上的陈留公主,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没把妻子教好。   “不管我是不是偏心,至少你们现在都受我庇护,你们都长大了,我做父亲的责任也尽完了,我不要你回报养育之恩,但你至少要尊敬你母亲。”谢简为何不愿跟儿子谈心,就是忍不了儿子这狗脾气,很多事他不是不明白,可他就是看不惯。   别人看不惯可以压在心里,他看不惯就嘲讽别人,要不是他是他爹,早揍死讨人厌的小子了!跟王畅如出一辙的蠢,亏得其他方面还有些优点,不然真想把这小子绑了送到深山去,眼不见为净。   “我去给母亲认错。”谢洵低声道。   “看好独孤氏。”对儿媳妇谢简要求真不高,只要她们可以和睦家中姑嫂妯娌就好,别的都是他们小夫妻自己的事,不管她是不是愿意给丈夫纳妾、或者是生不出儿子,谢简都不会过问,儿子要是愿意一生无嗣他也不管。反正他现在也有三个孙子,大郎、二郎马上就要成年,可以给他生曾孙,谢家不愁儿子过继。   “我知道。”谢洵吃力的直起身体,“我要回家。”独孤氏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   谢简没想次子居然还是情种,他轻晒一声,这就不知像谁了?王畅那蠢货也不是情种,“你母亲对独孤氏有意见是因为何氏。”谢简替妻子向儿子解释,他是不爱管这些内宅之事,但也不会跟陈留一样把事情压着,有些事不说出来容易留隐患。   “阿何?她怎么了?”谢洵一愣,阿何是谢洵第一个女人,要说谢洵爱她,是不可能的,但他很感谢何氏对自己多年的侍奉,遣散她时不仅给了何氏重金,还给她写字作画给拜帖,让她有困难就来找自己,阿何能出什么事?   “独孤氏把她嫁给一个三十岁的老农夫。”谢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阿何是你母亲给的人,不喜欢就找个好人家好好嫁了,这么打你们母亲的脸,真当她公主身份是假的?她独孤家的女人再悍妒,也没见独孤氏敢让公主做规矩的。只此一次,再有一次,我就让独孤雄来教训女儿。”谢简言下之意很明确,再有一次,他就让谢洵出妻。   “我会教她的。”谢洵听得心中焦急,一面疼的冷汗直流,一面切齿保证。   谢简见他那蠢样就烦心,挥手让下人送他回去。刚走出院落,就看到独孤氏朝谢洵奔来,她看到谢简还怯生生的给谢简行礼,家里她最怕的就是大人公。谢简懒得理这个儿媳妇,转身回到陈留院落。 第61章 过年   “良人, 你没事吧。”独孤氏看到脸色苍白, 一拐一瘸走出来的谢洵,吓得脸都白了, 连声要下人去唤府医。   谢洵摇头:“我没事, 府医给我上过药了。我们回府。”他对妻子微微一笑:“阿楠呢?她睡下了?”   “我让乳母哄她睡,应该睡着了。”独孤氏小心翼翼的扶着谢洵上马车, 车上已经铺好了又厚又软的棉花垫子上, 谢洵上了马车, 身体一软,就趴在棉花垫子上闭目养神。阿楠是谢洵和独孤氏的掌上明珠, 平时都是两人自己哄睡女儿的。   独孤氏小心翼翼的给谢洵擦汗, 谢洵睁开眼睛问独孤氏:“你去阿菀那里了?”棉花垫也只有阿菀那里才有。   独孤氏点头说, “公主让女官送我去阿菀那里, 我在阿菀坐了一会,这些棉花垫子也是阿菀让人准备的。”独孤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今天阿菀跟自己说了很多,她知道自己很不对,但是没想有这么严重,“良人,阿何的事我错了, 我想把阿何接回来, 以后我们三个好好过日子。”   谢洵叹气, 虽然不知道阿菀跟妻子说了什么, 可他肯定阿菀绝对不会让妻子把阿何接回来的, 果然他平时太疏忽阿难了,什么都不跟阿难说,导致阿难整天胡思乱想,“阿何在母亲那里不错,我们也不要在打扰她,多给她些钱财傍身就是。”   独孤氏抽泣的应了,谢洵叹气,他后悔了,他当初应该在婚前就把阿何打发走的。“阿难,阿何是我的错,我应该在婚前就打发走阿何,不该留着碍你眼。但阿何毕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么对阿何,你让我以后怎么见阿何?我们身边的老仆又如何想我们?”   “良人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你送阿何字画财物就嫉妒她,我当时气糊涂了。”独孤氏哭着说,谢洵只送看中的人字画,看不上的人,就算求他他也不送。独孤氏看到谢洵送阿何字画,还不止一副,又副副题词作诗,她觉得谢洵心里是有何氏的,只是碍着自己不得不送走她,心中一乱,难免行事就糊涂了。   她自幼是父母教导的,但是自小祖母和姑姑姐妹对她的影响也很深。独孤家是典型的鲜卑家庭,鲜卑贵妇大多性情悍妒,家中大妇处置侍妾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狠辣。独孤氏看在眼里,也学了许多隐私手段,可谢洵风光霁月,独孤氏觉得用那种手段太玷污谢洵,又不甘心厚嫁何氏,才弄出这件事。   谢洵一怔,随即苦笑,“阿难,我不是喜欢阿何,只是她伺候我那么多年,我想让她一辈子生活无忧。”   独孤氏歉然说:“我知道的,是我自己糊涂。”   谢洵劝独孤氏道:“阿难,我们平时行事不管是对谁,都要讲理。有理才能站得住脚。你是不是以为这次如果你杀了阿何就没之后的事了?”   “没……”独孤氏从小被母亲娇惯,嫁人后被丈夫娇惯,还没心狠手辣到这程度。   谢洵心中一松,没这么想就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别觉得灭口大家就不知道,这反而是把事情做绝,连补偿的余地都没有。而且——”谢洵顿了顿继续道:“哪怕真做了别人不知道的事,人不知还有鬼神知,所以我们做事要问心无愧。”   谢洵深刻反思,觉得自己平时跟妻子交流太少,导致妻子钻牛角尖,不过没关系,以后他会把自己的想法慢慢都跟妻子说的。夫妻是陪伴一辈子的人,他的心事如果连妻子都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   独孤氏受教的点头,目光闪闪的看着谢洵,夫婿说的对,她以后什么都听夫君的。独孤氏也庆幸自己没对阿何下死手,让她还有补偿的余地,不然她就跟良人有隔阂了,“那我们这次不回去了,等过年以后再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谢洵不以为然的反驳,“岳母不是病了吗?也就回去一次,他们也不缺我们孝顺,顺便还能跟阿兄一起过年,多好!”谢洵说道最后都兴致勃勃了,他好久没见大兄了。   独孤氏也惋惜的附和,她知道良人一直很想自己大兄、长姐。   不过谢洵想要去跟大兄过年的想法还是没实现,他第二天就发烧了,独孤氏这次倒没有这抱着女儿哭,而是带上女儿敲开了公主府大门,跟谢简、陈留说谢洵发烧,她要把阿楠暂时放在府里,专心照顾谢洵。陈留赶紧让人去叫太医,谢知把阿楠往阿柔身边一塞,赶紧冲到小叔家里照顾小叔。她对阿柔很放心,她肯定能照顾好阿楠。   温水洗澡、酒精擦身、冰块降温,加上太医的几幅药剂下去,谢洵终于悠悠转型,谢知坐在谢洵身边无奈的说:“小叔,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心,我们这样的身份已经够好了,想要再多就是强求。”   谢洵闻言苦笑一声,“阿菀,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服气。   谢知道:“幸亏我不像你。”不然我就要把自己逼死了。   谢洵听这句话,吓得一激灵,惊惶看着谢知,“阿菀你知道了?”知道自己身份了?   “知道什么?对了,还有几天王先生就到长安,小叔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谁来招待王先生。”谢知不跟小叔点破,就让你不舒服!谁让你让人这么操心。   谢洵眼巴巴的看着谢知,谢知却说:“我去找小婶,她守了你一天一夜,我早上逼着她,她才去休息的。”她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小叔叮嘱道:“你快闭上眼睛,小婶进来你再睁眼,必须要让小婶认为,你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   谢洵:“……”这种骗局有意思吗?   谢知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反正让他照做就是,对于小叔这种脑子不拐弯的男人,只需把意思说明确,让他照做即可,解释完全不需要,因为他不会理解你。   谢洵的发烧,让陈留心里愧疚,总觉是自己小题大做才让谢洵如此,但没想谢洵身体一好,就带着妻子过来给陈留磕头赔罪,“母亲,孩儿不孝,请母亲责罚。”   陈留见状,心头抑郁散去,亲自将谢洵扶起来,“你身体刚好,快起来。”她轻叹道:“也怨我——”   谢洵连忙说:“母亲慈心,孩儿一直记在心中,平时我们对母亲多有不孝,是母亲宽宏大度,不同我们小辈计较。”谢洵愿意说好话的时候,还是能把人说的眉开眼笑。   果然陈留就被他哄得都笑出眼纹来,她要求真不高,只要这种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就好。   谢知见这件事顺利过去,凑趣道:“小叔,院子里梅花开的正好,我们都去赏梅,你给我们做一副赏梅图吧。”   “好。”谢洵一口答应,给亲人作画有什么推辞的,也是谢简自己端着,他要是开口让蠢儿子为自己做传,他蠢儿子早答应了。   谢家人没了隔阂,开始欢欢喜喜的过年,谢洵因身体缘故,也暂时不能去岳父那里,但是他跟妻子已商量好,过完年他身体一好就出发。   长安城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宫中到了腊月三十开始封印,拓跋曜也不用上课,这是他一年中唯二可以不用读书的日子,还有一次是太皇太后生辰,就是拓跋曜自己生辰都不放假。后宫女眷卯足劲想要得到皇帝的宠幸。   李氏这些天日子过得很苦,她终于知道不得宠的后妃在后宫过得是什么日子了,任何人都要落井下石的踩自己一脚,哪怕她是皇帝的亲表妹都不管用,因为皇帝亲表妹不止她一个。后来还是她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重金撬开常大用的嘴,才知道陛下最近喜欢用梅花蕊上的梅雪烹茶。   她冒着得风寒的危险,天天亲自去花园收集梅雪,然后默默的差人送到建章宫,连续送了一个月,终于让拓跋曜某天无意得知最近用的梅雪都是李贵人收集的,他才重新宠幸李氏。失而复得的宠幸让李氏对常大用感激涕零,时常给常大用送好处,送得连拓跋曜都笑他最近发横财。   “奴婢的钱就是陛下的钱。”常大用笑着给拓跋曜斟茶,就凭李氏想用钱撬开常大用的口?怎么可能!能做到皇帝心腹内侍的,哪个是可以用钱打动的?他会松口是因为拓跋曜的授意,“陛下这是用梅雪烹的茶,小娘子特地嘱咐我们要先用竹炭滤过,我用竹炭滤了三遍,再用细绢筛过。”   拓跋曜吩咐常大用道:“你派人去公主府送信,我初五去看望姑姑、太傅。”   “唯。”常大用应声退下。   公主府的主人是惯例去宫中过年的,就是庶女也不例外,今年还多了一个柔娘,前几年不带她去倒不是因为她是庶出的缘故,而是她年纪大小,怕她在宫宴上失礼。看着宫宴的繁华,谢知一点都不奇怪,几个姑姑为何不愿下嫁,下嫁就代表她们永远跟这种荣华富贵无缘,她们怎么愿意?   国宴上崔明珠对谢知和拓跋曜严防死守,没想拓跋曜甚至都没看上谢知一眼,见崔明珠始终戒备自己跟阿蕤,他不屑的一笑,他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跟阿蕤见面?他又不准备跟阿蕤偷|情。崔太皇太后看到崔明珠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也有些恼怒。   找了机会将崔明珠训斥一顿,让她安安心心伺候皇帝,早日生子,不要尽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太皇太后的训斥,让崔明珠伤心的找丘穆陵氏痛哭一顿,她觉得太皇太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只要崔家的太子,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   丘穆陵氏嘴上安慰崔明珠,心中则不以为然,太皇太后把她当生子工具不是很明显的事?她居然现在才看出来?丘穆陵氏本来以为傍上崔家,可以让她离开秦宗言的控制,但没想到崔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崔陟别说是为她弃妻另娶,就是一个媵人名分都不肯给她。   当然丘穆陵氏也不稀罕崔陟媵人名分,因此她只能依照秦宗言计划的,慢慢的靠近讨好崔明珠,让她对自己越来越信任。丘穆陵氏并不知道秦宗言想要自己做什么,但总觉得这事很危险,可她已经骑虎难下了,因为她根本离不开秦家。   宫中的人各有各的算计,这个年拓跋曜倒是过的很开心,从初三开始,拓跋曜就带着彭城王一家家拜访亲戚,初三是崔家、初四是独孤家、初五是谢家,御驾亲临,让所有的人家都忙得兵荒马乱,只为接见圣驾。   在崔家和独孤家,拓跋曜都是跟长辈叙旧,然后用过午膳就离开了。等到了谢家,拓跋曜见过陈留和谢简后,就说要跟谢简去书房问功课。其实他哪有什么功课需要跑到谢家问,就是想找机会跟谢知私下相处而已。   谢简领着拓跋曜去书房,又提醒拓跋曜道:“陛下,半个时辰。”   “知道了。”拓跋曜不耐烦的赶走谢简离开。   谢简无奈的离去,也亏得阿菀年纪还小,要是再大一点,就不能半个时辰了,顶多一炷香。   “曜哥哥。”谢知等谢简离去后,笑眯眯的先给拓跋曜行礼,然后在他示意下坐到拓跋曜身边。   拓跋曜刚才就看了谢知半天,发现她变瘦了,“怎么变瘦了?”   “变瘦?”谢知摸了摸脸说:“可能是我在长身体,所以才变瘦了。”   拓跋曜道:“年后我要去洛阳行宫,你要随我一起去吗?”   “东都洛阳吗?我还没去过呢。”谢知有点向往,“听说洛阳牡丹很美。”   拓跋曜压低声音道:“那里守备弱,我们还能去集市玩玩。”   谢知一听连忙摇头:“不可!曜哥哥,你是万金之体,岂可轻易微服私访?”谢知可不想跟皇帝偷溜出宫,万一出什么事那是要株连家族的大罪。   拓跋曜闷笑一声,“放心,绝对安全,大母也是知道的。”   谢知这才放心,“那崔贵人去不去?”   拓跋曜看着她笑:“吃醋了?”   谢知说:“我哪有资格吃醋,人家才是能吃醋的人。”   拓跋曜哈哈一笑,“放心,她要伺候大母,不会跟我们一起去的。我们先去逛集市,然后再出城踏青。”   “好啊。”谢知连连点头。   拓跋曜跟谢知说好了去洛阳的事便回宫了,他到底是皇帝,不能在臣子家中停留太久。过完年初六,甲一就带着王偃到长安,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长安时已快宵禁,他们也不入城,先去谢知小庄子整顿休息。   王偃说是带家人死遁,其实也就带了一个小孙子。他妻子、儿子都早逝,儿媳改嫁,只有一个跟谢知同龄的孙子王瓒。这一路上王瓒不仅不叫苦不叫累,反而全心全意照顾祖父,白天扶着祖父,晚上睡在祖父脚边,只要王偃咳嗽一声,他就会立刻惊醒。   这样的孩子不止王偃心疼,就是甲一等人都很心疼,后来还是甲一等人轮流晚上照顾王偃,才让王瓒休息了几晚。等大家一到庄园,三姨奉上热水,让众人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再端上热气腾腾的面条,大家一口气把食堂里准备的面条全部吃完。   三姨笑着看着吃到第二碗就吃不下的王偃说:“王先生,他们都是粗人,吃相不雅,你莫要跟他们计较。”   王偃笑着摇头:“食乃人的天性,谈何雅不雅?”他夹起一个小笼包,小口吸着里面汤水,这是三姨刚刚教过他的吃饭,果然滋味妙不可言,他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蒸饼。谢知的小庄子是一点点慢慢改变的,对看着小庄子壮大的甲一等人来说,只觉得这处庄园跟别处不同,但到底有什么不同又说不出来。可对咋见庄园的王偃来说,这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世外桃源。   “这真是贵主一手建造的庄园?”王偃有些不可置信的问。   “对。这庄园里的一切都是贵主让人一手打造出来的。”三姨骄傲自豪的说。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王偃喃喃道,“可惜贵主不是皇子。”以王偃的心胸,都说出惋惜谢知不是皇子的话,如果谢知是皇子,而先帝又没死,先帝有这种的嫡长子,何愁梁国不能北伐?奈何世事无常。   “贵主可不比男子差。王先生以后就知道了。”三姨说着又给沉默不语的王瓒舀了一勺蛋羹,叮嘱他多吃点,小郎君红着小脸微微点头,一反路上小大人的模样,他本来年纪也不大。   王偃慢慢点头,贵主肯收留他们祖孙,他就很感激了。   谢洵接到王偃达到的消息,赶着宵禁前出城,抹黑走了两个时辰才到谢知的小庄园,看到须发全白、老态毕露的先生,谢洵悲从心来,跪在王偃面前嚎啕大哭。王偃也抱着谢洵老泪纵横,两人都想着以前,如果一切都没有变该有多好。   谢知第二天早上才接到消息的,听说王先生来了,谢知急着想去小庄子,却被谢简阻止,王偃随时可以见,她跟谢洵接连去小庄园太打眼,等谢洵把人接回家里她再去,这样她也不用出城。谢简私心还希望王偃好好看看孙女的小庄园,有才的人都傲气,凭着恩情传道受业,和凭着恩情加欣赏传道受业还是有些不同的。   谢知听祖父这么一说,也只能按下心思,等小叔把人接回来,想来小叔跟王先生也有很多话说。谢知没想她暂时还没见过未来的授业恩师,却迎来了五哥的未婚妻,确切说是内定未婚妻。因为这位未婚妻她跟谢知一样大,她母亲想让她满了十六再嫁人,所以两家暂时没定亲,只是有默契而已,等到快结婚时再定亲也不迟。 第62章 赫连凤容   五哥的未婚妻有个复杂的鲜卑姓名叫勿忸于叱地连, 要不是谢知在鲜卑住久了, 恐怕分不清这一长串名字哪个姓哪个是名,这位姑娘姓勿忸于, 名叱地连。不过谢兰因也跟女儿说这姑娘原来叫赫连凤容, 即便现在改名换姓,凤容也是她小字, 她可以唤她阿容。   赫连凤容的身世其实并不复杂, 她之所以有两个姓是因为她之前随母姓, 后来再改回父姓。她的父亲勿忸于波是怀荒镇的镇将,勿忸于波祖上是随魏国太|祖开国的功臣之一, 只是后来他们先祖去世, 魏国从平城迁都长安, 勿忸于家族就被渐渐排挤出魏国政治中心, 勿忸于家族弟子历代皆为边关武官。   勿忸于波本来只是怀荒镇的一个小军吏,因父亲不事生产, 勿忸于波年轻时家贫,连匹马都买不起。后来还是娶了赫连凤容的母亲大赫连氏后,家中才宽裕起来,一来一跃成为怀荒镇镇将。大赫连氏的父亲是一位富裕的大马商,只有大赫连氏一女。   他万贯家财无人继承, 将女儿许给勿忸于波后, 就同勿忸于波约定, 将来两人的长子改姓赫连, 长子以外的孩子都姓勿忸于。但是没有想到赫连凤容的母亲生下凤容后, 便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产。   赫连外公大失所望,但还是让孙女跟自己姓,把孙女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勿忸于波也在妻子的操持下,纳妻子堂妹小赫连氏为妾,同侍妾生了三子一女,这些孩子都姓勿忸于。赫连凤容的外公于一年前去世,去世后勿忸于波就同秦宗言定下两人婚事。因凤容年纪还小,所以两人没有正式订婚,只相互交换过信物。   赫连凤容同秦纮定亲后就改回父姓氏,有了那个极为拗口的新名字,而她的大弟则改姓赫连,这一切都是大赫连氏亲自操持的。大赫连氏认为自己父亲留下的家业太大,凤容一个女孩子操持起来太累,还不如让给阿弟来继承。她只要开开心心嫁人,每年从弟弟手中分些利钱便是。   大赫连氏话虽这么说,还是怕女儿接受不了这种落差,特地送来女儿来京城散心。谢知品着阿娘信件里的意思,心中啧啧称奇两声,这位勿忸于将军也是奴妻有术,跟她祖父有的一比。   无论是勿忸于家,还是赫连家,在京城都没有太近的亲戚,因为凤容来京是住在赫连家在京城的别院里。谢兰因觉得这姑娘人不错,跟女儿又是同岁,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女儿之前常年待在宫中,这多年下来,连个闺阁密友都没有,拓跋曜再好,到底是小郎君,有些少女心事只能跟密友说。   谢知这些年跟五哥没有断过联系,五哥是个好哥哥,谢知也乐意跟未来的五嫂好好相处。听说赫连凤容快到长安城,她算了算赫连凤容车队的速度,猜她可能赶不及宵禁便入城,便去祖母处说了这件事,再说自己想要别庄接她。   陈留这些年最惦记的就是她亲手养大的阿狼,听说阿狼未婚妻要来,连忙让人准备凤容的房间,“马商在京城的别院哪有家里舒服?还是让她住在公主府好。”   谢知微微笑道:“可是勿忸于姑娘毕竟没跟五哥成亲,我怕她脸皮薄,不敢住在公主府。”   陈留一想也是,毕竟阿狼跟她婚事只是两家商定的,还没正式定亲,人家姑娘恐怕也不愿意没名没分的住在公主府,陈留说:“那你把人接到了,就带回来给我看看。”   “要的,肯定要带人来给您请安。”谢知说。   陈留让阿罗跟跟谢知一起去她的庄园,她已经把谢知当成成年人对待了。谢知达到庄子时,率先拜见王先生。王先生受宠若惊,“仆乃区区一丧家犬,岂敢受贵主大礼。”   谢知笑道:“大家都是一样才来这里的,王先生以后唤我阿菀便是。”   王偃自然知道谢知的乳名是阿菀,他还知道谢知大名和字,心中稍稍欣慰,这名字就是先帝当初给广陵公主娶的名字,“老朽不敢直呼贵人名称,以后老朽叫贵人姑娘便是。”   谢知问:“王先生以后不是我先生吗?难道先生还不能叫徒儿名字?”   王偃嘴颤了颤,“老朽——”   谢知明知故问:“先生不愿意收下我这徒弟?”   “当然不是!”王偃断然拒绝。   “那先生叫我阿菀有何不可?”谢知本来就没有古人那么多等级观念,跟下人她是不可能平等对待,对身边的长辈她尽量是平等对待。   王偃只能受谢知半礼,又喊来孙子王瓒给谢知见礼,王瓒跟谢知同岁,但男孩子发育本来就比女孩子慢,他看着要比谢知矮半个头,眉目清秀、举止温文有度,让人不自觉的忽略他的年纪和身高。他上前给谢知见礼,谢知坦然受他一礼,又还他半礼。   王偃年老体弱,在庄上歇了几天都没缓过劲,谢洵想接他回自己家,可王偃似乎更喜欢这里,谢知想了想说:“先生喜欢这里就在这里住下。”   “那您的课业——”王偃有些迟疑,他是来给贵主上课的。   “先生给我布置任务,我回去看,把问题放一起问先生,您总要去长安的,难道真待在庄子里不出门吗?”谢知说,再不济她还有何博士可以问。   王偃想了想说:“我五天去长安城一次,平时会给您布置课业,我听说庄上的人每天都会给你送蔬果,让他们把您的功课一并带回来。”除非王偃住在公主府,不然总不可能给谢知天天上课,就是何博士也不是天天给谢知批作业的。   “好的。”谢知点头,王偃伪装成庄上佃户,去小叔家里还是很方便的,她庄园会三五不时的给小叔送点特产。   王偃看着温文儒雅,实则行事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意思,确定要教谢知就开始考校谢知功课。谢知也不怕王偃考验自己,她这些年又不是白学的。王偃的问题她皆对答如流,而且很多事还加了自己观点。她眼界比在世大部分人都开阔,看问题的方式也略有不同。   王偃大为震撼,想到谢知可能会入宫,心中暗想,梁国有这样的公主是大幸,希望贵主他日能同崔太皇太后一样执政,说不定届时就能挥兵南下统一山河。   谢知没想到就是连王偃都想她挥兵南下,她以为王偃至少对梁国有点感情,她却不知道这时代只有忠君,并无忠于国家的说法,哪怕连国家的概念都没有,朝臣流亡太常见了,就算是皇室也有流亡的,陈留的前夫梁王就是逃难道魏国的梁国宗室。   谢知在庄上住了两天,同王先生说了两天,王先生再也不把她当成孩子看待,甚至还私下让王瓒多向贵主学习。王瓒这几天也被谢知彻底拜服,平时看书也比之前更用功,要不是谢知怕他看坏眼睛和身体,时常让他出去骑马散步,王瓒恐怕就要整天黏在书案前。   等第二天傍晚,谢知接到下人来报说赫连凤容达到,她立刻骑着马出门迎接,隔着遮风沙的羃离,谢知一眼就看到远方浩浩荡荡的车队,谢知感慨,不愧是魏国的大马商,别的不说,光是车队的马数量匹就不是一般商队可以媲美的。   “可是谢姑娘?”清脆的女声响起,一名穿着红色劲装的少女骑着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从马队中走了出来。   “我是,来者可以赫连姑娘?”谢知含笑道。   少女闻言笑了,自从她改会父姓后,就再也没有称呼她为赫连姑娘的人了,只这么一个称呼,就让赫连凤容对谢知感觉极好。她翻身下马,爽快的自我介绍,“谢家阿妹叫我凤容或是阿容就是。”虽然父亲又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但赫连凤容并不承认,她才不是勿忸于叱地连,她是阿翁的凤凰儿,赫连家的金凤凰。   赫连凤容比谢知早出生一个月,喊谢知阿妹也没错。她跟谢知同岁,却比谢知发育的好太多了,人比谢知高一个头,看着已经像小少女,而不是女童。她容貌娇艳浓丽,笑容明媚,谢知不禁感慨五哥好艳福,“我小字玉蕤,凤容叫我阿蕤便是。”   赫连凤容知道玉蕤是当今圣上给她取得小字,她笑着喊了一声,“阿蕤 。”   谢知带着赫连凤容去客房,“家里热水备下了,阿容先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会,我们再慢慢叙旧。”   “好。”赫连凤容求之不得,赶了这么久的路,她做梦都想好好泡个热水澡。   谢知对未来的五嫂还是很尽心的,不仅床褥和换洗衣服是全新的,就是浴桶都是全新的。赫连凤容让人换了三桶水,泡得身上都起皱,才由丫鬟扶着懒懒出来。她感受着柔软的棉巾,感慨道:“难怪大家都想来长安,这么舒服的地方,是人都喜欢。”   丫鬟笑道:“娘子要是喜欢,可以在这里长住,反正将来步六孤家在长安也有将军府。”这丫鬟是赫连凤容母亲派来照顾她的。   赫连凤容笑而不语,由她替自己擦干身体,同时她乳母也捧来一叠新衣服,都是长安城最新款的衣服和首饰,全是适合赫连凤容身份穿着的,赫连凤容不由微微一笑,谢家小娘子很贴心。她从怀荒初到京城,要是衣服首饰方面有半点失礼,她恐怕会被人笑一辈子。   赫连凤容带着给谢知的礼物出门,谢知已让人备好的晚膳,赫连凤容津津有味的饱食一顿,又颇有兴致的同谢知在庄园上转一圈,两人也就聊些女孩子间感兴趣的事,诸如胭脂水粉衣物之类的事,两人皆如数家珍,说了半个时辰,两人相视而笑,有时候有种友情叫一见如故。   谢知问起了怀荒的情况,没想赫连凤容虽然生于怀荒、长于怀荒,但她长期跟祖父住在他的马场里,赫连凤容三岁就从祖父走南闯北,年纪虽小,但已经走过不少地方。说起各地的景色,她如数家珍。谢知从赫连凤容的描述中判断她所说的地方在现代是什么位置,然后回想着当地的地貌和特产饶有兴致的问着她问题。   赫连凤容没想谢知不出门也能知道这么多事,不禁感慨,“我听人说读书人不出门知天下事,还当是夸奖读书的人假话,没想居然是真事。”   “阿容不认字?”谢知讶然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赫连凤容说:“就认得这几个字,会算账、会看账册,不做睁眼瞎罢了。”   谢知由衷道:“阿容真厉害。”十岁的女孩子就能对这么大一个商队经营如数家珍,她这是被她祖父当继承人培养的,就因为祖父去世,她就被父母剥夺继承权,她心里能甘心吗?这女孩子可不像是认命的人。   赫连凤容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随谢知回公主府拜见公主,陈留非常喜欢这个爽朗亮丽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典型的鲜卑女孩。陈留倒不是对汉女有偏见,而是她更爱这种爽朗大方的女孩子。   赫连凤容交际手腕一流,不仅把陈留哄得眉开眼笑,连谢宁馨同她待了一会就阿容长、阿容短了,还约赫连凤容明天去郊外赏雪景,赫连凤容一口答应,又问谢知要不要去?   谢宁馨迟疑的看着谢知,她们出城都是骑马的,而谢知骑术很烂,只能被人牵着马头慢慢走,谢知很自觉不当拖油瓶,笑着婉拒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赫连凤容道:“天气太冷,我们还是坐马车去郊外,到了郊外有兴致再骑马跑几圈如何?”   谢知也不好再拒绝,“只要你们不嫌我拖累你们就好。”   谢宁馨和赫连凤容闻言都笑了,异口同声道:“当然不嫌弃。” 第63章 赏雪(一)   大冬天的出门, 谢知内心是拒绝的, 但是除她以外的人都很兴致勃勃,连柔娘和阿楠都十分期待。小叔带独孤氏回独孤氏娘家,他这次学乖了,把阿楠留在公主府。陈留让阿楠跟柔娘一起住,两个小姑娘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阿楠性子比柔娘活泼, 胆子也更大一点,知道今天要出门玩耍, 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一骨碌的钻到谢知被窝里, 奶声奶气的说:“长姐快醒醒, 我们要出去玩。”因为天气冷, 谢知让两个妹妹都跟自己睡一屋,只是不睡一张床, 柔娘和阿楠感情好, 两小姐妹是睡一张床的。   谢知□□一声,后悔让小叔把阿楠送到家里人,这丫头简直是个小恶魔, 精力旺盛、鬼主意一个接一个的出,完全没有阿柔那么可爱贴心。看到阿楠, 谢知更心疼阿柔,小孩子都应该跟阿楠一样才对。既可爱又让大人烦恼, 阿柔太乖了, 她的身世和童年的经历, 对她不可避免造成了很深的影响,即使谢知百般疼爱,也只能让她变得开朗些,却不能跟阿楠一样。   柔娘咚咚的跑来,小声说:“阿楠,不要打扰阿姐睡觉,阿姐一会就起来了。”她知道阿姐作息规律,她晚上比她们晚上,自然早上也要比她们晚起来。柔娘心里有点不开心,她不喜欢阿楠打扰长姐休息。   “嗄?”阿楠困惑不解的看着柔娘,她早上这么喊爹娘起床的。   谢知心里给小叔点蜡,起身吩咐道:“玉蔓,让二娘、三娘的乳母进来。”   两个小丫头不肯离开谢知,谢知就让她们在床上让乳母伺候洗漱,她也自去后面浴室洗漱。她年纪渐长以后就不喜欢让丫鬟端着铜盆来房里伺候自己,她更喜欢在宽敞的卫生间自己来。   玉蔓试着水温,笑着对谢知说:“自从阿楠小娘子住进来,家里热闹了许多。”   “可不是。”谢知心有戚戚的点头,“以后还是要让阿柔跟同龄人多玩玩。”   等谢知洗漱完毕,婉如给谢知捧来昨天就准备好的穿戴,谢知平时在家里穿的简单、去见拓跋曜时又刻意装小,但今天跟姑姑和朋友外出,她就不能按照平时的穿戴。她把自己往小少女里装扮,不梳卯发,而是梳了垂鬟分肖髻,发髻两侧戴了一对明珠珠花。为了让发髻稳固些,谢知难得用刨花水固定头发。   清扬将三个黄铜小暖炉烧好,递给谢知和阿楠、柔娘,这三个小暖炉是让三人贴身戴着的,而不是用来暖手的。三人一人一袭白貂裘斗篷,走在路上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小玉人儿。陈留看着三人笑道:“还是小女郎赏心悦目,瞧这三姐妹多漂亮。”   柔娘有些害羞,她从来不曾跟祖母如此亲近过,阿楠却是个傻大胆,她仰头脆声道:“祖母,阿姊最好看。”   陈留点头笑道:“对,阿菀最好看,我每天多看她几眼,今天心情都能好上不少。”陈留不是哄孩子,而是真心赞美,美人谁不喜欢?谢知年纪虽还不大,已经可初见她未来的风华,五官无论是分开看,还是合在一起看,都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且她行事从容,气度温雅,让人不由自主的忽略她的年纪,这觉这姑娘没一处是不好的。   谢知微微一笑,“大母喜欢我,我今天就不出门了,在家陪大母。”   陈留哈哈大笑,“就知道你这丫头疲懒,我才不留你,好好跟你阿姑出去玩。”   谢知故作无奈道:“都被大母看出来了。”   陈留让人去叫谢宁馨和赫连凤容,看着几个孩子用完早膳,身上都捂得暖和了,才放心放她们出去。赫连凤容从来没享受过这种母性关怀,心中微微震动,没想贵主居然如此温柔和善,难怪大家都说贵主是菩萨了。   一起出去游玩的,也不止谢家人,还有谢宁馨的几个朋友,都是身份娇贵的京城贵女。谢宁馨也不是完全不通世情,她对秦纮印象已经不深了,但还记得他跟大哥哥般照顾她和几个妹妹,他内定未婚妻来京城,不就是为了以后给他交际吗?   谢宁馨就叫来自己平时玩得好的朋友过来,她相信以凤容的手腕一定能跟这些人好好相处的。事实也是如此,哪怕赫连凤容是从穷乡僻壤来的区区镇将之女,但有谢宁馨和谢知给她领路,众人再傻也不能给她脸色看,赫连凤容处事又八面玲珑,很快众人就其乐融融的聊成一团。   待一行人赶到郊外,看到等候多时的拓跋贺,众人皆恍然大悟的看着谢宁馨,敢情她叫她们出来赏景是假,私会情人是真。谢宁馨又羞又气的替自己辩解,“我没有叫他来。”大家才不信,她要是没告诉拓跋贺,他会来吗?谢宁馨百口莫辩,对凑上来傻笑的拓跋贺恼道:“你怎么来了?”   “你前天不是说要来郊外赏雪吗?我就过来等你了。”拓跋贺痴痴的看着宁馨。   谢宁馨见他这傻样,轻啐一声道:“傻瓜。”倒也不忍再责怪他。   拓跋贺见状笑得更傻了,谢知不忍直视,陷入恋爱的青年男女都是这么蠢吗?显然拓跋贺没傻到底,他知道现在正是要卖力表现的时候,不仅将众人暂时歇息的庵堂打点过,还早早就点上炭盆,把大殿里烧烧得暖暖的。   众人纷纷夸拓跋贺心思周密,谢宁馨对拓跋贺赞许一笑,拓跋贺乐得都找不着北了。谢知暗想,看来宁馨的婚事是定下了,不然祖母不会放任拓跋贺接近三姑的。   谢宁馨问:“阿菀,我们去打猎,你去不去?”   “不去。”谢知摇头,她比不上宁馨这些马术娴熟的贵女,还是不拖大家后腿。   谢宁馨看向赫连凤容,赫连凤容说:“我陪阿蕤。”   谢宁馨见有人陪谢知,放心的同朋友离去。而柔娘和阿楠已经换上玩雪人专用皮衣,带着羊皮小手套,拎着小铁皮桶和小铲子,尖叫的扑向雪地堆雪人玩了。   谢知对赫连凤容说:“阿容你不必陪我,有这么多下人伺候,不会出问题的。”   赫连凤容笑道:“我也不爱打猎。”她见谢知满脸狐疑,她解释说:“我打小身子弱,我祖父细心养了我五六年,才让我身体渐渐好起来,你别看我马技娴熟,其实我也就马技一样能称道,别的都不行,连拉弓都拉不开。”   谢知一笑,“你会拨算盘就好了。”她没说安慰赫连凤容的话,看她样子也不需要自己来安慰。   赫连凤容连连点头,自豪的说:“不错,我祖父说我两岁就会拨算盘。”   谢知好奇的问:“你们平时就是做马匹生意吗?”   赫连凤容说:“我们家也不止有马匹生意。”赫连凤容向谢知说起自己祖父的发家史,她的曾祖父是六镇的一位豪帅,统领着赫连部五千武装。他曾祖父有十八个儿子,赫连祖父是曾祖父的幼子,也是曾祖父最疼爱的儿子。但他死前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了自己长子,只给了小儿子一百匹马和二十个老兵。   赫连祖父就是靠着这一百匹马和二十个老兵发家,一路成为边关最大的马商之一。赫连祖父在大赫连氏之前也不是没有孩子,但都夭折了,只有大赫连氏平安长大。所谓唯一的独女,赫连祖父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女儿,不知不觉的就把大赫连氏养成了单纯的性子。   勿忸于家算赫连家的世交,勿忸于波的父亲虽不学无术、不事生产,但性格颇有侠气,只要朋友所求,他必定倾尽所能的帮助好友,结果导致家中一贫如洗。在边关这个地方,武将最重要的就是马匹,可勿忸于波从小到大的马匹都是赫连祖父当生辰礼物送的。   接下来的事赫连凤容不说,谢知也差不多知道了,勿忸于波定是借着青梅竹马之便,同大赫连氏两情相许,然后把大赫连氏哄得连家业都不要了,甚至还动手压制唯一的独女,只为把父亲的家业送给自己夫君跟堂妹的孩子。   谢知对大赫连氏不予评价,这样的女人莫说是古代,就是现代也很常见,所以谢知最反感的就是跨门第婚姻。因为没有真正的高攀婚姻,跨门第的婚姻,地位弱势的一方,肯定有显而易见的优势,才能让人忽略地位的差距。这样的婚姻又怎么可能长久?等夫妻两人的地位相当了,弱势一方势必要被强势一方嫌弃。   当然她没见过大赫连氏和勿忸于波,不好武断的评价这两人。她现在好奇的是,为什么赫连凤容愿意跟自己说家族私事。   赫连凤容道:“阿蕤虽不知道我,但我很早就从五公子的属下口中知道阿蕤了。”   谢知一愣,她不奇怪赫连凤容知道自己,她奇怪赫连凤容对五哥的称呼,五公子?这是对未婚夫的称呼吗?怎么听着像属下?但这毕竟是两人的私事,谢知也不好多问,“阿容跟五哥做过生意?” 第64章 赏雪(二)   “我祖父以前就是步六孤将军和五公子的属下。”赫连凤容开门见山说了他们一家跟步六孤家的关系, “我祖父同五公子的外祖父是好朋友。我们家一半的生意都是跟大将军、五公子合作的。”   她祖父虽出生赫连部, 但跟兄弟感情并不好,不然他分家时也不会只带走那么一点家产了。后来他做生意时候,他兄长对他多有打压,还是他投靠了秦宗言的父亲秦老将军才得以喘气。秦老将军去世,赫连祖父继续效忠秦宗言。   赫连凤容是被祖父当继承人培养大, 自然从小就知道自己要效忠的对象是谁。就是连勿忸于波的镇将之位,也是秦家暗中出力的结果。也幸好魏国迁都, 大部分勋贵都不愿意来怀荒, 不然镇将之位还轮不上勿忸于波。   “我家有个酒坊, 烈酒生意就是我们跟将军府合作的。”烈酒账册上每年有一笔分红送到京城, 没来京城之前, 赫连凤容只当这笔分红是送到公主府的。前几个月五公子让自己来京城,她才知道烈酒生意是同阿蕤做的。烈酒做法也是阿蕤想出来的, 凤容不禁感慨, 一样的同龄人,她差阿蕤太远了。   “原来酒坊是你家的。”谢知莞尔,“账册也是你做的吗?难怪跟别的账册都不同, 我最喜欢看你的账册。”比起其他账册,赫连凤容的账册简单明了, 让谢知看着舒心。   “你要喜欢,以后来往的账册都我来做。”赫连凤容说。   谢知摆手:“不用, 账册这种事哪里需要我们来做, 等账房上手了, 让账房来做好了。”她小庄子里那些小朋友又不是白学的,谢知没学会财会,但基本的做账她还是会的,不然她怎么看得懂每年的报表?   赫连凤容赧然道:“阿蕤,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谢知说。   “我可以在你庄上听课吗?我想跟那些孩子一起上课。”赫连凤容尴尬的说:“我想多认几个字。”赫连凤容是跟祖父认过几个字,但是也就认了几个字,看得懂账册而已。根本不可能跟庄上的孩子一样,有专门的老师教读书认字。   不是赫连祖父不重视孙女,而是以他的身份根本请不来饱读诗书的汉族士子来教孙女。赫连凤容一到京城就派人去打听是否有学堂,京城学堂不少,但都是让男人读书的,她的容貌和身量已不适合男扮女装了。更别说她身上还套着一桩没挑明的婚事,她就更不可能给秦家抹黑了。   “好啊。你可以跟大家一起听课,等认字了我就把我以前上课的笔记给你看,你又不懂的来问我。”谢知一口答应,未来的五嫂想认字,她当然会配合。她心里奇怪,为何五哥不给阿容找个老师?秦家还缺个先生吗?   “好。”赫连凤容欣喜的连声答应,其实秦纮是给她找了一个先生,可她觉得那先生教的不好,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不如谢知庄上的小学堂,她不过听了一盏茶时间,就听懂上面老师在说什么。   两人说话间一股酸酸的酒香传来,谢知好奇的抬眸,就见赫连凤容的侍卫们正在温酒,赫连凤容虽做烈酒生意,但烈酒昂贵,不是普通人可以承担的,侍从们喝得还是普通的酒,他们喝的也不多,一个人一小杯,用来驱除身体寒意。   谢知见状,也吩咐玉蔓道:“你把酒酿拿出来,让大家都一碗。”酒酿度数更低,煮了以后几乎没有酒味,拍个鸡蛋,暖呼呼的更适合驱寒。   玉蔓应声退下。   谢知又对赫连凤容说:“阿容以后外出,你不必顾及我,我不爱骑马,也不爱动,大部分时候就喜欢坐着。”所以赫连凤容不必陪着自己,不然就枉费五哥把赫连凤容送到京城来的苦心。他应该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能在成亲前在京城交几个京都的闺阁友人,谢宁馨可能也猜到点,所以谢知才会压抑自己宅属性带赫连凤容出来交际。   赫连凤容颔首笑道:“我来之前,五公子叮嘱我要多照顾你,阿菀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谢知了然,以后她可以通过赫连凤容跟五哥通话了,所以五哥也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吗?谢知抿嘴笑了笑,五哥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培养自己势力了。他能让赫连凤容来京城,就证明他心胸比这个地方大部分男人都宽大。   谢知并不知道赫连家有什么隐情,但她知道无论是赫连家还是勿忸于家都是秦家的属下,以上位者的观点来看,继父和五哥肯定不愿意让赫连凤容和勿忸于波父女两人内斗。五哥让赫连凤容来京城,很有可能是想安抚赫连凤容,让她来京城再开一片事业?五哥对赫连凤容是真爱啊。换了别的古代男人,把赫连凤容往后院里一关,谁管赫连凤容怎么想。   谢知没猜到秦纮这门亲事的内情,但关于赫连凤容那部分,她是基本猜对了。秦纮跟赫连凤容的婚事纯属巧合,秦纮年纪渐长,在怀荒没有可以配得上他的女郎,门当户对的,比如独孤家的闺女,秦宗言不会为儿子求娶,就算他去提亲,独孤雄也不会答应,这不是等着被京都猜忌吗?独孤雄为何坚持要把女儿许给谢家的儿子?还不是因为谢简和陈留的身份。   在京城没迁都前,六镇是鲜卑勋贵争想来的好地方,可在都城从平城迁都长安后,六镇地位远不及以前,留在六镇的勋贵和去京城的勋贵渐渐断了联系,六镇的军官们都是内部联姻。但秦宗言和独孤雄地位不一样,他们不可能满足于内部联姻。   但两个柱国大将军儿女相互联姻,太打眼。正好秦宗言娶谢简次女,独孤雄又觉得谢灏为人不错,就把女儿许给谢家的儿子。陈留是大长公主、谢简是简在帝心的太傅,有这么一门贵亲在,他也不愁将来朝中没人说话。同时他也跟秦宗言也有了姻亲关系,这种关系瞒不过有心人,但总没直接联姻那么打眼。   独孤雄把嫡女许给谢家,给自己嫡长子娶了两房妻室,说是两房也不尽然,一人名为平妻,实则为贵妾。独孤雄儿子的正妻是崔家女,是崔陟的庶女,崔陟的嫡女早已嫁人,家中只有庶女。独孤雄儿子每年入京三个月,跟正妻团聚,同正妻生有一子一女。   平时独孤雄长子则随父亲长住武川,他在武川也有一房妻室,是当地豪帅之女,已经给他生了二子。崔家女是入独孤家族谱的正妻,可这位在武川的正妻娘家势力也不弱,跟丈夫感情也好,地位跟正妻也没太大区别。   秦宗言也动了跟独孤雄一样的心思,但他不会跟独孤雄一样,给儿子讨两门娘家势力都不弱的妻子。这不是等着家宅不宁吗?秦宗言吃够了后院争斗的苦,也不允许自己儿子后院发生这种问题。   不过独孤雄也是无奈,他妻子悍妒,导致他目前成年的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还有一个嫡子今年才五岁。秦宗言儿子多,他所有的庶子女娶嫁对象都是六镇豪帅或是当地大族子女。   他希望秦纮能找个京都贵女为妻,只是独孤雄能找崔家女,秦宗言不能找。崔家也不敢把女儿嫁给了独孤家,再嫁一个柱国大将军。别家贵女,家族身份都合适的,没有适龄女孩,所以秦纮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了。   赫连凤容是秦宗言无奈之下的选择,先给儿子在怀荒找的未婚妻。无论是赫连家还是勿忸于家,效忠的对象都是秦家,他们依附秦家而生,赫连凤容身份越不过阿狼在京都的正妻,也就不敢动别的心思。当然这些话秦宗言是不敢跟妻子说的,他要敢这么说,妻子肯定骂他嫡庶不分、礼崩乐坏。   谢兰因纯正儒家教育出来的世家女,最看不上六镇武将那些嫡庶不分的婚姻。当时秦宗言找的也不止赫连凤容一人,他给了儿子不少人选,赫连凤容是秦纮自己选的。秦纮选赫连凤容的理由很简单,他需要一个聪明的、清楚认识自己身份的妻子。   秦纮从小看惯母亲的柔弱,他对母亲怜惜,但不会怜惜其她女人,他需要一个聪明坚强,懂得自我调节,并且可以配合他的妻子。赫连凤容是被祖父当继承人养大的,所受的教育跟男子相同,秦纮也试着安排过她几次任务,她都完成的很出色。   当初秦纮将她划分在可用的属下范围内,现在她当自己妻子也不错。至于父亲说的京都贵女,秦纮并不强求,他可不愿意跟独孤雄儿子一样,每年京城、怀荒来回跑,两头大的哄家中两尊母老虎,他娶妻子是让妻子伺候他的,又不是他来伺候妻子。   至于父亲顾虑的家中跟京城的联系,秦纮也有计划,他将来子嗣可以跟谢修(谢大郎)、谢俨(谢二郎)的子嗣联姻,照着拓跋曜对谢家的眷顾,谢修肯定会尚公主,说不定谢俨也会尚公主,以他跟谢大郎、二郎和阿菀的关系,想来他们不会拒绝跟他联姻的。   当然这些话秦纮不会跟秦宗言说,毕竟他的想法也不是太成熟的,还要需要慢慢谋划。赫连凤容不满生父夺走他的家业,秦宗言、秦纮却不许勿忸于和赫连家内斗,这只会消耗他们的实力。所以秦纮把赫连凤容送到京城来,许她借助秦家、赫连家的势力再创一份事业。   她祖父也是白手起家,她既然觉得自己不比男人差,那证明给他看。赫连凤容年纪还小,去了京城还能借着谢宁馨、谢知创建属于自己的交友圈,不比自己将来娶个不知性情底细的京都贵女好多了?秦纮在边关看多彪悍、能当家做主的女人,实在对大部分京都贵女没啥兴趣。   不是没有好的京都贵女,而是以他的身份,那些好的贵女根本不会嫁给他,人家有更好的选择。在他心目中真正完美的贵女是他继母和阿菀那般的,可像她们这样的贵女,会嫁给他吗?他爹能娶到继母是走了大运,他不觉得自己能有他爹一样的运气,还是找个实际点的妻子更好。   当然秦纮不知道自己差点把老爹气得吐血,秦宗言为什么找赫连凤容?就因为赫连凤容已是可以成亲的年纪,而且看着身体也好,是个好生养的。结果儿子把媳妇当属下,不仅没马上娶妻,反而还说要等十六之后再说,早知道这样他给找什么赫连凤容?把妻妾当下属教调,那他给儿子定贺兰部才五岁的嫡女不更好?他还能从小培养!他干脆一辈子别娶妻了。   赫连凤容和秦纮之间的纠葛谢知并不知道,不然她肯定会发出跟秦宗言的一样的吐槽,五哥也太不解风情了,妻妾能跟属下一样吗?你这样会注孤身的! 第65章 赏雪(三)   “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传来, 谢知抬头望去,只见一群华服少年少女策马而来, 谢知猜是谢宁馨等人回来的,但细看又觉得人数比之前去的人要多。   赫连凤容也道:“怎么好像人数多了些?”   谢知猜测道:“估计是遇到朋友了?”   待马队走近,谢知看清为首一名玄衣少年时, 顿时哑然无语, 拓跋曜怎么来了?谢知连忙起身, 对赫连凤容介绍来人身份, “为首那名玄衣人是当今圣上,后面几位是彭城王、河南王世子、阳平王世子、北海王孙……”   谢知越看清来人, 心中诧异就越深,她居然还看见高平公主、西平公主, 还有她大兄谢修!谢知不可置信,大兄什么时候成天子近臣了?居然还跟天子一起打猎?即使谢知心中诧异, 也没有表露在面上, 她还不忘跟赫连凤容说:“看到后面那名穿黑皮衣的男子吗?他是步六孤家的大郎君步六孤绍。”   赫连凤容没想会在这里遇到步六孤绍,她跟谢知同岁, 没见过步六孤绍,但她见过步六孤绍的妹妹步六孤珍, 步六孤将军所有的孩子都娶嫁六镇当地大族或是豪帅子女, 唯独步六孤珍嫁的是步六孤将军麾下的亲兵, 还是一个比她大了很多岁的亲兵。赫连凤容记得她似乎很早就嫁人了, 肯定没满十岁。   大家都说步六孤将军对长女绝情, 可在赫连凤容看来, 这应该是步六孤将军对长女仅有的仁慈了,让长女嫁给自己亲兵,只要步六孤家族在一天,亲兵就永远不可能怠慢步六孤家的大娘子,即使这位大娘子是众所周知的、最不得将军喜欢的女儿。   赫连凤容轻咦一声,“奇怪,贺兰英雄怎么在这里?”   谢知问:“贺兰英雄是谁?”   赫连凤容说:“他是贺兰部酋长的大儿子,如果没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会是贺兰部的酋长。”   谢知漫不经心道:“许是进京来求门路的吧。”她知道北魏的军队编制跟梁国不同,他们军队有很多军官是部落酋长,战时是军官,闲时是酋长。这些酋长带领的部署战力很强,北魏历代皇帝都好武,每代皇帝不是跟柔然打就是北伐,就是因为有这些酋长支持,六镇那些豪帅基本也都是部落酋长。   谢知并不喜欢这些军队,因为这些人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就是未开化。甚至说谢知是有些厌恶着这个时代的士兵,因为这个时代的官兵无论是魏国还是梁国都属于未开化的种群。野蛮、残忍、贪婪……一切形容人性丑恶的形容词似乎都能用在这些士兵身上。   他们打仗就是为了发财,无论是别国的人,还是本国的人,只要有钱他们都可以杀,他们甚至可以为了军功滥杀无辜百姓。谢知作为贵族阶层,是要感谢这些武人的守护,有他们才有自己现在安逸生活,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军队从来不是他们的守护神,只是他们的催命鬼。   如果继父和五哥不是看着风度翩翩,性情也不像武将那么蛮不讲理,谢知也不会这么容易接受他们。当然谢知也明白,哪怕是继父和五哥,他们也不会像后世军队那么约束自己的兵,他们顶多做到军纪严明,但绝对不会禁止他们打胜后在城中小规模的抢夺,他们顶多不许士兵滥杀无辜。   赫连凤容有些担忧的说:“这人跟五公子有些芥蒂。”   谢知道:“放心,这里是京城,他不敢的。”说着她吩咐下人把阿柔和阿楠叫回来,摸摸两人热乎乎的小手,让乳母带她们下去换衣服,顺便再喂一碗红糖姜汤驱寒气。即使她们是小孩子,也不能衣冠不整的见驾。   阿柔变戏法似地从后背取出一支她采下的红梅给谢知,谢知含笑接过,揉揉阿柔的小脑袋,这孩子太贴心了。谢知随手将梅花放在案几上,快步出门见驾,但拓跋曜哪里舍得她这种天气跪在雪地里,翻身下马,对众人朗朗笑道:“今日朕微服出访,众爱卿不必多礼。”   说完拓跋曜也不看谢知,径直大步走入内殿,拓跋曜都进来了,众人只能纷纷入内。谢知出来的急,身上披了貂裘,可脚上忘了穿木屐,软底的绣鞋在雪地一走,回到大殿被炭火一烤,残雪融化,浸湿了她的绣鞋,谢知不舒服的动动脚趾,勉强忍着。   拓跋曜等众人落坐下,轻笑着问谢知:“今天怎么有闲心出来玩了?”   谢知向来不爱户外运动,爱骑马又害怕骑马,所以拓跋曜从来不逼她陪自己狩猎,他没想今天居然碰到谢宁馨也来打猎,还说谢知也来了,他随便射了几箭便早早来看谢知。看到今天装束一新的谢知,拓跋曜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谢知自从知道崔明珠想要在服饰上压过自己后,她在宫中的打扮尽量随大流,而且尽量把自己往小里打扮,在拓跋曜心目中谢知一直是小孩子的形象。今天咋见谢知穿着一袭雪白的貂裘站在雪地之中拈花微笑时,他心砰砰跳了两下,待那双如水般的明眸朝自己盈盈流转而来,拓跋曜突然认识到,不知不觉间,阿蕤也开始长大了。   谢知说:“我陪新来的姐姐出来。”   拓跋曜他打趣道:“什么姐姐能让你愿意出来?”   “这位是赫连姐姐,我阿娘新认的干女儿。”谢知给拓跋曜介绍赫连凤容,没说她还是五哥内定未婚妻,毕竟这门亲事还没最后确定,跟皇帝说了,不确定也要确定了。   拓跋曜漫不经心的道:“赏。”既然是谢知喜欢的人,拓跋曜也乐意给她几分颜面。   赫连凤容惊喜而又诚惶诚恐的谢恩。   拓跋曜对赫连凤容微微颔首,让人给谢知上一壶热羊乳后,又偏头同高平、西平和彭城王三人说话。在外臣面前,拓跋曜向来不会对谢知有任何亲密之举,但只要不是正式场合,他也会跟谢知说笑几句,还不忘做些贴心的举动。   正因为他这种对谢知亲近又不失尊重的态度,让所有人都知道拓跋曜有多重视谢知。即使是拓跋曜最看重的彭城王,面对谢知时也是十分尊重客气的。谢知是高平的伴读,五年陪伴下来,即使两人成不了闺中密友,也是普通的好友。   她对谢知微微颔首,谢知发现高平看着自己的目光似有几分期待,而向来沉默不语的西平公主都忍不住看了自己好几眼。她们这是找自己有事?谢知心有疑惑,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对两人微笑。高平向来受宠,在拓跋曜面前也是谈笑风生,西平依然是怯生生的个性,低着头旁人说十句,她顶多说一句。   谢宁馨凑到谢知身边开心的低声说:“阿蕤,我们今天收获很多,大家都说一会要吃热锅子,你要一定要多吃点我的猎物。”谢宁馨在家喊谢知阿菀,出门在外都是喊她阿蕤的。   谢知含笑应道:“好。”看到众人打来的那些猎物各个皮毛油光水滑,她就不禁心中暗哂拓跋曜无聊,大冬天的跑外面来杀家养的野兽,他是闲的没事干了?   拓跋曜看似在跟旁人说话,实则目光从未离开过谢知,听到她跟谢宁馨的低声谈话,知道这种事瞒不过她,轻笑着说:“寒冬腊月的,能有多少猎物?出来玩就是图个痛快,所以让人放了些家养的。再说你不是老说野兽太脏,吃了会生病,要家养的才好吗?”   谢知说:“本来野兽就脏,而且就算是家养兽类,入了山林性子也变野了,能猎到它们也是不容易的。”谢知说野兽脏是说它们有寄生虫,但古人肯定不理解寄生虫是什么,所以她就说野兽脏。   谢宁馨瞪大眼睛看着谢知,难道她打猎的野兽都是家养的,不是真野兽?谢知肯定的对她点点头,谢宁馨满脸失望,“我还以为我是运气好呢。”   谢知安慰她说:“冬天是山林休养生息的时候,打猎是为娱乐自己,又不是为了找野兽,过完瘾就够了。”   谢宁馨笑道:“我知道,反正在你口中山岭一年四季都要休养生息。”   她这话一出,连高平、西平和彭城王都笑了,高平笑道:“她那时为了逃过骑射课,还特地写乐一篇山林论,就要说服师傅不要让她去骑马打猎,偏偏她还喜欢让人牵着马走,真不知道她是喜欢骑马还是不喜欢。”   谢知说:“当然是喜欢,可就是学不好,所以不敢同大家去打猎,免得扫大家兴。”   高平道:“我看你是怕扫自己兴致,你就不爱出门。”   谢宁馨点头附和说:“可不是,她昨天不想出门,是我们劝她好久她才答应的。”   众人说笑间下人们已经将一个个青铜鼎奉上,鼎下染着炭火,鼎中热汤咕咕直翻滚。这种类似小火锅一样的热锅子倒不是谢知的发明,而是这时代很早有了,她唯一做的大概就是发明了涮肉片,以前大家都是拿肉块煮的,而不是涮切薄的肉片。   谢知对火锅的喜好一般,因为她只爱喝高汤和吃素菜,所以她更喜欢那种刚煮出来的锅子,而不是要现涮的火锅。但这里的人都吃肉,涮肉片的发明让大部分人都爱上冬天吃火锅,尤其吃火锅还能一起喝酒,这更得无肉不欢的鲜卑人欢迎,还有人无师自通发明了重口味锅,比如在里面加点孜然、花椒、茱萸等作料,谢知只能感慨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   柔娘和阿楠换好衣服,过来拜见过圣人和公主后,乖乖坐在谢知身份吃饭,谢知担心她们积食,不敢让她们多吃肉,只让人多烫蔬菜给她吃。谢知坐到一半,越发觉得脚上痒痒的,她又动了动脚。   柔娘放下食柶,仰头对谢知说:“阿姊,我想更衣。”   谢知心里疑惑这孩子怎么不叫下人伺候,反而叫自己,但她还是牵着柔娘的去她们休息的厢房,柔娘平时很少这么黏她,谢知巴不得她能多些孩子气的举动。等到了厢房,柔娘说:“阿姊,你是不是不舒服?”   谢知闻言搂住柔娘,“阿柔是觉得阿姊不舒服才来厢房的?”柔娘点点头,谢知感动的说:“阿柔真是阿姊的好妹妹。”   阿罗听了姐妹的对话,连忙问谢知:“姑娘哪里不舒服?”   “我鞋子湿了,你给我换一双就好。”   阿罗一听连忙让谢知坐下,掀起她的裙子,果然她的绣鞋湿了大半,阿罗叠声喊丫鬟打水,又对谢知说:“姑娘先用热水洗脚,我去给你拿干净的鞋子。”谢知出门,身上备用的衣服都要带好几套,鞋子自然也有好几双,只是都在马车上,阿罗让谢知先用热汤泡脚驱寒意,她去拿鞋子。   谢知只能乖乖的听阿罗的话,把脚泡在热水里驱寒意。阿柔担心的坐在看着谢知,谢知安慰她说:“就是鞋子湿了,换一双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阿柔看着长姐浸在热水中的双脚,几只脚趾似乎有点红,她担心地说:“会不会冻到了?”   “不是,是烫到了。”谢知无奈的说,她就没泡过这么热的水。   阿柔正想问她要不要加点冷水,突然听到外面一声低喝声:“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把谢知和阿柔惊得魂飞魄散,难道窗外有人偷窥?谢知惊慌的差点一脚踢翻木盆,阿柔连忙站在阿姊身边替阿姊把赤脚挡住。不一会柏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谢知问。   柏叶说:“奴也没有看清楚,只看到一条黑影趴在窗前,我一喊他就跑了,决明去追了。”他们虽是阉人,但毕竟还是半个男人,所以从来不靠近谢知内院,没想却因为他们的避嫌,差点让谢知遇险。 第66章 谢修尚主   黑影速度太快, 决明又不敢声张,怕有损谢知名声, 等谢知泡好脚、换上鞋子,就见决明、柏叶五人跪了一地。谢知讶然,连忙让他们起来, 这种天气跪在雪地里, 他们的膝盖还要不要?谢知吩咐他们先回去换衣服。   决明磕头道:“奴保护姑娘失力, 请姑娘责罚。”   谢知摇头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们, 我猜可能是内里人作祟。”拓跋曜狩猎,身边怎么可能少侍卫?这座庵堂肯定被人围的密不透风, 这条黑影绝对不是外面进来的,只有可能是内部人员。谢知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偷窥自己?她有什么好偷窥的?   决明还想说话, 但被柔娘打断,她不悦的问:“你想要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庵堂不大, 即使谢知身份特殊, 也不能独占一个院落,决明这么大喇喇的跪在院里, 早引来有心人注意,柔娘恨不得把这件事压得谁都不知道, 哪里乐意决明如此?   决明等人一听, 立刻起身, 谢知也坦然自若的回到大殿, 她不觉得发生什么大事, 最多被人看到洗脚, 被人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现代女孩子夏天哪个不穿凉鞋?顶多心里有点不舒服,这是一种自身隐私被人冒犯的不悦。   谢知院落里的动静瞒不过拓跋曜,拓跋曜看着谢知完全无损的回到大殿,面上也能不动声色,等众人吃喝完毕,一个个醉醺醺的上马车回家时,拓跋曜找王直找机会,让谢知去自己马车。谢知拓跋曜要问自己在厢房的事,心里有点发愁,她担心拓跋曜会迁怒决明五人。   果然拓跋曜上马车时脸上带着怒意,还没等谢知说话,拓跋曜就冷声道:“我会替你换五个新寺人。”   “不要!”谢知脱口而出,“曜哥哥,不要杀他们。”   “他们该死!”拓跋曜咬牙切齿道:“我让他们保护你,他们平时就是这么保护的?”   “他们是错了,但罪不至死,曜哥哥你别杀他们。”谢知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五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你当时在房里干什么?”拓跋曜问。   “我在换鞋子,我鞋子被雪打湿了,闷着不舒服,所以回房里换鞋子。”谢知没骗拓跋曜,这根本骗不了,拓跋曜一查就能猜到她在房里干什么。   “你穿着湿鞋闷这么久?”拓跋曜弯腰去看谢知脚,谢知脚上已换上绣鞋,绣鞋不是用绸缎做成的,而是细羊毛线织成的,雪白绵软,拓跋曜忍不住伸手握住谢知的脚。谢知的脚恰好被他整个握在掌心,细软温香,仿若无骨,拓跋曜捏了捏她脚笑道:“果然是平时不走路的,脚都没力气。”   谢知羞恼的想要收回自己脚,你才不走路,我天天在家锻炼!   拓跋曜抓着她的脚问:“冻到了吗?”   “没有。”谢知摇头,“就是穿湿鞋子有点难受。”   拓跋曜放下她的脚说:“我让太医给你送药膏来,你一天多涂几次。”他担心谢知受寒会得冻疮。   “曜哥哥,决明他们——”谢知生怕自己再耽搁下去,这些人就要被打死了。   拓跋曜道:“放心,我没打他们。”杖毙动静太大,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我会给你换五个人过来。”   “那他们去哪里?”谢知问。   “等你入宫就知道了。”拓跋曜说。   谢知确定五人不会死就放心了,也不问拓跋曜准备怎么处置他们,毕竟他们是拓跋曜的属下,她仰头问拓跋曜:“曜哥哥,你怎么想到让我大兄陪你打猎的?”   “不喜欢吗?”拓跋曜问。   “不是,就觉得奇怪。”谢知说。   拓跋曜把玩着谢知小手问:“我召你大兄来,是想让高平、西平见见他,你喜欢高平还是西平?”   谢知听了拓跋曜的话,灵光一闪道:“难道曜哥哥想让我大哥尚主?”   拓跋曜讶然问:“你不知道?”他以为谢知早知道他会把妹妹下降给她哥哥。   谢知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她没想到拓跋曜想让哥哥尚主,但细想这也不奇怪,“只是我哥哥身份太低,恐怕配不上贵主。”谢知私心不希望两个哥哥尚主,魏国的公主脾气都很一言难尽,像她祖母那种公主是朵绝世出尘的奇葩,再难有第二朵。   要是换成别人,拓跋曜肯定认为这话是在给自己大兄讨赏,但他知道谢知不是在讨赏。她讨赏一向是光明正大的,比如之前谢宁馨要成亲,两个未婚夫人选不确定,谢知就缠着自己答应给谢宁馨未来的夫婿给官给爵。她觉得自己未来的姐夫没本事,而她对自己兄长信心十足,认为他们将来肯定能成材,所以从来不为兄长要赏赐。   “天下有谁配得上公主?只要人品好够了。”拓跋曜微微一笑问谢知:“阿蕤喜欢高平还是西平?”   谢知道:“贵主哪里是我可以评价的?曜哥哥觉得好就好。”她总算知道高平、西平今天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了,她心里疑惑,明明崔显和华阴公主的长子,也就是崔明珠同母的胞兄崔珺也在,这位可以实打实的昌平侯,未来的国舅,西平、高平怎么就看上自己大兄了?   高平和西平看着谢修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谢修长得帅!谢家的基因没话说的,谢修虽是庶子,可他的生母要不是生得貌美,也不会被主母看中伺候男主人。就像拓跋曜说的,公主嫁谁都是下降,所以她们是最不需要考虑男方条件的人,只要自己喜欢就够了。   “你是她们嫂子,叫什么贵主?”拓跋曜不以为然,跟谢知分析两个公主利弊,“高平脾气没有西平好,但她性子爽利,有话直说,又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条件算公主中最好的。西平性子怯弱,看着好相处,但她毕竟是公主,公主该有的脾气她一样不少,她还喜欢把心事闷在心里,让人无从开解,我觉得她下降崔珺更好。”   崔珺是崔贤的嫡次子,崔贤跟原配也有嫡长子,但在华阴公主的压制下,他已成为府中透明人的存在。拓跋曜私心偏爱谢知,自然想把最好的留给谢知,“你哥哥的身份你也不用愁,两人成亲前,我会给他封爵位的,肯定会是好封地。”   谢知赞同拓跋曜的话,公主就没脾气好的,再怯弱的公主也有皇家撑腰,下降臣子家都要臣子捧着,高平脾气看着暴躁,但性子单纯,有话直说,谢家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媳妇,性子急慢慢沟通就是。西平就不同,她什么心事都闷在心里,不肯跟人交流,这样的性子最让人头疼。   拓跋曜肯为自己考虑,谢知心中感激,拓跋曜的厚爱让她心中沉甸甸的,她不由自主的往拓跋曜怀里蹭蹭,“曜哥哥你对我真好。”虽然说谈钱、谈赏赐俗气,但如果一个人连钱都不愿意为你花,你又怎么能确定那人对自己是真爱?   “今天这么乖?”拓跋曜抱着她低笑,“放心吧,你兄长我都会安排好的,等谢俨再大点,我就让彭城王把胞妹许给他。”彭城王是天子最信任的堂弟,可想而知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他的胞妹从某种程度来说,身份也比不公主低多少。   谢知有些惊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两个兄长这么抢手?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谢家魏国根基实在太浅。要是在梁朝,谢家的儿郎自是可以任意挑选公主。   “因为你们谢家家风好。”拓跋曜说了王太妃和彭城王太妃看中谢修、谢俨的重要原因,谁不希望自己女儿嫁给好人家?看陈留、看独孤氏,就知道嫁到谢家的女儿有多幸福,谢灏虽没成亲,可这些年身边只有三个妾室,两个是陈留给的,一个是独孤雄给的,迄今都不曾娶妻,就是一心怀念发妻,这样的男人怎么不让人心动?   魏国上层妇人性情彪悍,不许丈夫纳妾,但是妇人不许是一回事,可男人私下偷|腥又是另一回事,哪家没几个庶子、外室子?像谢家儿郎这种真正自己不仅女色,一心一意守着妻子的男人太少了。   王太妃和彭城王太妃都是疼女若命的人,自然抓到机会就早早给女儿定下来了。更何况说谢家条件差,也只是说他们在魏国根基浅而已,谢家从来不是什么寒门出生,而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士族高门,在梁国他们家的儿郎恐怕连公主都看不上。   谢知承认小叔是好丈夫,但是祖父他也算好丈夫吗?谢知回想了下,绝望的发现自己似乎被古人洗脑了,她似乎也认为祖父是个好丈夫?至少他对公主大母很不错,虽然他侍妾、庶女不一样不少,“那我回去跟大母说。”尚公主不是小事,谢家要早做准备。   “好。”拓跋曜卷着谢知垂下的细发,正想问她最近过的如何,却听车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常大用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陛下,崔贵人、李贵人有妊,太皇太后让你尽早回宫。” 第67章 崔明珠怀孕   常大用的声音尽量平铺直叙, 不带半点情绪,他知道陛下现在是跟谢小娘子在一起,并不一定乐意听到这消息。   谢知:“……”她有一种自己是小三,正在跟人老公偷情, 突然听到人家老婆怀孕的感觉。谢知心情百味杂陈,她什么时候落到这地步了?谢知向来就是天之骄女,要换了前世哪个男人敢这么对自己?可是现在——谢知想收回被拓跋曜握着的手,他都不许。   拓跋曜手略一用力, 将谢知搂在怀里低声问道:“吃醋了?”   谢知摇摇头, “不是。”早在崔明珠等人入宫时,谢知就知道会有今天。皇帝纳妃不就是为了宠幸吗?她又不是小孩子, 以为皇帝跟妃子只会盖棉被纯聊天。可想到自己以后一辈子都会看着拓跋曜跟别的女人一个个生孩子,她却连吃醋都在做戏, 谢知就不寒而栗。人要适应社会,可真要被社会完全同化吗?   “阿蕤?”拓跋曜抬起谢知的下颚,“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谢知对上拓跋曜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黑眸,心中一颤, 立刻回神摇头, 闷闷的说:“恭喜曜哥哥要做爹了。”   拓跋曜眉头松开, 温声说:“傻丫头,我说了,谁也越不过你。”   要是换了现代, 这句换一出口, 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嘲讽, 但是在古代谢知相信拓跋曜是真心诚意说这句话的,他也是真这么认为的。谢知苦笑,“我不想越过谁。”胜过崔明珠很自豪吗?谢知心情突如其来的暴躁起来,她是太爷、太太心肝宝贝,是他们精心培养的,结果来古代就是为了宫斗的吗?对付一群根本不跟自己在同一个起跑线、连终点都不一样的女人?   拓跋曜安抚的轻拍谢知,“阿蕤相信我,我会都安排好的。”他会给阿蕤一切想要的,虽然他给的只是他认为谢知想要的。   “嗯。”谢知信任的抬头看着拓跋曜。   拓跋曜感觉到她的信任,疼爱的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我先送你回家。”   谢知立刻道:“我自己回家,曜哥哥还是先回宫看崔贵人和李贵人。”李贵人只有一位,是拓跋曜母家的表妹,崔贵人是谁?宫里有三个崔贵人,总不会是崔明珠吧?崔家舍得用嫡女换太子?   “也不急在这一时。”拓跋曜不以为然,又不是阿蕤怀孕,哪里需要这么急?有大母在,他相信这些孩子肯定能平平安安生下的。拓跋曜送谢知回谢家,才吩咐侍从回宫,常大用一声不吭的跟在拓跋曜身后。   拓跋曜脚步一顿,目光冷冽的看向常大用,常大用连忙跪下,还没来得及请罪,就被拓跋曜一脚踢飞,常大用被一脚踢翻在地上,他忍着胸口翻腾的气血,一骨碌的跪在地上磕头,“奴婢该死!”   拓跋曜呵斥道:“没眼色的东西,滚!”   常大用也不敢辩解,弓着腰退下。   拓跋曜忍着郁气走到太皇太后宫中,尚未进入宫中,他脸上已带了欣喜的笑容,太皇太后宫中一片欢声笑语,崔明珠和李氏如丧考妣的被欢喜的众人围住,崔太皇太后见拓跋曜进来,笑着对拓跋曜说:“陛下,明珠和阿婉都有身子了,这是大喜事,你要好好待她们。”   崔明珠有孩子了?拓跋曜扬眉,她不是一直在避孕吗?怎么还会有身孕了?拓跋曜一直以为是崔明珠的庶妹怀孕,至于她们带来的那几个代替她们怀孕的女人,拓跋曜从来没碰过。   崔明珠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是她有身孕?她每次承宠之后都会用红花熬制的水清洗,还会服用一些大寒的药物阻止自己怀孕,这样虽然让自己每次来月事都疼的死去活来,但能避孕她也满足了。   可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庶妹没有怀上、家里带来的媵妾没有怀上,居然得宠最少的自己怀上了!要不是她身边的女官有太皇太后的人,崔明珠真不想要这个孩子,这哪是孩子,分明就是催命鬼!   比起崔明珠那种对孩子显而易见的厌恶,李氏面上既有惊恐,也有欢喜,她要给表哥生孩子了吗?如果这胎是儿子,她是不是会跟姑姑一样?或许她运气没那么差,当初王太妃不也跟姑姑同时怀孕吗?她不是平安顺利生下高平公主成为宠妃,她说不定也是第二个王太妃?   两人的想法,拓跋曜大致都能猜到,他也不怕这两人会对自己孩子不利,有太皇太后在,她们不敢不生。事实也正是如此,崔太皇太后一早就严厉训斥过她们,警告她们不愿生也要生,要是她们敢对肚子里的龙种有不利之举,她就让人把她们绑着,一天十二个时辰的不断人,等孩子快瓜熟落地,她再让人剖腹取子。   太皇太后这些话主要是针对崔明珠的,这孩子无法无天,任性自私,家人和利益完全威胁利诱不了她,只能用她自己的命才能要挟她。同时太皇太后训斥完崔明珠,崔明珠的乳母又劝慰崔明珠,让她先把身体养好,说不定这一胎就是小公主呢?她毕竟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太皇太后不会坐视她去死的。   崔明珠被两人软硬兼施的一吓,吓得什么念头都不敢想,就怕被人绑在床上最后剖腹取子。自己生,还不一定会死,剖腹取子是一定死。李氏本就没有对皇嗣动手的胆子,就如此恐吓安慰一番后,她便乖乖的一心养胎。   宫里多了两个孕妇,气氛一下不同了,别的小贵人既庆幸自己没有身孕,又有些羡慕两人有身孕。毕竟肚子里有了皇嗣,崔明珠和李氏的待遇直线上升。太皇太后甚至给两人开了临时小厨房,让两人可以随时随地吃到热食。   同时太皇太后派遣使者去民间,为皇帝采选美女充实后宫。拓跋曜宫里只有五个贵人,嫔妃人数太少。朝中大臣见状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等宫里两个贵人生产后,再送家中女儿入宫。有了太子,就不会再有杀母立子了,女儿入宫也安全。   谢家同样也接到崔明珠和李氏怀孕的消息,陈留一开始还担心谢知接受不了,毕竟任何女人看到未来的夫君美姬满堂,还即将要为人父,心情都不会很好。但细心观察几天,见谢知神情跟寻常也没什么不同,不由把心放下,对谢简说:“阿菀有这份城府,将来我们也不用担心她在后宫适应不好。”   谢简不解道:“她有什么好难受的?宫妃孩子生越多,她不是越安全吗?”   陈留摇头,这些男人就知道考虑利弊得失,哪里能懂女人的心?她又跟谢简提起一事:“阿菀不操心,可是六娘她最近似乎有点心事。”   “她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心事?”谢简问,他对陈留教养庶女向来放心,尤其是六娘是陈留养大的,就算平时喜欢耍些小聪明,也不会做太过分的蠢事。   “她想入宫。”陈留神色有些复杂的说,“她跟我说,阿菀年纪小,不能太早入宫,她愿意替阿菀先入宫,替阿菀抓住陛下的心。”这话是六娘亲口对陈留说的,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动,家里就要把她随便许人。与其如此,还不如拼一下,她时机也拿捏的准,李家、崔家的女儿都怀孕了,她不信她父亲会不动心。   “哦?她想入宫?”谢简轻松的对陈留笑道:“想不到我们居然还能养出一个如此心有大志的女儿。”就是他那个孙女,要不是身份缘故,她也不愿意入宫的。   “郎君!”陈留没好气的瞪着谢简,这时候他还有心情说笑?   谢简摆手说:“放心,没事的,我来解决。”既然六娘敢跟陈留提出这样的想法,就说明她已经考虑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事不好给陈留解决,她毕竟是嫡母,做什么六娘都对她有偏见,还是自己来处理。   陈留问:“郎君,你要送六娘入宫吗?”   “不送。”谢简淡淡道,“她不是阿菀,入宫做什么?”谢简是有想让族女入宫给孙女借腹生子的准备,但那是要等孙女入宫以后,深受圣人宠爱,圣人允许她借腹生子,他才会让族女入宫。独孤家和崔家都忽略了一点,就是借腹生子是皇帝给宠妃的恩典,而不是臣子可以越过皇帝直接做的,不然就是藐视圣威。   不过崔家糊涂,显然太皇太后并不糊涂,不然崔明珠也不会怀孕了。现在正是圣人对阿菀最亏欠的时候,他巴不得两人趁着这时候把感情巩固的越稳定越好,他傻了才把庶女送到宫里,让自己女儿跟孙女成对手吗?不是他小瞧六娘,他那女儿在寻常人家还能使点小手段,到宫里她那点小聪明拿出来只会贻笑大方。   “那郎君准备把六娘嫁人?”陈留问,女大不中留,既然六娘都想嫁人,就没必要把女儿强行留在家里。   “她的婚事我会考虑。”谢简说,既然女儿心有“大志”,他也不好让女儿随便嫁个普通人家,不然就是嫁女结仇而不是结亲。   陈留见丈夫把六娘问题解决,心头大石放下,她最近很忙,也实在没有精力管六娘的事。四娘、五娘要嫁人;宁馨要跟拓跋贺订婚;大郎来年要尚主……大事一件接一件,陈留每天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哪有什么心思去应付她本来就不重视的庶女?   谢知在得知崔明珠怀孕后,沉默几天,就一门心思的投入到农庄里,快春耕了,庄上要开始耕种了。谢知做了土化肥,她想要知道使用土化肥后,作物的收成能不能上去?还有就是占城稻到底能不能发芽?她今年还要研究珍妮纺纱机,还要改进棉花工具……这么多事,占据了她几乎所有的精力,让她实在没伤春悲秋的时间。   谢知无不嘲讽的想到,或许拓跋曜对自己也是如此,空闲时把自己当可以打发时间的人,谢知明知道自己只有入宫这一选项,但心里还是有了抗拒之情,以前也有,但她可以靠调整心情压抑这种冲动。   可自她经历过马车上那件事后,谢知一回想当时的尴尬愤怒,她就无法抑制这种冲动。她想要离开,她想要自己做主!但是还不够,她做的还不够,她还不能够现在离开,她不能只考虑自己,她要考虑家人。   崔明珠自怀孕后,许是因为生存压力太大,她人一下消瘦如柴,脾气也越来越坏,宫里的摆设三五天就换一批不算,连伺候她的宫人都时不时都要挨一顿板子,轻则养几天再回去轮值再打,重的起不了身的,就被拖出宫外等死。   华阴公主心疼女儿,入宫劝慰女儿,却被女儿的冷嘲热讽了好一顿,最后流着泪出宫。崔明珠怨父母只顾荣华富贵不顾自己,一心只想拿自己命来换他们的荣华。华阴公主何曾想让女儿入宫,但是谁让崔明珠同拓跋曜年岁相当呢?   崔太皇太后早有话在先,家里若没有嫡女便罢,有嫡女让庶女入宫,当宫里是什么人都收吗?她这话一出,崔家还能怎么样?崔陟、崔贤都是太皇太后同母的胞弟,身上有爵位,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享受不尽,但他们也是完全依附太皇太后而存在的,太皇太后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只能做什么。   崔家实际权力也不完全在崔陟、崔贤手中,崔家还有一人地位可以跟两人相当。这人就是崔太皇太后的侄孙崔远,崔远字宏远,他祖父是太皇太后的堂弟,他祖父和父亲才华平平,也不受太皇太后重视,就靠着崔家的名声度日。倒是崔远因自小有神童之名,被太皇太后看中,把他当成崔家未来的家主般栽培。   这种看重曾让崔陟、崔贤很不服气,奈何两人不但自己不争气,连他们儿子、孙子也不争气,所以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旁支族人从自己手中分走权力。也正因为如此,两人越发巴结讨好长姐,就盼望长姐能长命百岁,庇护他们一辈子。他们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女儿违背长姐的心意?   再说他们也没亏待崔明珠,她这些年要什么有什么,即使是公主见崔明珠也要退一射之地,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生育皇子皇女是她的福气。哪怕心疼女儿的华阴公主,也只能劝女儿想开些,替她祈祷女儿能生下外孙女,而不是外孙。却从来不敢说,她不期待这个孩子出生。   这些事陈留全说给了孙女听,她觉得孙女即使面上不在意,心里也是在意的,她说些崔明珠的惨状,也是告诉孙女,皇帝不让她入宫,不让她面对这些,心疼她。   谢知沉默的听着崔明珠的遭遇,崔明珠性子骄纵跋扈、爱攀比还输不起,谢知并不喜欢她,但也仅仅是不喜欢,她并不希望看到崔明珠去死。想到崔明珠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前世还是读初高中的年纪,如今不仅要承受生育之苦,头顶要悬着一把随时的落下的刀,就觉得古代对女性太不友好了。   即使是贵族女子,崔明珠平时多跋扈,可在皇权之下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谢知心中轻叹,怎么办?她越来越想造反了,与自己的命运其让别人做主,还不如自己来做主。可惜自己这辈子投胎是女人,要是男人就好了,她肯定毫不犹豫的立刻造反。这个时代,女人想要称帝的代价太大了,还必须要先靠男人。   谢知和陈留刚刚同情完崔明珠,崔明珠马上狠狠打脸了两人,崔姑娘用实力证明自己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崔明珠怀孕后日渐消瘦,吃什么吐什么,无论用多少方子都不能缓解,崔太皇太后最后让丫鬟强灌,汤水药汁刚灌下去,她就能马上再吐出来。太皇太后见她吐得实在可怜,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无奈之下只能寻求鬼神庇佑。   她召来佛家高僧和道家高真给崔明珠祈福,也许是神灵保佑拓跋家的子孙,崔明珠在两人的念经声中身体渐渐好转,虽然胃口还是不开,但总比以前吃什么吐什么好多了。她因此也对佛道两家信奉不已,在自己宫室里开辟了一间静室,上面供奉着佛道两家的神灵,镇日诚心祈求神佛保佑她生下女儿。   同时还她拓跋曜说,她跟属羊的人相冲,不希望看到属羊的人,因此她把自己身边所有属羊的侍从都赶走了,她自家家里有姐妹属羊的也都不许入宫见她。拓跋曜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这是在针对阿蕤,因为阿蕤就是属羊的。可他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因为现在崔明珠肚子最大,他可以偏爱阿蕤越过崔明珠,但不能偏爱她越过自己的子嗣,不然他就是在害阿蕤。   也正因有了崔明珠的说法,谢知也不能随拓跋曜去洛阳,虽然崔明珠要留在宫里养胎,但太皇太后怕谢知刺激到拓跋曜,特地把他召来,委婉的劝他忍一段时间,一切等崔明珠把孩子生出来再说。如果现在谢知是宫妃,太皇太后未必会如此,毕竟哪有宫妃不许皇帝宠幸另一个宫妃的?就算皇后也没这个资格。可现在谢知毕竟只是臣女。   拓跋曜只能无奈的派人给谢知送信,又私下送了好些礼物补偿谢知。谢知看着堆在金盘里的璀璨宝石,沉默了好一会,提笔给拓跋曜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上完全不提自己的委屈,只劝拓跋曜要多关心崔明珠和李氏,女子生育过程痛苦,尤其是崔明珠这胎怀得艰难,性子上很容易钻牛角尖,让他一定要多体谅两人。   同时还让拓跋曜自己保重身体,听送信的王直说他这些天都瘦了,她心里很担心,让他多保重龙体。同时又说自己这几天想画一幅田园图,本来就想去庄上取景,如今正好多住几日。她还在庄上养了一只小犬,等拓跋曜下次狩猎,她说不定也能带一头猎犬去给他助威。   谢知主动去庄上避让的举动让太皇太后很满意,觉得这孩子很识大体,知道分寸,还是那句话,可惜不是崔家的女儿,她哪里需要担心崔家的未来?除了谢知自己,这次哪怕是谢简都觉得太委屈孙女,难得抽空劝慰了孙女几句。   谢知谢过祖父的好意,收拾了包袱,带着柔娘去庄上长住。一开始庄上所有人都对她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不小心就引起她的伤心事,可等春耕开始,谢知风风火火的带着木匠和庄上的妇人开始改进纺纱工具时,众人都忙得完全没有闲心去想这件事。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干活、干完一天活,大家最后一件事就是想睡觉。   哪怕是一直关心谢知的柔娘都没精力替谢知生气,因为她也被谢知丢到了庄园的学习班,早上读书、下午跟着同学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小劳动,两人同庄上大部分人吃一样的饭菜,干着差不多的活,大家的感情突飞猛进。   就是连刚加入大家不久的赫连凤容都没了初来时的隔阂,她跟谢知相处越久,越觉得她不愧是被五公子赞不绝口的谢娘子。她脑子里总有数不尽的奇思妙想,且精力旺盛,一旦全身心投入一件事,她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好几夜,就为攻克一个难题。   同时她见识到了谢知真正的实力,她自负算盘打得好,可她算盘打得再快,都比不上谢知的脑子快,她甚至只要扫一眼账本,就能清晰的算出任何数据。一样的年纪,她就是拍马也赶不上谢知。   赫连凤容再也不去想夺回家业,也不想在京城如何交际,她只想一心一意的跟着谢知一起干活。她喜欢谢知庄园里的感觉,他们一起热火朝天的干活、商量问题,没有太严格的等级身份划分,有的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不知不觉间,赫连凤容彻底融入了庄园,并且将庄园视作自己的家。她的经商能力是天生的。谢知只会种田,庄上出产的物品她都是原封不动的卖出去的,也就赚个原材料钱,庄上一直入不敷出。要不是谢知时常拿私房补贴,庄园早破产了。   赫连凤容一来,庄上的收益显而易见的多了起来,她把新鲜的蛋类腌制成咸蛋、把蔬菜晒干、把豆类晒成大酱对外出售,谢知还在赫连凤容的逼迫下,将黄豆酱油苏了出来。她甚至还让众人把红烧肉用芦苇叶包了分小块出售……因为赫连凤容的诸多谋划,谢知以前的杂货铺都改成食肆。   眼见庄园可以收支平衡,谢知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棉花纺织工具的改进和占城稻的耕作上。占城稻是不能马上推广的,但是棉花是可以推广的,本来谢知是想把改进方法交给拓跋曜,让他从全国推广,但是现在谢知改变主意了,她想要换个推广方式,或许她应该要为自己赚点名声了。   就在谢知不停试验、改进棉花工具时,陈留突然紧急召她回去,谢知这些天在庄园里几乎与世隔绝,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事,庄园里的人有意识的隐瞒她外面的情况,谢知等到了公主府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或者说出大事的不是谢家,而是宫里,谢家只是遭池鱼之殃而已。   宫里崔明珠又作出新花样,她公然嫌弃即将要下降自己兄长崔珺的西平公主,认为宫里是把没人要的废物丢到崔家来。拓跋曜偏心谢知,就把好的留给谢家,这话是她在花园里同宫妃们说笑时提起的,正好被路过的西平公主听到。   崔明珠也不以为意,因为西平公主向来懦弱,从小到大不知被崔明珠欺负了多少次,都不见西平公主找人告状,她应该明白,自己就算告状也没人做主。宫里的宫妃也习惯了西平公主的脾气,笑着打了圆场就算过去了。   但谁都没想到,向来闷声不吭的西平公主这次居然干了一件大事!她也不找太皇太后和自己养母哭诉委屈,而是偷偷的跪在太庙前大哭了一场,哭她的父亲天和帝,哭他太狠心,走的时候不把她带走,把她留下来给臣子侮辱。她这一哭一跪,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68章 道观偶得   这件事在朝廷中引起了大震动, 这事表面看是西平公主不满崔明珠,实际是幕后者剑指崔太皇太后。所以谢简已经一连几天都没回公主府了,谢大郎、谢二郎也不在。独孤氏听说没有留一拍大腿,就把谢知叫回来。看到谢知出现, 两个比谢知年长的女人,心里诡异的有了一种安定感。   陈留的话让谢知惊呆了,她都开始怀疑崔明珠是不是孕期抑郁症?不然怎么能作死作出这么多花样来?不过——“西平公主是怎么去太庙哭的?”这才是大问题。太庙又不是皇宫后花园,太庙离皇宫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是怎么过去的?   最关键是, 她怎么哭到众所周知的?太庙是宗庙,不说警备跟皇宫一样, 也不会太弱,西平一个弱女子, 是怎么能跪在太庙前哭?侍卫是摆设?再说她又没装扬声器,是怎么在太庙哭得众所周知的?   谢知第一反应就是拓跋曜没事吧?很多人都会以为这事是拓跋曜做的吧?不然祖父也不会这么焦头烂额了。但谢知很确定这事不是拓跋曜干的。从理性分析,这事谁都可能干,唯独拓跋曜不可能, 因为他跟太皇太后完全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太皇太后是专权, 可别说古代, 就是现代,哪个豪门的老祖宗不专权?好多儿女辈都要熬到有曾孙了才能出头。拓跋曜现在才几岁?他年纪那么轻,就算现在掌权, 也是被朝臣挟制, 拓跋曜傻了才会做这种事。而且从私情上来说, 谢知也觉得不可能,拓跋曜就算想找崔太皇太后麻烦,也从西平处入手。   他这不是给他们谢家找麻烦吗?虽然拓跋曜女人很多,也跟别的女人有孩子,可是谢知还是相信他对自己是真爱,当然这个真爱仅限于他自身,不能跟大局比。他心心念念为自己为谢家打算,他怎么可能现在做出这种事?   “阿菀,你说大郎和高平的婚事会不会有影响?”陈留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不好说,我觉得影响不大,但西平公主能得偿所愿。”谢知轻叹一声,以她对西平的了解,她肯定是被幕后者怂恿了,以为这一闹就可以不嫁崔珺?她这样是肯定嫁不成崔珺,但她将来是否能嫁人还两说。拓跋曜和崔太皇太后估计对她不会像对怀孕的崔明珠那么容忍。崔明珠这是笃定自己怀儿子了?   “她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陈留本来对西平印象就不好,她身世跟西平一样,也是母亲早逝,不受父亲宠爱,也没养成西平那种性子,“幸好当初陛下圣明,没把西平指给我们。”   谢知、独孤氏默然,陈留是公主,西平也是公主,只有公主才能说公主,她们是说不得。   “阿菀,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陈留问。   谢知说:“一切照常。雨露雷霆皆是君恩,我们只需要听天家吩咐便是。祖父留在宫中,肯定不会为了两位贵主的婚事,而是为了贵主惊动太庙的大事。”西平公主能去太庙哭老爹的背后含义,比这件事本身要重要多了。   “那万一他们把西平下降到我们家怎么办?”陈留问,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万一呢?万一他们来个姐妹易嫁,他们该怎么办?   谢知沉默许久才道:“不知道。”她自己不想委屈自己,所以她也说不出让大哥委屈自己的话,她现在也没有帮大哥解决问题的能力。这种认识很无力,也很憋屈。   陈留却当谢知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她轻叹一声,暗笑自己怎么急糊涂,居然问孙女这种事,她到底还是小孩子。陈留对谢知说:“既然回来就多住几天,一切等你祖父回来了再说。”   谢知顺从的的说:“好。”其实她的研究正在关键阶段,她回家住一天就是耽搁一天,可大哥发生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回庄上做自己的事?   陈留看着留在外面的赫连凤容,对谢知说:“让赫连姑娘跟你住一起?”   “嗯,阿容我来安排就好。”谢知说。   “对,你们姐妹好好相处。”陈留也希望谢知能跟阿狼未来的妻子处的好。   赫连凤容等谢知出来,关切的问:“怎么样?没问题吧?”   “应该是没问题。”谢知勉强对她露出笑容。   赫连凤容轻叹一声,“出了庄园,就感觉回到人世一样。”也正是因为如此,赫连凤容越发珍惜那个庄园,那是多少人的世外桃源。   谢知说:“是啊,我们也该回到人世了。”她在庄园里待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回到人世吗?   “那位崔贵人真是——”赫连凤容对崔明珠厌恶透了,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孽,但她敏感的感觉到谢知对崔贵人的心态不同,她甚至对崔明珠隐隐有些怜悯,所以她也不想多说什么,虽然赫连凤容不觉得崔明珠没什么可怜悯的。   “她现在就祈祷自己生个儿子。”谢知冷笑,她要是生了儿子,看在她要死的份上,往事肯定一笔勾销,她儿子要是命好,能熬过拓跋曜登基,说不定能给她追封个皇后之位。她见赫连凤容奇怪的看着自己,她疑惑的问:“怎么了?”   赫连凤容说:“我以为你是同情崔贵人的。”   谢知莞尔:“你当我以前脑子坏了吧。”谢知之前同情崔明珠是因为兔死狐悲。她从入宫开始,就是跟崔明珠一样的角色,崔明珠被崔太皇太后重视,她被拓跋曜重视。她们两人就是上位者手里玩偶,被上位者宠爱的时候有人金尊玉贵的捧着,厌弃的时候就是一件废品。   如果自己将来入宫,她或许会面临跟崔明珠一模一样的局面,无论是她、崔明珠还是李贵人,或是现在的西平、高平,整个皇宫所有人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里,生死荣辱完全由别人掌握,甚至上位者不允许的时候,众人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看着疯狂的崔明珠、已经被压得不敢说话的李贵人,谢知不敢想象自己将来会变成这副模样。   如果她变成那样,她怎么对得起现代疼爱自己的家人和这辈子的阿娘、小叔?所以谢知想要改变,她不仅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可能,她还想改善一些这个年代弱者的生活,至少给大家多提供一条谋生路。   现在崔明珠都作死到程度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再同情?只是这些话她不能对赫连凤容说,她谁也不能说,只能闷在心里。   谢简回来已是三天以后,他回来时候一反以往的风度翩翩,满面胡须,眼下有浓浓的黑眼圈,谢知心中微惊,“祖父,您没事吧?”   “我没事。”谢简对陈留说出了她最关心的话,“我们家不受影响,西平公主暂时要去道观为先帝祈福。”   陈留恨恨道,“就该这样!她不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宗人寺被她折腾的人仰马翻。”   谢知心有戚戚的点头,管理太庙的官员都被刷了下去,这些都是官员,是大家关心的人,那些太庙的侍卫、寺人还不知被她牵连了多少,这些都是掌权者不在乎的,也没人会提。谢知欲言而止的看着祖父,她想问问拓跋曜的情况,她有点担心他。   谢简说:“放心,他没事,太皇太后知道不是他。”他说着只有祖孙两人心里有数的话。   谢知心头一松,对谢简行礼道:“您好好休息。”   谢简看着担心的陈留,握着她的手说:“你看,女大不中留,我们小孙女都会开始担心人了。”   陈留知道他是想逗自己开心,她扑哧一笑,“你快去梳洗,都成什么样子了。”她还第一次见谢简如此不修边幅。   谢简笑着去净房,他嘴上说的轻巧,其实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要不是皇帝坚持大郎尚主不变,大郎以后还能不能娶妻都两说。本来他就因为庶子身份被人诟病,若不是陛下赐了大郎爵位,宗人寺也不会轻易允许大郎尚主。   如果大郎这次不能尚主,西平肯定还能再找个好人家,大郎这辈子也别想在娶好人家了。谢简自省,自己当年给阿灏定亲订的太随意了,他哪里知道长媳身体会如此弱,大郎若是阿灏的嫡长子,何来这么多事?   朝堂上的风云男人费心,跟女人无关,陈留和独孤氏只知道他们渡过难关了,经历这次时间,婆媳两人关系出乎意料的好起来,独孤氏主动说她知道有一处道观求子特别灵验,她想让陈留陪她去道观求子。独孤氏家里是信佛的,不然她也不会小字叫阿难,但她知道陈留信道,所以特地找了一家名声远扬的道观。   陈留一口答应,顺便还带上家里诸多女儿,兴致勃勃的往道观赶去。到道观时候,道观的方丈正在讲经,让众人觉得不可置信的是,这位方丈居然是身体腾空着讲经,底下的信众虔诚的磕头念经,这氛围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压低呼吸声。 第69章 如何扬名   谢知看着远远的,烟雾袅袅的讲经台, 再看到方丈手中那根寿星杖, 心里就大约明白方丈悬空讲经的原理了。但是除了谢知,没人会去细想方丈为何能悬空, 就是平时好奇心最重的谢宁馨都满脸虔诚的跟着陈留、独孤氏进香。一如许多跪在讲经台下的信众一般。   这并不是说她们愚昧或轻信别人,而是她们所在的氛围就是一个有神论的环境, 而谢知是在无神论环境下长大的,她看到这个现象第一反应是找它背后的真正缘由。   陈留和独孤氏等人进香完毕, 就由坤道们引入后院厢房休息, 她们并没有说自己身份, 但是光看她们的举止气度就知道她们不是一般人, 观中坤道们也不敢怠慢。   谢知偏头打量这间道观,占地不广, 摆设也甚是简朴, 看出道观不甚富裕, 但整间道观都是干干净净的, 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坤道们知道陈留等人不可能用外食, 只送来清水, 坤道对陈留柔声说:“这是我们道观后院甜井所出的清水,入口十分甘甜, 善人可用来烹茶。”   “有劳道长。”陈留对坤道极为客气,这座道观全是女冠, 年纪都在三十以上, 各个慈眉善目、谈吐温和, 让陈留对这座道观的第一印象很好。   坤道问过陈留此行的目的,对众人说:“我们观主最擅看女科,待她讲经完毕,可为善人求子。”   陈留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也听观主讲经去。”   许是有了观主悬空的威力,就是不爱听经的谢宁馨都坐着听得津津有味,谢知前世就翻阅过不少道家典籍,她闲暇时也会诵读一些经文,甚至晚上还会静坐片刻。因此也专心致志的听着观主讲经,观主讲经的对象大多是不认字的平民,因此她的经文也讲得浅显易懂,大部分都是引导人向善的小故事。   待观主讲经完毕,经台上再次冒出白烟,将观主的身形遮蔽,白烟中谢知隐隐看到有几人走过,谢知猜测这些人可以是要把方丈扶下来,这年头开个道观也不容易,不止要讲经、给人看病,还要给人变魔术。   观主讲完经文,听到徒弟说来了大客户,连忙直了直坐麻的腿,赶紧去见陈留和独孤氏,她一看陈留的气度就知道是大贵人,赶紧上前行礼,“善人有礼。”   “观主有礼。”陈留对她微微颔首。   观主目光含笑朝谢知等人看来,看到谢知时,她停顿许久,谢知坦然自若的回视她,观主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见过贵人。”   谢知一愣,陈留和独孤氏大惊,“观主何处出此言。”   观主正色道:“贫道观这位小娘子面相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谢知:“……”   观主再次看过谢宁馨等人,她对陈留赞道:“善人,你家诸位小娘子皆是贵人,满门贵人!”   谢知对观主无言以对,但陈留和独孤氏已彻底信服观主,独孤氏对观主说:“观主,我们是来求子的。”   观主打量着独孤氏,“我看善人已有女儿?”   “对!”独孤氏看观主的目光,也就跟她看谢洵差一线,“我还能生儿子吗?”她要跟夫婿生个儿子。   观主斩钉截铁道:“善人就是儿女双全的面相!先开花后结果,善人何必急着现在求子?善人女儿也是您的福星。”   谢知听了观主这话,对她印象立刻改观,即使骗人又如何?至少她知道劝众人善待女儿。小叔和小婶疼爱女儿,可天底下更多的是厌恶女儿期待儿子的人。   独孤氏被观主哄得欢天喜地,豪爽的给了观主五百贯的香火钱。   观主叠声称赞独孤氏是大大的善人,不仅给独孤氏在道观中点了长明灯,还给她画了一个求子符,折叠好后让她随身佩戴。还给她把脉,同她说了好多养身体的知识。最后她还不忘奉上道观坤道们自种的蔬果让陈留等人带回家品尝。   谢知了然,看来这位观主真正的身份是一位妇产科大夫,别的名目都是她为了道观加上去的。谢知对这位观主佩服不已,这才是全方位的人才。   谢知随陈留在观中逛了好一会,对道观的印象挺好的。她发现道观里不是没有年轻的坤道,但这些坤道都不对外见客,都在后院里织布、耕种。估计是怕这些年轻女坤道被人叨扰。   至于观主的魔术表演和利用各种语言陷阱忽悠人,谢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只是一种产品推销手段,只要她们不会真拿符水来让人喝,不骗贫民救命的家产,让有钱人多贡献点香火钱又有什么问题,完全你情我愿的事。   陈留等离开道观后,对独孤氏说:“这间道观是个真正清修之地。”一个道观风气好不好,看里面坤道的言行就知道。陈留或许看不出观主骗人的把戏,但她只能看出这观主是有真功夫的,她的道观也不是那种脏污纳垢的污糟之处。   独孤氏说:“是啊,这位观主不仅医术高超,还是真正有修真的高真,不仅可以悬空讲经,据说她还曾在滚油里取过铜钱,皮肉却毫发无伤,平时她还时常免费施舍米粥给附近百姓。”   谢宁馨惊叹,“观主真是仙人!”   陈留回头看着谢知,“我看着这观主也有识人之明,知道我们阿菀将来贵不可言。”   谢知微笑,祖母是在夸她,她谦虚也不好,应下也不好,还是微笑吧。   陈留在回程的路上对谢知神秘微笑,谢知被祖母笑的心里直打鼓,总觉得祖母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等回到公主府,看到在书房等候的拓跋曜,她才知道祖母为什么会这么笑。   几个月不见拓跋曜,他人又长高不少,气势凌人,看着更有男性魅力,撇开别的不说,有这样人的喜欢自己,她也足以自傲了。拓跋曜见谢知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低头逗她:“舌头被猫儿咬了?见了我都不说话?”   谢知仰头一笑,主动搂着拓跋曜的手说:“曜哥哥,我想你了。”   拓跋曜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又口是心非道:“你真想我?我看你在庄园里都玩得忘了回家。”   谢知摇头,“我在庄园里不是玩啊,我在认真做事。”   拓跋曜问她:“什么事?”   谢知甜甜一笑,“我现在不告诉你,等做完了我再告诉你。”   拓跋曜无奈,“好。”他伸手搂过谢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从来没这么久没见过阿蕤,哪怕阿蕤几乎是天天给自己写字条,拓跋曜都觉得不够,他将谢知搂在怀里,喃喃道:“阿蕤,这次跟大家一起入宫吧,我想跟你在一起。”   谢知身体一僵硬,她摇了摇头说:“曜哥哥,现在不行。”   拓跋曜暴躁道:“她都快生了!”   “没有,她才怀孕五个月。”谢知说,她没生过孩子不知道,但十月怀胎,怎么算崔明珠还有四五个月才会生。   “等她生完——”拓跋曜切齿想说狠话,却被谢知捂住,“曜哥哥你别说,我不想听。”谢知真不想听拓跋曜别的宫妃的事,这会让她产生自己是小三的负罪感。即使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不是小三,崔明珠她们也不是皇后。   就算拓跋曜有皇后,她去做宫妃也不是小三,可谢知还是过不了这个坎。以前他们年纪小的时候,谢知可以忽略,因为那时候拓跋曜没有宫妃,她以为自己可以适应,可现在真面对了,她觉得自己真适应不了。   “好,我不说。”拓跋曜有点心疼,他握着谢知的手,“以后别去庄上住,庄上太辛苦。”在拓跋曜看来,谢知去庄上就是去流放。   谢知笑道:“我很喜欢我的小庄园,阿柔也喜欢,我们在那里过的很开心。曜哥哥看到我送给你的稻草编成的小动物了吗?这些都是我亲手编的。”   “嗯,我把它们都放在你送我的鱼缸里。”谢知用松香做了一些花珀给拓跋曜,所以拓跋曜的书房里有不少非常富有情趣的小东西,近臣一看就知道是女性布置的,也只有女性才有这么多耐心。   谢知点点说:“我也自己做的花珀也都被阿柔倒到小鱼缸里。”   拓跋曜将谢知抱在膝上,双手合拢住谢知的小手,低声问:“你带阿柔一起去的?你们平时在庄园里做什么?好玩吗?”拓跋曜冲动之后也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谢知入宫的好时机,他要是一意孤行,只会让朝臣对谢知反感,因此他不再提这件事,他只能珍惜着现在跟阿蕤相聚的时光,他想多听阿蕤说说话。   谢知也明白拓跋曜的心思,尽量挑拣着庄上的趣事同拓跋曜说,拓跋曜见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终于确定她是真喜欢自己的庄园,想到朝中的压抑,拓跋曜也不忍心让她留在这个环境。他双手一紧,让谢知贴在了他的怀里。   谢知乖乖的靠在拓跋曜怀里,“曜哥哥,西平公主的事是谁做的?   “高阳王世子妃。”拓跋曜说。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谢知问,拓跋家王爷太多了,谢知迄今都记不大全,只记得第一任高阳王大约是魏武帝的儿子?如今高阳王是他儿子还是孙子?   “他们想要做宗人寺卿。”拓跋曜说。   谢知随口道:“那他们现在也可以如一半愿望了。”   “怎么说?”拓跋曜扬眉。   “他们现在大约全家都进宗人寺了?不是如自己一半愿望了吗?”   谢知的话让拓跋曜哈哈大笑,“你说得对,他们可不是一半如愿了。”   谢知问拓跋曜,“曜哥哥,你准备怎么处罚他们?”   “夺去王位,贬为庶人。”拓跋曜说,在处置高阳王方面,拓跋曜和崔太皇太后都不会留手,两人对意图挑起两人争斗的高阳王厌恶至极。   “那西平公主呢?”谢知问。   “她会暂时出家祈福。”拓跋曜淡淡道,什么时候出来就看他跟太皇太后的心情。   谢知也没多说什么,如果崔明珠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那么西平公主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谢家作为西平行为的直接受害者,谢知很难说出同情西平的话。   拓跋曜很想多陪谢知待一会,但他实在太忙了,也不可能在谢家停留太久,陪谢知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后就匆匆离开。谢知怔怔的看着拓跋曜离开的身影,更觉得自己像见不得人的小三。   赫连凤容欲言而止的看着谢知,谢知回神对她一笑:“找我有事?”   赫连凤容是担心谢知,但又不好直说自己只是担心她,遂转移话题问谢知道:“阿菀,你说那个观主真有这么厉害?”以赫连凤容的精明,都被观主忽悠糊涂了。赫连凤容跟谢知关系亲近后,她就开始喊她阿菀,而不是阿蕤。   “不是。”谢知对着陈留和独孤氏不会戳穿观主的骗局,她觉得观主也没做坏事,这年头道观不搞些神迹活不下去,但是赫连凤容不能被观主忽悠傻了,她是自己的合作伙伴。   谢知解释观主那些魔法表演:“你看到观主讲经时候手杖吗?那个手杖连着一块铁板,观主是坐在铁板上的。滚油取铜钱我没见过,但是应该是上面是油、下面是醋,刚烧开的醋不烫,不会烫伤手的。”   “可她还说你贵不可言,还猜到独孤女君有一女。”赫连凤容说。   谢知道:“因为她们看到小婶之前抱着阿楠下马车,确定阿楠是小婶的女儿。她说的是有女儿,不是只有一女,来这里求子,又有女儿,不就是为了求还没生的儿子吗?”   “那——”赫连凤容想说贵不可言,可转念一想,也想通观主为何会这么说。因为她们一看身份就不凡,而最近圣人又在采选,勋贵女子都想要入宫,一旦入宫,可不就是贵不可言吗?赫连凤容惊叹道:“京城果然地大物博,我以后要多去外面看看。”   谢知:“……”   赫连凤容见谢知不说话,赧然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想骗人。”   谢知说:“不,我觉得偶尔还是可以骗骗人的。”   赫连凤容一愣,“你要骗谁?”   谢知微微一笑,“骗想骗的人。”   谢知跟赫连凤容说完这句话,就又开始忙碌,除了每天固定的锻炼以外,谢知几乎是整日都在做各种实验,可怜她一个理科渣渣绞尽脑汁的想着小孔成像、烟花爆竹的原理,愁的头发都白了,她都没搞成功。   这种挫败让谢知最后彻底绝望,决定求助小叔,想让小叔帮自己找几个精通各种“魔术”(障眼法)的江湖老手来帮自己,她自己是肯定搞不定了。谢知没想到自己还没找小叔,小叔和祖父已经来找她了。   这一日谢简难得沐休在家,还叫来谢洵一起议事,父子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和谐,谢知进来时,两人还在相视而笑,谢知又惊又喜,小叔这是跟祖父关系有好转?   谢洵对着谢知招手:“阿菀你过来,你看你喜欢哪本?”   谢知困惑的上前,就见书案上摆放着两本书,一本是《女诫注释》、一本是诗集,谢知翻了下诗集,里面大约有五十余首诗词,其中有十余首诗词,言辞清丽,气度爽朗,谢知赞不绝口道:“小叔,这诗集是你写的吗?好诗!”   谢洵给了谢简一个胜利的眼神,对谢知说:“阿蕤你喜欢这本?”   “当然。”谢知对谢洵笑道:“小叔又要出诗集了吗?”   “不是我出,是你出。”谢洵说。   “我出?”谢知一愣,“我又没有诗集,出什么诗词?”   “这本诗集不是现成的吗?”谢洵说,“这些诗词都是我新作的,没人知道。”   谢知匪夷所思的问:“我要你诗集做什么?”小叔这是要给自己代笔,让她出诗集?她要是想这么做的话,她干嘛让小叔给自己作诗?她前世背过的唐诗是假的吗?婉约派、豪放派,她想要什么风格有什么风格,何必让小叔费心?   “给你造个好名声。”谢简解释说:“这次采选的秀女中,有一名汉族女子林季华,就因为自小才学出众而入选,入宫后便极得盛宠,论才学你比她高。只是她擅长作诗,你不爱作诗,所以我替你写了一篇女诫注释,你小叔则觉得出诗集更好。我看林季华的诗集也没什么大作,都是仿作或是打油诗,你要用点心也能写出来。”说道最后谢简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孙女,她就不能做些女孩子都喜欢事吗?比如吟诗作画之类的,天天去地里劳动这算什么爱好?她以为自己是瑶姬*投胎?   谢知不可置信的看着祖父和小叔,迟疑良久,才小声问:“大父、小叔,你们真不需要去看太医吗?”祖父居然替自己写女诫注释!谢知表示自己受到了严重惊吓,她是见了假祖父吗?   谢简和谢洵同时怒视她,谢洵恨铁不成钢的说:“我是为你好!才名要宣扬才知道,你躲在闺阁之中谁知道?光陛下知道你的好又有何用?要大家都知道你的好。”好名声都是吹出来的。   “那也不用你们替我代笔,我可以自己写。”谢知无奈的说,“诗词我不擅长,我可以写文章,不过女诫注释还是算了。”那玩意还用特地写一篇注释?她可不准备自己以如此特别的方式名留青史。虽然现阶段写这篇文的注释是非常好的选择,尤其是在崔明珠和西平事件发生以后,祖父的政治觉悟是没话说的。   “哦?那你准备写那本书的注释?”谢简问,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自己想写注释,她真当写书是这么容易的?   谢知哪知道自己能写那本书的注释?四书的注释她都能写,因为太公专门请家教给她讲过六年四书,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六年级结束。后来谢知自己也有兴趣,翻过好些人写过的注释,心里大概清楚古人是怎么写注释的。   但是以她的年纪,刚开始写就写四书注释太狂妄,容易被人群起而攻之,谢知看着祖父和小叔身上的道袍,想到她来找小叔的目的,谢知灵光一闪,“我写清静经注释!”   “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谢简和谢洵一下反应过来清静经的全名。   “对,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的注释。”谢知说,对很多不了解的道家的人来说,这卷经文很陌生,远没有道德经那般人尽皆知,但实则这篇经文是道家非常重要的一卷经文,全篇五百八十字左右,是道士们日常诵习的重要功课之一。   谢知前世在太爷、太太去世后,有一阶段差点得了抑郁症,在有人的开解下,她翻了不少宗教书籍,后来又看了几本如陈先生、南先生修行方法后,她就开始学道家典籍,《道德经》、《庄子》不必说,《天仙正理直论》、《西游原旨》、《伍柳天仙法脉》这一类的内丹修炼功法,她都囫囵吞枣的大致看过一遍,清静经这样重要的道家典籍她更是看了又看,而且还比照过不少名人的注释本。   清静经是一篇让人修心养性的经文,也是谢知非常喜欢的一篇经文,每次她觉得心神不定时候就爱诵读,读着读着她心情就会平静下来。当下的清静经虽不如后世那么出名,但也是很多修道之士必看的书籍。   所谓的注释,就是写出自己对清静经的理解,谢知前世看了那么多注释本,又念了那么多年清静经,自然对它有不少自己的理解。既是自己写的,又是道家典籍,不比让小叔代做诗词和注释女诫更好吗?   “你——”谢简想骂孙女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妄想注释道经,但却被儿子打断,谢洵兴致勃勃的说:“注释清静经不错,阿菀先写,等你写完我们给你作序。”谢洵也有点担心侄女写不来,但他更愿意多鼓励侄女,不行就他给阿菀捉刀,何必要扫阿菀的兴?   谢知保证道:“好啊,小叔你等着,我写书很快的,一个月后就能看到初稿了。”   谢洵兴致勃勃的说:“那我也要现在开始替你想序言。”   “不急,序言要最后成稿才写呢。”谢知说。   谢简冷眼看着这对叔侄兴致勃勃的讨论,应该怎么印书,最后制成雕版需要用何种字体……他轻哼了一声,就知道做白日梦!   谢知同谢洵离开谢简书房后,谢知让谢洵帮自己找几个会做把戏的江湖人,她需要那些把场面撑得越大越好的人。   谢洵奇怪的问她:“你要这些把戏人做什么?”   谢知想了想说:“小叔你跟我去庄园里就明白了。”   谢洵满肚子疑惑的随谢知回到了她的庄园里,看到庄园里妇人几乎人手一台挂在腰间纺织机时,他几乎惊呆了,“这是——”   “这是棉布,我让她们以苎麻为经线、棉线为纬线纺织布料,她们用的织布机叫踞腰织机,还有一种是脚踏的织布机,都比我们的花楼机造价便宜。”谢知说,她带着谢洵去看棉花的最初处理,看着众人用一架小机器把棉籽挤压出来,然后经过各种处理,放在一台纺纱机上纺纱。   谢洵震惊的看着谢知,他平时虽表现的不同俗物,但他只是不愿意去做这些事,而不是不懂这件事,他已经隐约感到阿菀如果能推出这些机器,她所得到的名声将是前所未有的,这是撼动朝堂的大事!   谢知琢磨棉花纺织的原因很简单,她就是想给天下的弱者一份活路,不管是男女,有了工具、总能纺纱织布。谢知前世长在江南,那边的女子旧时都会一门手艺,不是纺纱织布、就是绣花养蚕,有时候一个女人就可以撑起一个家庭。   所以那边女性地位哪怕是在古代也还可以,有经济权才有别的权利。她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元明之时那个条件,也不知道自己推广织布机后能不能引起所谓的棉花革命,但至少她可以让更多的人有一份收入。而且棉花的保暖效果不差,又不是什么难养的作物,现在各处都是地广人稀,只要肯耕作肯劳动,家里一人一件棉衣是肯定的。   以前谢知只觉得自己作为穿越者,至少也做点事才不枉费自己一番穿越,现在她观点改变了,她不会再告诉拓跋曜或是秦纮,让他们去给自己推广,自己默默隐在身后,她现在需要名声,需要这些东西来给自己造势,她也不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只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谢洵沉默许久才问谢知:“阿菀你想要什么?”   谢知看着那些热火朝天干活的人,轻轻的说:“我想要自己做主。”   “好。” 第70章 叔侄谈心   谢洵只应了一个简单的“好”字,却让谢知眼眶渐红, 眼底水光流转。她就知道小叔会支持她的, 在京城的亲人中也只有小叔会支持自己。哪怕她现在做的事同谢家利益相悖,小叔也会支持她的。谢知微微仰头, 深吸一口气,将泪意压回去, 她已经很久不曾想哭了,以谢知的骄傲, 也不愿意在人前哭, 哭只会让别人感到尴尬和为难, 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阿菀, 你准备怎么做?如果你想自己做主,这些可能还不够。”谢洵是家里仅有的从开始到现在, 都不曾愿意谢知入宫的人。阿菀是公主, 她本该是天之骄女, 她嫁人应该叫下降, 她的丈夫不是娶她, 而是叫尚主。   其实谢洵也不是抓着过去不放的人, 先帝都走了那么久,阿菀也不是以公主身份长大的, 没必要过于纠结她未来夫婿的身份。可他还是希望阿菀能嫁个能怜惜她、疼爱她的夫婿,而不是嫁给皇帝。同样是皇帝, 拓跋曜跟先帝的个性完全不同, 或许以皇帝来说, 拓跋曜会比先帝好,但以夫婿来说,谢洵更希望侄女嫁她父亲一般个性的人。   只是以前阿菀从来没表露过这个意愿,她甚至跟拓跋曜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谢洵只能将反对压在心里,现在阿菀不愿意入宫了,谢洵求之不得,连忙帮侄女想主意怎么才能不入宫。阿菀现在的想法很好,她名声越大,后宫女眷就越忌讳,到时候所有女眷联合抵制阿菀入宫,就是皇帝也不能反对。   可阿菀想要扬名,光靠推出棉花和纺织机还远远不够。棉花推广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谢洵能隐约察觉到里面的份量,他甚至在想如果能在边疆广泛种植棉花,是不是魏国的军士都能一人配上一件棉袄?这不是单纯的多一种布匹,棉花甚至是一种军用物资。   但就算是在朝堂,有这样敏锐的人也不会很多,甚至一开始会有人反对种植棉花,因为它们占耕地,本来粮食出产就不够,棉花又不是甘蔗一样的暴利植物,估计那些世家大族对种植棉花的兴趣不大。毕竟对他们来说,他们不会穿棉衣,也不需要用棉袄取暖。   “棉花当然不够,自古民以食为天,粮食才是最重要的。”谢知对谢洵说,“小叔,你跟我来。”   谢洵失语的看着侄女利索的翻身上马,策马往前方跑去,谢洵连忙追赶过去,“阿菀你何时学会骑马的?”她不是一直只会让人牵着马走吗?   “我从一开始就会啊。”谢知漫不经心的说,她前世从高中就开始上马术课,她有不少发小都热爱骑马和打高尔夫球,她怎么可能不会骑马?或许谢知不能像继父、五哥一样,可以在马上日夜奔袭,但是论骑术技巧,谢知一点都不比这里的人弱。   她看着被自己惊得目瞪口呆的谢洵,她淘气笑道:“我太优秀了,总要给别人一条活路不是吗?”鲜卑族最自傲的就是骑术,鲜卑贵女引以为傲的也是自身骑术。对学业她们或许不在意,因为对大部分人都理所当然的认定,汉女课业就该比她们好,但如果骑术还比她们好,就太惹人注意了。谢知又不是崔明珠,她在宫里已占够宠爱,干嘛还非要事事占上风?   “你瞒得也太好了。”谢洵无奈的苦笑,居然连家人也一起隐瞒,所有人都认为谢知骑术很差,根本不会骑马。   “没有不透风的墙,要瞒就瞒得彻底。”谢知微微一笑,家里都漏成筛子,谢知对自己下属有信心,只要谢知愿意,她可以把自己院落管得密不透风,可她能在家里展现自己奴下之道吗?祖母再好,也不是亲妈。   “这里你就放心?”谢洵扬眉。   “小叔要是有空,带着小婶、阿楠在这里玩几天就会明白。”谢知说,她费尽心力将这里打造成所有人认定的家,如果还有人背叛,谢知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够,不能让人信服。   谢知带着谢洵来到稻田,谢洵看到谢知的稻田时,谢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阿菀这里的稻子居然已经快收获了?谢洵看着一派贵公子风度,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他远比大部分贵族接地气,他知道现在是种水稻的时候,但别家的水稻才刚开花,这里居然要收成了?这怎么可能?   “这是我让人从真腊、交趾那里带来回来的稻种,我们这里的水稻要百日才能长成,这稻种成熟只要五十多天。”谢知下马,她有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让人顺利带回占城稻,“这种稻子产量也比我们这里的稻种高,但具体产量还要等收获以后才知道,我猜他们的口感也不会很好。”   谢知做土硫酸铵就是为了种水稻,水稻种植过程中几次追肥都要用到硫酸铵,她弄不来真正的硫酸铵,用土硫酸铵代替也可。谢知想看看经过自己施肥料后,占城稻到底一亩到底能收获多少,她偏头对谢洵说:“小叔,你觉得这种稻种够不够?”   谢洵惊愕半晌,蓦地跳起来喊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就在自己田庄里种了!”   “不在这里种,我怎么知道进展?”谢知不以为然,“小叔你再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   谢洵环顾四周,发展这个稻田所在之处颇为巧妙,它嵌在两座山丘之间,几乎四周都有遮蔽,唯一一处空地则种满了蔷薇花,将稻田遮蔽的严严实实,“这些蔷薇花做什么用?”   “我用来蒸花露的,鲜花从播种到耕种用的都是女孩子,从来不许男人靠近。”谢知说,给她种占城稻的人都是死士,就是种花的女孩子也是谢知亲手培养的,可以信任的人,他们都知道这里的重要性,所以谢知这里看似松,实则守备很紧。   而对外谢知不许人靠近这片花田的理由也光明正大,不许臭男人靠近熏臭了蔷薇花,作为一个贵族小姐,有这么一点矫情不是很正常吗?大家都很识趣远远避开花田,顺着谢知的意思。再说谢知对外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被皇帝看中的小贵女,唯二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容貌和才华,谁会对她多加关注?有时候女人身份也是一种掩护。   “阿菀准备何时推出这种稻子?”谢洵双目发光的看着稻种,也顾不上仪态,直接蹲在田间看着水稻,那姿势跟老农民一模一样。谢知忍笑,家里就属小叔最接地气。   “粮食是重中之重,我不能只种一年就推广,起码也要种上四五年再说。”谢知说,她还要测试化肥该撒多少,怎么才能把有机肥和化肥有效结合,还有栗米,也不知道用了化肥后栗米能收获多少。除了占城稻,化肥也是可以推广的,只要注意有机肥和化肥均衡就好。这时代化肥比有机肥更贵,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用化肥的。   谢洵问:“那你先准备推广棉花?”   谢知笑道:“是啊,我先推广纺织机,我是女人,推广纺织机不是很正常吗?”想要扬名,也要一点点慢慢来,自古对贤良女子要求之一就是会纺纱织布,以谢知的身份推广这些最合适不过,她是内定的未来宫妃。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想来那些大臣就算不愿意马上推广棉花,但是也乐意给她一个好名声,也愿意推广那些织布机,毕竟这些也能用来织麻衣。谢知不是急躁的人,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只要她努力了,哪怕最后的结局不如自己所愿,她也无憾了。   谢洵问:“你想先说出纺织机,再推出占城稻?”   谢知说:“我会先写清静经注释,然后推出纺织机,然后继续写道经注释,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再推出占城稻。”她要给人塑造一种清高、不屑名利,又心怀天下的形象,这样就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毕竟她没准备造反,就算造反,她也不会傻得现在就宣扬。   “那阿菀你想过以后吗?以后你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谢洵困难的说出两个字,“嫁人。”他明白侄女的意思,她想要把自己名声宣扬到顶端,让太皇太后不愿意让她入宫,这样她固然能得偿所愿,但也不会有别人娶她,没人敢娶皇帝喜欢的女人,她准备一辈子孤苦无依、最后连孩子都没有吗?   “天下还有比皇帝更好的男人吗?”谢知问小叔。   谢洵一怔,微微摇头,他不喜欢阿菀当拓跋曜妃子,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拓跋曜很优秀,又对阿菀一往情深,错过了他,阿菀也未必能找个更好的。   “我既然连皇帝都不愿意嫁,我为何还要嫁给别人?就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吗?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梅夫鹤子,一世清修。”谢知笑着说,要不是她前世羁绊太多,她后期真想抛弃一切,遁入终南山。可是看到老迈的祖父母、日益变老的父母,谢知甚至连这个想法都不敢流露。   有位老道士说得好,人生在世何处不清修?连自己父母长辈都不奉养,又谈何修行?天下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谢知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现代的自己是死了?幸好自己有冻卵,总算还能给爸妈一个指望。她这辈子也算做了点好事?如果真有天道、真有功德,她希望都分在自己两世父母和所有疼爱自己的长辈身上。   “梅夫鹤子,一世清修。”谢洵喃喃的重复一遍,“好!阿菀你有这样的志向,小叔一定帮你!”   “小叔,你对我真好。”谢知真心道,如果说京城还有人愿意不顾一切的帮自己,也就是小叔了,所以她还是幸运的。   谢洵在侄女的庄园上看了许久,看到纺织机、看到占城稻、看到土化肥……谢洵兴致高昂的走了,他要好好想想他怎么给侄女做序,然后还要怎么推广,岳父那里肯定要一份,秦宗言需要吗?他似乎不信道教?他去找几个信道的朋友问问,他们推荐肯定比自己更有用。 第71章 姐妹情深   谢知送走谢洵, 也回到书房准备写清静经注释, 见赫连凤容在给自己磨墨, 她诧异的问:“阿容怎么是你在磨墨?”   赫连凤容说:“玉蔓她们在忙,几个小丫鬟磨墨不好, 正好我也没事,就一边磨墨一边看书了。”   谢知笑道:“那麻烦你了。”她也不跟赫连凤容客气, 她们当年读书时同学间也是这么相互磨墨的, 只要是在看书的人,都会手里拿个墨块磨墨, 不是给自己磨就是帮同学磨。   谢知铺开蚕茧纸,先提笔端正的默写了一篇清静经,这一次谢知彻底没有掩饰自己真正水平,全篇五百余字一气呵成,全是端庄美秀之极的小篆, 即使赫连凤容这种看不懂篆书的人,也觉得谢知写得着实好看。   谢知默完篆书, 就开始写她对清静经的理解, 她已打好腹稿, 准备先写一篇自序,写她对清静经理解,然后比照原文,写她对清静经的理解, 最后再写一些她修炼时的感想, 同时引入一些内丹修炼之法。   清静经并不涉及内丹修炼, 它是一篇纯粹修心的经文,没有任何神异内容,但时下内丹修炼法门已有萌芽,黄庭经已问世。谢知来自后世,后世道家修行以内丹为主,谢知也不可避免的受后世的影响,她将来准备出家,道家门派不知凡几,她准备入内丹门派的,就要现在开始铺垫。   写书不容易,尤其是在没有电脑的情况下,谢知写写停停,不知不觉写了一下午,赫连凤容一直在沉默的照顾她,等她悄悄给谢知点上烛火,谢知才恍然回神,看到赫连凤容还在书房,她讶然道:“阿容你一直在?”   “是啊,反正我也没事。”赫连凤容也看了一会谢知写的东西,只可惜上面的字她大半都不认识,有些认识的,她也不知道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   谢知放下笔,“阿容你找我有事?”她这模样似乎有话要跟自己说?   赫连凤容迟疑了一会,谢知耐心的等着她,也没有催促。赫连凤容下定决心对谢知说:“阿菀你知道我的家世吧?赫连家的家产,我祖父原本是准备给我的,但是被我父母强夺走了。”   赫连凤容讥讽一笑,如果母亲是要跟自己夺权,她夺走祖父的财产她都不会那么不甘心,毕竟母亲生养了自己,可是母亲居然情愿给庶子也不愿意给她,赫连凤容心目中的恨就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   如果祖父泉下有知,看到她把赫连家的家产给父亲的庶子,他恐怕会呕血吧?早知道如此,他又何必给她招婿?把她嫁人,他从外面另外过继一个嗣子不更好?这样就不会便宜了赫连家。母亲真不知道祖父跟他那几个哥哥都不合吗?她肯定知道,她只是被父亲哄得愿意假装不知道。   “我知道。”谢知想了想,斟酌劝赫连凤容道:“阿容我知道你委屈,但我不赞同你现在跟你父亲翻脸,我们年纪还小,我们可以慢慢筹谋。”她能理解她的委屈,但现在真不合适。起码要等赫连凤容手里底牌够足,才能让继父和五哥答应整治凤容的父母。   赫连凤容笑了,笑容明媚灿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祖父对我母亲知之甚深,也知道他去世后我会面临什么下场,所以他不是没留了后手给我。”   谢知一怔,她不是奇怪赫连凤容祖父留底牌给孙女,而是奇怪凤容为何要跟她这事,这不应该是凤容的秘密吗?五哥也应该不知道这个秘密吧?   “我祖父给我留了二万斤铜钱,还留有一个约有千人的小部落给我。部落里青壮不多,但很多老人都是随我祖父早年走商路的老人,里面还养着百来匹我祖父留下的良种马。他跟我说,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找以前的叔伯爷爷,离开大魏,天大地大,我们何处去不得?”赫连凤容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底牌,目光灼灼的看着谢知。   “所以?”谢知不动声色的看着赫连凤容。   “所以——”赫连凤容一下跪在谢知面前,“无论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带上我,我赫连凤容对天发誓,愿一生一世效忠谢知,绝不背叛,若有违誓,天道不容,让我五行俱灭。”   赫连凤容说完,紧绷的身体一下放松,自从祖父离开后,她的日子过得太憋屈了!只有跟着谢知时才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她并不知道谢知在做什么打算,但她能敏感的察觉道谢知似另有计划,所以赫连凤容将自己最后的底牌都对谢知交代了,只求她能愿意接受自己的效忠,将来她去那里都要带上自己。   饶谢知向来聪慧,都想不到赫连凤容会如此,她连忙扶起赫连凤容,“阿容,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是效忠了我,五哥怎么办?”谢知无奈的说,她怎么能让未来的五嫂效忠自己?谢知也不能完全信任她,她身上早打上秦家的烙印。   赫连凤容说:“我跟五公子并非订婚,五公子也不是非我不可,他选中我只是因为我听话,他完全可以再找个更听话的人。”赫连凤容见谢知满脸愕然,简单的将秦家的打算说了一遍,末了说:“五公子人很好,要是以前,我说不定也愿意跟着他,为他操持一切,但现在——”她看到了谢知,再想想祖父以前说的,她突然觉得她也可以换个活法,只要阿菀愿意跟她联手,她们两人什么地方去不得?   谢知听得目瞪口呆,她都没想到继父对凤容居然是如此态度,凤容那么好的女孩子,哪里配不上五哥了?谢知想了一会笑了,继父的想法也正常,因为女人的价值本来就是依附父亲和丈夫而存在的,她自身好有什么用?不如一个出身。   “阿容你真愿意跟我一起走?我这辈子可能不会成亲了,而且后面甚至可能连身份都没有?你愿意跟我隐姓埋名的生活?”谢知正色问,既然赫连凤容主动投诚,谢知也决定向她坦承自己的计划,但她还要最后一次确定赫连凤容的忠心。   “我赫连凤容愿……”赫连凤容又要下跪发毒誓,谢知连忙阻止她,“誓言一次就够了,不用多说。”谢知见赫连凤容都如此,也不准备再隐瞒她,赫连凤容那些走惯商道的老人的确很让她心动,她想了想问赫连凤容,“阿容,你对我了解多少?”   赫连凤容说着自己对谢知的观察:“我知道你不想入宫,每次你给皇帝写完信,心情都会低落一段时间,这次你见过皇帝,心里就更不开心。他为了怀孕的宫妃都可以委屈你,让你去别庄,连见面都是偷偷摸摸来见你的,他到底把你当什么人了?”   赫连凤容并不喜欢拓跋曜,觉得他对谢知太不尊重,她知道按照汉人的规矩,男女未婚前是不可以如此私下会面的,这种会面在汉人看来就是无媒苟合!“还有你研究的织布机,要照你以前的习惯,你早让皇帝和五公子知道的,可是你现在都牢牢的瞒着,我觉得你并不是在跟皇帝赌气,你是另有计划。”   “我跟陛下赌什么气?”谢知敏感的问:“宫里又出什么事了?跟我有关?”她连崔明珠的事都没跟拓跋曜生气,宫里还有什么事能让自己生气?   赫连凤容迟疑下道:“我也是刚打听来的,陛下前段时间新册封了一个林贵人,现在极受宠爱。”   谢知若有所思的问:“有人拿她跟我相提并论?”不然凤容不会认为她会生气。   “林季华小字秀媛,现在外面称你们为玉色媛姿,将她同你相提并论。”赫连凤容恨恨道,“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跟你相提并论!”谢知小字玉蕤,是人尽皆知的,因为这是皇帝亲自替谢知取的。   “她是贵人,我是无品阶的臣女,按理她跟我相提并论才委屈。”谢知听到后并没有生气,还有闲心打趣赫连凤容的话,原来如此,难怪祖父想借此机会让自己扬名。他们也想太多了,她又不是什么人,别人想要跟自己比试一番不是很正常吗?   “阿菀!”赫连凤容没想谢知还有心情开玩笑,“就算你这次在才学打压了林季华,可又有什么用?将来还有无数个林季华?你真想被宫廷关一辈子?你看我们庄子上的各种棉花机器都研究出来的,还有你养得那些孩子,我们完全可以带上人离开。”   赫连凤容详细的跟谢知说着自己的计划,“我听祖父说过,在于阗国附近有不少边民会种棉花,我们去那里开个棉花庄园,然后织布外销别国,生活肯定是比不上长安,但也不会过的太差,而且比京城自由太多了。”而自由的滋味尝过以后就戒不掉了。   她以前不肯走是还存了从父母手里夺回祖父一切的想法,可现在想想她又何必跟人较劲?与其将生命浪费在这里,还不如离开,外面海阔天空,任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如果谢知是普通的贵女,赫连凤容也不会跟谢知说这些话,可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发现谢知心里的野心并不比自己少,她还比自己聪明,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陪她并不喜欢的人吗?   谢知摇头,“阿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现在不能走。”她走了,留在魏国的这么多亲人怎么办?拓跋曜的怒火谁也承受不起,他第一个就会毁掉公主府。虽然谢知时常对祖父各种腹诽,可祖父毕竟养大了她,还对自己疼爱了这多的年,还有祖母、姑姑……更别说还有阿耶、阿娘和小叔,这么多羁绊在这里,她怎么能走?   “你愿意走?”赫连凤容没管谢知是什么时候离开,只要她愿意离开,“无论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都会跟随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我祖父的手下秘密来京拜见你。”   既然赫连凤容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自己,谢知也愿意信任,“你猜的没错,我发明纺织机是有缘故的。”   她把自己跟小叔说的事跟赫连凤容说了一遍,谢洵是男人,很些事天生没有女人敏感,赫连凤容听到这些话,问谢知道:“就算太皇太后不愿让你入宫,可皇帝不愿意放手你能怎么办?你又不是马上离开,你过几年也该长大了,难道你真要当皇帝的——”   “当他情人?外室?”谢知轻笑,“想想我也没什么好亏的,有个当皇帝的情人,大部分时候还是他哄着我、替我盘算。”饮食男女,男欢女爱在正常不过了,谢知又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孩子,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排斥。   “那等太皇太后不能阻止陛下了呢?他到时在让你入宫你怎么办?”赫连凤容问,在她看来女人有几个情人再正常不过了,谢知愿意接受这种关系也好,就怕皇帝不会答应。   “如果太皇太后真不让我入宫,哪怕她不在,她也会留后手。”谢知很肯定的说,她对太皇太后的脾气很了解。   赫连凤容不以为然:“死人又争不过活人,那时候只要他愿意,你还是要入宫。”   “他不会,那时候他早已习惯。”谢知摇头漠然道,“让人退让会成为一种习惯的。他如果渐渐习惯什么事都是我先退让,他就会越来越习惯,会一直让我退让下去,然后再从别的方面给我,他以为的补偿。如果哪天我突然不愿意退让,他还会觉得我不识大体。”   拓跋曜现在会喜欢她,是因为他没有彻底亲政,他的女人还不够多,还没有给他生儿育女,等后宫女眷孩子渐多,他的政务也越来越繁忙,两人有这么聚少离多,他又能对自己有多少感情?再浓的情义都熬不过时间。   赫连凤容默然,她再聪慧,到底年纪还小,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愿意委屈自己的喜欢的人。   谢知知道,因为人都是自私的,当伤害一个人代价过低时,他就会下意识的一次次的伤害这个人,因为他觉得无论如何,那个人都会原谅自己,他永远不会失去那个人。   就像现实中很多人对朋友同事都是客气有礼,对自己的父母却时常恶言相向。父母稍有做一点不顺自己的意的事,就会暴跳如雷,因为他们知道父母会轻易原谅自己,但外人永远不会。拓跋曜对自己也是如此,他知道,自己除了跟着他,别无出路。   赫连凤容迟疑的问:“如果——如果他真的有一天改了呢?”   “有些事开弓就没有回头箭。”谢知轻轻叹道,“在他改之前,我已经改了啊。”谢知之前的十年一直在做心里建设,逼着自己要去适应宫中的环境,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也跟拓跋曜认真培养感情,她以为自己坦然面对拓跋曜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可真正面对时谢知还是受不了。   她不了古代的贤妻,做不到笑看丈夫跟别的女人谈恋爱,还要在丈夫跟别的女人闹矛盾时开解他,甚至在自己年老色衰时还要给丈夫挑小妾。说谢知骄傲也好,说她优越感浓也好,她就是受不了。   没有男人可以让她如此委屈,哪怕这个男人是皇帝!她觉得她要是真入了拓跋曜的后宫,她会忍不住杀了拓跋曜。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他从小这么疼她,她还是远远的避开,给他们两人的感情划下一个休止符,希望他们可以好聚好散。   赫连凤容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在皇帝还能庇护你前走。”赫连凤容说的很含蓄,在她看来拓跋家皇帝祖传的短命,拓跋曜估计也不会活太久,谢知在拓跋曜活的时候自然能生活无忧,等拓跋曜一死,她的日子就立马不会好过了,她必须要在拓跋曜死之前离开。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死遁的。”谢知说,她也明白,她敢这么做,还是仗着拓跋曜的情义,一旦没了拓跋曜的庇护,她必须马上离开,华夏从古迄今都是君权高于一切,莫说她只是刷自己名声,刷到太皇太后不愿意自己入宫,就算她把自己刷成神女,皇帝想杀自己的时候也是照杀。   她从书房的博物架里取出一卷画展开,赫连凤容屏息看着这卷画,这是一张舆图,一张跟她看过的舆图都不一样的舆图。   谢知手指虚虚的在自己自制的亚洲地图上画圈,“阿容你看这里,这里都是魏国的领地,不是很大是不是?这周边还有很多地方,你说去西域是一条路,去梁国也不错,梁国这一带有很多小岛,岛上水土丰美,我们可以去那里隐居。”谢知说的是江南、浙江一带的小岛,那里常年与世隔绝,有了占城稻的种子,他们也不怕没有粮食。   赫连凤容看着一会地图说:“如果是这样,我们兵力恐怕不够,毕竟我们手下只能当骑兵,不能当水兵。”   “可以慢慢训练,而且我们还能可以造|炮|防御。”谢知说。   “炮?”赫连凤容不解的看着谢知。   “就是类似投石机一样的东西。”谢知说。   赫连凤容大惊,“你会造投石机?”投石机是国之重器,寻常人怎么可能有?   “不会,不过我们也不用造投石机。”谢知心里暗暗补充,她不会造投石机,但是她有投石机的图纸,这是当年甲一伯伯从宫里带出来的。   赫连凤容认真的听着谢知的计划,谢知很多话很多心思,不好跟小叔说,但却可以跟闺蜜说,所以她跟赫连凤容说得更细致,赫连凤容听得双目异彩连连,她就知道阿菀跟她一样,都是不甘寂寞的人,就如她不愿意被秦纮关在后院,阿菀肯定不愿被关在后宫,即使她们遇到的男人都是当世男儿的极品。   谢知从赫连凤容处得知了林季华的事后,将玉蔓和零露严厉的骂了一顿,不许两人以后再瞒着这种事,今天是林季华的事,以后更大的事?她不是要被两人联手蒙蔽了?两人连忙跪地认错,谢知冷着脸让她们起来,警告她们下次再这样就不要待在两人身边了。两人叠声保证再也不敢了。   谢知让人把林季华的诗集找来,认真的翻过一遍,翻过以后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祖父自信满满的认为她写诗也能比过她,因为林季华的诗词大部分都是打油诗,偶尔有两首相对好一些诗词都是拟作。什么叫拟诗?就是照着别人的诗词再做一篇,用现代的话来说算深度借鉴,这几首诗比打油诗略好些,但也只是略好一点。   如果以后世眼光来说,大部分十六岁的孩子经过几年诗词系统训练,都能作出这样诗作。但在绝大部分女人都不认字、且还没经历过诗词时代熏陶的现在,林季华在十四岁时能出一本诗集属于非常厉害了,她在诗词方面肯定很有天赋。谢知将林季华的诗词看了好几遍,光从诗词里看,这位林贵人是个敏感多思、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拓跋曜真是好艳福。   谢洵接到侄女的传讯,以为谢知把注释写好了,他兴匆匆的赶过来,看到谢知再看林季华的诗词,不由尴尬的摸摸鼻子,“阿菀,你都知道了?”   “我早知道了。”谢知放下诗词,将自己清静经的注释递给谢洵。   谢洵迫不及待的翻看侄女的清静经注释,看着看着他就看入迷了,他本还想要是阿菀写不好,他就给阿菀修改下,但没想到阿菀能写得这么好,尤其是后面谢知关于内丹之道的衍生,谢洵看的如痴如醉,看完之后他拍案而起,“阿菀,下面呢?”   “什么下面?”谢知不解的问。   谢洵兴致勃勃的说:“下面的内丹之术,阿菀你都可以去写内景经的注释!”   谢知说:“我都写完了。”   谢洵满脸失望,“阿菀那你再写一本关于内丹之道的?”   谢知没好气道:“小叔,我还又不是坤道。”写点纯理论的注释还行,内丹之术还是等自己当了坤道再说,“您说这本书如何?”   “很好。”谢洵点头说,“我都替你想好了,趁着林季华这次宣扬玉色媛姿,我替你宣扬这本书,我想陛下也会盛赞你的,等来年就说瑶姬念你诚心,梦中授你纺织之术。”   “为什么是瑶姬?”谢知奇怪的问,瑶姬跟纺织似乎没关系?纺织跟嫘祖、嫫母有关?   “因为瑶姬是神农大帝之女,你将来还要将稻种推出去,我替你想了好几天,觉得让你得瑶姬传授较好。”谢洵说。   “好,我听小叔的。”谢知对谢洵的安排没有意见,她想趁着这次机会,先推广纺织术,但她没什么名声,贸然宣扬纺织术,谁理会自己?还不如先打点名气再说。谢洵欲言又止的看着谢知,谢知问小叔,“阿叔你怎么了?”   “林季华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估计陛下是不知道,不然绝对不许她如此。”谢洵怕侄女多心,替拓跋曜说了几句好话。   谢知好笑的说:“我没放在心上,她拿自己跟我比,不是说明她觉得我比她好吗?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愤怒?”在大部分时候谢知都对女孩子都挺宽容的,林季华一个汉女,还是没落世家的女孩,在鲜卑当道的后宫生活也挺不容易的的,谢知不想跟她正面对上。她诗词方面还挺有天赋的,古代女诗人本来就少,她说不定将来能做个上官婉儿?   谢洵想到侄女都不准备入宫了,自然也不在乎争宠,遂点头说:“你把文章再抄写一遍,然后我去给你写序,我让人去刻雕版。”   谢知微微点头说:“好,你五天后来拿。”   谢洵卷了侄女的原稿,匆匆去找父亲了,谁说阿菀没写书的本事!看她清静经注释的多好,他敢保证当世没人对清静经的了解超过阿菀。 第72章 拓跋曜的道歉(上)   谢知默默看着小叔离去的身影, 她一直在等, 等小叔和凤容来问自己,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可他们不仅不问自己,小叔还主动给自己想到了瑶姬入梦传承来解释这一切。这种贴心让谢知心中又酸又暖, 她随手拿过草稿纸慢慢写着。   以祖父的聪明,恐怕在看到她推广纺织机后就应该知道她跟小叔的意图, 他肯定会很生气。她不入宫对谢家的损失颇大, 她把祖父的计划都打乱了,大事方面谢知从来不是任性的人。她必须要承担自己的出尔反尔造成的损失, 她跟谢家向来是一体的,小叔对阿耶那一句“生是谢家、死是谢家鬼”很排斥,谢知并不排斥,没有家族哪来现在的她?   谢知不想因为这件事跟祖父闹翻,人都是有感情的, 祖父母养育她、疼爱她多年,或许对他们没有小叔阿娘他们亲近, 但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更不想因此在祖父心里有隔阂。虽然谢知时常看不惯祖父的种种做法,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乱世,祖父在用他的方式守护家人。   幸好祖父是理智的人,或许对亲人来说, 他爱得不够深, 但这样的人有时候更容易沟通, 谢知要祖父看清自己的价值,要让他觉得把自己留在家里,比嫁出去更好。谢家不是没有女儿不嫁人的先例,祖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只要自己能符合祖父的期待。   这个时空现在发展历史跟她原本的世界不同,所以谢知也无法明确知道未来如何,但是就她现在看到的魏国形势,联系她各朝历史,谢知心中也不是没有隐忧。魏国看着繁华强大,可就像小叔说的危机重重,尤其是拓跋家控制的那些草原部落酋长,更是一个个不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历史上的士族是怎么灭亡的?科举、皇权?不,这些都没有真正压制士族,他们是被自己毁掉的。他们把持政权,不给寒门豪强晋升机会。当上升之路断绝,底层想要上位,只会想到用暴力手段,所以华夏历史上时常有士族被族灭。杀光了,士族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就历史进程来看,谢知觉得士族没落是历史的进步,当一个朝廷开始完全看家庭出身取士,别的阶层晋升之路完全断绝时,这个朝廷离毁灭也不远了。所以谢知对梁国完全不看好,就因为梁国的朝政已被士族完全控制,萧家皇室想要改变现状很难。   就算萧家被人篡位,改朝换代依然很难。皇帝轮流坐、士族屹立不倒,已经是南朝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想要快速改变现状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出现一个盖世圣主,压制士族、提升寒门,整合南朝;一种就是出现一个疯狂杀人狂,把士族都杀光……   前一种情况太难太难了,压制世家、提升寒门,哪一个都不是小工程,非数十年之功不可为,士族会给这个皇帝这么多年机会吗?魏国会给这个英主机会吗?哪怕这些机会都有,那个英主有这个寿命完成这种改革吗?他的后继者能有他的魄力维持他的改革吗?种种的种种,都让谢知完全不看好梁国,即使那个皇朝才是她真正的母国。   后一种也是谢知绝对不想看到的,人命无论如何都是最宝贵的资源,没有什么人天生该死!但是在朝不保夕的乱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光南朝有这种危险,魏国也有这种危险,甚至比南朝更甚。毕竟魏国还埋着那些炸|弹。谢知了解祖父,作为一个最典型的士族弟子,他心中只有家没有君,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重振谢家声威,让家族屹立不倒。那谢知就尽量帮祖父完全这个愿望。   士族太高高在上太久,她想劝祖父稍微放下点身段。跟历史潮流做对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谢家后面可以不做士族,但可以做个书香世家,家族弟子晋升全凭自身能力,为什么想要独占好处?自己吃肉,给别人一锅汤不好吗?   而且家族想要维持屹立不倒,靠的是不是权力,而是人才。只有人才才能维持家族屹立不倒,只有优良的教育才能教出好人才。随着谢知想法的深入,谢知越写越多,思维也越开阔,她笔下如有神,很快就写满了十来张草稿纸。   自从谢知对赫连凤容坦诚后,谢知的书房就对赫连凤容完全开放,赫连凤容自觉的承担起谢知书房大部分打扫任务,不让丫鬟们接触任何一张带字的纸,哪怕是谢知不要废纸,赫连凤容都会拿到外面去将它们亲手烧成灰烬,确定不留任何一张残片为止。   赫连凤容的举动,让谢知心里感激,也把书房剩余的打扫任务都解决了。现在谢知的书房已经不许下人进入,就算不认字的小丫头都不行。不过她庄园里也没什么不认字的小丫头了。   谢知写了一些草稿便停笔,她这些天写字写得太多,也应该运动运动,做点别的事情。这些只是她的设想,离祖父发现还有一段时间,她可以慢慢写,她问赫连凤容,“阿容你跟你以前那些叔伯爷爷还有联系吗?”   “有联系,但联系不多,如果阿菀想要用他们,可以让甲一伯伯带人去一趟。我祖父已经去世,我不能保证里面到底有几个忠心的人。”赫连凤容说,这也是她没有一开始就去找祖父以前属下的最大原因,她不确定他们中还有多少人是忠心的。但现在看到甲一等人,赫连凤容就不怕了,有他们在绝对可以压制这些人。   赫连凤容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如果甲一是忠于谢家的死士,赫连凤容不会感到惊讶,但她看到甲一等只忠于谢知就很震惊了,她不明白谢知为何能有这么多只忠于她的死士?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世家贵女配备。难道她其实不是谢家的女儿?她的父母另有其人?而且十分位高权重?可天底下除了皇族,还有谁能比谢家更厉害?赫连凤容想不通,就不去想了,反正她就按照谢知的吩咐做就是。   “嗯,先让甲一伯伯带人去一趟,伯伯说如果那里环境合适,会选几个庄上合适的孩子去那里的。”谢知说,这就是练兵了。谢知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现在尽力给他们打造合适的装备,牛皮甲、武器、弩|弓、良马……她要把大家武装到牙齿,让大家可以安然从战场回来。   “那里环境艰苦,但适合练兵。”赫连凤容了然道,看谢知对庄园里孩子的态度,就知道她想要练兵,“我会写一封亲笔信让甲一伯伯带去,我想部落里有些爷爷年纪都大了,还是把他们接到长安奉养。小孩子也接过来受教育比较好,让庄上的孩子教他们读书认字礼仪,让他们叫大家骑马。”老人是财富,但也容易倚老卖老,还是接到长安来好好供着比较好。   “好。”谢知点头,拿起她昨天读完的左传,准备去找王先生说话,却不想丫鬟进来通传说:“常内侍监来了。”常大用?他怎么来了?谢知连忙出门去见常大用,算来她已经快有大半年没见过常大用了?   谢知这一算,心里有些奇怪,难道最近拓跋曜那么忙?连常大用都脱不开身了,不然为何他没来见自己?以前谢知跟拓跋曜联系,都是通过王直和常大用的,这些天她只见王直,不见常大用。平时还不觉得,现在一算时间就觉得奇怪。   “谢娘子。”常大用被人引入花厅喝茶,见谢知进来,他连忙放下茶盏行礼。   谢知看到常大用大吃一惊,“常内侍监你怎么如此消瘦?可看过太医了?”   谢知的话让常大用眼眶都红了,“奴婢身体尚好,劳小娘子记挂。”他自从那次不慎,惹怒陛下后就被陛下流放了,再也不许他近身服侍,宫中向来是最见风使舵的,常大用一失宠,他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他能不被熬瘦吗?   直到最近才被他找到翻身机会。事情起因还是因为林贵人。林贵人是以才色晋升的,而且她的才华要比李贵人那种花架子扎实多了,因此林贵人入宫就得了宠爱。至于盛宠,在常大用看来纯属谣言。   圣人每月只有半月时候召后妃侍寝,后宫妃子人数多了以后,半个月时间哪里轮的过来?林贵人在半月中独占了几乎三成时间,余下的时间陛下一半时间要去看怀孕的崔贵人和李贵人,最后剩下的时间再分给别人,众人可不就对把林贵人当成眼中钉了吗?   林贵人才学好,人也带了一些才女的清高之气,被人用谢小娘子激了几句,她就回了一句,“都说谢家女才华好,我们林家以前也曾出过才女的。”这话一说,宫里人都说林贵人想要跟谢小娘子比肩,渐渐就传出玉色媛姿这四个字。这些圣人都不知道,他心思根本不在后宫。   崔贵人、李贵人怀孕后,圣人对后宫就越发冷淡,平时召后妃侍寝也只是让她们去建章宫后院,他甚至都不召妃子中午陪驾。而陛下新上任的那位内侍监是个棒槌,他没见过陛下对谢小娘子的宠爱,以为陛下目前的新宠是林贵人,所以也没把这件事跟陛下说,在他看来后妃之间攀比太正常了。   谢小娘子就算将来入宫,也是贵人,两位贵人被并称为玉色媛姿,就证明陛下坐享齐人之福,这有什么不好的?常大用冷眼看着这棒槌犯错,又暗中买通王直,想让王直帮他一把,扶他重新上位。   王直跟常大用合作一直不错,王直也是替自己考虑,他将来是谢知的人,他也希望陛下身边近身侍从是亲近谢知的,而不是别人,因此趁着谢简送孙女书稿入宫时向拓跋曜禀告玉色媛姿的事。   拓跋曜是少年天才,他诸子百家都有涉及,清静经他也时常翻阅,所以可想而知他看到谢知清静经注释时的狂喜,他只觉得阿蕤写的观点处处合自己心意,是他此生仅有的知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不管谢简无声的拒接,手一挥,接过给谢知写序的任务,阿蕤的书怎么能让别的男人给他作序?即使这个男人是阿蕤的祖父。   谢简心里是郁闷的,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炫耀的心思了?谢简以前不是看不起孙女,只是觉得她到底年纪小,写点小文章还行,怎么可能写书?但是没有想到孙女给了他这么多惊喜!尤其是前言那篇小短文,言辞清丽简练,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悠然清静之意,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神安宁。   后里面的注释更是引经据典,或许会有人不赞同她的观点,但不会认为她在乱说,最后结尾的内丹之道让人耳目一新。谢简自认他觉得写不出这种文章,这不是学识阅历问题,而是心态问题。他没有孙女那种怡然自得的心态。更让谢简欣喜的事,孙女还在序言里提到了自己,说她的学识全仰仗祖父和先生指点。   谢洵是趁着谢简上朝前,先把谢知抄过一遍的草稿塞给谢简的。谢简到达官署后抽空看书,一看就放不下,屏息一口气看完,他便捧着书飘飘然的找同僚炫耀。谁说谢家再也出不了才女了?他孙女的才华你们谁比得上!   谢洵也把谢知写的那篇清静经也塞给谢简了,满篇美秀端庄又不失飘逸的篆书,让就是看惯了各种好字的太学学者们也啧啧称奇,纷纷拿着原稿翻看,率先就对谢知的一手字赞不绝口,赞其她的书法已可列入上品之列。乐得谢简嘴巴都差点笑歪。   至于儿子给孙女写的序言的话,早被谢简抛到脑后了,黄口小儿写的序言有什么好看的?要写也要他这种成名已久的名士来写!这会谢简开始自诩自己名士了。奈何谢简可以仗着父权压下儿子,拓跋曜也能仗着君权压下他,所以谢知这本书的序言是由拓跋曜做了。 序言不是一时半会写出来的,拓跋曜想到他最近新得了几块好墨,就喊来王直给谢知送去,王直趁着这机会,故作无意的提了一句林贵人。拓跋曜何等敏锐,一听就知道王直意有所指,等听完事情经过,拓跋曜勃然大怒。在旁人看来,谢知跟别的贵女没区别,可在拓跋曜心目中,谢知是自己未来的皇后,林贵人不过是宫妃,区区一个贵人也敢给阿蕤媲美?   拓跋曜又惊又怒,找来内侍一问,才知道内侍忽略了这件事,而且他还觉得这是一件雅事,陛下已经开心。拓跋曜都快被内侍气死了,他也来不及处置内侍,连忙召来常大用来给谢知赔罪,常大用也因此顺利翻身,他连忙捧着拓跋曜的赏赐乐颠颠来找谢知。 第73章 拓跋曜的道歉(中)   听着常大用得意洋洋的说着拓跋曜训斥林季华, 和挨了板子的内侍, 谢知只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挨板子的人还好吗?”谢知只关心这个问题, 她不想听这些宫斗,全凭一个人的喜好来生存,这样的胜利得来又有什么意思?   “小娘子善心,他没什么大碍。陛下知道你心善, 特地叮嘱侍卫留他一命。”常大用说。   “那就好。”谢知松了一口气,剩下她也不好多问, 毕竟这是拓跋曜给自己出气, 她又问常大用, 拓跋曜最近身体如何。   常大用一一答了,他因谢知而失宠, 又因为谢知复宠,常大用不曾兴起半丝怨恨, 只觉他要好好伺候谢知, 只有让谢小娘子开心, 他才有前途。他特地说明陛下不知道这些事,他平日专心政务,无心顾及后宫。   常大用的话, 让谢知眉头微蹙, 齐家治国平天下, 拓跋曜如果连后宫都不稳, 又怎么能让朝臣放心?她就奇怪, 后宫有太皇太后坐镇,怎么会传出玉色媛姿这种匪夷所思的话,现在看来是太皇太后有意为之?她故意要向朝臣展示,拓跋曜还是年少冲动的孩子,还没有足够能力的亲政?   要是换在以前,谢知只会在私下含蓄提醒拓跋曜,让他多注意些,但现在——谢知转念一想,吩咐玉蔓将自己书房里的空白花笺取来,再让零露磨墨,她提笔给林季华写了一封信,信上大概的内容就是夸她文采极好,自己心慕她的才华,特地送一册她自制的花笺给她,让她用来作诗,望她不要嫌弃花笺简陋。   谢知写完信,将花笺交给常大用,“林贵人才华过人,诗作灵气逼人,我心慕她才华,能跟她相提并论是我的荣幸,你将这封信和花笺转赠给她。”谢知的这套花笺一共十二张,一张代表一个月,每张上面的花卉都是她亲手绘制,选取的都是当月的月花,精美非凡。谢知也就做了三套而已,她自己都舍不得自用,更别说是送人了。她送林季华一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二来也是真心喜欢她的诗才,不想让拓跋曜迁怒她。   玉蔓给常大用花笺的时候,表情就跟割了自己肉一样。这套花笺姑娘自己都舍不得用。常大用哪里知道这套花笺会有这么珍贵?含笑接过花笺,心中暗叹,谢娘子不愧是大长公主教养长大的,人美心善、端庄贤淑,“奴婢一定会将小娘子的话带到的。陛下知道小娘子一心为他着想,心里一定开心。”   谢知笑着说:“这不是我们的本分吗?”   常大用忙道:“奴岂敢跟小娘子相提并论,奴是奴婢,伺候陛下是奴婢的本分,小娘子将来是要跟陛下生死同寝的心上人,都是奴的主子。”   谢知被常大用生死同寝这句话惊到了,她尴尬的说:“能于陛下生死同寝的只有皇后。”她才几岁,说生死同寝这种事不是太可怕了吗?   常大用看了一眼玉蔓,谢知识趣的让玉蔓退下,常大用这才对谢知道:“陛下对小娘子的心意,小娘子还能不知道吗?年前陛下命匠人替自己打造梓宫时打造的可是双人梓宫,陛下心里最重就是小娘子,无论到了哪里都放不下小娘子,只想跟小娘子生死同寝。”   常大用说,拓跋曜命人打造梓宫是秘密进行,除了工匠外,只有常大用一人知道,他命人打造的是双人梓宫。他当时就明白陛下的心意了,不管太皇太后想让谁当皇后,陛下心里唯一的皇后就是谢小娘子,这是何等的厚爱!   谢知已经彻底惊呆了,常大用在说什么?梓宫?是自己想到的那个梓宫吗?她难得有些结巴的问:“常内侍监,您说的梓宫是那个梓宫?”   常大用不解的反问,“难道还有第二个梓宫吗?”   谢知:“……”谢知吓得连脸色都不敢变,就怕被常大用看过端倪,她担忧的轻轻道:“万一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常大用笑道:“小娘子放心,这事只有陛下、奴婢和工匠知道,工匠是不可能说出去的。”要不是为了讨好谢小娘子,常大用也不敢对谢知说这个秘密,不过他相信谢小娘子不会对外人说的,“陛下是把小娘子放在心里的。”不然怎么会连梓宫都打造双人的?这是从古至今都没有的事。   谢知只能微笑,等送走了常大用,她坐在榻上怔怔的看着拓跋曜的赏赐,她以为拓跋曜对自己是有几分真心的,可她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可怕的想法,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他的私有物吗?   “阿菀你怎么了?”赫连凤容从后面的暗室中走出来,担心的看着谢知,“寺人说的梓宫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知嘴角扯了扯,“是棺椁。”   “什么?”赫连凤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安置死人入土的棺材,帝后和少数极受看重的重臣的棺材叫梓宫。”谢知似笑非笑道:“他要我殉葬,看来我是不是求神佛保佑他至少死的比我晚?”谢知头微偏,一样都是皇帝,她爹会安排阿娘离开,还让阿娘嫁人,而拓跋曜居然要自己殉葬。   “什么!”赫连凤容大惊失色,随即她安慰谢知道:“不怕,我们肯定能趁他死前离开的,就算他早死,我拼了命也会把你救出来的。”   谢知垂着头看着莹洁无暇的双手,“阿容,爱一个人不是希望那个人好吗?为什么他只想我死?”谢知喃喃道,他是怕自己将来跟崔太皇太后一样,还是怕自己跟阿娘一样?所以干脆死前拉自己一起死?   谢知庆幸自己因为崔明珠而清醒,她果然是崔明珠是一样的,如果自己不离开,她下场甚至比崔明珠更惨。拓跋曜死,她殉葬,是灌鸠酒?还是赐白绫?或者是闷死?谢知嘴角凝出讥讽的笑意,她的命是她生父和阿娘给的,谁也不能让她去死。   赫连凤容握住谢知的手:“阿菀,他不爱你,爱你他不会这样的,没有人会忍心杀死自己爱人。”   谢知勉强笑了笑,“阿容,麻烦你替我磨墨,我要给拓跋曜写信。”本来谢知还觉得愧对拓跋曜,现在谢知觉得她跟他两清了,这十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是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份感情里的,她对拓跋曜一切所作所为都是真心的,她本来以为至少在拓跋曜心里自己是不同的,没想这种不同是让自己陪葬,谢知敬敏不谢。   “好。”   谢知再次提笔给拓跋曜写信,谢知这一次写信并不完全是风花雪月,她首先从齐家治国平天下说起,说历代圣主后宫妃子都是有女德的,只有历代昏君后宫才有妖妃。这就是因为君王本身立身不正的关系,只有君王自身端严,方能让后宫嫔妃和睦相处,后宫才能出贤德之妃。   然后再语气撒娇的抱怨说,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她最近有点不想理他,故决定一个月不给他写信,因此这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封信。他不要找人来催她,也不要送礼物来赔罪,她富贵不会淫。最后谢知再次说,女色是刮骨刀,作为君王不能过分沉迷女色。后宫和谐、朝中言路广开,方是明君气象。   谢知写的篇书信,已经不算她纯粹的写给拓跋曜的私信,而是以后妃的身份委婉劝解拓跋曜分一些注意力到后宫,她几乎是直接的言明后宫和朝堂的关系。本来这种书信是谢知是绝对不可能写的,她在崔太皇太后的心目中一直只聪明、听话、识大体的印象。这样的贵女不多,但也不少,拓跋曜又喜欢她,太皇太后也乐见其成。   但是谢知如果表现出她圆滑的处事手腕和高度的政治敏锐度,太皇太后就不会想自己入宫了。尤其是谢知目前所作所为都是剑指皇后之位的事,崔太皇太后就更不愿意。随着拓跋曜的年纪渐长,太皇太后越来越压制不住他,如果再让自己入宫,太皇太后怎么可能挡得住两人联手?   她能威胁崔明珠、李贵人,是因为崔明珠她的侄女,李贵人身份低微,拓跋曜又不愿意维护两人的缘故,而谢知她就不能这么做了,因为谢知不是孤苦无依的孤女,哪怕她不算生父身份,她也是谢家女,陈郡谢氏的嫡系嫡长女,清河崔氏即使当年没有被太武皇帝族灭,身份地位也比不上谢氏。   更何况她还有身为太傅的祖父和长公主的祖母,谢家这些年联姻对象不多,但每家的身份都不低,几家联手,即使太皇太后手握重权也不能对自己如何。而且谢知身后还有拓跋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孝道上压制自己。可随着她年纪渐长,手中权力越来越握不住,孝道有没有用还是两说。   皇帝愿意尊敬你,那叫孝;不愿意尊敬,那叫反对太皇太后专|权。崔太皇太后为了自己也不会让她入宫。太皇太后或许不会在乎崔家是否有皇后之位,但她绝对不会允许皇后之位落在一个跟她有同类气息的嫔妃手中。   因为有野心的皇后是不可能容得下崔家太子,她必定会培养属于自己的太子。只要谢知入宫,将来何来崔家立足的余地?这里所谓的崔家不是单指入宫的崔家女,而是所有崔家人,其中包括她精心培养的崔远。所以谢知肯定自己这些事做下来,崔太皇太后绝对是自己不入宫的最大帮手。当然以她的城府,肯定不会明火执仗的反对,她肯定会不动声色、潜移默化的改变皇帝观点。   而她只要做一个一心为拓跋曜考虑,愿意为拓跋曜承受一切委屈的弱女子就好。谢知写完信,吩咐玉蔓送到宫中内侍手中,让他们直接送入宫中,不要给任何人看。她这一举动能瞒得过谢简,却瞒不过太皇太后,估计等拓跋曜看完信,太皇太后也知道信的内容了。谢知站在廊下,远远看着京城的天空,空中云雾变幻不定,再两月就要入秋,也该起风了。   常大用回到宫中,先去回禀拓跋曜,拓跋曜听说谢知给林贵人礼物,轻哂一声,“既然她喜欢,就送过去吧。”拓跋曜如何不知谢知这是在保林季华,阿蕤总是这么心慈手软,他问常大用:“阿菀没说什么吗?”   常大用赔笑道:“小娘子说她要说的话比较多,一会写信给陛下。”   拓跋曜微微颔首,漫不经心的对常大用吩咐:“把阿菀赏给林季华的礼物给她送去,顺便赏她几匹缎子。”阿菀喜欢的人,他也不能没表示。拓跋曜是完全把谢知当自己皇后看待,她喜欢的妃子,他也要多些赏赐,免得折了谢知的面子。   林季华今天一整天经历了从天上地下又回到人间的经历,最后看着谢知写给自己的信,林季华豆大的泪珠大滴大滴的落下,她是冰雪聪明的人,如何不知谢知这些话是在救她,林季华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的良人会视自己如敝屣,而她一心认定的情敌却救了自己,她似笑似哭,她当初到底哪来的自信跟谢太傅的孙女比?   林季华抹干眼泪,默默准备将谢知给自己的信裱起来,谢知是用楷书给林季华写的,谢知的楷书写的也非常不错,楷书她喜临赵体,两辈子又出生富贵,生活安逸,颇得赵体风流富贵之意真传。林季华看着自己的字,再看看谢知的字,决定将谢知这封信当成自己的帖子来临摹。   而这副帖子和十二花笺中的一月梅花笺和四月牡丹笺出乎意料的流传到了后世,也成为后世为数不多谢皇后手稿真迹。尤其是两幅花笺,风格雍容、笔法细腻、色彩华丽,尽显富贵风流之气,可称传世之作。   根据史家记载,谢皇后一生卷不释手,书画双绝,留下手稿不计其数,然而同时期却出现两个皇帝,一个是魏高祖将谢皇后未出嫁前的手稿一扫而空,全部封入他寝陵陪葬。   另一个是齐太宗,他在谢皇后死后,将爱妻生前所有手稿都封入寝陵,秘不外传。而这两个皇帝皇陵又是出名的难撬,历代不知有多少盗墓贼光顾,都不能成功打开皇陵。因此后世只有谢皇后的数卷文稿传世,真迹少之又少,让人惋惜。   谢知并不知道林季华因为感激自己救命之恩,都已经准备把自己的信裱起来临摹。她正全身心投入占城稻的收获中,她只开了十五亩占城稻田地,但是分了三种方式,一种是按照现有的耕作技术、一种按照谢知所说的耕作方式,但没有施化肥的、一种是使用化肥的。收获下来的结果,第一种地亩产一石,第二种亩产二石半、而第三种地产量则高达八石!   所有人看到这个数字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做梦都没想,用了小娘子所谓的化肥,居然能有八石的收获,虽然江南上品良田也有十石大米的收获,但那是最上品的联合良田,还引了水渠浇灌,跟这里的田地有本质区别,还有江南气候也跟此地不同。   谢知这一年做了很多实验,她惊讶的发现,她以前的认识是错误的,她以为化肥能增加粮食产量,但实际上只洒了有机肥的田地,也不比多加了化肥的田地收获少太多,至少没有少到她以为的数字。化肥的广泛使用还是因为它的便宜吗?可在这个没有工业化的时代,化肥的制作没有后世那么便宜,至少谢知就为了她那些土硫酸铵付出了不少代价。当然日后继续制作,费用会减轻一点。   在没有杂交水稻时代,化肥的增产作用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厉害吗?谢知有些失望,不止化肥让她失望,水稻也让她失望,虽然在长安水稻能有这么多亩产,如果放在江南,怎么也有三四石的亩产。阿娘跟她说过,江南水稻亩产实际是不满三石的,大部分只有二石左右。三四石是比二石多了些,但也不是多很多,完全没有达到她预期的亩产。   谢知扳指算了一会,如果是产量的话,按照一亩三石,也就是三百斤来算,就算是现代社会,不种杂交水稻,差不多也就五六百到七八百的产量,古代能一亩出产三百斤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占城稻所谓的高产已经只是相对的,它的优势是在可以种双季和不挑土地上?谢知有些失望。   “贵主,你为何不开心?”甲一见谢知满脸郁闷,不由诧异的问,有这样的良种她还不开心吗?   “这稻子亩产也不是很高。”谢知失望的说。   甲一说:“可它收获时间短,这要是在江南,这样的稻谷我们一年可以种两季。”   谢知说:“可是双季稻多累人啊。”她知道宋朝用占城稻就是靠双季收获来提高产量的,“而且一块地一直种双季稻,地力会不够的,需要养地。”   三姨笑道:“累总比饿肚子好。小娘子,你是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不然你不会觉得种双季稻累人的。”   谢知想了想说:“那我们还是暂时就留着这稻种再说。”如果是双季稻,推广就要去江南了,现在江南也不是魏国的领地,她似乎想要在魏国推广占城稻的计划失败了?没关系,不推广占城稻,她就推广耕作技术,她的耕种技术总比现在好,她还可以改进农耕工具!   三姨说:“小娘子不是想要在吴郡买几个小岛吗?我们可以现在吴郡试种。”   谢知问:“吴郡离建康那么近,不会有问题吗?”   三姨说:“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会有什么问题?小娘子不是说双季稻累人吗?我们去试试看,双季稻到底累不累人。”   谢知听出了三姨的言下之意,依依不舍的问:“三姨你要去吴郡?”   “这是大事,除了我去坐镇,别人我都不放心。”三姨说,“小娘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小岛建得好好的。”谢知曾隐晦对三姨提过,她可能会找机会回到梁国,她想去吴郡买个小岛隐居。说她想吃震泽湖的白虾、银鱼,想吃螃蟹、想吃水红菱、想吃芦蒿……   三姨不知道,贵主还没断奶就离开了梁国,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吴郡的特产。但是三姨不是甲一他们,甲一他们心心念念的想要复仇,三姨只希望谢知能过的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这才是先帝的遗愿。因此三姨决定去帮谢知经营那个小岛,三姨是女人,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发现,贵主想要离开魏帝,贵主不是不顾家人的人,她若离开肯定是死遁,把自己后路都绝了,因此三姨决定她要替谢知把前路铺平,让贵主可以欢乐无忧的过隐居的日子。   谢知不知道三姨的心思,但死士中她最亲近的就是三姨,这或许跟三姨是女人有关,她想了想说:“三姨还是明年走吧,等我把该做的试验都做完了再说。”她还想知道小麦和粟米的产量,她记得江南也是可以种小麦的,不过是种冬小麦。她还有不少现代先进的耕作理念,虽然她只是纯理论,只是从CCTV上看来的,可她可以慢慢实践么!   三姨点头道:“我都听贵主的。”   谢知在庄园里接地气的继续冥思苦想她从历史书上看来的各种古代农耕工具,而拓跋曜在接到她的信,就气得哭笑不得,他一开始还觉得诧异,这小醋坛子怎么改成一派贤后态度来劝诫自己了?   等看到后面她说一个月不想理自己,他才知道还是醋坛子打翻了。富贵不能淫是这么用的?拓跋曜下意识的就想让王直送信,但思及她信里说的不要派人来,就暂时按捺下冲动,先将事务处理完毕,等空出时间亲自去哄小醋坛子回心转意。   同时拓跋曜也暗暗警惕谢知信里说的话,他本来一直将后宫交给太皇太后处置,她处置的也非常好,为何这次会突然传出玉色媛姿的风言风语?如果阿蕤真不顾一切的跟林季华争风吃醋,后果会不会就是朝臣认为他耽搁美色?   拓跋曜一想就吓出一身冷汗,他面上不动声色,但私下已经在敲打后宫,不许后妃再作妖了。至于崔明珠,他也不去管,反正太皇太后是肯定会让她平安生产的。   正如谢知所料,太皇太后再第二天就看到了谢知给拓跋曜写的信,她对身边女官微微笑道:“我就说这个孩子是个知道分寸、识大体的孩子。”   女官笑着附和:“是啊,要是她早点长大就好了,能早入宫伺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淡淡道:“她还小,谢简舍不得,留家里在养几年吧。” 第74章 拓跋曜的道歉(下)   对拓跋曜真识趣的不来打扰自己, 谢知很满意, 她这几天实在太忙了。占城稻收获了,但庄上比之前更忙碌了, 因为庄上的小麦也要收成了。时下耕种还偏向粗放型耕作,小麦亩产说是一石,但是大部分时候都达不到一石。   不过经过谢知的指导,小麦的亩产基本都能在一石半左右, 这是谢知在田庄上建了六个沼气池的缘故。以现有的工业水平,是肯定是不能建造现代化沼气池的, 这个沼气池的原意是沤肥用的。谢知认为露天沤肥太脏、污染环境, 就想建立室内沤肥场所, 后来又想到沼气池,最后转变成集厕所化粪沤肥于一体的沼气池。   要不是沼气池的造价真高, 谢知还真想多造几个,但现在六个沼气池也勉强够用了。以现有的科技水平, 沼气池里的沼气肯定不能源源不断的提供, 一直是时断时续, 但是用来烧点热水、热饭还是可以的。   谢知让庄上老人们轮流在沼气口烧水,水烧开就放在水箱里放凉,让庄上的庄户免费来打水, 谢知不让大家喝凉水, 凉水不干净, 容易引起传染病。水箱也是三天清洗一次。   一开始大家都是秉着白占便宜的心态来打水的, 等后来大家都习惯喝烧开的水了, 偶尔也会在家里烧热水喝。这几天庄园里弥漫着肉香味,因要农忙了,谢知让食堂一日三餐都添加肉菜,浓郁的肉香味闻得大家都干劲十足。   谢知所有的种子都是用稀释的沼液浸种的,浇灌时也会兑上沼液,地也是用沼渣施过肥的,所以今年小麦的产量要比去年多了一倍,平均每亩可以达到一石半,好一点田地每亩可以有二石。庄户们虽不知具体产量,但也能看出今年麦苗长势比去年好很多。   谢知还说粮食按照工分分配的,庄户上别说是壮劳力了,就是老人和小孩子都出动了。谢知也没拦着孩子们下地,让甲一给孩子们安排轻松的工种,每日给个两工分,大家都很满足。收完麦子就是暴晒、磨粉,翻地,再种一批粟米,想到今年年底可能会难得的堆满粮仓,众人干活更有劲了。   谢知是肯定不会参加农忙的,但她也忙得不行,她帮大家早日算出工分,早点把收获的小麦分下去,只有到手的粮食才能让大家安心。谢知将心比心,她前世上班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发工资的那一天,佃户想法肯定跟自己一样。   谢知收的田租收的不高,扣掉赋税,佃户今年到手的粮食比以往多了三分,真都是粮食增产带来的,大家心里怎么能不高兴?而且现在庄上也不止粮食一项收入,还有饲养的牲畜,这些都是算工分,卖掉后年底会分铜钱。   大部分农户一年到头在地里辛苦刨食,到年底除了勉强糊口的粮食外,再无其他收益,而现在庄园上除了粮食外,还有铜钱收入,而且小娘子心善,庄上每一个十三岁以下孩子、三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她都会一人一天发一个鸡蛋,说是给老人、孩子补身体用的。大家怎么不觉得日子有盼头?   在这个礼不下庶人的时代,庄园上的农户们第一次感觉到了被权贵像人一样对待的感觉,大家理所当然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有意无意的维护着谢知,玉蔓让大家如果有外人打听小娘子的任何事,他们都不要说小娘子任何情况。这个外人是指庄园以外任何人,庄户们也不傻,都明白玉蔓的言下之意,就是公主府里的两位真正的主人也不算自己人。   要是换了别人,庄户肯定不敢如此,毕竟小娘子也要归大长公主和太傅管的。可谢知不同,佃户能感觉出田庄里真正的主人是谁,而且秘密要是被发现,小娘子的掌家权被夺走了,他们日子还能那么好过么?肯定不能。所以大家自发承担起巡视庄园的任务,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庄上的侍卫,让侍卫去抓人。细作是没抓到,但是小偷小摸抓到好几个。谢知笑着给了众人奖励,告诉他们继续努力,只要抓到嫌疑犯就有奖赏。但是谢知做梦都没想到,庄户们会抓到一个“特别”的犯人。   这一日谢知正在跟庄上几个老农商议来年该种的作物,计划哪几亩地用来种饲料豆类,哪几亩地继续种粮食,还有甘蔗也要继续种起来,哪怕不卖,用来自己调味。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声,谢知隐隐听到几个字“小偷”之类的字眼,谢知不由起身从窗口望去,只见庄户们围着数十人,这些人明显以一人为首,将那人牢牢的护在中心,不让庄户靠近。   谢知看到那人时,凤眸不可置信睁圆了,她都顾不得换衣服,连忙跑出去,“曜哥哥你怎么来了?”   拓跋曜换了一身相对简朴的便服,即使被一群人围着,也显得身长玉立、卓尔不凡,他没有表明身份,但身上不怒而威的气质让佃农们不敢轻举妄动,故只敢逼着他们来见谢知,要换了别人,佃农早一拥而上将他们抓起来了。   拓跋曜这次带来的都是以一档百的精兵,自然不惧这些佃户,只是陛下吩咐他们不可轻举妄动,所以他们也不敢擅动,只维护着陛下不被下民冒犯。拓跋曜被佃农围着也不生气,反而觉得阿蕤的庄园守卫很严。   等佃农们将他们带到内院,男佃农都退下了,换上女佃农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拓跋曜就更满意的,他就知道阿蕤向来是最讲理的。待听到一声“曜哥哥”。拓跋曜寻声望去,就仿佛看到了一朵蓝莲花款款在他面前盛开。   谢知在庄上一向穿的简单,素净的亚麻原色衣裙,但裙身上她绘了几朵或开或合青莲,衬得她肤色如玉、清丽绝伦,拓跋曜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谢知,几日不见,阿蕤似乎又长大不少。   谢知快步奔到拓跋曜身边,玉蔓连忙让佃户们都散去,众人见是谢知认识的,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几位老农也纷纷起身告辞,谢知笑着同他们道别。拓跋曜看着这些平平无奇的老农,问谢知:“你找他们做什么?”   谢知说:“同他们商量明年地里该种什么。”   拓跋曜环视四周,“这里打理的不错,都比我的皇庄好。”   “我的庄园才多大?当然比皇庄好打理了。”谢知让拓跋曜随自己进去,城外总要比城内凉爽,谢知让婉如打来,她挽起袖子想给拓跋曜拧帕子洗脸。   谢知双手柔嫩,手腕细的拓跋曜双指环绕还有剩余,拓跋曜哪里舍得她动手,他让谢知坐下,自己亲自洗脸净手,拓跋曜虽锦衣玉食惯了,可他心有大志,始终雄心勃勃的想南征,也偶尔会去军营历练几天,还是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谢知从玉蔓手中接过凉茶端给拓跋曜,“这是我自制的凉茶,曜哥哥你尝尝。”   拓跋曜正想接过谢知手上的凉茶,手在搭上谢知双手时,只觉肌肤温凉柔腻,他放开自己双手,在谢知不解的目光中,他低声笑道:“阿蕤喂我。”   谢知闻言先是霞飞满面,随即微恼的放下茶盏,转身就要离开。拓跋曜连忙拉住她,“怎么突然生气了?”   谢知道:“您从哪里学来如此轻薄的一套?你——”以前拓跋曜何曾会这种调情的举动,他那些女人终于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了,谢知心中微微叹息,幸好自己走出来了。   拓跋曜见她黑眸泛起淡淡的薄雾,顿时慌了手脚,“阿蕤别哭,我只是想亲近你。”拓跋曜到底还是少年,面对初初长成的心爱少女,他心里如何不爱?他也希望能跟谢知多亲近,他慌忙捧起茶盏,“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你别哭好不好?”   谢知见他似要半跪在自己面前,吓得连忙拦住他,“陛下!”   拓跋曜将茶盏放案上一放,顺势抱着谢知坐在自己膝上,在她耳畔低声问:“不生气了?”谢知羞恼的斜了他一眼,拓跋曜委屈道:“阿蕤你冤枉我。”   谢知奇道:“我哪里冤枉你?”   拓跋曜说:“我这套是为了向你赔罪特地跟彭城王学的,他还拍胸脯跟我说,我做了你肯定不会生气了。”他顿了顿笑道:“有你这小醋坛子在,我哪里敢跟别人太亲近。”   谢知腹诽,您跟人不亲近都能女人生娃,亲近了你要怎么样?“我才不信,彭城王才不敢教您如此。”彭城王胆子再大都不让皇帝来跪自己。   拓跋曜闷笑,“我听人家说,普通百姓家里男人犯了错都跪搓衣板的。”   谢知道:“您也知道是普通百姓,您能跟别人一样吗?”   拓跋曜柔声问:“那以后还理不理我?”   谢知低头卷着自己头发,“我哪里不理你了?”   拓跋曜从袖中拿出谢知给自己信,“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   谢知没想他居然把自己的信带着,真是个小心眼,她狡辩道:“我就是有点不想理你,又不是真不理你。”   “那写信呢?”拓跋曜手握住她的手,谢知的手柔若无骨,放在拓跋曜掌心,拓跋曜都不敢用力,只用指腹轻轻揉着谢知软嫩指尖,“你好久都没给我写信了。”热气轻轻吹在谢知耳畔,谢知觉得耳朵痒痒的,她下意识的想躲开,但是却被拓跋曜搂住。   谢知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去推拓跋曜,“曜哥哥,热。”谢知怕冷不怕热,但是拓跋曜年轻,火气太旺,这种天气跟他坐一起简直是折磨。   拓跋曜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这煞风景丫头!”他心里叹息,阿蕤到底还小,宫里哪个女人会在这时候推开自己?不过他还是放开谢知,打开折扇轻轻给谢知扇风。   谢知目光有些迷离,她实在不理解,拓跋曜平时明明对自己这么好,却私下擅自做主自己的生死,人性果然太复杂了。   拓跋曜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莞尔道:“知道我对你好了?还同我怄气吗?”   谢知微微摇头,“我早就不气了。”   拓跋曜抬手轻轻敲了她一下,“不生气都不知道来找我,该打!”   谢知惊呼一声,连忙捂住额头,“疼!”   拓跋曜还当真打疼她了,连忙去看她额头,结果额头一片莹洁,一点儿红丝都没有,拓跋曜笑着摇头,“娇气丫头。”说着低头在谢知额头上印下一吻,谢知的肌肤如粉铸脂凝而成,肌肤微温,自有一股暖香,拓跋曜心神荡漾,搂着谢知道:“阿蕤以后别不理我,采选我都让人停了,以后不会出现这种事了,我保证。”   谢知双目微垂,长长的睫毛微微扇着,半晌她轻轻道:“好。”   拓跋曜笑着抱起谢知往外面走,谢知被他唬了一跳,“曜哥哥你带我去哪里?”   “我带你去骑马。”拓跋曜说,“这次我带你骑,让你骑个够。”   谢知看着天上的太阳,连忙说:“等等,我要换衣服。”   拓跋曜看着她这身衣服,好看是好看,但确实不适合骑马,他笑着放下谢知,“你去换衣服,我们一会就出发。”   谢知好奇的问拓跋曜:“曜哥哥,你今天不回宫吗?”   “不回,我要在行宫待两天。”拓跋曜说:“所以我先过来接你。”   谢知立刻道:“我可不跟你住行宫。”哪有孤男寡女住一块的?   “知道你讲究,我把高平也带出来了,今晚你跟她一起住。”拓跋曜说,见谢知还有话说,补充道:“我已经跟姑姑和太傅说过,他们也都答应了。”   谢知这才勉强点头,她吩咐玉蔓给自己准备行李,她先回房换衣服。   拓跋曜看着庄园里干净整洁的环境,对此处印象还不错,难怪阿蕤住的乐不思蜀。谢知换装速度不慢,很快就穿着一身骑装出来了,拓跋曜见她穿着裤子,眉头微皱,“怎么穿裤子?”   “骑马穿裙子不方便。”谢知说。   拓跋曜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我带着你骑,换条漂亮点的裙子。”   谢知无奈,只能转身换了符合拓跋曜审美的襦裙,头上还罩了一条精美的绣花头巾,将她连头发和眼睛都遮住了,拓跋曜这才满意的点头,拉着谢知的手出门,谢知将手上的帽子给拓跋曜,“曜哥哥你也戴上。”   拓跋曜挑眉,“我又不是女子,戴什么帽子?”   谢知认真的说:“可是你会晒黑的,晒黑就不好看了。我长得这么好看,你要是晒黑变丑变老了怎么办?”   拓跋曜被她气笑了,“你还敢嫌我?”   谢知说:“我当然不敢嫌您。”她话虽这么说,可语气里的嫌弃显而易见,拓跋曜忍了忍,只能默默的将帽子戴上。谢知这才满意的微笑,这么热的天气逼着我出门骑马,看我不闷死你!   谢知和拓跋曜出庄园时,发现庄园外已经等着不少人,为首的正是彭城王,见拓跋曜跟谢知手牵手出来,笑着上前给拓跋曜行礼,“陛下,时辰不早了。”   谢知没想外面居然等了这么多人,不禁羞恼的看着拓跋曜,他居然带着这么多人来找自己。拓跋曜知道她又在闹小性子,但大庭广众下也不好哄她,只让人牵来自己的马,亲自扶谢知上马,让谢知正对自己坐着。   谢知什么力都不用,都让拓跋曜出力,毕竟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她的骑术是众所周知的烂。谢知腰间系了两条长裙,里面一条是正常尺寸,外面一条很长,长到足够遮住谢知跨骑时分开的两条腿,免去短裙被拉到膝盖的不雅。   她脚上绣鞋却不可避免的露了出来,谢知的绣鞋跟寻常女子的绣鞋有些不同,她的绣鞋做成小靴子模样,布料是华美的锦缎,而不是寻常的绣花鞋,脚尖还镶嵌了两粒足有龙眼大小的珍珠。她小脚垂在马上,脚尖一晃一晃的,珍珠晃出了优美的弧度。   替拓跋曜牵马的人看到那双被裹在锦缎里的精巧小脚,和那一晃一晃的珍珠,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拓跋曜接过缰绳,熟稔的翻身上马,柔声对谢知说:“抓紧我就好,别怕,我不会跑的很快的。”   “好。”谢知乖乖的点头。   拓跋曜满意的一笑,手微微抖动缰绳,骏马就飞奔出去。彭城王等人连忙跟随,替拓跋曜牵马的贺兰英雄怔怔的看着那双小脚好一会,在自己亲卫催促下,才翻身上马追上去。 第75章 崔明珠、李氏生产   拓跋曜的骏马是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 说是速度不快, 但一行人还是很快到了行宫。高平公主早早的坐在凉亭里候着了,见拓跋曜搂着一个人骑来,就知道来人是自己未来的小姑子, 给自己当了五年伴读、自己童年阴影谢知, 她笑着起身行礼, “陛下您来了。”她又笑着同谢知打招呼, “阿蕤。”   拓跋曜并没有同母的亲妹, 跟异母的公主都不亲近,高平也是同谢修订婚后才同拓跋曜渐渐亲近起来, 但她还是不敢跟崔明珠一样叫皇帝哥哥,崔明珠目前的模样给后宫大部分女眷都留下深深的心里阴影。高平以前不喜欢崔明珠, 可现在每次看到形如槁木的崔明珠都觉得她可怜, 然后庆幸自己是公主, 不用经受这些。   “公主。”谢知也跟高平行礼。她下马时提了下裙子, 露出她脚尖那对明珠。   高平不禁侧目, 谢知当了她五年的伴读, 高平不说对她个性了如指掌, 也能知道个大概,她绝对不会是用这么大珍珠当脚饰的人,这么大的珍珠, 镶嵌一对耳环不好吗?高平压下心里疑惑, 含笑牵着谢知的手说:“陛下, 我先带阿蕤进去, 姐妹们都等阿蕤许久了。”   拓跋曜点头,“去吧。”   谢知问高平:“公主还请了别人来?”   “都是你认识的姐妹,大家都想问你作书的事。”高平说。   “作书?”谢知一愣,她这几天都忙翻天,早忘了自己刷名声用的清静经注释。   高平道:“对,大家都等着你给大家讲经。”   谢知啼笑皆非,“我又不是坤道,怎么跟大家讲经?”谢知躲在庄园里,浑然不知自己的清静经注释已在外面已经引起轩然大波。这其中有谢知的年纪、性别加成,同时也有她的身世加成。毕竟天底下哪位大儒作书能得皇帝亲自作序的?   同时谢简还厚着脸皮,硬是把自己作的序作为副序加了进去。谢洵绞尽脑汁给侄女做的序言是再也加不进去了。因为给谢知刻雕版的是皇家工匠,拓跋曜能容忍谢简把序言加进去,都是看在他是自己太傅和阿蕤祖父面上,别人休想在多加一笔。   谢洵被君权、父权压的说不出话,只能提笔愤怒的把事情经过给大兄说了一遍,控诉谢简的霸道专|制,他到底还没有彻底蔑视皇权,不敢说拓跋曜的坏话。谢灏早习惯小弟没事控诉父亲,只要他不折腾得太厉害,谢灏是懒得管的,反正京城有父亲在管。   谢灏这些年虽只是做独孤雄的长史官,但他的名声却不弱,如果是谢洵天赋更多在策论上,那谢灏的天赋更多在诗赋上,谢灏的诗赋以吟诵山水和道家为主,疏朗开阔,语言清新,混成天然,属当世名家。尤其是他这些年,也为《道德经》做了一本注释,已属于天下公认的名士。   也因为他的才华,才让独孤雄对他信任有加,他收到小弟寄来的书册,连晚膳都不用了,将书卷翻阅完,也顾不上快宵禁,乐颠颠的去找独孤雄显摆。独孤雄喜汉学,黄老、浮屠之道都有涉及,初看清静经简直不敢相信这出自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儿之手。   要不是他对女婿的人品有足够的信任,知道女婿不可能做出给侄女捉刀的事,他都怀疑这是女婿代笔给侄女写的。谢灏不似独孤雄,对自己弟弟有迷之信任,以弟弟对阿菀的宠溺,阿菀要他代笔,他肯定愿意,他肯定不会给女儿写清静经,因为这种牵扯真正学术的内容太容易拆穿了,阿虎没那么蠢,他情愿给女儿代做诗集也不会给她代做道经注释。   谢灏不愧是最了解自己弟弟的人,谢洵确实想要给侄女代写诗作,奈何他家侄女品性高洁,不屑为之,就提笔写了这么一篇注释。谢洵现在就觉得他家宝贝长得美、人聪明、文笔好,她就是瑶姬的徒弟,将来要飞升的,所以推荐给朋友时都是一副侄女天下第一的语气。   谢知文章写的确实好,又是陛下亲自作序的,再清高的名士也不会在这方面跟皇帝对着干,所以大家都纷纷赞扬起谢知的才华,天下名士一捧,谢知的名声自然天下皆知。众贵女怎么可能不好奇?都说谢家女才华好,可她们都没见过,这可是第一个她们能见到的有才华的谢家女。   谢知听完高平的叙述,哭笑不得,但也知道高平有意为自己扬名,她谢过高平,又先去换了衣服,然后再参加高平举办的花宴。高平是谢知未来的嫂嫂,不会找有心要跟谢知比试的贵女,都是找捧着她们的贵女。谢知也很给面子,一直陪在高平身边,高平说什么她都应,大家问她要笔墨,她也很爽快的都给。   谢知称不上书画双绝,但这么多年练习下来,功底也比一般人要扎实许多,她见众人都捧着空白的册页让自己画,她想了想笑道:“册页不好玩,我还是画在空白的团扇、折扇吧。”其实这时只有团扇、蒲扇,并没有折扇,折扇还是谢知送给拓跋曜的小礼物,经由拓跋曜推广,才在魏国勋贵中流行起来的。   “团扇上怎么画?”高平一愣,“你要写字?”   “写字、画画都可以。”谢知笑道,现在还不流行小品画,小品画是宋朝才发展到顶峰的,想到宋朝,谢知心头微动,提笔就用瘦金书写下一首桃夭赠与高平。谢知并不是太喜欢瘦金体,但是她不得不承认,瘦金体用在书画小品上特别合适。   高平惊喜的看了又看,“这字写的好看。”她并不知道这是一种新字体,只觉得谢知写得好。   众多小贵女见状眼睛都亮了,围成了一团,纷纷问谢知讨要墨宝,谢知来者不拒,有些写字有些作画,皆是提笔随兴而至,从来不见她脸上有什么为难之色,众人方才觉得这才女之名果然名不虚传。真不愧是传说中的谢家女。   其实姓谁都是可以有才,关键是要用心,谢知自握笔起就没停不过笔,毛笔一星期写开花一只,练字纸不是数的,而是用尺子量的,如此数十年的之功,才能造就她今日的如此潇洒。   拓跋曜带着几个亲近的伴读、侍卫在山上跑了一圈,随手打了几头小动物,拓跋曜就心不在焉了,时时仰头看着天色,彭城王知道他心不在此,上前对拓跋曜道:“陛下,不如我们先回行宫?再过一会也该用晚膳了。”   拓跋曜点头,“走。”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拓跋曜却收到了彭城王的暗示,知道他想要的地方已经布置好了,便快马赶回行宫,他本来这次来行宫就是来陪阿蕤玩得,又不是来真正打猎的。   谢知跟高平等人玩了一下午,她做事最多的人不觉得累,反而高平几个都觉得累了,高平以袖掩嘴,打了一个哈欠,对谢知说:“我本来想跟你一起进膳的,但有人在等你,我就不耽搁你了。”   谢知明白高平说的是谁,笑着给她行礼告退。   高平看着远去的谢知,突然庆幸自己嫁的是谢修,要是嫁到崔家,等太皇太后没了,阿蕤又到了拓跋曜身边,宫里还有崔家女人立足的余地吗?   谢知由王直领着去陪拓跋曜进膳,她先回房洗漱了一遍,重新换了新衣服,她跟高平玩了一天,衣服都脏了。王直带着谢知走到一个月洞门前就停下了,他恭声对谢知道:“小娘子,陛下在里面,您进去吧。”   谢知见王直神神秘秘的,心里暗暗好奇,拓跋曜在,她也不怀疑王直敢欺瞒自己,她提起裙摆迈过月洞门,沿着卵石小路走了几步,谢知就怔住了,在她面前有一条用碗莲铺成的小路,路上、不远处的水榭,到处都是盛开的碗莲,湖中的碗莲莲心甚至还点了一根矮矮的小蜡烛,谢知几乎看呆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么多碗莲一起盛开,能有这么美。   拓跋曜从背后环住了她柔声问:“喜欢吗?”   谢知蓦地回头看着拓跋曜,看着他低头对自己微笑,眉眼之间尽是浓情蜜意,谢知眨了眨眼睛,泪水无声的滑落,拓跋曜只当她是感动了,笑着给她擦泪,“傻丫头,这些有什么好哭的?你要喜欢,我以后年年都给你举办一次莲宴。”   谢知微微摇头,拓跋曜搂着她问:“不喜欢?”   谢知再次摇头,哑着声音说:“一次就够了。”   拓跋曜轻笑地说:“好,我以后多给你想几个花样。”   拓跋曜的话让谢知泪水流得更多了,拓跋曜有些无奈,彭城王不是说女人见了这情况都会扑到他怀里撒娇吗?怎么阿蕤是越哭越厉害了?他低头额头抵着谢知的额头,“阿蕤别哭了,再哭我就把莲花都撤了。”   谢知连忙摇头,努力的止住泪水,拓跋曜起身给她拧帕子擦脸,他手下没分寸,一抹就把谢知脸抹红了,拓跋曜讪讪的住手,谢知倒是不哭了,接过帕子自己擦脸。拓跋曜松了一口气,等谢知擦完脸,亲昵的点点她鼻子,“早知道你是个哭包子,就不给你这么大的惊喜了。”   谢知偎依他怀里,轻轻的喊着:“曜哥哥。”如果不是她跟拓跋曜之间的问题太多了,谢知真的想跟不顾一切的跟他在一起,可是谢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她跟拓跋曜之间差了几千年思想代沟,他们两人永远不可能有交心的一天,两人现在还年少,没有那么多利益牵扯,所以感情很美,等将来——   谢知闭上了眼睛,算了,今天什么都不想,就跟他过个愉快的晚上,至少将来能给自己留点愉快的回忆。谢知从来不后悔花十年跟拓跋曜培养感情,他是值得自己这样的人,只可惜两人想要在一起,并不仅仅有感情就够了,两人南辕北辙的认识注定两人最后走不到一起。   拓跋曜听谢知一声声的轻喊自己曜哥哥,气息如兰、温柔慰藉,欢喜的心都快化了,他握住了谢知的双手,试探用唇轻触,见谢知并未露出怒色,胆子大了些,又亲了亲她的指尖,只觉谢知指尖肌肤柔嫩、温香袭人,拓跋曜爱极神迷,反而不敢再造次了,只低声道:“阿蕤,快些长大,等你入宫——”我给你办个最盛大的婚礼。   听到“入宫”二字,谢知心头就仿佛泼下一盆冷水,她仰头对拓跋曜微微笑道:“好。”   谢知和拓跋曜在水榭中浓情蜜意,水榭外王直、常大用和彭城王急得团团转,但又都不敢进去打扰陛下的兴致,三人只能祈求谢小娘子能早点出来,她怎么说也是谢太傅的孙女,陛下怎么都不可能在这时幸了她。   半刻之前,宫里传来消息说崔贵人和李贵人同时发动,要生产了。按说崔贵人和李贵人也只有九个多月,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是因为崔贵人听说陛下去了行宫,不知发了什么疯,硬说陛下是去私会小贱人,想要冲出去宫去追陛下,结果刚下台阶便摔了一跤,被人紧急抬回房里就发动了。而李贵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崔贵人发动后也发动了。   太皇太后紧急派人来行宫通知陛下,让陛下早日回宫。可自从有了上次常大用的教训,拓跋曜身边的宫人哪敢这时候去扫陛下的兴?这一次扫兴绝对不会仅仅是冷落了,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因此别说常大用和王直,就是彭城王都不敢进去通报,即使他是拓跋曜的堂弟。   幸好拓跋曜只因跟谢知分开太久,想多亲近亲近她,听她喊几声曜哥哥,完全没往别的方面去想,他陪谢知用完晚膳,替她散了头发缓缓给她梳头,谢知仰头困惑的看着拓跋曜,他这是想给自己梳头?   拓跋曜说:“今天你住在这里?”他见谢知吓得脸色都变了,失笑道:“我一会就走,我让玉蔓她们来伺候你,这里凉爽,晚上睡着舒服。”   谢知柔顺的点头,拓跋曜爱不释手的摩挲着谢知的长发说:“等你以后入宫,我天天给你梳头如何?”   谢知看着镜中的偎依在一起的两人,双目微垂的轻应一声:“嗯。”   等拓跋曜出门让常大用去喊玉蔓等人进来时,就见彭城王、常大用、王直三人跪在自己面前,他挑眉问道:“出了什么事?”三人有些犹豫,拓跋曜明白又是后宫出事了,他心中厌烦,但又不好不管,“但说无妨。”   “陛下,宫里崔贵人和李贵人都发动了。太皇太后让您早些回宫。”彭城王说。   “宫里又太皇太后坐镇,我回宫做什么?”拓跋曜不耐烦道,“我还能替她们生不成?”   彭城王不敢回话。   拓跋曜沉默半晌,吩咐王直:“你让玉蔓几人过来伺候小娘子,再明早送她回庄园,宫里的事不要同她说。”拓跋曜以前不喜欢谢知住在庄园里,可今天实地看了一翻,就觉得那里很不错,难怪阿蕤待着乐不思蜀,马上宫里事情又要多了,她还是待在庄园里清静。   “唯。”王直领命。   拓跋曜对彭城王道:“走吧。”要是今天没把阿蕤接出来,拓跋曜不会连夜回宫,可他偏偏把阿蕤接出来了,他要是不回去,谁知道别人会传出什么谣言,拓跋曜为了谢知也只能回宫。   宫里崔明珠比李氏早发动,但李氏却比崔明珠早生,在第二天清晨,她就感觉身下一松,然后听到了一阵婴儿啼哭声,李氏吃力的朝侍女望去,只见侍女满脸泪水的看着自己,李氏顿时知道自己是生了儿子,而且还是皇长子,她凄厉的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崔明珠疼的死去活来,但就是不肯配合产婆把皇子生下来,直到丫鬟连滚带爬的跑来告诉自己,李氏生了,生了一个儿子时,她才哈哈大笑,想要发动,但因为她的不肯配合,孩子迟迟没有生出来,最后太医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开了催产药,要让产婆拼命压着崔明珠的肚子,终于将一个浑身青紫的小皇子生了下来。   小皇子出生时连哭声都没有,还是太医将小皇子口中的污物取出,轻轻的按了按他胸口,众人才听到一声迟来的啼哭声,“哇——” 第76章 没有游戏规则的皇宫   拓跋曜半夜就赶回来了, 他回来时崔明珠和李氏还没生,他换洗过后一直同太皇太后坐着等两人生产, 中间拓跋曜还去上了一趟早朝。早朝回来一会, 李氏便生了, 小皇子是出生后第一时间就被医女擦干净送到太皇太后手里。   太皇太后抱着软绵绵的曾孙子, 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陛下你看这孩子多可爱。”李氏怀孕时没有崔明珠那么不安分,很乖巧听话的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跟拓跋曜容貌都好,生出来的孩子也极可爱,饶太皇太后一开始是期盼侄女早生,看到李氏子心里也喜欢。对她来说,崔家女能生下太子最好, 要是不能,那就培养一个亲近崔家的太子也好。   拓跋曜扫了长子一眼, 完全体会不到太皇太后说的可爱, 只觉得他皱巴巴红通通的, 要有多丑就有多丑, 而且这孩子出生的时间也不对,让拓跋曜很难对这个孩子有任何父爱。拓跋曜不缺孩子, 他后宫又有妃子怀孕,他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但他也不会在这时扫太皇太后的兴致, 勉强伸手抱了一会, 便递给身边的乳母,“长得真丑。”   太皇太后嗔道:“那里丑?孩子都是一样的,陛下刚出生时也是这样的。”崔太皇太后想起拓跋曜小时候模样,目露柔光,“当时陛下才这么大。”崔太皇太后比了比自己的手臂,“你可不听话了,无论何时都要人抱着,连睡觉都要睡在我怀里……”   拓跋曜尴尬的轻咳一声,“我小时候有这么调皮吗?”   太皇太后掩嘴笑道:“当然,不然你去问问你的乳母。”   拓跋曜低声道:“孩儿幼时多劳大母照顾,大母辛苦。”   太皇太后听拓跋曜这么一说,脸上柔色更浓,“陛下现在都长大了,如今都有自己的太子了。”她拍了拍怀中的孩子说,这位是皇长子,只要他能站住,理所当然是未来太子。   拓跋曜摇头,“等明珠生了再说。”   拓跋曜的话让众宫侍心头狂震,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崔贵人生了皇子,就要越过皇长子,册封皇次子为太子吗?这可是大魏从来没有的事。   首位端坐的两位天下至尊却声色不露,耐心的等着崔明珠生产,两人听说崔贵人因无力生产,孩子迟迟生不下来时,拓跋曜还没什么表示,太皇太后便怒道:“她没力你们不用帮她用力吗?朕不管别的,只要一个平安生下的孙子女!”   太皇太后一发话,太医、产婆不敢耽搁,开催产药的开催产药,压肚子的压肚子,折腾到了傍晚才生出一个浑身青紫、奄奄一息的皇子,莫说拓跋曜,就是太皇太后看到这个孩子,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即使这个孩子是自己亲侄女生的,太皇太后也完全喜欢不起来,一点想抱的欲|望都没有。   拓跋曜多看孩子一眼,起身对太皇太后道:“大母,李氏位卑,不堪为太子之母,崔贵人生育太子有功,由您下旨晋封份位。她们两人产后体弱,恐怕难以抚养这两个孩子,孩子事还是要劳烦大母。”在拓跋曜心里,崔明珠已经是死人,看在崔家的颜面,他可以给她一个稍微体面点的份位,只要不是皇后,昭仪、夫人份位随太皇太后选择。   崔太皇太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拓跋曜,“自古都是立长立嫡。”   拓跋曜说:“可自古非嫡非长的皇帝也不少。”   崔太皇太后闻言笑道:“朕年纪大了,最近总觉精力不济,这些事陛下做主便是。”   拓跋曜说:“大母身体康健,孩儿还等着大母替我做主。”   崔太皇太后笑骂他:“你这孩子想累死我这把老骨头吗?朝堂上的事你来做主,我要养我的曾孙儿了。”   拓跋曜道:“孩子调皮,大母莫要太操劳。”   太皇太后拍着吃饱喝足的李氏子,对拓跋曜挥手说:“你去吧,这里不用你来操心,都有我来处置。”   “大母注意身体,孩儿告退。”拓跋曜给太皇太后行礼后,退出太皇太后寝宫,等回到自己建章宫,拓跋曜看着风云变幻的夜空,淡淡一笑,用一个太子换来自己亲政值了。   太皇太后等拓跋曜离开,脸上笑容一下收敛,她冷声问身边女官:“她人呢?”   “服过药后睡了。”女官知道太皇太后问的是崔明珠,连忙说她现在情况。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道:“睡了?以为自己生了皇次子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女官不敢说话。   太皇太后轻轻摇晃着怀中的李氏子,语气轻柔,一字一句的切齿道:“崔贵人生产时力竭而亡,因生育皇嗣有功,追封为夫人。”拓跋曜没说崔明珠的份位,显然是让太皇太后来做主,按理太子生母理应追封为皇后,可莫说拓跋曜不愿意,就是太皇太后就是连左右昭仪之位都不想给侄女。要不是她愚蠢,皇次子何至于如此?她不知道一个崔家太子对崔家有多大意义吗?   “是。”女官毫不意外的领命而下,在崔明珠故意不肯生、推迟生产后,她就知道无论崔明珠生男生女,她都活不了了。魏国那么多宫妃,也不乏同时怀孕的,但是从来没有人像崔贵人一样,敢推迟生产的。她们都蠢得想不到这点吗?当然不是。   她们不推迟生产是因为她们心里都明白,跟皇嗣比起来,她们自身太微不足道,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因为不想生育皇长子,而推迟生产,导致皇子生来体弱,她是觉得皇家没有整治她的手段?崔贵人应该庆幸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侄女,不然就不止死她一个了,而是她的家族都会因此而覆灭。   崔明珠生完皇次子,终于安心的睡去,但没想她不过睡了一会,就被人粗鲁的拖下床,压着跪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的听完女官宣布太皇太后的旨意,不可置信的拼命摇头,“我不信!我不信!姑姑不可能要赐死我的!”   女官怜悯的看着崔明珠说:“崔夫人你安心去吧,陛下和太皇太后已经商定立皇次子为太子,以后你就是太子生母。”   “不可能!”崔明珠尖叫,“我生的是皇次子!”   “李贵人不及你身份高贵,陛下说她不堪为太子之母。”女官暗叹崔明珠糊涂,她为何就想不透,在她早大部分嫔妃生下那一刻,她就注定是太子的生母,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用。到底立皇长子、皇次子为太子,还不是皇帝和太皇太后一句话?   如果她愿意好好的安胎,安分生下皇子,也不会马上死,起码也要等皇子满三岁,站住了再立太子。哪怕她将来会子贵母死,起码死后还能追封皇后。现在呢?太皇太后连个昭仪之位都不肯给她,显然是厌透了她。女官不用猜就能知道,如果她运气够好,说不定等将来太子登基,会追封生母一个后位,但也要太子能想得到她,皇帝生母又不一定非要是皇后。   “我不信,我要找姑姑!我要找皇帝哥哥!”崔明珠生死存亡之际,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挣脱了按着她的宫人,赤足往外面奔去!   女官大惊,连忙吩咐宫人:“快拦住她!”真让她扰了太皇太后安宁,就不止死崔明珠一人了。陛下和太皇太后对崔明珠的厌恶溢于言表,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抱过皇次子一次,甚至崔明珠要死了,都不肯给她最后的体面,哪怕让她作为太子之母赐死,也比现在被定为难产而亡好。   崔明珠到底产后体弱,跑了几步,就被宫人们按住,崔明珠手脚并用,连嘴都用上,就是要逃开众人的控制,“阿娘!阿娘救我!”崔明珠凄厉的惨嚎,“阿娘!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入宫了——”   “哎呦!”按着崔明珠的寺人不提防被崔明珠咬出了血,他勃然大怒,抬手就对崔明珠扇了一巴掌,对着她的脸吐了一口浓痰:“呸!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崔五娘子吗?你现在就是罪人!”   崔明珠从小到大可曾被人如此对待过,她愤怒的呵斥道:“你们这些贱奴竟然如此犯上!”他们居然敢如此对她?他们不要命了吗?”   女官道:“你同她废话作甚?快些处置了,太皇太后还等着我回话。”   寺人对女官赔笑说:“成掌事,我看这位可不会安分的喝鸠酒,与其强灌她鸠酒,还不如——”他做了一个勒脖子的东西,“干净利落。”   女官想了想,微微颔首,“也好,你们动作快点。”   寺人嘿嘿笑道:“我们哥几个动作很快,您放心。”   崔明珠不可置信的看着成女管和寺人,他们居然这这么决定自己生死?他们怎么敢!“你们这些贱奴!崔徽音、拓跋曜你们不得——”她下面的诅咒被寺人用裤腰带堵住了,众人听到她居然敢直呼太皇太后、陛下的名讳,吓得脸色都变了,一名寺人见机快,解开自己裤带堵住崔明珠的嘴。   成女官赞许的看着这小寺人,“是个机灵的,你们快点,我等着去回话。”   “成掌事放心,我们动作很快的。”寺人们叠声笑道。   成女官带着宫女们暂时避开,剩下的事都由寺人们来处理。崔明珠被寺人们压着,身上每个私|密处都被寺人们上下其手,崔明珠恨得眼睛都快滴血了,她心里无声的诅咒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得好死!崔徽音、拓跋曜、谢玉蕤,你们都不得好死!我诅咒你跟拓跋曜一辈子都不能在一起!   这些身体不完整的男人一个个借着压制崔明珠的机会对她上下其手,平时崔明珠是高高在上的贵女,一朝零落,却比他们这些贱奴还不如,这种刺激感让众人兴奋的眼睛都红了。   为首的寺人不屑道:“不过一个生完的小妞,有什么好摸的?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   小寺人们笑道:“嘿嘿,哥哥,她就算刚生完也是贵女啊!我们平时给她捧鞋都不配。”   寺人说:“好了,差不多就行,要做正事了。”崔夫人毕竟还是皇帝的女人,他们可以死前占些便宜,不能太过分。   寺人们也知道正事要紧,他们紧紧按着崔明珠的四肢,为首的寺人将一根长长的白绫环上崔明珠的脖子,他恭声对瞪得眼睛几乎脱眶的崔明珠说:“崔夫人,您一路走好!”说完手下狠狠的用力,崔明珠双脚开始还乱蹬,渐渐的就没声息了。   成女官去了一个时辰才回来给太皇太后禀告:“太皇太后,崔夫人已经去了,人也收敛好了。”   太皇太后说:“送到佛寺去安置,留在宫里太晦气。”   女官恭声道:“我这就去。”   崔太皇太后等女官离开,长舒了一口气,她烦透了这个侄女,从小到大,自己给她的哪样不是最好的?要什么给什么,又跟皇帝青梅竹马长大,天和帝驾崩,她还让两人一起守灵,后来又让她跟陛下一起读书,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她都抓不住机会,生生把机会拱手让给谢玉蕤,她还有什么好怨的?   她不想生太子,她就把陛下哄好,同样是人,为何陛下舍不得让谢玉蕤现在入宫生子?谢玉蕤能忍着口腹之欲,陪着陛下吃三年素,她却蠢到给陛下送用肉汤做的素食,这种糊不上的烂泥除了用来生太子还有什么用?可她现在连这仅有的作用都没做好,她要不是自己的侄女,早一张席子裹了丢到乱葬岗去了。   另一名女官上来禀告两位皇子的情况:“太后,皇长子睡下了,皇次子一直昏睡不醒,乳母刚在勉强把他叫醒,让他吃了几口奶,他又睡着了。”   崔太皇太后沉默片刻道:“两个孩子差不多时间出生,没必要分什么皇长子、皇次子,两个孩子先养上一段时间再说,你注意些让他们不要见太多的人。”   女官心知太皇太后是担心皇次子长不大,所以想用皇长子代替皇次子,这也是陛下默认的,不然他不会把两个孩子都让太皇太后养,她恭声应道:“奴知道。”就算她也觉得皇次子不像是能健康成长的孩子。   崔太皇太后挥手让女官下去,思考着自己将来的路该怎么走,思及此她心里就涌起针对崔明珠的怒气,废物!她若有用,自己何至于如此! 第77章 拓跋曜立太子   李氏知道自己生了皇长子后, 生生吓晕过去,等再次醒来, 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而崔贵人还没生产完, 她便面若死灰的躺着等死, 连侍女给她端来养身体的汤药她都不肯吃,也没问一声皇长子的去处,在她心目中这个孩子跟催命鬼无疑。   就在李氏胆战心惊了一夜,担心自己随时会接到一张赐死的旨意,她最信任的宫女突然冲入内房,对李氏说:“贵人,崔贵人,不崔夫人为了生皇次子难产而亡, 陛下悲伤欲绝,决意要立皇次子为太子。”当然拓跋曜那句“李贵人位卑, 不堪为太子之母”话, 她是不会跟李夫人说的。   李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没有听错吧?“你说什么?你说陛下要立皇次子为太子, 他不立我的皇儿为太子?我不用死了?”   “是的,贵人!您不用担心了!”宫女也跟着李氏一起哭, 贵人要真被子贵母死,她也难逃给贵人殉葬的命运。   “那皇儿呢?”李氏确定自己安全后, 开始想起关心自己的孩子, 这孩子是自己未来所有的指望, 她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她不觉得表哥还会宠幸自己。   “皇长子在太皇太后宫中,同皇次子一起由太皇太后照顾。”宫女说。   “为什么太皇太后连我孩儿都接过去照顾?”李氏惊慌的问,“难道崔贵人生的是公主?”他们要换了自己皇儿?   “贵人慎言!”宫侍不得不打断李贵人的臆想,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难道想死于口舌吗?   李氏闻言也不敢再多说话,孩子到底由谁来养,也不是她可以决定的,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妃妾,在他们家也没有侍妾养孩子的道理。   拓跋曜当夜就接到崔明珠的死讯,听说太皇太后已经把她移出宫里,他对常大用说:“你去寺里代我上一炷香。”他对崔明珠耐心告罄,完全没想再见崔明珠一面。崔明珠说到底只是妃妾,哪怕她是太子生母,也不够格让皇帝亲自为其送终,毕竟宫里太皇太后还在。   “奴婢这就去。”常大用说。   拓跋曜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书卷上榻准备休息了,常大用立刻问:“陛下可要人侍寝?”   拓跋曜说:“不用了,王直一回来就让他来找我回话。”   “唯。”常大用恭声应是。   拓跋曜是第一时间就接到崔明珠难产而亡的消息,而后宫嫔妃则是第二天才知道李贵人生下皇长子、难产而亡的崔贵人,不,现在已经叫崔夫人生下皇次子,而陛下说李夫人位卑,不堪为太子生母。   众人听了脸色都有些奇异,大魏立国迄今,只有立嫡立长,从来没有越过皇长子立皇次子为太子的。再说李贵人在位卑,也是陛下母家的表妹,他说李贵人位卑,这是再说他生母也位卑?   不过不管是李贵人,还是崔夫人,她们至少解决了后宫女子的心腹大患,她们终于放心的生孩子了,只要皇长子、皇次子不夭折,她们将来必定是安然无忧了。   崔七娘坐在铜镜前,缓缓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听着宫女传回来的消息,她听说五姐难产而亡,嘴角泛起讥讽的笑容,但眼眶却红了,泪水一下涌出来了,“五姐——”   宫侍轻轻叹息,七娘挥手示意宫侍们都退下,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问:“阿姆,既然五姐死了,是不是也该立太子了?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承宠比较好?”   女子低柔的声音响起:“这就要看七娘子如何选择。”   崔七娘问:“什么选择?”   丘穆陵氏道:“选择是成为陛下的妃子,为陛下生儿育女;还是成为陛下的皇后,为陛下抚养太子。”   崔七娘一怔,随即久久的沉思起来,阿姆说的没错,如果她为陛下生儿育女,她就不可能再当皇后,魏国从来没有活着为陛下生儿育女的皇后,能为皇帝生儿育女的皇后都是死后追封的。她们崔家已经有太子了,陛下还会再宠幸她和六姐吗?“可陛下会愿意立我们为皇后吗?”崔七娘犹豫的说,“毕竟宫外还有一个陛下的心上人。”   “心上人又如何?等她入宫太子都几岁了?宫里那么多资历老的妃子,就算陛下想一意孤行立她为皇后,太皇太后会答应?再说立后又不是陛下想立就立,还有一道最大的关卡。”丘穆陵氏不屑道:“大魏立国迄今,我就没见过宠妃当皇后的。就是我们当年太|祖皇后,不也没有立金人成功,被慕容皇后抢了先?”   丘穆陵氏说的太|祖皇后是太|祖的原配刘皇后,她是陛下的发妻,为陛下生儿育女,结果因为立金人没有成功,反而屈居于妃位,后位被名不见经传、也不受宠的慕容皇后占去。崔太皇太后当年也算受宠,可远没有独孤太妃那么受宠,最后立后的还是崔太皇太后,“阿姆说得对,我一会就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丘穆陵氏见崔七娘肯听自己劝,心中暗忖,这个倒是聪明的,可惜就是庶女,身份上注定差一大截,不过崔五娘死了,崔家也没有年纪合适的嫡女,皇宫是最不讲嫡庶的地方,有太皇太后撑腰,崔七娘也不是没有立后的可能。   丘穆陵氏在崔七娘入宫后,就暗中跟崔七娘有联系了,也是她授意崔七娘往小里装扮,让崔七娘躲过承宠,不然这次怀孕的就可能就是崔七娘。崔七娘虽然跟谢知同岁,但她入宫前刚来月事,不然崔家也不会让崔七娘入宫。本来崔家就是想让六娘、七娘代替五娘怀孕的,结果谁都没想到最后怀上的还是五娘。   后来丘穆陵氏又数次暗示崔七娘,帮她躲开好几次崔五娘的迫害,崔七娘对她信任有加,暗中将丘穆陵氏尊为傅姆。丘穆陵氏是宗室出女,出入宫禁相对自由,这次一听到崔五娘难产而亡的消息,就赶忙入宫来跟崔七娘商议将来的路应该如何走。丘穆陵氏不觉得皇帝在有崔家太子后,还会再宠幸崔家女,是故让七娘一心一起的往将来立后方面考虑。   而她这主意也算为谢小娘子好,毕竟无嗣又不得宠的皇后,在宫中只是摆设,不会对谢小娘子造成任何影响。丘穆陵氏从一开始抗拒成为秦家的棋子,但现在的已坦然接受,毕竟谢家、秦家的前途看来不错,尤其是谢小娘子如此得圣人宠爱,她作为一枚暗棋,将来无论是崔家得胜,还是谢小娘子得胜,她都能安然无忧。   不说后宫的风起云涌,就是朝堂上也有不少大臣反对陛下越过皇长子,立皇次子为太子,但是拓跋曜一意孤行,坚定认为李氏位卑,比不上三夫人之一的崔明珠。众人心里暗自腹诽,崔贵人生子时份位同李贵人是一样的,何来位卑位尊之说。但众人见一脸坚持的陛下,再看看似笑非笑的崔太皇太后,大部分人将反对默默压在心里,太子事关国体,可也是皇帝家事,陛下和太皇太后意见一致,何来他们反对的余地?   朝廷上因为太子争议,朝会开了一早上,等朝会散会,皇次子被立为太子的事也宣扬开了,而身为太子生母的崔明珠则孤零零的躺在法华寺中,灵堂里只有华阴撕心裂肺的哭声,陈留叹息的带着女儿、孙女给崔明珠上了一炷香。   看着一夜间鬓发全白的华阴,陈留心里酸酸的,她庆幸自己从来没动妄念,所以也不用经历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可一想到将来要入宫的阿菀,陈留将惊慌深深压在心底,不会的!阿菀跟崔明珠不同,陛下对阿菀是真心的,她跟崔明珠完全不一样!   谢知也给崔明珠上了一炷香,逝者已矣,希望她能一路走好。谢知在水榭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只有王直送她回去,她就知道肯定宫里出事了。果然后来玉蔓偷偷跟她说,是崔贵人和李贵人同时发动,太皇太后让陛下赶回去。   谢知听到这消息,没回自己庄园,直接回京城公主府。如果两人生产完孩子,她可能还要随大母入宫道贺,没想第二天早上就听到两人先后生子,崔明珠难产而亡的消息。谢知心头微寒,古代这个医疗条件,生孩子就是女人的鬼门关。   谢宁馨等从灵堂出来,才小声问陈留:“阿娘,皇次子,不,太子呢?他难道不过来送崔夫人一程吗?”这毕竟是他生母啊。   陈留叹道:“太皇太后说太子年纪太小,都不让我们入宫看太子、大皇子,更别说是让太子送生母一程。”   谢宁馨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自跟拓跋贺订婚后,人便沉稳许多,再这也是一种长大,让陈留很欣慰,对拓跋贺印象也有所好转,他肯用心慢慢教女儿就说明他对女儿是真心好。   灵堂里华阴公主听到太皇太后不仅不愿意让女儿以皇后身份下葬,甚至都不许太子来送女儿一程就彻底崩溃了,“她怎么可以——”   华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贤牢牢捂住嘴,他压低声音喝道:“你不要命了!”   华阴哭道:“你没看到明珠的样子,她根本不是难产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女儿的尸身华阴每一寸都摸过,当然清楚女儿的死因,她根本不是难产死的!她是被人勒死的!   “她该死!”提起女儿,崔贤恨得咬牙切齿,“她要是肯安安分分生下太子,太子何至于病危?这种违背人伦的逆女,太皇太后肯给她一个体面就是天大的恩典,你还想怎么样?想我们陪逆女一起死?”   华阴呆呆看着面容狰狞的丈夫,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明珠是他的亲女儿啊!   “我没有这种亲女儿!还有太皇太后已准备把乐安公主下降给阿珺,要儿子还是要这死掉的孽障,你自己选择!”崔贤说罢袖手离去,他本来就是崔明珠的父亲,不需要时刻守在女儿的灵堂。   华阴怔怔坐在灵堂冰凉的地面上,半晌都回不了神,最后呜呜哭了起来,她心疼女儿,可她到底不止明珠一个女儿,她不可能为女儿牺牲儿子。   崔明珠的丧事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过去,众人都知道这位是太子生母,可宫中明显对她不重视,礼部也就没有大办她的丧事,而且因为拓跋曜的寝陵还在建造中,礼部官员最后只是封死崔明珠的灵柩,将她暂时安放在法华寺。等拓跋曜的寝陵建造完毕,在落在他寝陵中的妃园。   崔太皇太后等两个皇子满月后,给两位皇子举办满月酒,诸内外命妇都入宫祝贺,两个小皇子经过太皇太后一个月的细心照顾,一反出生时的皱巴巴的样子,变得白白嫩嫩极是可爱。   大皇子看着很活泼,而二皇子显得很文静,几乎都在乳母怀里睡,面对众人的围观,他只是掀掀眼皮,瞅了大家一眼,然后在乳母怀里找个舒服位置继续睡。女眷们都夸太子沉稳,不愧是帝国储君。   宫里除了两个新出生的皇子,还有三位后妃也有身孕了,其中就有林季华,她刚被太医确诊怀孕三月,身材依然消瘦,看着仿佛谪仙。这也是谢知第一次见到林季华本人,林季华很美,她是典型的汉族美人,柳叶眉、瓜子脸,弱柳扶风,对着这样的美人,大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就怕一口气把人吹走了。   林季华也是第一次见闻名已久的谢知,她跟在陈留大长公主身后向太皇太后行礼,她衣裳华贵,但在争奇斗艳的环境中并不显眼,她显然也不是长袖善舞的个性,同太皇太后行礼后,就安静的坐在陈留大长公主身后,却让任何人都不能忽略她的存在。明明她年纪尚幼,容貌虽精致绝伦,却还没有彻底长开,只能说是一个漂亮之极的小女孩儿,却算不上少女,可就仿佛室内所有的光华都集中到了她身上,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无疑谢玉蕤是极引人注意的,可就这么一个才刚满十一岁的小女孩,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却纹丝不乱,举止从容优雅,一举一动都美得可以入画,这种浸在骨子里的优雅。林季华只在太皇太后身上见过,陛下后宫的那些妃子或许美貌,或许年轻,但她们只能说漂亮,却没有太皇太后那种被岁月磨砺后那种绝美之极的优雅,可她却在谢玉蕤身上看到了一样的气质,林季华暗自失笑,她怎么会自以为是的认为她跟谢姑娘是情敌?   崔太皇太后也似乎像第一次见过谢知一般,她微笑的对陈留说:“我瞧阿蕤越长越漂亮的,女大十八变。”   陈留也觉得孙女今天似乎格外引人注意,她以前也漂亮,但却没有今天那么出挑,她笑道:“不过能入目罢了,哪里比得上阿母教出来的几位侄女。”她并不知道谢知以前是特意伪装,今天她是懒得装,既然要让人忌讳,那就全方面都让人忌讳。   崔太皇太后差点失笑出声,她觉得自己真老糊涂了,这样的女孩子她怎么就会认为她是普通宫妃呢?崔太皇太后分明就在她身上看到跟自己相同的气息,这个女孩子眼底里满满的都是快要溢出来的野心,就是人还是太嫩了,不懂掩饰,才出了一本书、被人夸了几句,便张扬起来,跟以前一样多好,她说不定闭着眼睛就让她进来了。   现在么——崔太皇太后思忖着应该让她越晚进宫越好,时间久了,陛下对她感情转淡,两人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陛下年纪都大了,她想抓着权力不放,那些宗亲大臣都不答应。   崔太皇太后对拓跋曜的感情到底不同,她也不想压制他太狠,他要亲政就让他去吧,趁着自己还有精力,还能帮他稳一把朝堂,顺便也给崔家留条后路。两个弟弟再不成器,也是自己弟弟,总不能看着自己死后,他们孤苦无依,想来拓跋曜也不会吝啬照顾自己两个弟弟的。   太皇太后思忖着应该在如何不伤祖孙感情的情况下,离间两人的感情。拓跋曜却觉得阿蕤今天美极了,他看着自己后宫盛装打扮的嫔妃,他心中好笑,这丫头肯定又是醋坛子打翻了,她这是提醒自己,她也大了,可以入宫了吗?   拓跋曜看着皇长子和皇次子,眉头微皱,还不到时候,阿蕤还要再等上一两年。拓跋曜不动声色的又看了谢知几眼,决定找个机会提醒她,以后不要打扮的那么漂亮,他不喜欢这么漂亮的阿蕤被人看到,哪怕是女人也不行,她要是私下打扮给自己看,他倒是不反对。 第78章 打拐(上)   谢知在宴厅里坐了一会, 觉得有些气闷,便带着两个宫女去花园里透透气,这两个宫女是她入宫时伺候她的老人,同时王直也领着几个小寺人远远的候着,确保这个小祖宗不会在花园里遇到任何危险。   时下的御花园跟后世还有很大的不同, 皇宫的植物还是以树木为主, 盆栽为辅助,因为盆栽的培养技术还远没有后世那么发达, 但牡丹盆栽已经有了, 一盆盆绽放极盛的牡丹摆在庭院中, 不时点缀些当季的茉莉、栀子, 花园里花香极浓,谢知想沿着外面的小道散步,心思完全的放飞,连她自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王直瞧着小祖宗心事重重,也不敢打扰, 只不远不近的候着, 片刻后突然有个小寺人跑过来对王直耳语几句,王直微微颔首, 快步上前对谢知说:“小娘子, 夜露严重,你若想散心, 不如换个地方?”   谢知了然问:“陛下让我去什么地方?”   王直赔笑道:“陛下让您去清凉殿的花园中。”   谢知微微颔首, 清凉殿离这里不远, 她对王直说:“你带路吧。”   王直领着谢知往清凉殿走去,一行人来到清凉殿时,拓跋曜还没来,但是花园的凉亭已经布置完善,四周拉下幔帐,驱蚊的香炉点在凉亭四周,谢知坐在凉亭中看着香炉中冒起的袅袅香气,她一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来不及细想,就远远看到拓跋曜的身影,谢知连忙起身相迎,“陛下。”   拓跋曜扶着她,让她坐下,含笑看着今天格外美貌的小丫头,“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   谢知低头摸了摸耳畔的耳珰:“真得好看吗?”   “好看,不过这样的打扮以后给我看就好。”拓跋曜将谢知搂在怀里,“我不喜欢这么多人看你。”   谢知一怔,看到拓跋曜神色认真,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她知道拓跋曜霸道,毕竟他是皇帝,天生比总裁还霸道,但见他连自己打扮都要管,她心里不怎么开心,但也不想跟拓跋曜辩解,只柔顺道:“好,我以后不这么装扮了。”   拓跋曜见她这么柔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柔声道:“我也不是不让你打扮,就是不喜欢你被那么多人看见。”   谢知抬头对拓跋曜嫣然一笑,“好,那我以后只打扮给陛下看。”   拓跋曜低声笑道:“怎么不叫我曜哥哥了?”   “我们在宫里,万一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谢知说。   拓跋曜道:“放心,这里没有别人。”他轻拍着谢知的背,“阿蕤,我现在不能让你进宫。”   谢知一怔,不明白拓跋曜为何提到进宫,不是说自己年纪还小,不能现在进宫么?   拓跋曜声音极轻的在谢知耳畔道:“太子身体不好,随时可能夭折。”如果太子夭折,太皇太后可能会让皇长子代替太子,到时候宫廷肯定有一场震动,这种涉及皇家私密的事,拓跋曜不愿意谢知碰。   谢知悚然一惊,差点惊呼出声,她震惊的望着拓跋曜,既然知道太子身体不好,为何还要越过皇长子立皇次子为太子?她也悄声问拓跋曜:“我看崔夫人身体比李贵人还要好,为何太子身体会如此弱?”   “她不肯生孩子,太子在她肚子里憋太久,先天不足,太医说他可能会夭折。”拓跋曜淡淡道,“让她难产而亡是便宜她了。”   谢知震惊,“难道她不是——”难道崔明珠不是难产而亡?   “太皇太后赐她一条白绫,她是自尽的。”拓跋曜当然不会跟谢知说崔明珠被人勒死的,这种事还是不要吓阿蕤了。   可是拓跋曜不说,谢知就不知道吗?崔明珠怎么都不可能是肯自愿自尽的人,她是怎么死的,谢知多少能猜到,她艰涩的问:“所以太皇太后因此想立皇次子为太子?”   拓跋曜说:“大母自然希望能立崔氏女生的皇子为太子,不过就算大母不这么做,只要她跟李氏有一人生儿子,我都会让崔家女生子立太子。”他轻轻抚摸着谢知的面颊,“我可不想立崔家女为皇后,不过一个太子而已,我还给得起。”   崔家已经有个太皇太后,再有一个崔家皇后,他后宫就可以改姓崔了。而太子身份再贵重,现在也不过是个婴儿,等太子长大,他早已大权在握,届时废太子还不容易?要是现在立后,让崔家女在后宫经营那么多年,他将来想要废后就没废太子那么容易。   谢知不解的看着拓跋曜,太子是帝国储君,岂可等闲视之?什么叫一个太子而已?   拓跋曜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阿蕤,林季华也有孕,你不是喜欢她吗?如果她这胎生的是男孩,等你将来入宫,你把这个孩子接过来养如何?当然你要是能给我生个太子,我一定尽力培养我们的儿子。”提起他跟阿蕤的孩子,拓跋曜心中十分向往,他不止想跟阿蕤生太子,还想要个跟阿蕤一样的小公主,他一定会把这个小公主疼到骨子里。   谢知终于明白拓跋曜的言下之意,他是说现在的太子只是应付太皇太后的权宜之计,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谁是太子,他心目中的太子人选是他以后的孩子?谢知能理解拓跋曜这样的想法,他肯定不想要一个亲近的崔家太子,但是一想到这些孩子都是拓跋曜的亲生孩子,他居然能如此算计自己亲生孩子,她就忍不住心寒。自古被废的太子能有几个好结局?   难怪帝皇都是孤家寡人,在他们心中一切都可以用来利用的,夫妻、孩子……自己又何德何能,能让拓跋曜为自己苦心积虑的打算?将来她要是得罪了拓跋曜,他会这么对自己吗?他现在不喜欢亲近崔家的太子,将来他会喜欢亲近谢家的太子吗?谢知想想就不寒而栗,她看着御花园里的花朵,她下一步棋子要尽快走了。   谢知庄上纺织机的研发都做好了,但最关键的一步,谢知一直想不好应该怎么走,小叔跟自己说了几个法子,谢知心里都觉得不够好,可今天逛御花园时,谢知突然有灵感了,她回去就可以做准备了,要是运气好,最迟明年开春就能把一切都弄好。   拓跋曜对谢知说:“我问过太医,太医说女子十八岁过后生产比较好,我看南朝贵女大部分都要十八九岁嫁人,我等你十六岁娶你好不好?”   谢知点头:“好。”十六岁,还有五年,时间应该够了。   谢知自宫宴回来后,在公主府也没有待多久,住了三天后便匆匆赶回自己庄园,陈留嗔她心越来越野了,但谢简也知道王偃住在庄园里,他当孙女是要跟王偃读书,而谢知留在庄园还是陛下允许的,故他没有反对,反而挺支持孙女回状元。当时的谢简并不知道,他的孙女跟他的儿子正瞒着自己准备搞事。   谢知不想入宫,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光明正大不入宫的理由,说她觉得她跟拓跋曜合不来想反手,估计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疯了,拓跋曜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把她关到宫里去,所以谢知准备兵分几路来达成自己目的。   第一路是崔太皇太后那边,太皇太后本就不是太喜欢让自己入宫,不会也不会再三延后自己入宫的时间。现在她这样,太皇太后肯定对自己更提防,等自己走了第二条路,太皇太后估计要坚定反对到底。   当然谢知从来不会把指望放在别人身上,她主要还想走第二条路,谢知想给自己刷声望,简单说就是把自己刷成一心想要修道、无心世俗的坤道,她现在有清静经的名声打底,等她将来再推出纺织机,成为妇女之友,太皇太后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在为将来做皇后而造势。   就算为了崔家太子,她也会千方百计的阻挠自己入宫。谢知只要抓住适当的时机,表现出自己被伤害,直接在道观出家清修,拓跋曜管天管地,总不能强逼自己还俗吧?当然这其中变数不少,但还是那句话,想入宫难,想不入宫还不容易?等再过几年,拓跋曜忙于朝政,宫里美妾子女满堂,他到底在自己身上还有几分心思还两说。最后实在不行,她就死遁。   造势是一步步开始,谢知觉得第一步可以从自己的庄园异象开始,让她庄园冬季一夜百花盛开如何?然后再是讲经、推出织布机……谢知带着赫连凤容和几个女侍卫缓步往给独孤氏看病的道观走去,她觉得这个观主挺有想法的,或许两人合作,她将来也要有个道观,她自己不可能当观主,如果这个观主人品不错,她自己又愿意的话,可以让她来当观主。   谢知边想边走,身边去道观进香的妇人络绎不绝,谢知突然驻步,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的妇人,赫连凤容警觉的问她:“阿菀怎么了?”   谢知看着前方匆匆离去的妇人,“阿容你派人跟着她们。”   赫连凤容吩咐侍卫跟上两人,问谢知:“她们怎么了?”   “我怀疑其中一人是骗子。”谢知眉头微蹙,“她跟别人说,她那里有包求儿子的符咒,只要喝一剂就肯定能生儿子,你觉得这可能吗?”就是现代科技都达不到这点。   赫连凤容说:“也有可能是贪图这间道观香火好,想要从截客。”   “截客会截农妇吗?”谢知反问:“她们兜里又没几个大钱,怎么说也要截个中等人家的女客。”   赫连凤容一想也是,从道观截客不就是为了香火钱,既然是为了香火钱,就应该找手头有钱的女客,找几个农妇算什么?她们手头能有多少钱?   谢知说:“如果是他们想要截人,倒是最适合抓农妇的,毕竟身边没有侍从,家里条件又不好,不可能为寻她们大张旗鼓。”   赫连凤容闻言神色郑重起来,“阿菀你派人把秦家送来的老兵都叫来,他们其中有斥候,跟踪追查人比女兵熟悉。”   谢知说:“好。”她又反过来安慰赫连凤容说:“说不定只是我瞎想,她就是想骗农妇的钱。”   赫连凤容深思说:“也有可能,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一切小心。”   两人说话间,就听身后有人试探的叫谢知:“谢娘子?”   谢知回头望去,发现喊自己的居然是秦绍的继妻小尉迟氏,也就是尉迟氏的庶姐,谢知对她微微颔首道:“尉迟女君。”论辈分,尉迟氏算她表嫂,但谢知跟尉迟氏不熟,大表嫂这称呼她怎么都喊不出来,看到小尉迟氏,谢知就想到可怜的尉迟氏,她下意识的就想避开小尉迟氏,家里宁馨几人跟小尉迟氏也不亲近,估计都是因为这关系。   小尉迟氏似没有察觉谢知的疏远,对她笑道:“我就觉得你的背影看的眼熟,试探的喊你一声,没想真是谢娘子,谢娘子你怎么也来此处?”   谢知说:“我上次来观里时跟观主相谈甚洽,这次就想来找她说说话,尉迟女君你这是过来作甚?”   “我陪阿妹来进香。”小尉迟氏侧身介绍自己身边满脸娇矜的少女,她看着有十七八岁左右,做了妇人的装扮,对谢知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跟谢知多说话。   小尉迟氏说:“我妹妹雅言不熟悉,谢娘子见谅。”   谢知道:“我们只是散心,你们若进香的话就快些去吧,一会观主又要开始讲经了。”   小尉尉迟氏一听,连忙对阿妹说了几句,两人匆忙跟谢知离去,往道观赶去。   谢知回头见赫连凤容看着小尉迟氏的妹妹,她好奇的问:“你认识她?”   赫连凤容说:“她是贺兰英雄的妹妹。” 第79章 打拐(下)   “所以她不是尉迟氏的亲妹妹?”谢知只记得贺兰英雄这名字有点耳熟, 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   “肯定不是。”赫连凤容奇怪,为何秦绍的妻子会跟贺兰英雄的妹妹有关系?毕竟贺兰英雄跟五公子关系并不和谐,她见谢知似乎没想起贺兰英雄是谁,提醒她说:“就是我说的跟五公子有芥蒂的那位。”   谢知这才想起来,“是贺兰部酋长的儿子对吧?”   赫连凤容说:“是的。”   谢知对贺兰英雄没印象了, 不过看贺兰英雄的妹妹快二十了, 那他就要二十出头了?五哥今年才十六岁?他跟五哥比是不是有点欺负五哥?“他看起来比五哥大不少岁,还能跟五哥有芥蒂吗?”或许人上了三十岁, 大五岁跟小五岁没太多区别, 可十几岁跟二十几岁都可以算差了一辈人了, 这两人是怎么有联系的?   “他比五公子还小了二岁。”赫连凤容说, “也就是他单方面挑衅五公子,五公子向来当他是小孩子。”秦纮怎么会跟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孩子计较?赫连凤容也不知道为什么贺兰英雄会跟五公子对上?明明两人毫无关系。   “我看那位贺兰姑娘年纪似乎有点大,还以为他们比五哥大。”谢知没想贺兰英雄今年才十四岁,那他妹妹就更小了,顶多十二三岁?十二三岁长得跟二十岁左右, 这也太早熟了。   赫连凤容说:“是你太看小, 我跟你同龄就看着比你大不少岁。”   那是因为你们太喜欢操心了,明明一个个都是小孩子, 却比当年上大学的自己还成熟。谢知心里感慨, 同赫连凤容慢慢散步到了道观。道观中小尉迟氏同贺兰氏在进香,小尉迟氏见谢知也来了, 含笑照顾她一起去自己厢房。   谢知对小尉迟氏并无恶感, 她会避着小尉迟氏实在是因为尉迟氏死的太惨, 让她不忍回想,所以下意识的避开所有跟她有关的人,但对小尉迟氏屡次示好,谢知也不好意思拒绝,她上前问小尉迟氏:“尉迟女君,你们是进完香就走,还是要去听观主讲经。”   小尉迟氏说:“我们是来求符的。”   这道观最有名气是什么符?求子符。可小尉迟氏都生了两个儿子,显然不急着求子,所以来求子是贺兰氏?谢知暗忖,她才多大,就急着要求子了?   坤道也知道她们所来何事,双手合十说:“善人,是否要等我们观主讲经完毕,替你诊脉一番?”   贺兰氏仰起下巴道:“你们观主医术有太医高超吗?如果没有太医高超就不要献丑了,我早给太医诊过脉,说我身体很好。”   坤道闻言笑道:“贫道去给善人拿求子符,祝善人能早得贵子。”   贺兰氏刁蛮的说:“当然,拿了你们的求子符,你们要是让我生了女儿,我就掀了你们这破地方。”   小尉迟氏:“……”要不是这是自己亲从母的女儿,她真不想理贺兰氏,带她出门,自己就是不停的给她收拾烂摊子,她对贺兰氏笑道:“阿妹,求子是缘分,缘分到了,孩子就来了,强求不得。”   贺兰氏冷哼:“也是你有两个儿子才这么说,你要跟我娘一样连生七个女儿,你能说这话?”贺兰七娘今年才刚嫁人,想着自己阿娘糟心经历,她就赶紧过来求子,期望自己不要跟阿娘一样,生一堆没用的赔钱货。   小尉迟氏:“……”好想把她嘴巴堵住。   小尉迟氏和贺兰七娘的家事,谢知不好多听,她礼貌的同小尉迟告别,同赫连凤容去讲经处听观主讲经,“那位贺兰姑娘是庶女?”既然她娘生了七个女儿,那么贺兰英雄不是她娘生的?   赫连凤容说:“贺兰七娘的母亲是族长的表妹,跟族长有七个女儿,贺兰英雄的母亲是他后来抢来的别部美人,生了贺兰英雄兄弟,非常得族长宠爱,现在族里做主的是贺兰英雄的母亲。”   “也就是他们不分嫡庶?”谢知问。   赫连凤容挑眉道:“连族谱和宗庙都没有,何来嫡庶?”她这些天也跟着庄园里的先生学了不少,她刻苦好学,就是王偃都觉得这小姑娘人不错,对她多有指点,当然指点赫连凤容最多的是王偃的孙子王瓒,他年纪虽小,可学识已不比学堂先生差,他性子也好,有问必答,是赫连凤容最喜欢的小先生。   这话让谢知无言以对,“你说的对。”   赫连凤容莞尔道:“我接到甲一伯伯的传书,他说族里有不少人愿意跟他来关内,甲一伯伯这次带了二十多个老人和几十个孩子来长安,我要不要给他们安排宿舍?”   谢知说:“就暂住一段时间,等洛阳的别庄搭建好,就把大部分孩子挪到洛阳去。”   赫连凤容问:“为何?你不是喜欢跟他们一起玩吗?”   谢知摇头说:“以后庄上来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也不会常住庄上,我们大部分东西还是移到洛阳去更安全。”   赫连凤容微微颔首:“好,我会尽快安排的。”   观主讲经完毕,含笑走到谢知面前行礼:“贵人有礼。”   “观主有礼。”谢知还礼,然后对观主笑道:“我小字玉蕤,观主以后可以叫我玉蕤。”   “玉娘子。”观主暗叹谢知的小字名副其实,她不就是个玉人儿吗?“您这次来观里是听我讲经?”谢知的年纪也不可能有妇科、求子的烦恼。   谢知说:“是,上回听观主讲些向善的小故事就觉得有趣。”   观主笑道:“说来惭愧,贫道天资愚钝,求道多年,都不解何为道,只在行善方面有些小心得,所以向大家讲经,说的也是行善之事。”   谢知说:“大道无形,上士无争,观主乃真上士。行善亦是修行,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善者所作必成,神仙可冀。”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观主将谢知的话重复了一遍,顿时眼睛一亮,“不错!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她看着谢知,“玉娘子您身份尊贵,又有向善之心,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谢知微微一笑,“富贵虽好,可到底不比清静自在,如有可能,我真想哪天同观主一般,抛开俗世,安心修行,可惜——”谢知轻叹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观主道:“福生无量天尊,玉娘子入执念了,人生何处不修行?又何必非要同贫道一样?”这位小娘子一看就是富贵之极的人家出生,她要出家修行,观主还怕有人将自己道观给关了。   谢知说:“观主说的是,人生何处不修行?只是我想建个道观清修一段时日,观主可愿意替我打理观中事宜?”   观主一怔,谢知继续道:“我也不是让观主放弃这个道观,只是让你多管一个私观,你观中不是收养了好些女童吗?都可以将她们放到我的道观里。”既然谢知想跟这个观主合作,当然派人将观主的来历为人都打听清楚。   这观主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人,以前没有自己庄园□□的时候,附近农户丢弃女婴都丢弃在她道观门前,观主总会将丢弃的女婴收养养大,身体完好、看着伶俐的小女孩都被观主送到来这里的善心香客家里当侍女去了,一些长相不好或是身体残疾道观养下来。这种善行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谢知很佩服观主,她要是像观主那条件,肯定没法子咬牙养这么多孩子,因为根本养不活。   “这——”谢知的提议让观主很心动,但她又吃不透谢知的身份和用意,生怕自己卷入豪门争斗之中。   谢知是寻求合作伙伴,自然不会强迫观主意愿,她将三本书和一张拜帖放在观主面前,“我姓谢,观主若是想替我打理私观,就让人拿着拜帖去陈留长公主找我即可。”   观主脸色大变,“原来是谢家小娘子,贫道眼拙,没看出贵客临门。”谢知清静经的注释,观主也是看过的,知道谢知就是那位谢玉蕤,观主对她印象立刻上升好几个台阶。   谢知笑道:“观主年长我多岁,是我长辈,何须如此多礼。”她起身让赫连凤容给观主一笔香火钱,“我的提议还望观主多加考虑。”   观主也没有推辞,谢过谢知后,收下她奉上的香火钱。等谢知离开后,观主的大弟子走到观主面前,“师傅,这位小娘子是不是就是你上回说的那位贵不可言的小贵女?”   观主道:“是。”   大弟子欢喜的说:“她出手可真大方,不愧师傅说她是贵不可言。”她盘算着,有了这笔香火钱,她就可以去买些小鸡小鸭,在后院养些鸡鸭,平时也好让孩子吃点鸡蛋了。   观主莞尔:“我也见过不少贵人了,可这位小娘子是真正的贵人,也是真贵不可言。”天下还能有谁能让陛下亲自为其作序。观主翻开谢知留下的三本书,一本书谢知亲自抄写的清静经注释,两本则是向善经文,一本是《太上感应经》、一本是《文昌帝君阴骘文》,观主看着看着,不由就看入神了。   谢知刚离开道观,就见刚才见过的贺兰姑娘同一名年轻的男子站在道观门口说话,贺兰姑娘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对着年轻男子叫喊着什么,那年轻男子不为所动,见谢知出来,他面露喜色,牵着马缓步走到谢知面前,“谢姑娘,你可要骑马?某家可为你牵马。”   谢知看着来人半晌才道:“你就是上回牵马的——”上回拓跋曜来找自己,好像就是这人给自己牵马的?谢知有点不确定,她对人脸不是太敏感,称不上脸盲,但也不怎么记得住陌生人的脸。   赫连凤容上前一步对青年男子行礼:“贺兰公子。”   谢知才知道这人是赫连凤容提过几次的贺兰英雄,她为他微微浅笑道:“我家马车就在不远处,不敢劳烦贺兰公子。”谢知挺喜欢散步出行的,不过这时代自己的身份让她散步出行的机会少之又少。   谢知戴着蕾丝羃离,不止脸部遮得严严实实的,就是手上都带白色蕾丝手套,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一团白沙中,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光凭她的款款而来的姿态,就觉得这姑娘一举一动都美得动人心弦,尤其是她的声音婉转、既清且柔,贺兰英雄听得魂都差点飞了,“只要能为谢姑娘效力,我就是当马奴也愿意。”   谢知:“……”她这是遇到追求者了?谢知匪夷所思,自小拓跋曜对自己格外的偏爱,让谢知从小到大连个亲近些的异性都没有,就是两位兄长都会有意识的跟她保持距离,更别说有男人敢追求自己了,贺兰英雄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谢知也不管贺兰英雄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不理他就是,应付拓跋曜一个,谢知就觉得心力憔悴,哪还有闲心去应付别人?这些古代男孩子这么早熟干什么?十二三岁的年纪不正应该是为自己嗓音、发型发愁的时候吗?   现在就急着找女人,不怕自己以后没自由吗?谢知心中腹诽,对贺兰英雄客气的说:“贺兰公子说笑了,您是少年英雄,怎么能当马奴?”说罢谢知绕过贺兰英雄头也不回的走。   贺兰英雄任谢知离开,他目光直直的盯着谢知远去的背影,贺兰七娘跺着脚说:“阿狼,她是皇帝的女人,你不会想要跟皇帝抢女人吧?”   是的,贺兰英雄跟秦纮的乳名是一样的,都叫阿狼,所以贺兰英雄总是下意识的把自己跟秦纮比。可是秦纮比自己大三岁,又是秦将军的儿子,文武双全,贺兰英雄想比,但是永远比不过他。   “她现在又没有入宫。”贺兰英雄随口道,他不是今年才见过谢知,他每隔两三年都会随父亲来京一次,他每次都会见到谢知,她不是跟着大长公主,就是由陛下带着,他第一次见到谢知就觉得她肯定是天神遗落在人间的小天女,不然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女孩。   贺兰英雄也不是第一次给谢知牵马,可是这个站在云端的小天女从来不曾把自己放在心里,他每次为她牵马,她都会夸他驯马之术好,给他赏赐。他小时候她给自己精美的零食,等自己大一点,她就给他金子。可每次他回去后再来京城,她又把自己忘了,可能在她心目中自己永远只是一个驯马技术好的马奴。   “你疯了!”贺兰七娘震惊的看着阿兄,他真准备跟皇帝抢女人?   “我没那么蠢。”贺兰英雄当然不会傻到跟皇帝抢女人,女人没到手,自己小命也没了,可他每次看到谢知,就忍不住想亲近她,哪怕是给她牵马,当她马奴也心甘情愿。   谢知不知贺兰英雄不止给自己牵过一次马,从小到大给她牵马的人数不胜数,她怎么可能各个都记住?不过基于他们工作太辛苦,谢知每次骑完马都会给他们一些赏赐。她上了马车就问赫连凤容:“斥候回来了吗?那个农妇没事吧?”   “回来了。”赫连凤容欲言又止,她不是很想跟阿菀说这些污糟的事。   谢知略一思忖,了然问:“是个拐卖妇人的地方?”不然不会有人专门对年轻的农妇动手。   赫连凤容见她猜对,也不隐瞒她,“确实是个拐卖妇人的窝点,斥候发现的时候,里面有三名妇人。”   谢知道:“这些人肯定不止拐了三个妇人,让斥候连夜审讯他们,争取早日把那些妇人都救出来。”   赫连凤容颔首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谢知沉默一会,请问赫连凤容:“那些妇人没事吧?”   赫连凤容默然,怎么可能没事?除了他们及时救下的那妇人外,别的妇人都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只是这种事怎么好跟谢知说?   谢知问赫连凤容:“她们回家会很难吧?”遇到这种事,就算在现代都会很难,别说是在古代了。   赫连凤容道:“她们要是不愿意回家,可以留在庄上干活,总比回去受罪好。”   谢知说:“可这样的话,她们不就要跟亲人分离了吗?她们会舍得吗?”   赫连凤容为难道:“那怎么办?”   谢知说:“慢慢来,让我好好想想。”或许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帮这些妇人一把。   赫连凤容信任的不再多问,阿菀说好好想想,就肯定能想出法子来。   谢知回到庄子上,先让玉蔓去安抚三位刚被救出来的妇人,让她们宽心先在庄上安置,然后再让玉蔓安排人手教她们纺纱织布。时下对妇人贞操的要求远没有后世那么变态,几个妇人遭人虐待,虽说身心俱伤,但也没有一定要维持清白去死的念头,被玉蔓耐心的宽慰过后,她们渐渐也放松下来,没之前那么万念俱灰。   后来随着斥候将人贩子一网打尽,他们一共大约救出三十多名妇人,每个妇人初到的庄园时候都是一模一样、万念俱灰的神态,可在同病相怜的妇人开解下,众人也逐渐走出阴霾。谢知派人去通知她们的亲人,有些亲人愿意来接她们,有些则根本不愿意露面。   谢知将那些被抛弃的妇人留下,她的庄园里有太多的新奇的东西,丰盛的美食、忙碌的劳动,以及和善的大环境,都是治疗心里创伤的良药,妇人们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后来的主动人学习纺纱织布技术,等她们将纺纱织布手艺学到手后,已经是半年以后。 第80章 瑶姬传人   长安城刚入元月, 冬末的寒意尚未褪去, 地上还留着残雪。春耕尚未开始, 这是一年中众人最悠闲的日子, 百姓们三五成群围着火炉说着最近京城的一桩奇闻异事。   这事要从半年前说起, 半年期京城破了一桩拐卖妇人的大案, 但当时那些妇人都神秘失踪了, 没人知道她们去哪儿了。直到半个月前,这些妇人突然再次出现, 一个个容光焕发,在京城安置下一间大院子,喊来工匠改造几日,就弄出一个大作坊出来。   这个作坊里出售一种叫棉麻的布料,这种布料是用苎麻混合棉花纺织而成, 价格比纯麻布要贵些,但也不是贵很多,关键是布料比苎麻柔软许多, 穿在身上也没有苎麻那种刺痒的感觉, 许多人就算不买来做外衣, 也忍不住想买几件做贴身衣服穿。   同时作坊里还出售棉衣、棉被, 这些棉衣棉被冬天穿着暖和无比,保暖程度堪比丝绵, 但又比丝绵便宜。而且一条棉被能用上十几年, 棉花旧了还能翻新, 很多稍微有些闲钱的人家都会过来买上几床棉被准备来年过冬用。   作坊因为这几样新物品让京城的百姓们都过来看热闹, 长安城的百姓见识并不浅,他们知道什么是棉花,也知道棉花可以织布,但是棉花处理起来耗时耗力,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棉花处理还有这么多讲究。他们也第一次知道,苎麻可以跟棉一起纺织,还可以织出像绫罗绸缎一样的花纹。   很多作坊老板都动了偷偷打探这个织布坊秘密的念头,但是没想到这个作坊的女掌柜居然大大方方的将作坊里所有的秘密公开展示给大家看,一次可以纺出八根纱线的纺纱机、可以绑在腰上的小织布、可以用来脚踏的织布机……   是这一切本来是作坊最大的秘密,是可以当传家之宝的大秘密,但是作坊主人却大大方方的让所有人来看,甚至欢迎他们把这些纺纱机、织布机和各种棉花处理工具都学走。众人见她们如此大方,不由好奇的问她们从何处得来这种神物?   妇人们大大方方的说起她们的经历,她们本来都是附近的农妇,出门时被坏人拐走,本来觉得自己上天下地求救无门的时候,突然一阵香风刮过,她们转眼就去了一个人间仙境。   她们看来一位天女,天女说她师傅怜她们可怜,特地施法救她们过来,同时还给她们一人喝了一杯仙水,让她们洗去人间的一切污浊。天女住的地方四季如春,哪怕天上下雪,她们住在那里也不觉得冷,而且地上总有各种鲜花盛开。   吃饭顿顿都吃细粮有肉、每天都可以洗澡,一年四季都有人帮着做新衣服,饿了随时都有点心吃,还可以跟着先生们读书认字,如果不想读书认字的,还可以跟着别人干活。她们的织布手艺都是从天女那里学来的,天女等她们把手艺都学完,就让她们再次返回人家。   她们临走前天女再次召见她们,叮嘱她们说,自己师傅有感她们诚心,才特意将纺纱织布手艺传给她们,这是要惠及全天下女子的,所以命她们回去后,要无偿传授给别人,不得藏私。天女虽然没有告诉她们自己的身份,但是妇人们临走前从学艺的先生口中得知,天女是瑶姬传人,她的师傅就是瑶姬。   这桩奇闻异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长安,然而城外抱朴观中也传出的有瑶姬弟子讲经的传言。听过仙姬讲经的人回来都绘声绘色的说,仙姬讲经时鲜花盛开,在场花香四溢,还不是有蝴蝶飞舞,她浑身仙气袅袅,每次讲完讲,身边的莲花便会瞬间绽放,莲香四溢。   这等绘声绘色的描述,如何不让人好奇?许多人成群结队的想去抱朴观听仙姬讲经,天女下凡,这该有多貌美!但是听经的人都说,仙姬因世间有男女大防,故只接待女信徒,并不接待男信徒,而且道观地方有限,仙姬一次只接待两百名信徒听经,想要听经就先去道观山下的凉亭取字条,字条上让你哪天去听经就哪天去听经。   这样神奇的事怎么不引来众人好奇?不止普通百姓好奇,就是富贵人家也好,但这位仙姬待众生平等,普通百姓要听经拿号,富贵人家来听经,还是要拿号。百姓是被在场肃穆的气氛所感而不敢冒犯,但富贵人家跋扈惯了,如何愿意这般等待?   可看到维持现场秩序时的军士,大家都腿软了,这些军士居然都穿着羽林卫的服饰,这可是皇帝禁军!这位仙姬到底是何等来历?而有些消息灵通些的人家看到这些羽林卫时,已猜到了这位仙姬身份,除了谢家那位仙姬,哪有哪位可以劳动羽林卫亲自护卫?   众人思及那位小娘子的年纪,以及她最近那两篇借文昌帝君和老君徒孙李昌龄之口说出的向善经文,莫非她真是瑶姬弟子?不然怎么会小小年纪,能写出这两篇经文。要说找代做也不是不行,可时下修道是修心、炼丹,就是内丹之道都刚刚发展,劝人行善承负论思想道经也有提及,但并没有正式成为一套系统的理论。   而谢知提及的感应经的行善,是很多人想要成仙唯一可以在现世施展的手段,“夫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这样的话之前从未有人提过的全新观点,很多人都捧着这两篇劝善篇看的津津有味。   《太上感应篇》和《文昌帝君阴骘文》都是谢知那个时代后世作品,里面融入诸多思想,尤其是符合儒家思想的标准,在推崇以儒治国的魏国分外受人欢迎。谢知提前把这两篇经文写出来也是这个原因,只劝人向善,不涉及任何政治因素。   当然她也没那么厚脸皮将这两篇经文占为己有,《文昌帝君阴骘文》作者不详,她就说是自己入梦听文昌帝君讲道,才听到这篇经文。《太上感应篇》作者是李昌龄,她就说此人乃老君门下徒孙,听老君讲经再传授给她,她只是负责再次将这两篇经文传授。   这两篇文经文里的例子有些都是宋朝的人,谢知把这些例子稍作改动,改成时下人都知道的前朝好官、大善人,免得众人奇怪,为什么经文里的善人他们怎么都不认识。这两篇经文一出,很多人都相信谢知绝对是瑶姬弟子。   又有人听她在家中食素、吃黄精、山药等物辟谷,众人都很疑惑,她这是不准备入宫了?不过也有少数人见谢知真正推出的纺纱机、纺织机,怀疑她此举直指皇后之位,这谢简是因为陛下立了太子,坐不住了?才让孙女如此?   谢简坐不住了吗?他当然坐不住!但他绝对不是因为立太子而坐不住,太子才多大?孙女多大?她甚至还没入宫,他要因为太子坐不住他才傻!他坐不住是因为谢知瞒着自己居然做了这么大的事!   她到底在做什么?谢简不觉得以孙女的聪慧,在这时候做出这种举动是为了皇后之位,太皇太后本就不愿意她入宫,迟迟延缓她入宫的时间,现在她再做出这些事,是准备让太皇太后反对到底?   谢简一查到此事跟孙女有关,就立刻派人要去把孙女接回来,但是派出去的人没接到孙女,因小丫头入宫了。谢简揉揉眉心,他突然觉得自己平时是不是太忽视纵容她了?不然怎么会让她作出这么大的动作?谢简面沉如水,吩咐下人去把谢洵喊来,这么大的动作,绝对不可能是小丫头一个人搞出来的,她肯定有帮手,这帮手是谁,谢简不用想都知道。   就在谢简准备找儿子过来“谈心”,谢知也在宫里跟拓跋曜谈心,她坐在拓跋曜面前一声不吭。书房里气氛很沉静,拓跋曜也没说话,他神色如常的看着侍卫传来的消息,上面记录着谢知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拓跋曜慢慢的一张张看完,然后放下最后一张纸看向谢知。小丫头低着头不说话,小手小脚不是不安的动几下,这对经受过严格礼仪训练的人来说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拓跋曜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谢知听到拓跋曜总算发声,忙抬头怯生生的喊着:“陛下。”   拓跋曜淡淡道:“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要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   “我只是想帮人。”谢知呐呐道,“那些妇人被拐卖以后,她们的家人就不要她们了,明明错的不是她们,可是她们却无处可去,所以我就想帮她们,帮她们重新回家。”谢知救了那些妇人,就一直在考虑怎么帮她们重新树立信心。   后来她想到反正自己要装神弄鬼,不如就从这些妇人身上开始,哪怕让她们成为自己的狂信徒,也比她们从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好,人总要有个信仰和目标,不然按照这些妇人遭遇,她们迟早会得抑郁症,最后不是逼死自己就是自杀。   反正古人都信神,信仰瑶姬跟信仰别的神灵区别也不大,她们成为狂信徒,谢知不会让她们做坏事,只让她们作为宣扬纺纱机、织布机的宣传推广者,让她们既有收入,又能得名声,也算做好事。   “为什么要帮她们回家?她们不是在你庄上过得好好的?”拓跋曜不解的问,“在你庄上不比她们在家的日子好过?”   “可是我哪里没有她们的亲人。她们都是有儿有女的,怎么不可能想她们儿女亲人?我能养她们,又不能把她们的孩子都接过来。”谢知说,她知道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想念家人的,基于这个社会规则,她没法子把她们孩子接来,但她可以给她们立足的根本,让她们将来有金钱和底气跟孩子一起住。   “所以你就想到把自己扮成仙女?还月月去观里讲经?”拓跋曜不悦的问,他连谢知穿的漂亮些给人看都不乐意,更别说是让她抛头露面的给人讲经。   “没有,我没有扮成仙女,也没有月月去给人讲经。”谢知解释说,“我见她们郁郁寡欢,就给她们服用花露,哄骗她们是仙水,喝完就能洗干净身体,她们居然当真了。我觉得这法子很好,就一直给大家喝花露,我给她们讲的也不是经文而是开解她们,我当时熏了蔷薇精露想让她们放松心情,她们估计是闻到蔷薇香味,才觉得我能让鲜花冬日绽放。”   “你没让鲜花冬日盛开?”拓跋曜狐疑的问,他看传来的讯息,讲经的人身边真有鲜花盛开,花香袭人。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让鲜花冬日盛开?我就是把花放在暖房里,所以鲜花一直没败,而且我当时身边放的好多是假花,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觉得这些都是鲜花。”谢知无辜的说,她身边放的花真假半参,很多假花做的跟真花一模一样,她又熏了各种花香精油,浓度香味不一,大家闻到花香,肯定会认为她身边全是真花,毕竟假花做的再真也没有香气。   蔷薇精油在这个时代只是供给顶层贵族的奢侈品,而且这里也只有蔷薇精油,并没有别的种类精油,谢知都不曾将自己有精油的事宣扬出去,所以众人都不知道谢知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么多种不同时节的花同时绽放。   拓跋曜问:“那两篇经文怎么回事?”   谢知眨眨眼睛,“我说了啊。”   拓跋曜一怔,“你说了什么?”   “就是梦里听见的。”谢知委屈的说,“曜哥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梦里听到经文?”拓跋曜脸色微变,他不是不信谢知,但是拓跋曜不愿相信,因为这证明谢知同道家有缘,虽然时下道士成家的很多,但也有不少高真终身未婚嫁,一心清修,阿蕤(ruí)年纪这么小就如此喜欢道经,她将来是准备清修?“以后不许你翻阅道经。”拓跋曜当机立断的准备把阿蕤身边所有的道经都收走。   谢知不解的问:“为什么?”   拓跋曜神色冷然,“不为什么,朕说不许就是不许,以后也不许再去抱朴观讲经。”   谢知垂下头不说话,拓跋曜自觉自己语气太严厉,搂着谢知柔声道:“阿蕤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舍不得你为这些事烦心,你像以前一样,天天采集些花露,泡泡茶、看看书,累了跟丫鬟玩玩不好吗?”   谢知乖顺的说:“好,我听曜哥哥的,但是——”   “但是什么?”拓跋曜见谢知听话,心中怒气早消了,见谢知蹙眉,他温声说:“有什么事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   “但是那些妇人很可怜,曜哥哥我不去讲经,但是让观主继续给妇人们讲经好不好?”谢知小心翼翼的征询拓跋曜的意见,似乎真被拓跋曜的怒火吓到了。她也没准备每月去讲经,名声过一次就好了,剩下的就可以交给观主运作。所以谢知也顺手推舟答应拓跋曜的无理要求,同时希望拓跋曜能答应观主继续宣扬纺纱机和织布机。   “这是你的功劳,我不会抹去的。”拓跋曜无奈摇头,“你当初跟白糖一样,都交给我不就行了?我还会贪你功劳不成?”   谢知噘嘴道:“可是这样那些妇人就救不了了。”   拓跋曜无言以对,他或许看在阿蕤的面子上救那些妇人,但绝对像阿蕤这么救,他最后只能强硬道:“以后不许如此自作主张。”   谢知乖巧的说:“以后我做什么都要先问曜哥哥。”拓跋曜这才露出笑脸,谢知看着拓跋曜的好转的神色,讨好的拉着他衣袖,“曜哥哥,我还能看书吗?”   “不许看黄老之道,也不许看浮屠之道。”拓跋曜说,免得她哪天想的太开去清修了。   谢知道:“不看,我看算经。”   “算经?”拓跋曜扬眉看着她,“你何止对算经有兴趣了?”   谢知笑眯眯的说:“最近何先生给我布置的功课,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看着小丫头得意洋洋的模样,拓跋曜莞尔,真是孩子,兴致也是一时一时的,等过段时间她就会忘记她曾沉迷于黄老之道。   谢知见拓跋曜神色放松,就知道把他彻底忽悠过去了,她心头一松,能他安抚好就成功了一半,祖父比他好搞定。   、   、   、   谢知说是说祖父比拓跋曜好搞定,但真正要回家面对祖父时,谢知心里还是很忐忑的,祖父跟拓跋曜不同,拓跋曜是外人,分手就没关系了,祖父是自己血脉亲人,谢知不希望跟祖父闹翻,更不想伤害祖父,祖父一直是很疼爱自己的。   谢知愁眉苦脸的回到家中,没见到祖父就经受巨大考验,这考验不是来自祖父,还是祖母和几位姑姑,她们看着自己的眼神——谢知想了想,给出一个精准的定义,好像是大家过年时祭拜看牌位的眼神。谢知奇怪的问陈留:“大母,你们这是做什么?”干嘛用这种奇怪目光看自己。   谢宁馨率先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阿菀你真能让鲜花不分季节开放?”   “我带回来几盆花,大母你分一下吧。”谢知说完让玉蔓把自己带回来的牡丹、月季、碗莲搬上来,“这些花都要放在屋子里,记得要通风透气,不然过几天就会枯萎。”谢知叮嘱大家说。   七娘怯生生的问:“用仙水浇灌出来的花也会枯萎吗?”   谢知说:“当然会枯萎,毕竟这些都是凡花,凡花都是有寿命限制。”   谢知的理由大家都能接受,那些下凡的仙人不也是先脱离肉身在登天吗?陈留大方的一人分了一盆鲜花,余下的全部送给谢兰因。众人欢天喜地的让丫鬟捧回自己房里好生养着。   谢知看众人跟捧稀世珍宝一样捧着不是太值钱的盆栽,她不由扶额,暗省自己连亲人一起骗是不是太过分了?可以想到自己的计划,她要是把这些和盘推出,那自己这些天的努力不都白费了?所以她们还是继续瞒着吧,谢知良心未泯的叮嘱一句:“也不用太担心,毕竟都是凡花,死了就问我要,我还有很多。”   她见谢宁馨双目神采奕奕的看着自己,她话语一转:“也不是很多,至少不够每个亲戚都分一盆。”她如何不知谢宁馨的想法,肯定想给未来姑父家里送一盆,可是送了未来姑父,她要不要送别人?如果每个亲戚都来问她要一盆,她怎么办?她又不是专门养花的,每人送一盆,她道观里的神迹还怎么搞?   谢宁馨满脸失望,但也觉得谢知说得对,要是神迹的花真这么多,还是神迹吗?   陈留则问谢知:“阿菀你来给我讲讲那两篇经文,做善事真能成仙?”   谢知暗想她不知道做善事能不能成仙,但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话是真理,行善总比行恶好,“文昌帝君和老君徒孙都是这么说的,那应该是真的。”   陈留说:“就照着经文上说的去行善吗?”陈留虽然行道,但也只是信仰道家神灵而言,道家的很多经文她看是看过,但大部分就只是看过,并不理解经文上内容,因为道家的经典大部分都很深奥,陈留看过几次,每次看了几行字就想睡觉。   谢知写的清静经注释,是陈留唯一认真读过的,还让谢简给自己解释,可既是如此,她还是似懂非懂。但谢知最新写的两篇善经,陈留却看得懂,不仅看得懂还大致能理解,这对陈留来说是非常新奇的,尤其是善经上各种小故事,让陈留听得津津有味,谁都喜欢听大团圆的故事。   谢知写善经时不仅写了经文,还附录不少善有善报的小故事,很多都有宗教寓意,被谢知写得新奇又有趣。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还只是一个个小短篇的传记,内容也就是翻来覆去那几种,虽然众人百看不厌,但是看到谢知经历后世熏陶后,改写而成的各种小故事,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都看入迷,不由自主觉得就应该多做善事。   谢知笑道:“善在于心而不在行,有善念就是行善,有时候很多人并无时间和精力去行善,但只要他们动了善念就是行善。”   陈留不由听住了,又问了谢知好些自己的疑惑,谢知一一耐心回答,像大母这年纪的贵夫人,求得不是子女平安,自己生活顺遂吗?抓准她们心理安慰她们肯定没错的。   谢简来喊孙女时,就见小丫头一派高人状的被人围在中间,款款说着她那套观点,周围全是被她骗得自己姓都快忘了的傻子。谢简暗暗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稳的喊道:“阿菀。”   谢知起身恭敬的给谢简行礼:“大父。”   谢简见她乖巧的模样,只觉得头涨得更疼,谢简不担心次子那种把反对写在脸上的人,但是面对几乎可以成为乖巧范本的孙女,他真不知道应该在怎么办才好。论心智,孙女比次子成熟多了,她显然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所以谢简更奇怪,她为何要这么做?他一直以为孙女并不反感入宫。   “跟我来书房。”   谢简的语气过分的平静,让陈留察觉出不对劲,她下意识的起身喊道,“郎君。”别人不知道,她跟谢简夫妻多年,如何不知道谢简目前情绪不对,他似乎在生气?他是在跟阿菀生气?   谢简对陈留安抚的微笑,“我就跟阿菀说些话。”   谢知也笑道:“大母别担心,祖父要给我写的善经作序呢。”   谢简斜了孙女一眼,谢知对他微微而笑,谢简只能憋着一口气说:“嗯,我想问问关于善经的事。”   陈留这才放心,对谢简笑道:“那你好好作序,我觉得阿菀这两本善经写得好。”   谢简微笑的说:“放心,我会好好给她写的。”   祖孙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书房,书房外花园里谢洵正急的团团转,看到父亲和侄女过来,他连忙凑上来,“这件事是我——”   谢简嫌弃把蠢儿子拨到一边,对谢知说:“跟我进来。”你根本连前因后果都不清楚,还想担责任?他怎么不蠢死!   谢知对谢洵甜甜一笑,“小叔别担心,祖父要给我善经作序呢。”   可惜谢知的话可以安慰陈留,却安慰不了谢洵,他见两人进书房,他连忙也跟他们一起进去。谢简的书房里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流水潺潺,是谢简特地请墨家传人给他做的机关盆景,美其名曰为带动书房风水,实则为了防止外人偷听他的重要谈话。   谢简被谢知几次打岔,心头怒气消下不少,人一冷静,理智也恢复过来,他坐在假山旁对谢知道:“说吧。”他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谢简瞄了一眼左立难安的蠢儿子,将茶具给他,示意他泡茶。   “陛下在打造双人梓宫。”谢知一句话,让谢简握着茶杯的手一紧,而谢洵则几乎跳起来,他震惊看着侄女,阿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陛下的梓宫是可以并排躺双人的,他想跟我同生共死。”谢知看着祖父难得震住的脸,又补充了一句,“所以他允许我生太子。”   “不行!”谢洵急急反对,正要说话,被谢简一句话堵回去,“闭嘴,泡你的茶。”谢洵被父亲一瞪,只能灰溜溜的继续泡茶。   谢知给可怜的小叔点蜡,然后组织语言对谢简说:“大父,我以前是愿意入宫,可是我没想跟陛下同生共死。”谢知顿了顿,语气转为讥讽,“一样是皇帝,我父亲可以安排阿娘离开,可以为我安排死士,而他只会让我殉葬,他凭什么?”这是谢知第一次当着祖父和小叔的面,承认自己完全清楚自己的身世。   谢简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复杂看着孙女,他虽行事有几分不择手段,但并不是完全不顾孩子性命的人,可孙女跟儿子还是瞒着自己做这件事,他们是觉得他会枉顾阿菀的性命?谢简冷然问:“你们觉得我会逼你去死?所以瞒着我擅自做主?”   谢知摇头:“大父你误会了,小叔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也是刚知道的,他只知道我不愿意入宫,担心你会反对,所以同我瞒着你行事。至于我为什么不告诉你——”谢知微微一笑,“你就当我任性好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我自己也可以解决。”   就如谢知之前所想的,虽然谢简一切行事以利益至上,但并不是狠心到底的人,看他对家里女儿婚姻选择就明白,他至少还是考虑到女儿未来婚姻是否能幸福的。   谢知也对自己有自信,对祖父来说,活着的自己,比死掉的自己更有价值。活着的太后才可以干涉皇帝的想法,死掉的太后最多只能偶尔活在皇帝的怀念中,只有太后在,外戚才能跟皇帝谈感情;没有太后,外戚就只是单纯的臣子,最多能得到皇帝几分礼节上的尊重。   谢简冷冷的看着孙女,谢知坦然回视祖父,目前为止,她的所作所为,都没有损害谢家的利益,她只是打乱祖父未来的计划,可她相信祖父知道拓跋曜想让自己陪葬后就不会考虑走外戚路线。同样拓跋曜那边反应也在她预料之内,她有把握不会让拓跋曜不会对自己翻脸,所以祖父,我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我也能自己解决。   谢简也怅然发现孙女的成长,他心中既愤怒又骄傲,同时又有些失望,为什么阿菀不是孙子?“把你的计划都说出来。”事已至此,谢简只有先了解孙女所有的想法,才能继续行事。   谢知也不隐瞒谢简的想法,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解释了一遍,“我现在的名声只是瑶姬的弟子,但是随着纺纱机和织布机的推进,大家渐渐的都会记得我是推进了纺织。”谢知顿了顿,轻声道:“自古只有皇帝亲耕、皇后亲蚕。”养蚕是为了织布,纺织也是为了织布,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谢知其中的深意,她相信这里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自己在为入宫封后做准备。   谢简问:“你就这么确定太皇太后会忌讳你入宫?”   谢知道:“醒掌天下权,任谁体会了这种感觉都舍不得放弃,而且她能退,她身后那些人能退吗?”太皇太后能登顶,当然不能仅仅靠自己,她身后还有很多人,有时候英雄末路真的只是末路吗?当然不是。他们只是最后没有选择的权利而已。   或许皇后权利不比太皇太后,可一个得宠、而且娘家得力的皇后,必然会分走太皇太后手中的权利,当惯老大的人谁愿意当老二?而且太皇太后或许可以允许拓跋曜立别的女人为后,但她肯定不想要自己这样的皇后。   莫说太皇太后不想要,就是跟着太皇太后那些人,心里哪个没想法?谢家底蕴虽然不及崔家,但人才比崔家多,一旦谢知这样的女子入宫,对谢家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祖父只是太皇太后集团中的小后辈,走在前面的那些前辈,又几个愿意他将来越过他们?   “就算没有太后,宫里的那些嫔妃也不会愿意我入宫,就算她们没有决定权,但她们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陛下,上有太皇太后的意图、下有嫔妃的推进,陛下真会愿意为我,跟太皇太后硬对上吗?”就算是亲政,拓跋曜都是用利益交换手段得来的,他又怎么会为自己对太皇太后施展强硬手段?   谢简问:“那如果太皇太后不在,你又准备如何?且你如此行事,是想绝自己后路?你不想再嫁别人?”   “离太皇太后不在,还不知有多少年,如果是十多年以后,我都是二十出头的老女,届时陛下子嗣满堂、妻妾成群,能不能记得我还两说。我哪里能想这么远的事?我是没准备再嫁人,想要得到,必然要先舍得,天下哪能事事占便宜?如果等太皇太后离开,陛下还念着我,我倒是可以在道观招待他喝杯茶。”谢知为了能说服祖父也是违心了,硬说自己二十多岁就是老女,她当初奔四都觉得自己是少女。   谢简勃然大怒:“荒唐!我孙女岂可做外室!”她在道观招待拓跋曜喝茶,两人就算是清白也说不清了,谢简怎么允许孙女堕落至此?   谢知微微一笑:“所以大父愿意帮我吗?”她当然不会做外室,外室在古代就是实打实的小三,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外室,谢知怎么会允许自己沦落到这地步?她要做拓跋曜的朱砂痣、白月光,而不是蚊子血、白饭粒。   “你还有什么底牌?”谢简明白自己已无法彻底掌控孙女,除非他能狠下心现在把孙女现在的羽翼折断,可看着眼前这神采飞扬的孩子,谢简又狠不下这个心,算了,比起让她入宫,或许让她留在谢家更有利。   “我有一种五十天可以成熟的稻种。”谢知说,“我本来想过几年再推出这种稻种,可后来想到我的身世,我又改主意了,或许再等过几年更好。”谢知一开始找占城稻,真得完全没有任何私心的,后来因为有了私心,她一时激动,想借占城稻扬自己名声,可等冷静下来,她才发现这法子不可行,她要真推广了占城稻,她只能入宫了。   她梁国公主的身份、加上占城稻的宣扬者,她除了进拓跋曜后宫,没有地方可以进去,而现在她好歹还有退路。毕竟纺纱织布无关国体,尤其是在现在粮食还不能填饱肚子的当下,想靠改进纺纱织布机促成棉花革命是完全不可能的。明朝能有棉花革命是因为他们那时候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现在完全没有明朝那时候的条件。   谢简脸色变了又变,冷哼道:“总算没有傻到底。”他看着孙女,“你就这么点计划?”   谢知说:“这点计划就有五成的希望。天下哪来百分之百的成功率?五成的希望,足够我冒险了,实在不行,我还有还有最后一条路——死遁。”   “胡闹!”谢简想都不想呵斥道:“你不怕假死变成真死。”   谢知轻笑:“我敢做这件事就不后悔,真有什么后果,也由我来承担。”   谢简看着孙女,“你都决定了?不反悔了?”   谢知说:“开弓的箭怎么可能回头?”   虽然不愿意,但谢简不得不承认,他那么多子嗣中最像自己的居然是女儿和外孙女,她们是天生的政客,有政客的谨慎,也有政客的决断或者说是疯狂,谢简心中轻叹,本来他是踏踏实实的走太傅、外戚的路线,但是他没想拓跋曜居然会堵死这条路。   他想要阿菀殉葬,也是防着他们,防着谢家。因为他觉得谢家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崔家,或者是比崔家更厉害?所以他只愿意封赏谢家爵位,下降公主,却不愿意让谢家有个太后。谢简沉默良久对谢知说:“你那种子给我一份。”   “今年的良种我都让三姨带去梁国了,三姨会分出一半给族爷爷,不过为了让族爷爷相信,还需要祖父一封手书。”谢知说,她早知道祖父跟梁国谢家有联系,谢家在梁国虽被打压再三,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也不算彻底没落,她想要在梁国发展,谢家是必不可少的合作伙伴。   谢简问谢知:“你养了很多死士?”   “没有,我没有养很多死士。”谢知只养士兵,不养死士。   谢简知道自己已经管不住孙女,没有自己,她爹留给的那些死士也会替她打点一切,谢简暗忖,恐怕萧赜都没想到自己留给妻女保命的死士,会被自己女儿利用得如此彻底,就算是谢简都忍不住暗忖,如果萧赜没死该多好,有阿镜和阿菀在,谢家又何须自己如此殚精竭虑?   “以后你准备怎么办?”谢简轻敲茶案,“仙姬的名声必须到此为止。”再下去就过头了,皇帝也不会允许。   谢知说:“我也准备到底为止,陛下也不许我再看道教书籍。”   谢简眉头微蹙,“那你待如何?”   谢知托腮说:“祖父你觉得我出一本算经如何?”   “你出算经?”谢简不是看不起孙女,而是算经跟道经不同,孙女注释道经还能有底蕴,算经她能行?她从来没有展现过自己在算经方面的天赋。   “我当然能出算经。”谢知骄傲的说,“我算术很厉害的。”虽然她数学很渣,可好歹她是学过高数的,数学,大约是任何一个现代人都能自傲于古人的学科了。   有孙女清静经的经验,谢简也不敢小看孙女,“你先写完再说。”   谢知兴致勃勃的说:“我都想计划好了,我先写算经,然后写一本如何养蚕的心得,再写食谱……”   谢简给孙女泼冷水:“等你把算经写完再说。”她真以为作书这么容易?还食谱?别说下厨,她能分得清五谷吗?谢简看着眼前陌生的、活力十足的孙女,这孩子以前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本性?谢简自嘲的一笑,罢了,不入宫就不入吧,横竖拓跋曜也不想出现外戚之家,那他就实打实的走纯臣路线。   谢洵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阿菀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我以后给你写序。”他还自己的给阿菀的序言。   谢知点头,“嗯,以后我每本书都让小叔作序。”   谢简懒得看这对叔侄表现情深,“说完就快走!”看到蠢儿子有糟心,他怎么就没一点像自己的,光一张脸有什么用?   谢洵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老爹生气,只能起身告辞,谢知上前抱了下祖父,然后很快放开,“大父,你真好。”虽然大父始终没表露什么,可她知道他在知道拓跋曜要自己死的时候,他就放弃让自己入宫打算,大父跟崔家那些人始终都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他只是嘴硬心软。   谢简浑身僵硬的看着孙女离去,等孙女和儿子,他才笑骂一声,“不进宫连规矩都没了。” 第81章 太皇太后的反应   谢知跟祖父谈心完毕, 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飞扬起来, 她对小叔笑道:“小叔, 小婶是不是又有身孕了?祝你跟小婶早生贵子。”   谢洵说:“你不是老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吗?你怎么也开始重男轻女了?”   谢知知道小叔有意逗自己, “生男生女都一样的, 可小婶希望生儿子, 我自要祝愿她早日心想事成。”谢知讨厌的是那种生女不举, 或者把女儿当丫鬟差遣使唤虐待的父母,对小婶这种疼爱女儿, 又希望生儿子的人都应该得到祝福,本来在古代女人不生儿子就没出路。   “有你谢仙姬祝愿,我们这胎一定是儿子。”谢洵说。   谢知:“……”说的她好像有言灵特异功能一样。   谢洵用力的揉揉谢知的脑袋,感慨道:“阿菀是大人了。”他语气有欣慰也有失落,小粉团子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谢知撒娇的说:“我才十二岁呢, 没有长大,小叔以后还要继续疼我。”对祖父她要时刻表现自己已经是大人,对小叔完全没有必要, 本来京城也就小叔一个无底线宠爱自己的人, 她才不要小叔把自己当大人。   谢洵轻轻一笑, “好, 小叔以后一直疼你。”谢洵抬手又摸了摸谢知的小脑袋,谢知都满十二岁了, 不能再有更亲近的举动。   “小叔, 小婶有身孕, 房里不能放盆栽, 所以我没给她准备盆栽,不过我给孩子做了好些小衣服。”谢知说,她这次从道观里带回来不少“仙花”送人,每个近亲都有送,小婶她也备好但还没送过去,她怕小婶太信自己搞的神迹,真把鲜花放自己房里。   时下给孩子准备的布料大部分都是丝缎,但婴幼儿穿纯棉衣服也不错,谢知特地让人精工细纺好些细棉布,让人照着现代连体衣和襁褓的模式,给小孩子做了好多小可爱的衣服。每一件衣服谢知都亲自摸过,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才给放入礼物盒中。   “你小婶一定喜欢,你给阿楠做的衣服她就很喜欢。”谢洵笑着说,他说生男生女都一样是真心话,如果他能跟阿难生个阿菀一样的女儿就好了。   “那我以后多做几件。”谢知喜孜孜的说,她也觉得她给孩子做的衣服很好看。   谢洵说:“不用那么麻烦。”   谢知道:“做衣服有什么麻烦的,又不是我做。”她只负责技术指导。   谢洵莞尔,他都忘了自己这侄女长这么大都没拈过针。   谢知既然家里每人都有送鲜花,也不会漏下拓跋曜,不过她也就往拓跋曜那里送了几盆,宫里别人都没送,毕竟鲜花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万一有哪个宫妃花粉过敏,那她就是跳黄河也说不清。   谢知不送,拓跋曜却想着给她送人情,从谢知送来的鲜花中选中一盆开得正好的牡丹,亲自给崔太皇太后送去,太皇太后向来最爱牡丹花。   太皇太后看到拓跋曜送来的牡丹还诧异刚开春怎么会有开花的牡丹?知道是谢知种的仙花,太皇太后道:“开的还不错,只是这天下万物,还是顺应时节的好,违背时节的东西还是少弄为妙。”   拓跋曜一听便知大母对阿蕤有意见,他忙笑着给阿蕤打圆场,“大母,这也是阿蕤对你的一番孝心,得了好东西就给你送来。”   太皇太后说:“她要是孝心,就乖乖在家读女诫,做女红针黹这些女子该做的事,而不是整天抛头露面,这成何体统?”   拓跋曜也不喜欢谢知抛头露面,可听到太皇太后如此说她,他心里却不怎么高兴,但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对太皇太后笑道:“大母说得对,我一会就让阿菀罚抄一遍女诫。”   崔太皇太后心中冷笑,一遍女诫?对谢玉蕤来说,顶多半个时辰的功夫,要换成后宫别的嫔妃做这种事,早被他打入冷宫,可他现在连女诫都舍不得她多抄。太皇太后对拓跋曜和颜悦色说:“她还小,做错了事慢慢教就是,哪能说罚就罚?只是她将来到底是要入宫的,有些事分寸你要把握好,你看后妃美德她做到哪样?”太皇太后也不稀罕谢知这遍女诫,她只陛下知道自己不喜欢谢知如此行事,太皇太后不喜欢谢知的理由也很充足,她认为谢知不符合后妃美德,她是太皇太后,对宫妃候选人能否真正入宫有决定权。   崔太皇太后的话让拓跋曜无言以对,自古后妃以贞静二字为首要美德,阿蕤行事恪守男女大防,兼之年纪还小,“贞”一字上无人可以指摘,但是“静”她以前可以做到,现在却跳脱得有些过头,拓跋曜道:“她就是年纪还小,只知道淘气,现在也知道自己失了分寸,我会慢慢教她的。”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道:“陛下亲自教,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只是陛下也不能太过纵容她,你若将来——”太皇太后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你总不想纵出一个霍后赵后出来。”太皇太后说的霍后是霍成君,赵后是赵飞燕,这两个皇后都风评都极不好,只是这两人跟谢玉蕤可比性不高,太皇太后更想说邓绥,但思及邓绥后来把持朝政,又跟自己有些像,崔太皇太后就没提她,其实要是谢知不是这么年少气盛,她肯定是第二个邓绥,不过天下何来第二个邓绥?出生高门又能忍。   拓跋曜脸上笑容不变,但心中却微微吃惊,他是有心要立阿蕤为后,但这心事他从来没有说过,而且立后要铸金人,这是人力无法插手的,所以朝堂向来对太子重视高于太子。他没想太皇太后会当着这么多人面,直接说阿蕤将来要成为皇后,她这是想让借别人之手对付阿蕤?她对阿蕤的意见就这么大?   就因为阿蕤推广的纺纱织布机?要是换了别人做这事,拓跋曜也怀疑她意在皇后之位,可阿蕤——他不止同她说过一次,他将来会立她为后,她不会如此冲动,她会这么做全因为那些妇人。不过行事确实太过冲动跳脱,难怪太皇太后会如此反感她。拓跋曜心中微叹,还是被自己宠坏了,看来要稍微冷上阿蕤几天,拓跋曜并不想因阿蕤同太皇太后闹翻,这对他没好处,对阿蕤更没好处。   太皇太后等拓跋曜离开后,问身边的女官:“我让你们找的人找到没有?”   女官迟疑的说:“找到几位备选,只是——”   太皇太后训斥道:“只是什么?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只是那些小娘子容色和才华都不及谢小娘子。”女官苦笑道:“我们选得也都是高门贵女,光容貌能比得上谢小娘子的就没有,才华的话不好说。”   崔太皇太后闻言一叹,“是我太急了,你们把选中人的名字给我,我办一场赏花宴好好看看她们。”崔太皇太后不想谢知入宫后,一直在给拓跋曜找代替品,左右不过是个美人,她另找几个好的,有了新人,皇帝又能记住谢玉蕤几分?   但是崔太皇太后始终无意或是有意忽略了谢知的独一无二,全天下想要找出超过谢知的人真没有,谢知很美,虽然各人审美不同,有人觉得梦露美、有人觉得赫本美,但这些人都不会否认这两人都是美人,他们只是私心觉得自己偶像更美,这是人之常情。   而谢知巧就巧在,她有一张非常符合大众审美的脸,谢知是最典型的汉族美人,她柳眉凤眸、琼鼻樱唇、肤白如雪,头发、五官、身形、甚至手指都无处不美、无处不精致,无论怎么看都是士人心中走出来的颜如玉。且她举止从容端雅,很多美人举止端庄后就稍嫌刻板,显得木讷不解风情,这不是这些美人真不解风情,而是碍于年纪太小,无法把端庄和从容完美融合,随着岁月和富贵的润浸历练,这些美人举止就会转为从容优雅。   而谢知没有这样的缺点,她一颦一笑都十分得明媚灿烂、灵气逼人,举止却不觉轻挑,反而让人越发觉得她言行端庄有度,哪怕谢知的有些礼仪并不是完全符合宫仪。即使自傲如太皇太后都不得不承认,谢玉蕤是天生的贵人仪态,按说谢家再好,也比不上皇家,谢家除了那位谢皇后,也没别人能跟她比肩,莫非真有天生贵种之说?崔太皇太后轻哼一声,她从来不信天生贵种,只能说谢简那老小子对孙女花了大精力。   “容貌是一方面,还有才华,我们这次选种的小娘子,才华都很出众,可比起谢小娘子就逊色不少。”女官说,虽然谢小娘子从来没写过诗词歌赋,但从她写的这几本书的情况来看,谢小娘子的才华莫说在同龄人中,就是很多年纪比她大的人都比不上。   “她就在书画方面有些天赋,你真当那三本是她写的?”崔太皇太后不以为然,完全不觉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能一口气写三本书,谢家又不缺才子,还不会替她捉刀吗?即使不是谢简亲自动手,也有谢灏、谢洵在。   崔太皇太后也没想错,寻常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的确不可能写出这么三本书,但谢知并不是普通的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她前世自认字开始,她太公、太太就开始培养她阅读习惯,从五分钟开始,到后来的每天起码一个小时,谢知从小到大光是读书笔记就几乎摆满了一个小书架。   谢知并不是泛泛而读,她对崇拜的人写的文章,她都可以大段的背诵,她读书时候阅读量很大,工作后哪怕再忙,她情愿早起一小时也要坚持每天的阅读习惯,成功人的成就或许有很多种,但是他们通向成功的途径都是一样的,就是刻苦坚持,成功从来没有任何巧合。   女官也赞同太皇太后的话,认为谢知写的三篇文章都是谢家人代笔写出来的,“文章可以找人代笔,写诗词就不一定了,太皇太后不若举办个诗会,让谢小娘子跟大家一起比比,等陛下知道她是找人代笔,也不会对她上心了。”   太皇太后道:“愚蠢。”皇帝会不知道她是找人代笔?他现在心思全被谢玉蕤占据,要是自己真举办这诗会,在皇帝看来就是众人合伙欺负自己心上人,他嘴上不说,心里会舒服?还不如让皇帝更忙些,转移他对谢玉蕤的注意力。   拓跋曜并不知道自己马上又有一大堆艳福涌来,他离开太皇太后寝宫就让常大用去找谢知,让她多抄几遍女诫和太皇太后最喜欢《法华经》,拓跋曜才不许谢知碰黄老、浮屠之道,现在又自打脸了,拓跋曜无奈的叮嘱常大用,要谢知只一心抄经,不许沉迷浮屠之道。   常大用全程陪着拓跋曜,自然明白陛下根本不是惩罚谢小娘子,而是想让她重得太皇太后的欢心,所以给谢知传话的时候也尽量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小祖宗不开心。   谢知不开心吗?她心里的小人都在转圈圈撒花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高估了自己在太皇太后心目中的地位,她还以为太皇太后会迂回对待自己,没想她这么光明正大的表现出对自己的不喜!这怎么不让谢知高兴?   她以前真想多、想复杂了,她再得拓跋曜喜爱,到底只是一个没入宫的宫妃,太皇太后能用女德来训斥自己,已经很看得起自己了,她又不是拓跋曜的嫔妃,怎么可能会用迂回曲折的手段对付自己?她不喜欢自己就直接表现出来,谢知的身份还达不到她用手段对付自己。   谢知暗笑,霍成君和赵飞燕的例子不适合自己,要不是太皇太后心里有顾及,她恐怕要说自己是吕后、邓后吧?谢知目光转暗,如果拓跋曜不想让自己殉葬,谢知是想做邓绥的,拓跋曜活着的时候跟他相知相许,若她先走一步,只要谢家不犯错,她相信拓跋曜不会对谢家如何。若拓跋曜先走,她就当个好摄政太后,可惜拓跋曜连生存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谢知只出神了一会,就立刻回神,暗自失笑自己总是胡思乱想,她能看出太皇太后不想做吕后,所以她才会逐渐放权给拓跋曜,可这又是为什么?别说她不想崔家步吕家后尘,崔家跟吕家完全不同。   太皇太后也没有杀拓跋家的皇子,拓跋曜就算后面清算,也不会对崔家赶尽杀绝,她一死,崔家没落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为什么愿意如此扶持拓跋曜?给崔家的留后路也不至于让她如此行事,难道真是他们祖孙情深?谢知百思不得其解,在皇家谈祖孙情也太匪夷所思,她也没见太皇太后对天和帝有母子情。 第82章 北伐的永泰帝   常大用见谢知出神, 试探的轻唤谢知, “小娘子?”   谢知本就没走神,听到常大用的叫唤, 低着头说:“常内侍监你让陛下放心, 我一定会好好抄写经文。”她肯定会认认真真的抄写的, 她可不能打拓跋曜的脸。   常大用笑道:“陛下也说不用太急, 等太皇太后寿诞时奉上就行。”   谢知暗想太皇太后寿诞还有半年,抄一本法华经、一本女诫真不多,她确信拓跋曜对自己是真爱, 连抄经时间都定的这么宽松,她含笑送走常大用,转身就吩咐零露给自己准备金粟纸抄经。   金粟纸是宋代名纸, 谢知不知道这种纸的制作工作, 也不可能做出金粟纸, 她所谓的金粟纸是谢家自己作纸工坊做出来的最后加了一些金箔的竹纸。谢家是文化大家族,谢家在魏国底蕴再浅,一间造纸工坊是必须要有的, 不过造出来的纸都不是很理想。还是谢知改进过造纸工艺后才谢家竹纸的质量才有质的飞跃。   谢家的金粟纸里添加有金箔, 所以造价昂贵, 比蚕茧纸还要贵, 因此谢家人只在想要正经写作品,或者是抄写经文时才用。平时谢知练字不是用青石板, 就是用麻纸。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书画家基本都出生富贵了, 不富贵没钱练习, 连纸笔都买不起。   “是。”零露听说姑娘要给太皇太后抄写经文,不止取出金粟纸,还给谢知用上添加麝香的香墨,谢知带着金粟纸、麝墨去祖父书房抄书等他下朝回来。   谢简下朝刚回到书房,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就见孙女坐在自己书房抄经,他奇怪的问:“你找我有事?”   “大父你看我这些字写得如何。”谢知将自己给太皇太后抄写的佛经给谢简看,谢知是真用心写的,每个字都是端庄无比的楷书,暗金色的竹纸、香气扑鼻的墨香,这卷经文随时都可以供奉到佛前。   谢简瞅了佛经一眼,勉强道:“不错。”让一个希望自己字能写好,希望了一辈子的人,承认家里连十二岁的孙女都比自己字写的好太残酷了。不过他轻松的神色看到谢知下方递来的字条时候,神色转为凝重,他目光锐利的看着谢知。   谢知仰头对谢简甜甜微笑,“祖父我还想抄一本孝经,你替我带给陛下吧。”   谢简问:“为什么要带孝经给陛下?”   谢知说:“因为以孝治国,祖父可以让陛下亲自注释孝经,当然一定要说是我提议的。”魏国一直在力求汉化,“陛下还以让人再次注释四书。”太皇太后不是不觉得自己太不安分吗?她会用行动告诉她,自己的不安分不止这些。   “好,我会考虑的。”谢简提笔在孙女递来的字条上写下两个字,然后将字条凑到烛火旁亲自看着字条燃烧殆尽,他见孙女看到自己写的两个字神色都没变,暗暗赞许这孩子处惊不变。   谢知看到祖父的两个字,以前想不通的一切终于都明白了,她当然不惊讶,来自后世的她什么奇葩事没见过?这点小事远不能让她震撼,得到想要的答案,谢知心满意足的带着佛经离开。而谢简则考虑谢知的提点,几天后趁着给拓跋曜上课的机会,不经意的提起这件事。   拓跋曜听说谢知让他注释孝经,就心有所动,待谢简说将来还可以组织人手重新注释四书时,拓跋曜朗朗笑道:“太傅好主意。”   谢简说:“说来惭愧,这主意也不是微臣想出来的,是阿蕤说的。”   拓跋曜一怔:“阿蕤?”   谢简道:“不错,阿蕤这几天不仅抄誉佛经,还在抄誉孝经,读孝经时她觉得不得甚解,觉得陛下可以为孝经注释。”   拓跋曜:“……”阿蕤读不懂孝经?太傅你编得理由能走心点吗?不过阿蕤说的让他给孝经和四书注释,却让拓跋曜颇为心动,他正愁汉族士子不归心,编译四书或许能让汉人归心。拓跋曜行事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立刻组织人手注释四书,孝经则他亲自注释,这点文化功底他还是有的。   不过拓跋曜不肯让太傅等人帮自己修改孝经注释,他却不反感让谢知跟自己一起写孝经。谢知对着拓跋曜肯定不会秀才华,每次看到拓跋曜送来的注释,她就夸曜哥哥写得好,曜哥哥最棒,曜哥哥么么哒!把拓跋曜哄得眉开眼笑。拓跋曜虽然没去见谢知,但是两人之间的书信却一直不断。   谢知让拓跋曜注释孝经,和让大臣重新注释四书的事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太皇太后一笑置之,半年后拓跋曜后宫又多了一名高门贵女王氏,这位王氏出生太原王氏,在闺中素有美名,她这次是来京城探亲,恰逢太皇太后寿诞,她入宫拜寿,太皇太后见其美色过人,遂她招入宫,册封王贵人,侍奉陛下。   王贵人性情文静、温良恭俭,入宫对太皇太后孝顺有加、待宫人亲切和善,在宫中名声极好,拓跋曜也甚是喜爱她,承宠不到三个月王贵人就有孕了。同时拓跋曜继李氏之后怀孕的三名宫妃也生产了,林季华生下皇三子,另外两名宫妃分别生下皇长女、皇次女,一时宫中充满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随着王贵人的入宫,拓跋曜宫中的高门贵女就陆续多起来,他几乎每年都要纳一两名汉族高门贵女入宫,同时拓跋曜给自己弟弟娶的王妃也大部分是汉族高门。而随着谢知年纪渐长,皇帝后宫中宫妃越来越多,谢知却迟迟没入宫,众人看谢知的目光就不同了。   很多人都知道太皇太后不喜谢知才不让她入宫,本来这些年谢知因尽得帝宠而遭人眼红,眼见谢知迟迟无法入宫,众人看她的目光已经从以前的羡慕,变成高高在上的怜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的人,眼见谢知可能要失宠,就立刻有人隐隐传出谢知服用器物奢极的传谣。   传言里说谢知平时练习的纸都是用金箔制成的上品金粟纸,且她还喜好用珍珠,连鞋尖上都镶嵌有莲子大小的珍珠,稍有损毁就将珍珠丢弃。时下珍珠都是要珠奴去打捞的,谢知这举动不仅是奢侈,而是枉顾人命。这谣言被常大用第一时间禀告给拓跋曜,拓跋曜勃然大怒的要让常大用彻查。   谢知却不让拓跋曜小题大做,说这本来是件小事,不值一提。拓跋曜后来也查到这谣言倒不是后妃有意传出,而是她们无意跟亲人说起,说谢知给太皇太后写的佛经用的是金粟纸和麝墨,还说谢知喜欢珍珠,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就变成这种谣言。   拓跋曜明白,这些谣言会传出来是阿蕤不入宫的缘故,但现在太皇太后不喜欢她,他让阿蕤入宫只会让她更委屈,拓跋曜哪里舍得她受委屈?谢知趁着拓跋曜对自己愧疚之际,趁机提出去别院散心,她最早住的小农庄是去不成了,那里已经被谢知改造成道观和妇女活动中心。   但凡想要来学手艺的妇人都可以来道观学如果纺纱织布,有钱的人可以交学费学习,没钱的可以工代学费,主要为作坊免费工作半年即可,因此谢知的名声在普通百姓中极好,众人皆称呼谢知为谢仙姬。   谢知小庄子不止这一个,一个贡献出来,她还能去另一个,这个小庄园里京城还要更近一些,拓跋曜倒也不反对。谢知在庄园里按部就班的安然生活,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去了两年,就在众人以为谢知就这么沉寂下来的时候,谢知又出了一本算经。   算学在时下并不算十分热门的学科,但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不受重视,因为国子监还是有开设算学学科的。算学是一门非常严谨的学科,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谢知对谢简说自己准备写算经,说的时候很轻松,可真正开始写,她还是非常严肃的,毕竟这不是自己熟悉的科目。   谢知不准备误人弟子、也不准备越阶点亮科技树,她认真的将国子监的算经都看过一遍,然后就决定写一本水平类似小学低年级数学教科书,她开篇从最简单的数字开始,先将上辈子的阿拉伯数字引人,她在开篇就详细说明这些数字的来源,是古天竺人发明的数字,谢知将十个古天竺数字一一对应上中文,然后添加了一些加减乘除、负数、小数点、分母和百分比等简单的数字符号。   然后她就开始照着各类算经上的分类,将算术题分成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正负数运用和一些简单的应用题,比如古代非常流行的雉兔同笼等问题,谢知甚至还提及了一些简单的几何题目。要说谢知这本算经,难度不大,远没有九章算术涉及的理论那么广泛艰难。   但是她跟时下大部分算经不同的是,她定义了一些精准数学理论,对每道题的解法也有详细的解题过程,甚至还给出了不少数学公式,如周长、面积、分数式之类的小学就学过的公式。当然公式推演、论证是没有的,她又不是专业学数学的,怎么可能知道推演数学公式呢?   谢知这本算经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至少远没有她的清静经注释、以及她以后写的食谱、农书那么出名,但是却是大部分所有学算经的人几乎必备的一本算经。因为这是一本让人可以看懂、并且愿意深入其中的入门级算经,很多人的算学启蒙之路都是由这本算经开启的。   当然谢知也不是为了写数学启蒙书而写算经的,她写算经真实目的就是添加私设,她在里面加了一些天体运行规律,大概讲述了地球大洲的概念,这些概念《周髀算经》中都有提及,但是写的语焉不详,谢知将其详细化,讲述了各大洲大概的地理情况,描述她所了解的几个古文明,并且用极华美的笔触描绘了日月星辰之美。   说谢知无病呻吟也好,说她脑洞大开也好,她只希望这本书能流传到后世,在某个时间段,说不定某个皇朝闭关锁国了,这本算经也好提醒他们,中国并非天|朝上国,并非世界中心,这个天地很广阔,有很多国家之前就比我们厉害,也有很多国家虽然先前没有我们厉害,后面发展比我们厉害,闭关锁国是要不得的。   当然时下最重要的就是,谢知要靠着这本算经树立自己神棍形象。拓跋曜不许自己看经文,那她只能靠算经来建立神棍形象。毕竟很多算计涉及的天文地理支持跟钦天监也是有联系的。当初太武帝时期的寇天师也是熟稔使用周髀算经计算星辰规律的。   谢知不知道天体运行规律,但她会忽悠,她还知道不少天文常识,她文笔又好,这本算经前面很多人不感兴趣,但是看到她后面那段写的让人目眩神迷,看了又看,为谢知书中神仙讲述的这个世界情况着迷。因为算经撰写的难度超出谢知的想象,所以谢知闭关足足写了两年之久,等她将算经推出,谢洵还来不及给侄女有任何推广,魏国就出了一桩大事。   梁国篡位谢知生父皇位的永泰帝北伐了!他给拓跋曜写信,要求魏国归还原本属于梁国的相城(淮北)地区,他自淮南郡起,大军一路气势汹汹的直往相城攻击。拓跋曜亲政不过三年,面对如此挑衅,自是雷霆大发,清点大军,想要亲自领兵南下,被众臣苦苦劝住。陛下今年不过十七,太子尚在幼龄,万一他在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要崔太皇太后再次临朝摄政吗?   拓跋曜勉强被众臣劝住,命河南王、阳平王领大军迎战,南朝士兵孱弱的印象深入人心,领军的河南王、阳平王,包括拓跋曜在内,所有人都对打赢这场仗信心满满,没有人会认为这场战争会输,然而现实给了拓跋曜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亲政三年后第一场战役败了,而且是惨败!这是拓跋曜征战生涯中唯一一次失败,即使领军的不是他,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是他生平最耿耿于怀的两件事之一,至此之后拓跋曜一生致力南伐,立誓此生要率鲜卑铁蹄踏平建康。 第83章 别后重逢   正平十四年一月, 南方已经是万象更新、百花争鸣, 怀荒却还是万物蛰伏、白雪皑皑的天气。   未时,巡逻的军士们沿着城墙查探一圈, 回到了营地换班休息, 帐篷里煮了暖暖的酒糟, 老十倒了一大碗酒糟一饮而尽, 又酸又涩,但酒糟一入腹身上的寒意便驱散了,他喃喃道:“要是哪天再来一碗烧刀子就好了。”   老十说的烧刀子就是高度白酒, 酒的酿造要消耗粮食,谢知让秦家提炼酒精是为了军事用途,并不是为了单纯的酿造白酒, 所以秦纮一直严格控制着白酒产量, 大部分白酒都出售给附近部落的酋长和贵族, 只留下少许作为军士们的奖励。这些军士们喝过一次白酒,就对白酒念念不忘,每次喝酸涩的酒糟时就想到白酒醇厚的口感。   “能有酒糟给你吃不错了, 想当年我们巡逻回来, 连口热水都没有。”另一名老兵舒服的躺在稻草堆上休息。   “你们说将军现在到南朝了吗?”一人翻了个身问。   “应该到了吧。”另一人叼了根稻草说:“那些老小子真走运, 我听说南朝那边的女人各个水灵, 皮肤嫩得跟豆腐一样。”   老十向往的道:“听说那边遍地都是金子,随便抢一户都能发财。”   一人嗤笑的说:“长安的小皇帝和那些废物还想撇开我们, 没了我们, 他们连皇位都坐不稳。”   去年开春, 梁朝皇帝突然挥军北伐,皇帝派了几个王爷去打仗,结果居然被梁军打败,这等奇耻大辱举国哗然,皇帝将河南王、平阳王贬为庶人,同时就紧急征调秦宗言、独孤雄为主将再次南征。秦宗言去年十月率军南下,相城离怀荒距离遥远,这些中下层的军人根本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军情。   老十附和道:“可不是,可惜这次少主没去,让那小杂种占了便宜——”   军士的话还没说话,就被人一脚踢翻,众人蓦地站起来正要骂人,看到踢人者一下萎了,一个个跟鹌鹑似地小声叫着:“慕容军将。”   来者是一位须发半百、身量硕壮的老将,左脸颊上有一条狰狞如蜈蚣般的伤疤,慕容胡瞪着牛眼阴恻恻的问老十:“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老十哪里敢再说胡话?他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耳光,“我胡说八道!”   慕容胡喝道:“都给我出去干活!”   军士们闷声不吭的套上盔甲、拿起武器逃出帐篷。慕容胡训斥手下,转身回到大帐,大帐里秦纮穿着一件黑色深衣看书,深衣也不是用华贵的锦缎织成,而是夹杂了棉花的苎麻衣,长发用一条发带绑住,身上唯一值钱的大约就是脚上的牛皮军靴。不过就这么素淡的装饰,都无法衬黯秦纮让人心悸的俊美。   慕容胡见大帐里只燃了一个火盆,连忙让秦纮的侍童再搬个火盆来,“郎君怎么也不多加个火盆?万一受凉怎么办?”慕容胡絮絮叨叨的说,他是秦纮外公的族侄,也是当年柔然之战中少有几位活下来的慕容部族人。他向来受秦宗言父子信任,秦宗言喊他阿兄、秦纮唤他胡伯,但慕容胡始终恪守本分,以父子两人的亲卫自居,尤其是秦纮回怀荒后,慕容胡始终跟在秦纮身边,是秦纮最信任的人之一。   秦纮沉默的任胡伯唠叨,都已入春,营帐里烧一个炭盆足够,他怎么可能会冷?   慕容胡唠叨了一阵,对秦纮说:“少郎君,刚才底下有人胡说八道,被我教训了一顿。”   “他们说了什么?”秦纮翻过一页书页问。   “就是说些大郎君的胡话,都被我教训过了。”慕容胡告诉秦纮倒不是告状,而是替老十他们打圆场,他不说秦纮也有别的渠道知道他们的谈话,到时候就不是被自己轻轻踢一脚了事,这是要挨军棍的。   其实慕容胡心里也很郁闷,去年春梁国同魏国交战,向来孱弱的梁兵居然能打败魏国,这让大魏举国哗然,领兵的两位王爷被陛下贬为庶人,同时陛下又紧急征调他们六镇大军南下,意图一雪前耻。   这本来是少郎君扬名的好机会,结果将军不带少郎君,反而带上了秦绍那个小杂种,慕容胡心里怎么可能不郁闷?不过他兵当惯了,习惯听从命令,秦纮让他约束底下人,他就约束,不让他们说秦绍的闲话。   “他们觉得不服气?”秦纮放下看到一半的书,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胡,他已经弱冠之年,少年时精致五官已经彻底转成男性化的俊美,即使边关的寒风都没有让他容貌褪色,反而更增添了他英武之气,按说像秦纮这样的容貌在军中是备受歧视和压迫的存在,但秦家军中没有人敢对少将军无礼,连背地里都不敢乱说少将军胡话。   当秦纮湛黑的双眸似笑非笑望向慕容胡时,慕容胡心头涌起了几分胆怯,他闷声道:“属下不敢。”   秦纮对从小疼爱自己长大的慕容胡情分不同,他耐心解释道:“胡伯,父亲不带我去相城正是看重我,我要是也走了,万一外敌趁机入侵怎么办?”边境从来不太平,这些年边境并无大兵事,但小纷争一直没断过,父亲离开,若他再离开,边境那些虎视眈眈的敌国肯定不会安分。   相城的军功对他们来说只是点缀,怀荒才是秦家的根本,他们不可能为点缀抛弃家业。让父亲带上秦绍是秦纮的提议,他这位长兄是天生的习武之人,哪怕从十多岁开始训练,身体素质也比常人强悍许多,是天生的战将,但想要独当一面,还要经历战火考验,相城这次攻击正适合他。   慕容胡闷声道:“可是万一那狼崽子得了将军欢心呢?”   秦纮莞尔:“大哥是父亲的孩子,同父亲亲近也是正常。”秦纮是秦宗言亲自教养出来的继承人,习文练武无一不精,秦纮不觉得大哥能轻易取代自己,也不觉得父亲看重别的孩子就是冷落自己,秦纮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慕容胡还想再劝秦纮,但想到少将军素来心有成算,该懂的他都懂,也轮不到他一个粗人来提醒,他好奇的探头看着秦纮手中的书册,“少郎君你看什么书?”怎么还画了这么多奇怪的圆柱子和箱子,他第一次知道圆柱子和箱子还能这么画。   “阿妹新写的算经。”秦纮微微笑道,提及谢知,他目光不由自主的转柔,“这本书写的很好,以后你们学算经也可以先看这本书。”   慕容胡讪笑,“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是算了。”他知道秦纮说的阿妹只有一人,就是谢家大娘子,也就是谢夫人的亲侄女,他没见过大娘子,但是吃过大娘子送来的肉干、烈酒,还有厚厚的棉袄,这些都是大娘子特地给他准备的,慕容胡咧嘴笑道:“大娘子聪慧仁慈,难道真像外人说的,她是仙姬下凡?”   秦纮并不愿意听到有人说谢知是仙姬下凡,向来仙姬下凡只为历练,年纪一到就会回到天界,这些仙姬回去的年纪往往不会很大,最多十几岁就夭折,秦纮希望阿菀能长命百岁,“别胡说,阿妹是人。”   慕容胡道:“少郎君,大娘子今年也不小了?为什么还没说人家?”慕容胡对谢夫人印象很好,爱屋及乌对时常给他们送礼的谢娘子印象很好,谢家为什么不给谢娘子说人家?要是少郎君能娶谢娘子就好了,比赫连凤容那翻脸不认人的小丫头好。   赫连凤容是慕容胡看着长大的,本来觉得这孩子聪明漂亮,虽然身份低了些,但也勉强够资格伺候少将军。没想这丫头去了京城一趟,翅膀硬了,回来居然跟自己老子抢家产,硬生生的把赫连家的产业抢走了一半,还废了自己的舅舅、气病了生母、吓病了庶母,天底下哪有如此忤逆父母、残害长辈的人?这样的人怎么配服侍少将军?秦家不可能让这样的女人入门。   可怜少将军这些年为了等她,身边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慕容胡还曾担心少郎君在军营待久了,对女人不感兴趣,结果见他对将军派来侍奉他的两个美貌僮儿也目不斜视,慕容胡就放心了。少郎君肯定是因为没尝过女人滋味才没开窍,等知道女人的滋味就好。   “她还小。”秦纮也不知道陛下为何一个接一个的纳汉族高门贵女入宫,却对阿菀置之不理?他这是厌了阿菀?秦家跟谢家再亲近,到底是外人,他跟父亲又都是男子,不好多打听女孩儿家的私事,继母不肯说,他们也不好问。   “我觉得也不小了。”慕容胡嘿嘿笑了两声,凑到秦纮身边,满脸猥琐的正想提议让秦纮去谢家提亲,不想营帐外传来军士的急报,“少郎君,外面有商队求救,说在二十里外遭遇狼群。”   秦纮闻言立刻起身换装,“立刻整军出发。”   慕容胡说:“小事一桩,不劳少郎君你出马。”   秦纮道:“不用。”一个冬季没动,秦纮自觉手痒,打不打敌人,打狼群也不错。秦家军集合速度很快,等秦纮换好盔甲出门,外面的军士们已经列队整装,亲卫将秦纮的马也牵来了,秦纮翻身上马,众人如箭般冲出军营。   怀荒是秦家的根基所在,秦宗言非常重视自家在当地的名声,不仅严令军士不许欺负当地普通百姓,就是附近百姓遭遇野兽攻击,也可以来军营求助,军中会立刻派人去围剿野兽,这也被秦宗言当成练兵的一种方式。   憋了一个冬天,军营里大部分人都无聊的要淡出鸟儿来,难得有送上门的动手机会,除了要轮值的,余下所有人全部出动,五六百骑兵浩浩荡荡的带着求救商人去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又起战事。   骑兵们速度很快,从商人来求救,到赶到目的地,前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但他们达到的时,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倒不是说被狼群攻击的商队全军覆灭,而是已经有人在救援商队了。救援的人看打扮像是商队的侍卫,但是看他们的年纪和出手就觉得这些人非常可疑,   首先这些侍卫大部分年纪很轻,年纪在十五六岁到二十岁不等,虽然没穿制式的军甲,但每人一身皮甲也不比铁甲逊色,他们各个神情冷漠,身负弓箭,手持长|枪,配合十分默契,两人一组,一人用绳索套住跳跃的狼,一人立刻长|枪|刺出,将灰狼一|枪捅个透心凉,然后长|枪一甩,将狼尸甩到一旁。   一旁的狼尸几乎快成山了,被围困的商队众人一个个脸色灰败,而这些侍卫大部分神色不变,他们不仅杀狼时神情冷漠,就是同伴受伤,他们也没有动容,只是掩护同伴去后方疗伤,受伤的人也全然不像自己受伤,漠然的任由同班替自己疗伤,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秦纮眉头微皱,这队侍卫肯定不会是商人护卫,也不像是普通军士,反而有点像家族死士。当他看清那些人疗伤用品时,他神色转为凝重,他们居然用酒精清洗伤口,这是只有阿菀和他们才知道的秘密,这些人是谁?   秦纮一抬手,率先一箭将一头灰狼射穿,军士们也纷纷开动,争先恐后的狼群顷刻就被灭杀。杀狼完毕,亲卫们不用秦纮吩咐,便团团将商队围住,秦纮对着被侍卫们始终严密围护着的驼车拱手道:“在下步六孤纮,怀荒镇军主,敢问尊驾何人,来怀荒镇有何贵干?”   许是一开始带有偏见的缘故,秦纮看这辆驼车也觉很可疑,它跟寻常的兽车都不同,这是一辆六轮兽车,车厢格外宽阔,因此用了六头壮年骆驼来拉车,秦纮狐疑的暗想莫非是某位西域豪商?可哪位西域豪商能养出这么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西域豪商的护卫或许身经百战、身手矫捷,但绝对不会像这些侍卫这般训练有素,他们绝对只有军营才能训练出来。   秦纮话音刚落,车厢里便传出少女娇柔之极的声音,“五哥是你吗?”声音不大,却如珠落玉盘,听在耳里,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舒服。就算是慕容胡这般的粗人,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只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秦纮脸色微变,除了自己庶妹,天下只有一人会唤他五哥,他试探的叫着:“阿菀?”   驼车厚重的帘幕被人缓缓掀起,随着帘幕的掀起,一名素衣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只觉得呼吸一窒,原本吵杂的荒原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见寒风呼呼刮过的声音。众亲卫和遇险的商人皆张大嘴,目不转睛的看着素衣少女,不敢相信天下居然有如此美丽的少女。   少女由人扶着缓缓下了驼车,她上前走几步,仰头对秦纮微微一笑,“五哥。   这一笑如百花绽放、万物春回,此时已近酉时,夕阳西下,天幕光线暗淡,可少女这一笑如耀日初照、明月舒光,夺人目精。秦纮完全忘了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他当年读《逍遥游》时曾读过一段“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他当时就想这样的神女也只有在书中存在,可现在看到谢知,方才知道原来世间也有神女。   谢知见秦纮沉默不语,心中暗奇,五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她头微偏的看着赫连凤容,她跟五哥自五岁以后就没见过面,他认不出自己不奇怪,可他还认不出阿容?   赫连凤容心中冷哼,什么认不出来?分明就是看呆了!她上前给谢知披上轻软的羊绒披肩,披肩从她头上盖下,遮住了谢知大半容貌,这才让失神的众人渐渐回神。   慕容胡合上张大的嘴巴,咽了咽口水,心里暗想这就是谢家大娘子吗?果然是仙姬下凡才有这样的容貌。他本以为自家将军夫人已经是天下第一美人,没想到她侄女居然更美。慕容胡没见过谢知以前,还想让少郎君娶她,见过她以后就不想了,这样的美人儿就该绮阁金门、锦衣玉食的供养,怎么能来他们怀荒这般艰苦的地方?就是将军夫人,他都觉得她待在这里太委屈。   秦纮这时也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居然没有接到任何谢知过来的消息,又见四处横陈的狼尸,秦纮心里难得有后怕的感觉,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没及时赶到、要是攻击他们的不是狼群而是别部蛮军会有什么后果。他沉声问谢知:“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知微微仰头的说:“我是来看阿娘的。”   秦纮这才发现谢知脸色雪白,连唇色都极淡,即使披着轻软的羊绒斗篷,都有弱不胜衣之感,忍不住怜意大生,他暗恼刚才语气太过严厉,他一面让赫连凤容扶着她回驼车,一面温声道:“既然想来看母亲,为何不给我传信?我也好来接你?”   谢知道:“我也是一时兴起,想着五哥公务繁忙,也不好叨扰你。”谢知不觉自己需要秦纮来接应,甲一伯伯给自己训练的亲卫,身手也不比拓跋曜给自己羽林军差,秦家的精兵总不能远超拓跋曜的亲卫吧?谢知唯一高估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她原想自己始终坚持每天锻炼,长这么大就没生过病,身体棒棒的,就算出远门也不怕生病。   可惜她太高估自己这辈子这娇生惯养的身体,当初到了武川谢知就觉得自己要累倒了,可是想到阿娘,她还是坚强的撑住,一路往怀荒赶来。不过在遇到秦纮前,她一直躺在驼车上,即使遇到狼群也不曾起来,她觉得亲卫和阿容能处理这种小事,但没想到她居然会在郊外提前遇到五哥。   谢知偏头对秦纮笑道:“五哥,你接到商队求救,就赶来救人了吗?”想不到继父的军队这么好,谢知对秦家军的印象更好了。   “对。”秦纮庆幸道:“幸好我赶来了。”不然阿菀的容貌被外人看见,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麻烦,秦纮不敢想象谢知被人冒犯,哪怕是受惊都不行。   谢知何等聪慧,当然能听出秦纮的言下之意,她璀然笑道:“我是知道五哥才露面的,不然我才不露面呢。”谢知以前在京城时长辈常夸自己漂亮,长大以后就是连祖父都说她挑了父母的优点长,谢知看铜镜里的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美,可夸自己的人只有家里的长辈,外面走出去所有人都只说自己长得好,再没别的夸奖。   要知道跟自己同龄的小贵女们再不济也会有几个追求者,就是宫里的宫妃如林季华、王明姬等人都会有宫廷诗人写诗词赞美她们的美貌和仪态,就她都没有!这让谢知很多次都怀疑铜镜是不是自带美颜效果?不然她怎么觉得铜镜里的自己这么美呢?就没外人夸自己呢?她前世就够美了,她这辈子比前世还要美,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一看就是青春无敌美少女!   京城给了她深深的打击,等到武川镇,她倒是有追求者出现,可谢知依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忧伤。因为追求者是独孤雄的两个儿子,一个比自己小好多岁;一个年纪是比自己大,也可大太多了,还妻妾都成群,他就不先拿铜镜照照自己吗?   谢知想起这两人就心中抑郁,难道自己是招烂桃花的体质?确定阿耶只是装病不是真病后,她就收拾行李来怀荒看阿娘,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让暗卫套麻袋揍人。怎么说他们也是阿耶上司的儿子,她小叔的舅兄。这会听到五哥都觉得自己美,谢知心情顿时好转,男大十八变,五哥也变得更俊美了,果然要帅哥夸自己才好。 第84章 母女相见(上)   秦纮听出谢知话语中的信任之意, 明知这只是出于对亲戚的信任, 也忍不住心中欢喜,脸上不由带上笑意,他容貌俊美,一笑之下更显他丰神如玉, 令人见之忘俗。秦纮平时为了维持少将军的威严, 极少言笑,如今却对谢知笑的柔若春风, 让秦纮的亲卫有些恍惚,原来少将军还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吗?   赫连凤容将谢知扶上驼车, 然后一把拉下帘子,牢牢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隔绝住, 秦纮这才注意到跟在阿菀身边的是赫连凤容,他心中诧异,她不是想要自立吗?怎么还跟着阿菀?秦纮不像慕容胡一般,对凤容的忤逆父母深恶疼绝,勿忸于波抢女家产,本就该有被女儿反噬的准备。   他恼得是赫连凤容的公然背叛自己, 他明明不许赫连凤容跟她父亲内斗,她还是违背自己吩咐, 不仅让勿忸于波元气大伤, 还让赫连部元气大伤, 要不是这段时间战事吃紧, 又有阿菀求情, 秦纮暂时腾不出手来整治她,怎么可能让赫连凤容如此潇洒?现在看到赫连凤容如属下般跟着阿菀,她这是转投阿菀了?   慕容胡这时也从谢知的美色震惊中缓过来,恢复以往的理智,看到跟在谢知身后的赫连凤容,他眼底闪过阴狠,等秦纮策马护卫谢知的驼车去将军府,他策马到秦纮身边,“少郎君,赫连凤容这是公然背叛您了?要不要我——”慕容胡对秦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许动她。”秦纮一句话否决了慕容胡,阿菀才来怀荒,她身边人就出事,万一把她吓坏怎么办?“勿忸于波自己没出息,吃下去的肥肉都能让女儿夺走,这种废物废了就废了。”   慕容胡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少郎君这么说话?他对背叛者不是从来不留手的吗?   秦纮的脾气要比秦宗言温和,但再温和都不会允许有人背叛,他不出手动赫连凤容,一来是自己腾不开手,二来也是谢知曾写信向自己求过情,把赫连凤容行事都一力承担,说都是因为自己一时义愤纵容凤容,才让她犯下如此大错,她已经好好教训过凤容,让秦纮不要再教训她。   阿菀都说到这程度了,秦纮自然也不好对赫连凤容出手过重,但教训肯定是要给的,不然以后下人都跟赫连凤容一样怎么办?可现在秦纮觉得,只要阿菀喜欢,别说是夺回赫连家的产业,就是把勿忸于波的家产都给赫连凤容都行。   谢知上了马车,解下披风、身体往后一趟,懒懒的后仰靠在绵软的车垫上,她满足的眯了眯凤眸,凤容给她倒了一杯姜奶茶让她驱寒,谢知怕蛀牙,不仅不吃零食,就是平时饮品都不加糖,姜汤味浓,她都熬好姜茶后兑鲜奶去味。   赫连凤容微笑看着如猫儿般谢知,想到谢知贸然来怀荒,心中有些担心,“阿菀你这般一声不吭来的将军府真没问题吗?”虽然谢夫人极疼爱阿菀,可毕竟只是姑姑不是亲娘,这么贸然来怀荒,谢夫人不会觉得她失礼吗?   “没问题的。”谢知安慰赫连凤容,事关她阿娘的隐私,谢知不好跟凤容说,她阿姑就是她亲娘。其实谢知也没那么任性,说来就来,不给阿娘传话,她会来怀荒是巧合,甚至谢知这次出来都是巧合。要不是拓跋曜出门打仗,管不了自己,她都不可能出门。以前她想去单独洛阳散心,他都不允许,更别说让她过黄河,来武川、怀荒这么远的地方。   赫连凤容微微颔首,心里盘算着要给谢夫人的礼物,尽量将将军府上的人都照顾到,不给谢夫人留一点不好的印象。不过赫连凤容的担心再达到将军府后就不翼而飞,因为谢兰因接到秦纮传来的消息,第一是不可置信,她跟大兄为了让阿菀离开京城,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大兄甚至为了这件事,将独孤媵人扶正,都没让皇帝答应让阿菀离京,哪怕暂时参加父亲婚礼都不行,阿菀怎么可能出京?   可谢兰因呆了一会,就急急的冲出去,五郎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跟自己开玩笑,他知道自己有多想阿菀,一定是阿菀真来了!谢兰因想到拓跋曜十月御驾亲征了,猜这就是阿菀能来怀荒是因为拓跋曜不在京的缘故,思及此谢兰因跑得更快了。谢兰因出门的急,连斗篷都没披,还是她身边的丫鬟见机快,赶紧带上斗篷和暖炉,急急追在夫人身后。   谢兰因近乎失仪的奔到大门口,在看到从驼车上款款而下的绝色少女时,泪水不自觉的涌出,爱女就在面前,谢兰因反而不敢上前了,只颤声喊道:“阿菀——”喊完女儿的乳名,谢兰因泪水流得更急。   以前大家都说女儿像她,谢兰因既骄傲又有些惋惜,她更希望女儿像阿兄,可现在看到从驼车上下来的女儿,她仿佛见到了阿兄,阿兄当年也是这般,“姿貌端华,从容弘雅,见者以为神人”,这是太傅当年夸奖阿兄的话,可现在已经物是人非……   “阿娘——”谢知眼眶也红了,快步扑到了阿娘怀里,五年了,她们母女块有五年没见面了。   “阿菀!”谢兰因泣不成声的紧紧的搂着女儿不放手,她终于又看到女儿了。   她跟大兄从女儿先前种种举动中,察觉出女儿似乎不愿入宫的心思,后来阿虎分别来了一趟武川和怀荒,他们才确定女儿真改变主意不愿入宫,而拓跋曜甚至想要女儿陪葬,在听到拓跋曜的目的时候,谢兰因甚至想杀了拓跋曜,她对拓跋曜恨之入骨,他凭什么?阿兄都没让她们母女殉葬,他凭什么做主女儿的生死!   为了能把女儿接过来,谢兰因和谢灏想尽了办法,首先是谢兰因装病,想让女儿过来看自己,结果等来的不是女儿而是太医。后来谢灏想他把女儿留在京城,是因为他没有妻子,如果他有妻子,他就可以把女儿接回身边,为此谢灏还把独孤媵人扶正,他也没说要把女儿接回身边,只让谢知去武川参加自己婚礼,拓跋曜都没答应。   拓跋曜不答应谢知去她养父和亲娘身边,倒不是觉得谢知想要逃离自己,他只是单纯不放心谢知身体,他觉得她根本受不住长途跋涉,所以他情愿派太医去给谢兰因看病,或者给独孤氏诰命,哄生气的谢知开心,也不让谢知长途跋涉。这次谢知能出来,而是因为拓跋曜亲征离京。拓跋曜刚亲政就遭受如此败绩,以他的高傲当然不能忍,因此他钦点步六孤宗言和独孤雄为主将后,又不甘心的领兵南下亲征。   战场乃国之重事,自然顾不上儿女情长,拓跋曜只留下数十名亲卫和暗卫保护谢知便领兵南下。拓跋曜一走,谢知就跟出笼的鸟儿,谢灏也趁机写信说自己生病,思念子女,想要见子女,谢修、谢俨带着两个妹妹北上去探望父亲。谢俨也在两年前成亲,妻子是彭城王亲妹广安郡主。   谢灏扶正的独孤媵人,是独孤雄后来给谢灏纳的妾,她是独孤家的族女,同谢灏生有一女,另两名侍妾,柔娘的生母生有一子一女,另一人生有二子,五子四女,谢灏不愁子嗣,长子、次子又如此有出息,他也绝了再娶高门贵女的念头,生下身份比长子、次子高的嫡子,不是给两个成年的儿子没脸吗?但谢灏独身已久,身边没有一个正妻总归不方便,独孤媵人无子,又是良家女出生,他便扶正独孤媵人,独孤雄还因此认了这位族女为女。   谢灏听说拓跋曜想让女儿陪葬,便想把女儿接到武川,可是拓跋曜连女儿来武川参加婚礼都不答应,更别说是让女儿长住,这次独孤雄南征,本想带谢灏一起去。谢灏到底是从南朝出来的,他是以为了避嫌,二来也不想跟昔日兵刃相见,便托病婉拒,独孤雄也没有勉强他,叮嘱他好好养病后便离开了。谢灏借着拓跋曜离京机会,写信让父亲把子女送来。   拓跋曜不在,宫里谁会管谢家私事?太皇太后巴不得谢知从此在武川不回来。因此谢知很顺利的出京了。拓跋曜留给谢知的侍卫、暗卫,只负责保护谢知安全,不会阻止谢知的行动。甲一等人直到谢知平安到达武川,才暗中隔开拓跋曜的亲卫,擒下两名暗卫,不让谢知的一举一动再受暗卫的监视下。   谢知这才光明正大的显示出自己的实力,让凤容给自己弄来六头骆驼拉车,她便乘着驼车慢慢的来武川看阿娘。六匹马或者牛拉车都是违制,六匹骆驼就不违制了。   母女两人只顾着伤心,秦纮见天色已晚,寒意也越来越浓,上前打断两人的哭声,“母亲,夜深了,我们还是先回屋里叙旧。”   谢兰因这才回神,握着女儿暖暖的小手,“对,天气冷,阿菀随我回屋子。”   谢知一点都不冷,她穿着的很暖和,不过天下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所以谢知乖巧的应了,同母亲一起回正房。谢兰因如此大动作,几乎把整个秦家都震动了,秦宗言目前有五个儿子成亲,除去在京的尉迟氏外四个儿媳妇都到齐了。母亲都亲自出来迎接,她们怎么可能不出来迎接? 第85章 母女相见(下)   秦宗言有十个儿子, 目前有五个儿子成亲,分别是秦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和六郎, 除了秦大秦绍的妻子尉迟氏不在怀荒,剩下的四个媳妇都住在将军府中。她们不是怀荒出生当地大族, 就是部落酋长之女。谢兰因并不是严苛的婆婆, 也不是她们亲婆婆, 懒得给儿媳妇做规矩,除了初一十五外,都不要儿媳妇晨昏定省。   这点秦宗言颇有微词,总觉得妻子对儿媳妇太放纵,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谢兰因振振有词, 让儿媳妇晨昏定省, 不止她们要早起,自己也要早起,谢兰因一个月早起两次都觉得痛苦,都别说是天天早起。秦宗言心疼爱妻, 不忍她早起,就在别的方面维护妻子的威严。在秦宗言各方面的重视下, 四个儿媳妇从来不敢对这个弱不禁风, 看着比她们还年轻貌美的婆婆不敬。   谢兰因看到四个站成一排的儿媳妇,她对四人说:“今天天色晚了, 你们都会去吧, 明天再来见你们妹妹。”说着她就带女儿回房。   四个儿媳妇面面相觑, 她们知道阿家率性而为, 但是如此率性而为,她们还是有点不适应,怎么说都应该跟她们打个招呼吧?   谢兰因可不管儿媳妇怎么想,她对儿媳妇和善,讲到底就是不在意,她怎么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让女儿劳累见客?她对秦纮倒是多说几句:“五郎,多亏你把这丫头带回来,她胆子越来越大,该打!”   秦纮道:“阿菀还小,偶尔有些淘气也正常,母亲不要责骂她,明天我再给阿菀多配几个亲卫,阿菀就能在这里随便玩耍。”秦家在怀荒是土皇帝,谢知在这里可以为所欲为。   谢兰因笑着说:“家里宠她的人够多了,你再宠她,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秦纮笑而不语,这算什么宠爱?秦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如此?反而阿菀说是在京城受尽宠爱,可行事谨慎的让人心疼。她今年刚十五,正是该举行及笄礼的时候,可因为陛下亲征,她连笄礼都不办了,这种生活还不如在怀荒逍遥自在。他见谢知满脸倦色,也没有跟两人多说话,让谢知先去换衣洗漱。   他走出正院想到,这里是父亲和母亲的正院,阿菀住在正院不方便,秦纮沉吟一会,吩咐身边僮儿盗骊道:“去把月樨院收拾出来,让小娘子住到月樨院里。”他想了想又吩咐说:“那里摆设太少,你开私库让小娘子的丫鬟去挑选,她们想拿什么就拿什么。”阿菀的丫鬟应该知道她的喜好。   盗骊瞪大眼睛看着秦纮,见秦纮冷眼瞪着自己,他连忙结结巴巴的应是:“我这就去。”月樨院是未来女君的院落,少郎君要把这个院落给谢小娘子住?少郎君就不怕外人多想吗?   秦纮让谢知住月樨院也是无奈之举,阿菀到底已及笄,不能住在正院,但家里除了正院、几个嫂子、弟妹的院落,只有月樨院才有地暖,阿菀在京城舒服惯了,他怎么可能让她在怀荒住的委屈?   月樨院数年之前就已经建造好,虽一直没有主人入住,但院子还有到扫的下人,院子一直干净整洁,火道也时常有人检查,上个月才烧过一次。盗骊一面吩咐下人把火地烧起来,一面让人开库房把库房里珍奇摆设取出给谢小娘子赏玩。   玉蔓和零露也过来安置房间,谢知这次离京,别的都没有带,只带上了她的床褥,她认床,床可以换新的,但床褥必须要自己用惯的。   家里四个娘子皆咋舌看着家里的下人来来往往,这哪是来了表小姐,分明是来了活祖宗,就是家里的小娘子也没这份待遇。四人想着明天总要给这位表姑娘见面礼,不然惹阿家和少郎君不悦,她们日子也不好过。   谢兰因还不知道秦纮开月樨院让女儿住,她带着女儿回先正房洗漱,虽已过腊月,但正房里依然烧着地暖,谢知一入房就脱下披肩。她这一路上几乎没出马车,又时常有洗漱,身上并不脏,但到家不洗澡她心里不舒服,她泡在热水里,觉得浑身都活过来了。   谢兰因问女儿:“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有甲一伯伯和凤容在,怎么可能遇到危险?”谢知先用澡豆把自己从头到尾洗干净,然后泡在牛奶里舒缓酸疼的肌肉。   “你跟阿容是怎么回事?”谢兰因问出憋了许久的疑惑,阿容不是五郎的未婚妻吗?为什么现在变成女儿的人?   “阿容跟我是好姐妹。”谢知将秦家的打算跟阿娘说了一遍,然后补充道:“我替阿容气不过,就做主让她把赫连家的产业夺回来,阿娘你跟大人求求情,让他饶了阿容这一回可好?”   谢兰因恍然大悟,难怪她怎么觉得阿容对秦宗言和五郎这么奇怪,原来他们是打着让阿容做妾,再在京城娶个正妻的打算,这些男人真是会想!谢兰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又问女儿说:“你还没说为什么偷偷来怀荒?”谢兰因可不是秦纮,秦纮色令智昏,只当小丫头一时兴起就来怀荒,谢兰因不觉得女儿会如此任性。   谢知悻悻道:“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哪知道都快到怀荒,还遇上了五哥。   谢兰因没好气的说:“你这是惊喜?惊吓才差不多!”她恨恨的轻戳女儿小脑袋,“你这孩子怎么心这么野!你知道路上有多危险!”谢兰因想到女儿先前居然遭遇狼群围攻,就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你知道你被那些蛮族抓回去的后果吗?”   谢知嘴角浮起不屑的笑意,“那也要他们有命抓我。”   “你以为就你凭那几个侍卫就能比得过那些蛮族骑兵?”谢兰因气得声音都抬高了几度。   谢知见阿娘生气,连忙她哄:“阿娘你别气,我是有万全把握才出来的,你别看我身边才那么多人,其实还有不少人在暗处,凤容有个部落,大约一千人在附近,且我这五百侍卫,足以抵挡数千人。”   谢兰因哪里信她,“你尽管胡吹!”   谢知:“……”阿娘对我太不信任怎么办?谢知是做了充足准备才出来的,她也很珍惜自己小命,草原骑兵是很强悍,可再强悍对上火|药都是白搭,谢知这次出来准备了不少火|箭|筒,就是为防身。   “阿娘,你说我跟大人、五哥作笔交易,他们会把阿容这件事略过吗?”谢知问谢兰因,她所谓的略过就是认可阿凤是赫连家的继承人,跟勿忸于波完全分离。   谢兰因问:“你要做什么交易?”   谢知说:“我有一种疗伤止血药。”   谢兰因脸色微变,“效果如何?”   “应该比现在军中止血药有用。”谢知说,她知道现在军中止血药只给军官使用,小卒是用不上的,除非是上官给他。这倒不是说军营有意划分等级,而是止血药实在太少太珍贵的,只能供给上层军官。   “这事等你大人回来再说。”谢兰因问着女儿,“你不回京城了?”   “不回了,我好容易才跑出来,干嘛回去?”谢知伸了一个懒腰,“我要回京,这辈子就别出京城了。”以拓跋曜变态的占有欲,知道自己趁着他离京跑出去,他下次离京前肯定把自己关起来。   谢兰因问着女儿的计划:“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谢知说:“我还没想好,我可能以后去高昌、龟兹、于阗那边暂住,等南方安定了,我再去南方定居。”她不能留在怀荒,留下只会让阿娘为难,她要留下,拓跋曜的怒火只会针对继父。   “我让凤容在那里建了一大片牧场,里面还种植了不少甘蔗和棉花,白糖和棉布都能远销域外。”赫连凤容的祖父在西域纵横多年,早就扬出不小的名声。赫连凤容有她的支持,有暗卫武力震慑,顺理成章的接下祖父的在西域的担子。   她在高昌、龟兹附近购买大量的草原放牧,同时种甘蔗和棉花,在当地加工后运出来成品出来销售。不过两三年功夫,牧场就出具规模了。本来谢知想去南方隐居,可现在南方正在跟魏国开战,谢知能来北方。   “你准备怎么去那边?”谢兰因问,女儿只身去西域肯定不行,拓跋曜现在是分|身无暇,一旦等他回朝,如果知道阿菀去西域,他就算派兵也会把女儿抓回去。   “我死遁。”谢知说,她之前的设想是留在京城,推动太皇太后不许她入宫,她也不嫁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跟拓跋曜渐行渐远,他也不会再逼自己入宫。可她没想到她梁国那位叔祖居然会北伐,更没想到拓跋曜会亲征战,这种天赐良机谢知要不抓紧就傻了,她赶紧收拾包袱来找阿娘。   “我想这里一直跟各部有混战,我干脆将死遁原因推给柔然好了。”反正柔然跟魏国是世仇,她死于柔然之手,总比她在家里死遁好,这样拓跋曜的怒火只会针对柔然,不会针对别人。   “你这主意好!”谢兰因轻轻拍手说,“我跟你一起走。”   谢知一愣,“你走了大人怎么办?”她只是来陪阿娘一段时间的,顺便计划怎么坑柔然,并不准备带阿娘离开。   谢兰因疼爱的摸着谢知的小脑袋,“傻孩子,阿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丢下所有人都不可能丢下你。”谢兰因想了想说,“不过死遁这计划还要好好考虑,不能连累别人。”   谢知有些心虚,要是继父知道阿娘准备抛夫弃子跟自己离开,他会疯吧?可是谢知心里也希望阿娘陪自己的,反正她也不会让阿娘跟她吃苦。   谢兰因了却心头大事,欢天喜地的让女儿起身,给女主换上她给女儿新作的衣服,又让丫鬟给女儿擦干头发,“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远在战场的秦宗言此时还不知道,他爱妻已经跟女儿相约私奔了。   “夫人。”丫鬟进来通报说,“少郎君让人送了好些饭菜过来。”   谢兰因让丫鬟留秦纮一起用膳,又对谢知说:“今天你先住客院,明天我再给你收拾房间。”谢兰因眉头微皱,家里除了主院,和几个成亲郎君的院落,就没有有地暖的房间,只能让女儿烧暖炉将就了。   “不用这么麻烦,天气也不冷,我就住客房就好。”谢知说,反正她也待不长,谁知道拓跋曜什么时候回来,她动作要快。因要跟秦纮一起吃饭,谢知让人将湿发梳成发髻挽好。   秦纮让人做的都是清淡的、谢知爱吃的饭菜,他对谢兰因说:“母亲,我已经让人收拾好月樨院,就让阿菀住在月樨院吧。”   谢兰因道:“那是你的新房,阿菀怎么好住进去?”   “反正我现在也不住,让阿菀住又没关系。”秦纮满不在乎的说。   “不行,哪有新房先住人的。”谢兰因坚决摇头。   “等我成亲,月樨院肯定要再翻新,母亲不必担心。”秦纮说:“怀荒这里冷,阿菀住别的地方,万一着凉怎么办?”   秦纮的话顺利说服了谢兰因,她笑望着秦纮:“还是五郎贴心。”   秦纮道:“母亲放心,阿菀是我妹妹,我会照顾好她的。” 第86章 赫连凤容的麻烦(上)   谢知长途跋涉许多天, 也没什么胃口,勉强用过半碗清粥就去睡了, 临睡前还吩咐谢兰因派来的丫鬟,让她们卯时叫自己, 初到秦家, 谢知总不能睡到日上三更, 这是丢谢家的脸。丫鬟也知道分寸,让谢知放心睡,保证早上会叫她起来。   房里的火地烧了快一个时辰,加上谢知来之前还烧过暖炉, 房里温暖如春, 谢知把半干头发用棉布裹好, 外面再裹了一层细软的羊绒巾,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穿着睡衣钻到柔软的天蚕丝被窝中合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谢知以为自己会醒不来,没想她睁开眼睛时天还没有亮, 屋里暗沉沉的,昏暗的光线从花罩外的幔帐中透来, 谢知揉揉眼睛, 想起身看更漏,却不想她才掀开床帘, 就见一名小丫头坐在她床架旁, 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瞌睡, 感觉到谢知的起身, 她一个激灵,顿时惊醒,她仰头看着谢知轻声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谢知惊讶的看着这小丫头,不过才十岁左右小女孩,“你是谁?怎么坐在这里?”   “奴婢九儿,是少郎君派来伺候小娘子的,昨夜轮到奴婢轮值,所以才坐在床架上。”九儿口齿伶俐的解释自己来历,同时又给谢知倒了一杯陈茶漱口。   谢知漱完口,又喝了小半杯温水,问九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九儿说,“姑娘可要起身?”   谢知颔首说:“要。”   九儿连忙出去喊人,外面的丫鬟们捧着衣服、盥洗用具依次入内,谢兰因特地派来伺候谢知的侍女则趁着这机会跟谢知介绍着秦家人,秦家最重要的人无疑是秦纮,他是府里的少郎君,虽然府里有十位郎君,但下人只称呼秦纮为少郎君,别的郎君都是按照排行叫唤,成亲郎君的妻子也是按照辈分称呼二娘、三娘、四娘和六娘。   家里的姑娘则称小娘子,目前没嫁人的小娘子只有三位,小六娘、小七娘和小八娘,年纪都比谢知要小,她们平时跟乳母、丫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昨天谢知到秦家时候,三个小娘子已经睡下,所以没人喊她们起来。没成亲的郎君还有七郎、八郎、九郎和十郎,七郎跟谢知同岁,其他三郎年纪都比谢知小,这四位郎君都跟少郎君住在外院,平时见面机会不多。   “阿娘平时做什么消遣?”谢知问,她这次来就是陪阿娘的,跟秦家女眷相处机会应该不多。   侍女说:“夫人平时上午喜欢看书练字作画,下午她会处理些家务,傍晚会在花园散步。”   也就是说这几天她早上可以陪阿娘,下午做自己的事情,傍晚跟阿娘一起去运动,谢知给阿娘一天的行为下个注解。秦家的亲戚谢知也事先了解过,也给每人都带了礼物。谢知洗漱完毕,婉如四人也起身入房伺候,她们还带上谢知备好了礼物,连几个成亲秦家子的儿女都有礼物。   几个成亲的秦家郎君,二郎目前孩子最多,已有五个孩子,不过其他也不少,成亲不过一年的六郎都有两个孩子。谢知对秦家男人的生育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难怪她继父能一口气生十八个。这些孩子年纪都还小,大部分时候都跟亲娘待在一起,谢知估计未来机会见面机会也不会多。   谢知让丫鬟们捧着礼物去阿娘正院,刚出院门就见一条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谢知讶然喊道:“五哥你怎么在这里?”   秦纮起来很久了,他晨练完毕,刚洗漱完就听下人通报说谢小娘子院子里有动静,秦纮换过衣服就来看谢知,见她精神比昨晚好,面色都恢复红润,他微微笑问:“阿菀怎么起的这么早?”   “我现在比以前起的早。”谢知说,其实她在家里依然还是小时候的作息,每晚睡足六个时辰才起来,中午还要睡一个时辰,但中午还是会午睡一个时辰,她听说秦家人起的都早,她也不好睡得太晚,不然多丢脸。   秦纮知道谢知的作息,她跟母亲一样贪睡,但小姑娘长大了,脸皮薄,这事肯定不好点穿,他温声笑道:“以后不用这么早起,我们平时给母亲请安都要辰时再去。”   这个谢知知道,所以她才觉得继父对阿娘好,要是不好,阿娘怎么能如此随心所欲?谢知问秦纮:“五哥,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纮说:“我想你是不是要晨练,所以特地来问你,我刚到就正巧遇上你。”   谢知道:“我这几天有点累,不会晨练。”   秦纮笑道:“好,等你休息好了再说。这里也是你的家,你不用太拘束,也不用把自己当客人。”   虽然知道这是五哥安慰的话,但谢知心里还是还受用,她对秦纮嫣然一笑,“好。”此时晨光微熹,谢知周身都沐浴在晨光中,肌映流霞,清丽不可方物。   秦纮用尽了所有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失态,但是墙外突地传来“扑通”几声,随即少年的惨叫声响起,秦纮脸一下黑了,这群臭小子,他平时还是抽少了。   谢知只当没听到动静的对秦纮说:“五哥,我们去正院吧。”秦家不可能有外人,那些少年是谁不言而喻,谢知贴心的避开这话题。   “好。”秦纮带着谢知去正院。   谢兰因也起来了,正房里丫鬟仆妇络绎不绝,正在摆早膳,谢兰因对秦纮笑道:“五郎用过早膳了吗?”   “没有。”秦纮说。   “那就一起用吧。”谢兰因招呼女儿坐下,谢知先去里面洗手后才坐下,谢兰因摆出来的早膳很丰盛,却让谢知有种无从下箸的感觉,一边都清淡的白粥素菜,一边是烹制好的肉菜。   谢兰因吃只清淡的素菜,秦纮倒是什么都吃,素菜、肉菜来者不拒。谢知见阿娘只喝了半碗清粥、几片菜叶子,半个白煮蛋就不吃了,而且看阿娘身边丫鬟的模样,明显今天胃口还不错。谢知以前还真没注意过阿娘的饮食,她平时就吃这么少?   三人用完早膳洗漱以后,家中来请安的晚辈也陆续到了,为首的就是秦二郎的妻子,秦二郎在秦纮五岁以前,一直是秦宗言名义上的长子,嫡子不在身边,秦宗言对这个儿子教育甚是上心,秦纮来秦家以后,他对秦二郎也没有忽视过,是以秦二郎在家中地位不低,这次秦宗言出征也将次子带在身边。   秦二的妻子高氏出生渤海高氏,性子爽朗大方,跟谢兰因和妯娌小姑们都处的都不错,她进来就笑道:“昨天惊鸿一瞥就觉得妹子是美人儿,今日细看才知道妹子哪是美人,分明就是天女下凡。我瞧着跟阿家不像是姑侄,更像是亲母女。”   谢知微笑,她年纪还小,这种场合让阿娘应付就好。谢兰因笑道:“她是我打小养大的,叫我阿娘,跟亲母女一样。”   高氏几人一听就明白该怎么对谢知了,虽说秦家也不是没女儿,可这些丫头都不是阿家亲生的,哪里比得上嫡亲的侄女?高氏问谢知:“阿妹平时喜欢玩什么?我们这边地处偏僻,没有长安繁华,不过好玩的东西也不少,可惜如今都开春了,不然在湖上玩冰嬉也好玩。”   谢知道:“我在长安只见过有人玩冰嬉,没自己玩过。”冰嬉太危险,莫说拓跋曜,就是陈留祖母也不许她玩。   “等今年入冬阿妹就能同我们一起玩了。”三娘贺兰氏嘴快说,谢知可能要入宫的事,秦家也只有秦宗言、秦纮和谢兰因知道,别人都不知道。谢知一来就住到月樨院,秦纮晚上送谢知回月樨院,早上又来接她去正院,还巴巴的把自己的亲卫送去伺候谢知,这殷勤的模样,众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谢知会是秦纮未来的妻子。   众人都暗忖,难怪五郎年纪一大把,都没订亲,身边也没个侍妾僮儿,原来是看中谢家的小娘子,这样玉般的美人儿,莫怪五郎一心一意的等她,旁人一点都看不上。   谢兰因和谢知并不知道众人想这么多,自谢知准备离宫后,她们就没想过谢知能再嫁人,除非她死遁。可死遁以后便没了身份,又能找个什么好人?所以谢兰因已经做好了女儿一辈子不嫁的准备。对秦纮种种举动,母女两人都没多想,秦纮是知道两人真正关系的,他又不知道谢知不入宫,怎么可能会对谢知起别的想法?   两人却没想到秦家在后宫还有眼线,秦纮虽不知道谢知不愿意入宫,但他知道太皇太后不喜谢知,谢知迟迟不入宫就是因为太皇太后,可他不明白陛下在想什么?太皇太后不让阿菀入宫,他就一点都不为阿菀争取?   秦家七郎以下的少年都目光炯炯的看着谢知,这个小姐姐好漂亮,真不愧是五哥未来的妻子。   谢知虽觉得秦家人对自己很热情,也当他们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并未多想,她笑着礼物分给众人,她的礼物大部分都是给孩子准备的,大家也都笑着谢过。众人正说笑间,突然外面传来些许吵杂声,秦纮眉头一皱,起身对谢兰因说:“母亲,我出去看看。”   谢兰因正要点头,却听一声厉喝:“赫连凤容你出来!别以为躲在将军府我们就会放过你!”   谢知闻言问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来找阿容?” 第87章 赫连凤容的麻烦(下)   秦家众人听谢知如此亲昵的唤着赫连凤容, 都心中诧异,她不是五郎的未婚妻吗?怎么跟赫连凤容这么好?想着秦纮之前送赫连凤容去京城,他们看着秦纮的目光不有肃然起敬, 居然在谢娘子这么小的时候就让她们去培养妻妾感情,未雨绸缪至此, 真不愧是少郎君。   秦纮虽不知道大家脑海里在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货,他懒得跟他们计较,见谢知面带焦急,安慰她说:“没关系, 我出去看看。”他猜应该是赫连家上门找赫连凤容算账,勿忸于家是绝对不敢来秦家闹事的。秦纮说这话都觉得亏心, 才说阿菀可以在怀荒为所欲为, 现在立刻被打脸,要不是他素来城府深,早大发雷霆。   谢知却道:“五哥, 这件事是我让人做的,跟凤容无关。”她知道凤容所作所为是挑战了整个社会规则, 她忤逆自己父亲, 这是父权社会所不能忍的, 所以她将所有的事都承担下来。她的想法跟秦纮一样, 不觉得勿忸于波会蠢到来秦家闹事, 怀荒镇镇将可不是一般人能当。来闹事的肯定是无足轻重的人, 很有可能就是凤容所谓的舅家。   秦纮安慰谢知说:“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父女两人有些误会,等勿忸于将军回来,父女两人误会就解开了。”   谢知听到这话就知五哥肯把这件事抹消了,她心中微松,回头找个机会就跟五哥说裸花紫珠的事,这种药才抗战时期都是士兵用的消炎止血药,想来效果应该不错,总比让那些伤兵自身自灭好。   秦纮带着谢知出正院,但没有带她去闹事现场,而是带她去自己的书房。这时吵杂声也没有了,院子里安静的只有侍从们扫雪的声音。秦纮让人煮奶茶上来给谢知驱寒,他这奶茶的煮法是谢知吃惯的煮法,而不是室韦族喝的咸奶茶。一个跟九儿长得十分相像的女童过来给谢知奉茶果,谢知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秦纮笑问:“是不是觉得她长得有点熟悉?她是小九的妹妹小十,她们是双生子,父兄都是秦家的亲卫,她们身手不错,以后就让她们伺候你。”   谢知笑着递了一碟点心给小十,让她回去分给小九一起吃,等小十退下她才对秦纮说:“五哥,我晚上不用人值夜,你不用让这么小的孩子晚上不睡轮值,会长不高的。”谢知为什么一天要睡足十二小时,中午还会午睡一两个小时,就是为了想长高。睡得多才长得高,当然这跟谢知天赋异禀的睡觉天赋也有关系,她天生能睡,好像她阿娘也能睡,所以这是遗传。   秦纮好笑点头,心里暗笑,她自己年纪都不大,却煞有其事的叫人家孩子,他吩咐盗骊说:“把人带上来。”   盗骊应声而下,不一会亲卫们就压了一群人上来,为首的三人,一个是瘸腿的成年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他左侧站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右侧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成年男子看到秦纮,扑通一声跪下来,不停给秦纮磕头,“少郎君饶命!少郎君饶命!”   秦家在怀荒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他们所在的府邸是怀荒戒备最森严的地方,谢知等人住的是秦家最中心的地方,附近的住户都是秦家亲卫,哪里允许有人在这里大喊大叫?一听到有人闹事就立刻将所有人都擒下,静候少郎君的处置。中年男子看到很多亲卫,一时被义愤冲晕的脑袋也清醒过来,他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他居然带人在秦家闹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到秦将军和少将军治军作风,中年男子觉得自己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他是赫连凤容的堂舅,也是赫连凤容庶母的亲哥哥,赫连凤容祖父之前大部分产业都在此人手中,赫连凤容去查账时发现他私昧不少良马中饱私囊,把祖父辛苦创下的产业搞得一团糟,一怒之下才打折他一条腿,在不能动腿部手术的古代,断腿就等于残废。   赫连堂舅怎么能不恨凤容?一听说赫连凤容回来了,就急着来找赫连凤容算账,他还没傻到底,知道光凭自己是见不到赫连凤容的,就特地带上自己亲外甥来见赫连凤容。勿忸于波随秦宗言出征,他过继出去的是他的长子,跟舅舅感情最好,一听要来找赫连凤容算账,赶紧带着阿舅过来,也正是有他的领路,才让赫连堂舅等人进入秦家中心。   另一名少年则是堂舅的亲儿子,两人来的时候都凭着一时义愤,等被亲卫扣下,他们才知道害怕,两人满脸惊惧又佯做镇定的看着秦纮,少将军也不能仗势欺人,“我们是来找赫连凤容讨回公道的!她凭什么打断我阿舅的腿!”   赫连凤容也随后赶到,看到在场的都是赫连家的人,她跪在谢知面前:“属下失职,惊扰到姑娘,姑娘恕罪。”   谢知连忙让人把赫连凤容扶起来,明知故问道,“他们是谁?”   赫连堂舅听谢知在问话,连忙说:“我是她舅舅!都说娘舅大过天,可她居然打断我的腿,气病她母亲,天下有她这么恶毒的女儿吗?”   赫连凤容和勿忸于波父女的事在场的亲卫大多都知道,所有人都不自觉的代入勿忸于波的立场,看赫连凤容的目光也颇为微妙,认为她太过叛逆,不忠不孝,这种女儿就该逐出家门。   赫连凤容正要说话,却被谢知打断,“我记得你母亲是独女,也就是他们是你母亲的堂兄弟?”   “是的,他们都是我母亲的堂兄弟。”赫连凤容说,也是她庶母的亲兄弟。   “你祖父不是早分家了吗?”谢知问。   赫连凤容颔首道:“是。”   “既是如此,他算哪门子舅舅?都快出五服的亲戚。”谢知嗤之以鼻,对秦纮道:“五哥,你把他们都赶出去。”   秦纮见谢知三言两语就否决赫连舅舅的身份,心中好笑,但也还是听他话把人赶出去,吩咐亲卫道:“我看他脑子不大清楚,既然他都过继到赫连家,跟勿忸于家也没关系,以后别让他进来。”秦纮说的人是赫连凤容的大弟。   赫连大弟惊惶的看着秦纮,他并不能完全理解秦纮话语里的意思,但他莫名的感觉这件事对他很严重,严重到甚至影响自己的终身。   “敬诺。”亲卫们将赫连大弟拉下去,看着他的目光有着惋惜,少郎君这是绝了他在军中的前途,他们这些武将子,不入军营还有什么前途?   谢知对赫连凤容说:“这件事这么拖下去也不好,你今天就回家一趟,跟你母亲把事情好好解释清楚。”谢知挺不理解赫连凤容母亲的想法,她就这么爱勿忸于波,爱他爱到连唯一的亲女儿也不顾了?谢知同情的看着赫连凤容,她阿娘可以为她抛弃丈夫和荣华,而她的亲娘却对她如此。   秦纮道:“无需如此。我让人去一趟勿忸于家,他们以后就不会再闹了。”要不是勿忸于波随父亲出征,今天这事肯定不会发生。   谢知微微颔首,“那麻烦五哥了。”   秦纮问谢知:“你一会想做什么?”   谢知一怔,然后问秦纮:“五哥想我做什么吗?”   秦纮说:“你上回不是说想看看边境的城墙吗?你要觉得不累,我可以带你去看城墙。”   谢知闻言有些心动,她是挺想看看古代长城的,在武川时因独孤雄的两个儿子太烦人,谢知也没提要看城墙,“那我们骑马过去?”   秦纮说:“马车过去暖和些,骑马有些冷,不过骑马可以看得更远。”   “那我们骑马去,五哥你等我一会。”谢知双目发亮的说,她不怕冷,大不了就多穿点衣服嘛。   “不急,我今天没事。”秦纮说。   谢知才不信秦纮会没事,继父把五哥留下不就是想他代自己镇守边关吗?他能抽出半天空陪自己就很不错了,哪能让他多等。谢兰因听说五郎要带女儿去看城墙,连忙让人给女儿穿上貂裘袄,还在她身上塞暖炉,“到了那里别乱走,那是重地,跟着你五哥就好。”   “我知道。”谢知当然明白城墙那里不能乱走。   谢兰因送走女儿,就见心腹管事欲言而止的看着她,她扬眉道:“怎么了?”   心腹说:“刚刚少郎君那里派人来传话说,表小姐在家里的一切费用都走外院的账,外院的管事刚派人送了一千贯铜钱过去。”少郎君的意思是说表小姐的所有开销都是他来负责吗?   谢兰因失笑:“这孩子有心了。”谢兰因早习惯秦宗言和秦纮对女儿的大方,她才嫁给秦宗言三四年,秦宗言就肯给小姑娘买三四个小庄园,后来秦家养出天蚕丝、置办牧场、卖高度白酒白糖,他们都给阿菀丰厚的分红,现在给一千贯零用钱算什么?秦纮要跟拓跋曜一样,随手就谢知三千斤铜钱的零花钱,她才要多想想。   心腹见夫人一脸欣慰的笑容,心中恍然大悟,她就说夫人的侄女这么多年都在京城,怎么会突然会来怀荒?原来就是为了少郎君而来,心腹也终于明白,为何少郎君这些年连个侍妾僮儿都没有,娶谢家的女儿,可不要洁身自好吗?像将军娶了夫人后都不再入侍妾的院子。   秦纮趁着谢知去换衣服,唤来逾轮吩咐道:“去探探小娘子下人的口风,她为什么会突然离京?”他总觉得阿菀出来的有些莫名,就算拓跋曜离京,他难道就没留任何后手?就这么允许阿菀离京?她后面要没人帮助,怎么可能顺利离京?   逾轮应声而下。 第88章 不知心事的秦纮   秦纮知道谢知骑术不好, 特地给她找了一匹温顺的母马,还找了一个骑术高超的女侍卫要带谢知骑马,没想赫连凤容直接翻身上马, 然后对谢知伸手,谢知拉着她脚一蹬, 也翻了上来。谢知对秦纮笑道:“五哥,我们走吧。”   秦纮默然的看着凤容,突然觉得自己傻了才替赫连凤容解决烂摊子,就应该让她自己去解决。虽然阿菀再三把责任都归结到自己是身上,秦纮也不认为赫连凤容是听从阿菀的命令去做这件事, 她当年就想做这件事,不然秦纮也不会让她去京城重开商路。她很有可能是瞒着阿菀做这件事, 只是他都没想阿菀居然会跟凤容这么好, 居然能庇护她至此。   赫连凤容坦然自若任秦纮瞪视自己,阿菀骑术很好,但她习惯在人前隐藏骑术, 以前是为低调,现在是为将来逃亡做准备, 因此每次需要骑快马都是她跟谢知共骑的。以前阿菀还愿意跟拓跋曜共骑, 等她一满十二岁就再也不肯跟拓跋曜共骑, 只肯让自己带着她。拓跋曜每次看自己的目光都很不满, 被皇帝瞪惯了, 别人再这么看自己, 赫连凤容就淡定了。秦纮再凶, 能凶过皇帝?   谢知策马小跑去城墙,怀荒的城墙远不如谢知所见的北京长城那么宏伟,大部分地段都是矮矮的土墙,可或许是身在其中的缘故,看着在土墙下巡逻的军士,她就觉得这段不起眼的土墙分外的悲壮。   凤容缓缓的勒住缰绳,让马停下,扶谢知下马,让谢知走进城墙细看,她虽不知道这种城墙有什么好看的,但很显然阿菀喜欢,谢知手轻触城墙的墙面,冰寒刺骨,谢知只碰了一下城墙便缩回手,到达边城后,似乎一切都变得冷酷了。   秦纮站在谢知身边说:“如果敌人冬天来袭,我们有时候会在城墙浇上水,水很快就能结冰,他们就无法顺着城墙爬上来。”   谢知不能想象那个场景,虽然她看过很多战争片,但电影肯定跟现实是不一样的,现实总是残酷而血|腥的。   秦纮对谢知说:“想看这里的商市吗?”怀荒个商市,几乎每天开业,这本还是秦纮在谢知的建议开设的,谢知说城池有了商人,死水才能搅动成活水,他们才能增加收益,可以从商人手上收取税收。秦纮听从谢知的建议,花大力气将附近治安整治一番,在城外开设一个商市。他本以为商市起码要好几年才能成型,但是没想才一年多功夫,商市就成型了,而且税收也不错。   谢知问:“五哥你不忙吗?”   秦纮笑着摇头,“不忙,如果有要事,我会先走的。”   谢知点头,“五哥,你有事尽管去忙。”她不希望五哥为自己耽搁要事。   秦纮心中暗叹,阿菀也太善解人意,陪她玩一天的功夫他还是有的。秦纮带着谢知去城墙的另一侧,商市在城墙里,但是离主城还有段距离,四周用简陋的木栏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正门外站着两队卫士,一名小吏懒洋洋的坐在门口收取商人们进商市的费用。   谢知看到一队胡商牵着骆驼进入商市,谢知对凤容低笑道:“可惜我们这次没带多少东西来,不然我们也可以冒充西域来的豪商。”   凤容说:“我可以从家里调东西来。”想冒充豪商有何难?她们手头有的是宝贝能冒充豪商。   谢知道:“好啊,我们过几天来这里摆摊。”   凤容微笑着点头。   两人旁若无人的低语,让秦纮有一种自己是多余的错觉,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商市里守卫,守门同时向他守礼,然后拉开大门让秦纮等人入内。谢知一进入商市就闻到一股臭味,她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这几乎是所有商市都有的缺点。现在出行基本就靠牲畜,有牲畜就避免不了这股味道,所以谢知对逛商市兴趣不大,每次在古代逛商市,她都有一种逛动物园的错觉。   幸好地上还算干净,因为商市有规定,一定要看好自家牲口,一旦弄脏商市地面就要罚款,所以大部分商人都会谨慎的看着自己牲口,一有迹象就拿着木桶在牲口屁|股底下凑着,不让牲口弄脏地面。   谢知进入商市才发现这里非常大,各种买卖都有,小的有针头针脑,大的甚至还有买卖牲口的,谢知还看到有买稻米的,就是价格十分昂贵,毕竟北方不产稻米,稻米都是从南方运来的。在南北在打仗,这么一点稻米是商人们在开战之前运来的,卖完就没了,故价格比平日还贵。   谢知惊讶的问秦纮:“五哥,这里稻米这么贵?”她看阿娘似乎三顿都吃米饭的,从来没有粟饭。   “稻米是从南方运来的,价格会贵一些。”他见谢知面露讶色,解释说:“我们平时府上的稻米是派专人从南方运来的,一年一次。”   “这边不产稻米吗?”谢知问。   “稻米是南方的。”秦纮温声给谢知科普常识,“北方只产粟米和麦饭。”   “不是,我知道北方主产小麦和粟米,我就是想问现在东——”谢知回想了一会,试探的说出一个地名,“高句丽?”   “高句丽怎么了?”秦纮问,高句丽离怀荒也不远,他留守怀荒一来是提防柔然,一方面也是提防高句丽。   “高句丽也没有稻米吗?”谢知问,高句丽的区域范围包括沈阳、长春和南北朝鲜吧?朝鲜不是很早就有农民种植水稻了吗?   “高句丽有种植稻米?”这点秦纮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我不清楚。”   “那里土地很肥沃,适合种各种粮食,就是种地比内地还要辛苦,开冬就要把冰冻的土地砸开,一年也只能种一季稻子。”谢知说。   “稻子还能种两季?”秦纮自认自己不是五谷不分的人,都不知道原来稻子还能种两季。   “可以的,江左天气比这里暖和,就能种双季稻,等到了朱崖洲(海南)都能种三季了。”谢知说,占城稻就是最天然的双季稻种子。   “江南果然是好地方。”秦纮赞道。   “这边也好,这里的土地比别的地方都肥沃。”谢知说,现在黑土地应该形成了吧?   秦纮只当谢知是安慰自己,只笑着点头,他怎么不觉得这里土地有多肥沃?不过他知道在阿菀口中,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好的,到处都是山清水秀,山好水好。谢知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她觉得祖国大好河山,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谢知跟秦纮在集市中慢慢的逛了一大圈,也不见谢知有买任何东西,秦纮也不奇怪,阿菀能瞧得上这里的东西才怪,他就是带阿菀来散心的,逛完商市,秦纮对谢知说:“我们回府如何?”他还记得小姑娘小时候不过逛了一会集市,身体就累得吃不消了,之后在秦纮心目中继母和阿菀都是体弱多病的存在,就跟自己母亲一样。   “好。”谢知出门大半天,也不觉得很累,但也想回去休息,她还要跟阿娘商量怎么顺利死遁,别的都要计较,就是代替的尸体不好找,她总不能去盗尸吧?附近农家倒是有人愿意把尸体卖给自己,但跟自己相差有点大,她担心验尸会露出马脚。   秦纮问谢知:“阿菀,你觉得那商市如何?”   谢知说:“还行。”   秦纮笑道:“还行?我以为你去了以后就不想去了?”他能看出谢知离开商市后明显松了一气。   谢知赧然说:“我就是觉得味道有点不好闻。”   秦纮附和道:“我也觉得那里不好,曾想让他们不要把牲口牵入商市,但是不让牲口入商市,他们就随意乱放,附近环境更脏乱。”   谢知说:“可以开个停马场。”   “停马场?”秦纮品位这三字的含义。   “对,开个类似小型牧场一样的停马场,用来放置前来的牲口,请几个人定时打扫兽厩卫生,牲口还能积肥,积得肥料可以用来种牧草、豆子,出售给牧场里的牲口吃。”谢知说,她见秦纮听得认真,干脆多说些:“商市也最好分几个区域,比如牲口可以在停马场出售,免得污染集市环境,食物归食物的区域,日用品归日用品的区域,这样大家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商市里乱逛。”   她顿了顿补充道:“五哥可以让官家在这里开个食肆,这里来往的人这么多,食肆生意一定很好,人手可以雇佣那些军营中的伤残兵。”她知道伤残兵的后续处置一直很让继父五哥头疼,他们也可以跟别人一样不管,但不管的话,秦家的兵就对他们没那么多忠心。   秦纮何等敏锐,脑子里一转,就知谢知说的这些做法大有可为,他笑着说:“好,我找人问问,若能建成,我给你分红。”   谢知道:“不用了,我就随口说几句,哪能要你分红?五哥要是真想谢我,不如凤容帮你做件事。”   “她怎么帮我做?”秦纮挑眉。   谢知看向凤容,见她微微颔首,又回头对秦纮说:“五哥要是不急建,一个月后凤容会交给你一份计划,你看计划是否可行。”只要凤容再替五哥做事,大家就不会觉得凤容背叛五哥了吧?谢知一直想缓和凤容和怀荒这边的关系,即使她将来死遁,凤容也免不了跟怀荒这边做生意,多个朋友总比多个陌生人好。   秦纮问她:“一个月?你要在怀荒待一个月?”   “嗯,我暂时不回京城。”   谢知的话让秦纮意识到,阿菀在京城肯定有问题,不然不会贸然离京,更不会在怀荒待这么久,她要是永远留下就好了,这念头在秦纮脑海中一晃而过,很快被他压下去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感觉到。 第89章 母女谈心   谢知出门逛了一圈,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头, 谢兰因见女儿这般爱干净, 叹气说:“以后冬天你少出门。”省得回家就洗澡洗头, 怀荒比不中原, 稍有不慎就会染上风寒。谢兰因也是因为自己一旦出门,就必然要洗头, 一洗头就容易受寒,所以冬天极少出门, 这样她可以三四天洗一次头。   “我这几天都不出门。”谢知说,她对谢兰因说:“阿娘,凤容母亲的身体好点了吗?能不能出门?”   谢兰因问:“你想见她?”   “对, 我想跟她谈谈, 看她跟凤容是不是有和解的可能。”谢知叹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才怪!父母又没准入制,天下不是的父母多的去了, 但是谁让当今社会舆论就是如此?她想要让凤容名声扭转,必须先把她父母关系先缓和了。凤容这次行事太冲动,她想要在这里太太平平的待下去,首先要跟她母亲和解。   谢知是真没准备让凤容现在就要回她的家产, 她这是直接挑战了父权、宗权,四大毒瘤她挑战两个, 如果算上五哥这半个未婚夫, 她就挑战了三个, 要不是谢知紧急让暗卫接她回京, 恐怕赫连家和勿忸于家当时就会找她算账。谢知一点都不像知道在这个蛮横的强权社会,那些自以为权威受到冒犯的男人会用什么野蛮手段处置凤容。   谢知这次来怀荒就准备把这件事彻底解决,省得以后再有人来闹事,这次是在秦家,事情传不出去,换了别的人家,谣言早满天飞了。现代人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小日子,古代不可能,人言可畏不是说说而已。   “谁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谢兰因嗤之以鼻,“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她教导女儿道:“这种话对别人说就够了,自己可千万别犯傻。我要跟你一样,我还不要把郗家捧上天?”从本性来说,谢家三兄妹中谢兰因是对父母感情最淡漠的,因为她是父母无恩论的支持者。   她既不像大兄发自内心的认定父母对自己有恩,也不像小弟一样敏感多思,为父母感情纠结。她对父母态度就是,你们对我有多好,我也回你们多好,再多就没了。她心里最重的以前是阿兄和大兄、阿虎,现在是阿菀。大兄和阿虎已经不需要她来重视了,他们都各自有各自的家人,阿菀才是自己的一切。   谢知:“……”你是我娘,你这么对我说,你就不怕我将来不孝顺你吗?而且您知道说这话人的下场吗?   谢兰因摸摸女儿的小脸,“傻孩子,我对你好是因为我爱你,你是天下唯一可以让我不计回报爱的人。”哪怕女儿将来不孝顺自己,谢兰因也爱女儿,因为阿菀是她的女儿,她的骨血,她迄今都还记得女儿小小一团趴在自己怀里睡觉的模样,谢兰因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陪女儿长大。而且谢兰因不信阿菀会不孝顺自己,再说她有钱有人伺候,也不用女儿来孝顺,阿菀只要有空闲时来看看自己就够。   谢知扑到阿娘怀里,“阿娘。”她太幸运了,能有这样的阿娘。   谢兰因爱怜的轻拍女儿的背,母女两人温情了好一会,谢兰因才说:“赫连凤容行事太冲动,慢慢来不好吗?找几个人哄着她弟弟吃喝玩乐,几年功夫家业就能顺利弄到手,到时人也养废了,不比现在明火执仗的好?”   勿忸于波能如此顺利侵吞赫连家产业,还不是跟赫连氏的宗族有默契。本来赫连祖父培养外孙女招赘的想法,就是挑战宗族权威,要不是赫连祖父够强势,宗族早在他没死前就反对了。赫连祖父要够明智,就应该在死前给孙女安排好退路。   谢知的计划也跟阿娘的差不多,但她没准备养废庶弟,只准备设几个商业骗局,让他做生意一败涂地,“她也是看到她舅舅败坏她祖父家业才如此。”   谢兰因好奇的问女儿,“她性子这么冲动,你是怎么跟她成好友的?”   谢知替赫连凤容解释道:“她也没有太冲动,我不也跟她一样,不想入宫就马上不入了。而且我能这么顺利的打开西域商道,就是因为赫连祖父以前的名声,他给阿容留了不少铜钱和良马。”赫连祖父会给孙女留下这么多产业,就是猜到自己过世后,年幼的孙女保不住自己的家业。   “你跟她不一样。”谢兰因说,她顿了顿又道:“阿菀,你想好怎么离开了吗?”   谢知说:“想好,就是有破绽。”   谢兰因问:“什么破绽?”   谢知苦恼的说:“我现在能找到的尸首大部分都是农女的,就算身高能差不多类似,牙齿也不一样。”   “牙齿怎么不一样?”谢兰因奇怪的问,也不怪她想不到,而是她学的东西再多,都没人跟她说这方面的事。   “农女牙齿磨损比我们厉害。”谢知说,这时代的农人生活艰苦,吃的都是粗粮,牙齿磨损很厉害,稍微有点经验的仵作看到牙齿,就能猜到死者身份,所以谢知才觉得尸体最难就是难在她跟阿娘的相像上。   谢兰因问:“要是没有牙齿呢?”   谢知反问:“怎么能没有牙齿?”   “我们不是准备把事情嫁祸给柔然吗?乱兵之中尸骨无存也是常事。”谢兰因神色有些奇异,“就算女子被敲光牙齿也是正常,战乱中女子当军粮的也不在少数。”当年伪帝篡位,阿兄让她做逃亡的准备,谢兰因就听宫中的老宫人说了不少战乱中女子的遭遇,当时年幼无知的自己还被吓哭了,又不敢跟已经心烦意乱的阿兄说心事,现在想想自己当年真傻,有阿兄、大兄和阿虎在,又怎么会让她遇到那种情况?   “军粮?”谢知一怔,随即默然,她也是看史书的,自然知道很多将军打仗时都会杀人制作人肉干充作军粮,可这件事太挑战自己下限,阿娘不提起她还真想不起来。   谢兰因又问女儿:“你为什么不去梁国?”女儿说去西域,谢兰因更偏向梁国,无论是拓跋曜还是秦家,势力都不可能深入南朝,而且谢兰因是在南朝长大的,她总希望能在南朝落叶归根。   谢知说:“我想去,但现在不是在打仗吗?”   谢兰因说:“打仗又不是所有地方都在打仗,说不定梁国战乱也是我们的机会。”   谢知狐疑的问:“阿娘你想做什么?”她总有一种阿娘想趁机造反的错觉。   谢兰因没好气道:“我能做什么?你要愿意女扮男装,说不定我们还能造反,弄个小国诸侯王当。”   谢知委屈的说:“我这样子也扮不了男人。”她也想要当男人,可是硬件条件够不上。   谢兰因道:“你之前说我们去西域诸国,我觉得有点不妥,你大人虽不至于控制西域诸国,但他肯定有不少眼线在那里。前几年于阗国皇室大乱,宰相尉迟鹰辅佐幼帝登基,这其中就有你大人的暗中帮助,我猜再有几年,于阗国幼帝也该禅位了,有尉迟鹰在,西域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知道,找人可能也方便。”   谢知脸色微变,她知道于阗国可能会改朝换代,没想到继父居然也插手其中,“要是这样的话,就让凤容跟我们一起走,西域这点家业就只能放弃。”谢知叹气,又舍才有得,“阿娘你想让我们去梁国?”   谢兰因微微颔首,“也不一定非要梁国,再往南边去可以,我们去真腊都可以,你不是说你的稻种就是从那里带来的吗?”   谢知摇头,“那里不行,那里太热,随时都有可能生痢疾,还是留在梁国境内好。”   “那我们可以去武林(杭州),武林那边山多水多,我们占座小岛,避岛不出,谁也找不到我们。不过你一直说趁兵乱离开,我们去哪里找愿意配合我们的柔然兵?”谢兰因有些不解的说:“他们愿意用生命配合我们?”兵乱肯定要死人,他们的人可以用尸体代替,柔然兵总不能用尸体代替?   谢知说:“柔然兵有,我已让人去抓了。凤容商队这些年遇到不少打劫的柔然兵,我们可以暗中抓来让他们配合。等我们深入草原,再把那些人杀光。一半换柔然衣服,一半换我们人的衣服,附近浇上鲜血,引来狼群,第二天就基本没痕迹了。我之前是担心我们留下的尸体会露出破绽,不过阿娘要这么说,我想不如尸体里一具女尸都不留下。”就当女人在半途就被这些人杀了,这些当强盗的柔然兵手上不知有多少人命,杀他们也没心理压力。   谢兰因偏头想了一会说:“这事到时候再说。你把人抓来,有关押的地方吗?”   谢知说:“有,凤容祖父不是留了个小部落给她吗?我可以把人暂时关押在那里。”   谢兰因提醒谢知,“要记得控制好他们,千万别让他们逃了。”   谢知说:“不会逃走的,抓回来先饿个三天,然后再一天吃一顿稀饭,他们想逃都没力气。”   谢兰因若有所思的说:“我要想想怎么先把五郎调开。”   谢知附和:“对,把五哥和一些重要将领调开才是重点。”不然她们想逃都没法逃,这也是个不亚于逃亡的大难题。谢知想到她们逃离后一路去南朝的历程,她突然正色对谢兰因说:“阿娘,现在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谢兰因愣愣的问:“何事?”   谢知说:“你要多吃点。”   谢兰因不解的问:“多吃?我为什么要多吃?”   谢知说:“逃亡要有力气,也要有强壮的身体,你吃的那么少,怎么经受得住长途跋涉?”   “我……”谢兰因张口结舌,她长这么大就没多吃过。   “不止要多吃,你要多锻炼身体,不然路上累到了怎么办?”谢知说,“要不你明天早起跟我一起打拳?”   “好。”谢兰因咬牙应了,她总不能在路上拖女儿后腿。两人商议了一会如何逃离,谢兰因又问女儿:“既然凤容要跟我们一起走,你还要见她母亲吗?”   谢知说:“要,总不能让她留下遗憾。而且我都来了,这么护着凤容,不见她阿娘也不正常。”   谢兰因一想也是,她们现在最不能的就是露马脚。谢兰因第二天就给赫连凤容的母亲下了帖子,约她过府一叙,没想赫连凤容的母亲接到帖子,下午就上门来找谢兰因哭诉。   在谢知印象中,赫连凤容的母亲是个柔弱的、一心只有风花雪月的女子,但是没想到大赫连居然跟凤容有八成的相似,一入门她就给谢知磕头:“奴谢过小娘子救命之恩!”要是没有谢小娘子,她唯一的女儿恐怕早死了。 第90章 大赫连氏   谢知连忙扶大赫连氏起来,“我同阿容相交莫逆, 您无需如此多礼。”她扶大赫连氏时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她一遍, 发现她跟凤容长相酷似, 但她看着比凤容更柔弱些, 不似凤容那么英气,也更符合此时的审美, 难怪好多人都说凤容不及她亲娘美,原来是没有她亲娘那种温柔, 长相相似的人,却是两种不同的美,让人感觉很新奇。   大赫连氏听到谢知的话, 眼眶一红, 对谢知说:“我知道这孩子一直怨我狠心,可是她怎么不想想我是为她好?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去外面跟男人争?她还想不想嫁人了?她阿弟也不是抢她家业,哪年不把分红给她?家里那么多孩子, 只她一人有私业,她爹还不够疼她吗?她长这么大,只有她弟妹让着她的份,没有她当长姐的让着弟妹的份, 她哪里像个女孩子?”   谁规定女孩子一定要有什么样?人又不是机器人,还有出厂配置, 谢知一面腹诽, 一面扶着大赫连氏坐下, 她跟这时代的人跨越了几千年的代沟, 她遇到最多的就是大赫连氏一样的人,也能得心应手的跟这些人交流,她不是来改变大赫连氏思想,她就是来缓解她们母女矛盾,“我知道娘子是一片好心,可有时候阿容可能不那么想,您为什么不听听怎么想呢?”   “她能有什么想法?”大赫连氏情绪又激动起来,“她被她祖父教傻了!认为她将来继承家业,再招赘生个孩子就能把家业坐稳?天下哪来这么容易的事?天下又有几个男人肯入赘?那样的男人能嫁吗?”   大赫连氏想到自己年轻时的遭遇就激动,当时父亲给自己找的都是什么人?要不是她跟夫君青梅竹马,硬嫁了夫君,现在都知道要沦落到哪个火坑里?夫婿有什么不好?他凭什么离间阿容跟他们夫妻的感情?难道现在阿容把夫婿和自己当仇人,他九泉之下就安心了?   谢知暗想又不一定非要嫁人,找个漂亮的男宠生个孩子也可以。不过谢知更倾向于找个男人当摆设,然后收养几个孩子用心培养,凤容这种情况,生产过程一旦被人动手就是九死一生,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生。看凤容的样子,也对成亲生子没多大兴趣。   “当初他丢下我跟阿娘,一个人出去做生意,我们两人在家,遇到无赖来抢家里的物品,都没有替我们出头,就因为他跟族里决裂,我也不是没有兄弟,可堂兄弟都不敢登门,就怕被他赶走。本来族里想要给他过继孩子,有些孩子还在襁褓之中,他抱过来仔细养,跟亲生有什么不同?他就是不愿意,一定逼我招婿……”大赫连氏提起的他正是赫连凤容的祖父,她说起自己父亲时满脸哀怨,父亲很疼爱自己,却坚持要她嫁给不成器的男人,还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教坏,她怎么不怨?   谢知听大赫连氏这么说,就知道她是不可能就凤容行事上,跟大赫连氏沟通了,三观不合怎么沟通?连相处都难。   提到往事,大赫连氏眼眶又红了,她感激的看着谢知:“要不是有小娘子,光凭这孩子的冲动,我就见不到她了,小娘子救命之恩,我万死难报。”她做梦都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有胆打断她舅舅的腿!也亏得夫婿及时出手,把这件事压下去,不然赫连家的人恐怕会追到京城找她算账!   可惜谢知不知道大赫连氏的想法,不然心里一定惋惜,为什么赫连氏不来京城?她一定好吃好喝把他们哄回去,然后路上来个意外,给凤容一劳永逸的解决,省得现在还要花时间跟这些人腻歪。   谢知说:“我跟阿容是朋友。”她顿了顿对大赫连氏:“你宽坐,我让阿容过来。”还是让阿容来搞定她娘吧。   大赫连氏这下真落泪了,“她还愿意见我吗?”她以为女儿恨死自己了,不愿意见她,她是真心为女儿好,偏偏女儿总听她祖父那一套,不听她的劝。她怎么不想想女人最后总要有个归宿,有个好夫君才是根本。钱要这么多做什么?够用就行。   “你是她母亲,她怎么会不愿意见你?”谢知想到凤容提起母亲时满脸复杂,心中暗叹,起身去喊赫连凤容,谢兰因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以她的身份跟大赫连氏说什么都不适合,反而是以身份压她。反正谢兰因是不理解大赫连氏,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女儿更重要了,勿忸于波还真是驭妻有术。   谢知出门对站在沉默站在门口的凤容说:“她毕竟是疼爱你的阿娘。”虽然凤容并不需要她的疼爱,可是母女之情哪来这么多非黑即白?凤容嘴上说得再狠,到底是放不下亲娘的,趁着这个机会暂时和解,反正她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   凤容微微颔首的迈入大厅,谢知回头站在廊下的自己阿娘,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阿娘,她上前搂着母亲,“阿娘有你真好。”   谢兰因被女儿哄得眉开眼笑,“阿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对不会逼你任何事。”   “嗯。”谢知顿了顿,才母亲耳畔悄声说:“阿娘,你不要觉得对不起大人,我会给大人补偿的。”裸花紫珠、三七,这两种消炎、止血良药,足以成为军中法宝,谢知还会把占城稻的种子留下,谁说北方不能种稻子?现代哪个地方不能种稻谷?不说东北三省,就是山东也可以种稻子。   有药、有粮食,秦家还有兵,以他们的实力足够在这里称王称霸,哪怕那天有什么意外,也足够秦家全身而退。当然谢家那边,她也给了同样的一份,甚至给的比秦家还多,哪怕哪天谢家在朝中的人都出意外,也有子孙后代能把谢家传承下去,她觉得她尽力了,再多她也给不了了。   谢兰因握着女儿的手,“阿娘心里,你最重。”   高氏进来时就看到母女两人亲昵的偎依在一起,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她对自己亲娘都不会如此亲近,看来阿家是真喜欢这侄女,她站定含笑看着两人。   谢兰因抬头看着儿媳妇笑道:“怎么想到现在来了?”   高氏先给谢兰因行礼,然后笑盈盈的说:“我是来给阿妹送月钱来的。”秦家的四个儿媳妇各司其职,高氏专门管家里的开销,每月众人的月钱都是高氏管的,按照家里的规矩谢兰因一月能有十贯钱,她们每月有五贯,家中小娘子是两贯,姬妾们是一月一贯。高氏觉得阿家对侄女格外不同,也不敢怠慢谢知,忙把她这月的月钱送来,当然不是同家里庶女们一个份例,而是跟她们一样,都是每月五贯钱。   谢兰因并无在乎这点月钱,但儿媳妇肯看重自己女儿,她心里还是开心的,“你有心了。”她对谢知笑道:“快谢过你阿嫂。”   “多谢阿嫂。”谢知给高氏行礼。   高氏连忙阻止,“这是我该做的。”确定了谢知在谢兰因心中的重要地位,她也乐得大方,“马上天气也要暖和了,我看不如给阿妹多做几身衣衫,在家里穿着也好看,府里还有几匹天蚕丝,那衣服做寝衣最舒服,我让丫鬟给阿妹做几身舒适的寝衣。”   谢兰因笑着点头,“也不要只给她做,你们也做几身,你们都穿着漂漂亮亮的。”   高氏笑着答应,不过她的笑容看到从客厅出来的赫连凤容和大赫连氏,她笑容中添了几分惊讶,大赫连氏怎么会来这里?   大赫连氏看到谢兰因、谢知和高氏站在院中,连忙上前给三人行礼,看到谢知,她脸上笑容更深几分,“小娘子,我家阿容脾气,她要惹你生气,你只管教训她,千万不能不能太惯着她。”   因有高氏在,谢知也不好跟大赫连氏多寒暄,只含笑道:“您放心,阿容就是我的亲姐妹,我会好好待她的。”她心里总归是惦记阿容的。   大赫连氏对谢知感激涕零,阿容能有这样一位主母也是她的运气,大赫连氏心满意足的离开。   高氏见谢知居然对大赫连氏说把赫连凤容当亲姐妹,心中暗想谢家真不愧是南面来的高门,将家中女儿教导得如此贤良。高氏可做不到这般,她丈夫敢纳妾,她一定要闹得翻天覆地。幸好家里家翁洁身自好,有了阿家后就守着阿家,不近二色。   上行下效,秦家的郎君们也各个洁身自好,不管愿不愿意,至少大家身边都是清清静静的。哪怕五郎没有成亲,身边都没侍妾,还不是为了讨好家翁和阿家吗?他倒是好福气,妻妾尚未入门,已如此和睦,将来入门还不精心伺候他?这份艳福也够他享受了。   谢知狐疑的看着大赫连氏欣慰的笑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事,等送走大赫连氏和高氏,谢知同凤容一起回自己房里时,她问赫连凤容:“你同你阿娘说了什么?”   赫连凤容也困惑的摇头,“我没说什么,她只我问我以后是不是一直伺候你,我说是,她就很开心,让我好好伺候你。”她也没明白母亲在想什么?   谢知猜测:“她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而不是孤军奋斗?”   赫连凤容从来没搞明白母亲在想什么,她也不准备弄明白,“我明天出去一趟,看看大家准备得如何。”   谢知颔首道:“好。”   凤容低声说:“我听下人说,这两天有秦家下人在问我们来怀荒的目的,我让他们拣能说的说。”谢知要死遁的事,只有绝少数人知道,就连她身边四个贴身丫鬟都不知道,她也不怕秦家下人能打听出什么来,但也不能让人把所有秘密都打听出来。   谢知说:“嗯,让他们把握好分寸。”她来秦家,正常人都会探听自己为何会来此,谢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自己的下人也不能见人就说。   赫连凤容又道:“五公子也派人送来一千贯,说是给你零花的,不过他没给你抬铜钱来,是给了你几张便签,你想花钱就在便签上写数目给掌柜,掌柜会拿着便签来府上结算。”一千贯铜钱份量很重,秦纮也没傻到往谢知院子里扛几箱子铜钱。   谢知看着高氏送来的月钱,不是长安流行的五铢,也不是拓跋曜给自己的一个个小铜锭,而是此地特有的私钱,谢知问凤容:“这个私钱是秦家打造的?”   “不是,秦家从不插手私钱生意。”赫连凤容顿了顿说:“不过发行私钱的家族,聘用的护卫都曾送到秦家亲卫营训练过。”   谢知暗忖,果然坐稳高位的家族没一个是简单的。 第91章 秦纮的心事   “把钱都收起来。”谢知吩咐玉蔓把钱收好, 给五哥写了一封便签, 感谢五哥的慷慨, 再跟凤容去书房说话, 她说的还是大赫连氏的事,“你真要跟我走?你放得下你阿娘?”谢知将心比心, 自己的亲娘, 哪怕两人想法再无法沟通,只要她对自己好, 她都舍不得丢下亲娘。   谢知没见过勿忸于波, 但从凤容透露的只言片语中,她不是很相信勿忸于波能照顾好大赫连氏。要说勿忸于波宠妾灭妻也不至于,他对大赫连氏应该是有感情,毕竟两人是青梅竹马, 而且大赫连氏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很大的忙, 但感情能有多少就两说了,毕竟凤容对亲父的评价是唯利是图。   凤容把赫连家产业取回大半, 勿忸于波损失惨重, 他真对妻女没半分怨言?谢知不敢赌一个政客的人品。只是这种话哪怕她掰开了跟大赫连氏细说, 大赫连氏都不会接受,所以还不如不提, 三观不合的人是最难沟通的, 因为双方都说服不了对方。不沟通不是漠视, 而是不想吵架, 人都没法控制自己脾气, 尤其是对最亲近人的而言,在无法沟通、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与其吵架伤感情还不如闭嘴。   凤容摇头:“我跟你走,我们留在这里也没出路。”她离开阿菀,留在怀荒也不可能被人重视,甚至抢来的赫连家财产都保不住,还不如跟阿菀走,她相信凭两人的实力,迟早能挣出一份比祖父还大的家业,她有了能力,将来还能孝顺照顾阿娘。   谢知说:“我让谢家的人多看顾下你母亲,将来我们走了,她也有谢家照顾。”   凤容微微颔首:“我也会派几个人看顾母亲的,也不用几年时间,我应该就可以暗中派人回来了。”只要她们在南朝站稳脚跟,她就能暗中派人回来看望母亲。   谢知却没有凤容那么乐观,离开的事是她提议的,她必须要对所有人负责,路上哪怕出一点差错,都不是谢知不能承受的。她已经好几天睡好了,就是每次一躺下,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反复的演练每个细节,越演练就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这一路危险重重,就算谢知心性再坚定,她都开始自我怀疑,她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她会不会带这些人走上绝路?   当然这些只是谢知压力之下的自我否定,谢知也只是在晚上焦虑,白天依然若无其事的跟母亲说笑。她年纪小,就算几天睡不着也不会面色憔悴,更不会有黑眼圈。谢兰因敏感的察觉出女儿有心事,但女儿不说,她也没有多问,小姑娘年纪大了,总有自己的心事,她也能猜到女儿为什么焦虑,这阶段只能她自己度过去,她说她想要自己做主自己人生,这样的压力是她必须受的。   谢知趁着傍晚或是早上锻炼时候,同时一遍遍的跟甲一等人推演她们的离开计划,越计划谢知就越觉得怎么瞒过五哥是她目前最大的难题。如果是只有她一人,她倒是可以借口回父亲那边,避开五哥,可如果带上阿娘,难度就增加不少,在这种时候阿娘是不能轻易离开怀荒的,五哥也不会答应。   谢知想着用什么合理借口避开五哥,秦纮也从丘穆陵氏处明白谢知会来怀荒的详情。拓跋曜御驾亲征前,曾有朝臣想让拓跋曜立后,认为他亲政,后宫没有女主人不行。拓跋曜不反对立后,但私心想立谢知为后,可太皇太后不允许,魏国立朝迄今还没有大开宫门迎进来的皇后,哪个不是先入宫从妃嫔慢慢苦熬的?要是谢知被拓跋曜以如此仪式迎入宫中,宫中还有别得人立足的余地?   拓跋曜也只是向太皇太后表示,他暂时不会立后,如果立后,他立后的对象一定是谢知。太皇太后借口目前时间太匆忙,不宜立后,拒绝了朝臣提议。拓跋曜正中下怀,他并不是现在就想迎娶谢知,他马上要亲征,匆匆迎娶谢知后再把她丢到宫里自己离开吗?拓跋曜舍不得也放心。他临走前担心谢知留在京城会受委屈,特地让她去别庄等着自己回来。   这其中隐情只有拓跋曜和谢知、太皇太后三人清楚,丘穆陵氏只知道皇帝想在亲征召谢知入宫,太皇太后不允许,皇帝离京前让谢知去别庄住,后来皇帝离京,谢知就第一时间被谢灏接到武川。因为谢知平日离京都要问过宫里,这次离京前陈留也隐晦提过跟太皇太后提过此事。   拓跋曜不在,太皇太后肯定不会管谢知的去留,她巴不得谢知能早日离开京城,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丘穆陵氏在密信很直白写太皇太后非常不喜谢知,觉得她太过骄傲,不够温良恭俭,没有嫔妃柔顺美德。谢知会迟迟不入宫就是因为太皇太后阻扰。   秦纮想过谢知不入宫肯定是其中出了某些问题,没想到是阿菀不得太皇太后喜欢,而太皇太后不喜欢阿菀的理由居然是她不够温良恭俭,一直抛头露面,秦纮匪夷所思,阿菀还不够柔顺?何时魏国的女性需要蒙头在家不见客了?即使他继母是南朝高门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也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说她自己也立身不正,有什么资格指责阿菀?   秦纮的先生郭良见秦纮面露怒色的看完丘穆陵氏的信件,他轻咳一声,“少郎君。”他都已经不记得多少时间没见过秦纮如此喜怒形于色了。   “先生。”秦纮回神看着郭良。郭良原本是秦宗言的心腹幕僚,后来被秦宗言指定为秦纮的先生,郭良就一直负责教导秦纮迄今,如今秦纮已经很少问他课业上的问题,但公事上依然很倚重郭良,平日也郭良也很恭敬。   从京城传来的密信郭良也第一时间看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夫人的侄女居然是陛下看上的人,郭良蹙眉捻须问秦纮:“您对谢小娘子可有爱慕之情?”郭良开门见山的问,他跟秦纮的关系也不需要婉转的问话。   秦纮一怔,并不答话。   郭良见状心中一沉,少郎君显然是动心了,不然不会如此犹豫,“少郎君,我若没看错的话,听丘穆陵氏的话,陛下似乎很看重谢小娘子?”   秦纮说:“他再看重阿菀,也无法接阿菀入宫,而且——”他如今美妾娇子在怀,能记得阿菀多少还两说。   “即使谢小娘子不入宫,少将军也不好娶她,难道你想一辈子不入京城?”郭良直截了当的说:“您忘了将军对你的期盼?”秦宗言迟迟不给儿子订婚,就是希望儿子能娶个京城贵女,跟京城不要断了联系。秦纮要娶了谢知,就代表他在皇帝面前一辈子都没有前途,甚至还有牵连秦家被皇帝迁怒。虽然秦家镇守怀荒,皇帝不一定会马上整治秦家,但他想要打压秦家还是很简单的事。   “我……”秦纮双拳紧握,随即苦笑道:“阿菀怎么看得上我?这全是我痴心妄想,先生不必多说,免得坏了阿菀名声。”阿菀只当他五哥的,他也配不上阿菀。秦纮不是迟钝的人,虽然他总安慰自己把阿菀当阿妹,但是他又不是没有妹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对阿妹跟对阿菀完全不同。在没有见过长大后的阿菀以前,他是真心把阿菀当可以疼爱的小妹妹。   可两人十多年没见,初见已经长大成人的阿菀,秦纮就明白他再也无法像对妹妹一样对她。可他只能像妹妹一样对阿菀,所以他这些天都没去见过阿菀,只派人暗中关心阿菀起居。小姑娘来怀荒后,也就出去了一天,之后便天天待在家里,这么文静的性子,秦纮完全想不出怎么会被太皇太后评价为不够柔顺。   郭良不解的问:“谢小娘子若不喜欢你,为何同赫连姑娘如此妻妾相得?”   秦纮大吃一惊:“先生你说什么?阿菀跟赫连凤容有什么关系?“   郭良说:“府里都在传,你送赫连姑娘去京城,就是为了让她伺候谢小娘子,让两人培养感情,将来可以妻妾相得。”   秦纮脸都绿了:“谁在胡说八道!”他想娶阿菀都娶不到,怎么可能再纳侍妾?这样的话,他跟陛下又有什么区别?再说秦纮现在都已经把赫连凤容剔除可以培养成心腹的名单中,更别说纳她为妾。赫连凤容或许是聪明,也或许将来有不小的成就,但她的忠心已经给了阿菀,他要一个没有忠心的属下做什么?   他当初送赫连凤容去京城,一来是想隔开赫连凤容和勿忸于波;二来也是觉得她年纪太小,想到赫连凤容跟阿菀是同岁,秦纮就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兴趣,还是一个孩子。后来赫连凤容虽用狠辣的手段证明自己不是孩子,秦纮对她更没兴趣,甚至将她踢出自己的心腹下属名单,他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秦纮是军人,最不喜自作主张、不听命令的属下。要不是阿菀为她求情,他甚至就将她丢给勿忸于波自行处置。   郭良也明白自己是误信谣言,他讪讪道:“也不怪大家都这么想,谁让您让谢小娘子住在月樨院,又让凤容去伺候她,大家不想歪才怪。”   秦纮无奈道:“阿菀是母亲最宠爱的孩子,要不是她现在大了,住在正院不方便,就算父亲在,都要把正院让出来给她跟母亲住。”当年他们去京城不就是?正房给母亲和阿菀住,父亲只能去书房睡。   郭良沉默了一会,悄声问秦纮:“少郎君,这两位可是亲母女?”除了亲母女,郭良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女孩子能让将军和少郎君如此看重,让将军去书房、让少郎君让出新房,这不是侄女该有的待遇。夫人又不止这么一个侄女。想到将军和夫人成亲如此匆忙,平时两人露出的蛛丝马迹,郭良不得不怀疑,夫人以前是嫁过人的。   秦纮望了先生一眼没说话,既不否认,也没肯定,但郭良何等通透,立刻明白他是猜对了。郭良心头狂跳,“那——”那一位莫非在谢家不是排行第二,而是第一?而谢小娘子也不该姓谢而是姓……   秦纮沉声道:“先生,到此为止。”   郭良打了一个寒噤,意识到他居然在打听将军的八卦,他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庆幸将军不在,而少郎君肯定不会跟将军说这些的。 第92章 失态的秦纮   闲话完私事, 郭良又同秦纮说起正事, “少郎君, 这次巡视你准备派谁去?”秦家每三月都会带兵在附近巡视, 往年都是秦纮亲自领兵,今年将军不在, 家里只有少郎君, 他肯定要坐镇家中。   “让五叔带三哥、四哥巡视。”秦纮说,五叔是秦宗言的庶弟, 秦家除了被养废的六叔, 每个秦家男儿都能骑马上阵。秦宗言这次南征带走自己的二弟、三弟、四弟和长子、次子以及几位侄子,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莫过如是,所以秦家特别看重男丁。   即使这些年亲宗言不近侍妾,再无庶子女出生, 他给儿子找的儿媳妇都是能生的, 比如秦二郎跟妻子成亲近十年,生有四子一女, 所以众人很不明白为何秦纮迟迟不娶妻, 他可是秦宗言唯一的嫡子, 难道秦宗言不想抱嫡孙吗?   秦宗言当然想抱嫡孙,奈何他之前心比天高, 一心想让儿子娶京都贵女, 结果没找到合适的, 反而把儿子耽搁成大龄剩男, 秦宗言悔的肠子都青了。而儿子又完全不近半点女色, 送到他身边的侍女他碰都没碰,秦宗言就开始担心,担心儿子好男色。他试探的给儿子送两个貌美的僮儿,见儿子也不亲近他们,他才放心。   他不反对儿子好男风,但子孙大事不能因此耽搁。对父亲的试探,秦纮哭笑不得,他不近侍妾一来是不想庶子先于嫡子出生;二来也是父亲有了母亲后,开始修身养性,连带他身边亲近的人都开始洁身自好。他的几位成亲的兄长目前都没有庶子,他没成亲庶子女成群出生算什么?秦纮又不是非要女人不可,每日的公事和练武足够消磨他大半精力。   从私心来说,秦纮心里也希望自己将来的妻子跟继母一样,满腹诗书气自华,无论父亲说什么她都能接口,哪怕是提到军事,两人都有话题。可是要找这样的妻子太难,不是说天下没有才女,而是既要有才华,又要跟他脾气性格相投的女子太少。拿谢兰因私下腹诽秦宗言的话来说就是,秦氏父子在怀荒土皇帝当惯了,把自己当真皇帝。谁家培养出这么一个女儿,都会往长安高门大户里嫁,谁会嫁到你们这种穷乡僻壤来。   “那今年还要组织人手春耕吗?”郭良问。   军户是有屯田的,本来都是分散到每家每户,由各家负责耕种,但这个规则在五年前被将军整改过了,那一年将军将秦家部分亲卫的屯田整合,把所有的田地合起来一起耕种、看顾,最后收获的粮食由各家占据的地来分配。   将军这一年还出动了亲卫春耕、收获,各家只要负责平时农田的打理,农人劳动量大减不说,当年的收获都比以往多,第二年将军便把所有亲卫的屯田整合。几年下来,秦家附近所有的屯田都整合一起耕作,军士们也习惯每年农忙时节下田干活。但是今年将军带走了大半军士,今年农忙还要帮忙下田吗?   “要,粮食是大事。”秦纮不假思索的说,“人手不够,让族里的弟子一起下地。”秦家从来不养娇生惯养的世家子,秦纮身为少郎君以前都跟众人一起下地。   “我这就去安排人手。”郭良颔首道。   两人说话间下人进来禀告秦纮说:“少郎君,夫人明天想带小娘子去土地庙进香。”   “土地庙进香?”秦纮微微挑眉,母亲嫁到秦家这么多年,都不曾去土地庙进香,怎么突然想到带阿菀去土地庙进香?   郭良提醒秦纮:“谢小娘子写过清静经注释和两本善经。”他猜谢小娘子信仰道教。   秦纮恍然大悟,对下人道:“你同夫人说,我明天带她们去。”   下人说:“夫人说少郎君事务繁忙,她们这点小事不劳烦少郎君,她们带上亲卫去即可。”   秦纮略一犹豫,颔首说:“也可,就让六郎陪同她们一起去。”秦纮很想亲自护送两人,但想到进香可能是阿菀的习惯,若是自己坚持陪同,她可能不会去第二次了,所以秦纮退而求其次,让六郎陪两人去进香。   秦纮的决定谢兰因和谢知都不奇怪,要是他一个人都不派她们才奇怪。谢兰因对女儿说:“我们就照着你计划的半月去一次,再有两月就要春耕,目前家中人手不够,我猜届时家中弟子都要下地劳作,那是我们逃离最好机会。”两个多月时间足够她们出门四五次,一两次大家还奇怪,等她们形成习惯后,众人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届时家里一忙,她们提出只要亲卫护送,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谢知惊讶的问:“连五哥都要下地?”   谢兰因说:“他是少郎君,更要身先士卒。”   谢知感慨:“什么人都不容易。”五哥下地劳作居然还能长了这么一张盛世美颜,也只能用天生丽质来解释了,真让人羡慕。   谢兰因说:“你送来的肥料配方据说很有用,很多贫瘠的土地这些年收成都不错。”   谢知犹豫了下说:“阿娘,你说我让五哥开一片试验田种稻种如何?”本来谢知是想让阿耶试种再给五哥,现在想想阿耶行事说不定还没五哥方便。谢知现在不好用占城稻刷名声,那就先暗中推广吧,能受益多少人就受益多少人。   谢兰因想了想说,“也行,你给他一点稻种让他试种几亩地。”谢家跟秦家没有利益冲突,谢家还没有秦家在魏国的底蕴,让他们在怀荒试种稻米比大兄还方便,她叹气道:“可惜你五哥迄今都没成亲,不然他的孩子倒是可以跟你阿叔的孩子联姻。”谢洵跟独孤氏这些年生了一子二女,阿楠年纪大点,小二还是可以嫁过来。   谢知说:“五哥年纪也不大,不用急,再说还有大哥、二哥,他们将来也会有孩子的。”   “他们的孩子不合适。”谢兰因否决,她倒不是自己对家里的女儿有意见,而是不敢恭维父亲的教女方式。她很喜欢宁馨,但那是长姐对可爱小妹的疼爱,但让她做秦家宗妇,谢兰因不会答应,她不适合。父亲后生的那些女儿没有一个适合当长媳,所以她对大郎、二郎将来的女儿也不抱任何指望。想要加深谢家跟秦家的联系,光有一个次媳不够,非宗妇不可。   “以后的事谁知道,我们只要做好当下就够了。”谢知说,她那时候还指望阿娘能再给自己生个弟弟妹妹,现在想想阿娘要有别的孩子,她或许就不会抛下一切跟自己离开。   秦纮跟郭良商议完亲兵耕作日程,正想去军营,却听下人传话说谢小娘子请他去后院说话,秦纮明知道谢知找自己是有正事,但心还是忍不住跳了几下。   谢知请秦纮来书房谈话,她穿着家常的衣服,一色的半新不旧的细棉衣,衣服上绣纹简单,但是领口的盘扣甚是繁复精美,倒也不觉得她穿着素净,谢知手捧一卷书正在细看,衣袖从她腕口滑落,露出一段柔嫩的玉肌,腕间戴了一串红得耀目的手串,鲜艳的红色衬得她肌肤皓雪欺霜,宛若蜡冻玉雕。   秦纮不由看得有些口干舌燥,他轻咳一声,“阿菀。”   “五哥。”谢知起身轻唤秦纮,又亲自给秦纮斟茶。   秦纮接过茶盏一仰而尽,谢知一怔,忙又给秦纮倒了一杯,秦纮对她摆手,示意自己来倒茶,“这几天在家住的还舒心吗?”   谢知点头笑道:“舒心,我给五哥添麻烦了。”将来还要给五哥添更多的麻烦,思及此,谢知看着秦纮的目光就更愧疚。   秦纮不知谢知心中所想,见阿菀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他手一颤,茶盏里的茶水又撒出来些,茶水浸湿他的深衣,秦纮手足无措的放下茶盏暗暗尴尬,他从来没有如此手忙脚乱过。   谢知忙把丝帕递给秦纮擦手,“五哥烫不烫?”   秦纮握着谢知的丝帕,只觉丝帕暗香扑鼻,仿佛阿菀身上的香味,他哪里舍得用来擦手,他不动声色的将丝帕放入袖口的袋子中,“不烫。”秦纮现在哪里还感觉得到茶水烫不烫。   谢知觉得五哥今天真奇怪,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当他这几天太劳累,她将手中的书卷递给秦纮,“五哥你看这卷书。”   秦纮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谢知书细看,这是谢知记录的她在农庄试种占城稻的笔记,以及耕种心得,秦纮翻到占城稻的亩产量便心中一惊,在看到这个稻种的成熟天数,他心头大震,合上书问谢知:“阿菀这稻种你从哪里来的?”   谢知说:“我让人从真腊带回来的,五哥我在庄上试种了五年,长安那边是可以种植的,收成也不错,五哥你要不要在这里试种几亩地?要是可行的话,可以往燕州、范阳、东莱那边推广。”   秦纮问:“你这次带稻种来了?”   谢知说:“对,我带了一些过来,但不是很多,只够种几亩的。”粮种的推广要谨慎,就算五哥愿意把屯田都种上稻种,谢知都不敢让他如此冒险。   秦纮说:“我派人试种几亩。”如果稻种能试种成功,收成也跟粟米差不多,那他们将来说不定也能以稻米为主食。   谢知对秦纮说:“这本是我记录的种植心得,五哥把这本书带回去看吧。”   “好。”秦纮略一犹豫,问谢知:“阿菀,这个稻种你跟京里说过吗?”   谢知摇头:“暂时还没有。”   秦纮说:“对,你暂时不要跟京中说。”阿菀的真实身份太敏感,太皇太后又不喜欢她,她贸然说出这种稻种,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秦纮看着温柔浅笑的谢知,心里涌起想要让谢知永远留下的冲动,但想到他求娶阿菀的后果,秦纮苦笑一声,只是太皇太后不愿她入宫,又不是陛下厌弃她,太皇太后又能坚持几天?最后她还是要入宫的,他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第93章 暗中筹谋   谢知送走秦纮, 想着自己这些天或许还能将织布机推出来, 这里壮劳力多,她又继父让军人帮忙耕种, 平日家中农活应该不会很重,妇人们应该很乐意纺纱织布、养牲口增加收益吧?谢知在这时代待得越久,越了解这个时代底层百姓的想法,他们并不在乎劳动有多苦,他们只希望自己经过艰苦劳作后能填饱肚子。   谢知轻舒一口气,是啊, 填饱肚子。多么简单的愿望, 然而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这个时代都没法满足,因为地里出产的粮食实在太有限。谢知现在农事研究的重点已经不是引进新作物, 毕竟她所知道的大部分粮食作物都在南北美洲,她现在尽量的重点如何将先进的精细耕作理念引入现时代了。   在人手有限的条件, 最大规模的种植好每一亩土地,才是提高生活品质的最好法子。想到自己以后死遁,就再也无法由上至下的进行农业改革, 谢知这几天就尽量把自己知道的农业常识都记录下来,以后这些书无论是落在拓跋曜还是秦家、谢家手里,他们都可以把这些法子推广开。   谢兰因看着女儿一丝不苟的写农书, 心中不是没有怀疑, 阿菀并没有干过农活, 这辈子最辛苦的一次农活就是在地里摘了半天的棉花, 那一次她还在床上休息好多天才缓过来,农活的经验并不是想就能想出来的?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知识的?谢兰因无数次想问女儿,可每次看到女儿写农书时认真的神色,她到嘴的问话又咽了下去,问了又有何意义?反正阿菀是她女儿就够了。   谢知也不是迟钝的人,她能感觉到家人的体贴,也正是这份体贴,让谢知觉得自己很幸运,即使古代跟现代完全不能比,她能遇到这么好的家人她也满足了。   魏国除了太武皇帝信道灭佛外,历代皇帝基本都崇佛,拓跋曜并无明显的宗教信仰,但他也不打压佛道两家,他自己也对两家的经文知之甚深。谢知本以为怀荒这里也跟长安一样,佛庙道观遍地,但是没想到这里佛庙道观只有寥寥几家,而且大部分在城外,土地庙是唯一在城中的道观。当地邑人更相信的是占卜和巫术,还有就是靠铸金人测凶吉。   谢兰因说:“你大人出征前也让人铸金人,成功后才带着士兵们南下。”   谢知一直以为魏国只有在立皇后时才铸金人,没想大人出征前都要铸金人,她讶然道:“如果不成功,大人就不出兵了?”   谢兰因摇头:“当然不可能,但他肯定会更谨慎。”   谢知好奇的问:“阿娘,你见过几次铸金人?都成功了吗?”   谢兰因说:“我见过三次,就你大人这一次成功,别的两次都失败。”   “铸金人失败率这么高?”谢知微微吃惊,“难怪魏国用这法子来选皇后。”他们就是不想立后吧?谢知说着便笑了,“阿娘你说后宫要是两人同时铸金人成功,他们会立两个皇后吗?”后宫宫妃铸金人往往是群体活动,会不会有人同时铸金人成功?   谢兰因道:“当然不会,皇后怎么可能有两个?我想就算有两人成功,对外也只可能说只有一个人成功。”   谢知一想也是,宫里到底立谁为皇后,最后看的还不是皇帝和太皇太后的意志吗?   谢兰因指着女儿的红手串打趣说:“你是不入宫,要是入宫的话,你铸金人肯定会成功,连祭红都被你一次烧成功,你铸金人怎么可能不成功?”   谢知手上的艳若朱霞的手串其实是瓷珠,是极为难得的祭红色。谢知嫌玉镯子带着不方便,她现在年纪又驾驭不了玉器,故她从来不戴玉镯子。珍珠手链也不戴,现在珍珠采集是要人命填的,谢知除了让人做几颗假珠子外,并无珍珠手链。   瓷珠手串还是小叔送给自己的,他给自己和小婶烧了一窑瓷首饰,从头簪、耳铛到手串都用,不过谢洵没有烧奢侈的祭红,而是普通的白釉,釉下描绘了一些彩绘。拓跋曜见谢知把一串不值钱的瓷珠当宝贝,日日夜夜戴在手上,就命匠人给谢知烧制祭红珠。   本来釉瓷就极难烧制,素有十窑九不成的说法,祭红更是难上加难,往往几十窑、上百窑都不成,每次烧制祭红都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所以拓跋家历代皇帝都没提过让官窑烧制祭红。拓跋曜自己行事节俭,也没有任何烧钱的癖好,给自己打造的寝陵都是历代皇帝中最简单的,唯独对谢知偏爱,她要什么给什么,见她如此喜爱瓷首饰,就下令将作监烧祭红给她赏玩。   将作监都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以为自己怎么都要烧个三五年才出成品,却没想到这次祭红烧制的格外顺利,一窑祭红瓷器、一窑祭红的瓷珠首饰,顺顺当当的烧出来,原料一点都没有浪费。当将作监欢天喜地的把祭红瓷奉上时,连拓跋曜就忍不住夸谢知有福气。甚至拓跋曜当时就想,阿菀烧祭红都如此有福气,将来铸金人肯定会成功。   谢知一开始并不知道拓跋曜要烧祭红,她要知道,肯定会阻止拓跋曜的,见官窑居然这么顺利把祭红瓷烧制出来,她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虽然祭红烧制贵了些,可只要没失败,谢知都能接受。毕竟奢侈品,跟一次次烧制不成功的奢侈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自拓跋曜给她烧了祭红珠后,她最惯用的首饰就是这串珠串,几乎片刻不离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拓跋曜赏谢知祭红瓷的事后宫嫔妃也知道的,不少宫妃仗着自己受宠想让拓跋曜也给自己烧制一窑,可惜都被拓跋曜毫不留情的拒绝,并且痛斥她们一顿。   后来太皇太后寿诞,拓跋曜想给大母烧一窑祭红瓷作为生辰贺礼,没想将作监连烧五次都没成功,气得拓跋曜大怒,差点杀了将作监主事,还是太皇太后免了主事的罪责,也不让拓跋曜在浪费财力物力烧制祭红瓷。谢知听说这件事后,立刻将自己所有祭红瓷奉给太皇太后,自己只留一串手串。她的善解人意得来拓跋曜的夸奖,却让太皇太后震怒。   崔太皇太后何等高傲,岂会要谢知用过的东西?再说谢知烧两窑,两窑都成功,她烧了五窑都失败,她送祭红瓷过来,不是打自己脸吗?崔太皇太后毫不犹豫的让人退回去,要不是她涵养够好,她真想让人把祭红瓷都砸了。也是崔太皇太后这次毫不留情的打脸,让宫内外都看清太皇太后对谢知溢于言表的厌恶。拓跋曜心疼谢知受委屈,又不好当众跟太皇太后翻脸,只能暗中又送一匣子红宝石过来,让谢知串手串戴。   谢知说:“那是碰巧,祭红本来就难烧制。”她也没想到拓跋曜给自己烧制祭红会这么顺利。   谢兰因不屑一笑:“她崔氏本来就是宫奴出生,也是运气够好,才爬到了今天位置,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还想得祭红,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本来谢兰因也不会这么刻薄,但她狠毒了拓跋曜祖孙,心里替女儿委屈,才如此评价崔氏。谢兰因是被萧赜从正门迎入皇宫的皇后,对崔太皇太后这种扶正的小妾有天然的鄙视。   谢知明白母亲是因为自己而对太皇太后有偏见,她也没多说什么,远近亲疏她还是知道的,只要母亲开心,让自己跟她一起骂太皇太后都行。但崔太皇太后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固然有幸运的一面,但最大的还是靠她自己的实力,她当太后时才二十出头,要没实力,一个才刚大学毕业年纪的女孩子怎么在朝堂中立足?又怎么能压制成年的儿子,从他手上再次夺取权利?   谢兰因说:“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以后拓跋家的事跟我们无关。”   谢知颔首道:“对,都过去了。”   因怀荒这里道观信众不多,谢兰因、谢知达到道观时,观主将观门都关上,只招待母女两人。谢知饶有兴致的跟观主讨论了半天道教典籍,让观主对她惊为天人,要不是她还记得谢知的身份,差点就要怂恿谢知来观中做女冠讲道。   谢兰因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心中暗暗摇头,她看拓跋曜每一处都不顺眼,唯独支持他禁阿菀看道经,要没他及时阻止女儿钻研道经,谢兰因真怕女儿现在真出家女冠了。   等秦纮赶来接谢知时,就见谢知站在正厅进香,因来道观进香,谢知穿了一身素雅的道袍,她背对自己而立,纤柔娉婷,周身似烟霞笼罩,仿若谪仙。秦纮不由自主的上前了几步,他似有一种阿菀即将离开的错觉,在浓郁的真降香中秦纮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香味同阿菀昨日给他的丝帕上香味一模一样,秦纮下意识的伸手——   “五哥。”谢知进完香,感觉身后有人,回头见秦纮沉默的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秦纮手理所当然的搭在她手臂上,扶她起来:“我来接你跟母亲回家。”   谢知问:“你公务忙完了?”   “忙完了。”秦纮环顾四周,“母亲呢?”   “她走的有些累了,在后院休息。”谢知说。   秦纮温声道:“那你也要不要先休息一会?”   “不用了,我不累,阿娘也该出来了。”谢知摇头说,抬手轻捋鬓发,露出她那串祭红珠。   秦纮也从丘穆陵氏的信件中得知这串手串的来源,他目光微暗,但还是一声不吭的送两人回家。   谢知同观主谈了大半天道经,得到了观主的好感,就有更多的理由去道观了,她还时常自己去道观同观主聊天,谢家众人都知道谢知信道,对她时常去道观也不奇怪。谢知借着同观主聊天的机会,暗中跟甲一伯伯接头,知道他已经抓了不少柔然流寇,心中大定,不管将来有多难走,起码现在每一步都走得很成功。   因谢知自觉马上要离开,加大了推广纺纱织布机的力度。此地虽然种棉花的人不多,但种苎麻的人很多,还有养羊,谢知的纺纱机可以纺织棉麻和羊毛,织布机虽不能纺织羊毛布,但谢知会织毛线。   虽然她只会织最普通的帽子和围巾,但是灵巧的劳动妇女还是在她的指导下想出了羊毛袜和羊毛衫的织法,很快军屯里的妇人闲暇时就爱带着棒针毛线,给全家织毛衣。这种久违的场景让谢知甚是怀念。当年她上学时,就有很多妈妈在学校门口,一边等孩子下课,一边织毛衣的。   谢知连续给的占城稻笔记,和她推广的纺纱织布机,让郭良对她刮目相看,心中惋惜谢娘子身份太敏感,不然由这么一位主母,秦家可以再兴旺三代。 第94章 驿站逃离(一)   谢知推广的棒针织衣受到广大女性的欢迎, 不止劳动妇女, 就是上层贵夫人也会在闲时拿着棒针织毛衣。怀荒地处内蒙平原,当地很多人家都会养羊。以前众人冬季用羊皮、牛皮御寒, 从来没想过羊毛还能用来纺纱织衣。   秦纮、赫连凤容几个了解西域各国的人倒是知道西域有几个国家会用羊毛织地衣,但像这种方便的棒针织法倒是没听说过。而且棒针织衣不止可以用毛线,粗一点的麻线、棉线都可以,如果是自家做衣服的话,织线衣也不比织布慢多少,而且线衣还布衣更保暖。   同时谢知棉衣、棉被的制法也推广开了, 在寒冷的怀荒, 这种棉衣棉被,显然比裘皮更好获取,很多人都在家里种了不少棉花, 明年怎么说都要种出几条棉被、几件棉衣出来。这些推广都是谢知带着几个熟手进行的,她也发现怀荒对女子的束缚比京城少多了。   京城无论她做什么事都要遮遮掩掩的, 不敢被人直接发现自己身份,不敢被人看到自己容貌,她甚至连身影都不敢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就怕拓跋曜会生气。而在这里从来没有人会管这些事,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跟她相处的也都是妇人, 却没有人会不许自己做这件事、反对自己做那件事。难怪阿娘远离的繁华京城, 也能在怀荒待下去, 原来这里比京城自由多了。   谢兰因听了女儿的感慨直笑, 她总说秦家在怀荒是土皇帝,敢情女儿还不知道什么叫土皇帝?在怀荒,秦氏父子的话是比圣旨还重要的存在,只要秦宗言、秦纮发话,没有人会反对,也没有人敢反对。   谢知推广纺纱织布机是秦纮亲自发话支持的,谁敢说半个不好?再说大家也不是傻瓜,只要用过机器的人都知道这实实在在的好处,谁又会反对?怀荒本就不存在男女大防,且谢知跟人聊天说笑时,除了守护的侍卫并无别的男子,她怎么会不感到自在?   不过谢兰因也对女儿刮目相看,她以前只听阿虎说过,阿菀有一种天生将人拧成一股绳的能力,谢兰因以前还当女儿亲和力浓,但她没想到女儿亲和力居然能浓成这样。当谢兰因看到女儿坐在军户家中,笑着跟军户的女人们说笑聊天时,她整个人都呆了,就算礼贤下士如秦宗言都不可能跟人如此聊天。   谢知看到目瞪口呆的阿娘,她笑着同农妇们道别,然后走到阿娘面前:“阿娘。”   谢兰因感慨:“你真是跟谁都能聊一块。”女儿这些天一直跟这些妇人在一起,大家从开始的拘谨到现在的活跃,都是因为女儿的影响,女儿要是男子,就是天生的佐相。   谢知一笑,“因为大家都是好人。”   谢兰因莞尔,在女儿眼中,天下没有不好的人。   谢知本来就觉得天下最少的就是坏人和好人,绝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不好不坏,或许有很多底层百姓因为见识少、受教育程度低而愚昧,但愚昧不是愚蠢,好坏大家还是分得清的。很多人行事极品并非因为本性,而是因为穷,只要大家能填饱肚子,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做坏人的。   谢知一来怀荒就派人在城内来回走了很多遍,她欣慰的发现继父后继有人,即使继父离开,城中的戒备还是非常森严的,所以她想要离开,就要去城外。去城外要有理由,甲一给谢知想了很多理由,但这些理由都会连累到旁人,都被谢知一一否决。要不是知道贵主就是这个脾气,他都以为贵主是不想走。   谢知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让她跟阿娘离开怀荒才有离开的可能。但是在怀荒即将开始农忙,秦宗言又不在的情况下,除非有非常特殊的情况,不然阿娘是绝对不可能离开怀荒的。她是将军夫人,将军不在,她贸然离开往轻说是不知轻重,重说是不知道她有意让军心动乱。   谢兰因见女儿都开始认真设计密室逃离,还计划的特别详细,连指纹痕迹都抹干净了,照着她那套去杀人都行,保证找不到凶手。谢兰因听得笑了半天,阿菀真是她的小开心果。等笑够了,她终于大发慈悲,给女儿指出一条明路,让女儿等京城召见。秦宗言这次打胜仗,肯定有奖励,她届时肯定会入京领赏,而秦纮要镇守此地,是不会离开此地,所以路上就是她们逃离的最好时机。   谢知不是笨,而是她到底阅历还浅,没想将军打完胜仗还有那么多事。她在长安那段时间,魏国就没打过仗。从京城下手,谢知不是没想过,但她不想因私影响公事,所以情愿从内宅下手,也不想从朝堂入手。谢兰因当了那么多年皇后,对朝廷那套比女儿熟悉多了。在决定跟女儿逃离时,她就想到了对策。   就在谢知准备安心等待京城召见时,没想京城居然三月就召谢兰因入京领赏。京城发来旨意,说秦宗言和独孤雄首战初捷,大败梁军,太皇太后大喜,召两位将军夫人进京领赏,这从天而降的好机会让两人欣喜不已。   这一来,将来就算拓跋曜要迁怒,只会迁怒到崔太皇太后和柔然身上,跟别人都没关系,这样谢知更没有任何压力。她跟太皇太后立场彻底对立,要不是拓跋曜对自己还有几分怜惜,让太皇太后对自己投鼠忌器,太皇太后早杀了自己,她当初杀崔明珠可没半分手软。谢知再心软,也不会对自己动杀心的敌人心软。   谢知也不担心会因为自己而掀起魏国和柔然的战乱。魏国想要统一,第一要征服的就是柔然;第二才是南朝,因此不管自己死不死,拓跋曜跟柔然必有一场恶战。她的死会让拓跋曜多个打柔然的理由,但绝对不是开战的原因。   她在拓跋曜心里要有这么重,她早入宫了,宫里也不会有这么多宫妃。他连太皇太后都不愿意翻脸,更别说对柔然翻脸。以他跟太皇太后的关系,如果他坚持要娶自己,太皇太后会如此坚持嘛?崔太皇太后还不是看出自己在他心里重不过江山、重不过自己才如此坚持。   她相信自己死讯传到京城,太皇太后肯定会瞒得死死的,要等拓跋曜回京才知道。拓跋曜会伤心会愤怒,甚至还有可能会冲动,可是他身边的大臣不会让他冲动,他自己也不会让自己冲抵,一旦发泄完也就过了,他会追封自己?然后一心蛰伏,待时机成熟再为自己报仇。谢知叹息,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他想什么,自己都知道。   秦纮听到京城的旨意,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而心情十分暴躁,他不能擅离职守,可让别人护送母亲和阿菀他又不放心,要不是顾及父亲还远在战场,秦纮都想抗旨了。最后秦纮想让五叔领三郎、四郎护送谢兰因和谢知入京。   谢知和谢兰因坚决反对,秦宗言留这些人下来,就是让他们镇守各处,如果他们都离开,万一有外敌入侵怎么办?且现在是春耕最重要的时期,少一点人手,春耕都会受影响,正好武川的李夫人来信,说想跟谢兰因作伴同行,又有京城前来的羽林军护卫,谢兰因觉得他们带上数十名亲卫足够。   秦纮不应,谢兰因也不肯退步,谢兰因嫁入秦家后,第一次跟秦纮有争执,最后在众人的劝解下,双方各退一步,谢兰因和谢知带上百名亲卫去京城。谢知和谢兰因看着秦纮精挑细选出来的百名亲卫,眼底都有些无奈,不过带上他们总比让秦纮一起去好。   武川离怀荒也有一段距离,李夫人和谢兰因约定两人在平城,也就是魏国原本的京都见面。平城是魏国的旧国都,守卫森严,同时李夫人入京,独孤家也不会少派侍卫。谢兰因和谢知想要逃离,只有在达到平城之前逃离,越往后越没机会。   逃离这方面谢知做得准备还是很充分的,她之前一次次的去道观,就是为了跟死士们碰头,商议如何死遁,谢兰因也把自己这些年的暗棋都交给女儿。谢兰因这些年也没白待,从怀荒到平城就有两个驿站都是她的暗棋,驿站中驿将是她的人,谢兰因本想靠这驿站送信赚钱,但为这次死遁,她也只能废掉这处暗棋,反正她离开后,这里一切她都放弃。   时下驿站设备简陋,客房也污糟不堪,又安置不下太多的人,完全比不上当地有些豪华客栈。秦家的亲卫们一心保护夫人和小娘子,对简陋的环境完全没有任何怨言,没有房间住就轮流搭帐篷露宿,但是京城来的羽林军们就怨声载道。这些人在繁华的京城待惯了,何曾习惯怀荒这么荒僻的地方?   谢知因自己长途跋涉的教训,路上不敢让阿娘太劳累,所以路上走得很慢,一天才二十多里。这速度亲卫不觉如何,羽林军却有怨言,多少次催促车队走快一点,谢知只当没听到,她们路上走快了,驿站那边布置工作怎么办?   这一来,秦家军跟羽林军的矛盾就更深了。一路上双方唇枪舌剑,亲卫们被羽林军气得一个个胸闷气短,还是谢兰因安慰他们说,本就不指望他们护卫,她跟阿菀的安全都靠亲卫保护,亲卫们才勉强忍下这口气,任羽林卫张狂。   再说羽林军大部分都出自勋贵之家,很多人跟上次南征军士有关,他们虽不敢明面上对谢兰因不敬,但私下里却少不了拿谢兰因和谢知闲话,说谢知这次来怀荒,就是因为京城嫁不出去,过来求阿姑收留,想在秦家找个郎君嫁了。   谢夫人也是手段好,下不了蛋的母鸡,还能把秦将军和少将军笼络成这样,想来她是准备把侄女给少将军当妻了。这少将军妻子还没到手,头上就绿了。这些话亲卫不知道,但都被暗卫听到告知谢知。   谢知冷眼看着这些人作死,暗中记下几个说话最放肆的人,既然她要死遁,不死伤几个人也不像话,就拿这些人开刀。 第95章 驿站逃离(二)   从怀荒到驿站, 就算谢知再延缓时间, 也只能延缓五天,但五天时间足够谢知、谢兰因让人准备好一切, 秦家亲卫觉得走的慢比走得快好,这样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夫人的休息。羽林军倒是有怨言,可他们也只敢私下抱怨,该轮值还是照样轮值,毕竟他们是来护卫谢知的,只是有多少用心就两说了。   羽林军或许战力比不上边疆亲卫, 但是对朝堂、帝皇心思的把握无人可及, 他们想讨好太皇太后,所以对谢知不是那么奉承,甚至还私下讥讽谢知, 但也不会彻底得罪谢知。毕竟太皇太后已经老了,而陛下和谢知还年轻, 谁知道将来如何。   只要谢知不嫁人,她总有入宫机会,即使嫁了人, 也有入宫机会,宫里以前也不是没有嫁过人的宠妃。因此谢知说要放缓速度,他们就放缓, 她说住驿站安全, 就住驿站, 反正也就住一夜, 等熬过平城以后的驿站,条件就比这里好。   可是众人都没想到,谢兰因在住进驿站的当夜就生病了,第二天一早甚至高烧不起。亲卫心急如焚,立刻要给怀荒的少郎君传信,但被谢兰因及时阻止,她让随行的府医给自己看诊,又派人去抓药,两幅药剂喝完,谢兰因烧就退了。   众人这才放心,只是谢兰因这一病,众人也不能继续赶路,只能一面派人通知即将到达的平城的李夫人,一面静候谢兰因病愈。而住在驿站的羽林军们也忍不住自己出钱住到附近条件更好的客栈,只留下轮值的羽林卫守护。秦家的亲卫们依然忠心耿耿的住在驿站中片刻不离左右。   谢知站在窗前看着把客栈围得连苍蝇都飞进来的亲卫,忍不住回头对正在喝绿豆汤下火的谢兰因说:“阿娘,平时大人也是这么派人保护你的?”   谢兰因三月的天气,捧着暖炉、裹了半个时辰的大棉袄,不止香汗淋漓,就连心火都快起来了,她喝着特意放凉的绿豆汤,恹恹道:“拓跋曜对你不也如此?他要不离京,你能出京?”   亲娘的话让谢知无言以对,她说得对,拓跋曜要不离京,她们也没跑路的机会。   谢兰因嫌弃的看着碗中的绿豆汤,期待的看着女儿:“真不能在井水里浸一会再吃吗?”不冰的绿豆汤能吃吗?而且阿菀不仅过分不让她吃冰的,还不许丫鬟多放糖,这绿豆汤滋味简直一言难尽,也就她能喝得津津有味。谢兰因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阿菀不在阿兄跟前长大,怎么脾气性格口味都跟阿兄这么像?   谢知看着阿娘,“还没入夏,你就吃凉物,来癸水时肚子疼怎么办?”谢知就算长在现代,都不怎么吃冰激凌和冰水,因为太太不允许,长大后她倒是可以自由吃喝,可被太太养成的习惯也再难改变。   谢兰因:“……”她看着女儿义正辞严的小脸,扶额说:“阿菀你知道你这样子像谁吗?”   “我亲爹。”谢知说。   谢兰因奇道:“你怎么知道?”   谢知嘴角一扯,“除了阿耶,还有谁会这么管你?”她自五岁入宫当拓跋曜陪读,就再没碰过冰食,最多夏天吃点浸在井水的西瓜。等她来了癸水后连这份待遇都没了,连喝水都要温水。继父是武将,在这方面肯定没有从小被宫侍环绕唠叨的皇帝那么细心。   谢兰因怀念的说:“是啊,你阿耶那时候说的话,跟你现在说的一样。”谢兰因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容天真漫烂一如少女,“他也不知羞,整天管这些女儿家的事。”   谢知微微轻叹,她知道阿娘始终忘不了她父亲。   “叩叩——”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谢兰因连忙喝完最后一口绿豆汤,装作恹恹的躺在床上,她怕自己再耽搁下去,女儿连绿豆汤都不许她喝。   谢知起身开门,门口是拎着食盒的赫连凤容,谢知接过凤容的食盒,“你怎么是你送饭来的?婉如她们呢?”   “我让她们都去休息,这几天大家都累了。”赫连凤容问谢知,“夫人好些了吗?”   “睡一觉,发过汗,就精神了许多。”谢知让凤容入内。   凤容洗完手,跟谢知一起将食盒中饭菜放在桌上,谢兰因胃口小,喝完一碗绿豆汤就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只吃了几口饭、一筷子蔬菜便停手,倒是谢知和赫连凤容吃了不少,这几天要干大事,她们等吃饱喝足养足精神,才能连夜赶路。谢兰因笑眯眯看着女儿,她自己胃口小,可就爱看女儿吃东西。   凤容低声向两人说外面的人都已经准备好,就等后天行动。   谢兰因听了半晌无语,凤容见状无声的退下,谢知拦着谢兰因的肩膀柔声说:“阿娘,你留下来吧。”对继父,谢知一开始并不喜欢,因为他娶阿娘的手段并不光明,但现在谢知对他已没有任何偏见,哪怕自己生父,也最多做到继父这程度。   她一直希望母亲能忘掉父亲,跟继父好好过日子,再给自己生弟弟妹妹。不是她不孝生父,而是如果真是年年肠断处,还不如就此忘掉过去,人总要向前看。哪怕阿娘不跟自己住,谢知也不在乎。她是大人了,并不需要阿娘陪着自己,阿娘该有自己的生活。   “别胡说。”谢兰因轻拍女儿的手背,“我是有些舍不得你大人,但你才是我的一切。”   “不,你的一切应该是自己,而不是——”   谢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兰因打断,“傻丫头,我要不陪着你,你将来一个人找谁说话?再说你大人对我再好,他也有妾有子,祖坟里还有慕容氏等着他,他少了我不会有什么损失,而我迟早要去陪你阿耶的。”她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小脸,“你要好好努力,将来争取把阿娘跟你阿耶合葬。”   谢知闷闷的说:“我以前是想让拓跋曜替阿耶重建寝陵,另换谥号,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要我殉葬……”谢知自嘲一笑,“恐怕我的份量不够他为我如此。”   谢兰因笑骂道:“你阿耶为了梁国的江山,连自己命、连我们都不要了,你让拓跋曜去打梁国,不怕你阿耶入梦来骂你?”   谢知轻笑:“不怕,魏国梁国还不都是中华子民?只要日后能有一个好皇帝统治,各自为政还不如统一政权。”   谢兰因抚摸着女儿的小脸,如果阿兄还在,阿菀一定是阿兄所期望的,最好的辅国长公主。谢兰因这一装病,装了三天,到了第三天早上才由丫鬟扶着在驿站的花园里散步,同时还召来亲卫首领,让他准备明天出发。在首领的坚持下,谢兰因终于妥协,多休息一天再出发。   怀荒地处偏远,那些羽林军就算身怀巨款也找不到消费的地方,在小地方憋了三天,早憋得一肚子怨气,听说还要等一天,不少人都腹诽这对姑侄事多,都羡慕去接李夫人的羽林军,这会人家都应该走了一半路了吧?   不过这些人的怨气很快就消散了,因为谢知派人送来了高度白酒安抚他们,众人眯着醇厚的白酒,吃着驿站特地做的小菜,心中很是惬意。而亲卫这边谢知也派人送了饭菜,但没有送酒,因为秦家的亲卫在出任务时是绝对不能沾酒的。   酒菜是谢知四个丫鬟做的,四人受了谢知多年的熏陶,手艺堪比御厨,做出来的饭菜让人吃的满嘴流油,直呼过瘾。   等众人用过午饭,才过一个时辰,突然驿将匆匆带着一名商人进来求救,“将军,这位范阳郡的陈大户,他平时是做皮毛生意的,这一次不巧收购了几车生羊,路上遭到了狼群攻击,生羊都被狼群咬死不算,连商队的人都有危险,他想劳烦你们去救救他的伙计。”   亲卫首领闻言蹙眉道:“我们职责在身,恐怕不便救人。”   谢兰因说:“陈军将,你带几个人去救救他们吧,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   “夫人,少郎君的命令是让属下保护您。”陈军将面露为难。   “你们有一百人,哪怕带上五十人去救人,还能留五十人,这里还有羽林卫,左右不过一两个时辰时间,能有什么危险?再说将军在的时候,哪一次不让你们去救人?”谢兰因说,“你们想让将军的努力白费?”   陈军将闻言浓眉微皱,夫人说的也在理,秦家军为附近百姓驱散野兽也做了不止一两年了,自将军接替大将军之位后就开始了,这一次要是他视若无睹,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恐怕就毁于一旦。   谢兰因道:“你先带二十人过去,留在王军将护卫,如果觉得人手不够,再点烟让大家支援,要是够了就不要派人。”   陈军将闻言对副手王军将道:“你留着保护夫人,把轮值的兄弟都喊起来,我去去就来。”   “好。”王军将点头说:“放心,我会片刻不离守卫夫人的。”   陈军将闻言抓起气喘吁吁的陈大户说:“走,带路!”同时二十名秦家亲卫策马紧紧跟在陈军将身后。   谢兰因对王军将说:“我回房休息一会,现在无事,你去派人去把羽林军叫来轮值,别喊休息的人起来。”   “敬诺。”王军将恭敬的应是。 第96章 驿站逃离(三)   羽林军听说秦家的亲卫去救围困的商人, 驿站因人手不够,所以让他们去轮值时, 终于忍不住爆粗口:“俩臭娘们怎么这么多事!多管闲事!难怪太皇太后不想她入宫!”   秦家亲卫咋然色变, 几乎想要拔刀相向,但是被同伴一把按住,同伴笑着对羽林军说:“夫人让你们派二十人过去, 记得早点过来。”说着硬拉着同伴离开。   待两人离开羽林军的客栈,那人才忿忿问同伴:“为何不让我教训他们?”   同伴轻嗤一声, “跟一群废物有什么好计较?”还是将死之人,虽然夫人让他们斟酌考虑杀几个最该死的,可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人都该死,不过全死了戏就唱不下去了。   谢兰因说是回房休息, 但一回房她就开始换衣服,内衣是最细软的天蚕丝寝衣, 寝衣外的大腿两层用最细软的羊皮包裹住, 用来保护谢兰因不怎么骑马的皮肤。寝衣再是羊绒线衫、皮衣,都是衣裤分开的上下款式, 穿戴非常方便。最外面是一层防护外甲,看质地是似布料, 谢兰因试着拉了拉布料, 非常的结实,她不由赞道:“这是用什么做成的外甲?看着比纸甲还结实。”   “是用粗棉线织出来的, 我让人缝了十来层。”谢知说, 这也是她所能想出的最轻便的外甲, 纸甲制作工艺也不麻烦,可谢知总觉得没布料那么保险,而且她在庄园上弄纸甲也不方便,不像布甲,找几个女红熟手就能干。谢知让阿娘换上保暖的羊皮靴,皮靴的鞋底是谢知让人纳的细密的千层底,保管又软又结实,短期内不怕磨破鞋底。   最后谢知把做好的干粮让阿娘贴身戴着,再在她小口袋里装了几只金银铜镯子,再三叮嘱母亲:“要是跟我们失散了,就待在一个地方别动,如果两天没等我们,那就联系大人和五哥,让他来接你,千万别自己跑。”就大人对阿娘的宠爱,就算把阿娘抓回去,也肯定是舍不得对她如何,顶多就让阿娘生个孩子……   谢兰因:“……”阿菀这是看不起自己?   谢知叹气:“我不是看不起您,是这世道不好,要是我跟大部队走散,也只敢让陛下来接我。”没有侍卫守护,她跟阿娘两人孤身在外就是找死。一样都是死,她跟拓跋曜好歹青史上还能留个生荣死哀的评价,比不明不白死在外面好多了。   谢兰因啐道:“还没跑你就扫兴。”   谢知无辜的说:“我这是把最坏的打算都设想到。”   凤容含笑听着两人逗嘴,她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这对姑侄实则是亲母女,不过凤容对谢家的往事并不清楚,只当谢兰因是普通寡妇,并不知道谢兰因以前当过皇后,也不知道谢知真实身份是梁国的广陵公主。凤容亲缘不佳,看到别人母女和睦就格外羡慕,她等两人都说完才坚定说:“夫人放心,我们就是死都会守卫您跟姑娘的。”   谢兰因道:“主要是守护——”   她刚想说要保护女儿,就被谢知打断,她接口身后的背包说:“阿娘,我们再核对下还有什么东西漏带了。”谢知等人身上一人背了一只背包,不过背包口没有拉链,只能在包口打了一个个的小洞,穿着长绳将口子牢牢系住,背包里同样带了不少物品,止血消炎药,火折子、防身小刀、简易滤水器……将整个背包塞得满满的。   等换装完毕,确定好所有的物品都带上后,由凤容先领着谢兰因和谢知出门,门外亲卫们也大部分换装完毕,众人身上穿着边民最常穿的麻衣,看着非常不起眼。一名站在驴车前的亲卫,见谢兰因、谢知出来,连忙替两人掀起车帘,待两人上车坐稳,他坐上车辕,稳稳驾着驴车带两人离开。   谢知、谢兰因一走,剩下的丫鬟仆妇们有些乘车,有的跟乔装的亲卫装作夫妻,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分散出城。坐车出门的人,都跟谢知、谢兰因一样,车上带了亲卫们换下的战甲。谢知和谢兰因这次出门,身边带着丫鬟仆妇不多,每个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她们在定居前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因此选择带的女人都是年富力强、没有家累的人,有家累的人她们一概不带走。   谢知比谢兰因更方便,她庄子上多得是训练好的丫鬟,她身边的丫鬟除了婉如清扬四人,都是甲一训练出来的暗卫。她们不说身手有多好,对付三五个壮汉是没问题的,而且处事也冷静沉稳,反而比秦家的亲卫们更镇定。   秦家的亲卫素质不弱,但想到他们这次背叛将军、背叛秦家,他们就有点腿软,要不是夫人待他们够好,又只是想离开,而不是对付将军,他们也不敢背叛将军。所以这次逃离计划,他们比任何人都上心,他们完全不敢想象,被将军发现是他们带着夫人离开,他们会有什么后果。   众人离开是从后院走的,院中守护的亲卫都是谢兰因这些年暗中收复的人,他们在亲卫中地位不高,要不是秦宗言这次离开带走了大部分人,这些人是肯定不会派来保护谢兰因的。他们能选上,王军将出力也不小,王军将也是谢兰因收复亲卫中地位最高的人。地位再高的亲卫,谢兰因也不敢动,毕竟她收复秦宗言的亲卫不是为了压制他,她只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果然这次便用上了。   秦家亲卫兵有三千人,其中两千人还是秦家后来改善养殖方式,军费充裕后才扩充出来的,谢兰因凭着自己的身份,千方百计也只笼络包括王军将在内的一百余人,都是后来两千亲卫里收拢的。原本的一千亲卫是她无论如何都插不进手,也不敢插手,秦宗言南下带走大约一千多亲卫。   这次她们上京,王军将想尽法子也就将二十五人调入队伍中,这二十五人也愿意跟谢兰因一起走。秦家亲卫轮值是三班制,每班三十人,轮流休息。陈军将带走的二十人都是没有被收买的亲卫,陈军将又是秦氏父子的心腹之一,武艺高超、胆大心细,他们想跑,必然要调开他。   谢兰因才让驿将带着陈大户来求救,有驿将担保,陈军将不会怀疑陈大户是有意下陷阱陷害他们。驿将在这驿站待了有八年,秦家亲卫们来来去去,不知有多熟悉驿将,连他的祖宗三代都打听过。等陈军将一离开,王军将就把所有的自己人都召来轮值,剩下的军士被他们用曼陀罗花制成的迷药迷晕过去。   驿站地方太小,亲卫们是搭帐篷在外面休息的,并不是在驿站里休息的。但是他们帐篷离驿站也不远,抬眼就能看到驿站各方位,赶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但是今天帐篷里的亲卫都中了迷药,注定不能听到驿站的任何动静。   在谢兰因、谢知等女眷离开同时,等候多时的甲一等人也从驿站隔壁小院中出现,他们一直候在这里,这两个小院本来一个是卖茶水的、一个是食肆,在谢兰因入住当年,这两个地方老板就关门暂停营业,要等谢兰因等人离开后再开业。   这两个地方是肯定保不住的,谢兰因和谢知为弥补他们,给了他们厚赏,赏赐足够弥补他们的损失,谢知从一开始入住驿站就是这般厚赏,也没人觉得奇怪,小娘子脾气和善是所有下人都认定的。甲一等人始终躲在小院中,因开始查探搜找小院的都是王军将的人,众人也没发现异常。   甲一、甲二和二十余名穿着秦家亲卫服饰的男子走进内院,亲卫们将谢知等人带来的财物一一翻开,里面华美的衣料、璀璨的金银首饰,让甲一带来的男子们明显呼吸急促,心跳加剧。   甲一沉声道:“你们去收拾财物,我们去外面看着。”他说的是熟稔的鲜卑话,甲一身为萧赜的暗卫,很早就学过鲜卑语、柔然语和高句丽语。   那些穿着亲卫服侍的男子早被财物迷花了眼,那里顾得上其他,连连点头,他们几乎是扑到了财物上,抓起一大把珍珠啧啧称奇。甲一嘴角微哂,带着几名暗卫在暗中蛰伏,王军将和两名身手最好的侍卫则站在门口守护,他们三人都没有换衣服,依然是一身战甲。   这时几名羽林军才穿着便服懒洋洋的走来,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看到笔直站着的亲卫们,他们打了个酒嗝,对王军将喷着酒气说:“兄弟们辛苦。”   王军将扫了一眼,才来了十名羽林卫,他侧身让众人进去,面上不露半分情绪,但心里杀机浓郁。   羽林军早习惯秦家亲卫的沉默寡言,十人懒洋洋的进入驿站,驿站里寂寂无声,十人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已被酒精腐蚀的脑子完全想不出不对劲在什么地方,一人醉醺醺的指着里面笑道:“难得这里没人守卫,不如我们进去看看?”   “你进去看什么?”另一人问。   “当然是看‘玉色’!玉色媛姿!林夫人貌美至此,却还有人说她远不及谢小娘子,谢小娘子该有多貌美?”那人啧啧说道,他们来护卫这么久,都没见过谢夫人和谢小娘子,据说这两人都是极为难得的美人儿。   “对!我们就去看看!”酒壮色胆,要是平时羽林军绝对不敢如此放肆,可是今天他们都喝醉了,行为就比先前放肆许多。   十人摇摇摆摆、嬉笑着入内,只见内院大门洞开,数名穿着亲卫服饰的人扛着一袋子金银财宝往外走。两队人在院中碰头,大眼瞪小眼。   羽林军指着亲卫哈哈大笑:“还当你们有多忠心,结果还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话,那些装扮成亲卫的男子,不假思索,抡起大刀就往羽林军头上砍去。为首的两名羽林军被流寇砍去半边脑袋,一下鲜血脑浆四溢,剩下的羽林军再大的酒意也消散了,他们提刀回砍,双方厮杀起来!迄今羽林军都没搞明白,为什么秦家的亲卫会突然翻脸? 第97章 驿站逃离(四)   甲一带着暗卫们隐在暗处, 冷眼看着跟假亲卫打斗成一团的羽林军。这些人都是甲一这些天从外面找来的流寇,只要给钱,他们什么都愿意干。甲一出钱雇佣他们大半月, 就为演今天这场戏。谢夫人和贵主出事,秦家肯定会派人来查探, 那些人都是老手,单纯的尸体肯定偏不过秦家人, 他们必须要有厮杀而亡的尸体。   甲一他们不可能跟秦家亲卫动手,他雇佣两批流寇, 一批二十五人的流寇扮成假亲卫, 当做王军将等人的替身,还有一批人数多的, 就装作乔装打扮成流寇的柔然骑兵。这些流寇主要在怀荒附近流窜,听过秦家亲卫的威名, 但是甲一都拿来秦家亲卫的盔甲让他们假扮秦家亲卫, 还跟秦家亲卫里应外合, 他们就相信甲一的话, 认为他们只是去搬点金银财宝, 不会有生命危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到甲一送来的金块,流寇们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更别说有警惕之心。毕竟这些金块买他们命都行, 他们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甲一害他们的地方?等看到谢知留下的财物, 他们所有的警惕不翼而飞, 恨不得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带走。他们并不知道,甲一拿钱就是要他们的命!   假亲卫虽然性情残忍,手上有不少人命,但大部分屠杀的都是普通牧民。羽林军是皇帝的亲卫,无论是自身的装备、还是所受的教育都是最优秀的,即使最近十来年都无战事,这些羽林军是年轻人,没有经历过战火历练,他们也不应该对付不了流寇。甲一微微摇头,他不信这些人是魏国羽林军的真正实力,他们太弱了!居然片刻就被假亲卫砍杀干净。   甲一没猜错,魏国的羽林军实力还是很强悍的,这批羽林军是羽林军中垫底的存在,都被人有心人派到怀荒来接谢兰因和谢知了。拓跋曜这次亲征,带走大部分羽林军精卫,余下的精兵都被留在京城守卫京都安全,派出来接两位将军夫人的都是羽林军中两队垫底的存在。   派遣这些羽林军过来的将领也不是特地为难秦家和独孤家,他想两家总会派亲兵护送,羽林军哪怕战力弱一点,也不可能有人能胆大到动朝廷命妇。就是这些羽林军都没想到他们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一趟本来没危险的差事成为他们的送命之旅。   假亲卫杀死羽林卫,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抱着金银财物要离开,但他们还没有走出大门,就见一群流寇装扮的人从外面涌进来。双方再次愣住,随即对方目露凶光的拔刀而向,假亲卫一看来者人数众多,暗叫不好,几个机灵的转身就要跑,可他们哪里走得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假亲卫便被杀光,那些流寇也付出二十几人惨死的代价。   不过显然同伴的死亡没有给流寇们带来任何震动,他们一杀光假亲卫、砍下所有假亲卫和羽林军的人头后便四散开来,将驿站的财物搜刮一空,而后牵走驿站后院的马匹,一个个怪嚎着、背着财物,腰间挂着人头骑马离开,离开前还在驿站里点了几把火。   甲一和王军将也混在流寇中一起离开,流寇们能在短短一个时辰能结束战斗、将驿站搜刮干净,全是甲一等人暗中相处,不然同为流寇,实力能差多少?即便一个人数众多,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里把二十五个亡命之徒全部杀光。王军将几人的坐骑上还绑着几名衣饰华丽、哭声凄厉的女眷。甲一手中握着一把散开的祭红珠,偶尔在路上丢下一粒祭红珠。   秦家的亲卫们被下了迷药,在帐篷里睡得死死的,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动静。羽林军们倒是听到动静,曾有两人过来查探情况,一人被发现,立马被砍下脑袋,无头尸首被丢出来,这下还谁敢再进去?再说秦家亲卫营也没动静,哪里轮的到他们去送死?他们皆簌簌发抖的看着流寇们抢走马、扛着哭闹的女眷离开。   羽林军和亲卫不动,附近的百姓就更不敢动,一个个关紧房门就祈求老天保佑,那些流寇能早点离开。等陈军将救完商队回来,远远的看到驿站处冒出滚滚浓烟,他脑袋“嗡”一声,不顾一切的策马奔到驿站。   在看到被大火烧得差不多的驿站,亲卫们发疯似地往里面冲,驿站进去满地狼藉,鲜血横溢,到处都是无头尸和散乱的珠宝衣服,陈军将一鼓作气冲入内院,内院中没有女尸,让他松了大口气,但是随即心又提起来,人没死是好事,可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让人担心。   “人呢?为什么就这么多人!”陈军将咆哮着问,他只带走了二十人,剩下应该有八十人,为什么这里只有二十多具尸体?   亲卫们没找到女尸,心中稍定,一方面救火,一方面去营帐看同伴,陈军将看着账中昏睡的五十多名亲卫,目眦欲裂,他要是还不知道被人设计,他也不可能被秦纮委以保护母亲和阿妹的重任。“把驿将和陈大户都抓起来,立刻通知少郎君,把羽林军全部关起来!”陈军将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件事彻底封锁起来,不能让外人知道夫人被抓走的事,“关闭城门,任何人都不许进出!”   哪怕是秦家都没有权利随意关闭某座城池的城门,他们只是土皇帝,不是皇帝。但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尤其这事还牵涉到秦将军的夫人,知县甚至不用陈军将吩咐,就立刻将城门封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羽林军当然不愿意被人控制,尤其是这种囚禁般的控制。但夫人和小娘子的失踪,已让陈军将情绪接近崩溃边缘,见羽林军还想反抗,他搜得拔刀,一刀把羽林军将领的发髻削下来,他恶狠狠的对所有羽林军说道:“再有妄动,下次就是你们的脑袋。”   秦家的亲卫实力足以让柔然骑兵胆颤,这些没经历过风雨的羽林卫自然也被陈军将杀气腾腾的模样吓住,他们惊恐看着亲卫们封闭城门、将整个驿站围起来,同时一寸寸的搜索附近的痕迹。   同时他们还在驿站的地窖中翻出一具已腐烂多时的尸体,看尸体的穿戴和体型,像是驿站的驿将,而带着陈大户来求救的驿将和商户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连那伙商队都不见了。   谢知等人从怀荒到驿站,走了五天时间,但是亲卫一来一去的急报,只有短短的大半天时间。第二天中午,死寂的仿佛空城的县城地面微微震动起来,宛若地动,一阵阵如滚雷般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久居边关的边民们都知道这是大量马匹靠近的声音。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众人视野里就看到了一片黑云,黑云由远及近,很快就完全的出现在众人眼帘之内,来者一队黑甲骑士。秦家护卫谢兰因等人的亲卫已够精悍,可气势还是远远不及这队黑甲骑士。哪怕此时骑士尚在数十里之外,众人都仿佛可以听到而耳畔响起的战场兵刃相交的厮杀声,以及那股浓得散不开的血腥。这才是真正让人闻风丧胆的秦家亲卫军!   莫说已经吓破胆的县令,就是羽林军都双腿打颤,很多人都站不稳了,跪坐地上,牙齿咯咯作响。县令已经翻着白眼晕过去,他已经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他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都在自己脑海中过了一遍,他这是要死了吗?   黑甲骑士领头就是秦纮,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到被烧毁的驿站前站定,目光几乎要将驿站看透,他看都没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陈军将,只沉声吩咐陈军将:“把事情经过都说一遍。”   陈军将跪在地上,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复述一遍,他从自己被驿将骗走开始,到军营里大半军士都被迷药迷倒,再是城中如何凭空出现一队流寇,将轮值的二十五名亲卫尽数杀光。   “查到他们往哪里去了吗?”秦纮眸色沉沉的看着并排躺着的无头尸,手法干净利落,几乎都是一刀毙命,倒是羽林军那几名是经历过一番搏斗才被人砍杀的,何时秦家的亲卫实力如此弱?被人一刀就能砍杀?   “我们在西南方向找到了两颗珠子。”陈军将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掀开,脏兮兮的手帕上赫然是两粒艳若朱霞的祭红珠。   两粒祭红珠让秦纮眼睛亮了亮,但很快转为阴沉,他一字一顿的说,“继续查!”这一定是阿菀留下的线索!   “少郎君,不像是普通的流寇。”慕容胡沉声道:“这杀人手法,像是那边的人。”慕容胡说的那边正是柔然。   秦纮蓦地转身,看着慕容胡:“查!铺开天罗地网查!我不信他们能插翅飞!”秦纮双目血红,眼底杀意浓得让慕容胡心惊,“清扫附近所有的流寇,有一点可疑——宁可错杀、不许放过!”秦纮不信,附近有谁有的胆子动秦家人!   秦家侍卫地毯式的搜索,很快就查到流寇留下蛛丝马迹,谢知的祭红珠也被他们全部找到,秦纮紧紧的捏着被重新串成手串的祭红珠,他怀中还有一串红色的珠串,这串珠串并不是祭红,而是一串用红宝石打磨而成的珠子。秦纮一直想送给谢知,但因为一犹豫没送出手,结果现在——秦纮握着珠串的手青筋暴起,阿菀等我,我一定把你救回来!   冲入驿站的人看似流寇,但实则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少之又少,要不是有谢知和谢兰因路上时不时丢下的一点小饰品,秦家亲卫根本找不到这些流寇的踪迹。天下哪有如此训练有素的流寇?这分明就是一群精兵!放眼整个边疆,能培养出这种精兵的势力寥寥无几。   郭良见少郎君神色似要发狂,连忙安抚秦纮:“少郎君,现在一切以找到夫人和姑娘为主,别的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一切等将军回来再说。”莫说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出是柔然绑架夫人和姑娘的,就算有他们目前也没有攻打柔然的实力,将军带走大部分亲卫离开。郭良看到少郎君几近疯狂的模样,心中暗暗祈祷这些柔然兵抓夫人和小娘子是另有所图,只要他们提要求,就有机会救出夫人和小娘子。   秦纮跟郭良也是一样的想法,只要抓走母亲和阿菀的柔然兵提要求,他就能救出她们!向来没有任何信仰的秦纮,第一次的虔诚祈求老天爷能保佑阿菀母女能平安无事。但很快现实就打破了秦纮的奢望,亲卫在追查五天后,在草原一处荒僻的地方找到了几具要被狼群吃完的残骸,看残骸遗留下的衣服、饰品就应该是谢兰因和谢知。   一只几乎只剩下白骨的手旁静静的躺着一粒祭红耳铛,秦纮几乎是踉跄的走到这具基本只剩下白骨的残骸前,跪在残骸前双手颤抖的捧起耳铛,这只耳铛似有千钧之重,让秦纮双手承受不住的颤抖不已,哽咽声从喉咙中挤出:“阿菀——”他不信!他不信阿菀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在这种地方! 第98章 草原安居(一)   “少郎君节哀!”郭良听到秦纮哽咽的声音, 忙要去扶秦纮,却不想秦纮轻轻推了开他,解下自己长袍, 低头仔细的将散落的遗骸,以及谢知、散落的衣裙饰物一一收拢到长袍中, 这些衣物中还有阿菀的贴身衣服,秦纮不可能让别人来收敛, 至于别的女眷包括谢兰因的衣服遗骸,他让随行的女兵们收敛。他同时还命令亲卫们将周围所有残骸的都收拢到一起。   现场狼藉不堪, 就秦纮所在的地方的尸骨就大约有十来人, 再离这些尸体五六百米远的地方又有五六具明显是男性的遗骸,看现在杂乱的脚印, 显然这些尸体死亡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有不少野兽光顾, 很多尸体都被移动过了。亲卫们也纷纷解下外衣, 将所有能找到的尸骨都带回去。   亲卫中自然有经验丰富的仵作辨现场可能有二十来多具尸体, 但因为尸骸太散乱, 具体到底有多少, 仵作也无法确认具体数量,而且遗骸太散乱,甚至仵作都没法子拼凑成一具尸体,只能大概确认现在有十来具是女性尸体, 也就是说被绑走的女眷大部分应该都死了。   从现场的残骸可以判断出, 这队人应该是在此地休息, 但估计是遇到了野兽或是狼群、野狗群的攻击,这行人牺牲五六名精兵后,丢下女眷离开。女眷没人保护,自然是尽数葬身兽口。   秦纮始终没说话,他验尸经验没有仵作丰富,他只是在翻检所有现场找到的牙齿,他带着羊皮手套仔细的摸过每一颗他捡到的牙齿。羊皮手套的做法还是阿菀教他的,当初她送给自己第一份礼物就是手套和护膝,之后秦纮只要骑马就必定戴这两样物品。   众人胆战心惊的看着秦纮的所作所为,总觉得少郎君是刺激受大了,半晌之后秦纮道:“阿菀和母亲没死。”   “什么?”众人一愣。   “她们没死,这里的牙齿没有一颗是她们的。”秦纮说,撇去那些发黑发黄的牙齿,少数几颗看起来稍微白些的牙齿,都磨损极为严重,而阿菀长了一口极美的贝齿,粒粒都跟珍珠一样,她的牙齿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可是——”慕容胡挠了挠脸上的刀疤,“她们要是没死,为什么那些流寇要让她们装死?”慕容胡虽不通文墨,也不懂验尸,但他知道但凡绑架肯定要有目的,这场绑架是筹谋已久的,甚至秦家亲卫中目前还有叛徒也说不定,耗费那么大精力就为绑架两个弱女子,他们总要有目的吧?   比如让秦家作出某些退步之类的要求,结果现在都不见绑匪有送信来,他们要是还大费周章的伪装夫人和小娘子已死的假象,他们想干什么?所以众人不信夫人和小娘子,他们觉得郎君是不愿意接受夫人和小娘子已死的消息,才固执的说她们没死。   秦纮也想不透这些绑匪目的是什么?如此大费周章抓两个弱女子,就为造成她们已死的假象?秦纮这几天一直在反复推演留流寇进驿站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从他们设计驿将开始,这些人起码在此地潜伏好几年,且经受过严格的训练,他们的身手甚至要比秦家普通亲兵高。   至少也要是自己和父亲近身亲卫的水平,他派去保护母亲和阿菀亲卫中也有几人有这等身手,可是不是被调开就是被迷晕,有这等侍卫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莫说在怀荒,就是整个大魏有这能力的寥寥无几,秦纮甚至可以自傲的说,除了他们秦家,就是独孤家都没这等手段。   耗费这么多年布置的暗棋,死了那么多精兵,如此大费周章,就为抓两个女人?秦纮想不通、也想不透,幕后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哪怕那人为两人美貌所迷惑,可母亲和阿菀平时都被娇养在深闺,见过她们的人寥寥无几,这其中除了陛下,恐怕没人能有等手段。陛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秦纮说:“继续查,阿菀和母亲肯定没死,一定要把她们找出来!”秦纮拒绝相信阿菀已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她就算死也应该是将来儿孙满堂、寿终正寝的躺在床上无疾而终,而不是现在这般死于非命。   众人面面相觑,可看到少郎君熬得通红的眼睛,都默默领命而下,听从少郎君的吩咐继续找夫人和姑娘,虽然所有人都认为,夫人和姑娘肯定死了。   秦纮等众人退下,将仔细看过的牙齿都收拢到一旁,取过一本兵书细看,可平时能让他静心的书籍,却怎么都无法让他安静下来。秦纮看了大半天,都没翻过一页,他烦躁的将兵书丢到书案上。   “少郎君。”轻轻的声音自外面响起。   秦纮立刻起身:“进来。”一名黑衣人无声的推门而入,给秦纮行礼。秦纮迫不及待的问:“可有动静?”   黑衣人低头道:“那边回报,不曾听过柔然大将有异动。”秦家在柔然也安插有几枚暗棋,哪怕位置不是那么重要,也能监视柔然大部分重要将领。这次出手之人的实力很雄厚,就算是柔然也不是每个勋贵都有这实力,秦纮接到母亲阿菀遇袭的消息,就让暗卫联系在柔然的暗棋,打听柔然那边消息,但暗棋打听许久,都没查到柔然目前有哪位大将调兵遣将,更不曾听说他们有离开驻地。   暗卫的消息没有给秦纮任何安慰,数百亲卫出动不是小事,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而且这些柔然勋贵也没有必要要隐瞒,他们抓母亲和阿菀不就有目的吗?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甚至希望真是柔然绑走阿菀和母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毫无头绪的寻人,这里太大了,到处都是无人的草原,秦家就算手腕通天,也不可能在几天之内,把两个人从大草原里翻出来。   而时间过去越久,他找到人的希望就越渺茫……秦纮一拳狠狠的砸在书案上,结实的木书案硬生生的被他砸下了一角,他的手也砸破皮,鲜血从伤口渗出,秦纮无数次的后悔,为什么不是他亲自护送阿菀入京?如果是他亲自护送,或者直接让母亲装病告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如果——如果他能把阿菀找回来,他一定不再让阿菀一个人外出。   “阿嚏!阿嚏!阿嚏!”谢知用丝帕捂着鼻子,连打了三个喷嚏。   刚生出来的小羊羔仰头,对她无辜的叫了一声“咩——”,心里很困惑这人类在做什么?   “好可爱!”谢兰因星星眼的看着白软一团的小羊羔,见小羊羔吐着粉嫩的小舌头舔奶,谢兰因忍不住伸手将小羊羔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轻顺它软软卷毛,“小羊羔比猫儿还可爱。”   “等它长大就没有猫儿那么可爱了,而且身上也更脏。”谢知实事求是的说,所以猫咪能成为普遍宠物,而羊只是另类宠物。不过这时代,谢知对一切宠物都是敬而远之,一看到宠物她就想到各种寄生虫和病菌。   谢兰因嫌弃的把女儿赶走:“走走,你去忙吧,别跟待在这里碍眼。”她不知道小羊长大后不好玩吗?可现在好玩就够了。谢兰因没好气的想到,这丫头怎么就这点不像她阿耶?阿兄才不会说这种扫兴的话,一定是魏国皇帝把阿菀带坏了!这些不解风情的粗人。   谢知:“……”她这是被嫌弃了?   赫连凤容忍笑对谢知说:“阿菀,要看大家挤羊奶吗?”   谢知望望外面炎炎的烈日,坚定的摇头,“不看。”反正她看过牧民是怎么挤羊奶的,“我想喝羊奶。”   赫连凤容让谢知回帐篷纳凉,帐篷里熏过艾草,没有飞虫,谢知换上轻薄的亚麻睡裙躺在凉席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纨扇扇风。   赫连凤容见谢知雪藕似的手臂上被飞虫咬了两个肿块,红色的肿块在凤容看来额外碍眼,“要不我们现在就回梁国?”她已尽量给阿菀供给最好的条件,可还是让阿菀受苦了。   “现在不行,外面都是找我们的人,出去就是自投罗网,再说这里很舒服,倒是我给大家带来麻烦了。”谢知笑着说,自从她跟阿娘来这里后,她们所见的牧民都是女性,从来没有男性露面,光这一项就给大家造成不少麻烦,更别说其他。但谢知又说不出让大家放松的话,即使谢知可以忍,阿娘也受不住,她抛弃一切跟自己离开,谢知不想阿娘受委屈。   她跟阿娘出城后就没再坐驴车,而是一路骑马赶到凤容部落,谢兰因惯例是由女侍卫带着她逃亡,而谢知是不折不扣的一路骑过来的,饶她骑术卓绝,到了部落后也快累瘫了。可到了驻地后,谢知甚至都来不及洗澡,洗了脸、重新梳过发髻后,便召见部落里的长老,同众人商议完这段时间部落的行事后,她才能洗澡休息。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谢知又早早的起来锻炼,几天熬下来,谢知居然也没生病,她就明白自己以前是被现代高科技、古代富贵生活娇养太过,得了懒病。现在没有高科技,也有如云的仆从,她懒病便不药而愈,连一天睡十四个小时都改成十二小时,也再没以前睡不醒的感觉,可见人还是要有点压力才有精神。   谢知自觉这些天日子充实,可在旁人眼中就觉得她受大委屈,凤容屡次想让谢知不要这么辛苦,可见向来疼爱谢知的谢夫人都不说什么,她毕竟只是下属,也不好多说。谢兰因不疼女儿吗?她当然疼爱女儿,可在她们出来那一刻,就决定阿菀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她是这么多人的首领,既然是首领,就要做首领该做的事,尤其是她还是女子,付出的代价要比男人多百倍,所以无论女儿做什么,谢兰因都是支持的,她甚至很欣慰女儿的转变,她的阿菀是最聪明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她都有分寸,不需要别人来提点。   “我晚上再让人熏一遍艾草。”凤容打开薄荷膏给谢知涂肿块。   谢知漫不经心的挥手说:“不就是被虫子咬了一口吗?没那么娇气。”凤容一天五遍给涂这两个蚊子块,谢知看到薄荷膏就头疼,她转移凤容注意力:“甲一伯伯呢?”   “他在外面教人骑马。”凤容说。   谢知起身换衣服,“你让甲一伯伯过来,我有事问他。”   凤容掀帘出去让丫鬟去请甲一过来,甲一穿着牧民的衣服进来,他恭敬的对谢知拱手行礼:“贵主。”   谢知问:“甲一,那些流寇处理干净了吗?”   “都处理干净了,贵主放心,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患的。”甲一请来装扮柔然骑兵的流寇早被甲一全杀光,尸体都烧成灰丢到草原里了,明年那片草肯定长得特别旺盛。   谢知轻叹:“怎么不会留后患?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却一点要求都没提,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第99章 草原安居(二)   甲一默然,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破绽,如果假借柔然跟秦家提要求,牵扯的人就太多了,稍有不慎就会弄巧成拙, 还不如这样什么都不做,即使秦家、魏国皇帝会怀疑,他们也想不到是贵主和夫人主动离开。   而且这里这么大,就算皇家和秦家手腕通天,也不可能找到躲在人群中、闭门不出的贵主和夫人。甲一也清楚,这次他们能顺利离开, 也是秦宗言和拓跋曜都不在,秦纮又□□无暇的缘故,要是这次秦纮亲自护送,他们就无法离开了, “就算有破绽问题也不大,毕竟谁都想不到是贵主和夫人离开的。”   “这倒是。”谢知转了转手腕上的手串, 除了祖父、父亲和小叔,没人会知道她们是主动离开的, 毕竟她们完全没有离开的理由, “这段时间我们尽量不要外出,免得被人发现破绽。”   甲一微微颔首:“我会约束大家的。”   谢知又问甲一道:“奶粉做的如何?”   甲一说:“还算顺利, 我们已弄出很浓稠的奶糊, 继续烘干应该就能变成粉末, 就是现在天气还不算很热, 晚上利用冰块还能把奶冰冻出来,等再热恐怕就冻不出冰块。”制作奶粉要靠冰块来驱除奶粉中的水分,没有冰块,光靠煮奶驱除水分,难度太大,稍有不慎就会烧糊。   “那就制作干奶酪,把水分晒干,起码也能保存一两个月,还顶饿。”谢知说,她跟甲一商量他们路上的干粮,谢知比较倾向带这些轻便、营养丰富的食物,路上要是吃得太简陋,加上旅途劳累,人很容易生病。   甲一问:“那我们今年要不要种一批稻子?”他们去梁朝的时间还没定,全看外面的风声何时过去,只要风声过去,他们就立刻出发,所以很多干粮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情愿准备了没用,让大家吃了,也不能走的时候急匆匆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要。”谢知摇头,“稻种我今年才给五哥,别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说不定哪天秦家就会查到这里来,我们还是种粟米和小麦好,小麦磨面粉,制成面条,把面条放在油里油炸,面条能保持很久。”   甲一笑道:“这样太费油,带干面粉也能保存很久。”倒不是甲一小气,舍不得费油,而是这里的油大部分是动物油脂,获取困难,用来炸面不现实。   谢知一想也是,“那就熬点猪油、羊油,密封在瓷罐里,需要用的时候挖一勺就好。”   甲一颔首道:“要出发时我们还能做肉干。”   谢知提醒甲一:“今年记得多跟别人换几头牛,我们要带的东西不少,坞堡里养的牛肯定不够。”   甲一颔首道:“我让小十六带人去商市换。”小十六就是甲十六,跟纯粹汉人长相的甲一他们不同,甲十六身上有突厥、鲜卑和汉人三族血统,他的长相跟附近的边民颇为相似,他又说着一口流利的鲜卑、突厥、柔然语,所以甲一时常让他做些明面上的事。   谢知也能流利的说鲜卑、柔然和高句丽语,她的鲜卑语是跟拓跋曜学的,而柔然和高句丽语和拓跋曜一起跟老师学的,可惜谢知说的再流利,也不可能外出跟人交谈,她跟阿娘是绝对不能显露在人前的。   谢知又摊开地图,跟甲一商量起他们行径的路线,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商议了,但是两人都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因为每次谢知同甲一商议完,都可以想到些以前想漏的事,这也算是一种查缺补漏。谢知能带着阿娘离开,也是因为这一次次的商议,一次次查缺补漏,才做到最后的顺利。等甲一回去,还要继续跟别的暗卫商量。   他们目前暂居住的部落,并不是一个传统的游牧部落,因该部落里大部分以老人为主,所以部落并不是迁徙部落,而是一个定居的坞堡。他们选择的定居点是御夷镇附近,跟边关的边民一样,他们在驻地外面搭建一圈土墙防御,白天把羊群赶到坞堡外放牧,晚上再把羊群赶回坞堡。   只是先前他们不懂放牧,只靠天吃饭,羊吃完坞堡外的草,就只能挨饿,冬天也收集不到太多干草,要不是赫连凤容祖父补贴,坞堡里的牧民根本活不下去。后来谢知了解到他们情况后,让他们开春在坞堡外种苜蓿,坞堡内种粟米、小麦。   甲一又在这里发现了一片野生沙枣林,谢知就让他们把所有的空地都种上苎麻和沙枣,在坞堡里教大家养猪、养鸡。有谢知的技术指点,坞堡的生活质量提升一大截,连卫生都比以前好太多。只是大家还是习惯帐篷生活,并没有像汉民一样搭建房屋,当然不搭建房子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没钱。   等谢知跟甲一商议完毕,谢兰因也玩够了小羊羔,端着一碗洗干净的沙枣进来找女儿。   甲一连忙起身给谢兰因行礼:“娘子。”   谢兰因闻言一怔,以前宫里宫侍们都是称呼自己娘子的,后来她嫁给秦宗言后,暗卫们便称呼自己为谢夫人,怎么现在又叫自己娘子了?   在甲一看来,谢兰因嫁给秦宗言,就是秦家的媳妇,跟萧家无关。可现在谢兰因又跟他们离开,显然她心里还是以贵主为重,既然她不是秦家媳妇,那就又是萧家的皇后。   谢知说:“你以后也不要叫我贵主,就称我姑娘吧。”   “可是——”在甲一心里,谢知永远是广陵公主。   谢知笑道:“以后我们在路上的时间多,接触的外人也多,这种容易引起人怀疑的称呼,能不提就不提。”   “是,姑娘。”甲一恭敬的改口。   谢兰因对甲一说:“我也派人送了些沙枣给你们,你回去尝尝。”   “谢娘子赏赐。”甲一屈身退下。   谢知洗了手,拈起一颗沙枣慢啃,“味道还行。”沙枣口感不及红枣那么甜,但吃久就觉得味道也还不错。   “是啊,这里也没别的果子。”谢兰因给谢知吃的沙枣还是去年的。   “等寒瓜熟了,我们可以吃寒瓜。“谢知安慰阿娘,寒瓜就是西瓜,南方不常见,北方、尤其是靠近西域的边关地区还算常见,坞堡附近有片沙地,谢知秉着空着也浪费的原则,让人种了点寒瓜,今年夏天她就能跟阿娘一起吃寒瓜。   谢兰因点点头,她以前真不馋鲜果,可到了坞堡,她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尝尝,比如这去年的沙枣,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的,现在她都兴致勃勃的洗了跟女儿一起吃,“难怪你老说外面舒服,外面真舒服。”她长这么大,都没这么自在过。   “当然,我们有那么多人保护,怎么可能日子过得不舒服。”谢知见阿娘手上空荡荡的,昨天戴着一串奇楠珠也不见了,便将手上的手串褪下递给谢兰因,“阿娘,你喜欢崖柏味道吗?要不要戴这个手串?”谢知手上戴的是崖柏手串,这是用凤容商队前年从新罗运回来的崖柏木料制成的。   她本来不离身的祭红首饰被她当身份证明丢到死尸身上,拓跋曜送她的其他祭红器物,她都留在京城没带出来,她以后也不可能再用这种容易拆穿身份的饰品,她就把崖柏手串翻出来了,她前世就挺喜欢崖柏的香味。   “这味道也挺好闻的。”谢兰因还是第一次听说崖柏这种香木,她以前是戴玉镯的,不过她手上的玉镯都是羊脂玉镯,拿到外面去件件都是稀世珍品,谢兰因就全收起来了。之前她还戴了一串奇楠珠,今天也不戴了,因为侍女跟她说,奇楠比羊脂玉还珍稀。她跟阿菀孤身在外,这种容易被人看破身份的饰物能不戴就不戴。既然女儿把崖柏给她,显然崖柏珠是珍贵。   谢知笑道:“我也觉得这味道好闻,这是产自新罗的香木,价格不贵,上回凤容的商队带回来好几车,都被我用来做成手串、香山子。”   谢兰因眉眼弯弯,“好,以后我们就用崖柏当香山子。”   “夫人。”婉如捧着一盆干艾草进来。   谢兰因见状一笑,对谢知说:“我们出去。”   谢知也无奈的笑笑,同阿娘离开帐篷。马上快入夏,草原上蚊虫渐多,自从谢知和谢兰因都被蚊子咬过后,众人就严防死守,早晚两次在帐篷里熏艾草,坚持不让她们再被蚊子咬。   谢知倒是觉得她跟阿娘的蚊子块不是在帐篷里咬得,而是去外面咬得,但这话不能说,要说了,她们这夏天就别想出帐篷了。谢知站在帐篷外看着坞堡,她们所在的地方是坞堡的中心,靠近她们的帐篷住的都是她们的心腹仆妇和亲卫们,牧民则住在更外面,平时除了小孩子和妇人外,男性是从来不许靠近这里的。   这点谢知也是赞同的,这里女眷太多,出现太多男人总归不方便。本来凤容是想在中心给自己建房子的,但谢知以太显眼为由拒绝,凤容只能让人继续搭建帐篷,当然同样是帐篷,她们住的帐篷跟普通帐篷只是外表想象,建造过程完全不同。   帐篷周围的土地凤容先让人用大火连烧三天三夜,将泥土彻底烧干,再在周围深埋无数竹炭石灰防止潮湿和蚊虫,然后铺上烧干的泥土,用石夯把土夯实,浇上糯米砂浆,待泥浆干透,地面也平整的像水泥地。   凤容最后让人平整的地面上铺设地板,地板的隙缝中填满竹炭、艾草、石灰混合而成的粉末。帐篷是建在地板上的,说是帐篷,四周还是有部分砌了石砖,这样的帐篷跟房屋也没多少区别。所以人还是要有实力,有钱有实力,跑到哪里住的都舒服。   谢兰因看着帐篷外逐渐转暗的天色,恍惚说:“一天又过去了。”谢兰因她来坞堡也不过五天,回想起以前在梁国、在秦家的生活,却恍若隔世。就像女儿说的,这里生活或许比不上秦家舒服,可一旦尝到自由的滋味,她们就不想回去了。   “是啊,一天又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谢知想着,离她们离开也有六天了,不知五哥是不是还在找他们?她对大人和五哥还是很愧疚的,毕竟她跟阿娘这一走,给他们不知道造成多大的麻烦。至于拓跋曜——谢知微微恍神,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离京的消息吧?   谢知算着古代的通讯方式,估计秦宗言还不知道阿娘离开的消息,但她实在低估了古代传递消息的手段,如果真是快马加鞭的急信,跑遍中华大江南北也不需要十天,更别说是从怀荒到相城。   就在谢兰因跟谢知吃沙枣时候,刚刚攻下相城,正要整军待发,明日渡江攻入南朝的秦宗言也收到儿子从怀荒传来的急报,秦宗言翻开儿子的密信,只扫了一眼,就脸色剧变,他手发颤的任信件落到地面,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找阿镜!阿镜绝对不可能会出事!她等着自己回去找她!   几乎在同时,拓跋曜也接到暗卫传来的消息,谢知失踪的消息太严重,哪怕知道太皇太后不想让陛下知道小娘子离京,他们也必须传递,不然等陛下回来,知道小娘子不仅早早离京,还因为羽林军护卫不力而失踪,他们这些暗卫一个都别想活下去。   拓跋曜看完密信,又惊又怒又急,不可能!阿蕤怎么可能出事!他看着眼前的驿使,愤怒的对他心口就是一脚:“役夫该死!” 第100章 草原安居(三)   拓跋曜盛怒之下的一脚力度何等大, 驿使被拓跋曜踢得脸色灰败的仰头倒地,眼看出气多进气少,竟然是不行了。常大用暗暗打了个哆嗦,想起他当初被陛下的那一脚, 陛下显然是对自己留情了,不然他老常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拓跋曜眼见驿使倒在地上半天不起来,依然不解气,吩咐常大用道:“把这役夫给我拖下去杖毙!”   常大用都不敢叫人进来,亲自动手把驿使拖下去,让外面的亲卫杖毙, 这小子也是胆大包天,明知道谢小娘子是陛下的心头肉,还敢谎报谢小娘子的消息,说她在京城, 只是不想耽搁陛下大事才没给陛下写信。常大用想着就心慌,这小子是拿命在讨好太皇太后!   常大用看着亲卫十来棍子把驿使杖毙, 才入营帐禀告拓跋曜道:“陛下,人死了。”   “丢到乱葬岗去。”拓跋曜眉眼也不抬的说。驿使即便不入品, 也是朝廷小吏, 并非贱民,拓跋曜对驿使处置如此狠辣, 倒也不完全是迁怒, 他是想杀鸡儆猴。他远在相城, 长安城内的消息传递大部分靠的就是驿使, 如果驿使传来的都是假消息,他还怎么控制长安?所以拓跋曜才对驿使处置如此狠辣。   “唯唯。”   常大用连连应声,正要退下,又被拓跋曜喊住,“宣步六孤将军过来。”拓跋曜将暗卫送来的消息认真又看过一遍,再看一次,看到阿蕤失踪的消息,他依然觉得触目惊心。信上说他们本想阻止阿蕤离京,但被人暗中阻止,他们只能混入羽林卫中保护阿蕤,可没想还没达到武川,就被人扣下,他们直到一个月以前才重新得了自由。   而暗卫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抓了他们,连怎么抓他们的。等他们跑出来时,谢小娘子已被人掳走。而陛下负责保护小娘子那些羽林军也被人调开,一半人提早一步在平城等候小娘子,一半人跟秦家亲卫一起被迷晕。等小娘子失踪消息,暗卫通知羽林军,羽林军才从平城赶回一起找人。秦家已找到谢小娘子和谢夫人的尸骨,但步六孤少郎君不信找到的遗骸是谢小娘子和谢夫人的,依然在找人。   暗卫的密信,让拓跋曜咬紧牙关,他派去给阿蕤的羽林军和暗卫都是精兵,自身能力毋庸置疑,不然拓跋曜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们保护阿蕤,天下除了自己,还有谁能这么对付他们?就为了让一个弱女子不入宫,她居然使出这么多阴私手段,还敢插手军政大事,拓跋曜恨到极处,蓦地拔刀将跟前的书案劈成两半,“你就想天下改姓崔?”   拓跋曜的话让常大用恨不得把头埋入地里,完全没听过这句话,他忙不迭的出帐篷传话。   拓跋曜走到铜盆前,胡乱的将凉水泼到脸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能乱,他一乱阿蕤就更不可能找到。人是在怀荒附近丢的,步六孤家说阿蕤活着,她肯定活着,步六孤纮不是会自欺欺人的人,步六孤家肯定也会给步六孤宗言送信,他应该知道比暗卫更清楚。拓跋曜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阿蕤肯定没事!她现在很安全!拓跋曜必须这么催眠自己,不然他怕自己会冲动行事……   秦宗言在惊慌愤怒过后,渐渐冷静下来,他能单独把秦纮留下镇守怀荒,就证明他有多信任这个嫡子。阿狼是他一手培养的,他行事向来沉稳,既然他说找到的遗骸不是阿镜的,那阿镜现在肯定还活着。秦宗言也不认为会有人要杀阿镜。   他对阿镜的疼爱是众所周知的,花那么大代价把自己妻子绑架,就为杀阿镜?那他们根本没有必要绑架,刺杀不是更方便?所以阿镜肯定没事!可为什么那些绑匪不提条件?秦宗言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阿镜,别的都可以靠后。秦宗言将心比心,他当初一见阿镜就丢了魂,难道绑匪们也看中阿镜和阿菀的美色,想要把她们暗中扣下来?   秦宗言想到爱妻可能会受到侮辱就眼睛发红,可他心里依然存了一线希望,他情愿自己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些绑匪真是看中阿镜和阿菀的美色,这样至少他不用担心她们的安全。听到拓跋曜的召唤,秦宗言就知道他想问阿镜和阿菀的事,他定定心神,用力抹了一把脸,走入拓跋曜营帐跪下:“求陛下让微臣回怀荒。”   拓跋曜不假思索道:“不行!你回去了,谁来攻打建康?”   秦宗言说:“相城已经攻下,有独孤将军和匹娄将军在,建康城无忧。而怀荒发生如此大事,微臣担心柔然有异动。”   拓跋曜紧紧盯着秦宗言:“把事情说清楚。”   秦宗言将两人从离开怀荒开始,一路上的行事详细给拓跋曜说了一遍,说道秦家亲卫居然被人下药,导致院中只有二十五名亲卫看守,流寇闯入驿站后,亲卫力战而亡,女眷们都被劫走……说到最后秦宗言眼眶都红了,阿镜那时候要有多害怕。   “为什么只有二十五名亲卫?”拓跋曜切齿问道:“羽林军去哪里了?”他派去保护阿蕤的羽林军一半被人调开,一半被人迷晕,朝廷派去接应阿蕤的羽林军总在吧?他们去哪里了?   秦宗言苦笑,“微臣不敢说。”   “恕你无罪。”拓跋曜面无表情的说,心里已猜到些大概。   秦宗言将羽林军的证词奉给拓跋曜,拓跋曜接过证词,看到这些羽林军的名字便心中一沉,羽林军是拓跋曜的亲卫,他不说各个了解,可那些是可用的,那些是养着的废物,拓跋曜一清二楚,看到名单,他就明白为何最后只有步六孤家亲卫保护阿蕤,他紧紧的捏着名单,似乎要将这份名单瞪出洞来。   “陛下,请微臣回怀荒驻守。”秦宗言跪下道。   “不行。”拓跋曜指甲都刺入掌心,还是咬牙不肯答应,他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走。三个来打仗的将领中就属步六孤宗言的领军能领最强,自己还需要他来打前锋,他这一走他们这么多天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拓跋曜不想去怀荒吗?他做梦都想,可是他不能,他们这次是领兵打仗,不是出门狩猎,“朕会吩咐彭城王带羽林军去怀荒找人。”   秦宗言一惊,“陛下,要是这样阿蕤的名声——”只要阿镜回来,秦宗言不会在乎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事,他只会加倍疼爱阿镜,可是他还是不想阿镜坏了名声,这样对阿镜不公平,但秦宗言不能以妻子的借口,只能拿阿菀当借口。   “我是私下密令,不会坏了阿蕤的名声。”拓跋曜怎么会坏阿蕤的名声?她样样都好的时候,太皇太后都不肯让她入宫,她要真被坏了名节,她就有更多理由不许她入宫。拓跋曜目光凝寒,他不过是喜欢阿蕤而已,她就如此容不下?要是这次阿蕤没事便罢,要是阿蕤有什么意外,他要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彭城王对怀荒不熟悉。”秦宗言坚定的说,“不如陛下让彭城王来此处镇守?”   拓跋曜听着秦宗言的话,心头涌起了怒意,只有他才会担心自己妻子?他就不担心阿蕤吗?他也想现在赶去怀荒,可是他能走吗?拓跋曜闭了闭眼睛,忍耐的对秦宗言解释道:“彭城王心细如发,又当了数年的长安县令,去了怀荒有步六孤纮配合,定能找到阿蕤。”他见秦宗言还想再说话,他摆手道:“退下。”他们现在跟梁军交战在即,步六孤宗言身为冲锋重将,绝对不能擅离职守。   拓跋曜心头烦躁,不等秦宗言话完就掀帘进入内账,等一进内账,他眼眶就红了,“阿蕤——”他低声轻喃,“等着我派人来救你,一定要等我——”我也不把你丢下了,以后我去哪里就带你去哪里,我也再也不给你受委屈了。拓跋曜完全不想象阿蕤会遇到任何情况,她那么自持骄傲的人,她怎么会容忍自己受到侮辱,拓跋曜将手指深深埋入头发中,阿蕤别怕,等你回来,一切就过去了。   秦宗言见拓跋曜居然丢下自己进入内账,知道自己现在坚持要回怀荒,只会让陛下震怒但无法让他改变主意,秦宗言无奈的退下,出了帐篷,他对常大用说:“常内侍监,你替我劝劝陛下,彭城王镇守京都,岂能擅自离开?还不如让我回怀荒驻守。”   “步六孤将军,陛下现在心情不好,您还是暂时回避吧。”常大用苦笑地说,“刚刚陛下才下令杖毙一名驿使。”要不是步六孤家跟谢家关系亲近,常大用也不会这么劝秦宗言,“步六孤将军,您无论想做什么事,总要留着命不是吗?”   秦宗言苦笑,要不是武将擅离职守会被斩首,他早回怀荒了,他不怕死,可不想死得这么憋屈,而且他死了,还有谁能找阿镜?谁来照顾阿镜?   常大用劝秦宗言道:“将军,我们此地到底鞭长莫及,谢夫人、谢小郎君出事,想来谢家两位郎君肯定会连夜赶去,只要人没事——”常大用咬了咬牙,“陛下刚才对驿使说,只要人没事,别的要求都让彭城王先答应。”这是拓跋曜跟暗卫说的密语,不过也是当着常大用面说的,想来他也是允许自己说给步六孤将军听得。   拓跋曜的话并没有给秦宗言太多安慰,但他也知道自己短期内是不可能回怀荒,让他什么都不做他也不甘心,他召来次子秦二郎说:“你母亲和你表妹失踪,你回怀荒帮你五弟找人。”   秦二郎悚然一惊,一则是母亲失踪,二来是父亲居然让他现在离开,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军功,现在身无寸功,父亲居然要他回去?谢兰因不是秦二郎的生母,她对秦宗言的庶子只有面上情分,毕竟这些庶子都是有生母的,所以庶子们对谢兰因也没多深感情,让秦二郎为谢兰因放弃前途,他显然不愿,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秦宗言何等敏锐,一下察觉次子心思,他冷冷的问:“不愿意?”   “不!”秦二郎不假思索跪下正要答应,却不想一旁秦绍突然开口说:“父亲,还让我去,我有獒犬可以帮忙找人。” 第101章 草原安居(四)   秦绍的话没有让秦宗言动容, 他目光锐利的看着长子, 二郎不愿意他就愿意?愿意放弃即将到手的军功?秦绍恭敬的垂手站立道:“獒犬嗅觉灵敏, 或许可以帮忙寻人。”   “你能有多少獒犬?他们还能随你奔波万里?”秦宗言道, 獒犬再厉害也是犬类, 不可能跟马一样日夜奔波。   秦绍说:“我有五条獒犬,我可以让人带他们回去。”   秦宗言让次子回去,是想他熟悉怀荒,回去也可以帮阿狼找人, 可听长子这么一说, “也好,你现在就出发。”   “唯。”秦绍应声而下。   秦宗言让次子起身, 又叫了兄弟、子侄们入帐,陛下不肯他离开, 是要他当前锋,如果他能提早为大军开道, 他就能早回去。秦宗言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早回去上,对于次子的小心思, 秦宗言也不出言训斥, 大军冲锋在即, 一切等攻下建康后再说。   因秦宗言和拓跋曜封锁谢兰因和谢知失踪的消息, 所以军营中也没人知道谢兰因失踪, 见步六孤宗言打鸡血似地冲锋, 还当他想抢军功, 一个个纷纷向拓跋曜表示, 他们也可以进攻,被拓跋曜断然否决。   步六孤宗言冲锋是下军令状的,拓跋曜知道他肯下这军令状是为回怀荒,可只要他攻入建康,剩下的事多得是人来做,他回去也可。拓跋曜确实也不放心柔然,他们伏击阿蕤不就是因为步六孤宗言、独孤雄和匹娄景都不在吗?万一真像步六孤宗言所言,柔然暗中偷袭,边境那些镇守的小将还不知能不能抵挡得住柔然静功。   秦绍简单的收拾过行装,带上自己相依为命的五条獒犬和数十名亲兵便离开,他不是军中军官,只算秦宗言带来的亲卫,有秦宗言的批条,倒也顺利离开,同时另一名驿使也疾驰赶往长安,要彭城王赶去怀荒找人。   彭城王接到谢知失踪的消息,愣怔了许久,待驿使催促他尽快出发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驿使:“陛下让我用何种原因离京?”   “陛下密令彭城王出京。”驿使回答的很简单,既然是密令,那就不需要任何解释。有了同伴的前车之鉴,驿使们再也不敢阴奉阳违,即使想要讨好太皇太后,也要有命在才能讨好。   同时秦家的密信也送到谢简手中,谢简第一时间就把次子叫来,然后将秦家的密信递给谢洵。谢洵认真的将密信看过两遍,心头扑扑直跳,“阿耶,这真是阿菀自己离开的吗?真不是被人掳走的?”为了保密,谢知跟京城通信都不曾提起自己要离开,但她相信只要自己来开,祖父、父亲和小叔就能猜到她们是死遁而不是真被劫持。   谢简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儿子,“有陛下的羽林卫、暗卫,秦家的亲卫,她还有自己有死士,你觉得谁能在短短的一个半时辰内把她抢走?”就孙女手下那五百亲卫,就足够造反当小诸侯王。谢简也不知道应该惋惜孙女是女子,还是庆幸她是女子,她要是男人,恐怕志向就不是当个逍遥自在的小庄园主,而是起兵造反,给自己亲爹报仇了吧?   “阿菀也太厉害了,居然能调动这么多人。”谢洵感慨,在他心目中侄女依然是以前那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没想小姑娘一向这么厉害了。   谢简说:“她一个人当然不可能这么顺利,其中肯定有阿镜帮忙。”   谢洵一怔:“阿姊?”   谢简叹气,真是蠢儿子,“你不会以为阿镜白在怀荒待这么多年吧?”   谢洵讪讪一笑,“当然不会。”阿姊以前就很厉害,每次都能把外祖父和外祖母气得有苦说不出。   谢简说:“阿镜和阿菀失踪,你不去会惹人怀疑,你带着我们谢家的亲卫去怀荒,就跟秦家父子一起找人。”   “那他们会找到长姐和阿菀吗?”谢洵有些担心,秦家在怀荒根基太深厚,他担心长姐、侄女逃不掉。   “她们既然敢逃,就做了万全准备,你权当不知就好。”谢简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走的时候记得让崔家的人不经意的看见。”   谢洵眉头紧皱:“这样阿镜和兰因的名声也毁了。”谢洵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想让陛下进一步恶了崔家和崔太皇太后,就像这次阿菀离京、暗卫突然被扣下、以及派去接应他们的羽林卫人选,甚至驿使的隐瞒,都有父亲在暗中不动声色的推动。太皇太后或许有心,但绝对不会做的那么明显,父亲做的事就是把太皇太后所有的行事都推到明面。   谢简摇头:“不会,陛下不会允许。”   谢洵说:“可陛下现在在相城,鞭长莫及。”   谢简淡淡道:“他都亲政好几年了,若这点小事都做不到,那还是早点归政到太皇太后手中。”谢洵还是有些不愿,谢简道:“这也是为我们家铺设后路,她崔徽音什么都想要,却什么名声都不肯承担,天下哪来这么好的事?”谢简顿了顿了,冷笑的说:“我说孙女不配为宫妃,她一犯臣之女,母乃婢也就配为皇后?”   崔太皇太后说谢知无宫妃美德,得罪最狠的不是别人而是谢简。谢简是何等自傲之人,陈郡谢氏累世官宦、世卿世禄,他是中书令、太傅,他父亲是太傅、中书令,死后追赠九锡;祖父同样是中书令、太傅。孙女如此家世能嫁入皇宫,是他们拓跋家祖坟冒青烟,她居然敢说自己孙女不配为宫妃?   拓跋曜虽说纳不少高门贵女为妃,但没有一个宫妃出生似谢知这般高贵。她崔徽音父亲、祖父都是犯官,母乃贱籍,上溯玄祖父才是三品高官,就她这身世给孙女提鞋都不配,还敢嫌弃他孙女?谢简要不狠狠坑太皇太后一把,岂不平白担教养不利的名声?   谢简能在魏国晋升如此之快,靠的就是善体上意,从最早的先帝开始,到后来的太皇太后、拓跋曜,唯一没被谢简讨好过的就是天和帝,这人太蠢,被谢简一开始就剔除辅佐名单。以谢简对太皇太后和拓跋曜了解,想要引起两人之间的嫌隙太简单,只需要几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即可,自古帝皇多疑。   谢洵闻言也不再反对,“您要多注意,千万不能让阿菀和长姐损了名声。”谢洵不愿让侄女入宫,但同样也愤怒太皇太后对侄女的评价,他们谢家的女儿只有不愿入宫的,没有不配入宫的。   谢简被儿子气笑,“她们是我亲女儿、亲孙女。”   谢洵呵呵笑了两声,“我回去收拾行李。”要做戏就要做到最好,就他对长姐和侄女的重视,肯定要马不停蹄的赶路,他就不跟父亲多废话。   谢知并不知道她们这一走,拓跋曜和继父能调动这么多人手来寻她们,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坞堡上。她这一走,把大半的财产都放弃了,洛阳的隐蔽小庄子和这个坞堡是她手头唯二仅剩的财产,她必须好好打理。她到坞堡第七天就换上牧民的服饰,脸上戴上遮阳的面罩,跟甲一将坞堡从头到尾逛过一遍。   坞堡在谢知的改进下,已打理的不错,但这不错也仅仅是跟以前相比,跟谢知的农庄完全不能比,她带上小本子、铅椠,跟甲一走一处地方,就记下该处需要改进的地方。很快笔记本就记得满了三本,她觉得无论是养殖还是耕种,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必须要早点建立几个兼职化粪和厕所功能的沼气池,改善坞堡的卫生环境。   这里的卫生条件已经脏到一定程度,连积肥都在露天,脏得谢知连远远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可怕的是,这里的牧民大部分都是跟牲口一起同住的,现在天气还不热,蚊虫已经乱飞,等天气再热一点,他们怎么可能不生病?这些还是他们改善过的情况,谢知不敢想象以前这些人的生活环境是什么样的?难怪凤容老说,部落里的孩子容易夭折,这种条件下出生的孩子,不止是孩子,就是孕妇都容易产后感染而死。   当然好消息也不是没有,比如说谢知就在这里发现了沙棘,这个发现让谢知非常兴奋,沙棘是比沙枣还有用的植物,她以前看过一个报道说,在种植过沙棘的荒地上耕种,即使不用肥料收成也能比以前翻倍,甚至连种三年地力都不荒废。而且沙棘生命力强,什么地方都能存活,好像只要四五年时间,沙棘幼苗就能成林。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沙棘世界植物群体中公认的维C之王,在这个缺少蔬菜水果,只能靠茶叶摄入维C的地方,沙棘果实就更有用了。可想谢知看到这一小片野生的沙棘林有多兴奋,她连忙喊来甲一,让他尽快把这片沙棘林移栽,她要培养沙棘苗,来年好在坞堡外种沙棘防风炭薪林。   谢知不准备让牧民把坞堡里的沙枣移走,沙枣或许没有沙棘用处那么多,但沙枣可以填饱肚子,而沙棘只是水果,在这个时代,可以填报肚子的植物才是最珍贵的。甲一也算是看着谢知长大的,也很清楚姑娘对耕种养殖的热爱,但是同样让他无语的是,姑娘也是前几年才能分清五谷,但也仅限于收获时果实,五谷长苗时她还是分不清,同样蔬菜鲜果也是,她也顶多就认个果实。   就这样的人,居然能一本接一本的写农书,对耕种的心得一套又一套,甲一都开始怀疑,莫非姑娘真是瑶姬弟子?不然怎么能如此?对于谢知能认出沙棘树甲一持怀疑态度,姑娘对鲜果的概念仅限于果实,一旦果树不结果,她就完全认不出这是什么种类,她到底怎么确定这是沙棘树的?万一移栽错怎么办?   谢知的确分不清大部分果树,但她可以分辨沙棘树,我国治理黄土高原水土流失的手段之一,就是广泛栽种沙棘林。谢知当年去黄土高原旅游时,跟当地农民种过几颗沙棘幼苗,所以她才能认出来。谢知对甲一说:“伯伯,你派人去附近找找,还有没有沙棘林,如果有的话,尽量把都取来根支移栽。”   “好。”甲一颔首应是。   此时谁都没有想到,不过是谢知让人找沙棘的无心之举,居然让他们发现了一件大事,而这件事也导致谢知不得已放弃了自己的逃离计划。 第102章 敌袭(上)   谢知在庄上逛了三天, 第三天晚上她就忍不住召来凤容和部落长老商议如何改善坞堡环境。谢知觉得首先要做的就是让牧民人|畜分离, 不要在让牲口跟人住一起, 这样下去, 迟早会爆发瘟疫的。   谢知说的很郑重, 长老却很为难,除了坞堡公养的牲口外,各家的牲口都是各家的命根子,谁愿意轻易拿出来?谢知深知牲口对牧民家庭的重要性, 所以早想好对策。她对长老说, 把各家的牲口集中起来养,损失由她负责, 收益大家平均分摊。长老听到谢知说这话,眉头松开, 谢知微微一笑,改变要慢慢来。   有了谢知的保证, 牧民们将信将疑的开始翻建兽棚,谢知现在只能搭建简单的兽棚, 上面罩一层稻草, 地上铺满沙子、泥土跟木屑的混合物, 谢知还在沙地浇上菌液, 等发酵地蕴养几天, 就可以把牲口都迁入这里, 这也是坞堡里最容易改善的地方。   至于简易版的沼气池, 谢知没想现在就做, 她在自己农庄里做的沼气池,里面都涂上糯米砂浆防水,几个沼气池付出的代价可不少,可这几个沼气池基本也只有积肥的作用,沼气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就算在夏天也顶多只能烧点热水。   在长安都如此,到了怀荒,沼气就更少。她说要用珍贵的糯米造个积肥地,估计这里所有的牧民都觉得自己脑子坏了。就算造坞堡的城墙,也比造这个更划算。谢知叹气,没事,一步步慢慢来。   谢知送走凤容和长老,整理完几个小问题,先去澡篷洗澡,三月的天气,草原的夜晚还是很冷的,不过澡篷里点了炭炉,谢知洗澡也不觉冷,婉如给谢知穿寝衣时,发现寝衣居然宽松了一大圈,不由心疼的说:“姑娘,横竖我们在这里就住几天,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就是住几天才要改善牧民生活,只有让大家扎扎实实的感觉到生活品质提高,他们才会自觉维护这个家。不过这话谢知不好跟婉如说,她低头看着自己又宽松少许的寝衣,心里有些疑惑,她这几天吃得并不少,甚至因为随时有新鲜的乳品,她还吃了不少鲜奶酪、奶皮等这种最容易增肥的乳制品,按理她不可能变瘦,她忍不住跟婉如比了下身高:“婉如,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婉如比了下,惊讶的发现谢知果然又长高了,“姑娘又长了。”   谢知满意的点头,她今年足岁十五岁,虚岁有十七了,可是个头还只有一米六五左右,旁人都觉得她这身高很不错,可谢知不满足,她前世身高有一米七二,这辈子怎么说也要长到一米七。   她每天睡足十四个小时、喝羊奶,就是希望能多补充钙质,让身体长得更高。没想她费了那么多努力都没让自己长高,来到坞堡后居然长高了!是奶制品吃多的缘故吗?奶酪、牛油都是钙质丰富的食物,她以后要多吃,多锻炼,争取在十八岁前长到一米七。   婉如和清扬看着谢知的身高发愁,姑娘已经比她们高了,在长安中的贵女中也是傲视群雄的存在,她居然还不满足,还要长高,姑娘到底想要长多高?   谢知明白身边侍从的担忧,时下人还是偏好肤白娇小的美人,体态越娇小玲珑越好,谢知也喜欢这样小鸟依人的妹子,软萌萌的抱着手感好极了,可她自己还是希望长高点,想当年她是对闺蜜可以公主抱的人。   谢知换上寝衣,用毛皮帽将湿发包好去找阿娘,阿娘这几天总会不自觉的出神,谢知猜她一定是在想大人,十五年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所以谢知一有机会就去找阿娘说话,不让阿娘胡思乱想。   谢知去谢兰因帐篷时,谢兰因跟甲一在说话,两人见谢知进来,谢兰因说:“阿菀,甲一说十六早上带十二人出去找沙棘,现在都没回来。”   “什么?”谢知吃惊道,“别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吧?甲一伯伯你快派人去找他们。”   甲一蹙眉说:“现在天色都晚了,我也只能派人在附近找,外出的话,可能失踪的人更多,我想小十六不至于那么无能。”这十二人都是他们训练的精兵,身上装备也精良,就算遇到流寇,他们也能全身而退,甲一猜他们是可能遇到什么情况耽搁了。   谢知想了想说,“要不要在城墙上给十六叔点几盏灯指路?”晚上容易迷路,有路灯提示就不容易迷路。   甲一有点迟疑:“这时候点灯有点危险。”   谢知道:“最多会引来一些野兽,我们注意一点就是,有野兽就灭杀,说不定十六叔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甲一也担心小十六,听谢知这么说,“好,我去安排人点灯。”看来今晚要安排更多的人轮值。   “阿菀,你让人搭建的兽棚,就是你教秦家养殖牲畜的沙地?”谢兰因等甲一离开后,问谢知兽棚搭建的情况,她对这些不熟悉,只随秦宗言出门散心时看过一眼,她记得秦家的兽棚跟坞堡的兽棚很相似,这样会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我派人查过,附近不少牧场都会用这种方式,所以我们用也没问题。”谢知当时告诉秦纮的时候,就暗示五哥最好将这种方式传播出去,让大家都受益。五哥显然不小气,果然派人教附近牧民养殖方法。坞堡里的长老也知道这种方式,可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有搭建公众兽棚。   谢兰因摸摸女儿小脑袋柔声说:“你要注意身体,别太累。”   谢知道:“阿娘放心,我会的。”   母女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坞堡上方响起急促的钟声,谢兰因还没反应过来,谢知一下跳起来,“婉如、轻扬,快进来伺候阿娘换装,有敌袭!”这是谢知让人演练过的警报,这种敲法正是有敌袭的意思,而且是强敌来袭!为何坞堡突然会有强敌来袭,难道跟十六叔许久未回来有关?谢知一面想,一面利索的换下寝衣,穿上作战服和皮甲,戴上帽子出门。   、   、   、   风如刀割般刮过面颊,甲十六明显感觉到身下马匹在急喘气,速度逐渐慢下来,它快跑不动了,毕竟已经跑了一天。要换在平时,甲十六肯定舍不得让好兄弟继续疾驰,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他再次抡起向来是摆设用的马鞭,对着爱马又狠抽几鞭,骏马长嘶一声,再次狂奔起来。   跟在甲十六身后的最后两名侍卫互视一眼,策马放缓速度,两人不再疾驰逃亡,而是解开腰间的布兜,将兜里的铁球均匀的撒在地上,这种铁球通体布满突刺,是专门用来对付疾驰飞马用的,两人撒完铁刺球,继续往前奔,但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拼命狂奔,他们要为先生拖延时间。   甲十六不用回头,感觉耳畔消失的马蹄声便知这次跟他出来的最后两个弟子也保不住了,他眼眶微微泛红,心中大约估算了下目前离驻地的距离,他狠心拔出腰间的弯刀,“噗”一声,刺入再次因疲惫而放缓速度的爱马臀部。马受了伤,撒开马蹄发疯的狂奔起来,甲十六牢牢的抓住缰绳,身体低伏,除了控制马匹行径的方向外,并不再做更多的动作。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他必须回去告诉大家,这里居然有一队千人的骑兵,为了不走露风声,这些骑兵他们每到一处,就会把所在地方的人畜杀得一干二净,他要尽快回去通知大家,不然坞堡和贵主都会有危险。风尖啸着刮过耳畔,甲十六已经全然忘记周围所有的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远处坞堡所在。   就在甲十六疾驰时,他身后的骑兵也再次追上来,这些骑兵已经追甲十六等人一天了,他们从来没遇到过如此难缠的敌手,不过区区十二人,却花费他们一天时间,即使他们没有出动大军,也足够让他们惊讶。两名暗卫见远远过来的大队人马,心中一沉,知道这伙骑兵被他们彻底惹怒,出动大军来追杀他们。   一人轻笑的说:“想不到我们居然还被大军追杀的一天。”   另一人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是啊,老子死也值了!”   就在万箭对他们齐发时,两人突然策马冲入大军,万箭射来,两人灵巧的翻身,躲入马匹下方,马匹替他们挡住大半箭枝,但是还有不少箭枝落到两人身上,两人的布甲挡住下第一批箭枝,但挡不住第二批、第三批,不一会两人身上也出现了血迹,身上的马匹也踉跄着倒在地上,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两人将兜里所有的酒精燃|烧|弹都丢出去。   被酒精引燃的燃|烧|弹火势非常猛,很快就在大军中引起骚动,不少马匹尖嘶着逃亡,要不是大军将领见机快,先将起火的战马全部射杀,然后让军士在地上打滚灭火,还不知道这些燃|烧|弹要引起多大混乱。而引起混乱的两名侍卫已被乱箭射杀而亡,他们再训练有素,也不可能是千人大军的对手,他们冲入敌群就是来送死的。   将士们将射杀的侍卫拖到将领面前,翻过两人身体,露出两张还带着稚气的脸,看着顶多十五六岁左右,今天他们一共射杀了十二名这样的骑兵,每一个年纪都不大,各个花样百出,身上武器精良、身下坐骑也各个都是良种马,对附近地形又了解至深,要不然也不至于最后他们出动百余人才将他们尽数歼灭,不对!不是尽数!为首的将领目光锐利的看着远方,还有一人,这人应该是这些人的首领,才能让这些小子豁出命来保护他。   一名穿着黑色战甲,约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坐在马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两具尸体说:“这就是秦家军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   “这不是秦家亲卫,秦家亲卫不是这种路上,他们走的方向也不是怀荒。”将领说,这些人行事诡异,一天的对战,他们除了最后不得已用生命拖延他们外,大部分时候都不跟他们硬碰硬,手段阴毒,让人防不胜防。而且他们追踪到现在,就没活捉过一人。他不是没下令活捉过他们,可这些人再被抓之前就自尽了,这不像是正规军的路数,反而更像是死士。   黑甲男子说:“继续追上去,我倒要看看,哪个势力才能培养出这种亲卫。”   “唯。”将领恭声应是,他们也的确需要找到那人,他们作为先锋军是领了密令而来,所以他们昼伏夜出,一路上所有遇到他们的生物都被灭杀,那个逃走的男人和他的部落也不例外。大军的马匹再次扬起马蹄出发,无数马蹄踩过两人的尸体,很快尸体就被踩得面目全非,最后一点痕迹都没有的消散在草原中。 第103章 敌袭(中)   甲十六憋着气冲回坞堡, 远远的看到坞堡简陋的城墙, 和高高挂起的羊角灯时,他大喜的拉出脖子上的哨子, 一长二短的吹起来, 很快坞堡就传来动静, 不一会便冲出一小队骑士,甲十六看到为首的甲五, 脸上露出笑意,他狠狠的一勒缰绳, 胯|下骏马哀鸣一声,重重的倒地,甲十六抱着马脖子, 顺势滚下来。   “小十六,你怎么了!”甲五翻身下马, 抱住几乎晕厥的甲十六。   “发现千人左右的高句丽骑兵, 昼伏夜行,所到之处,人畜尽灭,现在正往这里赶来!”甲十六一鼓作气的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甲五闻言大震, 甚至来不及去看甲十六的情况, 就立刻命人敲钟,有敌袭!   “当当当——”急促沉闷的钟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即使谢知已经再三重申过钟声的重要性, 可大部分牧民听到钟声还是愣了愣, 不少主妇依然手下不停的做着手中的家务。   甲一在听到钟声就冲了出去, 正好冲进来的甲五,和身后被人抬进来的甲十六,甲一站定,甲五立刻甲十六说的话复述一遍,甲一目光一凝,“昼伏夜行的高句丽骑兵?”   “大哥,是不是高句丽要突袭?这些骑兵会不会是先行部队?”甲五问。   “你带上千里眼再去探听情况。”甲一吩咐道。   “是。”甲五带上谢知给他们的千里眼,也就是水晶望远镜离开。   这时所有的侍卫们都已换上盔甲,带着武器,整装待命。甲一让众人五十人一组,趴在墙头随时待命。谢知这时也匆匆赶来,“甲一伯伯,发生什么事了?”   甲一将甲十六的话重复一遍,谢知先关切的问:“十六叔现在如何?”   甲一说:“他脱力晕厥,多休息就好。”   谢知这才放心,可她紧皱的眉头才松开,又微微蹙起:“高句丽骑兵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们想突袭?”高句丽跟魏国国土并不接壤,他们之间还隔了契丹、库莫奚两个少数民族政权。   他们昼伏夜行、杀光所有看到他们的人,如此大费周章,除了想要突袭魏国,再无别的理由。谢知和甲一心头沉甸甸的,如果只是千人骑兵,他们还能对付,但就怕这千人之后还有大军。   甲一沉默不语,他也不好判断,要等甲五回来再说。   甲五速度很快,谢知跟甲一不过等了片刻,他便回来了,他是从城门旁的小门进出,见到两人也没多说废话,“千人骑兵,没有辎重,行动按照方队行走,绝对是军队,离坞堡只有七八十里,前锋有百人左右,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达到。”甲五在暗卫中属于斥候的存在,有谢知的望远镜相助,很快就打听到了战报。   听到这消息,众人皆神色凝重,谢知说:“甲一伯伯,你能派人把前锋军冲散,最少先抓几名俘虏过来吗?”   甲一道:“我亲自去抓。”   谢知不假思索的反对:“不行,你不能去。”这种骑兵速度极快,先锋军和后续部队时间相差不会很多,顶多半小时时间差,想要在半个小时里抓人太危险,甲一伯伯不能去,她还需要甲一伯伯保护阿娘,他不能出事。   甲五和王军将同时说:“我去。”   谢知惊讶的看着王军将,这人自从来了坞堡,一直恹恹不振,谢知明白他这是叛逃后遗症,他心里还是惦记着秦家。谢知也不逼他,让他慢慢适应,没想他会主动出站。   王军将沉声说:“我跟高句丽动过手,知道他们那一套,我去探探底细,如果真是高句丽——”王军将难得的束手无措,如果真是高句丽,他该怎么办?   王军将的未尽之语让所有人都沉甸甸的,遇到高句丽骑兵,比遇到柔然骑兵还要麻烦,因为柔然骑兵还有可能只是过来抢劫,而高句丽骑兵,说他们越过契丹、通过营州、安州,来御夷镇抢劫?傻子都不信。   谢知沉吟片刻,吩咐侍卫们将已经入棚的牛迁出来,部落里的牛没有羊多,但也有五六十头,谢知让人牵着牛出城门,同时在牛背上绑一块浸湿酒精的布块。众人一下就猜到谢知要做什么,甲一阻止道:“姑娘,这样会误伤自己人的。”   “不会,你们先将牛牵出去,等我喊你们进来,你们就立刻进来,我让人在城墙上放火。”谢知说,她来坞堡以后,就让人在城墙周围挖了一道沟渠,沟渠很深,用来防御夜袭的野兽,里面放满捕兽夹,就算牛往后跑,也不能攻击到城墙,众人也就默认了谢知的提议。   “阿菀。”谢兰因换好装束也匆匆过来,“有人偷袭吗?”   谢知摇头:“不知道,要抓到人才知道。”   谢兰因眉头紧皱,谢知安慰阿娘说:“阿娘放心,最多不过一千人,我们不怕的。”一千人他们是不怕,可如果这一千人只是先锋军的话就两说了,谢知心里担忧,但面上还是一脸轻松的笑意。   追着甲十六的先锋军已经远远的看到打着灯光的坞堡,坞堡上重影叠叠,不少人慌乱的跑来来跑去,显然那人已经回去,并且告知他们存在。黑甲骑士挑眉看着没什么出奇的坞堡问:“这是什么地方?”   将领沉声说着这个部落的情况:“一个流散游民组成的部落,原本只有七八百人,现在人口增加了七八百人,但都是老弱病残,据说是不足为惧,他们本来就在我们的行径路线上。”   黑甲骑士挑眉问:“一个流民组成的部落会有堪比死士的侍卫?”   将领苦笑,这绝对是探子的失误,“就算他们幕后有人,可这个部落目前也才一千五百余人。”他们这次出发前,将路上所有遇到的部落的具体情况都查探过,或许探子没查出这个部落的底牌,但人数肯定不会有错。一千五百余人的小部落,怎么都不可能抵挡的了他们一千精卫的冲锋,“不过我们还是等后面的人赶上再进攻。”他们现在只有百余人,攻击这个部落可能会有危险。   黑甲骑士微微颔首,赞同将领的提议,他这次是来镀金,得战功的,不是来送命的。   将领见三皇子如此配合,心中一定,正想说话,却莫名味道一股酒味,他不由深吸一口气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酒味?”   众人纷纷点头,都说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酒味。   将领心中有些不安,刚想吩咐众人后退,突然眼前闪过无数火花,众人微微一惊,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因为这些火箭射程并不远,至少射不到他们,可这些骑士身体还没彻底放松,只觉“轰”一声,他们面前就燃起了漫天大火。   战马长嘶,整个队伍瞬间乱起来,与此同时,“嗖嗖嗖——”附近无数火箭射来,原来附近居然有许多伏兵,将领大惊失色的护住黑甲骑士往后撤退,同时黑甲骑士的亲卫们也护着两人彻底,这时甲五无声息的带着数十人过来,马鞭扬起,卷住数十名骑兵便往后撤退,为防止这些骑兵反抗,甲五等人在抓到他们的时,就熟稔的卸了他们四肢关节。   谢知没想浸过酒精的麻布居然这么有用,她眉头微扬,让牵牛的侍卫们继续安抚牛,不让它们受惊。这些人用不上惊牛,下面等大军压近再放牛。   甲五等人首站告捷,很快回来了,他们一共抓住十来名骑兵回来,这些骑兵各个桀骜不驯,对着甲一等人就用柔然语破口大骂,谢知缓步而出,轻柔的用高句丽语道:“你们是高句丽人?”   谢知语笑嫣然,态度温柔,众人被她盈盈的眼波扫过,仿佛全身浸在温水中,筋骨都酥软了。众人大骂声戛然而止,对着谢知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目露痴迷,“姑娘也是高句丽人?”   谢知微微一笑,色转皎然,“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偷袭大魏?”   她这一笑让骑士们魂魄都几乎飞了,可听到谢知这句话的时,众人立刻警觉,戒备的看着谢知和甲一等人。可他们这幅表情,谢知还有什么可问的?这种能被派到先锋营的军士肯定各个都精英,且对母国忠心耿耿,谢知也不准备刑讯逼问他们,因为没时间。   她挥手让人把这些士兵压下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心中长叹,自己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没想这次不是柔然入侵,而是高句丽入侵,她犹豫片刻,决然道:“甲一伯伯,你立刻派人去告知五哥,告诉他高句丽意图偷袭,大军即将压境的消息。”   谢知的话众人悚然一惊,谢知的暗卫们面露反对,暗卫们生于梁国、长于梁国,他们骨子里从来不把自己当魏国人,他们忠于的只是谢知和萧家皇室正统,魏国百姓的死活跟他们完全无关。   王军将等二十多名从秦家出来的亲卫们脸上既释然又犹豫,显然跟谢知一样矛盾。作为军人的本能,他们很想告诉少郎君高句丽要入侵的事,可他们都属于叛军了,秦家对叛徒的手段,作为亲卫是最清楚的。他们一是有点畏惧将军和少郎君的惩罚,二来也是怕给亲人抹黑,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怀荒人,顶着叛徒的名声去死,他们的亲人都被他们钉在耻辱架上,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他们丢尽。   谢兰因闻言怔怔的看着女儿,她们都顺利逃离了,女儿却还是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她不明白她回去的后果吗?要是被拓跋曜知道她想逃,她这辈子就别想出宫。可看到女儿毅然决然的神色,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阿兄,谢兰因目露怅然,阿菀真不愧是阿兄的孩子。   甲一目光迥然的看着谢知:“姑娘可知告诉少郎君的后果?” 第104章 敌袭(下)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这一通知, 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而且以秦家的实力,一旦被他们知道自己的底牌, 她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她微微苦笑:“可如果我们不报, 有更多的人会死。”她无法坐视这么多平民、边关将士去死。   甲二说:“一千骑兵不是很难对付, 我们五百人足够,姑娘可以将他们擒下, 等我们离开后,再派人告知秦少郎君。”届时大军压境, 秦家为抵御高句丽大军,也不会有时间来找他们,他们可顺利离去。当然这话甲二不会在这里说, 毕竟在场大部分都是魏国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众怒。   谢知也明白甲二的提议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言下之意, 谢知也明白,但她还是做不到:“这样时间耽搁太久,五哥那边肯定准备不及。”大人又带走了秦家最精锐的一千多名亲卫,届时五哥想要守住怀荒, 指不定要花多少尸山血海去堆, 谢知想到那情况就胆寒,如果自己的自由代价要人命去填, 谢知宁愿放弃。   甲二说:“可如果您这次回去, 我们都会暴露, 姑娘下次想逃就再也逃不了了。”甲二的重点是前一句话,他们是谢知的暗卫,莫说谢知只是让他们暴露,就是让他们全去死,他们也无二话。可娘子带来的那些人就说不定了,他们愿意跟娘子叛逃秦家,可他们愿意再回去吗?   谢兰因说:“不会的。”谢兰因为维护女儿的地位,很少在女儿议事时发言,她对王军将这些人说:“我保证将军不会对你们有任何惩罚,也不会告诉别人你们是叛徒。”大军逼近,她不能让属下窝里斗。谢兰因也明白甲二的意思,可真让她这么做,她真做不到,秦宗言这些年对自己这么好,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跟女儿离开,但绝对不可能坐视秦家陷入危机,更不想秦宗言遇到危险。   谢知也附和道:“你们回家,一切都跟以前一样。”这些人是为他们而叛逃秦家的,谢知肯定会安排好他们的。   要换别的时候,王军将不一定会相信谢兰因和谢知的话,但现在这两人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能回秦家,我们只愿继续伺候夫人。”王军将很有自知之明,哪怕回去不受半点惩罚,他们也不可能再受将军重用,反而跟着夫人会更有出路。   谢兰因说:“这是自然。”   谢知和谢兰因以极快的速度让甲二、王军将等人带着她们的亲笔信比怀荒报信,怀荒离御夷镇不远,一匹马疾驰两三个时辰就能赶到,所以谢知让两人骑上坞堡里最好的骏马,两人完全没有任何耽搁的从坞堡后面出发。   也幸好两人走的及时,在他们离开一盏茶时间后,那些暂时被酒精吓退高句丽兵又围上来了,这次他们离得更远,但是将坞堡团团围住,可想而知,如果甲二、王军将两人再晚走一会,就走不掉了。   谢知披着厚重的斗篷站在瞭望台上看着绕着坞堡打转的骑兵,嘴角微哂,他们不会以为这点震慑就能吓住他们吧?   甲一说:“姑娘,这些是正规军。”   谢知偏头问:“你觉得他们很厉害?”   甲一道:“很厉害也不至于,但肯定不像流寇那么好对付。”   “那就先用武器,再出城对战。”谢知轻叹,“如果五哥速度够快,应该能在天亮前赶到。”这样就能减少不少伤亡。   甲一说:“就怕他们后面大军也赶到。”大军一来,就算秦少郎君赶到也难以突破重围。御夷镇也是六镇之一,同样有军队驻扎,只是没有柱国大将军,所以军力稍微弱些,高句丽选择御夷镇作为首要攻击地点也能理解。   谢知道:“所以我们要尽快剿灭先锋军,然后带着牧民撤离,把所有的武器都用上。”   甲一迟疑道:“可是那些武器给外人看到不好。”   谢知冷冷的说:“那就不要留战俘。”现在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刻。   甲一闻言心中一定,“我这就去安排。”他最怕的就是姑娘会对敌人也心慈手软,他们手上的武器太敏感,如果留战俘,最后肯定有只言片语流露。   因为先前的牛群没用上,甲一又临时让人将石油泼在麻布上,然后将麻布覆盖在牛身上。石油的味道不好闻,幸好有豆饼和佐料安抚,牛群才没有躁动。   就在甲一等人紧锣密鼓安排对仗准备时,高句丽的一千先锋军也同先头部队汇合,众人听说将领和三皇子居然在这不起眼的小部落里吃亏,不由暗暗吃惊,众人看着低矮的土墙,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装备精良,怎么不盖个好些的围墙?   “这地方有些邪门,刚才我们到达时候附近溢满酒味,不一会这里就燃起大火。”高句丽的将领说着指着远方还在燃烧的大火说,“烧到现在都没熄灭。”   先锋军的主将说:“先让人把火熄灭,然后派人去喊话。”主将说的派人去喊话,并不是说派自家士兵上去,而是派他们这次抓来的俘虏上去,他们每到一处,就要把当地所有居民都杀光,只留一些青壮做俘虏。这些俘虏平时帮他们搬运物品,对仗时当死士冲锋。主将跟这些俘虏说过,只要冲锋不死,他就放战俘自由。不冲锋是死,冲锋还有微弱的生还可能,这些青壮也不得不冲上去。   高句丽的士兵逼着俘虏们上去灭火,然后再让俘虏靠近坞堡。见坞堡里的人不动,主将不由面露微笑,果然让俘虏冲锋是有用的,大部分坞堡里的人都不会忍心对认识的人下手。他选择的战俘都是在这个坞堡附近俘虏的战俘,坞堡里的人应该都认识。   但很快主将的微笑就凝结了,因为坞堡里的人喊过几声,不许他们靠近,这些战俘依然一心一意的冲锋,坞堡里的人就毫不留情的放箭,射出的每一箭都射中了战俘,战俘应声倒地。主将关注的不是这些战俘的死,而是坞堡里人并不是胡乱射箭的,有多少战俘,他们射了多少箭,每一根箭枝都没有浪费。   “这些人箭法很准,是精兵。”三皇子道,箭术训练靠的就是时间和箭枝,没有大量的训练,别想射的那么准,三皇子笑着说:“我倒是越来越好奇坞堡里的人是谁?别是魏国的哪位皇子。”除了皇室的亲卫,谁能培养出这么多亲卫?“要是能抓到魏国的皇子,我们就立大功了。”   主将一面命人将更多的战俘赶上,一面命人攻城,他们身穿盔甲,并不在乎射来的一两只流箭,但可惜他们遇到的并不是普通的精兵。   甲一眼见高句丽将领一面催促着战俘冲锋,一面组织军士列队,似乎准备第一次攻城,他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先是拉三声空弦。城下安抚牛群的侍卫们听到空弦声,把豆饼放在牛群前方,牛群无所觉的上前几步,吃着最后的晚餐。甲一等侍卫们尽数入城,命人将小门堵死,下令放火箭射牛群,很快牛身上就燃起了大火,牛仰头嘶叫着发疯的朝前方冲去。   谢知和谢兰因一直坐镇在后方,坞堡里所有的妇孺和儿童都聚集在一起,大家都在干活,有人在大锅中煮羊肉、有人在制作新鲜的奶酪、有人摊面饼,谢知跟他们说了,一解决外面的先锋军,大家就要快速逃离。   谢知命令大家将所有的物品全部放弃,只要带上食物即可。主妇们虽然舍不得家当,但也知道那些骑兵的凶残,因为所有人都开动,尽量将所有的食物都煮熟带上。男人们部分去帮助守城,部分则在套车,牛群都被他们放出去了,能拉车的就是羊了,牲口走的总比人快。   谢知跟儿童们则快速的将一根根箭枝进入石油中,石油的气味很难闻,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嫌弃,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干活,大家都知道,如果被这些骑士冲进去,他们一个人都活不了。   这也是谢知和谢兰因坚决不肯提前离开的主要原因,如果她们都走了,这坞堡里大部分人心就散了,还怎么能众志成城的抵御外敌?谢知是想让阿娘离开的,就是谢兰因不答应,她怎么可能丢下女儿一个人离开。众人正在干活时,突然觉得地面有轻微的震动,所有人手下一顿,这是外面的坏人开始攻城了?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更大的震动传来,谢知不由微笑,看来他们的牛群放出去了。   战场上高句丽的骑兵正发动第一次攻击,但是没想他们还没赶到城墙底下,迎面就冲来几十头浑身冒火的怪物,等凑近才看清是被烧着的牛。疯狂的牛力气何等的大?只要撞上一名骑兵,骑兵肯定被牛踩得粉身碎骨。   同时牛身上的火也点燃附近的草原,骑士身下的马匹受惊,这些人就是骑术再卓绝,也无法马上控制受惊的马匹,一时间冲锋的阵型都乱了,再然后是城墙上投掷几个陶罐下来,陶罐落地就碎,一股难闻的气味自战场散开。   三皇子和将领同时色变,高喊道:“小心!”虽然这次不是酒味,可谁知道会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可惜他们喊的已经太晚,“轰”一声,流了一地的石油,遇到了火星,一下熊熊燃起,第一队冲锋的骑士几乎被烈火包围,而战马守惊得将主人甩下,很多骑兵并不是被大火烧死,而是被自家的战马踩死。   一时见坞堡外惨嚎声此起彼伏。暗卫们漠然看着伤亡惨重的冲锋军,心中毫无触动,甲一道:“组织人手,随时准备出城。”他们必须要马上把先锋军剿灭,然后逃离此处,不然等后续大军汇合,就算秦纮带人赶到,也不能保证贵主的安全。   果然高句丽的骑兵看到先锋军如此惨状,心头直冒,三皇子咬牙道:“给我四面八方围攻,我就不信,里面的人能有一千精卫!”   将领们也若有所思,这坞堡并不大,而且城墙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土墙,他们能屡次吃亏,就是因为他们手上有奇怪的武器,这些武器他们闻所未闻,但是他们总不能每个地方都配备如此精良的武器,三皇子说四面八方围攻也是一种方法,但不是现在。他们目前手上才一千兵,刚才有损失了百余人,要围攻这个坞堡远远不够,“三皇子,我们现在人手不够,等大军到了再攻城如何?”   三皇子怒道:“就一个小小的武坞堡你们都攻不下去,你们还想攻御夷镇?”   几名将军相视苦笑,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路上如此顺利,偏偏栽在一个普通的坞堡上。可是让他们下令攻城,他们也不愿意,攻城人数起码要高于守城人数的两三倍才有分散攻击的可能,他们目前才就九百多人,怎么攻击有一千五百人的坞堡?九百人分散攻击,只会被人全部杀光。   三皇子见将领迟迟不肯下命令,气急败坏,但又不好逼他们强硬攻城,他也不确定目前这些兵是否能攻下这个坞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等大军到来,这些人怎么都逃不掉,就算他们派人去御夷镇求援也没有用。   就在将领们商议着是否要后退暂避时,紧闭的坞堡大门轰然大开,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不敢想象这个坞堡居然敢主动打开大门,可等他们看清从坞堡中一个个走出的怪物时,所有人哑然失声。   借着火光,他们可以看清出来的是一队骑士,可这队骑士不仅自己全身全幅盔甲,甚至连马匹都覆盖着盔甲,甚至马头上还带着有尖刺的头盔,这哪是什么骑兵?这分明就是怪物!   本来高句丽骑兵的士气就在一次次的冲锋失败中溃散,当看到这些披着战甲的怪物出现时,不少人吓得胆战心惊,当看到这些怪物还是速度又缓到快朝他们冲来时候,突然一人惨叫一声,骑马就要往远处跑去!   “该死!”虽然将领立刻将逃兵杀死,可是大部分士兵的士气再也激不起来了,很多人队形散乱的照着将领的吩咐迎战。   这样的战役,谁胜谁负,不言而喻。 第105章 战胜   甲二和王军将离开坞堡后, 便往怀荒镇疾驰而去,两人路过御夷镇时并未停留, 以他们的身份也见不到御夷镇的镇将, 尽快告诉少郎君才是要紧事。   怀荒镇这几天气氛低迷, 镇民们一个个夹紧尾巴, 若非必要都不敢在路上走动, 连热闹的商市都关门, 路上来来去去的就是秦家的亲卫。早上天不亮, 镇民们就见一队队的快马出城, 要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   气氛凝重的让人连问都不敢问一声。镇民们只知道秦家亲卫们在找人, 但找谁没人知道, 也有人猜测, 可能是将军夫人出事,但将军府捂得死紧, 谁敢在这方面嚼舌根?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谢知和谢兰因遁入坞堡后,就再也没出来了,秦纮派出的亲卫也无从找起。秦纮这些天也发现更多疑点, 可这些疑点完全没有一个指向性, 让秦纮根本无从找起。而且随着军士们深入打听谢知和谢兰因消息,更让秦纮发现一个更可疑的地方。   军士们找到几处遇袭的部落, 这些部落定居在几个固定的地方,他们这次去搜查时, 也想过找这几个部落问清情况, 但是这些居然都遭受了灭族之灾, 从现场的痕迹看,似乎只有一些青壮被抓走,别的老弱妇孺都被杀光,连牲口一起都被杀光制成肉干。斥候为什么会这么判断,就因为现场找到很多人类内脏和明显被煮过的人骨。   这消息让秦纮本就不好的心情越发阴郁,他一面命人暗中戒备,一面让人继续找杀光这些部落的军队,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流寇,肯定是正规军。这一天,秦纮派出去的斥候有两队迟迟未回来,眼见都快半夜了,秦纮也睡不着,正要命人再去查探。   却不想慕容胡跑进来,语无伦次的对秦纮说:“少郎君,老王活过来了!”秦纮一怔,一时想不到老王是谁,慕容胡深吸一口气道:“不,老王他没死,夫人和小娘子也没死,她们被高句丽骑兵围住,要我们去救援!”   慕容胡在见到王军将时,第一反应是这货就是叛徒,但是没想他带着夫人和小娘子的亲笔信,还说有要紧事禀告,慕容胡想到少郎君这些天发疯似的查找,还有他前几天亲自将小娘子找回来的衣服洗干净,慕容胡就没有把王军将关押,而是给他一个机会,看少郎君是否愿意见他。   秦纮一下站了起来,“人在哪儿?”   慕容胡连忙喊王军将和甲二进来,秦纮看到完好无损的王军将,心中很多疑团突然解开了,谢知这次逃跑不是没有破绽,甚至破绽还很大,可为什么大家都找不到她?就是任秦纮智谋百出,都不能想到阿菀和母亲是自己离开的。   自从母亲嫁到秦家后,父亲对她说是万千宠爱也不为过,他们夫妻也一向恩爱和谐,秦纮做梦都不会想到谢兰因会为了女儿抛弃同床共枕十五年的丈夫。她跟秦宗言成亲十五年,跟萧赜成亲不过两年,难道十五年的夫妻感情比不过两年夫妻感情?   至于阿菀会离开,秦纮就更想不通她打小被陛下就算秦纮金尊玉贵的养着,陛下宠她宠得人尽皆知,即使太皇太后不喜欢她,可不就是因为陛下太宠她,才让太皇太后如此厌恶她,就算现在秦纮都不敢相信阿菀是自己离开的,可是看到活着的王军将,秦纮不得不想到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阿菀和母亲就是自己离开的。   王军将完全不敢看秦纮,虽慕容胡入内后,他跪下将夫人的亲笔信递给秦纮,甲二也屈身将谢知的亲笔信递给秦纮,秦纮先将谢知的信件拆开,飘逸中不失端庄大气的字迹引入眼帘,谢知以前的字迹端庄中不失妩媚,跟现在的字笔迹上相似,但风格完全不同,秦纮微微苦笑,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阿菀。   秦纮并非儿女情长的人,心思一定,就快速将谢知和谢兰因的信都看过一遍,两信件内容基本一致,就是将她们遇到了一股约有千人左右的高句丽先锋军,那些先锋军并无辎重,但是进退都有阵型,肯定不是流寇。   这些人所到之处,人畜尽灭,他们目前正在围攻她们所在的坞堡,她们坞堡的实力足够抵挡先锋军,但是挡不住后面大军,她们收拾完先锋军后便会带领牧撤退,届时希望秦纮能派兵接应他们。   秦纮蓦地起身,对慕容胡说:“敲响大钟,高句丽入侵!让五叔、六郎等人立刻来我书房议事。”   慕容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知道秦纮是不可能拿军政大事开玩笑,他连忙派士兵去敲响大钟,同时再让人去喊秦五叔等将领,他片刻不离的跟着秦纮身后,随时待命。秦纮让他叫来陈军将,自谢知和谢兰因失踪后,陈军将一直恹恹不振,要不是他还想留着命在战场上赎罪,早就自尽谢罪。秦纮召他来的时候,他看到没死的王军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不是死了吗?   秦纮沉声道:“夫人和姑娘是另有隐情才会暂时离去,她们现在遭受高句丽一千先行大军,你率五百亲卫、一千骑兵去迎接夫人和姑娘。”   陈军将一怔,“高句丽?”他一下警觉,“难道这次是高句丽搞的鬼?我就这些崽子不怀好意!”   秦纮说:“你快跟王军将去救援夫人和姑娘,她们要再有损伤,我唯你是问!”秦纮瞄了一眼王军将,要不是还需要他来带路,秦纮现在就想把他压下去,不过阿菀在信里说,王军将本来就是她阿娘的人,她愿意拿一件重要军事物资来换王军将等人的命。   陈军将一下来了精神,对秦纮下军令状道:“少郎君放心,这次要再出差错,我老陈提头来见你。”他没有多想的让王军将带路,先去救援谢知和谢兰因。军中时常有人会隐蔽一段时间,让大家都觉得他死了,然后再莫名出现,所以陈军将完全没有多想。   秦纮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心急如焚,他发过誓如果阿菀安全回来,他就再也不放手让别人保护她,他这次也不会只让别人去救援她,只是自己身负重任,没有安排好一切时他不能离开此地。   将军府内的大钟敲响,怀荒镇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听清钟声后便知大战在即,大部分人都起身关紧门户,不许家人出门,怀荒一旦戒严,路上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非秦家军的人存在。违背者斩立决的情况都有,所以一旦将军府钟声敲响,所有人都不敢停留在外面。   秦五叔连找数十天长嫂,累得不行,傍晚回来,只草草吃过晚膳便睡下了,不仅没有洗漱,连战甲也只脱了大半,待他酣睡正香时,突然听到将军府的钟声,他惊得从床上跳起来,睡意全无的往秦纮书房赶去。   秦五叔是最早达到的,等他达到后,众人也都陆陆续续赶到,秦纮见人差不多到齐,便对众人道:“我接到线报,高句丽将有大军入侵,我已经派人去联系各部落酋长和各镇镇将,五叔你先带人坐镇怀荒,我先去接应母亲和表妹。”   秦五叔愣怔道:“长嫂和谢娘子不是失踪了吗?你怎么去接应她们?”   “她们没有失踪,高句丽的情况就是她们报上来的,五叔你先坐镇怀荒,一切等我回来再说。”秦纮说。   “你要去出门?”秦五叔反对道:“不行,大军即将逼近,城中没有你不行,还是我去接长嫂。”   秦纮摆手说:“这是命令。”他现在谁都不信,只相信自己。秦纮又吩咐六郎等几位重要将领的职责,便出门去找阿菀,他的三百亲卫已经整装完毕,就等着他的命令,这些亲卫年纪都跟他类似,是秦宗言从秦家军中选出来的精英,专门用来保护秦纮、跟秦纮战场厮杀的死士。   秦纮跟亲卫合作多年,配合默契,无论他走到哪里,这些亲卫就走到哪里,当初谢知和谢兰因始终,秦纮最后悔的就是没让自己的亲卫护送,现在想想阿菀当时反对自己亲卫护送,肯定是别有目的。   秦纮深吸一口气,半夜沁凉的空气缓解他心头的暴躁,只要找到阿菀和母亲就好。哪怕她们有别的心思,只要以后看着她们,往事他就替她们完全抹过去。秦纮打马让甲二带路,飞奔去接应阿菀,好容易有了她的消息,如果再让她被高句丽所伤,他会发疯的。   秦纮满心焦急的要去救谢知,而这边同谢知对阵的高句丽骑士也快疯了,他们不是没见过重甲骑士,但是从来没见过这种跟怪物一样的重甲骑士,浑身都被铁甲包裹起来,甚至连战马都有重甲,魏国重甲骑兵马身上只是覆盖牛皮甲而已,并非他们这般头盔上还有尖刺。   重甲骑士骑速很慢,但高句丽骑兵却无法逃走,因为重甲骑士身后还有数百轻甲骑士将他们团团包围,高句丽骑兵想要突围,但是这些轻甲骑士手中的弓箭齐射,带着火焰的弓箭射入骑兵之中,本来就被火吓破胆的高句丽骑兵们,更是慌乱不已。   这是轻甲骑让开了一条道,让重骑兵开始冲击,这些人形钢铁怪物犹如魔神般,每一次挥舞手中长刀,就会收割一批骑士的生命。高句丽骑兵不是没想突围,但是每一次突围,都有轻甲骑远距离护卫重甲骑兵,他们手中的长弓能轻而易举的刺破他们的盾牌,将高句丽的骑兵一步步的紧缩,战局摧拉枯朽般倒向了一方。   三皇子见形势不妙,连忙用鲜卑语、柔然语高喊道:“我是高句丽的三皇子,不要杀我!”   甲一早下了格杀令,别说是高句丽的三皇子,就是高句丽的皇帝他都照杀不误,但是身后传来谢知的阻止声,“甲一伯伯,等一等。”   甲一看向谢知,谢知见胜负已定,便骑马出来,听说那人是高句丽三皇子,她若有所思道:“暂且留着,可能有些用。”反正这场战役她也没有用上火|药,不用杀他们灭口。酒精和原油的杀伤力,谢知已经准备告诉五哥,另外她还可以在加一种止血药三七,这三样东西应该够换王军将他们的性命。   甲一微微颔首,让人将三皇子绑了。谢知见甲一现在都对自己言听计从,眼眶微红,她轻声问:“伯伯,你是不是对我特别失望?”他们好容易才计划离开,结果就因为自己一时任性,他们又回去了,回去后她固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甲一他们就不好说,让拓跋曜知道这一切,暗卫就危险了,她必须要跟五哥做好交易,让他把这件事瞒下来。 第106章 逃命   “没有。”甲一断然否认。   因为甲一否认的太快, 让谢知以为甲一是安慰自己,她狐疑的看着甲一,甲一无奈的轻叹, 果然这些天的压力太大, 让姑娘没睡好, 害得人都迟钝了,他提醒谢知说:“姑娘,我们抓到高句丽的三皇子。”   “我——”谢知刚想说我知道, 但突然反应过来, 高句丽三皇子!他在先锋军里!那不是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她脸色大变, 连忙吩咐牧民全力赶路, 因为大军马上就要到了!换她是主帅, 听说三皇子有危险, 拼命也要把三皇子救回来!   很多牧民还不停的想要把家当塞在车上,甲一根本不想管他们,但谢知却让侍卫们将这些人强硬的放在车上一起运走。这些牧民是不知轻重吗?或许。但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穷。对他们来说, 丢下这些家当, 他们就算安全逃离, 以后也活不下去, 所以他们拼命也要把家当带上。   甲一再次叹气, 姑娘什么都好, 就是太心软, 但是想到姑娘心软的结果, 似乎还没什么不好, 这次姑娘要真接受他们的提议,他们这才陷入危机。有高句丽三皇子在,后面大军主帅拼命也要赶上来为三皇子报仇。若他们后来才告诉秦纮,秦家军队肯定救援不及。在这茫茫大草原上被数万大军追杀,他们能有什么好结果?数万人的围攻,万箭齐发,就是他们手上武器再强悍,也顶多是让自己死痛快点,而不是多杀几个敌人。   谢知没有未卜先知,也不知道高句丽的先锋军中有三皇子,她只是单纯觉得她要是打败了先锋军,再去通知五哥,就太晚了。或许怀荒还能抵御,御夷镇是绝对要沦陷的,那几万镇民也会在瞬间烟消云散。战争,从来不是玩游戏过家家,她无法想象自己后半生要承担几万人的生命。即使这些人不是自己害死的,但想到自己有可能挽救却不去救,谢知就无法释然。   她晚报一刻,秦家就会少做多少准备,届时战场上的厮杀会有多激烈?秦家若是失败,谁能承担长安城的怒火?秦家就算胜利,也是惨胜。大人和五哥对自己这么好,她不能忘恩负义。   自己身边的人,她并不是没有能力救,秦家那几个亲卫好解决,她用止血药和酒精怎么都能换回他们的命。麻烦的甲一他们,但是他们的危险不在怀荒,秦家是没有资格处置她的侍卫,有资格处置他们的是拓跋曜,只要五哥肯跟她做交易,她就有把握把他们都瞒下。   “伯伯,你说我用良马和农书作为交易,让五哥瞒下你们的存在吗?”谢知并不想告诉秦纮火药的事,这个武器太敏感了。   甲一看着谢知,语出惊人道:“姑娘,你想过嫁给秦五公子吗?”   谢知惊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甲一伯伯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嫁给五哥?他是阿容的夫婿!”就算她嫁不掉,她也不会撬闺蜜的墙角。   甲一不以为然:“她是妾,你是妻,有你当五公子的妻子,不是她的运气吗?”   她还要跟阿容共侍一夫?谢知想到那情况,连忙摇头说:“不行!绝对不行!”   甲一见谢知那么反感,只能说出一个小秘密,“您让凤容嫁给郎君才委屈,她喜欢是王瓒。”   谢知震惊的看着甲一,阿容喜欢王瓒?她怎么不知道!“他还没阿容高,阿容为什么会喜欢他?”在谢知印象中,王瓒始终是那个头矮小、一脸早熟的小男孩。   甲一默然,亏他当初还打让王瓒当驸马的主意,没想在贵主心里,王瓒居然是这样的,“他现在比阿容高。”在甲一看来,凤容喜欢王瓒太正常了,王瓒出生高贵,琅邪王氏嫡系嫡子,自曾高祖起便是高官,世禄世卿,为人又俊美温柔、聪慧尔雅,比不秦纮这武夫好百倍?要不是甲一另有思量,他也不会让贵主嫁给秦纮。   阿容真会喜欢王瓒?谢知总觉伯伯在忽悠自己,甲一说:“我没有骗你,我若没估计错,王瓒现在应该跟谢二郎君在来怀荒的路上。”甲一是暗卫,谢知身边任何人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王瓒跟凤容之间的情愫他早发现了,不过也基本就是王瓒一头热,凤容即使对他心动,也没有任何动作,所以甲一就当没看见。   “如果他真愿意这时过来,那我让阿容考虑考虑。”谢知说,“他就是穷一点、书呆一点,穷问题不大,书呆可以慢慢教。”   甲一服了谢知转移话题的本事,这大约就是女人的天赋?他提醒谢知说:“姑娘,我们现在说的是你。”   “我?”谢知随即想到甲一让自己嫁秦纮的事,她连忙摇头:“不行!就算凤容喜欢王瓒,我也不能嫁五哥,我不能害五哥。”以拓跋曜的脾气,她嫁给谁都是害人,而且出了这种事,她将来还有没有出京机会还两说。   甲一不以为然的说:“你不会害他,他娶到您才是福气。”   “那是因为你们觉得我好,才会这么认为,但事实上我什么都不是。”谢知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我有什么好的?也就长得好看、家世好而已,这些好处完全弥补不了娶我的坏处。”秦纮娶她就意味一辈子绝缘与长安,一辈子只能被皇帝冷漠,他甚至可能连秦家宗子的身份都保不住,她哪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一个从小受宗子教育的古人为自己放弃一切?   甲一看着谢知,“姑娘,五公子对你是不同的。”   谢知苦笑:“你说这次来五哥对我的不同吗?我能感觉到,可这又如何?我这么漂亮,他会心动是正常,但是心动跟行动是两回事。”她这次来怀荒,五哥对她的不同,她是有些感觉的,但感情不强烈,所以她没当回事,长安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可所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后就放弃了。谢知不觉得这些人不好,爱情只要冲动就可以在一起,婚姻却要考虑很多事,很多事放弃才是最好选择。   “谁说姑娘只有容貌?如果姑娘只有容貌,会让这么多人效忠吗?”甲一反驳道,“就算是魏国皇帝喜欢姑娘,也不仅仅因为姑娘的容貌。”贵主确实很美,但是拓跋曜的后宫还少美人?太皇太后为了打压贵主,这些年给拓跋曜找了多少美人?各种风情的都有,姑娘若只靠容貌来吸引陛下,她早被陛下忘到脑后去了。如果贵主只有容貌,他们暗卫只会保护贵主,而不会听命于贵主。赫连凤容那样唯利是图的商人,也不会以贵主马首是瞻。   谢知说:“我没觉得我不好,我一直觉得我很好,可是别人看我,第一眼就是看我美貌,第二眼看我就是家世,别的就再没了,大部分人不会像你们这样跟我朝夕相处,我也不会信任他们。”   甲一道:“或者你跟五公子相处试试看?”   谢知好奇的问甲一:“大伯,你为什么要我嫁给五哥?”大伯绝对不是那种觉得女孩子不嫁人不好的人,那么他让自己嫁给五哥,肯定有别的理由。   甲一说:“姑娘,你真甘心一辈子默默无闻吗?”   谢知不解的看着甲一,“伯伯,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不觉得自己默默无闻,她一个死遁都闹着如此翻天覆地,连敌国入侵都联系上了,谁一辈子能有她这样的经历?   甲一开门见山的说:“姑娘,如果按照你原有的计划走,我们死遁成功,你这辈子也顶多是个成功商人,还是隐在幕后的成功商人。”   谢知点头:“对。”这是她死遁后想到的出路,当个成功的商人,虽然她没有任何商业细胞,可是凤容有,她可以跟凤双剑合璧。   “但现在我们死遁失败,如果您就这样回京城,你只能入皇帝后宫,当他的宠妃,然后我们尽力避免您殉葬,最好的路就是他死后我们带你死遁。”甲一说:“但是在魏国皇宫,死遁计划不见得能成功。”   谢知无奈的说,“也有可能他活得长,我比他早死。”这是好多年以后的事,说不定她将来还有机会逃跑呢?   “哪怕皇帝最后舍不得让您殉葬,您也顶多一辈子当个好嫔妃,将来做个好太后。”甲一对谢知说:“姑娘,您真得甘心一辈子埋没在皇宫?一辈子就做个谢妃,或许您运气好,生了太子,得个死后追封?”   谢知沉默许久:“伯伯,你想让我怂恿五哥造反?”   甲一摇头:“不,名不正言不顺,反不了。”伪帝能篡位是因为他是萧家的人,要是别的臣子,他怎么可能坐稳皇位。“如果五公子真愿意娶姑娘,你们为何不自立为皇?高句丽、契丹、库莫奚,这里多得是异族领地,我们都可以打下来。”   “可是这样的话,拓跋曜第一个打的就是我们。”谢知说,南朝是拓跋曜的心腹之患,但高句丽何尝不是?要是她跟五哥成了高句丽的皇,拓跋曜第一个打的就是他们,“而且抵御外敌跟侵略战争不同,我们不一定能打赢。”   甲一解释道:“别人不一定能成功,姑娘未必,姑娘你还有先帝!我不是想让贵主自立为王,还是句话,名不正言不顺,要自立为王很难。但你们可以做这一带的隐形王,本来秦家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只要不称王,大家不知道,也没人会管,这样比姑娘不在皇宫快活?”   甲一顿了顿继续说,“再说朝代更替,魏国将来如何,谁也难说。”甲一在南朝见多了皇权更替,这时代就算是皇室也朝不保夕。与其入皇宫,将来受人宰割,还不如在外面创建自己的实力。当然如果贵主无心大业,一心只想过小日子,甲一也不会如此建议,可贵主分明不是。甲一现在也很复杂,他曾惋惜贵主不是皇子,可现在想想就算是皇子,也不是所有人都扶的起来的,所以贵主是独一无二的。   谢知闻言一怔,她还有她爹……她爹留给她的东西,一开始真不多,也就几十名暗卫。可是这些暗卫带给她的东西太多了,哪怕现在谢知这些侍卫用的武器,都是暗卫偷偷从暗卫驻地偷运过来的。大伯甚至把很多武器的打造图纸都带出来了,连攻城器都有。所以她爹留给自己的财富太多,暗卫就是最大的财物。   谢知不是没有惋惜过,如果自己是皇子,有这么多家底,加上她逃亡太子的身份,她回梁国振臂一呼,她跟伪帝孰胜孰负还两说,只可惜她是皇女,天下左右人都知道萧赜只有一名嫡长女,并无皇子,连庶子都没有。   谢知长叹一声,皇女的身份最尴尬,要是皇后、太后反而可以。如果她阿耶不是安排她阿娘死了,由她阿娘出面,过继宗室,说不定也能成功。在这个时代,女性不是不可以攀上权利的顶峰,可是她们必须要有一个身份、一个起点,这些都需要依靠男人才有,就像崔太皇太后。   “你能确定五哥跟拓跋曜不一样?或许他也不许我学这种东西呢?”谢知无奈的笑笑,她在京城学的课本都是拓跋曜亲自过目的,她可以学很多东西,但是拓跋曜从来不许先生给自己讲史,偶尔说几个历史故事,都是说历代贤后的。   “拓跋曜是皇帝,他不是。”甲一说,“而且他如果是主动求娶你,又怎么会限制你?”   谢知摇头,“大伯你别说了。”谢知完全没有想过要嫁给五哥,“我们现在逃命要紧。”   甲一没继续劝谢知,很多事别人再劝都没用,一定要自己想通。 第107章 见面   陈军将跟着王军将飞奔, 他们跟高句丽有过交手,清楚高句丽骑兵的实力,王军将知道谢知有亲卫, 但是他不清楚亲卫的实力, 只知道为首几位年纪略长的人身手很不错, 可是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身手在战场上有时候连自保都不行,打仗靠的是全员合作。   就在众人全力疾驰时, 身后有传来如疾雨般的马蹄声, 众人神色一正, 陈军将正要命令全员戒备, 却听几声响箭放出, 陈军将神色一松, 是少郎君。果然不消片刻,众人就远远看到秦纮等人的声音。此时天色黯淡,众人只能借着月光看到众人大致身影, 但少郎君的身形大家都不会认错。   秦纮没有停下跟他们打招呼, 而是让甲二带路往坞堡冲去。怀荒和御夷镇相差约有百里, 如果秦家军急行军, 一般一天一夜可以急行三百里, 算上甲二、王军两人过来的时间, 秦纮估摸着他们到达时也快天亮。思及此, 他越发心急如焚, 快马加鞭的往坞堡赶去。   谢知早带着大队人马离开。她大约知道些急行军的速度, 知道哪怕高句丽后续大军追来,也起码要等天亮才能到达。因此她紧急催促牧民们往御夷镇赶,但心里不是太慌乱,只要御夷镇肯让牧民入城,就不怕高句丽大军会灭杀他们。   就算御夷镇不让他们进入,只要过了御夷镇,她就不信御夷镇会放高句丽大军过镇。果然不出谢知所料,等他们达到御夷镇时,秦纮的人尚未到,御夷镇守城的军士根本不敢放他们入城,直到谢知送上俘虏的高句丽士兵,才让御夷镇镇将将信将疑的将高句丽的俘虏都收押进去,他们依然不许入城。   婉如、清扬等人气得不行,恨恨道:“早知道我们自己逃了。”   凤容摇头:“别说傻话。”既然他们都已经暴露,还怎么逃?马匹跑得再快也是血肉之躯,总要有休息的时候,他们身上又无辎重,又不能去抢劫附近部落粮食,到时连个补给都没有,他们怎么活下去?   而且他们这些人种还有不少柔弱的妇孺,莫说不吃不喝,就是颠簸几天,大部分人也要病倒。他们以前计划好的逃亡都是悠闲的跟散步一样,现在这种大逃亡,还带上这么多人根本不可行。   谢知看了一眼城内的情况,对凤容说:“我们继续走,往怀荒赶。”御夷镇这里不安全,等大军压境,他们要是不放他们进城,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现在往怀荒走,他们到了怀荒,表明身份,肯定能入城。   凤容也是这个意思,她喊着牧民起身,往怀荒赶去,同时一起上路的还有高句丽的三皇子,他们上缴俘虏时没把三皇子和他近卫交上去。众人继续一路往怀荒走去。守城军士也不拦他们,这些牧民时常来城中跟他们有交易,不少人军士都认识,他们只是紧急情况,不让他们入城,但不会拦着他们去别的地方。而且怀荒比他们这里戒备更严,他们去怀荒也一样进不去。   众人加急的往御夷镇赶,走了快有一个时辰,天都快蒙蒙亮时,远远的瞧见有一队骑兵赶来,骑兵上方还有一个“秦”字迎风飘扬,众人看到这秦字,腿一软,很多人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谢知一直高高悬着的心终于重重的落地。   就在秦纮等人快到达御夷镇时,远远的突然瞧见有一群人正在往这里赶来,秦纮心头突然扑扑跳起来,他策马放缓速度,军士们不用他吩咐,就上前将众人团团围住。   秦纮甚至不用确定,就一眼人群中的阿菀,她穿着牧民的装饰,骑着马混在人群中,脸上还做了修饰,可秦纮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即使脸涂黑了,她还是那么美,一双明眸流光溢彩,他勒住缰绳,让胯|下坐骑缓缓停下来,他还等不及骏马完全停住,就翻身下马,走到了谢知面前,他喉结动了动,目不转睛的看着谢知:“阿菀——”   秦纮这副神态,莫说是谢知,就是谢兰因也察觉到了不同,她先是一惊,随即若有所思的看着秦纮和谢知,说来要是五郎愿意娶阿菀,倒也不失为阿菀的一条出路。死遁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要是能光明正的的活着,谁不愿意?拓跋曜管天管地,也不能管谢家嫁女,就是这是弄不好就是谢家和秦家的祸事,她得找个好点的替罪羊。   “五哥。”谢知呐呐的叫了一声,见秦纮依然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她有些窘迫,她也下马对秦纮说:“我们抓了高句丽三皇子,他们大军可能要追来了。”   秦纮下意识的夸道:“阿菀真厉——”他话说到一半,终于应该过来阿菀话语里意思,他不假思索的说:“我们立刻离开。”说他将分出部分马匹让牧民们骑上,连羊车都不要了,所有人都骑马逃离。   谢知之前没骑马就是因为部落马匹不够,而秦家的亲卫和骑兵,一人都最少两匹马。只要匀出一部分,大部分人都能骑马离开。因为谢知骑术不错,凤容就只专心护卫谢兰因,秦纮看了一眼谢知周围的女眷,突然伸手将谢知拉到自己马上。   谢知瞪大眼睛看着秦纮,秦纮解释说:“那些人骑术都不好,我来带你。”   秦纮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即便带谢知上马也恪守礼仪,身体挺得笔直,对谢知秋毫未犯,谢知也知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有劳五哥。”她也不辩解自己骑术很好,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而且就算她说自己可以骑马,估计五哥也不放心,与其让他不安心,还不如让他带一程,反正也不会少块肉。谢知现在不想刺激秦纮,她还想跟秦纮谈判,怎么让那些亲卫和侍卫们脱身。能利用自身魅力时,谢知是从来不会吝啬的,当然前提还是因为秦纮长得帅,还不猥琐。   秦纮用斗篷将谢知牢牢裹住,快速的策马离开,他自信但不自大,不觉得自己这几千骑兵对上几万高句丽大军会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胜也是惨胜,他要快点把阿菀带回去,只有让她回到怀荒,秦纮才放心,没有比怀荒更安全的地方。   马匹也是血肉之躯,疾驰一阵要稍稍放缓速度,让马匹能缓过气来,秦纮借着马匹换气之极,乘机问谢知:“阿菀,那些围攻你们的高句丽骑兵呢?”   谢知轻描淡写的说:“都被杀光了。”   秦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谢知见五哥满脸不可置信,她自我反省,是不是说的太简单了?“那些高句丽骑兵没什么本事,所以被我们杀光了,我们只有一些人受伤,没有死亡。”说带最后谢知很骄傲,她骑兵的训练方法还是她跟大伯一起商定的,她还引入很多后世科学健身理念,效果就是比以前更好。   即使谢知这么说,秦纮依然不怎么相信谢知的话,他们跟高句丽有过交手,从来不觉得高句丽骑兵这么好对付。高句丽骑兵当然不好对付,不然也不会成为北魏的心腹之患,在谢知那个朝代,隋唐两大帝国倾举国之力,才将他剿灭,可想高句丽实力有多强。   可惜他们再强也架不住谢知有金手指,先用上了新型武器打破他们心理防线,然后再用重骑兵灭杀。看似简单,实则稍有差错,坞堡就危险了,她那些侍卫也会伤亡惨重。说来石油这时候也有人用来御敌,只是他们对石油不了解,御敌方法比较粗糙。谢知觉得石油没有酒精有用,酒精才是真杀器,比她目前制造出来的火|药还有用。她那些火|药更像是烟花,还没烟花漂亮。   再说培养重骑兵很花钱,谢知倾家荡产才培养了两百名重骑,这还是凤容全力支持的结果,没有她家马场的骏马,没有她帮自己经商赚钱,她怎么都养不起两百重骑、三百轻骑,凤容才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   秦纮先前急着赶路,全身的注意力都在谢知身上,这时他也发现谢知带着那些护卫装备十分精良,尤其是那身盔甲和长弓,只有亲卫中的近卫才会配给,阿菀从哪来弄来这么精良的武器?   秦纮心中疑惑,这种好武器一定要熟手的工匠才能打制出来,不是花钱可以买到的,尤其是他们手上的长弓,每一把都起码花费三年时间,就是秦家也只装备了百余人而已,而阿菀居然有四五百把?她这是打劫了陛下的军械库?   谢知说:“五哥,御夷镇的镇将问我要高句丽俘虏,我把大部分俘虏都给他们了,就把高句丽的三皇子和他两个亲卫留下来了。”   秦纮夸奖谢知道:“阿菀做的真好。”   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让谢知心中狐疑,难道真跟伯伯说的一样,五哥对自己情根深种?不然自己做了那么大的事,让他白找了这么久?他为什么不对自己生气?或者他是别有所图?谢知更愿意相信这一点,谢知不爱跟人谈感情,谈感情太累,还容易失心失身,利益交最干脆利落。   秦纮气谢知吗?当然气!再知道阿菀是自己离开时,秦纮不知有多憋气,也想过很多种惩罚阿菀的方法,可当他看到阿菀,他所有的怨气都不翼而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阿菀不再离开,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秦纮现在就怕她生气,再想着法子离开,他能看着她一日,又不能看着她一辈子,毕竟她名义上只是自己表妹,他没资格也没立场来管她。所以秦纮情愿哄她开心,也不想让她再不高兴。他现在有点明白这丫头的脾气了,她就看着温柔,自己以前真被她外表骗了,她要真是普通的小贵女,又怎么会跟赫连凤容这么好?   他等马歇得差不多了,对谢知说:“阿菀坐稳,我要加速了。”   谢知一听,自然而然的往秦纮身上一靠,骑快马是非常颠簸的,她要是腰一直挺着,不到目的地就散架了,谢知可不想自找苦吃,再说她跟五哥隔着一层厚斗篷呢。反而是秦纮被谢知的一靠,身体僵直,半晌才缓缓放松,手悄悄的将谢知往怀里搂了搂。 第108章 母女谈话   秦纮带着谢知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 一路上时快时慢,要不是还担心身后有高句丽的大军压境,他甚至恨不得这条路走到地久天荒。秦纮去的时候只觉得心急如焚,从怀荒到御夷镇怎么都走不完,等回来时他又觉得这条路十分短,不过才一会便到了。   等远远的看到怀荒城墙,秦纮惯例让人放出旗帜,等候多时的将领们见少郎君回来,连忙命人放下城门, 迎众人入内。秦纮直接骑马奔入城中,城中早已戒严,路上行人全无, 秦纮一路快骑到将军府才停下。   “阿狼, 是高句丽的骑兵吗?实力如何?”秦纮还没来得及下马,秦五叔便迫不及待问:“长嫂呢?她还安全吗?”   秦纮翻身下马,同时将谢知也抱下来,路上风大, 秦纮让谢知把脸都蒙起来, 全身被一件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 秦五叔也看不出里面是谁,秦纮道:“是高句丽人, 阿菀抓了高句丽的三皇子。”   “什么!”秦五叔震惊的看着秦纮, 他不是震惊高句丽偷袭, 而是震惊谢小娘子抓到高句丽三皇子, 这三皇子是假的吧?不然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抓住?   秦纮不理会五叔,柔声细语的对谢知说:“阿菀,你一夜没睡,先回房休息如何?”   “好。”谢知很乖巧的答应。   秦纮暗想阿菀要一直这么乖巧多好,他又跟谢知商量:“我想找你侍卫问些问题,你让你侍卫配合一下如何?”   谢知颔首:“行,有事你找大伯好了。”   “大伯?”秦纮一愣,谢叔父是长子,阿菀哪来的大伯?   “就是甲一伯伯,我的侍卫首领。”谢知解释说,她故意在秦纮面前喊甲一大伯,表示甲一在她心中地位不同。   “好。”秦纮暗忖,甲一?这名字不像是亲卫名字,倒像是代号,难道谢家还给阿菀配备暗卫?可阿菀怎么会有如此训练有素的精兵?他不信这是拓跋曜给她训练的,将心比心,秦纮只会让自己的精兵保护阿菀,但不会给阿菀训练精兵,有了这么多精兵,这丫头哪天有了机会,还不是天高任鸟飞?这次能找回她是巧合,下次可不一定再有高句丽入侵。   甲一等人正在养护自己的武器,马上就要大战,需要把武器养护好才能杀敌。无论是侍卫们配备的复合弓、还是盔甲、长刀,以前都是梁国皇宫配备给死士的武器。死士就等于皇帝的亲卫,手上的武器自然是最好的。伪帝篡位,甲一等人奉命保护皇后和公主离开,情急之下也只带走随身武器,暗卫处大部分武器都被他锁在隐秘的地方。   伪帝是篡位,上位后自不相信原本的死士,就命令自己的亲卫清理萧赜留下的死士,连已经不在位的死士也不放过。死士们部分被杀,部分逃离,离开前带走了大部分的资料,等甲一找到他们,说贵主要接他们去魏国养老,他们很爽快的跟甲一走了,暗卫处的武器和资料也随死士们落到谢知手中。   谢知对死士们一向很大方,按照梁国官员的俸禄发钱,让他们生活无忧,庄上还有小孩子供他们玩耍,死士们都很满意现在的退休生活,也乐意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就算是谢简都不知道孙女手下有五百可以冲锋陷阵,对抗正规军中精兵的侍卫。凤容这个牧民部落,跟甲一他们也是有联系的,很多青壮都在死士营受过训练,还被甲一等人带着出去见了几次世面,大部分人都听甲一的话,所以这次谢知逃亡才能这么顺利,要真全是普通人,光是集合人一起逃离就要花费不短时间。   这次谢知潜逃,让牧民们放弃所有家当,大家手上只有一些晚上备好的干粮,牧民们心里发愁,谢知也在发愁,她发愁应该怎么让他们重建家园,还有甲一伯伯他们怎么处置……谢兰因洗漱完来找女儿,就见女儿精致的眉头紧锁,坐在床上发呆。   谢兰因轻拍爱女的肩膀,“阿菀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会怎么跟五哥说王军将和甲一伯伯的事。”谢知担忧的看着阿娘,“还有大人那边,他要是知道阿娘是故意离开,他会不会生气?”谢知不觉得怀荒的事能瞒得过秦宗言。   “肯定会生气。”谢兰因不是很在意的说,“他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来解决,王军将的事也我来解决,我会安置好他们的。”   谢知将信将疑的看着母亲,她不觉得大人有这么好打发。   谢兰因笑了,摸着女儿小脸说:“傻孩子,夫妻之间的事,等你将来成亲就知道了。”   谢知撇嘴,她才懒得成亲。   谢兰因话音一转,“阿菀,你这次没走成,就算怀荒这边替你隐瞒,拓跋曜也会知道你失踪过,你有想过他会怎么对你吗?”   谢知偏头想了一会道:“大约就是把我关在京城,永远不许我单独出门吧。”   谢兰因问女儿:“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被他关一辈子,然后他死了,你殉葬?”   “不愿意,不过法子是人想出来的,我不会一直如此的。”谢知故作轻松的说,她不觉得自己真会这么倒霉,不过这次回去,肯定要被拓跋曜关到后宫去了。   谢兰因试探的对女儿说:“那你想过在怀荒嫁人吗?”   谢知笑道:“我能嫁谁?身份低的我看不上,身份高的,人家愿意娶,我也不会嫁,这不是害了人家前途吗?再说谁能看得上我?”谢知心里奇怪,怎么大伯和阿娘都让自己在怀荒嫁人?他们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谢兰因见女儿一脸不开窍,干脆开门见山的问谢知:“你觉得你五哥如何?”   谢知:“……”   谢兰因见女儿不说话,推着女儿追问:“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了?”   谢知语重心长的说:“阿娘,大人和五哥对我们这么好,我们这次逃离已经害过他们一次了,总不能再害他们吧?”   谢兰因张口结舌,有人会说自己是祸害的吗?“你胡说八道什么?让他娶你怎么是害他?”   “怎么不是害他?以拓跋曜的小心眼,知道五哥娶了我,你说他会怎么对付五哥?”   谢兰因不以为然:“他总不能杀了你五哥。”   谢知道:“拓跋曜是要做明君的,肯定不会光明正大的杀五哥,但是五哥的前途也毁了,他本来是好好的秦家宗子,将来娶个京城贵女,在怀荒好好练兵经营,接替大人的大将军之位,现在全毁了。拓跋曜肯定会把他贬到穷乡僻壤去当官,大将军之位也肯定不会给他的。将来只要五哥行事稍有差错,就是抄家流放斩头的罪过,这不是害他是什么?”   谢兰因说:“秦家远在怀荒,拓跋曜就算有心也鞭长莫及。再说如果是有人推动这门亲事,你觉得拓跋曜是先对付秦家还是对付推动的人?”   以谢知对拓跋曜的了解,想都不用想的道:“两个一起对付。”   谢兰因:“……”她知道女儿说话噎人,可没想到她说自己终生大事也是这态度,她气得狠戳女儿额头,“这是你的终生大事。”   谢知被谢兰因戳得满头包,连忙捂着额头逃开,“阿娘你不能这么不讲理。”说不过就打人,怎么跟她妈妈一模一样。   谢兰因冷笑:“我是你亲娘,我打你怎么了?”   谢知投降,家里太后都是惹不起的存在,“阿娘,现在高句丽都要打来了,战事当前,我们谈这种儿女情长不合适吧?”   谢兰因说:“打仗是男人的事,要你担心做什么?”   谢知道:“那你应该睡觉,一夜没睡,再不睡觉,眼下就有黑眼圈了。”   谢兰因明白女儿再转移话题,但她也确实累了,横竖说服女儿不在片刻,她就先回去休息。谢知送走太后,心中松了一口气,没想自己回京的事居然接连刺激大伯和阿娘,让他们不约而同的说服自己嫁给五哥。   阿娘是一心为自己考虑,她担心自己的未来,而大伯除了担心自己未来,更多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膨胀他的野心。谢知能理解大伯,谁不想建功立业?连她自己都有点被大伯说动了……谢知摇头,不行,她才不要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拓跋曜不好,秦纮就好了吗?天下乌鸦一般黑。   谢知奔波一夜,也有些累了,洗漱完毕,她换好寝衣,沾枕头就睡了。谢知并不知道她跟阿娘这段谈话被人一五一十的告诉秦纮。秦纮派人监视谢知倒不是想要窥探她的隐私,而是担心她会再次逃跑,这里要开战,阿菀再离开太危险,没想却听到这一段,秦纮面无表情的听完暗卫的复述,示意他们退下。   秦纮心不在焉的走到舆图前,秦纮先前从来没有试过心动的滋味,没经验不代表他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喜欢阿菀,可因为种种原因才不敢说,他一直觉得阿菀是要入宫的,直到这次他才知道阿菀不愿意入宫,而陛下想让阿菀殉葬?他到底把阿菀当什么了?他不是已经立太子了吗?自古只听过有嫔妃殉葬,也没听过让皇后殉葬的,他不想立阿菀为后?   秦纮胡思乱想了一会,突然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阿菀说不愿意嫁给自己是怕害了自己,那她是不是对他也有意?其实她是多虑了。秦家远在怀荒,陛下就想找秦家麻烦,他也要先找到一个能取代秦氏的家族。要是秦家有这么容易取代,以不会以汉人的身份,位列军部高官。秦纮目光落在舆图上高句丽处,或许这次高句丽入侵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第109章 守城(一)   谢知这一觉睡到了午后,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昏暗一片,一股淡淡的蔷薇花的香气从香炉中溢出。谢知撩起床帘,不意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小女孩趴在自己床前打盹,听到动静,小女孩一骨碌的爬起来,对谢知甜甜一笑:“姑娘。”   “小十?”谢知试探的叫着小女孩子。   小女孩惊讶的看着谢知:“姑娘,您能分辨出我跟小九?”   谢知一笑,点点她耳垂说:“你耳垂这里长了一颗红痣。”   “姑娘您真厉害。”小十崇拜的看着谢知, “家里除了少郎君,只有您才能一次分辨出我跟小九。”   谢知笑着揉揉她小脑袋:“以后就是你跟小十在我房里轮值吗?”谢知相信大人和阿娘也能第一眼就认出小九、小十,就看他们是不是上心。   小十点头说:“对。”   谢知暗想得让人在房里铺个床垫子, 小小年纪整天不睡觉可不行, 谢知已放弃说服不让小十值夜的想法,这是五哥定下的,五哥不改变主意,她跟一个小女孩较什么劲。   她先给谢知倒陈茶水漱口, 然后再用清水洗漱, 最后奉上温水让谢知喝水。这些都谢知在谢家时候的习惯, 等到了庄园后她就渐渐改了,毕竟庄园里近身伺候的只有婉如清扬四人, 她们也各有各的事, 谢知也就习惯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她喝完温水, 将茶盏递给小十, “既然你晚上要守夜,就先去休息吧。”   小十笑嘻嘻的说:“今天晚上阿九给姑娘守夜,我白天伺候姑娘。”   “那你也去休息,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高。”谢知说,又从桌上拿了一碟点心让小十吃,“拿回去跟小九分着吃,吃完记得漱口,不然要长虫牙。”   “唯唯。”小十开心的应了,她最喜欢伺候谢姑娘,谢姑娘人长得美,脾气也好,从不对下人发火,还时常送点心给她吃,要是谢姑娘能留下当少郎君的娘子就好了。   花罩外的丫鬟听到谢知跟小十说话的声音,掀帘进来伺候谢知洗漱换衣,又问谢知:“姑娘醒了?可要用膳?”   谢知刚起来,也没什么胃口,“阿娘呢?”   丫鬟说:“夫人还在休息。”她顿了顿又道,“刚才少郎君派人来问过姑娘,少郎君说姑娘要是有精神,请姑娘去他书房一趟,他有事跟姑娘商议。”   谢知猜五哥要问甲一他们的事,她想了想说:“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包裹,你们知道收那儿了吗?”谢知离开时带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很多重要的东西。   “收好了。”丫鬟连忙将谢知那个小背包取来,这个背包她们碰都没有碰。   谢知拎着小背包说:“你们带我去五哥书房。”   丫鬟连忙接过谢知的小背包,领谢知去秦纮的书房,秦纮接到丫鬟的通报,命人准备膳食,送上来的膳食都是阿菀爱吃的,这是秦纮派人去谢家打听的,本来想给阿菀一个惊喜,结果他的惊喜还没给阿菀,她就给自己一个惊吓。   “五哥。”秦六郎欲言而止的看着秦纮。   秦纮道:“不想说就别说。”   秦六郎连忙问:“母亲是真被高句丽骑兵绑去了吗?”谢兰因和谢知失踪的消息虽被秦纮封锁,但在秦家高级将领中不是秘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搜救,结果看到夫人安然回来,连王军将等人都安然回来,众人心中不是没有怀疑,可是秦纮不说,大家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也只有秦六郎仗着自己身份才敢问秦纮。   秦纮说:“不是,母亲没有被高丽骑兵绑去,不过绑架母亲的确实是高丽骑兵。”母亲离开这段时间是大家都知道的,秦纮不能隐瞒,也只能从高句丽骑兵上做手脚,不然底下人肯定会对母亲有意见。秦纮必须要把这件事圆下来,他揉了揉眉头,他已经派人去给父亲送信,希望父亲能接受这种解释。   秦六郎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那母亲为什么要离开?”   秦纮冷然道:“哪这么多废话。”他怎么知道母亲为什么要离开?这一切要等阿菀来了,问过她才能确定,现在多说多错。   秦六郎还想说话,却见书房的下人端了喷香的膳食上来,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食物,“五哥,你午饭没吃饱?”这书房是秦纮看书的私人书房,能来这书房说话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大家平时也就在饭点会在书房吃饭,其他时候连点心都没有,五哥怎么会突然叫这么丰盛的饭菜过来?   秦纮看着傻弟弟,“你很闲?”   秦六郎摇头:“不,我很忙。”斥候已一批批回来,确定前来的高句丽兵大军有十万,这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功夫柔玄、怀荒、御夷三镇,其中他们怀荒肯定是分到兵力最多的,因此秦家亲卫这两天忙的人仰马翻,调兵遣将,就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大军。   “那你还在我这里废话做什么?”秦纮毫不客气的把秦六郎赶走,他只有这段时间才抽的空来,没时间在秦六郎身上浪费。   秦六郎莫名其妙的被五哥赶出书房,回头就见丫鬟簇拥着过来的谢知,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五哥重色轻弟!   秦纮站在门口亲自迎谢知入内,“我听丫鬟说你还没用膳,我让人随便弄了点饭菜,你尝尝喜不喜欢?”   谢知见书房里摆满的膳食,微微吃惊,居然都是自己平时喜欢吃的饭菜,她抬眼看着秦纮,秦纮被谢知明眸一望,力持镇定的让谢知坐下,给她舀了一碗撇干净油腻的鸡汤,“阿菀,先喝碗汤。”   “多谢五哥。”谢知有礼的道谢,接过小碗鸡汤喝完,她的食碗都是巴掌大的小碗,一碗汤顶多三口就喝完,她刚放下汤碗,秦纮又给她挟了一筷子凉拌素菜,然后再是热菜、大菜、点心,谢知低头默默的吃着午膳,秦纮见她胃口还不错,不由微微笑道:“饭菜还合胃口吗?”   “五哥费心,大厨手艺真好。”谢知不知不觉的被秦纮塞了十分饱,她起身避开秦纮先去漱口,回来开门见山的问秦纮:“五哥,你们有多少酒精存货?”   秦纮一怔道:“有很多,你不是说酒精可以清洗伤口吗?我们都存下了。”秦纮说着话都有点心虚,能用到酒精清洗伤口的都是秦家的亲卫,普通士兵是没有这待遇的,毕竟是粮食酿造出来的酒精,秦家再有钱都不可能给所有士兵用,跟伤兵比起来,酒精数量太少。   谢知心里也有数,要不是她再三申明,不能把那些高度酒精勾兑白酒,会中毒的,说不定秦家早把这些高度白酒兑水卖出去了。其实粮食酿造的酒精,是可以兑水的,现代的低度白酒大都都是勾兑出来的,谢知会说他们有毒,是不希望秦家把这些高度酒精出售。酒精的用途太多,当白酒卖出去太亏,果然这次不是有用了吗?   谢知问:“五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轻易打败高句丽骑兵嘛?”   秦纮试探的猜测:“用酒精?”   谢知颔首:“是的,酒精不仅可以用来清洗伤口、洗干净器械,还能用来御敌。”谢知简单的把燃|烧|弹的做法说了一遍,提醒秦纮说:“五哥,燃|烧|弹威力很大,你让人做实验时已经要注意安全。”原油是要出去找的,现在大兵马上要攻城,原油的威力比不上燃|烧|弹。   秦纮听得双目发亮,他下意识的想起身让人这就去实验,但又舍不得离开谢知,谢知贴心的说:“五哥,你先去忙吧。”余下的东西,现在说了也没用,一切等大战都过去了再说。   秦纮看着谢知说:“阿菀要不要给我一起去?”   谢知讶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秦纮怂恿道:“你一个人闷在房里也无聊,不如陪我去外面看看。”要是换了平时,秦纮肯定不会让谢知去看这些,万一被那些粗鲁的军汉吓到怎么办?在他印象中阿菀就是站在云端的小贵女,矜贵优雅,平时闲来就看书赏花,不食人间烟火。   可现在秦纮不会这么想了,她敢带着母亲离开,就证明她胆子极大,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几名军汉吓到?秦纮也是有私心的,如果让阿菀参与这次守城,她会不会对怀荒有归属感?她会不会觉得怀荒比京城好?就愿意留在怀荒了。   谢知迟疑问:“这样方便吗?”   秦纮说:“方便。”他看了谢知的衣物,“就是你可能要换身衣服。”谢知穿着高腰襦裙,看着飘飘如仙,但不适合他们去的地方。   谢知说:“五哥,你等我一会,我去换身衣服。”   秦纮说:“好,我等你,你慢慢换衣服,我不急。”   谢知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换上羊皮靴,头上戴着面罩出门,“五哥,你把我大伯喊来,这方面他比我熟悉。”   秦纮问谢知:“阿菀,甲一是谢大父给你的暗卫?”   谢知暗忖,谢家有暗卫?或许有,但肯定不会给她,每家的暗卫都是关键时刻才会出现的,“不是。”秦纮见她不愿意多说,也不好多问,谢知又说:“五哥,我这些侍卫没有人知道,就是我大父都不知道。”   秦纮了然道:“陛下也不知道吗?”谢知警觉的看着秦纮,秦纮斟酌语气问谢知,“阿菀,你为何要离开吗?你不想入宫?”   谢知抿了抿嘴,没说话。   秦纮继续说:“阿菀,你可以让京城这件事,但是你总要给京城一个解释。”他见谢知神色渐渐松动,诱哄她道:“你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帮我?谢知嘴角一扯,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说要帮自己?傻子才相信他不求回报。谢知若有所思的看着秦纮,他以前不是只对自己有意,从来不曾表露,到底是什么让他的态度突然有了转变? 第110章 守城(二)   秦纮见谢知不说话,知道自己光凭这几句话是不可能让她交心, 且现在大战在即, 秦纮即使想儿女情长, 现实也不允许他如此。   “郎君。”郭良匆匆赶来, 满脸愁容, “我们春耕才结束, 高句丽大军一来, 什么庄稼都完了。”   秦纮想到刚种下的粮食,也是一阵糟心, 高句丽选择这时候攻城不就是为了破坏他们春耕吗?“等这次打仗过去再说,不行可以补种一些大豆。”   郭良叹气,“也只能如此了。”他见谢知跟在秦纮身后,奇怪的问:“谢小娘子为何在此处?”   秦纮道:“我找阿菀有事。”   郭良将信将疑, 这种时候郎君还能找谢姑娘做什么?   谢知对秦纮说:“五哥, 等你们种麦子时, 可以在麦田周围再种些豌豆。”   秦纮问她:“为何要种豌豆?”   谢知说:“豌豆也是粮食,而且种了豌豆可以让麦子长得更好,我庄园里种稻谷时也会套种豌豆, 就是豌豆不可以连种。”   秦纮道:“好,等秋耕时让人在麦田里再种些豌豆。”   郭良闻言忍不住问:“谢小娘子你从何知道这些道理的?”一个五谷不分的贵女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谢知瞄了他一眼,她何等敏锐,一下感觉出这人似乎对她有意见, 她微微笑道:“师傅告诉我的。”   郭良连忙问:“敢问小娘子师傅是哪位高人?”能把一位小贵女教成这样, 她的师傅要有多厉害, 若是用来辅佐郎君不是更好?郭良认为他当一个小贵女的师傅太浪费了。   “我师傅是瑶姬。”谢知笑盈盈的看着郭良说,“我所有知识皆为师傅入梦所授。”她看着郭良神色从惊喜到错愕,心中笑意更甚,她如何看不出郭良心中所想,不过是认为她是女子,完全不需要知道这种知识,认为女人在内院相夫教子就好。谢知也不生气,这里所有的人,不光是男人,还有女人都是这么想的。   “入梦所授——”郭良难得的张口结舌,看着谢知满脸笑意,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相信,还是应该觉得谢知是在骗自己。   谢知淡淡一笑,她一直对外自称自己是瑶姬弟子,这种话大部分人是相信的,为什么不相信?这本来是个有神论社会,当年太武皇帝时期国师寇谦之不就是自称是老君弟子吗?拓跋曜这次亲征,还是塑金人成功后才出发的,所以谢知说自己是瑶姬弟子,入梦所授大部分人都信。这年头,皇帝出生没个异象就不配称皇帝,每个皇帝生母就巴不得自己老公喜当爹,她肚子的孩子不是她们跟神仙所生的孩子,就是原身不是人。   或许有人是不信的,比如崔太皇太后,她就觉得自己哗众取宠,她不停的给拓跋曜纳高门贵女,不就是想找个能压过自己的人吗?她也不是没想找出过自己说谎的证据,但是谢知会如她所愿吗?她的那些知识本来就是她踏踏实实看书学来的,任谁都跳不出任何破绽。再说祖父、父亲和小叔也不会让崔太皇太后挑出自己差错,既然都把孙女/女儿/侄女捧成瑶姬弟子,他们傻了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谢知也在等家人来问自己,但祖父、父亲、母亲和小叔没一个问自己的,对谢简来说,只要孙女是孙女,不是某个不知名的孤魂野鬼就行,这丫头打小就不是一般孩子。而谢灏、谢兰因和谢洵更不会问,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对谢知疏于照顾,对她愧疚还来不及,怎么会去问这些问题?只要女儿是女儿就够了。谢知长大后很多言行,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流露出来了。   至于拓跋曜,谢知觉得他应该是跟家人一个态度,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被太皇太后逼迫过甚,才会如此,所以对自己大部分所作所为都很宽容,只要自己不抛头露面他都支持,还会套上自己的理解,所以他时常能配合自己把太皇太后气得内伤而不自知。太皇太后这辈子除了先帝,就没特地讨好过别的男人,她并不能理解,男人在很多事上跟女人是两个星球的人,很多女人认为严重之极的事,在男人眼里根本不是一回事。谢知还挺喜欢拓跋曜这脑回路的。   “郭先生。”秦纮警告的看着郭良,母亲和阿菀自动逃离的事瞒不过郭良,郭良从头到尾都是参与者,但这不是他对母亲和阿菀不满的理由,父亲都没表态,他一个属下又有什么资格对主母不满?   郭良见秦纮如此,暗叹他被女色迷了心窍,不过他先前不也是被谢小娘子骗住了吗?居然认为谢小娘子适合做秦家主母?这样的女子哪里适合做主母?尤其是夫人,居然连秦家亲卫都敢收买,她真以为将军是纸糊的?郭良沉默的退下,少郎君现在彻底晕头了,大战在即,他也不想在这方面跟少郎君有芥蒂,一个女人而已。   秦纮皱眉,但又不好对谢知说什么,只能道:“阿菀,我们先去看你说的燃|烧|弹。”   “好。”谢知不在乎郭良的态度,自她跟太皇太后打擂台开始,她就不再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大部分长辈对她的感观都不好,这不仅仅是太皇太后不喜欢自己的缘故,而是谢知暴露的部分本性让大部分长辈都不喜欢。受现代教育深刻影响的谢知,从来不是符合传统个性审美的女孩子,古代对女孩子的要求温良恭顺,谢知半点都不沾边,她以前只是伪装好的,后来不伪装,就是连谢简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提点孙女,让她乖巧点,哪怕装也要装的像。   秦纮领谢知去特地开辟出来的平地,平地周围挖了一层深深的防火沟,还有不少军士们扛着沙土随时准备灭火。甲一已经做好了几个燃|烧|弹,等秦纮、谢知一来,他躬身向谢知行礼,得到谢知允许后,才向平地中心投掷燃|烧|弹,燃|烧|弹的威力让众人眼前一亮。   秦纮若有所思,这种武器很适合用来攻城的骑士,但阿菀说光靠这个武器将整个骑兵队剿灭,秦纮不信,高句丽骑兵没那么容易对付,阿菀还有什么秘密武器?秦纮问过高句丽三王子,他说阿菀用的是连马一起都有盔甲的骑兵。这种盔甲的重骑兵,秦纮也见过,这是魏国羽林军的装备,要说实力是强悍,也不至于能用压倒性的优势以少胜多。   秦纮问:“阿菀,你那些侍卫可否帮我一起守城?”   谢知看向甲一,她培养的是骑兵,骑兵适合守城吗?甲一肯定的点头,守城固然危险,但也是锻炼的好机会,只有真正的战争才能培养出好的铁血军人。谢知说:“五哥,这些事你问大伯就可。”   秦纮看了神色冷淡的甲一,他到底是谁?为何他从来没在谢简见过他?   秦纮看完燃|烧|弹,吩咐五叔配合甲一造好这些武器,然后带着谢知回自己书房,谢知沉默一会道:“五哥,等仗打完,可以不可以把伤兵营改建的更好一点?”谢知没有再提让秦纮留下酒精给军士消毒伤口用,在她说出酒精的军事用途后,五哥就不大可能再会把酒精用在伤员上,毕竟用燃|烧|弹多少几个敌人,就能更多的减少伤员,谢知只想等战后稍微改进些伤兵营,把伤兵营弄的干净点。不要小看“干净”这两个字,有时候干净可以挽救很多人生命。   秦纮巴不得她能在怀荒多花费精力,“好,一切等战后在结束。”他顿了顿,“阿菀,你就这么笃定我们不会输?”   谢知微微一笑:“我不知道高句丽实力如何,但我知道有五哥在,我们肯定不会输。”谢知暗想,秦家连柔然都能打败,总不至于打不过高句丽?再说他们这次也不是入侵,而是守城。   秦纮没想阿菀对自己如此有信心,不禁心花怒放,连面上还是力持镇定道:“我会尽力而为的。”他深深的看着谢知,“你也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谢知轻叹一声,“五哥,抱歉,是我太任性,让你找了我这么久。”   秦纮温声问:“我知道你肯定事出有因,我想知道你跟母亲为什么要走?”秦纮知道阿菀要离开,是陛下想让她殉葬,不过这秘密是他偷听来的,他也不能直白的明说。   谢知道:“五哥不要怪阿娘,她都是为了我。她不放心我一个人离开,坚持要跟我一起走。其实王军将他们也不是背叛阿娘,他们知道高句丽入侵后,第一反应就是想回来。”   秦纮说:“亲卫的事我不能做主,这要父亲回来处置,不过他们肯定会没事的。你为何要离开?”他顿了顿,试探的问:“是有人给你受委屈了?”他是继子,又是唯一的嫡子,跟母亲关系微妙,这件事他是肯定不会插手的,他也不觉得父亲会舍得惩罚母亲。   “不是。”谢知淡淡道:“有陛下在谁能给我受委屈?我离开只是因为我想离开。”谢知没提拓跋曜要自己殉葬的事,她跟秦纮非亲非故,提这种事做什么?   “这里的生活不好吗?你为何想要离开?就算你有侍卫,他们也不一定能给你最周全的保护。”秦纮见谢知不肯说陛下让她殉葬,心中有些黯然,阿菀还是不够信任自己吗?但随即他又想到,君子不道人长短,阿菀这是有君子之风。   谢知道:“可他们完全听我的,我让他们死,他们都会死。我厌透现在的生活,我想要过自己可以做主的生活,不想再让别人来主导我的生活。”阿娘和大伯都想撮合自己和秦纮,秦纮对自己也有意思,可谢知不想跟秦纮纠缠,故意说这些足以让任何古代男人都打退堂鼓的话。   秦纮说:“可你嫁人做了主母不也能主导自己生活?每家的主母都是管理家中事宜的。”   谢知笑笑道:“那也只是内院而已,内院一亩三分地做主算什么?仰仗的全是别人而已,一旦失了男主人欢心,主母说不定还不如一个贱妾。”尤其是魏国这种本来就是非汉族主政的国家,所谓礼教对大部分贵族男人形同虚设,心情好的时候乐意遵守礼教,心情不好,谁管什么礼教?谢知抬头看着秦纮平静的神色,心中暗想,他怎么不惊讶?是城府太深了?   秦纮认真的听着谢知的话,觉得阿菀的话有道理,做人本来就该如此,要什么都依靠别人,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结局。而且他跟阿菀成亲,他肯定什么都听阿菀的,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她那么聪明,与其把事务交给属下处理,还不如让阿菀来处理。   他肯定也不会喜欢别的人,天下怎么可能有比阿菀更好的人?阿菀是独一无二的。思及此,秦纮问谢知:“阿菀你可愿意嫁我?你若嫁我,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也不会把你只管后院,我的一切都可以分你一半,但无论你要做什么必须要跟我商量,不能瞒着我。”尤其不能偷偷溜走。   谢知:“……” 第111章 守城(三)   谢知没想五哥居然会说这些话,这次轮到她满脸愕然:“五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纮说:“你不是想自己做主吗?你不用离开, 嫁给我就能你也能自己做主, 我把我名下所有产业都让你来管。”   “我不要你, 也能管我自己的产业。”谢知莫名其妙道, 她对秦纮的产业没兴趣。   秦纮说:“可你一旦隐姓埋名离开, 就需要自己从头开始奋斗, 你能依靠的也只有谢家暗中扶持,谢家又能帮你多少?你嫁给我, 有我支持,不比你一人好?不算秦家的产业,我自己大小的马场就有十来个,慕容部现任酋长就是胡叔, 他什么都听我的。你不是想在西域建棉花庄园吗?我在那里也有庄园, 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秦纮提起两人的未来, 双目熠熠生辉,就像一个急于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告诉谢知的孩子,“我还有一支商队, 都是秦家退役的老兵组成,他们的儿子都是我亲卫,他们只听我的。你愿意经商,我们就去经商。你想养兵, 怀荒也有好苗子任你挑选, 到时候那些人都听你的、只保护你。”   谢知怔然的看着秦纮,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乏追求者,可从来没有人会如此追求自己,会把自己的一切告诉自己,现在的秦纮就像一个任自己挑选他最心爱的糖果的孩子,面对这种纯粹而热烈的追求,谢知完全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过了好一会,她才狠心道:“那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入宫。”要说靠助力,她靠拓跋曜不是比靠秦纮更好?   谢知的话,让秦纮一怔,随即面露黯然,不错,他给阿菀的一切都比不上陛下。谢知看着秦纮瞬间黯然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微微偏头,心里安慰自己,她不是残忍,她只是不想拖累五哥。   秦纮何等敏锐,见阿菀的举动,立刻恢复精神,他就说阿菀心底善良,她怎么会嫌弃自己没有陛下厉害?再说陛下对阿菀又不好,他不遗余力挑拓跋曜的缺点,“可他不敢违背太皇太后的意愿,连宫妃的名分都不肯给你,又怎么能让你过自在的日子?且他已美妾子女满堂,哪怕将来太皇太后不在,他没法子让你完全做主后宫。他一点努力都不肯为你付出!”   不然她又何必避走怀荒?虽然秦纮现在怀疑,崔太皇太后不喜她,也是她一手推动的,不然为何太皇太后以前不反对她入宫,怎么等她大了,还是坚决反对她入宫?阿菀真聪明,小小年纪,就能把太皇太后耍的团团转。   谢知见秦纮越说越过分,只能打断他的话,拓跋曜怎么说都是皇帝,背后说皇帝坏话总归不好的,“那你可知娶我会有什么下场?”谢知怀疑秦纮因为压力多大,晕头了,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向自己求亲,他不怕大人把他打死吗?   “知道。大约就是被赶出秦家。”秦纮说,还有可能被大人打一顿,他不是毛头小子,在向阿菀求亲前,所有该考虑到的事他都考虑到。他不否认他之前犹豫,大半是因为阿菀要入宫,一小半也是因为阿菀的身份,可是这种犹豫在听到阿菀不愿意入宫后便不翼而飞。   谢知看着秦纮,“你也是被人赶出家门,跟我自己走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你这样还要我。”秦纮说着自己优点,“你有五百亲卫,我也有五百亲卫,大人迄今也不过两千亲卫,我会打仗、你会处理内务,我们去哪里都不怕没活路。我就算被赶出秦家,我名下那些产业也能跟我一起走,那些都是我自己创建的。”所以阿菀不用担心他养不起她。   “甲一大伯也会打仗。”谢知不为所动。   秦纮说:“可是他没有我名正言顺,我还能有官位。”秦纮跟谢知商量,“阿菀,你觉得我这次入京封赏时,争取做广阳郡防城都督如何?”   广阳郡在安州,安州是魏国最靠近库莫奚的州,广阳郡又是安州最接近边界线郡城,防城都督是郡军府的属官,地位还在郡司马、郡长史之下,以秦纮的身份,当一个防城都督起点太低,谢知看着他:“你想做什么?”秦纮想要出仕早出仕了,他现在留在怀荒,不就是准备接替大人的将军之位吗?   “安州离怀荒近,我去广阳郡当防城都督,每月还能多回来看你几次。”秦纮看着谢知,“你不要担心,你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让你过的不比长安差。”   谢知想起大伯对自己的提议,觉得这些男人的脑回路似乎特别合拍?因为是同一种人吗?“你想在广阳郡整合边军,当个无冕诸侯王?”   秦纮没想阿菀居然看出自己的意图,不禁喜不自禁的暗忖,阿菀真聪明,“我尽力而为。”要不是阿菀的稻种,秦纮也不一定有这样的野心,这稻种成熟时间短,种完收获完毕,说不定还能追种一批豆子,不出几年,他们粮食就能比以前多一倍。   谢知用看二傻子的目光看他,“安州靠近御夷、怀荒、柔玄、抚冥三镇监督下,安州还有州刺史、郡太守,你哪来的自信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当无冕诸侯王?”魏国官职跟梁国略有不同,各州刺史和郡太守都各有三人,“宗室一人,异姓二人”,做主都是宗室,异性的官就是摆设。   秦纮虚心请教:“阿菀觉得哪里合适?”   “营——”谢知才说了一个字就觉得不对,她警觉的看着秦纮,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秦纮欣喜道:“我最开始考虑的也是营州,可我不想跟你分开太久,营州离怀荒太远,我怕来不及一个月回来一次。”阿菀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都觉得营州最合适,他们两人将来肯定能情投意合。   谢知腹诽,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好吗?你怎么说的好像我已经嫁给你了?   秦纮见谢知不自觉的抿住小嘴,小手握紧,莹白柔美的长颈微微仰起,仿佛尊贵的小凤凰用居高临下的高傲态度掩饰自己的戒备和紧张,他忍不住心中爱怜,起身柔声道:“阿菀,我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他顿了顿说,“就算你不答应,我们也再想法子避免如何入宫,不要再一声不吭的跑了好吗?”   谢知看着秦纮湛黑明亮的双眸,缓缓点头,她本来就没准备现在离开,她现在跑了,那她通知秦家还有什么意义?   “我这几天可能有些忙,没法子陪你,你就先好好休息,要是想做什么,就告诉小九、小十,她们会配合你的。”秦纮说完,见谢知神色不变,他心中微松的补充道:“我不是要限制你做什么,而是你初来乍到,大家都不认识你,难免会对你怠慢,小十、小九可以给我传话,只要我答应,大家就不会多问。”   谢知说:“守城要紧,我跟阿娘你放心,我们不会离开。”   秦纮得了谢知保证,放心的离开。谢知等秦纮离开后,沉吟许久,起身去找谢兰因,开门见山的问谢兰因:“阿娘,你是不是跟五哥说我不想入宫,拓跋曜要我殉葬的事?”   谢兰因讶然道:“没有,你为何会这么问?”   谢知将信将疑的说:“您真没说?”   谢兰因道,“我怎么会跟他说你的私事,他对你说什么了?”她心里暗暗补充,我不说,我就是让他听见。谢兰因也没想秦纮会这么配合,居然真派人偷听她们母女谈话,就知道这小子是面子上老实。   谢知沉默半晌才说:“他说要娶我。”   谢兰因欣喜道:“真的?他真愿意?”   谢知不解的看着母亲,“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谢兰因说:“为什么不开心?嫁给阿狼总比嫁给拓跋曜好。”   谢知反驳道:“我又不是一定要嫁人。”   谢兰因说:“你现在除了入宫,只有嫁人一途,你总不想当拓跋曜的外室吧?”   “当然不可能。”她又不是脑子坏了,不要正经的名分,去当拓跋曜的外室,这样她把自己置于何地?   谢兰因说:“那你只有嫁人,拓跋曜才没有理由让你入宫。”   谢知摇头道:“那也不能是五哥。”   谢兰因不解的问:“为何?你讨厌他?”   谢知说:“不讨厌,就是不讨厌我才不能嫁他。”她抬头看阿娘,她不信阿娘会不明白她不嫁五哥的理由,“他是大人唯一的嫡子,也是大人倾心栽培的继承人,他娶我就代表他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他就算现在对我一时情浓,不会在意,可能保证他将来一辈子不在意吗?”   “可是谁能保证一辈子?”谢兰因轻叹一声,“我当初嫁给你阿耶时,还觉得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阿兄初亲政时多意气风发,跟大兄不是商议了多少治国方针,可谁能以后会发生这么多事? 第112章 守城(四)   阿娘的话谢知无言以对, 的确没有人可以保证一辈子不变。   谢兰因说:“只要我们现在过的快活, 何必管将来如何?将来事有将来你的去解决。”   谢知没想阿娘想法居然这么开放。   谢兰因又对女儿道:“他不是冲动的人, 他娶你肯定想好对策,他有说他将来的打算吗?”谢兰因是没见秦纮在谢知在面前的模样, 不然肯定没这种自信。   谢知说:“说了,可我觉得有点玄。”   谢兰因好奇的问:“他说了什么?”   谢知说:“他说他想去广阳郡防城都督。”   谢兰因偏头想了一会问:“他这是想当无冕诸侯王?可为什么选安州?不是营州更适合吗?”这孩子不是傻了吧?他以前没那么糊涂,营州靠近柔然, 守备向来严谨。   谢知无奈道:“他觉得安州离怀荒近, 他可以一个月赶回来一次。”   谢兰因咯咯直笑,“他这么想不是很好吗?顾家又关心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您觉得他这个计划真能成功?他不会被大人打死?”谢知匪夷所思, 秦纮这所作所为,差一步就是造反, 谁会在皇帝好好的情况下想这种问题?不是说谢知胆小,或者对拓跋曜忠诚不渝, 而是安州不止有刺史、太守, 还有护狄诸将, 他哪来可以成功的自信?   “不会。”谢兰因道, “我猜你大人可能之前也有这样的想法。”虽然他从来没跟自己提过。   “为何?”谢知不解的问, “长安目前并没有要压制大人的想法。”   谢兰因道:“只是暂时没有, 你可曾听说大将军之位有世袭的?这大将军之位到你大人,已经传三代了, 自古事不过三。秦家总要给自己找退路。”   谢知说:“所以他们想造反?”她能理解秦家想要自己后代留后路的想法, 但秦家没那么蠢, 不会直接造反吧?   谢兰因笑了,“名不正言不顺,怎么造反?不过暗中积蓄实力,一旦家族出事,还有族人存世,还能再东山再起,就如清河崔氏。”崔太皇太后的清河崔家,在太武皇帝时期就被太武皇帝灭族,然而崔家是大家族,就算主枝灭绝,分支也繁衍下来,再在崔太皇太后手中翻身。   “他们图谋的可不止可以东山再起。”谢知说,他们这样的安排,都可以造反。   “崔家是文官,秦家是武将,走的路自然不同。你见过几个武将放弃兵权的?”谢兰因满不在乎的说:“再说皇朝更替乃常事,现在北朝姓拓跋,将来还不知道姓谁,手头有兵才是真,不然等着被杀光吗?”谢兰因是经历过篡位和兵祸的,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政权更替都非常频繁,所以谢兰因骨子里对皇家是否能长治久安不信任。手里有兵有实权才是正道。   “你之前要死遁,我也赞同的,与其留在长安被拓跋曜一辈子关死,还不如拼搏一把。但现在既然阿狼愿意同你成亲,我们为什么舍易取难?你手头侍卫是厉害,可到底不过五百人,一旦起战乱,区区五百人哪里抵挡得住大军的碾压?秦家在怀荒经营多年,他们的底蕴绝对不是我们目前所见的。”谢兰因劝女儿道:“而且阿狼将来去营州,你留在怀荒,你们顶多几个月见一次,你留着陪我多好。”谢兰因都已经在幻想女儿常年陪自己的情景了。   谢知给阿娘泼冷水:“嫁鸡随鸡,我要是嫁给五哥,我就随他去营州,也不能陪你。”   谢兰因恼道:“我看你也就只能嫁到秦家,你这脾气除了我这个亲娘,哪个阿家能忍你?”   谢知无奈的说:“阿娘,你跟五哥都忘了两件很重要的事。”   谢兰因问:“什么事?”   谢知长叹一声,“你们忘了大父和大人了吗?他们会答应这门亲事?”继父一心想让秦家跟京城联系不断,要是她给五哥,他心心念念这条路就断了,他能甘心?谢知想想就同情她继父,就出门打了场仗,老婆差点跑了不说,现在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嫡子也要跑了。还有祖父,拓跋曜要自己殉葬,他肯定不会坚持让自己入宫,也不会阻止自己死遁,但绝对不会答应自己另嫁别人,这不是生生打皇帝脸吗?   “你大人你不用担心,阿狼要是这点担心都没有,他还怎么娶你?至于你大父,等此地战事结束,我会亲自入京同你大父商议此事,我已有五成把握让拓跋曜不把这件事倾泻在我们身上。”   谢知问:“您有什么计划?”   谢兰因说:“要等入京见过你大父再确定。”她望着女儿,“你觉得你这次离京死遁,能这么顺利是谁在配合你?”   “大父。”谢知早察觉这次派来羽林军的奥妙之处,“只是他赞同我死遁,不一定赞同我嫁给五哥。”   谢兰因不以为然:“那是你不够了解你大父,如果好处够多,他才不在乎谢家短期的损伤。我跟你大人又无子嗣,秦谢两家下代势必要继续联姻,本来是想让你大兄的孩子跟你五哥的孩子联姻,现在你跟你五哥成亲,对你大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谢知被阿娘饶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我还没答应嫁给五哥!”   谢兰因爱怜的轻顺女儿的长发:“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阿娘只给你建议,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决定。你自己好好想想。阿娘还是希望你能安安稳稳的成亲生子,而不是走另一条更辛苦的路。”   谢知默默点头,谢兰因说:“我们现在先去库房看看,我听说今年春耕可能来不及,不知前几年的存粮是否能坚持到朝廷的赈灾粮来。”   谢知暗想,你们一个两个都来跟我说这种事,害的我连快要打仗的紧张感都没了,“光靠朝廷赈灾粮能有什么用?层层克扣下来,送到灾民口中的顶多只有一口。”   谢兰因叹气,“可是没有赈灾粮,光靠秦家也不行。”   谢知说“靠山山倒、靠水水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么多人怎么就怕饿死了?”靠朝廷赈灾就等着饿死吧,别人不知道,谢知还能不知道吗?拓跋曜他是真穷……穷的谢知都不好意思收他钱,每次看到他省吃俭用,还给自己赏钱她都心虚。这次朝廷南征,拨走了大部分粮食,拓跋曜就算自己天天白菜豆腐,都一下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谢兰因一怔,“怎么自己动手?”   “城外田地毁了,就先在城里种粮食,不用种粮食,种大豆、豌豆,这些对土地要求不高,收获也快,这些都东西都能当主食吃。等城外地里收拾好,就去外面种,树挪死、人挪活。”谢知说,“没有天灾人害的,都有两双手,还能被饿死?”   谢兰因一向也对,“那你随我一起去仓库。”   谢知按住谢兰因:“阿娘,我们现在最着急不是粮食。”就如娘说的,秦家在怀荒经营这么多年,一场战事远不能让怀荒闹饥荒的程度,她们现在最重要的是鼓励士气。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谢兰因对这方面完全没有数。   “我们去食堂。”谢知起身,跟阿娘换了一身朴素的麻衣出门,两人脸上还做了修饰,谢知用蛇油膏调和中药粉在脸上均匀抹了一层,两人的肤色显而易见的黑了下去,这样易容总比脸上抹煤灰泥土好。   谢知记得秦纮的吩咐,叫来轮值的小十,跟她说她跟阿娘要去士兵食堂。小十开始没理解谢知的意思,等谢知解释说给军士们煮饭的地方,小十带着两人先去秦家亲卫的灶间。这里说是灶间,其实就是一个个加盖草棚的灶头,不下五十个灶头都有人在热火朝天的蒸饭,饭食是麦粟混合的干饭,看着不可口,不过好歹能填饱肚子。小十说这里晚上会清减些,午饭还有一个加肉的菜,但是饭是可以吃饱的。   谢知微微颔首,知道以现在的水平来说,这样的饭食已经很不错。但是等到了普通士兵的灶间就完全不同了,亲卫的灶间也脏,但是还在谢知和谢兰因的认识范围内,而普通士兵煮饭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灶间,只有无数露天灶头,几个衣衫不整的人挥汗如雨的住着士兵今天的晚饭,一锅黑乎乎的糊糊,要不是小十解释,这是高粱和豆渣熬成的糊糊,谢知都不分辨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谢知一直知道普通士兵跟亲卫待遇相差很大,但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大,大战在即还搞这种分化,不是等着普通士兵不满吗?亲卫再厉害又有几人?但谢知没多说什么,又去了一趟伤兵营,毫不意外看到不少躺在泥地上等死的伤员。她都没有进伤兵营,而是跟阿娘去仓库,命仓官将城中粮食翻出来看,到底缺不缺粮食。   仓官知道谢兰因是将军夫人,恭敬的将粮食账册奉上,他还以为将军夫人想借此机会中饱私囊,却不想谢兰因和谢知来查账的。时间紧急,谢知也来不及查账册是否有差错,只将仓库中粮食计算出来,计算出来粮食她暗暗倒吸一口凉气,这点存粮都跟大军吃上两年。难怪柔然和高句丽心心念念就是攻打怀荒,要打赢了,他们几年之内不愁吃喝了。   秦纮同将领们议事完毕,正想去看一眼阿菀,哪怕阿菀睡了,他往院子里看一眼也好,但是没想谢知还没睡,她坐在书房中,书房里的灯光明亮,她一面翻着书卷、一面不停写着什么,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柔和的弧影,她神色专注,侧面的五官柔和而完美,整个人似乎比烛光更明亮。   秦纮几乎看痴了,他想到了阿菀的真实身份,要是她生父还在,她一定是梁国最尊贵的长公主,高悬在当空的明月,他莫说是求娶,就是像这么看着她都不可能。   这时谢知察觉到了秦纮的注视,对他轻轻一笑,秦纮仿若置身云端,他缓缓走入谢知书房,“阿菀,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翻点资料。”谢知将账册放在一旁,“五哥,我听说高句丽这次有十万大军,他真那么厉害?能一下子装备出十万大军?”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谢知不信。   秦纮说:“就我们现在探听到的数目应该是十万,我猜里面还有库莫奚、地豆于、契丹的骑兵。”   “他们联合入侵?”纵然谢知已经猜到,但还是有些担忧,她给秦纮倒了一杯水,“如果他们都动了,柔然会没有动静吗?”   “肯定有,不过我们只要撑到京城的羽林军亲至,就能反攻。”秦纮喝着茶水,夸奖谢知道:“阿菀,你泡茶技术真好。”   谢知瞄了一眼茶杯,没说那只是一杯白开水。 第113章 守城(五)   谢知见秦纮满脸疲色, 催促他去睡觉, “五哥, 你先回去休息。”连茶水和白开水都分辨不出来,可见是累惨了。   秦纮看着她书案上的账册, “阿菀,你在看什么?”   谢知斟酌道:“五哥,我刚刚去看了一下亲卫和普通士兵的灶间, 普通士兵的灶间似乎有点脏?”   秦纮再亲民, 也只跟亲卫亲近,对普通士兵并不太关心,亲卫其实就是军队中的军官。这其实是华夏自古承传下来的官僚体系, 就算是皇权也一样,皇帝管官、官管民, 皇帝很少会亲自管民,不过阿菀说的话都是对的, “我明天让他们把灶间打扫一遍。”   谢知连忙摆手,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 也不能讲究这么多。”谢知想他们都吃了那么久, 都没出事, 可见是适应现在的卫生条件, 这倒也不急着改善,但是伙食问题是必须要改善的, “我听说他们一日两顿都是糊糊, 这样他们能吃饱吗?”   秦纮想说可以, 毕竟他们平时吃的比这个还少,但想到阿菀的心善,“我明天给他们加点肉菜?”   谢知笑道:“这样不是跟你亲卫一样了吗?不如中午换一顿干饭,要是能做成胡麻饭或是猪油饭就更好。”谢知说的胡麻饭就是在饭里放一点麻油蒸煮,这样的饭就有一股特别的芝麻油香味。这种饭对谢知吸引力不大,但对常年没有油水的军士,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谢知不大喜欢芝麻油的味道,但这时候除了动物油,能广泛运用的植物油只有胡麻油,因为芝麻出油率高,大豆出油率低,至于谢知常吃的核桃油、山茶籽油,那更是比肉贵多了,所以谢知也不提用油炒菜之类的要求,提要求也要贴近现实,更不能引起亲卫的反弹。五哥上战场是要亲卫以命护卫的,不靠这些普通士兵。   “好。我明天就让人做胡麻饭。”秦纮一口答应。   谢知又说:“五哥,我今天去了一趟伤兵营,觉得里面环境太脏了,我明天能找几个人打扫一下吗?”   秦纮说:“我让盗骊帮你。”   谢知说:“不用,盗骊是你亲卫,这时候弄这些太浪费他时间,我找几个城里的老人帮忙就好。”   秦纮想了想道:“可是没有人保护你我不放心。”   谢知说:“那我让阿容和几个女侍来保护我,她们都有拳脚功夫,对付等闲两三个大汉不是问题。”   “我再派几个女兵过来。”秦纮听到赫连凤容,心里更不放心,她哪有什么拳脚功夫。   谢知问:“女兵不要上战场吗?”   秦纮道:“我们培养女兵就是为了护卫家中女眷用的。”   “那就麻烦五哥了。”谢知展颜一笑。   秦纮欢喜的脚底都打飘了,女兵是护卫家中女眷的,阿菀就是他的女眷。   谢知催促秦纮去睡觉,秦纮很乖巧的回房洗漱后睡下,他并不知道自己睡下后,谢知还替自己整理了一份粮仓的账册,粮仓账面有些问题,但问题不大,谢知也不是查账,而是觉得这账册记录的很繁琐,容易出错,她做了一份简便好记的账册范本。   秦纮一天两夜没睡,谢知也基本熬了一夜一天,但两人第二天都还是固定时间起身,谢知看着铜镜中不见憔悴和黑眼圈的自己,心里感慨,年轻就是本钱。   城中戒严多日,谢兰因起床,见高句丽士兵还是没来,心里诧异,等女儿过来陪自己用早膳,她困惑的问女儿:“高句丽士兵怎么还没来?”   谢知说:“他们大约今天晚上应该到了,御夷镇肯定是到了。”   谢兰因问:“为何他们这么慢?比我们晚了两天?”   “因为五哥他们是急行军找我们,除了人马什么都没带,他们才一两千人,高句丽要十万大军,能这么快到齐,已经很不错了。”谢知说,古代几千人的急行军,极限基本是一天一夜三百里,没听过十万大军有这么快速度的,所以她们早一天告诉五哥,能让五哥做很多准备。   谢兰因问:“御夷镇能抵御十万大军吗?”   谢知笑道:“十万大军肯定不会只攻御夷镇一处,不然多亏?即使破城,城里的物资也不够十万大军抢夺的。他们大部分兵力应该往怀荒。不过他们本来是隐秘而行,这次是提早被我们发现。”谢知暗想,这高句丽的主帅心里应该呕血了,他这次要是打赢说不定能保命,打输他是死定了,毕竟高句丽王都赔上儿子了。   高句丽主帅的确心情非常不好,高句丽跟魏国并不接壤,离高句丽国土最近的是营州,并非云州,他们之所以穿过契丹和库莫奚的领地,来安州打怀荒和御夷,就是因为步六孤宗言、独孤雄和匹娄景都不在,几个成名的镇将如勿忸于波等人也不在,甚至怀荒中大部分将领都被步六孤宗言带走了,只留下秦五(秦五叔)和慕容胡,这两人武勇有余,智谋欠缺,不足为惧,所以高句丽才联合库莫奚和契丹,准备趁着三位柱国大将军都不在时,在边地狠狠抢一票,把魏国的粮食和人口都抢走。   他们计划的很好,采取突袭方针,派先锋军扫清路上障碍,趁着魏国军队没有防备之际攻入怀荒,但是没想他们出师不利,居然在靠近御夷镇时被人发现。高句丽并不止一队先锋军,一共有三队,都是高句丽的精兵,按理派出去探御夷镇的先锋军是最没有危险的,因为论守备力量,御夷镇是六镇最弱的。   三王子闹着要加入先锋军,主帅就把他分到这一队,想他在这一队怎么都不会有危险,但是没想到别的先锋军都没出事,唯有这一队先锋军居然全军覆灭!主帅在接到军士的回报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等他亲自赶到坞堡,看到满地军士尸体,只觉头晕目眩,他想不出这队先锋军到底遇到上了什么人,才会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被人全部覆灭。   毕竟后续部队一听到先锋军派回的探子求援说,他们遇到一座装备精良的坞堡,不敢轻举妄动,需要大部队支援时,攻打御夷镇的两万大部队就加急赶路,在天亮之前就赶到坞堡。可当时候谢知早亲卫把先锋军屠杀殆尽,带着牧民们都跟秦纮汇合了,大军就算插翅都追不上她。   主帅查探过现场情况,士兵们身体僵硬,显然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也就是他们是在很短时间被人杀光的。从尸体排列整齐的情况来看,可以看出这队先锋军似乎完全任何反手之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屠杀尽灭!   什么时候魏国有这么强悍的精兵?这些都是高句丽的精兵,就是碰上秦家的军队,他们也有一战之力,绝对不会在短短的一夜之间被人杀光。这么强悍的军队保护是什么人?要不是知道魏国皇帝远在梁国打仗,他都要怀疑是魏国皇帝微服私访来御夷镇。三王子虽不在尸体里,可主帅一点都不觉得庆幸,当魏国俘虏的下场比当场战死更惨。   主帅憋了一团火,领着五万大军气势汹汹的赶到怀荒,借着要给三王子报仇鼓励军士士气,结果就看到挂在城头的三王子,主帅心头一沉,果然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城墙上的士兵正一抓一放的把三王子当玩意一般打发时间,不时发出嬉笑声,而三王子则声嘶力竭的惨叫。   城头的士兵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句丽五万大军,用熟稔的高句丽语说:“三王子,你的高句丽大军来救你了?你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秦纮抓到三王子后就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并没有刑讯他,甚至连逼问都没有。三王子还以为他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故意不敢闹翻,一直洋洋自得的等着主帅来救自己。完全不知道,秦纮对自家君王都没多少敬畏,准备君王青梅竹马的爱人抢走,更别说对高句丽王有多少敬畏。他这么好吃好喝的供着三王子就是等着今天,好让他中气十足的叫嚷。   果然三王子眼见自家的军队,痛哭流涕的大喊:“救我!大将军救我!”   主帅脸色铁青,握着缰绳的大手青筋暴起,魏国这一招太毒了!大军攻城在即,他不可能为了三王子一人,置五万大军于不顾,但他要是不救三王子,他这次就算打了胜仗回京也不会有好下场,要是失败——他的家族恐怕都会受累。   “听说你们的先锋军是你们的精兵?啧啧,这一个个都是娘们似的软|蛋吧?连我们一个牧民部落都打不过,一个时辰就被牧民杀干净了!”喊话的士兵唾沫横飞的用高句丽语大肆嘲讽五万大军,大军中大部分士兵都不知道三王子被俘虏,听到魏国兵的喊话,军中一阵骚动,他们都不敢相信三王子被魏国抓住了!   主帅眼见军心不稳,不假思索,抓起大弓,对准三王子直射而去,“魏狗胡说!我们三王子还好好的在军中!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假货冒充我们三王子!”   城头的士兵们早有防备,抓着三王子往后急退,同时一旁拿着盾牌的士兵们上前,将主帅射来的箭枝挡住。同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箭枝同样朝高句丽的主帅直射而来,“保护将军!”主帅身边的亲卫们举着盾牌护卫主帅,同时主帅急退,那根箭枝深深刺入盾牌,差点将举盾牌的侍卫射死。   主帅蓦地抬头,就见城墙上一名容貌平凡的中年男子站在墙头,手中握着弓箭,这人是谁?好精准的箭法!   甲一放下弓箭,对着秦纮微微颔首,秦纮拱手道:“大伯辛苦。”   甲一听秦纮叫自己大伯,面露微笑,这小子倒识趣。与此同时,被秦家军救下的三王子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被士兵们抓起,当着高句丽五万大军的面,狠狠砍下脑袋,鲜血如注,喷到了战旗上。 第114章 守城(六)   在三王子的血喷到旗帜上, 城墙的士兵将三王子的头颅挂在旗帜下方, 同时大吼道:“杀高句丽三王子祭旗!”   主帅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杀得不是三王子, 他们在动乱军心!三王子在御夷镇!”   即使主帅当即否认被杀的是三王子,可高句丽的士兵们还是觉得被杀的人跟三王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怀荒镇的人真那么有本事?可以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到一个这么像的人?战场杀敌最重要的是军心, 秦纮此举一下就将高句丽的军心动摇了。   主帅知道不好再拖下去, 时间越久, 对他越不利, 他拔出长刀:“进攻!”   随着一阵激动人心的战鼓声响起,高句丽的士兵开始冲锋攻城, 高句丽并非柔然、契丹这种游牧民族组成的国家, 他们是一个农耕民族且汉化极深, 所以高句丽一直是魏国的心腹之患。在魏国开国之初便跟魏国有一场交战,随即高句丽便一直向魏国进贡称臣, 无论是拓跋曜登基、还是他册立太子,高句丽都曾送来贺礼。   两年前高句丽广安王薨逝, 拓跋曜还派人悼念广安王。新王登基上位, 急于立威, 兼之这次机会难得, 不然契丹、库莫奚也不会答应跟高句丽联手。但是他们并不知道, 秦宗言敢带这么多老将离开,只留二十岁的儿子驻守, 就是对儿子有信心。秦纮也不失父亲的期待, 在杀三王子祭旗后, 他又命人投出无数个瓷罐,瓷罐中装满高度酒精。   冲锋陷阵的高句丽士兵被酒精砸个正着,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城头军士们又射出无数火箭,酒精遇火,顷刻熊熊燃烧起来,冲锋的军士来不及冲上城头,就浑身冒火的四处乱跑,阵型全部打乱,这时城墙城上无数石块投掷而下,高句丽的士兵一旦稍微靠近些城墙,就有无数箭枝激射而出。   古代冷兵器作战,最讲究的就是士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高句丽的士兵士气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一蹶不振,要不是主帅亲自坐镇,军官们虎视眈眈,大部分普通士兵都要做逃兵。大帅脸色铁青,命令手下亲卫扛起撞木攻城,同时命令骑兵冲锋。   步兵举盾牌掩护,骑兵举弓射箭,骑兵们箭术精湛,很快守城的士兵开始出现伤亡,秦纮抬手命令弩兵准备,弩|弓射击比弓箭容易许多,且可以站在遮蔽物后面使用,箭枝再次倾泻而下,同时甲一、甲二等人由人保护着,对准抬着撞木主帅亲卫射击,几箭齐发,主帅亲卫几乎是同时倒地。   沉重的撞木轰然落地,将尸身砸的稀烂。主帅的亲卫眼见同伴倒下,不用吩咐,再上去一批,还没抬起撞木,就再次被甲一等人射死。同时第一批攻城的骑兵和步兵也出现伤亡,墙头的弩|箭、投石机,几乎是一批批收割着攻城士兵的命。   慕容胡看得咋舌,这军中出现神射手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有这么多神射手,神射手的培养可不容易,这是要好吃好喝,无数箭枝堆出来的,每一个都是金娃娃。这谢小娘子从哪来得来这么多对她忠心耿耿的神射手。   秦五叔也若有所思看着甲一等人,他比直线条的慕容胡城府深多了,一眼就看出这种人绝对不是军中出生,他们身上没有军人的习气,反而有点像暗卫,这谢家能有这么多暗卫?这种暗卫就是秦家都培养不出来。倒是秦纮这会猜出甲一等人的身份,他之前没往那方面联想,现在想想,答案已经很明显,除了皇宫谁能培养出这种暗卫?甲一他们应该是阿菀生父的暗卫吧。   主帅对甲一等人恨得咬牙切齿,想杀了甲一,但是他们站得分散,身边又有无数侍卫守护,他试着射杀几次都不成功,反而自己差点被甲一射下马,他眼见攻城的亲卫已倒下第三批,无奈的命人敲鼓收兵。高句丽兵的士气早已泻得差不多,听到收兵鼓声,慌忙退下。   慕容胡惋惜的看着高句丽士兵退走,“干|他|娘|的!那玩意好是好,就是火太大,我们都不好追。”慕容胡说的是酒精,大火让高句丽士兵伤亡惨重,但也阻扰魏兵出城攻击。   秦纮莞尔:“他们毕竟有五万大军,我们才八千人。”如果秦纮现在手上有一万五千人,肯定带兵出城杀敌,现在只能慢慢跟他们来。秦纮命人出城灭火,同时将高句丽士兵的尸体尽数埋入一早挖好的深坑,头全部砍下堆成一个白骨观,三王子的头颅依然挂在城墙处。   秦纮看着三王子目眦欲裂、死不瞑目的头颅,“把他的头腌了,毕竟是三王子,总归要给他一个全尸。”秦纮决定等战后送高句丽王一份大礼。   第一次守城大胜而归,众将领心中都很满意,秦纮命令杀猪宰羊犒劳大军。最好部位的肉自然是奉给亲卫和众将领吃的,但是余下的士兵也能吃到余下的肉、内脏,大厨们担心肉不够,还让养殖场杀了一大批肉狗,不管是什么肉,大家都能吃到肉,也就满足了。不过酒是没有的,作战期间,所有人严禁喝酒。   秦纮趁着空闲,去主院给谢兰因请安,作为继子和继母,秦纮平时很注意避嫌,平日给母亲请安,基本都带着兄弟们一起过去的,很少一个人过去。但他现在私心是想同阿菀一起用膳,所以果断把黏着自己的秦六郎、七郎和八郎赶走,提着特地吩咐大厨做的烤乳猪去给谢兰因请安。   没想主院里只谢兰因一人在,谢兰因笑望着秦纮:“五郎怎么想到现在过来?”   秦纮看了一圈,没看到谢知,不由奇怪阿菀去哪里了?他放下食盒说:“我吩咐大厨做了一道烤乳猪,母亲看看是否合胃口。”   谢兰因知道秦纮是来找阿菀的,她也不点破,“阿菀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也该回来了。”   谢兰因话音刚落,就听下人回报说姑娘回来了,她还没说什么,秦纮就走出去了。谢知穿了一身骑装,脚上穿着婉如新作的羊皮靴,面上蒙了三层布,谢知进屋掀开面罩时,脸都微微泛红,玉色的肌肤上隐隐渗着香汗。秦纮有些心疼,也不等丫鬟有什么动作,自己亲自给谢知拧了一块帕子让她擦脸,“出门不用遮得那么严实,在怀荒没人敢对你无礼。”秦纮暗怪谢家对阿菀教养太严格,魏国的贵女有几个出门把自己遮得如此严实?   谢兰因莞尔:“她是怕晒才遮那么严实。”才不是因为礼教。   秦纮一怔,怕晒?作为一个可怜的纯直男,秦纮永远无法理解女人对美丽的狂热。   谢知那里好意思在秦纮面前擦脸,她对秦纮告罪一声,便退下去洗漱,她在谢兰因的专属浴室里简单冲了一个热水澡,因为下午还要出门,她没洗头,等谢知洗漱完毕,换上家居服,神清气爽的出来,她歉然对秦纮笑道:“五哥,抱歉,耽搁你时间了。”   “不耽搁。”秦纮摇头,他看着谢知白嫩的几乎可以掐得出水来的小脸,迟疑的问:“阿菀带面纱是不想被晒黑?”   谢知想了想说:“也不全是,人是必须要晒太阳的,不晒太阳就得软骨病,但不能直接晒太阳,太阳晒多了,不止会变黑,还会晒伤皮肤。五哥,你见过很多西域商人,他们在西域行走时,是不是也要把身体都遮住?”   秦纮点头道:“这倒是。”   “而且多晒太阳,人很快就会变老,以能不晒还是不要晒太阳。”谢知看着秦纮那张盛世美颜,“五哥,你要不要给自己做个黄金面具防晒?”   “我?”秦纮一怔,不明白怎么会说到自己?   “对啊,多晒太阳容易变老,还会长斑,五哥长这么好看,晒伤多可惜。”谢知说。   阿菀夸自己好看?秦纮听到谢知说自己好看,早忘了别的事,他勉强忍住去摸自己脸的冲动,“可是我上战场的时候总不能戴个面具?”   “为什么不能戴面具?五哥可以做个面甲一样的面具戴遮住脸部,只露出眼睛和鼻子部位,这样还能防止流箭。”谢知说,“平时就戴个黄金面具,这样还更有威严!”谢知很满意秦纮的主动配合,美男子就要注意维护自己容貌,不像拓跋曜,她给他打造了黄金面具他都不肯戴。太阳晒多了,容易得皮肤病,古代没有医疗技术,就更应该多保养自己。   秦纮问谢知,“阿菀你为什么不戴黄金面具?”   谢知说:“我平时又不怎么出门。”谢知有黄金面具和黄金按|摩棒,按|摩棒是按|摩脸时用的,跟玉石按|摩棒交替使用,面具是敷水膜时用的。谢知有敷水膜的习惯,她敷水膜时都会戴上面具,这样就不影响自己看书,因为是在家里用的,谢知不乐意带出门。谢知有轻度洁癖,在家用的东西,跟外面用的东西都要分开。要做两个,她又觉得没必要,她平时出门机会真不多。   秦纮暗想做个黄金面具怎么了?阿菀也太节俭了,都怪陛下不好好护着她。秦纮决定给阿菀多做几个漂亮面具,让她按心情轮流替换,至于自己,就做个狰狞点的面具好了。   谢知提醒秦纮:“五哥,你要做黄金面具,一定要尽量用纯金,多提炼几次,不要有太多杂质,不然戴在脸上不舒服。”   “我会的。”秦纮认真的点头,他皮粗肉厚没关系,阿菀一定要用最纯的黄金来做。   谢兰因忍住抚额的冲动,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五郎,被这丫头忽悠瘸了都不自知,这算色令智昏?谢兰因难得起了一丝愧疚,等秦宗言回来,看到这样的傻儿子会不会绝望? 第115章 秦宗言回防   就在怀荒如火如荼的防御入侵的高句丽大军时, 秦宗言也坐着拓跋曜的营帐中面无表情听着将领们的吵闹。   拓跋曜坐在上方, 同样冷着脸看着下方争吵的将领, 将领们在争吵是否对一天前刚攻下的豫州汝阴郡进行掠夺,还是召来当地官员安抚百姓,将汝阴郡划归魏国所有。   就拓跋曜心中野望来说, 他是恨不得能一口气攻下建康, 直入梁国都城, 但是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莫说长江天险,就是魏国也没有做好直入建康的准备, 所以拓跋曜这次出兵的目的, 就是将相城回收, 同时尽可能多的占领梁国的领土。   因为拓跋曜私心是想统一中原,故对占据的梁国领地采取温和安抚态度, 不许士兵们侵犯梁国百姓分毫,这样得到梁国百姓的拥护, 确让将领们十分不满, 他们跟皇帝来打仗不就为求财吗?连抢夺都不行, 他们还怎么发财?   秦宗言打下汝阴郡后, 认为他们可以在汝阴郡建立豫州刺史府, 将豫州归为魏国领土,再下面的寿春等地可以暂缓一步, 但是众人却不答应, 他们觉得这般草草收兵, 他们怎么发财?汝阴郡可以不抢,别的地方可以强,不然维持大军补给?   而拓跋曜的意思是继续打下去,怎么说起码也要打到寿春。他也不是贪功冒进,而是梁国士兵并没有被他们打退,汝阴郡虽被他们占领,但梁国士兵依然集结在寿春附近,显然等魏国军队一走,他们肯定还要收复汝阴郡,所以拓跋曜并不想现在离开,一旦离开,他们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秦宗言不比在场诸多将领初来南方,对南方地貌环境不熟悉,秦宗言对南方了解甚深,再过一月就是南方一年一度的梅雨季节,北方的士兵恐怕无法适应这种连绵雨天,可以别的将领却认为秦宗言胆小,独孤雄等人还觉得秦宗言傻子,好好功劳不占,整天说些扫兴的话。   秦宗言懒得跟这些不动脑子的武夫废话,当年他祖父随太武皇帝南征都是在冬天,一入雨季就打道回京,祖父直言北方士兵难以适应南方环境,如果要渡江的话,必须要培养水兵,然而长江天险、且盔甲沉重,且沾水容易生锈,这些都是要克服的难题。   独孤雄等人祖上也曾随太武皇帝出征,但是他们的先祖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哪里想到会给子孙留作战笔记和心得感想?是故在独孤雄等人都不了解南方兵时,秦宗言已经知道该如何让战士适应南方气候,只是这次领兵的是拓跋曜,轮不到秦宗言出头,他只需要做皇帝的陪衬即可。   就在诸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接到御夷、怀荒传来急报,说是高句丽联合契丹、库莫奚十万大军入侵怀荒、御夷两处,御夷、怀荒紧急求援京城,希望京城能传令各处发兵支援。这次急报让众人大惊,秦宗言立刻起身道:“陛下,请让臣立即带兵回怀荒支援。”   独孤雄也附和说:“陛下,臣也请带兵回武川。“独孤雄再想抢功劳也明白,武川才是独孤家的根基所在,高句丽入侵,难保柔然不会趁虚而入,他不像秦宗言有个好儿子,他长子平庸、次子年纪还小,武川就靠谢灏支持,谢灏是文人,会不会打仗还两说,他必须要马上赶回武川。   拓跋曜立刻道,“你们立刻带兵回怀荒、武川!”拓跋曜没想阿蕤还没找到,怀荒又出这种事,拓跋曜立刻担心柔然会趁虚而入,一时间拓跋曜都想随秦宗言一起回怀荒。   秦宗言终于得到拓跋曜的同意放行,他身体微松,随即又紧绷起来,阿镜还没找到,高句丽又入侵,难道抓阿镜的人是高句丽的人?秦宗言回自己营帐,准备拔营回怀荒,他的亲卫又递来一份怀荒送来的密报,秦宗言心情沉重的接过密报,就怕密报上写的是他不愿意知道的消息,但没想密报给了他一个惊喜——阿镜找到了!   几乎是同时,拓跋曜也接到怀荒的密报,说阿蕤找到了,她安然无事。想要绑走她的正是高丽士兵,只是被阿蕤提早发现不对劲,她联合秦家、谢家护卫,合作演了一场戏,让侍女假扮她跟谢夫人,自己跟侍卫们提前离开。因怀疑护送她的侍卫中有奸细,也不敢轻易暴露身份,高句丽的先锋军也是她提前发现的,她暗中告知秦纮,秦家军才能体现斩杀一队先锋军,提前得到高句丽入侵情报。   拓跋曜看完密信心头不禁一阵又一阵的后怕,亏得阿蕤机灵,先发现不对劲,才逃开这场劫难。等她这次回京,他一定再也不让她离京,以后自己走到哪里都把她带到哪里,不让别人再有可趁之机。   常大用见拓跋曜看完密信,居然面露微笑,不禁暗奇,密信上有什么好消息?是找到谢小娘子了?果然等拓跋曜看完信,就对常大用说阿蕤找到了,而且安然无恙时,常大用连忙弯腰恭敬道:“恭喜陛下。”   拓跋曜随即又有些担心,“阿蕤虽说暂时安全,可她现在还在怀荒。”   常大用道:“步六孤将军已带兵回怀荒,他一定可以及时赶回怀荒,再说怀荒也不是没有别的将领坐镇,不一定能出城对战高句丽兵,但守城肯定没问题。”   拓跋曜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希望如此。”他顿了顿道:“等步六孤将军和独孤将军出发后,我们也整军回京。”   这种军政大事常大用不敢插嘴,他伺候拓跋曜洗漱后,轻声问:“陛下今晚可要召人侍寝?”军中不许出现女人,所以拓跋曜在出征前,王贵人特地给拓跋曜备了几位面若好女的小黄门伺候拓跋曜,从谢小娘子出事后,陛下就一直没召人伺候,今天接到谢小娘子平安的消息,常大用才敢问。   拓跋曜后宫左右昭仪之位悬空,崔家的六娘、七娘被拓跋曜封为夫人,同时生下三皇子的林季华也被封为夫人。大崔、小崔夫人不受宠,林夫人性子清高,只爱诗书,后宫事务大都由生下四皇子的王贵人处理。   王贵人出生太原王氏,容貌出众、性情柔顺、待下和善,颇得拓跋曜宠爱,生有二子一女,在后宫中威望颇高,连太皇太后都十分喜欢这儿媳妇。这次拓跋曜出征,他的行囊也是由王贵人打点。   拓跋曜摇头:“不用。”拓跋曜对男人兴趣不大,只偶尔用他们泻火,现在要马上要回京,拓跋曜对他们更没兴趣,“我看匹娄将军颇好此道,把他们都给匹娄将军。”这方面拓跋曜对属下向来很大方。   常大用凑趣道:“等回京城,奴婢也可以打点宫里,让陛下迎谢小娘子入宫,奴婢先祝陛下能同谢小娘子早得贵子。”   拓跋曜道:“阿蕤年纪还小,不急着生孩子。”   拓跋曜不知见过多少嫔妃怀孕生产,宫中也不是没有嫔妃难产而亡,拓跋曜真不敢让阿蕤生孩子,阿蕤那么娇弱,万一生孩子时出问题怎么办?她要是想要谢家的孩子,他可以从别的地方给她,孩子还是别生了。   常大用暗想宫妃哪有不生孩子的?不生孩子的宫妃怎么在后宫立足?不过这些陛下比他有分寸,他肯定能处理好的。   就在秦宗言和独孤雄离开第三天,拓跋曜也想带一部分军队回去,留下部分军队继续镇守汝阴郡,但是没想梁国突然又派了骑兵突袭,烧了魏军的粮草,虽然被及时扑灭了大火,没有把粮仓全伤了,但粮仓是军营重地,没有奸细,怎么可能会让梁军烧到粮草?   拓跋曜下令全军追查,最后居然查到梁国几个俘虏身上,这些梁国的俘虏都是梁国宗室或是贵族,汝阴郡和相城都是宗室封地,两处沦陷后宗室和当地官员也变成魏国俘虏。拓跋曜对梁国宗室也没赶尽杀绝,把他们都关在一处。   几个容貌出众俘虏被拓跋曜赏给几个将领,连秦宗言都分到一个宗女,不过秦宗言转手就送给独孤雄了,他最爱文弱的汉族美人。拓跋曜自己也没收,他后宫中光是选进来的美人就够多了,对这些乏善可陈的梁国宗女他完全没兴趣。   军营是中不许留女子,将领们都把分到的美人安置在别院。因拓跋曜亲自坐镇,他自己一个美人都没留,以身作则,将领们也不敢将美人偷偷接到军营来,就时常趁着空闲私会美人。   拓跋曜准备回京,有些将领也松散了,有几位将领夜里都夜宿别院中同美人寻欢作乐,酒酣耳熟之时顺口说出他们要回京的事。这也不算大秘密,至少军中大部分将领都知道,但魏国将领知道,梁国将领不知道,俘虏这一告密,就有梁国偷袭魏国大营的事。   拓跋曜不仅下令杀了泄露秘密的将领,也将所有俘虏都杀光,不过梁国这一来,拓跋曜也不好立刻回京,他可不想刚打下的领地又被梁国占据。当然怀荒频传捷报也给拓跋曜暂时不回京的底气。他命令留在身边的匹娄景领命攻占寿春,这一次拓跋曜不准备收复寿春,他要给梁国一个教训。   匹娄景自得于自己深受陛下信任,却不知道独孤雄和秦宗言都在怜悯他,他作为六镇驻守大将,怀荒一出事,陛下不让他会驻地驻守,却让他留在身边,这不是明显准备收回匹娄家的权势嘛?匹娄高死了不过十来年,家业就被后辈败落至此,想来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拓跋曜收回匹娄家的权利,一来确实不想柱国大将军权力太大,二来也是匹娄景实在太平庸,他不放心将沃野镇交于他管理。正好彭城王正领兵赶往怀荒,他已经紧令彭城王改去沃野镇驻守,怀荒有步六孤宗言在,不用羽林军相助。 第116章 闺蜜谈心   秦纮写的密信语焉不详, 重要部分他都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密信能暂时瞒得住对秦家、怀荒了解不深的拓跋曜, 却瞒不住秦宗言, 他总觉得其中有蹊跷,儿子肯定隐瞒一部分事实, 不过既然兰因没事, 秦宗言也不急,等回去就知道事情经过。   就在秦宗言率领大军日夜赶路时,在高句丽大军退兵的当天晚上,秦纮、甲八、甲十六两人带着一小队精卫,用布裹着马蹄, 悄无声息的靠近高句丽大军营帐附近, 军士们已经用过晚饭, 该轮值的轮值,该入睡的入睡,军营里安静下来。   众人趴在高坡上,借着军营的火光和望远镜,将军营下方的情况一览无遗, 主帅大帐在军营最中间, 守备极为森严, 同样守备森严的还有一处就是大军的粮草。秦纮几乎是震惊的看着手中的千里眼, 他从来没有想过人眼能看这么远?这么清晰?这些真是阿菀父亲留给她的?要是梁国有燃|烧|弹和千里眼, 还有如此实力雄厚的暗卫, 他又怎么会被梁国伪帝篡位?   “明日等大军再次攻城时, 我们带人去烧毁大军粮草。”甲八对秦纮说,姑娘让他们配合秦纮守城,姑娘觉得守城这种事太浪费他们暗卫的能力,还是做这种神出鬼没偷袭事更适合他们。   “八叔你们一切小心。”秦纮说,阿菀只有这五百侍卫,据说都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之前毁在高句丽先锋军中的十几人就让阿菀哭了好几场,要是甲八他们有损伤,阿菀就不是光哭一场能解决的。   甲八没想秦纮会跟姑娘一起喊自己八叔,他下意识道:“少郎君喊属下甲八就是。”   秦纮诚恳的说:“你们是阿菀的叔伯,也是我的叔伯。”这些暗卫从小护卫阿菀,论感情也跟家人差不多,阿菀都对他们尊敬有加,别说现在一心想要求娶的秦纮,跟他们相处的好,将来他跟阿菀将来就更能琴瑟和鸣。   甲八知道甲一有心让秦纮做驸马,如今见他态度诚恳,对他印象极好,所谓爱屋及乌,他只有将贵主放在心上,才会对他们如此尊敬,比起魏国皇帝,甲八也觉得秦纮更适合当驸马。至于权势,秦家也不差,六十年风水轮流转,谁知道将来如何?甲八看惯皇权更替,与其让贵主入宫跟一群女子宫斗,还不如让她留在怀荒发展自己实力。   秦纮探明高句丽大军情况,留下一队亲卫配合甲八、甲十六等人,自己则赶回大营,明日高句丽大军还要攻城,他也要回去休息。甲八等秦纮离开,又吩咐众人跑远一点后,便带着几人突袭军营,他们悄无声息的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往里面丢了十来个火炮进去。   火炮的爆炸声在寂静夜空格外响亮,陪着甲八、甲十六等人呼喊的魏军偷袭,让整个军营都几乎都炸了,大部分士兵从床榻上跳起来,握着武器冲出营帐,营中就算是不少军官都一头雾水,很多军人都穿着盔甲在大营中走来走去。   主帅正在跟将领们商议明日攻城计划,众人还没有商量出一个所以然,就听到大营里的动静,主帅连忙带着将领们探听情况,看到乱哄哄的营帐,主帅当机立断让军官去镇压轰动的士兵,生怕军中发生营啸,军官们呵斥的让军士回营帐休息,这一夜高句丽大军虽未发生炸营,但大部分人都没睡好。   甲八、甲十六早趁乱离开,回到临时驻地,众人携带的装备还算齐全,几人还能合用一个睡袋,晚上倒也不怕露宿荒野。   第二天高句丽士兵再次攻城,谢知经过秦纮允许,站在秦纮身后,看着高句丽士兵强攻,她见他们顶多只用撞木攻城,疑惑的问秦纮:“五哥,他们就这样攻城?”   秦纮说:“不然还要如何攻城?”   谢知说:“飞桥、云梯、冲车、望楼车、抛石机……”谢知板着手指数着历代攻城器械,“这些东西他们就一样没有?”要是高句丽有几座云梯,他们获胜就不会如此容易了。   秦纮:“……这些也要有工匠建造,高句丽的工匠可能不会。”阿菀怎么对这种攻城器械如此了解?这些攻城器械,秦纮敢说在场的将领没一个是全部了解的。   倒是慕容胡饶有兴趣的问:“小娘子,你说的抛石机有什么用?就是丢些石头吗?望楼车是什么?”   谢知道:“投石机就是投些石头,现在的确没什么用。”谢知暗忖,光投石头已经很可怕,要是投掷火|药的话,简直是最可怕的杀器。据说当年成吉思汗第一次西征,围攻花剌子模的尼沙布尔城时,沿城池摆开了几千架云梯和门弩炮、几百架火油投射机和抛石机!谢知幻想了下当时的场景,就算她这种看惯战争大片的人看了这阵势也要腿软。所以有人说成吉思汗能打下欧洲是因为他火力强悍。   古代火|药威力是没有现代强悍,但是在医疗技术低下的冷兵器时代,火|药的杀伤力是非常可怕的,只要弹片射入人体,人就基本没有救了。战场生存率大幅度提高,是现代医疗技术发展以后的事,尤其是青霉素发明之后。可是这些都基于现代科技发展后才能出现的东西,莫说谢知不知道如何提炼青霉素,就是知道她也没有器械可以提炼。   秦纮暗想现在没什么用,就是说以后有用?梁国武器真有如此先进?莫说是秦纮,就是甲一都在想小娘子说的那些武器是什么样子的?甲一是最清楚谢知的人,要不是从小看着谢知长大,对她一举一动都十分熟悉,甲一都要怀疑贵主被人夺舍了,现在只能说贵主天生聪慧,或是她生来带宿慧。   谢知在城墙头看了一会,便很识趣的退下,一来是她不能在这里打扰众人守城,二来也是看不下去了,还是那句话,战争就是绞肉磨盘,磨盘一动,就有无数人命流失。谢知见过杀敌,也见过两军对仗,每一次给她的震撼都很大,她觉得她需要缓缓,再过段时间应该就能适应。   谢知一下城墙就有亲卫护送她回将军府,谢知让他们带自己去伤兵营,伤兵营比昨天已经大有改善,不是说居住条件改善,而是卫生环境大有改善,至少伤兵们不是住在垃圾堆里了,很多可以动的伤兵也在旁人的帮助下清洗过身体,当然只是洗身体,并没有洗头。有些头发实在太脏的伤兵,谢知干脆让人剃了一个光头,至少这样就不会有跳蚤了。   谢知没有急着改善伤兵营,因为伤兵营的改善不是一蹴而成的,这里起码要有个大通铺,冬天可以让人取暖睡觉,还要有可以洗澡的地方,同时兼职多种功能的沼气池也是必须建造的。谢知实在是受够怀荒脏乱差的环境,她也能理解为什么古代贵族出行都是足不点地,能在这种环境中走路的人还是需要点勇气的。   “阿菀。”凤容叫着谢知。   “嗯?”谢知回头看着她。   凤容问:“你说的飞桥、云梯、冲车、望楼车都是什么?”她从来没听过这些武器。哪怕当下的士人,没看过兵书的,也不会知道这种武器。   “都是一些攻城器械。”谢知简单的把这几样武器介绍了一遍。   “如果有这样的武器,不是攻城很容易?”凤容说。   谢知摇头,“那也不一定,如果我们用床弩、礮或者是猛火油柜之类的武器,谁胜谁负也说不定。”   凤容问:“那些又是什么?”   谢知很详细的把自己说的三样武器叙述了一遍,床弩就是大型的弩|弓,礮就是类似投石机的武器,等后来明朝发明大炮后礮就没有了,猛火油柜则是古代版本喷火器。   凤容问道:“你说的猛火油柜是不是配合石油用的?”   谢知点头:“对。”   凤容奇怪的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用?”   “因为我不会造。”谢知很苦恼的说,“我就记得它一个外型……”凤容一怔,谢知低着头道:“你知道的,我很多东西都只知道一个外形……”纺纱织布机知道外形,还能导致造出来,武器知道外形,不知道原理就很难造出来。   谢知当初还是好奇成吉思汗西征才去查了一点当时的资料,又好奇翻了翻《武经总要》才记得那么多图。至于《武经总要》的文字内容,她当时本就没细看,现在更是完全记不起来了。能记得武器的名字和外形就很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多武器的制造原理。   凤容啼笑皆非,“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谢知摇头,“真不记得了。”   凤容说:“那我们慢慢试验,总会造出来的。”   “为什么要造出来?”谢知问,“你想打谁?”   凤容无奈道:“不是我想打谁,而是步六孤将军可能就要回来了。”   “然后?”谢知茫然的看着凤容。   “我觉得他一定会反对你跟五公子的婚事,你要是能把猛火油柜造出来,他肯定不会反对。”凤容这些天都替阿菀发愁,眼见秦纮对阿菀这么喜欢,凤容觉得他虽然有点不好,可他能对阿菀好就够了,凤容是一点都不希望阿菀回京。   谢知小嘴微张,“那个——”   “嗯?”   谢知弱弱的说:“你以前跟五哥——”   凤容惊讶的看着谢知:“你在意这个?我跟五公子并没有真正定亲。”   “不是。”谢知摇头,“我不在意,不对,我——”谢知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凤容笑了,轻拍谢知的背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也不喜欢五公子,觉得他配不上你,但是他比陛下好多了。”   谢知摇头:“五哥哪里配不上我了?”   凤容笑道:“所以你也不反感嫁给五公子对吗?”   谢知沉默好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愿不愿意。”谢知现在也很迷茫,这话她也只有跟凤容说了,因为凤容是自己闺蜜,“你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感觉我现在除了嫁人就没有别的出路。”   凤容说:“你为什么不想嫁人?”   这问题谢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凤容说:“既然你也不是不想嫁人,为什么不答应嫁给五公子?横竖五公子不是陛下,就算你将来过不下去了,也能跟他离婚不是吗?他还不会让你殉葬。你不是最喜欢建小庄子吗?你嫁给五公子,就可以把怀荒当成一个大庄子,你想怎么建就怎么建,还能跟夫人团聚,一举多得的事为何不做?”   谢知眨了眨眼睛,她怎么觉得凤容比阿娘还会忽悠,她都忍不住开始顺着凤容思路展望未来了…… 第117章 深夜密谈(上)   谢知才看了一会就离开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高句丽大军的攻击也不像昨天那般狼狈, 他们用撞木也改善过了, 抬着撞木的人身前都有步兵举着盾牌护卫,一旦盾牌被弩|箭射穿就立刻换人顶上。   同时高句丽兵也开始举弓射击, 他们虽没有攻城器械, 但也有弩|弓,同样配合步兵和投石器,守城的军士也开始有伤亡。秦纮命令所有人弓箭手都躲入掩体,同时出动所有的投石机,如雨点般的石头倾泻而下, 就算是攻城的士兵有盾牌, 也扛不住石头的猛砸, 很快木制的盾牌便被石头砸裂开。   同时燃|烧|弹再次投掷一批,但是这次主帅早有防备,早命人背上沙土,一出现火苗就解开沙土袋,虽然这样又出现伤亡, 但至少火势一下灭了。慕容胡看得技痒, 想要下场杀敌, 却被秦纮按住, 高句丽士兵并不好对付, 不然魏国和高句丽也不会相安无事多年。   这次他们会大失水准, 是因为出师不利的关系, 先锋军全军覆灭,又有他杀三王子祭旗,士气大跌才会如此。即便如此,主帅能马上想到应付之法,也是帅才。秦纮又怎么会让慕容胡轻易出门?他还想胡叔长命百岁。   秦纮暗想也不知道甲八和甲十六的粮草烧的如何?   高句丽主帅也心中苦涩,他们本来就是偷袭,想要魏国领地大肆抢夺一番,但是没想到会被魏军事先发现,主帅本想绕过怀荒,去别处抢夺,但是因为被魏国提前他们踪迹,从御夷镇、怀荒到柔玄各处都戒备森严,很多小城镇已人去楼空,显然人口和粮草已被提前移走,剩余一座空城也没什么好抢的。   主帅骑虎难下,他要分散兵力去别处攻城,肯定被秦家军逐个击破,要是集结兵力主攻御夷镇,能不能攻下先两说,怀荒和柔玄两处肯定集结兵力,同御夷一起对自己三面夹击。主帅阴沉沉的看着挂在墙头的三王子人头,都是这蠢货惹的祸!   甲八和甲十六诸人待天一亮,就准备突袭,但看到主帅起码留有两千人在军营守备,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不过才来六百人,怎么进去烧粮草?点上就有士兵来灭火。   甲十六低声道:“不如我们去后方看看?”主帅留这么多军士总不会为了就守护粮草,可能今天会有补给粮草的队伍过来。五万大兵的粮草,肯定不会一次将所有粮草带足,这么多粮草也只有大军吃上一两天,截断粮草补给比在这里烧粮草更好。   甲八微微颔首:“走。”   甲八等人顺着大军行径的痕迹一路而去,果然看到了远远的一队骑兵,一般来说,一支军队参加战斗,就需要一群数量不少于军队人数的后勤队伍,为冲锋陷阵的将士补给。   高句丽领土远没有魏国那么广大,他们这次也不是远征,只是为了抢夺,所以粮草补给方面,都是依靠契丹和库莫奚骑兵运输,人数也远远不及士兵那么多,但之前先锋军抢夺了不少部落和小城池,是故大军粮草还是能供应的上的。   甲八、甲十六互视一眼,拉着马匹隐蔽在暗处,等待补给军队走到一半,众人将手中的毒火|药丢出去。他们手中的火|药是夹杂□□的火|药,毒火|药的威力更胜于寻常毒烟。这倒不是谢知的提议,而是暗卫们自己想出来的法子,他们平时会用毒烟御敌,有火|药后就想法子加入毒烟。甲八等人脸上都戴着一只简易版防毒面具,这是谢知知道他们做毒火|药后给他们做的面罩。   运输部队倒是随时戒备,预防有人偷袭,但是谁都没想到甲八、甲十六武器会如此先进,他们不止有毒火|药,还有石油制成的火箭,射在粮草和马匹上,粮草干燥易燃,一下车队中四处起火。运输部队一时都不知道应该御敌,还是救马灭火。甲八、甲十六等人骑马冲出,手中火箭不断发射,粮草纷纷点燃,同时驮马能也躁动起来,纷纷迈开四蹄狂奔,可是这些驮马都带着辎重,哪里能跑太远,很快驮马就气喘吁吁,有些点燃的粮草烧到驮马身上,驮马凄厉的嘶声惨叫。   运输部队倒想御敌,奈何这些骑兵骑术精湛,身上装备又轻便,他们想追击都追击不到。且这些人神出鬼没,他们为守卫粮草,战线拉得太长,反而给他们可趁之机。很多军士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偷袭者灭杀。粮草也毁了大半,甚至连驮马都损失不少。   甲八、甲十六等人见偷袭得逞,也不耽搁,转身策马离去,前方可能还有大部分对接应,他们不想跟大部队对上。果然甲十六等人离开后不过半个时辰,高句丽的骑兵就赶到了,看到满目狼藉的粮草,心都凉了半截。同时甲八等人又开始偷袭大营的粮草,之前有两千余人,他们不好偷袭,现在只有几百人,他们直冲入军营偷袭都没问题。   甲八甚至还在大营中看到一群正在打造冲车的工匠,原来大军不是没有军械的工匠,而是还没打造好,这也是他们大军计划被谢知突然大乱的缘故。甲八嗤笑一声,拔剑毫不留情的将所有的工匠杀光,在往木材上泼了一坛子酒精,“走!”   暗卫们随着甲八、甲十六离开,待所有人都远远军营,甲十六转身对准木材射了一支火箭,木材立刻熊熊燃烧,附近的空气都被火焰烧得有点变形。   秦家亲卫跟着暗卫身后几乎都没动脑子,就跟着暗卫们行动,这一系列的行动让亲卫大开眼界,他们最赞叹的还是暗卫们的听话,甲八、甲十六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行动迅速,且体能极佳,一群不过平均年纪十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跟着甲八、甲十六跑进跑出,一点疲态都不露。也不知谢家是怎么训练自己侍卫的。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人年纪虽小,但是从十二岁开始就参加半年一次的拉练,一路上年纪大的拉着、背着年纪小的,一走就是一天一夜,体能就是这么渐渐训练出来的,同伴感情也是这么培养出来的。甲十六伤势未好就如此奔波,何尝不是为了死掉的那些侍卫报仇。暗卫们都是无儿无女的人,跟这些孩子朝夕相处,怎么可能没感情?他们都渐渐的把侍卫当成自己亲生孩子。   等众人退回安全地带,亲卫们互视一眼,上前跟暗卫套近乎,想问问他们对侍卫有什么特别之法,甲八、甲十六得了甲一的授意,故意云里雾里的提点他们几句,具体的方法还是等他们成了真正亲家,这些诱饵正是针对即将赶来的秦宗言的。   而正在攻城的高句丽主帅听到粮草被毁,脸色一下变了,他力持镇定的先让亲卫去灭火,打扫军营,将痕迹清扫的差不多后再收兵回营,但是怀荒城头突然有人用高句丽语喊道:“你们粮草都烧了,回去就是饿肚子,还是现在投降,我们还能给你们一口饭吃!”   这话让原本就不稳的军心再次浮动,主帅知道大势已去,他心中苦涩,只求这次回去陛下只是杀他一人,不动他的家人。   秦纮按住了想要出城攻打的慕容胡等人:“穷寇莫追,我们好容易打退他们,何必引起他们拼死反抗?”   慕容胡向来听秦纮的话,秦纮不让自己追他就不动。秦五叔却若有所思的看着秦纮,他这个侄儿在打什么主意?这不是最好的追击时机吗?不趁现在多杀高句丽兵立战功,他在军中威名怎么扬出去?   而秦纮现在要扬得不是军中威名,他还有更重要的计划,所以他不准备把高句丽主帅逼太紧。主帅回到大营,看到满目疮痍的粮草,长叹一声,“我们晚上便拔营回京。”   “将军!”诸主将脸色大变,“我们现在回去就是一死!”损失这么多,连三王子都没命了,他们还没带回来粮草,王能饶了他们?   主帅苦笑道:“这次责任由我一力承担。”   即使主帅如此说,诸主将们也不愿现在回去,“不如我们等攻击御夷、柔玄的人回来?”如果他们也战败的话,王总不能只惩罚他们吧?   主帅道:“军心散了,这场仗打不下去了。”没有粮草寸步难行,总不能让军士们饿肚子打仗。   主将们一时默然,这时帐外传来亲兵的通报声:“将军,怀荒使者求见。”   主帅一怔,随即道:“让他进来。”   随着亲兵进来的是一名年纪在二十五六岁左右、容貌俊美、安详文雅男子,男子穿着一袭青衫,含笑行礼道:“郭彦见过高将军。”高句丽主帅姓高,为高句丽武将世家出生,长姐为高句丽新王的淑嫔,高淑嫔本来甚得高句丽王宠爱,所出的二王子因聪慧伶俐,不仅深得其父喜爱,连薨逝的广安王都很喜欢这孙子。   可惜好景不成,二王子在八岁时大病一场,病好后居然瘸了一条腿,人也变得木讷,王族里出现残废是王族的耻辱,若不是先前疼爱了这孙子八年,广安王都恨不得杀了这孙子。即使后来二王子没有被父祖杀死,也因此失宠,连带高淑嫔也失宠。   二王子跟三王子同岁,今年都是二十六岁,三王子早子嗣满堂,而二王子迄今都不曾娶妻,就可见二王子在宫中过得有多艰难。高将军这次奉命出征,不仅没有攻下怀荒、抢到物资,甚至连三王子的命都没了,高将军就没准备回去能保住命,他只求陛下不要迁怒自己家族。   “郭彦?你跟郭良是什么关系?”高将军问郭彦。   郭彦道:“正是家父。”   高将军神色缓和,郭良是秦纮的心腹幕僚,他连夜派郭良儿子过来,显然不是想翻脸,“你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郭彦说:“我们少郎君想同将军做一笔交易。” 第118章 深夜密谈(下)   高将军不是太感兴趣的问:“什么交易?”   郭彦笑道:“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某家没什么不可对外人言的。”高将军坦然道, 手装作不在意的搭在腰间的陌刀上。   郭彦闻言也不再提让人回避的话,“我们少郎君敬佩将军人品,特地收敛贵国三王子尸首, 待将军今天退兵之时奉上。”   郭彦的话让诸将领脸色大变, 很多人对郭彦拔刀相向,郭彦面不改色,依然笑盈盈看着高将军,高将军抬手压下部属, 沉声对郭彦道:“秦少郎君好意高某心领,来日必将厚谢秦少郎君。”说到最后一句话, 高将军都带了一点咬牙切齿。   郭彦笑着说:“将军回京能否再见还两说,这份人情就不劳将军惦记了。”   高将军冷冷的看着郭彦, “你不怕我杀了你?”   郭彦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将军是大气之人,何必同郭某一区区小吏计较?”   高将军看了郭彦半晌说:“既然话已带到,高某就不留客了,来人!送郭先生出营!”   郭彦拱手对高将军道:“将军真愿回去送命?”   高将军看着郭彦:“某家在高句丽尚有妻子家人, 不劳少郎君费心。”   郭彦说:“少郎君知道高将军一心为国, 忠心耿耿,自不会派仆来侮辱将军,少将军只想问高将军, 可愿做国舅?”   郭彦的话让在场所有将领脸色大变, 高将军脸皮抽搐, 几乎是狰狞的看着郭彦, 郭彦依然一派云淡风轻的笑容。高将军突然拔刀,对准郭彦狠劈过来,郭彦不躲不避——“噗!噗!”两声轻响,两名想要往外逃的将领被高将军当场斩杀,两人的鲜血飞溅了高将军和郭彦一身,高将军随意的拉起衣襟擦拭爱剑上的血迹,“说吧,你们想同我做什么交易?”   郭彦强忍着心中厌恶,没有把身上染了血迹的长袍脱下,他知道高将军此举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我们少郎君想助二王子一臂之力,当年二王子何等聪明伶俐,若非王妃暗中下手,二王子何至于此?我们少郎君听到二王子的遭遇也替他委屈。”二王子得病致残的事都过去十来年,当年牵扯到二王子生病的人大部分都被高句丽王杀了,秦纮又怎么可能知道二王子生病致残是王妃下的手?但有是否有证据不重要,只要高将军相信就行。   高将军不动声色的问:“你们想怎么帮我们?”离二王子得病致残已过去十七年,他跟长姐无时无刻的在怀疑,当年对二王子下手的就是王妃,不然为何王会不许他们询问,而是将所有下人都杀了?他分明是在灭口。   郭彦笑了笑,再次看向四周,郭彦这次终于对着身边的将领微微颔首,两名将领出门在营帐外守护,另外三名继续留下听郭彦的建议,他们都是高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将领,跟高家荣辱与共,当然希望高家能一步登天。   高将军问:“少郎君为何要帮我们?高某虽不肖,也绝对不会做辱没先祖之事。”   “少郎君知晓将军忠勇,岂敢让将军做有辱先祖之事?我们少将军也只是不得已。”郭彦长叹道:“我们少将军英雄难过美人关。”   高将军不动声色的问:“此话怎讲?”   郭彦道:“高将军可知我家将军夫人姓谢?”   “听过,谢夫人乃谢太傅之女。”   “我家少郎君一心爱慕谢太傅长孙女,谢夫人的侄女,想要求娶谢姑娘。”郭彦说,他相信以高将军的身份肯定知道谢小娘子自幼入宫为高平公主伴读,是陛下心头所爱。   果然郭彦话音一落,高将军面露讶色,但嘴上还是恭喜道:“谢小娘子同少郎君天作之合,某家提前恭喜少郎君心想事成。”   郭彦道:“我们少郎君自能心想事成,但这虎口夺食总有风险,故少郎君想求个自保之计。所谓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少郎君只求今后他不得已时,贵国陛下能看在今日相助份上,收留少郎君。”   高将军将信将疑,“鄙国地处荒僻,少郎君若想别投他国,为何不去梁国?”   郭彦苦笑:“将军可知梁国如今皇帝同谢家素有旧隙,少郎君去梁国无异于自投罗网。”   高将军微微动容,谢太傅的长女是梁国幽帝的皇后,他长子、次子当年携妹带子远遁魏国的事他也知道,“少郎君想如何助我?”高将军明知道步六孤纮的盘算可能没那么简单,但他已走到绝路,突然有条活路,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弃,没人想死。   郭彦微微一笑,口灿莲花的说起他跟少郎君商议的计划,要是让秦纮知道,他居然还对高将军提他跟谢知的事,他非揍死郭彦不可。但是对郭彦来说,只要达到目的,任何人事都可以利用,用少郎君的风流雅事让高将军降低戒心,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待郭彦走出高将军营帐时,夜幕低垂,郭彦对着黯淡星月微微一笑,轻拂衣衫,在高句丽士兵的护卫下离开大帐。   高将军面沉如水,坐在账中沉默不语,几名参与的主将也不敢说话,片刻后一人道:“大将军,既然秦家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为何不干?二王子宽厚仁善,乃明君之相,难道您忍心让他一辈子囚禁在冷宫?”   “放肆!”高将军勃然大怒,“我们以下犯上!”   那人道:“我们拥护二王子乃天经地义之事,何来以下犯上?”   旁人连忙劝同僚坐下,又对高将军说:“将军,老三说的没错,既然秦家愿意派兵助我们成事,我们为何不应?王妃当年能害二王子,如今也能害将军、害高家!”   高将军见老兄弟们一脸欲欲跃试,他苦笑道:“汉人有句话说,与虎谋皮,十年不制一裘。焉知步六孤纮心里打什么盘算?”   另一人不以为然道:“要是步六孤宗言在,我们还要多想几分他为何如此?步六孤纮今年才二十,心里能有几分城府?他肯定是色迷心窍。”   “你们真信郭彦之词?”高将军不信,“他步六孤纮要什么美人没有?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晕头?”   “旁人我可能不信,可谢家的小娘子不一定。”一人道:“我没见过谢小娘子,但我见过林夫人,就是那位跟谢小娘子并称玉色媛姿的‘媛姿’,当真如天仙下凡,可我听人说,林夫人无论是容色还是才华,都远不及谢小娘子。”   高将军狐疑道:“林夫人入宫多年,谢小娘子迄今未嫁,你怎么可能见过林夫人,没见过谢娘子?”   那人解释说:“谢小娘子性情文静,不喜外出,常年待在家中,京中大部分宴席她都不参加,所以见过她的人很少。林夫人我是在国宴上远远见着的,她同王贵人一左一右的陪伴在魏国皇帝身边,皆是国色天成。我曾以为她们是魏国皇帝的宠妃,跟人打听过她们的事。那人告诉我,陛下心中最重的人是谢太傅的长孙女,谢娘子的小字都是皇帝取得。   陛下对她千依百顺,求到林夫人、王贵人面前不稀罕,要是能求到谢小娘子跟前才叫手腕通天。只要不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都能看在谢娘子面上抹去。我打听到谢娘子喜好珍珠,还特地送了一匣东珠给她,结果被她退回来,还让人写了一封书信给我,言辞极为客气,看着就像是教养严格的贵女。”   高将军若有所思:“谢娘子真是谢夫人的侄女?”   “真是。她父亲乃谢夫人的大兄谢灏,她乃谢灏原配所生的嫡长女。”步六孤宗言是魏国屈指可数的大将,又是他们的重要敌人,他的家庭情况大家也打听清楚。步六孤宗言宠爱继妻人尽皆知,想当年步六孤老将军宠爱继妻,将步六孤宗言赶去外家的事众人都知道,众人低笑道:“真不愧是父子。”   “将军!”所有人都期待的看着高将军,他们未必不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可那又如何?一面是随时要掉脑袋的万丈深渊,一面是一步登天的天堂,若非必要谁愿意去死?   高将军沉吟许久,“做了便再无退路。”   诸将领知道将军也意动了,下跪齐声道:“属下愿誓死追随将军!”   高将军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天快亮了。   高将军虽没有给郭彦明确答复,但郭彦肯定他会答应的,没人能拒绝站在全力顶峰的滋味,尤其是他现在退一步就是便是身死结局。郭彦由秦家亲卫护送回怀荒,一回将军府,他径直往秦纮书房走去,秦纮尚未入睡,坐在胡床上看书,见郭彦带着笑容入内,他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笑意。   郭彦拱手道:“少郎君,仆幸不辱命。”   秦纮说:“夷甫辛苦。”夷甫是郭彦的字。   郭彦笑道:“能为少郎君解忧,乃仆的荣幸,谈何辛苦。”   秦纮看着郭彦,“我将来可能要离开怀荒,不再是秦氏宗子。”   “仆愿追随少郎君左右。”郭彦立刻表忠心。   秦纮微微一笑:“天色不早,夷甫回去休息吧。”   “唯。”郭彦再次施礼离开。他回到郭家时,天已蒙蒙亮,刚入大厅,就见郭良坐在客厅,手中同样拿着一卷书,看到长子入内,他眼皮都没抬。郭良可以不理郭彦,郭彦却不能不理会郭良,他上前行礼:“大人。”   郭良淡淡道:“你去哪里了?”   “少郎君要归回三王子尸身,让我同高将军谈话。”郭彦说,他去找高将军的事瞒不过父亲。   郭良追问:“只说归还三王子尸身?”   郭彦面不改色的说:“是。”   郭良冷声警告道:“你可知隐瞒会有何等后果?”   郭彦说:“大人问话,孩儿不敢隐瞒。”   郭良瞪着长子半晌,语重心长道:“我们郭家能有今天全仰仗将军,你切不可怂恿少郎君冲动行事。”他有五子三女,最不喜欢就是这个长子,他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认为长子品性不端,小小年纪就唯利是图,对儿子多有约束,但儿子始终没有改好。他怕儿子会闯祸,对他多有压制,结果没想少郎君居然对他信任有加,很多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都是让长子去做的。   “大人放心,孩儿不会。”郭彦恭声应道,心中却暗忖,你虽是少郎君的先生,可少郎君都已弱冠之年,你还将少郎君当五岁稚儿看待,少郎君又怎么可能会信任你?   郭良看着含笑温文的长子,心头涌起一阵无力,他再也不是任自己压制的小儿,他已经长大了,他无力挥手,“你退下吧。”   “父亲好好休息。”郭彦道。   郭良坐在客厅暗忖,幸好将军快回来了。 第119章 色令智昏(一)   第二天秦纮依言送去置办整齐的三王子尸身, 三王子的尸体一直用冰冻着,倒是整齐,头颅因为用盐腌过, 有些脱水, 看着十分狰狞。高将军看到三王子满脸惊恐,心中冷笑,若非这个废物拖后腿,大军又何至于如此?   当然为了做戏, 高将军且战且退,秦纮也领兵追出许久, 确定高句丽大军不会折回,才命令秦五叔和慕容胡带着三千兵驰援柔玄镇, 他则继续坐镇怀荒,以防别人偷袭。柔玄镇目前有两万高句丽兵攻城,城中尚有一万兵力,加上他派去的兵,跟高句丽两万兵有一战之力。   慕容胡憋了这么多天, 终于可以放风, 连忙整军往柔玄镇出发,就怕秦纮会突然反悔,秦纮无奈的命人多看好慕容胡, 让他不要总是只顾是杀敌, 不顾自身安全。   秦纮则坐镇怀荒, 处理军务,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谢知,无论谢知走到哪里,他都跟到哪里。秦纮平时生活简朴,身上穿的都是简单的黑色深衣,很多衣服洗旧了他照样穿。可这几天他却换上颜色鲜艳的新衣,戴上绝少佩戴的玉冠,将自己打扮的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饶谢知见惯家中各色美男子,第一次看到盛装打扮的秦纮,也几乎看呆了,她一直觉得五哥容貌过人,但是从来没想五哥能如此风华绝代。   秦纮缓步走到谢知面前,对她微微一笑,“阿菀,可想出城一游?”之前秦纮心思大半在守城上,就算有心想要陪伴谢知也无能为力,现在去了心头大患,他有的是时间陪伴她。他记得阿菀多次赞他容貌好,既然阿菀最欣赏的就是容貌,那他也不介意把自己打扮的整齐些。秦纮揽镜自照,自觉自己比拓跋曜生得好多了。   谢知问:“五哥不忙吗?”   “大军都已经退走,我事务不多。”秦纮说,事实上他把大部分事都让郭彦处理了,只留下重要军务晚上处理。   谢知心知肚明,大军刚走,五哥怎么可能不忙?她抬头说:“五哥,你去忙吧,不用陪我。”   秦纮笑容微凝,飞扬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阿菀不喜欢我作陪?”   明明秦纮语气也没有多少委屈,可谢知还是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一只委屈的大狗,她迟疑了一会道:“不是。”她这倒不是安慰秦纮,而是真不反感秦纮陪伴,或许自己针对秦纮有好感?不然怎么会如此?   “那你为什么还赶我走?”秦纮见谢知面露迟疑,连忙作出委屈的模样,“我只想陪着你。”   谢知:“……”谢知前世先后几任男友性情虽各不相同,但基本都是成熟男士,从来不可能对谢知有撒娇的举动。拓跋曜更是皇帝病患者,天下最霸道的霸道总裁,绝对不可能对别人撒娇。她还真没遇到过秦纮这种脾气的人,要是秦纮真是小奶狗性格的人,谢知也知道怎么对付,可他根本不是!他就是对自己如此,谢知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不知该说什么。   秦纮见谢知眉头微蹙,想到阿菀向来善解人意,恐怕不喜自己耽搁公务的行为,他试探的看着谢知:“阿菀,要不你陪我一起处理公务?”   谢知犹豫了一会,缓缓点头。秦纮大喜,忙命人端来软轿,要抬谢知去书房,谢知道:“不用这般麻烦,我们走过去便是。”   秦纮说:“好。”秦纮领着谢知往自己走去,在谢知跨入月洞门后,就见两名男子从秦纮走出来,一名是明显是汉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还隐约有些眼熟。另一人看着似乎有三十出头,又像四十出头的模样,谢知第一眼就觉此人不是汉人,可再看一眼,又看不出此人跟寻常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只觉这人什么地方都很普通,她忍不住好奇多看一眼。   那人见到谢知,眼底闪过惊艳,但很快恢复镇定,他同郭彦站定,等秦纮走进,两人同时给秦纮见礼:“少郎君。”   秦纮指着郭彦给谢知介绍:“阿菀,这位是郭先生的儿子郭夷甫。”   “谢娘子。”郭彦又给谢知见礼,郭彦也是第一次见谢知,见她如此容色,不由暗忖,难怪少郎君为了她,连秦氏宗子的身份都不要,果是倾国佳人。   谢知微微颔首:“郭郎君。”   那人见谢知突然坦然自若的受郭彦的礼,心中方相信秦纮是真会娶谢娘子,不然谢娘子岂会如此坦然的受秦纮属下的礼节。时下男尊女卑,谢知身上又无诰命,哪怕她是谢夫人的侄女,也不代表她可以坦然受秦纮幕僚的行礼,除非她是他们未来的主母。   那人忘了谢知的身份,谢知身上虽无诰命,可跟在拓跋曜身边,也不知见过多少达官显贵,她要一个个行礼也行不过来,拓跋曜不会让她行礼,能让谢知同他们见一面就算他们荣幸,所以谢知能回复郭彦一句,已经是非常有礼数的。待郭彦领着他出门,他才明知故问:“那位小娘子就是谢娘子?”   “对。”郭彦说,“少郎君甚是信任谢娘子,城中公务也让谢娘子处理。”其实秦纮第一次当谢知来外书房,处理公务更是郭彦信口胡诌,但只要这高句丽人相信,让他说自己祖父没死都行。   那人果然信了,拱手对郭彦说:“某家去了,望少郎君信守承诺。”   郭彦笑道:“我家少郎君素来一诺千金。”   秦纮领着谢知回书房后,才对谢知解释道:“另一人并非怀荒镇官员,你以后应该也不会见到他。”这人是高家暗卫首领,高宏(高将军)愿意让这人过来联络他们,也算是诚心跟他们合作。   秦纮知道高宏怀疑自己想要对高句丽不利,可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对高句丽动手?高句丽不是小国,哪怕是于阗国这样的小国,父亲都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扶植尉迟氏,只同尉迟氏交好,并不直接干涉于阗国内务。很多事与其明火执仗,不如润物无声,秦家在高句丽经营也不止一两年了,这次不过是加深合作。   谢知没想秦纮居然还对她解释,她笑着说:“这是五哥的公务,你不必跟我说。”   秦纮道:“我的事都不会瞒着阿菀,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但高句丽的事他现在不好跟阿菀说,他怕阿菀多想。   谢知含笑点头,但并没有多问,将心比心,她也不能把自己所有秘密都告诉秦纮,她也不会强求秦纮如此。她见秦纮书房叠满了累累的文书,暗想这么多文书他还说公事不多,他这是想晚上熬夜处理?谢知莫名的心中闪过暖流,虽然秦纮这行为很傻,可谁不希望能遇到一个为自己犯傻的人?说到底,不肯为自己犯傻,就是不够重视自己。   “阿菀?”秦纮轻声喊着谢知。   “嗯?”谢知抬头看着秦纮。   秦纮问:“你要不要帮我一起处理公务?”   谢知讶然反问:“可以吗?这不是公务吗?”   秦纮笑道:“有何不可?你学识比将军府任何一位都渊博,他们都能处理公务,你为何不可?就是不要累着自己。”   谢知看着那么多文书,暗想还是把五哥处理点吧,不然他晚上要熬夜了,谢知随手翻开一卷文书,上面写着这次攻城一共损失了多少耕田,将来会歉收多少粮食,希望秦纮能上书朝廷求赈灾粮食。谢知想了想,先把空白的麻纸裁成小条,在小条上写了这卷文书的主要提要,然后又在一张完整的麻纸上将自己的想法密密写上。   秦纮见她看的认真,也专心处理起公务,他要快点将公务处理完毕,这样才有更多的时间陪伴阿菀。谢知看书速度很快,见识又广,很多人认为的难题,在谢知看来都不是问题,她就按照便签条写内容提要、纸稿写解决方法的格式,替秦纮看了一上午的公务。   直到秦纮唤她起来出去散步,谢知才恍然回神。秦纮心中懊恼,怪自己处理公务忘了时间,居然让阿菀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案卷,他带着谢知去书房外散步,看到光秃秃的书房,知觉怎么看怎么丑,他提议道:“我们去花园散步?”   谢知摇头,“我想去打拳。”做久了谢知就想运动。   秦纮道:“好。”他见谢知甩着手,下意识的握住谢知的手,替她轻轻按摩,“都是我不好,忘了时间,让你看了这么久公务。”   秦纮按摩手法颇为专业,很快让谢知就不觉得手酸疼了,她低声道:“我挺喜欢的。”秦纮一怔,心中扑扑直跳,还当自己按摩手法得了阿菀赞许,没想谢知说:“我觉得处理公务挺有趣的。”她在古代待太久了,都快忘了工作的快感。   秦纮不假思索道:“那以后阿菀一直替我处理公务如何?”   谢知沉默不语,秦纮有些忐忑的看着谢知,谢知抬头看着秦纮,“五哥,你不必为了我如此。”她承受不起,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如此魅力,能让一个人为自己改变到这种程度。   秦纮低头说:“阿菀,我不是为你而改变的。”他看着谢知澄净的黑眸,轻声道:“我看到你就不由自主的想对你好、想哄你开心。” 第120章 色令智昏(二)   谢知突然觉得眼睛莫名的酸涩, 她用力的眨眨眼睛,对秦纮说:“五哥,我们去骑马吧。”   “好。”秦纮看看日头, 对谢知说:“阿菀你等会,我去给你拿个小东西。”   “五哥要送我礼物?”谢知好奇的看着秦纮, 他要送自己什么礼物?   秦纮笑道:“一个小玩意而已。”他嘴上不在意,但人却兴冲冲的回房,不一会捧着一只锦盒过来, “阿菀, 这个给你。”谢知打开一看,居然一副轻软的黄金面具, 她惊讶的看着秦纮,秦纮说:“我给自己打了一副面具, 也让人给你打了几副, 上面花纹不同,你看你喜欢那副就用那副。”   谢知低头看着面具许久不语,就在秦纮忐忑是不是她不喜欢的时候, 谢知仰头对秦纮一笑:“五哥,谢谢你!”   秦纮看到谢知笑脸,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你以后我以后让工匠给你多打几幅, 让你一天换一个花样。”   谢知哭笑不得:“有这一副足够, 不用打造太多, 太浪费了。”   “好, 我们不浪费。”秦纮点头,没说自己已经让人在做三副面具。他听人说过拓跋曜性情悭(简)吝(朴),平时衣服都是反复洗过多次的,一日三餐也是素简为主,因他的喜好,宫中嫔妃都不敢穿遮住脚的裙子,间色裙更是绝迹于后宫。后宫很多宫妃都以品性节俭著称,如最得陛下信重的王贵人,连衣服都是无纹绣的缯衣,从不佩珠玉,每餐以粟米和素食为主,偶尔吃些鱼肉。   秦纮以前对拓跋曜后宫不在意,只是习惯性收集资料,现在思及后宫女眷的行事,再想到阿菀还不是宫妃,可一直陪在拓跋身边,她也被拓跋曜逼着如此行事就心疼。阿菀一定受了很大委屈,连一点小喜好都要压制,他要让阿菀慢慢开朗起来。这会秦纮已完全忘了,自己以前也是拓跋曜这种把一件衣服洗到旧都想不起要换新衣服的人。   谢知一头雾水的见五哥怜惜的目光,他又脑补了什么?总觉得五哥看自己,跟别人是两个世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拓跋曜的节省是受了谢知的影响,很多民间疾苦都是谢知带他去认识的,穿衣饮食习惯更受谢知影响极深。   从拓跋曜八岁到十三岁间,跟谢知几乎是朝夕相处,这也是一个人习惯养成的最佳时期。不仅拓跋曜深深影响了谢知的二次童年,谢知在拓跋曜的生命里留下深深的印记。宫里宫妃那些行为是为了讨拓跋曜欢心故意苛刻自己,是故谢知越往后越不愿意入宫,她怕自己入宫后就不是自己了,她已经很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秦纮让人牵来两匹温顺的母马,没有牵自己的坐骑,他还以为谢知骑术不佳,想慢慢陪谢知骑马,秦纮暗搓搓的想,要是再能跟阿菀共骑就好了,他可以指导阿菀骑术。但是很快现实就给了他清醒的认识,谢知没用秦纮牵来的母马,而是用自己常骑的骏马。这匹骏马是拓跋曜给谢知的,虽不是汗血宝马,却是汗血宝马和别的骏马的后代。   当时母马产下这匹小马驹时,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这匹马,最后拓跋曜赏给连马都不怎么会骑马的谢知,不知有多少人惋惜。但谢知却欢喜之极,把小马驹牵回家,亲自给它洗澡、喂它吃奶……几乎把它从小照顾到大,从小对它训练,因此谢知可以自在随心的让马儿跟自己跳舞,在马场疾驰、跨越各种障碍。   秦纮第一次看到谢知骑马跨越障碍时,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可谢知却开心得直笑,在京城的时候,就算在自己农庄,谢知都不大敢随意施展自己骑术,只敢趁凤容跟自己共骑时骑快马,跨越障碍这种小游戏是肯定不能做的。谢知一口气跨越五个障碍后,坐在马背上让爱马随着自己节奏前进、后退,她仰头对秦纮笑道:“五哥,我的囡囡是不是很听话?”谢知爱马也是一匹母马。   “听话。”秦纮真被谢知吓得手脚发麻,但看到阿菀灿烂的笑容,他又舍不得说她,只能小心翼翼道:“阿菀,跨栏太危险了,我们少玩几次好不好?”   谢知见秦纮满脸紧张,却还小心翼翼的跟自己商量少玩几次,她乖乖点头,“那五哥能教我射箭嘛?”   “好。”只要谢知不去跨栏,别说让他教射箭,就是她让自己重建将军府,秦纮都会答应。他命人取来特地给谢知打造的小弓,“你是女子,天生力气不大,我们先从小弓开始,重要的是训练准头。”教谢知箭法时秦纮心无旁骛,他不教谢知那种花架子的射箭,也不借着教导跟阿菀多亲近。   他严肃的教谢知如何用弓箭杀人,如果阿菀将来要留在怀荒,这种杀人技巧必须要学会。如果她回到京城,他更要教她自保技巧,后宫险恶,有时候手段尽出,还不如不动声色的把人杀了,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要是愿意,我还可以教你剑术。”   “好啊。”谢知连连点头,“我都要学。”她以前健身是为了保持身材和容貌,现在她学武术是为自保,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靠别人保护都没有自己会有安全感。   秦纮陪谢知在校武场消耗了小半天时间,教她如何射箭,他怕她明天早上手会酸的抬不起来,命人取来药油给谢知按摩放松手臂。秦纮做这件事时,并无别的想法,就是怕阿菀明天会手疼,可当他掀起谢知衣袖,指尖触到那片温软腻滑的肌肤时,只觉一股酥麻之感从指尖传到心口,让他半身都软了,他竟然不敢再有别的动作,额头都紧张的都冒汗了。   谢知本来见秦纮对自己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还当他经验丰富,如今见他紧张的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心中有些好笑,她仰头对秦纮微微一笑,气息如兰道:“五哥,还是让丫鬟来替我按摩吧。”   谢知声音娇柔欲融,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无瑕,在窗外隐隐射入的阳光的映照下,晕起柔润的玉泽,隐隐的暗香自她肌肤中透出,秦纮另一边身体也软了,他手几乎抬不起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片肌肤,明明软玉温香近在眼前,他却连半点亵渎的念头不敢起。   谢知见他只顾盯着自己看,一声不吭,也有点脸红,想要抬手拉下衣袖,却被秦纮按住。秦纮在手心倒了一点药油捂热,几乎是虔诚的捧起谢知的玉手,轻柔的按摩,“还是我来。”丫鬟哪里知道如何按摩?他谢知的手莹白如雪,连骨节都没有的玉手,这么漂亮的手要是明天抬不起来多可,舍不得阿菀受苦。   谢知任由秦纮给自己按摩,她偏头看着秦纮,这举动在古代算定情了吗?所以阿容才会说她对五哥还是有心的?谢知知道大家都希望自己答应秦纮的求婚,可谢知觉得现在感觉也不错,她来古代后都没尝过被人追求的滋味呢,她想多享受几天。如果五哥真能彻底触动自己,嫁给他也行,但现在——他还差了点。   秦纮目不斜视的按摩完,赶紧将谢知衣袖拉下,“明天可能还是有点酸疼,不过休息一天就应该好了。”   谢知有点失望的问:“明天不见继续射箭吗?”   “不了。”秦纮扶起谢知,“欲速则不达,我们慢慢来。”   谢知微微颔首,对秦纮道:“五哥,我们继续去处理公务吧。”   秦纮本想带谢知去逛花园,但见她兴致勃勃的想要处理公务,依言带她去书房理事,有了谢知的帮忙,秦纮工作效率大增,就算陪谢知玩了大半天,还是将大部分公务处理完毕,秦纮说:“阿菀真有本事。”   谢知笑道:“我就提炼了中心内容,五哥以后也可以训练几个专门帮你看文书的人。”   秦纮说:“那是你学识出众,在怀荒哪有这样的人。”   “没有就培养起来么,秦家那么多亲卫,孩子肯定不少,这些孩子总不可能各个都成为亲卫,武不成那就学文,照样有通往成功的路。”谢知提议道,要不是在怀荒,谢知也不会提出普及文化知识,因为时下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让孩子去学习。学习意味浪费时间,与其花这个时间学习,还不如多做些家务,哪怕出去拣点牛粪也比学习好。但是亲卫的孩子不同,秦家给亲卫待遇很好,亲卫的孩子大部分不愁吃喝,所以他们有条件读书认字。   秦纮苦笑道:“可是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读书。”秦纮算众人中的异类,也是因为他年少早熟,从小知道自己身份,更知道权利要靠自己挣来,不是被人给的。   那是因为你们不会教。谢知暗说,古代大部分先生的教学方式都是简单粗暴的背诵,这样教出来的学生能有几个不厌学的?当然也有好的老师,可好老师是需要学生慢慢磨练的,时下可没有各种教学心理学的书籍给新手老师参考。不过这些不是谢知能说的,她跟秦纮的关系也没到替他培养心腹的程度,她只是给秦纮一个建议,“那是因为这里大部分人都喜欢习武。”   “不过总有喜欢读书的人,我派人去找找看。“秦纮说。   谢知含笑点头。   秦纮有了谢知的陪伴,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每天早起锻炼,等他锻炼完,阿菀也起身来了,他接阿菀去校武场锻炼,然后两人共进早膳,然后秦纮去书房理事,谢知做自己的事。等秦纮上午见完属下,下午就是秦纮最期待的两人一起办公时间,他可以陪着阿菀看公文,每隔一个时辰,两人就回去花园散步、骑马。   这种神仙般的日子,秦纮颇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幸好他每次离开谢知,理智也会自动回笼,他会有条不紊的处理各种战后事宜。慕容胡和秦五叔也不负秦纮期望,不仅解了柔玄镇的围,还连同柔玄镇一起解围御夷镇,将余下的三万高句丽兵和两万契丹、库莫奚联兵打的落花流水。   一时间各处的捷报如雪片般频频传入京城,让担心边疆会不稳的太皇太后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想起对外宣称生病,实则失踪又被找到的谢氏母女,她厌恶的蹙眉,这对母女怎么事这么多!一个被高句丽骑兵掠走的女人怎么还有脸回来,陛下居然还帮着她隐瞒,这种名节有损的女子怎么能入宫?崔太皇太后若有所思,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只是这事她不能出面,必须要找个可以执行这计划的人。 第121章 色令智昏(三)   高句丽的围攻虽然很快解围, 但是秦纮依然不敢放松警惕,连续派出斥候打探柔然动静,就怕柔然会跟高句丽一样偷袭。但柔然却始终很安分, 一点异动都没有。这也在秦纮意料之中,柔然跟高句丽不同, 高句丽因为跟魏国隔着契丹和库莫奚,他们难免对它监视不够,而柔然是魏国死对头, 两国不知在对方老巢里安插了多少探子, 柔然想要跟高句丽这般悄无声息的偷袭是不可能的。   只要柔然汗王脑子没坏,就不会选择这时候入侵魏国, 毕竟南面大战已经打完,秦家、独孤家, 还有京城羽林军正在往边境赶来, 柔然这时入侵,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不过彭城王倒是有些麻烦,秦纮翻看彭城王的资料, 他是拓跋曜最信任的宗室,父亲和独孤雄都回来了,匹娄景没有回来,依然跟随拓跋曜左右, 拓跋曜这是想要收回匹娄氏军权?   彭城王是拓跋曜的心腹, 他必然是拓跋曜内定的接替匹娄景之人。沃野是六镇之一, 虽然是六镇中离怀荒最远的一镇, 但它离怀荒的距离要比长安近了,莫说是秦纮,就是六镇别的镇将、酋长都不一定希望这里突然多了一个监视自己的宗室。不过彭城王现在还远不是众人的威胁,匹娄景无能,匹娄氏却不是只有无能之辈,彭城王想要接受匹娄氏在沃野镇多年的努力,也要看匹娄氏答不答应。   秦纮处理完公务,去主院给谢兰因请安,当然主要目的还是要陪阿菀一起用膳,当然为了避嫌,秦纮还叫了自己三个没出嫁的庶妹——小六娘、小七娘和小八娘作陪。可怜三个小姑娘,长这么大都没跟嫡兄如此近距离的相处过,每次看到秦纮都簌簌缩成三只小鹌鹑,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要不是确定秦纮不是无聊的人,谢知都怀疑他是不是欺负过庶妹?   秦纮没欺负过庶妹,只是秦家是典型的武将世家,重男轻女,秦宗言因自身问题,对孩子都很重视,即使秦纮是嫡子,对他有几分偏爱,但他对庶子们也颇为疼爱,所以秦家兄弟的关系都很和睦。秦宗言疼爱儿子,对女儿却不上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不至于把女儿当做赔钱货,但也只把女儿当做暂住家中的客人。   当然这也是时下大部分男人对女儿的态度,女儿是交给母亲抚养的,跟父亲关系不亲近。秦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主母,庶女都是妾室养大的,平日莫说是见父亲和嫡兄,就是同母生的亲兄弟她们都很少见,秦纮大部分时候又冷着脸,她们自然对他也亲近不起来。   谢兰因挺看不惯秦家这种做派,但不是自己女儿,她懒得管,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好。这些天拜秦纮所赐,她倒是跟庶女关系亲近了些。不过今天秦纮来请安时,谢知和小六娘、小七娘、小八娘都不在。秦纮给谢兰因请安后才问:“母亲,阿菀去哪儿了?”   谢兰因说:“阿菀去参加葬礼,你阿妹她们出去玩了。”   “葬礼?”秦纮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参加谁的葬礼?”他并不在意庶妹的去向。   谢兰因说:“她侍卫的葬礼。”   秦纮恍然大悟,“母亲,我去看看阿菀。”从谢知和谢兰因死遁离开,到解围高句丽突袭,中间也不过只过了大半月时间,可这大半月对秦纮来说仿佛过了半辈子,他心情随着阿菀大起大落。   虽然阿菀跟他保证,绝对不会在一声不吭的离开。可秦纮还是不放心,每天哪怕再忙都要来看看她。听说她跟她那些侍卫在一起,就跟坐不住了,急着要去找阿菀,就怕她被那些侍卫拐带走。   谢兰因又好笑又好奇的看着秦纮急匆匆出门,似乎晚一步阿菀就要消失的模样,不禁暗暗摇头,真是年轻人啊!她跟阿兄当年似乎也是如此,这才是少年伴侣该有的模样,阿菀跟拓跋曜那根本就是女儿单方面的迎合。谢兰因觉得有些困了,让下人替自己换了寝衣。   她拢着薄被,倚着隐囊看着银香球袅袅而起的青烟,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滋味,这种滋味在秦宗言离开后,她就时常能感觉到,她知道这种滋味叫寂寞,她已经不知不觉间习惯他的陪伴了吗?谢兰因出神了一会,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已经入夏,怀荒的天气也逐渐炎热起来,谢兰因天生怕冷不怕热,是故还盖着一层薄被,但身上穿着清凉的天蚕丝睡裙,双手双脚都裸露在外,她睡容甜美,肌肤透着微微的红晕,仿佛一尊睡美人玉像。绝美之极,却也冰冷至极,冰还有融化的一天,玉却永远不会。   秦宗言神色复杂的酣睡正香的妻子,他担心妻子,撇下大军,就带了几个亲卫日夜兼程的赶回来,结果回来就听到妻子为了离开自己不惜死遁的消息,这消息彷如腊月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让他从头凉到了心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房里来的。看着谢兰因安然的睡颜,秦宗言伸手想要狠狠的摇醒她,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心!难道十五年的夫妻在她眼里就什么都不是吗?就算一块石头,他这么捂了十五年也该捂热了,她的心比石头还冷吗?   秦宗言的手搭上谢兰因的肩膀,柔嫩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温柔的摩挲,她睡着了,是不是等她醒来再说?谢兰因不舒服的动了动,半睁美眸,看到榻边坐着秦宗言,还当自己在做梦,她迷蒙对秦宗言一笑,低低的轻唤一声:“使君?”   娇软的低喃声入耳,秦宗言被冻凉的心顷刻冰雪消融,他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阿镜在梦里叫自己?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秦宗言侧身躺下,将妻子柔软的身体揽入怀中,秦宗言是成年男子,火气旺盛,谢兰因冬天喜欢贴在他身上,夏天就不乐意跟他睡一起,被秦宗言一抱,她小手无力的一推。   当柔腻的小手轻触秦宗言胸膛,秦宗言所有的自制力不翼而飞,他想她想了半年了!秦宗言欺身而上,软玉温香入怀,他只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她就算忘了萧赜又如何?现在她是他的人就够了,她跟萧赜相处十五年,他们也成亲十五年,以后在一起的时间还会更多,十五年不行就三十年,她总有一天会忘了那萧赜,他也不会再给她离开自己的机会。   秦宗言这番大动作让谢兰因彻底醒了,她惊讶的看着秦宗言,正想说话,嘴却被秦宗言堵住,谢兰因下意识的想伸手推开他,但手在碰到他肩膀时,由推改为搂,她跟秦宗言分别也有大半年,她也很想他。有了谢兰因无声的支持,秦宗言越发激动,阿镜心里还是有她的!   两人这一缠磨,从中午一直缠绵到了晚上,丫鬟仆妇们躲得远远的,房里没了人点灯,等太阳下山,房里光线就黯淡起来。谢兰因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见秦宗言还腻在自己身上,她软绵绵的喊道:“你走开!”   秦宗言哼笑一声,无赖的说:“你舍得我现在走?”他抚摸着谢兰因软玉般的身子,“阿镜,你离了我,谁来陪你?你真舍得离开我?”   谢兰因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她斜了他一眼,满脸晕红,娇媚无限。秦宗言到底不忍太折腾爱妻,起身点灯,给妻子倒了一杯温水,谢兰因想要借着秦宗言的手臂起身,却不料秦宗言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在谢兰因惊愕的目光中,秦宗言低头将茶水哺入娇妻嘴里。谢兰因何曾遇到过这种事,不由瞪大眼睛,都忘了反抗,一口水喂到嘴里,谢兰因才反应过来,被茶水呛得满脸通红。   秦宗言轻拍她背,“一点点咽下去。”   谢兰因恼道:“谁要吃你喂得水!”秦宗言待她因爱而敬,从来不敢做过分轻薄之举,谢兰因哪里知道他能这么轻挑。   秦宗言知道她生性好洁,见她没面露嫌恶,心中更是欢喜,阿镜果然心里是有他的。见阿镜累得的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秦宗言心疼的抱起她柔若无骨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倒了一杯水,这次是用茶杯一点点喂。   谢兰因手臂半搭在他手腕上,两人的肌肤一黑一白,对比极为明显,秦宗言怜惜的抚摸着兰因带着点点红晕的肌肤,她素来体弱,就是夫妻床笫之间也是他克制较多,他很少舍得对她尽兴而为的,这次是实在跟她分开太久了。   谢兰因喝完水,打了一个哈欠,美眸浮出点点泪水,她嘟哝一声,翻身想要睡觉。可是秦宗言怎么能让她现在睡?“阿镜,先用点晚膳。”然后他想问阿镜死遁的事,她为何要离开自己?   “不吃。”谢兰因回了他两个字,闭目就睡着了,虽然床上多了一个人很热,可谢兰因睡的比以前安逸多了,果然阿菀说运动有助于睡眠吗?她这种也算运动吧?入睡前谢兰因迷迷糊糊的想着。   秦宗言无奈的看着瞬间入睡的妻子,听着她均匀轻柔的呼吸声,秦宗言也觉得倦意袭来,日夜奔波了这么久,他也累了,他将谢兰因揽入怀中,也沉沉睡去。 第122章 色令智昏(四)   虽然日夜奔波了十来天, 可秦宗言还是在固定的时间就醒来, 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低头看妻子, 谢兰因贴着他手臂睡得正香, 秦宗言看了她许久,手臂轻轻一动,用一只枕头替换自己的手臂,他悄无声息的起身,并没有惊动谢兰因。秦宗言一离开,内房就走进两名丫鬟,静静的坐在床榻前守着谢兰因。   秦宗言一路往校武场走去, 此时天还没亮,但校武场已热火朝天, 秦纮领着一群年纪相仿的亲卫在操场上打拳,众人皆上身赤膊, 汗气蒸腾。秦纮看到了秦宗言, 缓缓收势站定, 待气息平稳后上前给秦宗言行礼,“父亲。”   秦宗言瞄了他一眼,转身往书房走去。自秦纮满十五岁后,秦宗言就不在人前对儿子声色俱厉,他一直在各方面维持儿子继承人的地位。是故就算秦纮一心痴恋谢知, 面对父亲时还是有愧疚的, 愧疚自己让大人伤心, 但让他放弃阿菀他又不乐意, 他想要两面都平衡,他会让父亲知道,他跟阿菀成亲,只会暂时损害秦家利益,将来他会给秦家更大的回报。   秦纮接过僮儿递来的汗巾擦了擦脸和身体,换了一身衣服,去秦宗言的书房。秦宗言坐在书房里翻看暗卫呈上的各种内容,基本都是这些天在怀荒发生的事,怀荒任何事都不肯瞒过他的耳目。等秦纮进来,他也不说话,秦纮一声不吭的跪下。   秦纮看了密报就翻文书,任儿子这么跪着,秦纮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秦宗言估摸着阿镜快醒了,才轻哼一声,便宜这小子了!他将文书丢在书案上,“说吧。”   秦纮从谢知、谢兰因死遁开始,到她们如何派人主动联系自己,以及高句丽先锋军的围攻,秦宗言在听到两人暂时躲避的坞堡居然曾经被高句丽先锋军围攻,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沉声问儿子:“后来那些人怎么处置的?”   秦纮说:“他们都被阿菀的侍卫杀了,只留下了高句丽的三王子和他几名亲卫,三王子被我祭旗,那些亲卫被御夷镇的镇将祭旗。”   秦宗言诧异道:“谢家侍卫有这么厉害?”   秦纮道:“没有,但他们不是谢家侍卫,他们是阿菀的侍卫。”秦宗言挑眉看着儿子,秦纮解释说:“这些侍卫是阿菀培养出来的,用我们给她置办的小庄子养出来的,跟谢家无关,他们只忠于阿菀。”   秦宗言匪夷所思,“她一个小姑娘能训练的出碾压高句丽的侍卫?”这怎么可能!就算是秦宗言都不敢保证他们秦家亲卫能以五百兵力战胜高句丽一千先锋军。   “我一开始也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阿菀的侍卫实力很高。”秦纮说,这不仅仅因为他们的领导是梁国皇室的暗卫,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但阿菀不说,秦纮也不问,他喜欢阿菀,跟别的无关。   见儿子提起阿菀,面带柔色,秦宗言是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他冷冷的看着儿子,“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秦纮坚定的说:“我要娶阿菀。”   秦宗言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秦纮低头说:“我愿自逐出族。”   他话音一落,就被秦宗言狠狠的一脚踢翻,“你说什么?”出族?他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自愿出族!秦宗言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儿子!   秦宗言这一脚还算留情,没有踢断儿子肋骨,但也把秦纮踢得气血翻腾,他轻咳一声,继续跪在地上说:“大人,孩儿不孝!”父亲生他养大,家族扶持自己长大,可是他却为了阿菀放弃了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很不孝,可秦纮还是情难自禁!   “你也知道你不孝?”秦宗言怒道,“她才跟你相处几天!你为了一个外人要自逐出族?!”秦宗言深吸一口气,放软语气说:“她本也是你阿妹,你们就当一辈子兄妹不好吗?”   秦纮喉结上下动了动,“大人,我对她——就如您对母亲一样。”   秦纮的话让秦宗言勃然大怒道:“我跟你母亲,跟你们是一样的吗?”阿镜嫁给自己的时候萧赜都死了,他现在要娶的是皇帝指明要纳的人。   “不一样,我比大人运气好。”秦纮说,他跟阿菀相遇在他们未婚嫁前,他们都可以成为彼此的唯一。   秦宗言被儿子气得脑袋发晕,这不孝子是要气死自己好上位?居然往自己伤口捅刀子!“来人!把他拖出去狠狠打!”   秦宗言素来疼爱嫡子,秦纮又是争气的,是故从小到大,诸兄弟中只有他从来没有被秦宗言打过板子。亲卫们听到秦纮的吩咐,愣了一会才跑进来,把秦纮架出去,低声道:“少郎君,得罪了!”他们熟稔的退下秦纮的裤子,将他放在木凳上狠狠的打起来。他们脱秦纮裤子不是有意羞辱秦纮,而是为了防止秦纮伤口溃烂。   秦纮早有被父亲打板子的准备,被拉出去的瞬间,突然想到这次最好不要留伤疤,不然将来阿菀嫌弃自己身体难看怎么办?   “啪!”侍卫们抡起木棍,一下下的打在秦纮的屁股上,还没有打上五下,就听到一声惊呼,“住手!”一个容色绝美的少妇由丫鬟扶着小跑进来,侍卫们目不斜视的继续打秦纮板子。   来人正是谢兰因,她跟秦纮到底是继母子,不好上前阻止,只跺着脚说:“你们快住手!”打秦纮板子的是秦宗言的亲卫,只听秦宗言一人吩咐,他们完全不理会谢兰因的话,依然一下下的打着板子,谢兰因恼道:“秦宗言你快让人住手!”   秦宗言无奈的走出书房,搂过步履虚浮的妻子,柔声问:“你怎么不多睡一会?不累吗?”   他意有所指的话让谢兰因玉靥生晕,但她还是记得来的目的,“你快让他们住手!”   秦宗言对亲卫挥手,亲卫立刻停下,谢兰因忙让带来的医官去给继子看病。秦宗言不乐意她对儿子多有关注,一把抱起她往书房走去,谢兰因惊呼一声,连忙搂着秦宗言的脖子,秦宗言低笑道:“看来还是不够累。”   谢兰因忙去捂他的嘴,他怎么什么话都敢说!秦宗言闷笑着让她捂嘴走进书房,拉过她小手,脸贴在谢兰因颈脖的肌肤上,“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谢兰因推着他说:“你这样子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谁会看见?”秦宗言不以为然,没他的允许,谁会擅自进自己书房?他拉开妻子的衣襟,“阿镜,让我看看你。”   谢兰因羞得脚趾都红了,“你无耻——”她不懂为什么出门一趟,秦宗言比以前更无耻了?   秦宗言哪是比以前更无耻,他本来就很无耻。只是以前总是怕吓着她,压抑着自己本性,可是现在想想,阿镜那种性子,若是以礼相待,恐怕她一辈子都对自己相敬如宾,秦宗言可不乐意自己一辈子被一个死人压在头上。不过秦宗言也不敢太过分,只是浅尝辄止,他是很希望能跟阿镜在书房欢爱,但今天不行。今天要是他做了,阿镜恐怕会羞愤一辈子,为了将来的幸福,他还是忍一忍。   谢兰因被秦宗言层出不穷的无赖手段,闹得几乎没有招架余力,她拉住秦宗言的头发,“你是不是嫌弃我?”本来是很有气势的质问,可惜现在两人都是衣衫凌乱的躺在榻上,就变成了床笫间的撒娇。   秦宗言一怔,随即替自己喊冤:“我怎么可能嫌弃你?你嫌弃我才是!”   谢兰因说:“我哪里嫌弃你了?”   “你说都不说一声的就跟阿菀一起离开,你不是嫌弃我是什么?”提到这件事,秦宗言双拳紧握,他涩声道:“难道他在你心目中就这么重要?”秦宗言真不甘心,阿镜跟萧赜不过只是三年夫妻,难道他们十五年都比不过那三年?   秦宗言问的是萧赜,谢兰因却听成了阿菀,“阿菀不一样啊!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你难道就舍得放下你这么多儿子女儿?”   秦宗言道:“可他们在我心里都没有你重。”   谢兰因说:“那是因为我们相安无事。”她冷笑的看着秦宗言,“现在出了事,你不就开始嫌我?”   秦宗言有些头疼,“阿镜,你别无理取闹,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我只有阿菀一个女儿,你嫌弃阿菀不就是嫌弃我?”谢兰因说着说着眼眶红了,“也是!你有妻有妾、有儿有女,我又算什么?”   谢兰因说着推开秦宗言要离开,却不想被秦宗言牢牢的搂住,他看着落泪的妻子,突然响起儿子的话,他比自己运气好。是啊,他可不比自己运气好吗?两人相遇在男未婚女未嫁,没有别的人插足的时候。秦宗言嘶哑道:“阿镜,我运气不好,遇到你晚了,可你不能这么对我。”他语气微微发颤,“我待你如何,你还不明白吗?”   谢兰因怔怔的看着秦宗言,在她心目中秦宗言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似乎没什么可以为难到他,她从来没有见他有如此软弱的一面,谢兰因眨了眨眼睛,泪水再次滑落,“我没有想离开你。拓跋曜要阿菀陪葬,阿菀想逃,我不敢找别人商量,又不放心阿菀,所以才跟她离开的。后来一发现高句丽,我怕你们会有危险,就马上回来了。”   谢兰因的话语无伦次,可秦宗言却听懂了,他欣喜若狂,捧起谢兰因的脸问:“阿镜,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没有故意离开我?”   谢兰因含泪道:“那时你都不在,我怕——”   谢兰因的哭声让秦宗言心都碎了,他搂着妻子亲吻她:“是我不好,我不该离开你这么久。”   谢兰因微微摇头,“你是奉命出征,我当时就想你都打胜仗了,应该下面不会再打仗,我才离开的。后来高句丽兵一来,我怕他们会对秦家不利,就让阿菀去通知阿狼,可是这一来,阿菀就走不掉了。”说着谢兰因又哭了,“拓跋曜他明明都立好太子,为什么还要阿菀殉葬?” 第123章 色令智昏(五)   秦宗言听得一头雾水, 轻拍谢兰因的背, 温柔的爱抚她, “阿镜别急, 陛下为何要阿菀殉葬?他是怎么说的?”   谢兰因说:“拓跋曜他在给自己打造寝陵时,让工匠造了一个双人梓宫,说是为他跟阿菀准备的。”   秦宗言一怔,帝陵在帝皇驾崩后都会封死,偶尔有帝后恩爱的,会暂时不封寝陵等着太后下葬,但也是分别安置在两个墓室, 帝皇的墓室在皇帝驾崩后肯定是封死的,绝对不会在打开。   陛下打造双人梓宫, 显然如果他先死,定要阿菀殉葬。如果阿菀先死, 双人梓宫倒是可以留着, 毕竟自古动卑不动尊。秦宗言将心比心, 他希望自己死的比阿镜晚,因为他想照顾阿镜一辈子,但是他先死,他也舍不得让阿镜陪自己一起死,他会阿镜安排好一切。   秦宗言了然问:“所以阿菀才想逃?”这本是秦宗言最想不通的一点, 他不明白阿菀为何要走?阿镜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她怎么会跟女儿一起胡闹?现在疑惑解开了。   谢兰因点点头说:“阿菀很早就想逃, 她是五年前知道这件事的, 但怕我们担心,一直压在心里不说。她说想我们,想让我们把她接出京城团聚,可是拓跋曜怎么都不肯让她离京,连我大兄成亲她都不让阿菀出京,所以阿菀只能趁着这次机会离开。要是这次不逃,就走不掉,她今年都十五了,拓跋曜回来肯定会让她入宫的。太皇太后又不喜欢她,她将来日子怎么过!”   想到女儿将来可能会遇到的日子,谢兰因就是假哭也变成真哭。谢兰因虽说看着娇弱,可绝少大哭,秦宗言连忙给她拭泪,“阿镜不哭,我会想办法的。”   谢兰因勉强止住泪,柔顺的趴在秦宗言怀中,不时的抽泣一声,可怜的模样让秦宗言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他保证道:“我一定不会让阿菀出事的。”秦宗言有些头疼,阿菀是阿镜的女儿,爱屋及乌,秦宗言也很喜欢这乖巧的小姑娘,就算儿子为了她想出族,他也知道这肯定是他一个人的主意,阿镜和阿菀肯定都不知道。   秦宗言不肯答应这门亲事,一是谢知身份太麻烦,比阿镜还麻烦;第二也是他不愿意儿子走自己的老路,阿菀跟陛下青梅竹马十五年,这份感情她能说忘就忘?秦宗言甚至怀疑,儿子都愿意为阿菀出族了,阿菀可能还没答应他的提亲。他现在情浓时觉得什么都不在乎,等时间久了,他还能如此?   谢兰因信任的看着秦宗言,心中却不以为然,他能想得出什么法子?不让阿菀死的法子很多,父亲也不是没法子,可他们的法子要阿菀付出一辈子幸福,不是不嫁人,就是跟拓跋曜虚与委蛇,她的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谢兰因以前不反对女儿入宫,因为拓跋曜撇开皇帝身份,在同辈人中也属于优秀的,如果他能对女儿好,当皇后当然比什么都好。可拓跋曜要阿菀殉葬,她就不答应了。   谢兰因以前也不是非要女儿嫁秦纮不可,可看到这段时间女儿跟秦纮的相处,谢兰因把女儿的改变看在眼里,女儿虽嘴上不说,可脸上笑容一天比一天多。秦纮的犯傻,女儿真没法子应付吗?   肯定不是,她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让秦纮失望,才陪着秦纮一次次犯傻。这才是小女孩应该经历的感情,虽说夫妻相处不仅只靠感情,可是少年时就能两情相悦的夫妻,将来感情肯定比相敬如宾的夫妻好,所以谢兰因一定要撮合女儿和秦纮,她已经够对不起阿菀,她不能让阿菀一辈子都孤苦无依。   不过秦宗言也要安抚好,他若反对这门亲事,就算女儿跟秦纮勉强在一起,他们将来也不会幸福的,谢兰因将脸贴在秦宗言胸口,娇娇道:“阿菀嫁给阿狼多好,他们长得那么好看,我们将来的小孙孙也肯定好看。”谢兰因知道秦宗言一直很遗憾两人没有孩子,阿狼是他的儿子,阿菀是她的女儿,他们两人的孩子也是他们的子嗣。   秦宗言心中微动,是啊,阿狼和阿菀的孩子不就是他跟阿镜的孙子吗?他长叹一声,刚才被儿子一激,他气得什么都忘了,现在冷静下来,还是要跟他好好谈谈。希望他这儿子没有色迷心窍,对自己后路也有规划。不然他就凭一时情动就要两人成亲,秦宗言肯定反对到底,这样的婚姻是不可能幸福的。   他命人打热水来,秦宗言的外书房没有女侍,打水伺候的人都是亲兵,亲兵打来热水后,也不敢进书房,将水放在门口就退下。秦宗言把水盆端进来,给谢兰因擦脸,“阿镜,你先回去休息,我跟阿狼谈谈。”   谢兰因不放心的叮咛:“你好好跟他谈,不要动手动脚。”   秦宗言见她一派丈母娘对女婿的态度,苦笑点头,他有想过把小十给阿镜养,现在想想阿镜大约除了阿菀谁都不在意,以前可没见她对自己儿子如此亲切。秦宗言伺候谢兰因洗了脸、整理好衣衫,让亲卫抬来软轿,让谢兰因坐软轿回房。谢兰因回房后问侍女:“姑娘呢?”   侍女说:“姑娘去看少郎君了。”   谢兰因轻哼一声,心里酸溜溜的,有了情郎就忘了亲娘。谢兰因本来睡的很好,是女儿强行把她叫起来,她还当秦宗言已经在打秦纮,没想女儿说还没打,但肯定会打,让她赶紧过去,所以谢兰因才能这么及时的赶到。   谢兰因被女儿弄的都没脾气了,这要不是亲生的,她能这样?所以秦宗言让她养她庶子女,谢兰因坚决反对,她不可能把孩子当亲生的,孩子也不可能把她当亲生的,何必浪费两人感情。   谢知不知亲娘在腹诽自己,她正关切的看着趴躺在床上的秦纮,拿着湿帕子给他拭汗,“五哥疼吗?”   秦纮是少郎君,亲卫打板子自然是有分寸的,打得时候很疼,缓过一阵就好了,秦纮甚至都没破皮,被医官涂过一层清凉油,他都觉得自己可以去骑马。可是现在见阿菀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他心中一动,故作无力的对谢知笑道:“我没事,一点都不疼。”   谢知没见秦纮的伤口,见他脸色微白,故作轻松的对自己笑,还当他真的很疼,只是有意安慰自己,她问整理好药箱准备离开的疾医道:“医官可有止疼的伤药?”   医官抬头看看谢知,又看看虚弱的躺在床上的少郎君,心里暗忖不就打了几板子么,都没伤筋动骨,怎么可能如此虚弱?不过既然少郎君想要抱的美人归,他也不能不配合,遂从药箱里取出给自家小孙儿做的开胃消食的山楂糖丸子说,“老夫不曾听过有止疼的伤药,这里有些补血养气的药丸,少郎君血流的多,吃点补药滋补下身子。”   谢知听说秦纮居然还流血了,连忙接过瓷瓶,又问医官:“可有服用之法?有何禁忌?”   医官煞有其事道:“一日六粒,一次两粒,用温水送服。”   谢知听了连忙去给秦纮倒水,秦纮眼巴巴等着玉人垂怜,亲手喂自己药丸,奈何谢知深受现代理念影响,怎么会用手来喂秦纮吃药,她将两粒药丸倒在碗中,用勺子递到秦纮嘴边。秦纮下意识的张口,谢知喂了他药丸后,又喂他水喝。   秦纮虽没亲近到佳人玉手,但见谢知这么温柔款款的给自己喂药,幸福的露出傻笑,要是阿菀能天天这么对自己,他就是每天给大人揍一次也心甘情愿。   谢知说:“你休息一会,我——”   她想先问问阿娘大人的反应再做打算,没想秦纮好容易等到这种良机,哪里舍得松开?他大着胆子握住谢知纤指,“阿菀别走,陪陪我。”谢知的手温香柔腻,秦纮偷眼看谢知,见她侧身放茶杯,赶紧凑上去用唇轻触她的指尖,只碰了一下又立马缩回去。   谢知觉得指尖被什么动了动,抬头见秦纮闭着眼睛,满脸通红,不禁又好笑又好奇,心中又莫名起了几分甜蜜,女孩子总有虚荣心,看到有人能这么喜欢自己,她总是开心的。既然秦纮不想自己走,她便坐下柔声问秦纮:“五哥,你怎么跟大人说的?大人为何要打你?”   秦纮说:“我冒犯了大人,大人气不过才打我的。”谢知将信将疑,秦纮笑道:“放心,大人不会生气太久的。”他双手将谢知的手拢住,“阿菀,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谢知定定的看着他:“五哥,我还没答应嫁给你。”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有可能是白费功夫。   秦纮笑着安慰他:“我知道,只要你不嫁人,我就等你,等你哪天嫁人了,我再成亲,我们做一辈子亲兄妹。”秦纮心里暗暗补充,他怎么会看着她嫁给别人?   谢知听得怔住了,半晌才低声道:“傻瓜。”   秦纮说:“要是做傻瓜能让我娶到你,我情愿做半个傻瓜。”   谢知奇道:“为何是半个傻瓜?”   秦纮深情款款的说:“纯傻瓜的话不能照顾你,所以我对你是傻瓜,对外人不能是傻瓜。”   秦纮的话让谢知心中感动又觉奇怪:“五哥,你从来学来那么多甜言蜜语?”   “甜言蜜语?”秦纮一怔,生怕阿菀认为自己是那种只说不做的人,他连忙起身替自己辩解:“我说得都是真心话,不是甜言蜜语。”   谢知闻到药丸子的味道就猜他是装相,哪有药丸子是酸甜味的?可是见他就这么起来了,忍不住嗔道,“你不是起不来吗?”   秦纮这才发现自己露陷了,他尴尬道:“我就想你陪我。”   谢知仰头看着秦纮,“五哥,你以后都会对我这么好吗?”   秦纮不假思索道,“会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谢知莞尔,谁能保证一辈子?可她相信五哥现在对自己是真心的。   “少郎君,将军让你去书房。”侍从的声音在外面下响起,屋里少郎君跟谢娘子情话绵绵,他们可不敢贸然闯入。   谢知闻言面露忧色,秦纮安慰她说:“阿菀别担心,我会说服大人的,我要你风风光光,受所有人祝福的嫁给我。”他爹娘就是不告而娶的悲剧,秦纮不想走爹娘的老路,他一定要获得大人的同意。   谢知微微一笑:“好。”   这声“好”,对秦纮来说无异于天籁,他不可置信的问:“阿菀,你答应了?”   谢知道:“只要你不后悔。”五哥都为了自己违背大人,她要是还端着,就是拖五哥后腿了。   秦纮欣喜若狂,“不后悔,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他握着谢知的双肩,“阿菀等我!”   谢知点头,“我等你。” 第124章 谁是替罪羊(上)   秦纮有了谢知的鼓励, 斗志昂扬的去书房跟父亲谈心, 谢知则回到主院,主院里谢兰因正在用早膳, 见女儿来了,她对女儿说:“吃了吗?”   “没呢。”谢知也不跟阿娘客气, 两人一起用完早膳、洗漱后,谢知泡了一壶花茶, 跟阿娘坐在茶亭里喝茶。茶亭四面空旷, 谢兰因轻拨琴弦,“你决定嫁给阿狼了?”   谢知颔首道:“他都为了我愿意出族,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谢知起先并不知道五哥愿意为自己出族,还是谢兰因跟女儿说的。就算不知道五哥愿意为自己出族, 他说那句“我要你风风光光, 受所有人祝福的嫁给我”时,谢知也会答应。当一个人愿意为自己, 向所有人用心争取自己时,她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拓跋曜曾经安慰她,名分不重要,宫里最不在乎的就是名分。的确宫里名分是不重要, 皇后随时可以废立,可反过来想,这么一个不重要的名分他都不肯为自己争取, 他又肯为自己做什么呢?谢知微微叹气,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没什么好想的,她也想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谢兰因说:“放心,你大人已经有些松动,再由阿狼推一把,他就会答应的。”秦宗言回来的太快,打乱了谢兰因很多计划,但是她毕竟跟他那么多年夫妻,深知他的脾气个性,从昨夜开始她就在考虑怎么说服他了。谢兰因微微叹气,“以后好好孝顺你大人。”谢兰因对秦宗言始终有愧疚,他对自己那么好,可自己总对他有几分保留。   谢知看着阿娘微笑:“我们当然会孝顺大人,可是大人最想要的不是阿娘嘛?”   谢兰因嗔道:“没大没小的,我们也是你能打趣的?”   谢知心中微叹,旧话重提,“阿娘,我阿耶都离开那么多年,你该放下了。”   谢兰因唇角微动,“你说什么呢?”   谢知阿娘的心结,也知道她始终不敢跟大人交心就是因为自己,“您不要觉得对不起我阿耶,我阿耶在的时候你对他一心一意,他死后你把他唯一的血脉养大,已经足够了。他已经——”谢知顿了顿,终究没忍心说出“死了”二字,他是自己亲爹,她只对母亲道:“人死如灯灭,你心里给他留个安放的地方就够了。“   谢兰因哽咽道,“你不怪我们?不怪我?”不怪你阿耶丢下我们娘俩不管?不怪我另嫁别人?不怪我把你丢下十五年?   “我为何要怪你们?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们给我的。”谢知诧异道,“没有阿耶,我何来那么多侍卫?没有你,我何来谢家舒适的日子?天下谁有你们爱我?”   谢兰因微微苦笑,怅然道:“我们的事你就别管了,等我下去了,还不知是一笔怎么样的烂账。”   谢知不以为然:“那是多久以后的事?你以前还劝我不要为了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放弃现在的幸福,难道轮到你自己身上你就想不开了?再说有什么烂账的,等你们都到了下面,再让阿耶和大人重新追求你,你看更喜欢谁就再嫁给谁呗。不喜欢就不嫁人,等我下来陪你。”   谢兰因啐道:“童言无忌!越说越没谱了!”谢兰因嘴上说女儿,可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松动,这些事旁人劝她,她肯定不会搭理,可女儿劝她跟别人不同,不可否认,女儿这么一说,她心中的负罪感少了许多。   谢知明白一时不可能把阿娘劝通,但她会慢慢潜移默化劝阿娘的,大人对阿娘真的很好,将心比心,她觉得她亲爹都做不到大人这程度,阿娘能对阿耶交心,她渐渐也会跟大人交心的。少年夫妻老来伴,最后能陪着阿娘的也就是大人。   谢兰因同女儿拉回正题:“我不知道阿狼心里有什么盘算,但我想他要做无冕诸侯王,难度肯定很大,而且你一开始可能会吃苦。”   谢知说:“我不怕吃苦,再说我们这样的身份,能吃多少苦?”   谢兰因问:“如果阿狼出族,去营州或云州,你也愿意跟着去?”谢兰因心里舍不得女儿去,也巴不得女儿陪能她一辈子,可是她也很清楚,阿狼都为阿菀付出这么多了,如果阿菀都不肯陪他同甘共苦,谁能保证阿狼一辈子都为阿菀付出?阿菀想要夫妻一辈子恩爱,她必须要跟阿狼一起面对未来的生活困境。   “当然愿意,我很期待去那里。”谢知笑着说,“我肯嫁给五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可以跟他单独去外面住。”现代人谁愿意跟公婆父母住一起?就算她未来的婆婆是亲妈,她也不乐意跟阿娘住一起。   谢兰因佯恼道:“就知道女大不中留!”   谢知挽住谢兰因的手臂,“我们留下才不好,我们走了,你就可以跟大人过两人世界啊。”   谢兰因瞪了女儿一眼没说话。母女说笑一阵,谢兰因才正色问:“阿菀,你想过怎么应付京城吗?”   谢知说:“你说让人把我被掠走的事宣扬出去如何?”   谢兰因立刻道:“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谢知说:“不会,只要达成目的、五哥不在乎,别人目光跟我何干?”谢知对阿娘一笑,“要是运作得当,说不定我们谢家的名声都会更上一层楼。”谢知很庆幸现在不是女人名节有损就要寻死的年代,不然就真没她活路了。   “你想让谁来宣扬?”谢兰因问,“太皇太后?”   “她不会做这种事。”谢知摇头,她跟太皇太后玩了这么多年,她可以说比太皇太后本人来了解太皇太后,“她一直很忌讳我,不想让我入宫,但她也同时很鄙视我,向来认为我不配她亲自动手对付。”   谢兰因眉头皱了皱,“那你准备找谁宣扬?”   谢知说:“你觉得华阴公主如何?”   谢兰因一怔,“为何是她?”   谢知道:“当年我跟崔五娘一起入宫,现在崔五娘身死,而我还过得如此滋润,您觉得她会甘心?她不敢报复拓跋曜和太皇太后,还不会报复我吗?”谢知柔声道:“我这些年名声能这么坏,也是拜她和王贵人所赐呢。”   “王贵人?”谢兰因惊愕的问:“那位太原王家的王贵人?她为何要对付你?”   “因为我是拓跋曜的最爱。只有打倒我,才能显出她的清丽脱俗。”谢知笑盈盈的说:“我之前不过用贝壳做了几颗假珠子当鞋饰,结果半年不到,全天下都知道我爱珍珠,高句丽使臣来朝贡时还不忘送我一匣子东珠,我若不备一份厚礼,怎么对得起她这些年的厚爱?”   谢兰因气道:“拓跋曜就放任她们这么对付你?”   “没有。”谢知摇头,“是我不让拓跋曜追责她们的。”谢知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华阴公主痛失爱女,心绪不稳,难免会做些荒唐事,她毕竟是姑姑,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事情宣扬出去,让别人还以为皇室窝里斗,这不是被人看笑话嘛?让崔家私下劝华阴公主即可。   至于王贵人就更好解释,谢知很贴心对拓跋曜说,她觉得王贵人肯定不是故意的,她喜欢珍珠又不是秘密,谁都知道。王贵人只是不凑巧,在这个当口说过,让拓跋曜千万不要责怪她,不然自己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王贵人相处。她给了王贵人一个台阶,拓跋曜又怎么会追究。他再口口声声说最爱他,他也跟王贵人生了三个孩子,三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就是王贵人最大的依仗。   谢兰因匪夷所思:“华阴公主就算了,你说王夫人的话他都信?”   “为什么不信?”谢知扬眉,“男人看女人,跟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不信你去问别人,大部分男人都会觉得我说得对。您别忘了,他跟王贵人有三个孩子。”拓跋曜以后年长,看多后宫纷争,或许会知道他的女人们在一团和气下的波澜,但现在的他还太嫩。   谢兰因斩钉截铁道:“你大人和你五哥就不会信。”   “不会。”谢知摇头,“我们说,他们就会信。”虽然他们的相信,跟拓跋曜的相信有点区别,但结果都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的大脑逻辑本来就在两个星球。就像谢知用祭红把太皇太后气得死去活来,拓跋曜还觉得自己孝顺。她相信同样的事放在五哥和大人身上,他们也会觉得她跟阿娘是孝顺。   谢兰因张口结舌,竟然无从辩解,半晌才道:“你就纵容她这么诋毁你?”   谢知缓声道:“我想要她们帮忙,自然就要先付出。我现在就只要她们帮忙这一次,她们肯定会答应的。”谢知笑笑说,“华阴公主的身份和王贵人三个聪明的伶俐的孩子,都是她们的依仗,她们不会有事的。”她想华阴和王贵人以后会明白什么叫作茧自缚。   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知错能改,谢知还是能原谅的。就如林季华当年,也想踩自己名声上位,谢知没在意,帮了她一次,她之后就跟自己成了君子之交的笔友。王贵人哪怕不像林季华跟自己成为笔友,只要不再做小动作,谢知也不会对她如何。可她非立志要做邓绥,还把自己当阴皇后攻略,谢知若还能忍就是想要立地成圣,她不觉得自己有如此伟大的志向。至于华阴,她若觉得自己女儿死的冤枉,就找主使者报仇,找自己做什么?   谢兰因震惊的听着女儿的话,“这些是你大父教你的?”这种郑伯克段于鄢手段是父亲最擅长的,父亲很多政敌都是被父亲这么解决掉的,甚至外面大部分人还说父亲有古君子之风,父亲这是真把女儿当孙子教了。   谢知漫不经心道:“郑伯克段于鄢,左传上早写过,哪里需要大父来教我?”这种手段谢知幼儿园就会了,不过从小太公就警告自己,用这种手段玩弄人心,就要做好那些人报复的准备,谢知本来就没准备跟太皇太后和王贵人和解。   “阿菀真聪明。“谢兰因一脸欣慰,父亲说过一次,她就能领悟贯通,难怪父亲总是惋惜阿菀不是孙子,“那你准备让她们怎么做?”   谢知说:“我想大人和五哥这次打了胜仗,肯定要要进京领赏,等进京就可以有动作了,不过具体的还要五哥来配合。”   谢兰因道:“也不知道他们父子谈得如何。”   谢知不确定的说:“五哥和大人都不是冲动的人,应该不会再动手了吧?” 第125章 谁是替罪羊(下)   比起谢兰因和谢知的和谐, 秦宗言和秦纮父子见气氛相对紧绷,但秦宗言打了儿子一顿,火气也消了大半, 冷着脸等着儿子解释。   秦纮先把谢知这些天在怀荒做的事说了一遍, 从谢知推出棉花、纺织机, 到占城稻、酒精,石油……秦纮爱谢知只爱她的人, 他以前不敢向谢知表达爱慕之意, 是因为她要入宫, 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好到可以让阿菀放弃入宫, 等他发现阿菀也不愿意入宫后, 他就心动了,并且还将这份心动付之行动。   秦纮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小子,他跟阿菀的两人世界很美好,可外面的世界很残酷, 他们想要走下去,必须要得到父母的支持。母亲是阿菀的亲娘,只要他对阿菀好, 她肯定不会反对,父亲却没那么容易,所以他必须拿出足够让父亲动容的条件。这些本来是阿菀无偿给他的,现在都被他说成是阿菀看在自己面子上才给出来的。   秦宗言冷笑的看着儿子, “你的意思是, 你就靠你这张脸作为让阿菀给了你那么多东西?那她为什么嫁你?就因为你这张脸?”   “是。阿菀夸过我好几次, 说我长得好。”秦纮很干脆的承认,他就是比一般人长得俊美,这是天生的,别人羡慕不来。美色也是人的优点之一,时下选官第一看身世、第二看容貌、最后才是才华,秦纮不觉得靠美色有什么可耻的。作为一个从小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准政客,无耻是秦纮的天赋技能。   秦宗言握了握拳头,又想揍儿子了!长相比不过萧赜,也是秦宗言的遗憾之一,这不孝子最近是立志要气死自己吗?同样都是慕容鲜卑和汉族的混血,秦宗言长相完全偏汉人,且是典型的秦家人相貌,秦纮就一眼就让人看出他是混血,还挑了自己和慕容氏的优点长。   秦纮的目的当然不是气死老子,他跟阿菀还小,很多事还要靠老子来支持,他将阿菀给自己的地图摊开,对秦宗言说:“大人,我跟高宏做了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秦纮说:“我派一支亲兵过去,助二王子夺取高句丽王位。”   秦宗言看着儿子:“你想做什么?为了娶阿菀,你想造反?”   “我不想造反,但我们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陛下都已经派彭城王来接替匹娄景的位置。匹娄氏现在的处境就是我们的将来,我们甚至比匹娄氏还惨。”匹娄氏是因为弟子无能,被陛下用明谋接替,如果将来秦家有人可以胜任将军之责,但陛下又想接替这大将军之位,陛下会怎么做?   “所以你起了不臣之心?”从私心来说,秦宗言对魏国皇室也没多少尊敬,毕竟这些年覆灭的皇室太多,秦家随着拓跋皇室南征北战,灭在秦家手里的小国就不下三个,让他对皇室打心眼里尊重是不可能的,拓跋皇室本来也靠造反起家,他重视的是儿子的态度。   人可以有野心,但不能有超出自己目前范围的野心,否则他只会把家族带向绝路。秦纮是秦宗言一手栽培的继承人,年轻人遇到意中人意乱情迷是常事,他能谅解。可如果为了意中人连他多年的教导都抛在一旁,秦宗言就不得不考虑是否要放弃这个儿子。   秦纮摇头:“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我能有什么野心?我们现在造反,不仅祸害家族,还遗臭万年。”如果他们姓拓跋,秦纮倒是会考虑,“没有野心,不代表我们要任人宰割,长安里这里这么远,附近又有那么多国家,我们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哪怕将来有什么万一,丢下魏国基业远走高飞,总比族灭好。”   见他还是站在家族立场考虑问题的,秦宗言这才神色缓和,“总算没色迷心窍。”他支持高句丽二王子的手段,也是秦宗言联合于阗国的手段,秦宗言不会觉得儿子手太长,只觉儿子深的自己真传。   秦纮连忙表态说:“父亲教导我多年,我怎么会晕头?”哪怕他见阿菀就晕头,他也不能说,不然父亲反对他们成亲怎么办?   秦宗言冷哼一声,“别急着夸自己,你知道你娶阿菀会有什么后果?”   秦纮道:“我会自逐出族。”他不会让父亲为难。   “你确定阿菀愿意跟你一起受苦?你确定你出族后,事情会如你所希望的?”秦宗言讥讽儿子道:“你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将来你的同龄人都是位高权重,只有你偏安一偶,你能甘心?”   秦纮坚定的说:“阿菀跟别人不一样,只要她答应嫁给我,我想做什么,她都肯定会支持,而且她会帮我,我们一定会成功的。”阿菀若只是寻常贵女,秦纮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敢如此孤注一掷。不是说他不够爱,而是他怕自己能力不够,不能给阿菀最好的生活。   与其两人最后成怨偶,不如当一辈子兄妹,他还可以疼爱照顾阿菀一辈子。可阿菀不是,她不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秦纮相信,哪怕他一无所有的跟阿菀离开,两人也会白手起家赚出一份家业。秦纮见父亲若有所思,继续道:“再说我们不行,也有父亲,您就忍心我们和你未来的孙子受苦?”自逐出族只是暂时的手段,他将来还是要回来的。   秦宗言忍无可忍,抬脚把儿子踹开,“滚!”老子没这么无赖的儿子!秦宗言这一脚根本没用力,不过秦纮还是很顺从的听老子话滚了,他向来是听老子话的孝子。秦宗言磨磨牙喊道,“滚回来!”   “大人。”秦纮很识趣的不敢再刺激老子,不然他就真娶不到阿菀了。   秦宗言问:“京城那边你准备怎么对付?”   “我暂时没计划。”秦纮见父亲挑眉看着自己,解释说:“对京城我们没有阿菀熟悉,我想先听听她的想法。”   秦宗言让人去请夫人和姑娘,儿子说的没错,京城他们是没有阿菀熟悉。秦宗言回来有两天一夜了,谢知还是第一次见他,饶她向来镇定自若,想着这位是自己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公公,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进入书房后便给秦宗言行礼:“大人。”   秦宗言也是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谢知,饶他向来镇定,也忍不住心中惊叹,真是美人儿,难怪傻儿子第一眼见她就丢了魂。秦宗言对谢知笑道:“无须如此多礼,几年不见,阿菀都跟我生疏了。”   谢知羞涩一笑,坐到了谢兰因身边,谢兰因问秦宗言:“使君唤我们过来有事?”   秦宗言瞄了儿子一眼,问谢兰因道:“阿镜,我这些天不好露面,但等大军一回怀荒,京城可能就会来旨让我们入京领赏,你说我们到时去公主府提亲如何?”   谢兰因摇头,“暂时不用,你们去提亲也没用,我阿耶不会答应的。”谢知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她祖父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秦宗言也猜到自己岳父不可能答应,他就是表态自己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了,他见母女两人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问道:“你们有对策了?”   谢兰因看了女儿一眼,谢知点头说:“我有一个大致想法。”他们两人的未来不能光靠五哥一个人争取,她也要努力。   “说来听听。”虽然儿子保证说阿菀跟寻常贵女不一样,可秦宗言还是将信将疑,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莫说是小女郎,就是小郎君,只要不是家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有几个能担事的?还不只会看着父母混吃度日。   “我想利用这次我失踪的事件——”   谢知的话还没说完,秦纮就立刻反对:“不行,不能用这件事。”他都可以想象届时会有多少流言冲着阿菀过去。   谢知软语道:“五哥你听我说完。”谢知当然不是简单粗暴的让人用这件事攻击自己,谢知是决定通过这件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机制沉稳、心怀魏国的贵族少女。事情的经过跟秦纮向拓跋曜美化的过程差不多,就是谢知在去京城的路上,警觉的发现侍卫中有叛徒,集合忠仆将叛徒灭杀,然后一路远遁,最后发现高句丽骑兵,联合魏国军士将高句丽骑兵尽数剿灭。   这段流言听得谢兰因骄傲微笑,秦宗言一愣一愣的,他倒不是惊讶谢知说的内容,谢知在说开头时他就猜到她的想法了,他疑惑的是这丫头是怎么能想出这种法子的?看阿镜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她来指点,谢简是把孙女当孙子养了?谢兰因不觉得这是父亲教的,这肯定是阿菀生来就会的,毕竟她女儿是十岁出头就能想出郑伯克段于鄢手段的人。   秦宗言道:“那这种流言传出以后你准备怎么做?”   谢知说:“传出之后肯定有人会从留言的反方向诋毁我。”谢知说的很含蓄,她觉得这谣言传出去,太皇太后大约又要说自己不安于室了,只是这话她能跟阿娘说,却不能跟继父说,哪有大姑娘说自己不安于室的?   秦纮眉头紧皱:“你在京城得罪过人?”阿菀那么温柔,怎么可能会得罪人?那些人肯定是嫉妒阿菀。   “很多人。”谢知漫不经心的说,“我占得好处太多,好多人大约恨毒了我。”   “好处?”秦纮不解的问:“你占了什么好处?”拓跋曜都这么委屈她了,她还有什么好处?   秦宗言轻咳了一声,他想起来了,陛下对阿菀是真不错,不然他们这些外放武将也不会有谢家盛宠这概念了。就凭陛下这份盛宠,这丫头是怎么弄到今天这大家都敢踩她一脚的地步的?这不会也是这丫头计划的一步吧?这丫头心眼是不是多了点?   谢知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继父和五哥面前夸拓跋曜好,她含糊说:“我家里人有点好处。”虽然拓跋曜在后宫问题上有点糊涂,但是大部分时候他对自己真挺好的。   比如她两个哥哥入朝领官职,大哥谢修入朝就是中书助教博士,这是中书省的属官,辅佐中书博士为学生讲授经义,有时候甚至可以给皇太子上课。中书助教博士的挑选标准很高,基本都是皇帝亲自选定的。   谁都看出来,谢修将来很有可能是中书博士,中书博士在中书省地位颇高,是可以参政议政的,地位仅次于中书令,也就是说二十年以后谢修可能第二个谢中书。而她二哥谢俨则被拓跋曜派到了地方去当县令,看着起点没有谢修高,可是谁都知道历来各州刺史都是从地方官做起的,显然等谢俨熬够了资历就是一方刺史。   当然这一切都要等拓跋曜真正亲政以后。他现在亲政是亲政,可太皇太后还是可以随时收回他权利,就像他父亲天和帝,也是亲政后被太皇太后架空的。崔太皇太后也知道拓跋曜的心思,但是她根本无法阻止拓跋曜的行事,因为拓跋曜给谢修、谢俨的职位并不过分,还没有崔家弟子高,但他们的前途无疑要比任何人都坦荡。   如果说谢修、谢俨的从政经历让男人眼红,那么谢家女儿的婚嫁经历更让女人眼红。宁馨的丈夫不过是北海王世子诸多儿子之一,就是北海王世子都没转正成北海王,他已经被拓跋曜册封为范阳王,五娘丈夫也顺利成为永安侯。   她祖父七个女儿,除了体弱多病的六娘、未嫁的七娘,几乎全部嫁入高门,一门出了两个王妃、一个侯夫人、一个柱国大将军夫人,这等荣耀怎么不让人嫉妒的眼红。拓跋曜后宫那么多妃子,哪一个不是尽心尽力的伺候他?不少人为他生儿育女,可就没一个娘家能有如此封赏的。关键是她还没入宫,她要入宫还有别人立足的余地?   谢知能在京城被人那么嫉妒,大部分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也不是没人因为她盛宠来巴结她,可是谢姑娘从来不理会这些人,别人邀她聚会赏花,她也从来不露面,同阶级的闺蜜更是一个没有。有些品行不端、犯了错还想通过她的求情来免于责罚的人,她还大肆讥讽一番,并且找拓跋曜义正辞严的要求他从严处理。   这么一来在拓跋曜眼里,谢知自然是清高脱俗、不知世事,旁人可不恨毒了她这落井下石的小人?能求到谢知跟前的都是达官显贵,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得罪一个往往连带得罪一大群,加上有人故意煽风点火,谢知在勋贵中的风评就越发不好。相对而言王贵人就善解人意多了,虽然他们找王贵人求情,王贵人大部分都无法答应,因为她去找拓跋曜求情也没用,还会被拓跋曜训斥,但至少王贵人态度好,还能安慰他们!   谢知挺能理解拓跋曜后宫对自己的敌视,任谁看着自己尽心尽力的伺候老公,为他生儿育女,结果他不仅青菜豆腐的勒令后宫节省,不许奢靡,用女诫要求宫妃德行,还对外面的话狐狸精大肆封赏、给钱给官,都要心里不平衡。也正是因为如此,谢知大部分时候都不跟拓跋曜后宫计较,她占了好处,总要给人出气的机会。   王贵人是做的太过分了。她也就是个贵人,又不是皇后,她有什么资格整天对付自己?就算是皇后也没资格管皇帝宠幸哪个女人?就拓跋皇室那种把皇后杀着玩、要么就是废立随心的作风,就算当了皇后也要夹紧尾巴,熬成太后再张扬。   谢知觉得拓跋曜对自己挺好,谢兰因却嗤之以鼻,这点好处算什么?当年阿兄对他们谢家才好呢。   谢知觉得这话题有点危险,赶紧让大家注意力转回正题:“太皇太后不喜欢我,很多人肯定会借此机会嘲讽我,只要我们稍稍运作,应该就有机会大闹一场,届时五哥再来提亲,应该比之前顺利多了。”谢知仰头看着秦纮,“五哥你觉得如何?”   秦纮摇头,“这样太你委屈,还不如我当庭求娶。”   谢兰因满脸笑容,秦宗言深吸一口气,谢知见他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跟拓跋曜的过去,反而一心只担心自己委屈,脸上笑意更甚,“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五哥比我还委屈。”   秦纮看着谢知的笑靥,脱口而出:“能娶到阿菀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秦宗言以拳抵嘴,想要轻咳一声,提醒儿子自己的存在,却被妻子拉着离开书房。秦宗言无奈的提醒妻子,“阿镜,事情还没说清楚。”阿菀说的这件事看似顺利,但中途变数太大,需要有人推波助澜才行,他想提醒阿菀,但被谢兰因拉着离开。”   谢兰因斜了他一眼:“笨蛋!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让阿菀跟阿狼商量吗?”他都看出来了,阿菀还能不明白?她只是没来得及说。阿菀是对阿狼有些心动,但也仅限于心动,要不是秦宗言提早回来,阿狼又一声不吭的以出族代价要求娶她,她还不会答应两人婚事,这正是两人培养感情的最佳时期。   秦宗言酸溜溜道:“我总算知道什么叫丈母娘对女婿了。”老子地位都比不过儿子了。   谢兰因嗔道:“你大人跟孩子计较什么?”   秦宗言抹了把脸,“我不跟孩子计较,跟你计较如何?”   谢兰因斜了他一眼,秦宗言笑着抱起她往房里走去。   书房里秦纮见父母都离开,他大着胆子坐到谢知身边,犹豫了一会,偷偷伸出手握住谢知的手,见谢知没反对,不由喜上眉梢,但想到谢知在京城会遇到的处境,他轻哄谢知:“阿菀,我这次有了军功,可以——”   谢知摇头,“没用的。”她反手握住秦纮的手,“五哥,就算你有了军功,大父也不会答应你的提亲。”   秦纮闻言神色一黯,随即笑着说:“还是我配不上阿菀。”他以后会让自己配得上的。   谢知道:“只要你给谢家带来的长期利益大于短期损失,他就会答应,只是我们现在时间太紧,没时间给他证明你的本事。”   秦纮一怔,随即心疼的安慰谢知:“阿菀,你在我心中是无价之宝。”他才不会用利益来衡量阿菀。   谢知说:“我也觉得我是无价之宝。”要说谢知对祖父没感情,那是假的。毕竟祖父也疼爱自己那么多年,但要说谢知对祖父感情如何深厚,那也是假的。谢简会为了自身利益放弃谢知,谢知也不可能为了满足他而放弃自己利益,“只有依靠我的计划,祖父才会答应你的求娶,他肯定不愿意直面陛下怒火。”   秦纮见谢知笑容明朗,心中暗松,幸好从母是好人,不然光靠谢太傅来照顾阿菀,阿菀还不知要如何难过。听谢知这么说,他疑惑的问:“阿菀,既然陛下如此偏爱你,为何大家会敢如此对你?”   秦纮对上谢知时智商是不够用,但冷静下来他也想起来,为何在阿菀没表示她不愿入宫前,他从来不敢表露任何心意的主要原因。陛下对阿菀本身平平,可对谢家确实隆宠有加,他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故他才将自己心意压在心中。   “因为没有人因诋毁我而受罚。”谢知说,“以前我的小的时候,太皇太后不在意我入不入宫,大家都捧着我;后来太皇太后不喜欢我,有些人为讨好太皇太后诋毁我,陛下也没有罚过他们。在他们看来,我仰仗的只是陛下的权势,自己是扶不起来的,他们不怕得罪我。他们认为哪怕我有陛下撑腰,我也不敢得罪他们。”   秦纮问:“阿菀你从几年前就开始布局了?”这种局面不是短期能养成的?   谢知看着秦纮说:“我很早就开始布局。一个不靠实力、只靠容色得帝宠‘佞臣’,向来都是‘直臣’们显示自身清名的工具,尤其‘佞臣’还生性软弱,不敢跟‘直臣’计较时大家就会更过分。”   与人为善的结果,往往不是大家都说你好人,而是人善被人欺。她见秦纮面带怒色,知道他为自己抱不平,微微笑道:“我纵容他们也是有目的的。你看,他们现在都不用我多费脑子,只要让人怂恿几句,他们就会一个个迫不及待的为我所用。”   谢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秦纮,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善良。她跟大部分人不计较只是因为她不在意,一旦她在意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都可以被她所利用,她会把对手打到毫无反抗的地步,所以你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我?拓跋曜不能接受,故他会压制自己,秦纮呢?   “阿菀辛苦了。”秦纮心疼的看着谢知,阿菀当年才几岁?十一二岁?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就开始步步惊心的为自己筹谋,身边还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人,“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可以找我,我们一起干。”秦纮更想说的是,以后什么事都有他来做,可转念一想,阿菀肯定不是喜欢让别人做主的人,他不替阿菀做主,但可以帮忙。   谢知仰头问:“五哥不觉得我心眼太多吗?”   秦纮说:“心眼多才聪明,心眼太少都是蠢货,阿菀是天下最聪明的。”   谢知嫣然一笑,“五哥才好。”   秦纮道:“不然我怎么能娶到阿菀?”   谢知扑哧一笑,她现在相信五哥的甜言蜜语技能是天生的,不然无法真信手拈来,除非他是花丛老手,但是大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继承人成为花丛老手?   秦纮对谢知说,“阿菀我明天带你去郊游如何?”阿菀在京城过的那么压抑,他要让阿菀在这里开开心心的。   “你有空?”谢知看着秦纮,“不是这两天彭城王就要来了吗?”   秦纮刚想说有大人,随即想到大人是偷偷回来的,不能光明正的出门,他垂着头说:“那你等我几天?”   谢知看着他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轻摸他额头:“等我们会京城的时候,有很多踏青的机会。”   谢知掌心温软,秦纮忍不住用脑袋顶了顶,想要更大面积的接触阿菀的掌心,谢知被他举动逗得先是失笑,后来忍不住用帕子捂脸大笑,天啊!五哥怎么这么可爱!   秦纮看到阿菀这么开心,不由微笑,他犯傻又如何?只要阿菀开心就好。   谢知笑了一会,见五哥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她脸微红,想偏过头,可五哥的目光过分炙热,让谢知避也避不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半天,谢知才回神对秦纮说:“王贵人和崔太皇太后都是城府深得人,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亲自出手,我得找个朋友来配合我的。”这话谢知本来是不准备对五哥说的,她想跟阿娘说的,但是现在的气氛让她不由自主的说出来。   秦纮问:“谁?”   “林夫人。”   “她?她是你朋友?她愿意配合你?”秦纮自然听过林季华的大名,玉色媛姿,当年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也是不了了之。   “我们是君子之交,如果我遇到小困难,她肯定乐意帮我一把,但若是要连累她的事,她肯定不敢光明正大的出手。”谢知说,“她是个尽量想做好人的人。”   秦纮有些不明白谢知的话:“什么意思?”   谢知解释说:“林夫人本性善良,只是到了宫里,又怎么容得下太善良的人?加上她还有孩子要照顾,所以这些年她渐渐跟以前不一样,但她还是一个好人,只是有时候维护自己和儿子的手段变得稍微激烈些。”   秦纮微微颔首,阿菀的意思就是林夫人是她的朋友,“她怎么愿意帮你?”这件事不是要得罪太皇太后吗?   谢知一笑:“双赢啊,帮我就是帮她,我不要她对我落井下石,我要她帮我说话,她有三皇子傍身,太皇太后不会对她如何。等拓跋曜回来,她就熬出头了。”林季华跟王贵人是后宫中最受陛下宠爱的两人,林季华份位还比王贵人高,怎么甘心被王贵人压在下面?   秦纮斟酌的问:“既然林夫人跟你私交不错,为何不是她管理宫务?”他觉得既然陛下私心偏爱阿菀,为何不让林夫人管理宫务,这样阿菀不是能少受多少委屈。   “因为她手段不及王贵人,很多事王贵人拉的下脸面,她拉不下脸面,且她没有王贵人的狠。一次宫里太皇太后病重,后宫嫔妃尽去太皇太后宫中侍疾,别人都是依礼行事,大部分事务都是让宫女做的。唯独王贵人是不眠不休的照顾太皇太后一个月,事事亲躬,甚至还一步三叩首的从山底跪倒山顶,求菩萨保佑太皇太后身体安康,甚至说出愿意减寿十年的话。”   谢知笑着说:“不然太皇太后怎么一口一个好孙媳妇夸她,王贵人是太皇太后扶植的。”王贵人只是贵人,哪怕她生了三个孩子都没资格被太皇太后夸好孙媳。太皇太后是觉得她有能力跟自己比,所以才如此扶植她。如果王贵人不是靠踩着自己上位,她还是挺欣赏王贵人的,她们两人某种方面来说是同类,就像当年拓跋曜吃素,谢知就认真陪拓跋曜吃了三年纯素,连家中都不沾肉。   “陛下是被她蒙蔽了?”秦纮嗤之以鼻,拓跋曜还是真是色迷心窍,这种小手段都看不透。   谢知摇头:“也不算,陛下跟我说过,此人城府颇深,只可远观,不可交往,让我离她远一点。”   秦纮略一思忖,“他这是想通过压制王贵人份位,为你将来所用?他早早册封王贵人两位皇子为亲王,是断了王贵人所有后路?”将心比心,秦纮站在拓跋曜的位置上,说不定也会这么做。   谢知说:“你们果然心意相通。”拓跋曜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还说王贵人处事能力强,将来自己入宫,要是先管后宫就让她辅佐,要是不想管就继续让她管。这种槽点满满的话,谢知完全不想有任何评价。   秦纮忙替自己辩解:“我只是善体上意。”他坚决不承认自己跟拓跋曜心意相通。   谢知哼了一声,“你们只把人当棋子,觉得想让人怎么走就怎么走,殊不知就算棋子也会反抗的。”   “阿菀说得对,陛下这样做不好。”秦纮附和。   谢知一笑:“算了,不提这些烦心事,反正以后都跟我无关。”她终于要解脱了。   秦纮听着这话心花怒放,阿菀说以后这些都跟她无关了!她放下宫里的一切!他就知道阿菀才不会耽搁旧情,拓跋曜又不像萧皇那么情深义重,哪有让人放不下的地方?当然作为一个孝子,秦纮是不会当着父亲面说这话的。 第126章 秦宗言的改观   秦宗言让秦纮和谢知没了最后一层隔阂, 虽然两人还没正式定亲,但比之前亲近多了,秦纮也敢牵牵谢知小手。时下礼教本就没后世那么严格, 魏国比梁国更放开, 两人偶尔亲昵的互动, 让谢兰因乐见其成,对两人的相处睁眼闭眼。   秦宗言更不会管儿子, 儿子喜欢他还能怎么样?他现在还是隐蔽人口, 不好外出, 大部分事务都有秦纮来处理。就是秦五叔、秦六郎都不知道秦宗言已经回来。秦宗言在家待了两天, 发现都没见过秦绍, 他召来儿子问:“秦绍去哪了?”秦绍不是早回来了吗?怎么这几天都没看到?   秦纮说:“我让他去巡视边境。”他说他回来是找母亲和阿菀的,可她们两人哪里需要他来?秦纮让他先去清扫高句丽余部,再去巡视边境。这本是秦纮的责任,他再忙都会抽出空来巡视边境。可是自己娶了阿菀, 肯定要离开怀荒,他要在自己离开前,把自己手头的事务分给庶兄弟, 不然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秦绍是诸兄弟中武力值最高的,父亲又不太见待他,让他巡视边境最好。   秦宗言看着儿子半晌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秦纮看着父亲,年过四旬的秦宗言并未显露老态, 依然器宇轩昂, 可秦纮明白自己的任性打断了父亲大部分计划, 至少他欠父亲一个继承人,所以秦纮现在就有意识的培养庶出的兄弟,希望他们中能有一个能接替自己的位置。   秦宗言说:“他们帮忙即可,你跟阿菀早点跟我生个孙子才是正经。”人都会偏心,秦纮是他倾心培养多年的嫡子,就算儿子可能无法接替自己的位置,他想到的也是传给孙子而不是庶子,不过儿子的孝心他还是欣然笑纳的。   秦纮没说话,生男生女又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而且就算他们有孩子,他也舍不得送来给爹娘养,那是他跟阿菀的心肝宝贝,秦纮都已经决定他跟阿菀最多生一个孩子,他不想让阿菀多生,生孩子太危险。   秦宗言还指望儿子生了孙子给他教养,却不想他那个不孝子压根就没想把孩子送来。   内院里谢兰因也在跟女儿打点行装,上回她就没想入京,也就没给家人准备礼物,这一次她们入京不仅要见客,还要给女儿定亲,谢兰因不想在门面上委屈女儿,让秦宗言和秦纮开了他们的私库,给精挑细选的给女儿拣聘礼和嫁妆,这聘礼和嫁妆都出自一家,也是少见。   谢知看到这些礼物脑袋都大了,找机会就要溜走,被谢兰因一把抓住,恨恨的掐着女儿说:“这是你婚礼!”   “阿娘你做主就可。”就谢知看来,办什么婚礼,亲朋好友各处送点礼,告诉他们结婚就好,搞什么婚礼?劳民伤财。当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要结婚都不可能如此,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谢兰因说:“我都想过了,我们不在京城举办婚礼,回怀荒举办婚礼,你从武川发嫁。”明面上谢知是谢灏的女儿,由父亲家中发嫁也是天经地义的,就是委屈女儿不能风风光光的从京城发嫁。   谢知满不在乎的说:“这算什么委屈?你跟阿耶还能委屈我?”   谢兰因笑着叹气,她的宝贝最大优点就是想得开,想到京城的事,她问谢知:“你真要扶林夫人上位?你不怕最后帮了一条蛇?”   谢知淡淡一笑:“蛇能反噬农夫是因为它有毒牙,可林夫人她什么都没有,她怎么反噬?”谢知心情有些复杂的对阿娘说:“她是拓跋曜专门给我准备的。”林季华比王贵人先入宫,又比王贵人先生下三皇子,为何太皇太后不拉拢林季华,只拉拢王贵人?就因为林季华她没根底。林家说得好听是没落世家,实际就是个破落户,家里穷的就只剩下装点门面的几箱子书。   林季华家里六代单传,林季华的小弟弟今年才八岁,身子骨也不是太壮实,这样的人家连五服内的亲戚都没有,哪来扶植的价值?所以崔太皇太后从来没考虑过林季华。而谢知心里则明白,林季华生的三皇子是拓跋曜给自己准备养子,他就想自己入宫后抚养这个孩子。   林季华娘家不显,想要在后宫站稳只有依附谢知,而三皇子由谢知抚养,养母也是母,尤其是拓跋曜对她保证过,她将来肯定是皇后,她更是三皇子的嫡母,三皇子为了自己,会尊敬谢知,承谢家一份香火情。按照林家目前的情况,三皇子将来登基,也只会对林家平平,反而会更亲近谢家,就像拓跋曜也更扶持独孤家而不是李家,同时谢家又不是他真正的母族,必要时他也没有需要估计的亲情。   谢兰因听女儿这么说,讥笑道,“他真是煞费苦心,既然这么防备谢家,为何还让你入宫?”不让女儿生孩子,也不让谢家女生孩子,不就是怕将来谢家是第二个崔家吗?这种步步算计的手段也难为他煞费苦心了。   谢知叹气,“也不能怪他,他被那位弄怕了,而且就算他召谢家女儿入宫,那位也不可能让她们生孩子。等那位离开还不知要多久,他怎么可能会等我这么久?他嘴上说自己长命百岁,到底怕走他先辈老路,他不可能立幼童为太子。”   朝堂上因为拓跋曜的亲政,不说能完全违背太皇太后,但也不至于事事都要听太皇太后的,可內宫太皇太后经营了一辈子,拓跋曜再是皇帝,也没法子把手插太长。不说谢知不想入宫,就算她想入宫,在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谢知也不敢生孩子的。   生孩子本来就是走鬼门关,宫里还有这么一尊大佛,谢知哪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熬到太皇太后没有反抗能力,还不知道要多久,拓跋曜怎么可能把希望放在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出生的孩子身上?培养他现有的孩子是最明智的打算。这些道理谢知都懂,她也承认拓跋曜为自己也是苦心积虑考虑了,可她还是不能接受。   谢兰因不解的问:“当初李老妪是防我防的死紧,你父亲也只是名义上亲政,并非真正亲政,所以我找不到下手机会。我看崔氏对拓跋曜并非如此,他到底为什么才能忍崔氏至此?崔氏对他也不一般?我怎么觉得她很多时候对拓跋曜比对崔家还好?”别说祖孙情深,又不是亲祖母,就算是亲祖孙该下手也会下手,李老妪也是阿兄的亲祖母,若不是没机会,她跟阿兄都会毫不犹豫的弄死李老妪。   谢知瞅了谢兰因一眼,“您说还能因为什么?祖孙关系不能如此亲近,还有什么关系能如此?”   谢兰因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到了一个可能,“你说他们是——”   谢知微微颔首,“天和帝不说直接死在她手里,也是间接死在她手里,要不是有这一层关系,她怎么敢如此?”   “你说谁告诉拓跋曜这件事的?”谢兰因问,以拓跋曜的多疑,肯定不会是崔氏说的,她说了他也不会信。   谢知说:“这件事我也困惑许久,后来我猜很有可能是天和帝临终前告诉他的。”理由就是天和帝驾崩那段时间,拓跋曜的情绪很不稳定,现在谢知回想起来,他应该不仅仅是悲伤父亲的死,他隐秘而禁忌的身世才是他情绪不稳定的最主要原因。想到他当年才八岁,就能将自己情绪控制至此,谢知不禁感慨,拓跋曜真是天生的皇帝。   谢兰因张口结舌:“你说谁?天和帝?”她差点问谢知,这位是不是脑子不好?临终前告诉儿子这种事?   谢知说:“我见过天和帝次数不多,不大清楚他的脾气,但是大父曾多次说过他脑子不好,我想他大约真是脑子不好。”一般人遇到这种事肯定是带到棺材里去的,就他会选择告诉儿子。   谢兰因沉默半晌叹道:“这么蠢的人,居然还能太太平平当皇帝。”人生真不公平,要是阿兄是天和帝这样的情况,他们何至于此?   谢知无言的安慰阿娘,谢兰因对女儿笑道:“来,我们准备你的嫁妆。”   谢知兴趣缺缺的说:“就是搬来搬去,您觉得哪个好就行。”   谢兰因轻敲女儿的头,终于大发慈悲的说:“去吧!”   谢知得了阿娘的特赦,大喜的换好衣服外城西走去。怀荒说是镇,其实是个颇大的城池,只是因为魏国要设立六镇,才取名为镇。谢知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伤兵营,建造通铺、烧连火坑这些都好解决,最让谢知犹豫的是伤兵营的污水处理。这座伤兵营将来可能会成为医院,医院里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垃圾处理。   带血的衣服、棉花可以烧掉,可污水怎么办?就这么倒入地下会引起污染的,谢知本来想把伤兵营开在最荒僻处,但是想到伤兵营将来救助战时伤员,如果离城门太远,很多伤员就不能得到及时救助,跟她建立伤兵营的最初目的不符合。   谢知思来想去,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她可以弄个人造湿地来过滤污水,湿地既可以美化环境,又可以净化水源,一举多得,就是人造湿地造价有点高,可谢知觉得这些投入还是值得的,有了湿地,就有干净的水源。怀荒不缺水,可也没有江南那么多水,他们要种占城稻肯定要水,多弄几个蓄水池,还能多点水灌溉水稻。   不过人造湿地造价昂贵,就算秦纮再三保证她想造什么都行,谢知也不敢随便动手。她戴上面具、蒙上面纱,又开始逛怀荒镇,这一次她不仅将怀荒镇逛了一遍,把镇外也逛了一遍。怀荒镇地处边疆,到处都是空地,出门几乎都找不到路,众人出行基本都靠牲口,光靠人力,可能几天都见不到人烟。四处都是荒地,要不就是茂密的草原。   谢知这一次逛的很慢,每到一处地方都驾着画架将附近的环境都画出来,然后回去以后她就照着画册的内容绘制平面图。因为没有现代工具辅佐,谢知的绘图进展很慢,但她也不急,改造城池也非一夕之功,她贸然动手才容易出差错。   就在谢知慢慢绘制着怀荒镇平面图时,彭城王终于率领羽林军赶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谢洵和王瓒,王瓒一路心急如焚,直到看到平安无事的赫连凤容和谢知,他才彻底放松下来。谢知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凤容,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瓒果然对凤容有心思。   凤容虽然看着对王瓒不冷不热,既不过分热络,但也没有拒绝的关怀,可谢知跟凤容相处这么多年,怎么不了解她的脾气?她要真不喜欢王瓒,早把他赶走了,她不拒绝王瓒关心,就是对他不反感,但是还没彻底接受。谢知不觉得自己是凤容闺蜜,就可以插手她感情,反正她跟王瓒也不急着结婚,可以慢慢磨合。   谢洵心知侄女是借此机会死遁,见侄女没有走成功,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十分焦急,陛下虽还在梁国,可最多半年时间他也要回来了,届时阿菀就不得不入宫了,谢洵一点都不想侄女入宫。拓跋曜哪里配得上阿菀?   彭城王见谢知平安无事,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他这一路都提心吊胆,生怕她有什么不测。或许很多人都觉得陛下对谢知只是宠,对她就跟寻常宠妃没太大区别,可彭城王从小陪陛下长大,怎么会不知道谢知在陛下心目中特殊地位。至少除了太皇太后,只有谢知才可以改变陛下的决定。   也幸好谢知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后宫,甚至很多时候都是不让陛下迁怒后妃和宫人,不然整个朝堂都可能因为她而掀起腥风血雨。彭城王也跟太皇太后一样,私心是反对谢知入宫的,他对谢知到没意见,对于她宣扬自己瑶姬弟子的行为,彭城王也觉得她是心慌,想要巩固自己名声。   可彭城王是对谢简有意见,他觉得此人权利欲望过重,一旦谢知入宫,以她对陛下的影响力,将来一定会是皇后。拓跋家的皇帝从来没有皇后长寿,一旦陛下有不测,谢知或许不会成为第二个太皇太后,但谢简绝对可以凭借太后的全是兴风作浪。   谢知迟迟不入宫,也有彭城王暗中对拓跋曜潜移默化的影响,作为拓跋曜最信任的兄弟,他对拓跋曜的影响力仅次于谢知,甚至在很多事上,拓跋曜不会找谢知商量,却会跟彭城王商量。对于彭城王的举动,谢知却心知肚明,但这一次谢知没准备拉彭城王入局。一是彭城王跟谢家是姻亲,他妹妹嫁的是她二哥,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第二彭城王是位高权重的亲王,并非只有一个身份的华阴和王贵人。   退一万步说,哪怕华阴和王贵人死了,也无伤大局。可彭城王一旦有了意外,有可能朝堂都有大震动。谢知跟拓跋曜青梅竹马多年,他是有各种一言难尽的地方,可他到底疼爱呵护自己那么多年,她这些年日子能过的那么舒服,全仰仗拓跋曜的庇护,谢知对他没了爱情也有亲情,谢知不想因为自己而导致他朝堂不稳。   拓跋曜少主登基,刚亲政不过几年,最要紧的就是一个稳字,只有稳才能让他平安渡过他跟太皇太后这段权利交替期。而且彭城王除了暗中阻挠自己不入宫外,别的时候对自己都很恭敬,他很多时候都以臣下的身份对待自己。当然这态度是为了拓跋曜,但他不让自己入宫也是帮了自己,所以谢知对他没太多恶感,当然也不可能有好感。   彭城王还给谢知带来了她两个嫂子给她的礼物,谢知笑着让丫鬟收下,客气的陪彭城王喝过一盏茶才离开。她本就是没出阁的小娘子,没有陪男客的道理。彭城王在怀荒只住了一夜就离开,他急着去收匹娄氏的军权。对此秦家自然是万分不舍,秦纮留了彭城王三次,又足足送了他百余里路,确定他不会再回来,才转身折回。   谢知则继续全身心的投入到怀荒镇的测绘改建中,同时还让秦纮派兵去找沙棘和沙枣,把它们都移栽过来。上回谢知为了移栽沙棘,害死一队侍卫,她都心理阴影了,这次要求的大家成群结队的出门,起码要有一百人,她只有五百个侍卫,分五队人能找多少地方?还是秦纮出动了秦家亲卫,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清扫一遍,才找到了谢知要的这两种作物。   凤容那部落的牧民栽种这两种作物都有经验了,等侍卫们一带回来,他们就快速的在规定的场所种植。这些树苗都是种苗,将来还要移栽在各种地方。这两种作物秦纮都见过,甚至还吃过,沙枣不好吃,可好歹能填饱肚子,但沙棘只是鲜果,还是极酸的鲜果,秦纮不明白这种果树有什么用?   谢知种沙棘大部分还是为了绿化环境,这附近空地太多,这里的居民大部分是牧民,没有耕种的习惯,附近只有一大片被秦家军开辟的屯田。这么大的地方,全部用来垦荒种地也不现实,没有那么多人。但不种地可以种树,一可以防风固沙,当炭薪林用;二来也能起到一点微弱的防御作用,防不住步兵,还能阻挠骑兵。   当然沙棘林不能种的太近,太近就影响巡城守卫的视线,谢知规划时候将沙棘种在远处,近处的场地被她划分成一块块的用来种植苜蓿。苜蓿是多年生牧草,种一次起码也能用上两三年,多则四五年、七八年都有,这里人都养牲口,苜蓿和沙棘都可以用来喂养牲口的。   谢知给秦纮看着她绘制了一小半的怀荒平面图,跟秦纮说着她对怀荒将来的规划,她想在城里种沙枣和栗子树,这两种树的果实都是可以填饱肚子,她记得中世纪很多农民的淀粉来源就是栗子。   她还建议秦纮在城里多造几个污物处理池,这是事关民生的大事,只是这些都要钱,而且想要造好,造价绝对不斐。谢知再一次惋惜自己不会造水泥,不然这些造价肯定能价低不少。她觉得继父应该不会答应一次投入那么多,毕竟这些事短期之内无法看到回报的。但她还是认真将的自己提议都写上,能改善好一处就是一处。   谢知喜欢造小庄子,是源于她对种田游戏的热爱,她最爱的种田游戏不是企鹅农场而是龙之崛起和星露谷物语,因为这两个游戏有很多空地可以让她规划建造,让她百玩不厌。   她外公看孙女实在喜欢这种游戏,还特地让孙女去打理他承包的山林。时下有很多公司会在农村承包土地山林,种植有机作物给员工发福利。她没管理过公司,但凭着她对种田游戏的热爱,生生啃了好多生态建设的书,又请专业人士帮她出谋划策,雄心壮志的想建个小而精的生态农家乐。可惜还没建完她就穿越了……   所以谢知到古代后才那么心心念念要建小庄子,这都快成她的执念了。以前在京城,她很多手脚都放不开,到了怀荒,反正她真实个性都暴露的差不多了,谢知懒得遮掩,将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告诉秦纮。   秦纮知道阿菀喜欢经营小庄子,也知道她有很多奇思妙想,可是当他看到谢知写的怀荒镇计划时他还是震惊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所看到的。阿菀总说建小庄子是她最喜欢玩的游戏,她这真是玩游戏吗?这分明是一本内容涉及方方面面城池修建计划疏议!   她甚至还提出了墙贵低、门贵多、若无反击,势难坚守的话。秦纮敢保证,就是谢太傅都不可能写出这一份疏奏来。如果真按照阿菀说的去建造,不说建造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大城池,但是起码被军队围困给一年半载,城里都不愁饮水和食物。   秦纮将谢知写的计划书给秦宗言看,秦宗言回房匪夷所思的问妻子:“岳父到底教了阿菀什么?他准备让阿菀将来入朝当官吗?” 第127章 想要移走的玉竹(一)   秦宗言答应这门亲事, 是因为阿菀是阿镜的女儿,而蠢儿子又一心痴恋她,他也算是不得已才答应的。后来跟谢知谈过后, 他又觉得这丫头心眼有点多, 一点都不像兰因,难道像萧赜?秦宗言很担心自己蠢儿子将来被儿媳妇拿捏的死死的。   可这几天他在甲一的引导下, 看到谢知侍卫们的训练方式时, 他就对谢知改观。谢知是按照自己军训时受的训练来训练自己侍卫。她当年军训是住到军营, 跟军人能一起训练的, 所以也知道点军人的基本训练, 这种训练可以培养军人的服从性和默契。   秦宗言看了一会, 就发现这种训练方式的好处, 厚着脸皮让甲一去教导自己亲卫,连谢知给侍卫编写的扫盲小册子都厚脸皮拿走一份。他跟秦纮一样, 并没有猜到这种训练之法是谢知给甲一的,还以为是梁国皇室训练之法。   父子两人想到一处去了,有这样的精兵,萧赜何至于走上绝路?莫说秦氏父子困惑,便是谢兰因都惋惜过,当年要是有这么一队亲卫,他们跟伪帝孰胜孰负还两说,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等赫连凤容说出原油和猛火油柜的运用之法时, 秦宗言更是欣喜若狂, 哪怕谢知说的猛火油柜她不会造他也没在意, 她能把武器建造原理说出来,他就能让秦家的工匠琢磨出来。   以前秦宗言也想过御敌时火攻,但因为没有原油,他们的火攻都用油脂,造价昂贵又没有原油那么方便,御敌效果并不理想,秦宗言在一听原油和猛火油柜作用时,他就立刻想到这是攻城也是守城的利器。   秦家是武将世家,他们最稀罕的就是武器和粮食。武器可以杀敌、粮食可以养兵,而谢知却可以两者兼顾,秦宗言怎么能不喜欢?当然让秦宗言彻底对谢知改观,还是秦纮送来的这份计划书。谢知的计划书写的很潦草,大部分都是泛泛而谈,毕竟这只是一份初步计划书,很多观点都只是她想当然,她还要慢慢改进。   谢知会送上计划书是因为怀荒镇这几天开始下雨,谢知想让秦家先建造几个长堤蓄水,可以用来灌溉作物。古代没啥工业污染,雨水不净化也没关系。她带来的占城稻耐旱,但它毕竟不是旱稻而是水稻,有水灌溉的话,收获肯定比没水高。这里不缺水,但没有江南那边处处有水,所以造长提蓄水灌溉是十分有必要的。谢知甚至建议秦宗言将来让怀荒镇家家都积存,雨水总比他们人兽合吃的塘水干净。   谢兰因还不明白秦宗言的话,等看到女儿写的计划书时,她才知道女儿所谓的玩游戏是玩这种游戏!她也几乎惊呆了,半晌后突然很庆幸女儿在京城的谨慎,她这份天赋但凡露出去半分,太皇太后都不会如此轻易让女儿离京,她只会把女儿杀了。   谢兰因自家人知自家事,这绝对不可能是父亲教她的,父亲只会教女儿勾心斗角,这种男人治国的本事,他不可能让人教阿菀,所以她家乖女是最聪明的,这一定是她的天赋,阿菀本就该是辅国长公主!谢兰因一向是最坚定的女儿无脑吹。   秦宗言看着这份计划书,笑得嘴都合不拢,他觉得秦家祖坟真是冒青烟,才让他能找到这么一个儿媳妇。难怪蠢儿子有信心跟她白手起家!秦宗言这会也不觉得准儿媳心眼多了,心眼多才好,心眼多了才能护得住他蠢儿子。他那蠢儿子,对上儿媳妇时,除了脸也就没啥可看的了。   谢兰因啼笑皆非的听着秦宗言贬低阿狼,忍不住为阿狼辩解道:“阿狼哪里是蠢?他是赤子之心。”   秦宗言说:“他怎么不蠢了?他觉得他要出族,就准备培养他那些兄弟接手自己的位置,他不是蠢是什么?”   谢兰因笑道:“他这是纯孝。”要是换了别人,谢兰因也觉得他蠢,可阿狼现在是自己女婿,天下所以的母亲都希望女儿嫁给一个重情之人,而不是一个薄情的人。如果秦纮现在把着自己权利不放手,谢兰因也能理解,却没那么喜欢他,“不过这孩子也想太多了,使君还年轻,就算等我们孙子都长大成人,您也还是将军呢。”   秦宗言哈哈大笑,搂着娇妻说:“你当我战神吗?等我们孙子大了,我早致仕在家专心陪你。”   谢兰因含笑说:“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养重孙子。”   秦宗言失笑,那时儿子都有孙子了,他还帮儿子养重孙不成?孙子该让蠢儿子去教,他跟阿镜该享清福了。秦宗言看中庶子,可从来没想把家业给庶子继承,他是最标准的汉族士大夫,重嫡长,儿子不能继承家业就让孙子继承,庶子要出门自己闯荡,他给钱给人支持,但秦家的家业只能有嫡支来继承,除非他没有嫡子嫡孙。   谢兰因也是一样的想法,秦家现在的家业跟她和阿菀无关,可将来阿菀一定会壮大秦家的家业,她可没那么好心的拱手送人,秦纮不继承就给她孙子继承,谁也别想从她孙子手里抢东西。   正如谢知等人所料,在彭城王离开后半个月,京城也来了天使让秦宗言、秦纮等人入京领赏,天使还亲切的慰问了谢兰因身体情况,毕竟当初谢兰因是打着半路生病的幌子才不入京的。谢兰因谢过天使关心,又说了她上次的遭遇,重点当然是女儿的机智。   天使听得都惊呆了,他不是震惊于谢知的机智,而是惊讶于秦家的无耻,他们是怎么能坦然自若的说出,他们一千亲卫可以全部歼灭高句丽先锋军的?要是如此,他们大魏怎么连周边小国都收复了,却还没有收复高句丽?   谢兰因知道天使是太皇太后的人,对他恭敬有加,打点的金银十分大方,谢洵也陪着天使喝酒,同他上聊天文、下聊人生,把天使哄得眉开眼笑,谁说谢二公子待人冷漠?他不是很平易近人吗?不过谢家这是也着急了吧?毕竟谢小娘子年纪不小了,再不入宫就耽搁了,所以天使欣然笑纳秦家所有孝顺。   谢知倒没怎么露面,天使来了,她连房门都不出,一副端庄守礼的大家贵女做派,出门几乎都是戴着羃离将全身都遮住。天使到也习惯谢小娘子这种装束,她在京城时每次要见外人,都被陛下这么遮得严严实实,所以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谢小娘子的真容。   其实戴着羃离的人并非谢知,而是她的替身丫鬟,她本尊跟怀荒镇的水利官在别庄里琢磨如何建造人造湿地。谢知从来没造人造湿地,只见过几张平面规划图,她本身也不是学土木工程,对如何建造人造湿地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让秦纮给自己找专业人士,她觉得能造出都江堰的古人,肯定能造出人造湿地的。   谢知问秦纮打仗,秦纮懂。可问他这种工程建造,秦纮还真不知道,只能找来怀荒镇的水利官出来。天知道怀荒镇多久没造水利官了,这水利官还是当年没迁都时留下的,今年都快七十了,走路都颤巍巍的,谢知连忙从侍卫里找了几个年纪小一些的人照顾这老爷子。   老爷子身体不行,脑子还行,听谢知说这种湿地可以蓄水,可以净化水源,就有了兴致,跟谢知热火朝天在别庄里搭建模型。王瓒瞧着有趣,也跟两人一起干活。老爷子认为湿地上面可以种水稻,谢知却觉得这种净化湿地还是不要种粮食的好,不然把有害物质都吸收了,再被人吃进去吗?她建议种芦苇。   芦苇净化能力很强,还能织席子、造纸,谢知想要在怀荒改革,文化推进也是必要的,纸是重中之重,只是造纸厂污染也大,所以人造湿地建设是必须要建造的。老爷子帮着谢知搭建着模型,一面干活一面叹气,说着当年一群老伙计都天南海北的分开了,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谢知听得若有所思,这种搞工程的官员地位不高,很多官员致仕后生活贫困,或许她可以重金几个老人过来。   干不了活没关系,只要脑子不糊涂就行。谢知盘算着这方面或许魏国人才更多,因为魏国水利工程更多,还有造船的工匠。他们将来要去的营州靠近高句丽,高句丽靠海,出海就是日本,她可以跟日本人搞贸易啊!等魏国和梁国不打仗了,再让大伯去梁国一趟,给她挖几个人才回来。她帮他们免费迁居魏国,管养老送终。   有了老爷子的帮忙,湿地模型很快就造好了,倒入的污水经过两个小湿地过滤后,流出的清水也证明谢知计划的可行性,这让众人精神大振。老爷子也有了干劲,叫来自己曾孙过来帮他在农庄建造小型湿地练手。怀荒重武轻文,老爷子家里的后辈基本都改投武官,只有几个年纪尚幼的曾孙还在读书。老爷子人老成精,敏感察觉出怀荒将来可能会造很多这样的湿地,回家跟儿子、孙子一商量,就把家里适龄的曾孙都待在身边教导,学会后也不用担心他们的前途。   谢知让老爷子在小庄子慢慢琢磨湿地,她则跟母亲和继父一起回京。王瓒刚到怀荒,又要跟谢知离开,谢知问他是否愿意一直留在怀荒,王瓒问谢知:“姑娘是否以后也留在怀荒。”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谢知跟秦纮之间的暗潮,姑娘不是喜欢脚踏两条船的人,她这是决定要嫁给秦少君了?她不准备入宫了?   谢知说:“我以后可能回去营州。”   “那我跟姑娘一起去营州,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王瓒嘴上说着,目光却看着凤容。   谢知暗忖你这是凤容去那里,你去那里吧?“好,我让侍卫先把王先生接到怀荒。”   王先生只王瓒这么一个孙子,肯定是王瓒到哪里,他到哪里。谢知在京城和洛阳的小庄子都陆续撤离了,庄上的人都在往怀荒赶。谢知从怀荒附近的要走一大片空地,她准备给自己的人建个大坞堡,安置她收养来的孩子、暗卫,还有凤容的部落牧民。等坞堡发展壮大后,可以成为怀荒的卫星城,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做的是,谢知就觉干劲十足,恨不得早点把京城的事完结。   谢知恨不得不回京,京城这边也巴不得谢知永远别回来,听说谢知要随谢夫人回京城,王夫人差点拧断自己两根长甲。宫中女眷有留长指甲的习惯,只是陛下好简,女眷都不敢用玳瑁、金子做甲套,只敢用竹子做的甲套固定长甲。   王贵人的妹妹嘴快,听到这消息不假思索的说:“不是说被人抢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被人就救回来了?她倒是命大!”   “快住嘴!”王贵人呵斥妹子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话都可以乱说!”   王小妹被长姐一骂,连忙乖巧的说:“长姐莫气,我不敢再犯了。”   王贵人看着幼妹青春娇美的容貌,她今年才十四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思及此王贵人就心头阵阵烦躁,但她还需要幼妹固宠,她叹了一口气,放软语气说:“刚才阿姊太心急,你莫要见怪阿姊,你要明白,在宫里最重要的是谨言慎行。”   王小妹连忙应道:“阿姊,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王贵人轻拍小妹的肩膀,柔声道:“好孩子。不过你也不会太担心,陛下不是苛刻的人,你只要不犯忌讳,陛下不会骂你的。”   “我知道。”王小妹是见过陛下的,想到俊美英武的陛下,她粉面绯红,手指轻轻卷着发丝,一派羞涩。   看着幼妹少女怀春的笑容,王贵人心底阵阵苦涩,但脸上还带着完美的笑容,大家都说她盛宠,四年之内生了二子一女,宫里女人都羡慕她,只有王贵人知道自己的苦楚。频繁的生产已彻底毁了她的身体,她肚子上布满花纹,别说是可陛下看,就是她自己都不敢去摸自己那凹凸不平的肚子。   即使她每餐已经精简到只吃几段水芹、几粒豆子,腰肢依然不复以往那么纤细,下腹有明显的赘肉。虽然她外表看来依然光鲜,但比起依然像少女般的林季华,她却只能把自己往贵夫人打扮。更让她惊惶害怕的是,在她生完第三个孩子后,陛下就再也没有碰过自己。   失宠的妃子有什么下场?宫里有太多的先例。人都说陛下念旧,对谢知宠爱多年都不变,只有宫里的宫妃才知道陛下有多薄情。许是因为宫中年年进新人的关系,陛下对宫妃十分喜新厌旧,无论如何盛宠的妃子也最多只宠幸一年。运气好的宫妃能在他宠幸时怀孕,还能在后宫留个位置。   要是运气不好没有孩子,等来年新人入宫就再无声息。王贵人想到这些宫妃的下场就不寒而栗,即使满心不愿,也只能让幼妹入宫替自己固宠。这无疑让三个孩子固然是自己的依仗,可陛下从此不碰她,他还能对她对孩子有什么感情?为了孩子,王贵人也要把陛下的心抓住。   女官悄声入内,对王贵人恭声道:“贵人,时辰到了。”   王贵人对着女官伸手,女官扶着王贵人的手让她起身,宫女们跪在地上替王贵人整理长裙,不让裙子有一丝褶皱。王小妹看着长姐如此被人服侍,眼底闪过羡慕,更坚定了自己要入宫的信念,嫁入寻常人家哪能享受这份富贵?   王贵人由女官扶着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在长廊遇到同时去请安的林季华,她恭敬的上前给林季华请安:“林夫人。”   宫中唯四始终有宠的妃子只有大小崔夫人、林季华和王贵人,在外人看来,大小崔夫人有宠是因为太皇太后侄女,真正有宠的只有林夫人和王贵人,林夫人只有一子,王贵人却有二子一女,王贵人也是宫中唯一生了三个孩子的宫妃,所以即使王贵人份位比林季华低,众人也对她另眼相看。   但林季华和王氏自家明白自家事,林季华有宠是因为谢知喜欢她,王贵人则是因为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这些年也不是没让崔氏女入宫,但陛下都新鲜不了几天就抛开了,她只能转而扶持王氏。王氏也很善体人意,她的兄长、兄弟娶的都是崔家女,她大妹嫁到贺楼家,也就是崔陟妻子贺楼氏的娘家。   王家的主动让太皇太后和崔家都很满意,太皇太后对王贵人也更和善。她早跟王贵人说过,等拓跋曜这次回来,就封赏后宫,册封崔六娘为昭仪,空一个夫人之位给王氏。王氏心中欢喜,但面上不动声色,在宫中态度越发谦和。   林季华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伪君子的模样,对她淡淡一笑,甚至连种招呼都不打,就让宫女扶着自己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同为宫中宠妃,林季华向来对王贵人不假辞色,这也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王氏总是针对谢知。林季华明白自己的受宠、甚至是夫人地位都是仰仗谢知,王氏针对谢娘子,就是自己的敌人,所以林季华对她总没好脸色。   王贵人咬牙暗忖,她不是林季华那种破落户,居然去巴结谢知,她又不是皇后!有什么权利决定宫妃是否受宠?就是谢知都不清楚,王贵人对她的敌意不仅仅是宫中开始的,在闺阁中王贵人就视谢知为对手了,这仇恨还是谢简给她拉来的。   王贵人出生太原王氏,是东汉司徒王允之后,累世高门,她祖父自诩门第高贵,江表莫比,对南朝士族不屑一顾。当年谢简逃亡至魏国,王贵人祖父曾讥讽谢简是丧家犬,结果谢简面上不动声色,伺机等候五年,一朝将其官职一撸到底,之后再也没入仕。   王贵人祖父对此耿耿于怀,在家时常给儿孙灌输他对谢家的仇恨。谢知和王贵人同龄,两人都是年幼早慧、容貌出众的女郎,王贵人祖父对长孙女教养极为严格,一心想让孙女的风头压过谢知,王贵人每次受罚听到的就是谢知如何,自己又如何不争气?她怎么能不对谢知恨之入骨?   谢简并未告诉孙女,他曾跟王家结仇,谢知只觉得王贵人对自己敌意来的莫名,当她对拓跋曜是真爱,并没往别的方面想。王贵人跟祖父一样,也自认自己比谢知出生高贵,对旁人追捧谢知为名门贵女嗤之以鼻,谢家算什么高门?这些人是没见过真正高门。   两人到崔太皇太后宫中时候,宫妃能只来了一小部分,但太皇太后宫中一片欢声笑语,太皇太后近些年喜欢选年少的小宫女伺候,特别喜欢小宫女在花园中欢声笑语的玩闹。旁人都认为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有了慈爱之心。唯有谢知曾对大父说过,太皇太后真是老了,所以开始怕老。这话让谢简半晌无语,因为他年纪比太皇太后大,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孙女对太皇太后足够了解。   越有权势的人越怕变老,太皇太后选小宫女伺候,就是想看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奉承自己,这样她还会觉得自己大权在握,没有变老。太皇太后为何越来越讨厌谢知?就是因为她知道,如果谢知如果,将来就是第二个自己。她从宫奴熬成太皇太后,可谢知只要入宫,这些便唾手可得,她怎么会不讨厌谢知?   最近各地频传捷报,太皇太后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人也是笑容满面,林季华和王氏进门给太皇太后请安,见太皇太后不仅满脸笑容,居然还穿了一件新衣服,两人连忙恭维太皇太后看起来越来越年轻,太皇太后笑道:“我年纪大了,跟你们小年轻不能比。”   王氏笑着说:“太皇太后雍容华贵,我们望尘莫及。”   林季华也点头应是。   几乎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反感谢知,林季华是谢知的人,所以她也注定不得太皇太后喜欢,但是太皇太后无论是见她,还是见谢知,永远都是温和亲切的,对两人跟对别人没有任何区别,总是嘘寒问暖,像足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祖母。   林季华一开始还不适应宫里人前人后这一套,可现在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孩子都大了,她身上的棱角也几乎磨平了,对太皇太后也是一脸孺慕,同王贵人一起站在太皇太后身侧,就仿佛两个乖巧听话的儿媳妇。   太皇太后看着两人眯眼微微而笑,正待说话,大殿里响起了男童响亮的声音:“曾大母!曾大母!”一名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冲了进来,一头扑到了太皇太后怀里,“哎呦!我的乖孙!”太皇太后那里经得住男童这一撞,她身体往后仰,幸好女官扶住了太皇太后,男童吓得连忙跪直身体,紧张的抱着太皇太后的腰,“曾大母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   “没事,曾大母没事。”太皇太后爱怜的抚弄着太子小脸,“承嗣怎么了?”   “曾大母,你今天是不是没去花园散步?”太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看着太皇太后,“我都知道了。”   太皇太后失笑,她从今年开始,时常觉得身体莫名疲软,太医令让她早晚在花园散步,她向来不爱动,时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小承嗣不知从哪里听说散步对她身体好,就天天督促她来散步,太皇太后也乐得跟小孙子玩这小游戏,有时候故意不散步等着小孙子来找自己,都说隔辈亲,太皇太后在小承嗣身上总算感觉到了隔壁亲,“曾大母等着小承嗣带我一起去散步。”   太子一蹦三丈高的说:“曾大母快走,我们去花园抓蝴蝶玩!”   太皇太后被太子牵着手出门,始终沉默跟在太子身后的一名小男孩也跟着两人一起去花园,太皇太后回头对小男孩招手,“保平过来。”   “曾大母。”大皇子小脸一亮,快步赶到曾大母身边。太皇太后一手牵着太子,一手牵着大皇子往花园走去。太子跟大皇子同岁,可是太子明显看着比大皇子高了半个头,身体也壮实许多,大皇子虽看着也健康,但跟太子比就差了不少,无论是身量还是力气方面,都明显不及太子,太子在花园里追蝴蝶似乎永远不会疲惫,而大皇子跑了十来圈就觉得气喘吁吁。   前来请安的宫妃早习惯太子和太皇太后早上去花园散步,皆笑盈盈跟在太皇太后身后,有几个年轻的后妃都跟太子、大皇子一起在花园玩。林季华和王贵人的孩子也在花园中,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让所有人听得心情都好了几分。   这时一名宫妃突然指着一从陌生的花簇问道:“太皇太后,这可是您让人新栽的花?”   众人寻声望去,果然见到太皇太后的花园中新栽种了一簇从来没见过的灰绿色类似花簇。   太皇太后说:“这不是什么珍贵的话,是我让人随便栽的玉竹。”   旁人听到玉竹二字尤不觉得如何,林季华和王贵人却心中一动。   那名宫妃赞道:“此花形似青竹,又叶瓣清透,傲骨嶙峋,莫怪叫玉竹,太皇太后好眼光。”   太皇太后淡淡道:“我也是觉得这名字好听,才让人栽种的。结果种出来却是这番不伦不类的模样,我都想让花匠铲了它,野花就是野花,只配养在外面。”   宫妃本想拍太皇太后马匹,结果没想拍在马脚上,只能讪讪一笑,不敢在接话,她总觉得太皇太后这话意有所指。别的宫妃也听出太皇太后肯定是借玉竹指代旁人,只是这旁人是谁,她们还要回去查查。 第128章 想要移走的玉竹(二)   太皇太后见气氛被自己一句话说冷场, 叹气道:“说来陛下都外出一年,我让他回来还不肯回来,说是要给梁国一个教训。”   宫妃们听太皇太后这一说, 皆心有戚戚, 那些生了孩子的宫妃还好,她们只牵挂陛下安危, 只要陛下安然无恙, 他回不回来, 都跟她们没太大关系。陛下回来也顶多去她们宫里坐坐, 看看孩子, 不会让她们侍寝。但是那些还没生子的年轻宫妃却心急如焚, 等陛下回来, 马上又有新人入宫,这宫里还有她们立足的余地吗?   王贵人道:“陛下也是想给我们大家出口气, 让岛夷知道我们的厉害。”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你说的也对,要是不给那些岛夷教训,他们都不知天高地厚了。”太皇太后特地加重念了“天高地厚”四字。众人再次心中一凛,有些伶俐的人已经有些明白太皇太后到底在说谁。玉竹是指什么她们并不知道,可宫中能被称作岛夷的人只有一位。   王贵人笑着说:“若非太皇太后教导有方,也不能让陛下如此英武过人。”   众人连声附和太皇太后,夸太皇太后劳苦功高,又夸陛下英明神武。太皇太后听得直笑, “打仗也不是陛下一人的功劳?这次相城攻下, 全仰仗秦将军和, 他也是国朝老将了。”跟秦宗言一起打下相城的还有独孤雄,但太皇太后避开独孤雄不谈。   “听说再有几天秦将军要入京。”一名宫妃突然提起了这件事,“大家都说秦将军打仗武勇,御敌时能召唤出三头六臂!”   太皇太后失笑出声:“他是人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召唤三头六臂?”   “就算秦将军是将神下凡,也要为陛下效命,陛下可是紫微星下凡!”   宫妃们唧唧喳喳的笑道:“可不是!南面的仗多难打,陛下一去,大家就获胜了!”   “可不是!陛下才是紫微星和将星下凡!”   崔太皇太后先是含笑听着宫妃们说话,但不一会笑容又转淡,宫妃们不知哪里说话惹了太皇太后不开心,不禁面面相觑。这次太皇太后也无心打圆场,王贵人和林夫人打了几次圆场,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太皇太后说:“走了一路,倒是有些累了,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忙纷纷告辞离去,只有王氏留下,先扶着崔太皇太后回寝宫,然后又跪在地上给太皇太后捶腿,太皇太后笑望着王氏:“这些事都让宫侍去做,无须你亲自动手。”   王氏笑道:“寻常人家的侍妾都没资格侍奉老夫人,太皇太后慈爱,让奴有侍奉您的机会,奴欢喜还来不及,哪能让宫侍们抢走这机会。”   “贫嘴。”太皇太后笑骂了她一声。   王贵人说:“奴说的是实话。”   太皇太后叹气道:“宫里要都是你这样的人多好。”   王贵人说:“宫里的姐妹各有千秋,奴哪里比得上她们。”   太皇太后冷哼道:“我看你比谁都好!”   王贵人心头一紧,忙给太皇太后磕头道:“奴谢过太皇太后赏赐。”太皇太后一怔,王贵人笑着说:“太皇太后夸奖奴,不是要赏赐奴宝贝吗?”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指着王贵人对身侧女官笑道:“听听这滑头,我就夸她一句,她就急着来讨赏。”   女官含笑说:“王贵人兰心蕙质,怕是早猜到你准备给她赏赐。”   太皇太后道:“快把我的赏赐拿来吧。”   女官应声而下,片刻后端着一只颇大的锦匣过来,王贵人一怔,她本来只当太皇太后随意赏赐,可现在看起来她似乎早有准备,她手心不自觉的渗汗,脸上却一派欢喜的说:“奴只是信口胡言,没想太皇太后真给奴赏赐,太皇太后真是菩萨心肠!”   太皇太后让女官扶她起身,柔声道:“你这孩子就是规矩太大,我早说过我这里不兴这套,不用跪来跪去。”   王贵人诚心实意的说:“太皇太后是奴的菩萨,奴给太皇太后多磕几个头,也是给奴求福气。”   太皇太后笑着轻拍她的手:“你好好听话,以后福气还更多。”   王贵人连忙表忠心:“奴对太皇太后的忠心天地可鉴。”   太皇太后满意的让王贵人打开锦匣,“看看喜不喜欢我的赏赐。”   王贵人依言打开,里面是一只宫中制式花冠,冠上有花钗九树,王贵人心扑扑直跳起来,这是左右昭仪的花冠!魏国是异族当政,前期后宫只有皇后和夫人两个等级,余下的宫妃都是没份位的庶妃。   后来才多了左右昭仪、三夫人和贵人的份位,但是贵人也是没有资格戴花冠的,这是三夫人以上的宫妃才有的资格。昭仪戴九树花冠、三夫人戴七树花冠,贵人没有资格戴花冠。太皇太后这是准备将自己提拔成昭仪?   太皇太后微笑看着王贵人:“喜欢吗?”   “喜欢,奴谢过太皇太后厚爱。”王贵人激动的说,心中却很明白,这花冠好拿不好戴。   太皇太后让她起身,“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王贵人识趣的告退,还没走几步,太皇太后漫不经心的问:“我门口种的玉竹你可喜欢?”   王贵人斟酌道:“奴也觉得这野草有些上不了台面。”   太皇太后说:“既然如此,你替我铲了吧?”   王贵人闻言脸色微变,太皇太后也不说话,只含笑望着她,王贵人硬着头皮说:“奴这就找花匠把它移走。”   太皇太后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太皇太后的这句夸奖非但没有让王贵人欣喜,反而让她心中越发沉重,回到自己寝宫,她也不卸妆换衣,只坐在榻上看着太皇太后赏赐自己的九树花冠。王贵人有很多花冠,每一个都比这个制式花冠要精美新颖,可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花冠,却是很多宫妃一辈子都爬不到的顶峰。王贵人舍不得放弃,可想到得到这个花冠的条件是要对付谢知,她又觉得头疼,这跟以往私下对付谢知不同,太皇太后都明说了,她要如何才能既不得罪太皇太后,又不得陛下呢?   在太皇太后说道这花是玉竹时,王氏就明白太皇太后明着说玉竹上不了台面,实则是指谢知不配入宫,玉竹的别称是葳蕤,但是她没有想到太皇太后居然让她把谢知赶出宫?王氏微微苦笑,她要有这本事赶谢知出宫,她又何必这些年跟林季华明争暗斗?   女官轻手轻脚的替王贵人将头上的簪环卸下,脱下她身上的华服,再打开热水给王贵人洗脸,王贵人洗完脸,看着素颜上泛着浅浅褐斑,差点将手中的铜镜丢出去,她深吸一口气,让女官用花露调匀胡粉,仔细的给自己脸上涂了一层胡粉,确定脸上看不到一点痕迹才满意。   女官又替王贵人画了长眉,然后轻声问王贵人:“贵人可有烦心事?”   女官是王贵人的心腹,是从小伺候王贵人长大的贴身丫鬟,王贵人轻叹一声说:“你可知玉竹别称为何?”   女官摇头道,“奴婢不知。”这种偏门的知识也只有贵人才会知道。   王贵人一字一顿的说:“玉竹别称葳蕤。”   女官手一顿,差点没画歪王贵人的长眉,她连忙补好长眉,才放下眉笔:“太皇太后不想谢娘子入宫?”   王贵人摇头:“太皇太后一直不喜欢谢娘子,不然陛下也不会舍不得招她入宫。”他怕自己强召谢知入宫,会让谢知受委屈,王贵人冷笑,“哪家新媳妇不是婆婆面前站规矩熬出来的,偏她金贵!连一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让宫妃佩戴花冠是拓跋曜定下的,自古皇后花冠有花钗十二树、内外命妇一品花钗九树、第二品花钗八树、第三品花钗七树、第四品花钗六树、第五品花钗五树,五品以下命妇才没有。   偏陛下别出心栽的让后宫命妇跳着戴花冠,还只让昭仪、夫人佩戴花冠,贵人就没有?这还不是想突出谢知?要不是三夫人中有大小崔夫人,他恐怕连夫人都不让佩戴花冠。王贵人想到这些心里就憋气,她们这么战战兢兢伺候陛下,为她生儿育女,就比不上一个外面的狐媚子?   “那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女官有些糊涂的问。   王贵人说:“她说要把玉竹种在外面,就是想绝了她所有入宫后路。”   女官暗暗奇怪,还有什么法子绝了谢小娘子所有入宫后路?只要陛下喜欢谢小娘子,还有谁能绝谢小娘子后路?   王贵人若有所思:“只配养在外面?养在外面——”王贵人突然想通了,“是了!她想让谢知外嫁出京!”外嫁就不在京城,陛下就想君夺臣妻,“妻”也要在京城,在外地他怎么抢?   女官迟疑道:“谢太傅怎么会让自己长孙女外嫁?”在京城长大的贵女就基本没有外嫁的,除非家中出事,或是女郎本身出了严重问题。   王贵人叹气:“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不然为何她许自己昭仪之位?   女官说:“可是要是让陛下知道这件事,贵人您——”   王贵人苦笑,“我们不做这件事,也讨不了巧。”她在宫中小半靠的是陛下,大半靠的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要是对自己动手,陛下是绝对不会庇护自己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女官问王贵人:“要奴婢给郎君、娘子传话吗?”王贵人的父亲只是从七品小官,所以母亲也无诰命在身。   “你立刻给家中传话,让母亲入宫一趟。”王贵人说,想到家中现在窘境就愤恨,她都替陛下生育三个皇嗣,陛下都不曾恩惠她家族,谢知寸功未立,却全家受益,要是让谢知入宫,宫里还有别人立足的余地?王贵人轻叩扶手说:“现在急得不止我们一人。”   女官应声而下,王贵人轻舒一口气,宫里多得是不想谢知入宫的人,陛下能罚一个人,还能罚所有人?她要好好想想,总要多找几个替罪羊。   王贵人想着怎么对付谢知,林季华回宫后却在第一时间让侍女找个机会给谢家送口信,连王贵人都知道玉竹是葳蕤的别称,林季华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季华是宫里少数欢迎谢知入宫的宫妃,因为她能在后宫立足全仰仗谢知,但想到谢知入宫顶天只是昭仪,又替她惋惜,要不是有太皇太后,她说不定会是大魏开国以来,第一位被陛下从朱雀门迎入宫的皇后,这是何等的尊荣。   林季华想到太皇太后说完玉竹后,众人若有所思的神色就头疼,平时太皇太后就算不喜谢娘子也不会如此,她这次又是为何如此心急?难道陛下快回来了?她突然想到谢娘子对后宫形容的俗语,“庙小妖风大,水浅龟鳖多。”可不就是如此,宫中除了太皇太后宫中,是没有别的地方有水池。宫室占地也不广,她身为夫人居所还没有谢娘子娘家的居所大,可却有那么多女人,可不是整天勾心斗角吗? 第129章 想要移走的玉竹(三)   不止林季华奇怪为何太皇太后会突然从明面上反对谢知入宫,就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都很疑惑, 她婉转的劝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 等陛下回来要是知道这件事, 他会不会生气?”   太皇太后淡淡道:“他会如何生气?等他回来, 那丫头说不定都嫁人有孕了, 他就算不愿意又如何?再说我又没有赶走她。”   女官苦笑,陛下的妃子虽都是通过正经采选入宫的良家女, 可宫中又不是没有再嫁过的妃子?只要陛下不乐意, 就算谢娘子嫁过人又如何?   崔太皇太后却没说话,她反对谢知入宫,只是不喜她的脾气性情, 可现在不仅仅是因为谢知, 更是因为谢简。她一直知道谢简是有野心的人,但这人行事一直很有分寸,就算有野心,也是安分的教导陛下,似乎远离一切朝中纷争, 可太皇太后没有想到,这次陛下亲征居然是谢简怂恿的!   太皇太后冷笑,谢简怂恿陛下亲征、步六孤宗言助陛下打下相城在功成身退,这对翁婿配合倒好, 既替陛下又立下威望, 又讨了陛下欢心, 可是她让步六孤宗言的儿子娶谢知, 他们还能让陛下如此信任吗?如果步六孤宗言不肯让儿子娶谢知,这对翁婿不知还会不会如此亲密无间。   拓跋曜虽已亲政四年,但他一直守着底线,朝中大部分事都是征求太皇太后同意后才处理的,培养人手也是暗中培养的,这点小手段太皇太后睁眼闭眼就放了。可等拓跋曜亲征离开,无暇顾及京中时,太皇太后才恍然惊觉拓跋曜原来成长至此,他居然也在朝中有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   其中得益最多的就是谢家,不说明面上那些谢家人,就是谢简培养的弟子、同族、同乡都在朝中不知不觉见形成一股暗绳,这让太皇太后心惊,同时也越发确定不让谢知的决心。谢知尚未入宫,就能让谢简从中得到那么多好处。等她将来入宫,谢氏不是要一跃成为魏国真正大族?一如谢氏在梁国的地位。   如果不是这次拓跋曜回来,朝堂会有一次大动作,崔太皇太后也不至于会急着把谢知嫁出去。可这次拓跋曜回来很有可能就要让鲜卑勋贵改姓,按照梁朝惯例给各大族分姓定族。梁国分甲乙丙丁四姓,鲜卑姓氏定姓跟他们无关,太皇太后注重的是汉族四姓。   所谓的甲乙丙丁四姓是按照官职品阶划分的,并非每个等级只能有四个姓氏,但是排在最前面的四姓肯定是最尊贵的,本来太皇太后是想给谢家和秦家一个甲性,毕竟谢简是陛下的太傅,可是他现在是想将谢氏排在前四姓之列?让那些不曾南渡的士族怎么能忍?他们这些年在魏国战战兢兢的辅佐皇室,就让陈郡谢氏轻易把果子摘了?   太皇太后能上位靠的也不是只靠崔家支持,而是魏国汉人高门支持,现在谢简几乎是同他们站在对立面。谢简不犯众怒才怪。就是太皇太后也不能忍,她还活着清河崔氏还能排在第一位,等她死了,有谢知在,崔氏就是谢氏的垫脚石。她又怎么能忍?谢简和步六孤宗言是朝中重臣,不是一时半会能对付的,谢知虽微不足道,却是正常布局中最关键的棋子,只要将她移开,就能破坏整个棋局。   是故太皇太后才会对宫妃说不喜玉竹,要将玉竹移走。她最近接到怀荒天使密报,说步六孤宗言的儿子步六孤纮想要娶谢知,如果步六孤纮能娶了谢知,不仅能破坏谢简的布局,还能让谢家和步六孤家闹翻,甚至让陛下记恨谢简、步六孤宗言,这种一举多得的好事,她为何不做?就算陛下回来,太皇太后也不怕拓跋曜迁怒,他是自己教养大的,他的脾气她还能不了解?   人是谢家嫁、秦家娶的。她还能压着两位重臣脖子嫁娶不成?他生气也是对着他们,不会对自己,实在不行让王氏给他出气,一个昭仪的份位,够王氏瞑目了。她亲侄女、太子生母也才一个夫人份位,甲等四姓中也不需要多个太原王。   让鲜卑勋贵改姓,朝中阻力肯定很大,步六孤宗言要是让儿子娶谢知当儿媳妇,他跟谢简肯定会成为拓跋曜最强有力的支持者。有他们的全力支持,拓跋曜在朝中阻力也会小很多,他为大局也不会这种时刻闹情绪。国家大事总比一个女人重要,毕竟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太皇太后默默的转着手腕上的流珠,有军功有威望的拓跋曜,已经不是自己轻易可以压制的皇帝。幸好这次发现及时,也幸好谢简这老贼有得意忘形的时候。   在太皇太后庆幸谢简老贼有得意忘形的时候,本该“得意忘形”的谢简却在书房大发雷霆,他发怒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被他一直看重、悉心培养的长孙谢修!已成家立业,目前都已经有儿子的谢修,生平第一次被祖父命人压在书房打板子。   谢简的动作太快,待陈留接到下人通报赶来时候,谢简的板子已经打完了,谢修无力的趴在凳子上冷汗直冒。陈留心如刀割,恨恨对谢简说:“郎君有话为何不好好跟大郎说?为何要动手?这打坏了该如何是好?”她含泪给长孙擦汗,又叠声吩咐下人去喊太医。   谢简冷冷的看着长孙:“你怎么不问问这孽畜做了什么!”   陈留一怔,低头问谢修:“大郎你做了什么惹你祖父如此生气?”谢简很少会骂晚辈孽畜。   谢修低声道:“孩儿自作主张,害祖父动怒,是孩儿做得不对,孩儿自愿领罚。”   “自愿领罚?”谢简抓起手头的镇纸就要朝谢修丢去,但顾及陈留还在,他勉强对陈留笑道:“阿芬你先回去,我好好跟大郎‘谈谈’。”谢简切齿道,这模样哪里像是好好谈谈,说他准备揍死孙子陈留都信。   陈留将信将疑的看着长孙,大郎到底做了什么才能郎君如此震怒?就算当年谢洵忤逆自己,谢简打他板子一半是真怒,一半还是做戏给自己看。她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知道这事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追问缘由也不急在一时,她起身委婉的劝道:“既然事情都做了,郎君也不要急着生气,跟大郎好好商量怎么善后才是。大郎还小,年少冲动,做些糊涂事也是可以谅解的。”   谢简一口气堵在心里,差点把自己噎死,糊涂事?他这孙子能做什么糊涂事?他能耐大上天了!当然能耐最大的是他“孝顺”孙女!他忍着气送走妻子,回头对孙子一字一顿的说:“把你阿妹写给你的密信交出来。”   谢修趴在榻上闷闷的说:“没有密信。”   谢简冷笑:“也是!都让你做这种事了,她又怎么会给你写信?”这种留后患的事小狐狸怎么会做?   谢修生怕阿妹回来被祖父责罚,连忙替妹妹分辨说:“不关阿菀的事,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谢简面无表情的看着长孙,将一面铜镜丢给谢修,谢修不明所以,谢简冷嗤道:“照照你自己,就你那样还想瞒着我做出这种事?”谢简生平最惋惜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孙子没一个像自己,最像自己的反而是孙女,也正是这份惋惜,在阿菀说出自己不嫁人后,谢简就忍不住把孙女当孙子一般培养,结果作茧自缚,反而孙女将自己一军。   罪魁祸首不在跟前,谢简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长孙身上,“你给我说清楚!那死丫头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花了二十多年精心布置下的局面,几乎被孙女毁于一旦,要不是谢简涵养够深,目前又只有两个长大成人的孙子,他都想亲自下场把长孙打死。   谢修说:“祖父,阿菀已经给我们做的够多了,您就不要让她站在风尖浪口跟陛下虚与委蛇了。”谢家能有今天的地位,一小半靠祖父,大部分还是靠阿菀,他们谢家靠阿菀已经得的够多了。   “你在教训我?”谢简语气的寒意可以让人瞬间结冰。   “孙儿不敢。”谢修连忙说:“孙儿的意思是,我长大了,以后很多事可以让我去做,不要再让阿菀去出面,她这样会遭人诟病的。”他还希望大妹以后能嫁人生子,她再这么下去,还有谁敢娶她?   “所以你让她嫁秦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后果?”谢简终于忍不住怒斥孙子,“你以为秦宗言会答应?”他跟秦宗言计划这么久,就为谋划最前位四姓,清河崔氏他们比不上,但是崔氏以下就该有他们,可这一切都被长孙破坏了。   他居然派人去传谢知在怀荒种种所作所为,要不是这是自己孙女,他都以为是哪个为国为民的女英雄。谢简一听谣言就不大对,派人一查发现居然是长孙在让人传播,他甚至发现孙女准备秦纮,她去一趟就把脑子长坏了?她会不明白嫁给秦纮的后果?秦家和谢家闹翻对她有什么好处? 第130章 翁婿夜话(上)   谢修忙道:“秦将军已经答应这件婚事。”   “答应?”谢简看着孙子,“阿菀亲自跟你说的?”   谢修说:“她说等到了京城, 秦将军会亲自上门提亲。”   谢简若有所思, 以秦宗言无利不早起的个性, 怎么会如此轻易答应这门亲事?难道那丫头把稻种拿出来了?光凭稻种也不够让秦宗言答应。   “把给你带话的人叫来。”谢简说。   谢修屡次想直起身体, 但屁股上的疼痛让他一次次的趴下, 谢简看着孙子不争气的模样,嫌弃移开目光, 让人把他抬出去, 喊太医过来给他看诊。谢修出门前对心腹僮儿吩咐了一句,半个时辰后谢修的僮儿就领来一名平凡无奇的中年男子。   谢简看到这名中年男子瞳孔微缩,“是你。”谢简见过这名中年男子, 当时他还年轻, 梁成祖也没去世,这人当年也还年轻,这一晃都已过去四十多年。若非谢简记忆力过人,他都不记得这人。   “谢郎君好记性。”中年男子拱手向谢简行礼,他是暗卫, 从小就培养隐在人群中的能力,很多人见他过目即忘。谢简能时隔这么久都一眼认出自己,真不愧是谢太傅的儿子。谢郎君是谢简当年的旧称,谢太傅是他父亲的专称、谢中书是他祖父的专称。他跟谢简年纪差不多, 两人同样保养得宜, 只是比起谢简的丰神俊朗, 这人容貌要平凡许多, 他是前代甲一,也是甲一的师傅。   谢简似笑非笑的说:“想不到你居然为我孙女做事?我以为你们暗卫都只辅佐皇子?”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哪算暗卫?蒙姑娘不弃,愿意赡养我,我也就随甲一来这里了。”中年男子轻描淡写的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完全略去伪帝对暗卫处的大清洗,想不到他们这些老骨头没有被成祖清扫,却死在他儿子手上。   “所以阿菀能死遁是你们相助?抵御高句丽的骑兵也是你们?”谢简锐利的看着前甲一,“你们有这等本事?”梁国暗卫有多少本事,谢简心里有数,毕竟他跟他父亲都曾经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他父亲甚至是梁国唯一死后追赠九锡的大臣,谢简从来不认为他们能有正面抵御正规军的实力,不然萧赜也不会憋屈死了。   “我们有多少分寸,谢郎君还不知道吗?”前甲一自嘲笑道:“那些侍卫是贵主训练出来的。”   谢简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在谢简心目中孙女或许聪慧,但练兵不是聪慧就可以训练出来的,不然就没那句名将难求的话了。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暗卫甘愿依附。”前甲一淡淡道,他是老了,没了进取之心,只想找个地方养老,还有不少年轻暗卫还是雄心勃勃的,若非贵主让人心甘情愿折服,他们也不可能如此效忠。   谢简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孙女还有练兵的能力,这是她从来没说过的,练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必定很早就开始了,谢简突然想到谢知收养的那些被抛弃的孤儿,他原本只当她是发善心,因为那些孩子长大后都陆续离开谢知的庄子。   现在想想她收养了那么多孩子,从中挑选几个作为暗卫培养也没人会知道,谁会在意那些离开孩子的真正下落。她隐藏的可真深,难道这就是秦宗言答应让儿子娶孙女的主要原因?谢简心中百味杂陈,她对拓跋曜这般忌讳,为何遇到秦纮就什么都说了?   “所以你们看中了秦家?”谢简还能不知道这些暗卫的心思,就算他们没有让阿菀打回梁国为萧赜报仇,也不会甘愿让阿菀嫁到寻常人家当个管理内宅的主母。秦家最大的优势就是有兵。   “是贵主看上了秦家。”前甲一说:“我等唯贵主马首是瞻。”当然如果不是秦家有兵,暗卫也不会这么支持贵主嫁给秦纮。   谢简听着前甲一口口声声的贵主,眉头微皱说:“她现在已经不是萧家公主。”   前甲一笑道:“以前都叫习惯了。”他起身对谢简说:“谢郎君,贵主每走一步,都会考虑将来的路怎么走,您还是等她回来给你解释吧。”   谢简讥笑,这丫头要有甲一说的那么深谋远虑,她会嫁给秦纮?她怕是被美色迷晕头。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曾觉得拓跋曜长得不精致。谢简想到秦纮那张出色的脸,心里要有多糟心就多糟心,光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她爹长得也好,最后是什么下场?母女俩一个德行!如果谢洵在这里,肯定会跟亲爹说,这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精心养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谢简嘴上说着母女两人一个德行,但暗中还是助长孙一起推进谢知自己给自己编写的传说。太皇太后一说移走玉竹,他就知道很多人会拿阿菀失踪的事做文章,与其让人败坏孙女名声,还不如他先下手为强。   他也明白自己想让谢家站在诸姓之前的事犯了众怒,孙女这是撞倒枪口上。谢简并不在乎名声,可也不想被人这么败坏自家名声。不过这丫头倒是深的自己真传,脸皮够厚,这种传说都能编出来,她怎么不干脆说自己是仙姬下凡?   谢知早猜到祖父会反对自己,但没想到他会把大哥打一顿,等谢知和谢兰因低调入京,住入将军府时听到暗卫的回报时,谢知顿时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哥,害大哥平白挨了这么一顿板子,古代封建大家长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动不动就打人板子,难道他们这是要弥补小时候的伤害?   暗卫说:“姑娘,谢大郎军让你不用担心,他并无大碍。”   谢知叹气,她知道大哥一直觉得对不起自己,总觉得谢家的荣耀是靠自己得来的,事情哪有他想的那么严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谢家好她才好。再说他跟二哥要没本事,她想扶也扶不起来。   “阿姊!”柔娘清脆的声音伴着嗒嗒的脚步声响起,柔娘不顾仪态的飞奔到散着湿发的谢知怀里。   “柔娘。”谢知许久未见柔娘,又惊又喜,拉着她说:“你怎么来了?”谢知刚洗漱完,正在让人擦干湿发。   “我算日子阿姊也该来京了,又看到将军府来人,就猜你到了。”柔娘已经满八岁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谢知快有大半年没见柔娘,柔娘身量窜高不少。   谢知跟柔娘比了比个头,开心的笑道:“柔娘以后一定长得高。”   柔娘雄心壮志的说:“我要跟阿姊一样高。”   “好,到时候我们姐妹俩就穿一样的衣服,打扮跟双胞胎一样。”谢知说。   柔娘用力点头:“嗯嗯。”她要跟阿姊一样!   谢知谆谆善诱:“所以阿柔要一天喝一杯牛奶知道吗?”   柔娘小脸皱成一团,“知道。”她最讨厌喝牛奶,她拉着谢知的手说:“阿姊,你以后去什么地方都带着我好不好?我有听你的话,天天锻炼身体,不会拖累你的。”   谢知惊讶的看着柔娘:“谁说阿柔是我的拖累?”她摸了摸柔娘的头,“阿姊这次出去只是有点事要办所以才没带你。”谢知没答应要带柔娘一起走,她将来去的地方很辛苦,为了柔娘的将来她都不能带她去。谢知从来不觉得女孩子必须要嫁人,但是对大部分古代女孩子来说,嫁人还是她们最好的归宿,去了怀荒她怎么找好人家?   柔娘咬咬下唇,小脸埋在谢知怀里不说话。   谢知只当柔娘许久不见自己想要撒娇,就做事的时候也让柔娘黏着自己,谢兰因见柔娘亦步亦趋跟着女儿,无奈的摇头,私下对秦宗言笑道:“要不是她们年纪不对,我都当阿菀多个女儿。”   秦宗言说:“阿菀是长姐,不说长姐如母吗?你对阿虎不也如是?”   谢兰因闻言失笑,“你说的也是。”   就在谢知和谢兰因洗漱休息时,谢简也被将军府的人隐秘接来了,本来谢知想回谢家的,但是秦纮不答应。谢家跟将军府不同,谢家后院还有陈留公主,不可避免的被皇家安插暗棋,秦纮哪里放心让谢知暴露在皇家监视下?她要回去也要等父亲明天正式入京再回去,届时没人敢对谢知动手。   谢知不回谢家,只能让谢简到将军府,一路上他对亲自来接他的秦纮连个笑脸都不露,这跟他向来笑脸迎人的习惯截然不同。秦纮到也乖巧,一路对谢简毕恭毕敬,笑脸迎人,无论谢简理不理他,他对一口一个大父喊的亲近。听得谢简额头青筋直冒,毕竟秦纮这么喊自己也没错,他也可以喊自己大父,但以前秦纮都喊他谢大父,现在直接把姓氏都省略了,说他对阿菀没企图心,傻子都不信。   秦宗言站在二门口迎接谢简,见儿子扶着谢简下来,上前一步给谢简行礼:“小婿见过大人。”   谢简对他倒是不像秦纮那般冷淡,他对秦宗言微微颔首,秦宗言亲自引谢简去书房,谢简径直坐上上座,对秦宗言道:“你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   秦纮给两人泡茶,秦宗言看了儿子一眼说:“阿狼喜欢阿菀,为阿菀都愿意自请出族。”   秦纮的真心完全没有让谢简感动,他淡淡道:“所以你准备让你即将一无所有的儿子娶我孙女?”   “当然不会。”秦宗言表态说:“我只有阿狼一个嫡子,阿镜也只有阿菀一个女儿,我们的家业都是他们孩子的。”   谢简接过秦纮递来的茶盏放下,“说说你为何会答应两人的婚事?”虽然秦宗言跟谢简是翁婿关系,但两人更多的是合作关系,谢简太了解秦宗言,这些绝对不足以让他如此诚心答应这门亲事,所以其中肯定有更深的好处。   不用秦宗言吩咐,秦纮就打开一旁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只模样略奇怪的木匣,在谢简的注视下,他打开书房的门,拉了一下木匣子上的把手,一股烈焰就从木匣上方的喷口中喷出。 第131章 翁婿夜话(下)   这种谢简从未见过的武器, 并没有让谢简惊讶, 反而让他浮现果然如此的想法, 也只有如此才能让秦宗言赞同这门亲事了, 谢简冷笑,女生外向果然不假, 在家这么多年都不曾弄出过这种武器,到了怀荒才几天?就迫不及待送给婆家了?谢简顿时看秦纮更不顺眼。   秦纮知道自己碍眼,演绎武器如何使用后就默默的站在角落里弱化自己。   谢简问:“这是阿菀想出来的?”   秦宗言说:“是她想出来的,但她只提了一个大概的方法,不知应该如何建造, 是我让工匠琢磨出来的。”秦家的工匠时代给他们打造武器,秦宗言之前也想过用油助燃火攻的法子。但油脂比不上原油,助燃效果不佳, 工匠一直没造出合心意的武器。谢知绞尽脑汁想了一点□□的原理, 想的谢知头发都快白了。也亏得是秦家的工匠配合谢知,要是换了别的不懂武器制作的工匠, 估计就没法子在短期内造出这种武器。   谢简闻言神色稍稍缓和,如果需要工匠改造, 那谢家也没本事做出来,毕竟谢家的工匠不擅长造武器, “他将来有什么打算?”谢简终于开始正眼看秦纮,再不顺眼也是孙女看上的人, 总不能让孙女受苦。   “我想去营州。”秦纮说。   “营州?”谢简挑眉, “你去哪里做什么?狩猎?”营州是大魏最偏远的几个州之一, 同契丹接壤,几乎大片的都是高山无人区,除了少数猎户外,只有边关的将士。   “去种地。”秦纮道:“阿菀喜欢造小庄子。”对着谢简他不会说自己的打算。   谢简皮笑肉不笑的说:“她答应你了?”   秦纮没说阿菀主动要去营州,“营州那边清苦,我舍不得让她陪我受苦,她可以待在怀荒陪母亲。”秦纮也舍不得她去营州,正在说服谢知,奈何秦纮还没说服谢知,他感觉自己要被谢知说服了。   谢简轻哼一声,秦宗言对儿子使了个眼色,秦纮识趣的退下,让两位长辈说话。他出门在书房站了一会,叫来亲卫守门,他轻巧的翻墙进内院,想去看阿菀。这些天路上为避人耳目,秦纮都没跟谢知见过面,这会好容易有空闲,秦纮相思若狂,第一时间就想去见阿菀。   谢知院里的护卫目瞪口呆的看着翻墙而入的少郎君,不知道应该喊人来抓少郎君,还是迎少郎君去见姑娘,半晌后护卫绝对退回原处,就当没看见。秦纮落地无声,他整了整衣衫,上前轻敲谢知的窗门,“阿菀——”秦纮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一双纯真的大眼睛,秦纮:“……”   柔娘:→_→   “阿柔怎么了?”谢知在内房没听到秦纮轻敲窗户的声音,见柔娘把窗户打开,她上前想要合上窗户,就看到秦纮站在窗外,跟柔娘大眼瞪小眼,谢知奇怪的问:“五哥,你怎么来了?”   秦纮还没说话,柔娘就扑到谢知怀里,指着秦纮控诉道:“阿姊,有登徒子!”   秦纮脸一阵红一阵白,难得来找阿菀还被小女孩发现,秦纮这会觉得自己庶妹可爱了,都有眼色的不来打扰他跟阿菀。   谢知忍笑,在小姑娘耳边低语几句,柔娘抿抿小嘴,不情愿的嘟着小嘴离开。虽然阿姊已经告诉她,她要嫁给这个比自己还漂亮的大哥哥,可柔娘还是不喜欢他。乳母从小就告诉她,找男人要找实惠的,不能找漂亮的,漂亮男人不可靠。不过阿姊很可靠,将来柔娘也会很可靠,阿姊要找漂亮男人就找吧,以后她来养阿姊!   秦纮等柔娘离开,松了一口气,直接翻窗入内,在谢知惊讶的目光说,他尴尬的一笑,“那小姑娘是柔娘?”他记得阿菀有个感情很好的妹妹。   “是。”谢知看着五哥利索的翻墙动作称赞道,“五哥你身手真好。”他冲锋时候翻城墙也很熟练吧?   秦纮红着脸替自己辩解,“我好久没看见你了,很想你,所以才这会过来,明天你就要回谢家了。”说道最后秦纮都有些哀怨,他可能要许久不见阿菀。   谢知嫣然一笑,主动上前拉着秦纮的手,仰头问秦纮:“那五哥以后会跟登徒子对他夫人一样对我吗?”   秦纮被谢知这一笑,脑子都晕了,脑内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那篇登徒子好色赋,他喃喃道:“会,我谁都不看就看你,不过我们不生五个孩子,我们就生一个。”秦纮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这下脸红的滴血了,“阿菀——”他不是有意要唐突阿菀的。   谢知没想秦纮都想了这么远了,她笑弯眉眼,主动的靠在秦纮怀里,“五哥,那我们晚几年生孩子好不好?我们先过几年两人世界。”   谢知沐浴后的幽香阵阵传入秦纮鼻尖,两人世界这个词秦纮没听过,但不妨碍秦纮谢知话语里的意思,阿菀要跟他过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秦纮连连点头,“好!我们多过几年两人世界!”   谢知仰头问:“那我要是不能生,你会不会纳妾?”   “不会。”秦纮斩钉截铁的说:“要是我们没有孩子,我们就两个人过一辈子,等我们老了再过继个侄孙给我们送终。”能娶到阿菀就是自己最大的福气,他才不会为了孩子把自己的福气折腾走。不过秦纮也不喜欢养非亲生的孩子,过继个侄孙给他们送终就好,他跟阿菀不需要别人来养老。   谢知看着秦纮,觉得自己很幸运,能遇到这么一个人,就算在现代,她想要找这么一个顺从自己又优秀的男人都难,别说是在古代,她认真的对秦纮保证说:“五哥,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秦纮笼住谢知的手:“我相信你,我也会对你一辈子好的。”   趴在角落听壁角的柔娘:“……”总觉得有些不对。   秦纮瞄了一眼柔娘,目光并不严厉,甚至带了些无奈,他这么大的人总不能跟八岁的女孩儿计较,这孩子还是阿菀的阿妹,但这丫头偷听也不走心,呼吸声这么重。柔娘被秦纮一吓,像只小猫儿般炸毛逃开。秦纮很满意她的识趣,阿菀要是舍不得她,可以把她带回怀荒抚养。反正家里女孩儿也不少,她可以给六娘她们作伴,阿菀闲时还能逗她解闷。   谢知没秦纮那么警觉,她靠在秦纮怀里说:“不知大人跟大父商量的怎么样了?”   “放心,父亲会说服大父的。”秦纮说。   谢知见他那么自然而然的叫祖父大父,轻笑一声,“五哥我记得你最初应该叫我祖父为姨夫?”他转变的还真自然,倒是祖父估计要看他不顺眼。   “嗯,不过母亲嫁给父亲后我就改称呼了。”秦纮想了想说,“说来我父亲跟从母也是表兄妹,要是我母亲没嫁给父亲,我还要喊大父表姑父。”从表姑父、姨夫到大父,他小了一辈,他小时候还不习惯过,现在想想父亲当时真有先见之明,要是他不娶母亲,他又怎么能见到阿菀?   谢知扳指一算,发现还真是,这古人的跨辈分联姻可真乱。   秦纮搂着谢知不放心的叮咛:“阿菀,你后天入宫千万要小心,有事找丘穆陵氏,她会帮你的。”   “她?”谢知偏头看着秦纮,他们不是跟丘穆陵氏不和吗?   秦纮说:“她现在是崔七娘的心腹,很得崔七娘信任。”   谢知了然的颔首,她就说大人和五哥怎么会放任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人在京城,原来丘穆陵氏是他们在宫中下的暗棋,“五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怎么说她都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心培养心腹,也有几个眼线的。而且太皇太后只是想让自己离京,却没准备弄死自己,她微微一笑说:“我或许打不过你们,但对付几个后宫女眷还是没问题的。”   秦纮知道阿菀身手不错,毕竟他这段时间都在亲自训练她,“你入宫时带上两个小丫鬟,无论去哪里都不要离开她们。”秦纮担心宫里那些人会使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阴私手段。   內宫是不许外面带入宫的侍从随意走动的,不然宫里贵人的安全怎么保障?不过这话谢知不会跟秦纮说,他现在已经很紧张了,她转移话题问秦纮:“五哥,你对拿到营州建德郡防城都督之位有几分把握?”   “十分。”秦纮顺着谢知的意思转移话题,“只要陛下不在,我要营州的官职太皇太后她都会答应的。”等他们离了京,拓跋曜天高皇帝远,他顶多派暗卫来营州监视自己,不可能亲自来营州,接下来让鲜卑勋贵改汉姓的事足以让他焦头烂额,“阿菀,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陛下要让鲜卑改汉姓?”   “从他每年固定纳几名高门贵女入宫,且基本都让她们怀孕生子,我就猜到他有大动作。”谢知说,虽然拓跋曜妃子很多,但凭良心说他并不是好色的人,就算好色也没必要找这么多高门贵女,所以谢知猜他这么做有政治意图。联姻自古都是最有效最快捷的合作方式,谢知能理解拓跋曜的做法,但却无法体谅他。   他现在可以为政治联姻牺牲他们的感情,将来就可以为政治牺牲自己,他甚至连都不肯给自己成长的机会,只想让自己一心依附在他身上,这种感情不是谢知想要的,她接受不了。所以后来拓跋曜离京前,说回来给自己一份惊喜一份大荣耀时,谢知完全没有任何波动。   祖父是拓跋曜的太傅,谢家肯定会分到甲姓一列,至于祖父所求的前四姓,谢知完全不觉得这种有什么好争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家族排名总是突上突下的,谢家已经够荣耀,他想什么好处都占,他就不怕谢家这艘船太小,压不住这么重的分量翻船吗? 第132章 分姓定族   “阿菀不喜欢分姓定族?”秦纮敏感察觉到谢知对这件事的淡漠。   谢知说:“不是喜欢不喜欢, 而是我觉得他做的有点太激进。”这种朝政大事也谈不上喜不喜欢。   秦纮一怔, 他以为阿菀会支持这件事,毕竟陈郡谢氏是梁国第一门,她不想谢氏成为魏国第一门吗?“你反对陛下让鲜卑改汉姓?”   “让鲜卑改汉姓是必要的, 但是我觉得没必要完全照搬梁国的做法, 梁国现在士族当道,庶族晋升无望, 迟早要出大事,既然如此,魏国又何必照搬梁国呢?当一个国家彻底阶级固化时是没有活力的,虽然朝代立国长了, 不可避免的要阶级固化, 可至少要给寒门一个晋升的途径。”   谢知这些话也算是自言自语, 要不是她觉得秦纮能接受自己这么说话,她也不会跟他讨论这种事。她从来不曾对拓跋曜说过任何有关朝政方面的事,哪怕拓跋曜不要自己殉葬,她跟拓跋曜之间隔阂没有这么深,她也不会说。如果她运气好, 能有一个贴心的继位儿子,她可能会给儿子说。   秦纮发现阿菀有很多新奇但贴切的词汇,他斟酌的问谢知:“阿菀你说的阶级就是指士族?”   谢知解释说:“不是,阶级是指一个相同地位的群体, 士族可以是阶级, 平民也可以是阶级。”   秦纮大概了解, 但又有不明白:“那你觉得应该怎么给寒门弟子一个晋升机会?”   谢知说:“通过一种特定的方式取士,比如说通过某种文化考试。”当然这种制度也不是绝对的完美,但就算在自己前世,大部分国家依然用这种制度选公务员。   秦纮想了想摇头道:“就算这样也不能彻底打压士族,士族是最不怕读书考试。”   谢知莞尔:“我从来没想彻底打压士族,士族是永远打压不了的,旧士族没落新士族又兴起,能打压的只能是某个家族,我只觉得如果当朝堂上寒门晋升无望时,他们的反抗可能会很激烈。如果能开出一条让寒门晋升的路,就能解决不少问题,很多寒门弟子也不会那么不平衡。”   梁国取士完全只看自己的祖辈、父辈,不看自身,只要家世够牛,一开始起点就很高,家世不厉害,自身本事再强都没有。换了谢知沦落到寒门,她也会忍不住起兵造反,把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移开。所以她前世隋朝开创了科举取士,缓和阶级矛盾。   秦纮深深的看着谢知,“阿菀,这些话你都没跟陛下说过?”   “我谁都没有说过,拓跋曜不喜欢我说这种事,他也不觉得我会懂这些事。”谢知轻叹一声,“祖父这次一定很生气,觉得我毁了他所有计划,其实他那计划——”   “他的计划怎么了?”   谢知说:“五哥你说为什么高宗迁都后就不逼着鲜卑勋贵改汉姓?我想高宗当年肯定就有这个想法。”崔太皇太后一直在致力于鲜卑的汉化,让鲜卑勋贵改姓,也绝对不是拓跋曜一人能想出来的。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高宗的遗愿。   “他没时间。”秦纮说,高宗迁都后就开始重病,不到半年就驾崩了,根本来不及走下一步路。之后是太皇太后摄政,女主摄政,自是稳妥为宜,她能抗住勋贵要求将都城迁回的要求就很不错了。   谢知道:“一是没时间,二也是怕勋贵不支持。从迁都迄今,都有二十多年了,五哥你觉得魏国好吗?”   秦纮颔首:“不错。”至少国泰民安,并未四处战乱,比起魏国好多了。   “是啊,不错。”谢知轻轻的说,“可是你不觉得你们六镇的地位已大不如以前吗?迁都之后,你们的地位就下降这么多,等陛下分姓定族,很多在六镇和旧都的勋贵地位下降就更厉害吧?那些勋贵会甘心吗?六镇那些将领会甘心吗?”   谢知的话轻不可闻,却让秦纮心头狂跳,“阿菀——”   谢知微微一笑:“五哥,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反正六镇、勋贵再反对,太皇太后和拓跋曜也能压制下去,等将来太皇太后薨逝,拓跋曜自己也能掌权,就更不怕这些勋贵反弹。但这些的前提是拓跋曜活得够长,如果他又跟他那些先祖一样早逝,留下的后辈没有太皇太后相助,又没他那份心智,事情就难说了。   所以谢知才会选太皇太后作为自己离开京城的入口,只有她才不会让拓跋曜迁怒旁人,拓跋曜是不会对她出手的,哪怕将来她走了,拓跋曜也不会对崔家如何。无论如何,太皇太后在朝政上是踏踏实实在帮拓跋曜,亲母子哪来隔夜仇?她现在这个时机选的也好,至少未来的几年之内,拓跋曜是空不出心思来对付五哥,这也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空间。   秦纮紧紧的握着谢知的手,他明白阿菀不是胡说八道,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他跟父亲只是身在局中没有看破。   谢知倒是知道秦家为什么不能看破。因为他们从来都是跟六镇分开的,秦家从来没有远离过朝堂。他们始终跟朝中权贵有联姻,慕容夫人虽是大人不告而娶,可她跟陈留是表姐妹,她阿娘又是祖父的女儿,秦家的弟子也不愁晋升,他们并不会在乎六镇地位如何,他们只要继续掌握兵权就好。   “所以五哥一定要握好手中的兵权,说不准哪天就会乱了。”谢知半开玩笑的跟秦纮说:“我还想将来你能带我去魏国祭拜我生父。”谢知没说魏国可能乱,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但是她跟秦纮在边疆暗中发展自己势力是必须的,在这种乱世中只有自己手上有兵权,才能保证家人的安危。   秦纮保证道:“我肯定带你去拜见岳父大人。”   就算秦纮再舍不得,他也只在谢知房里留了半个时辰就离开,阿菀明天还要回公主府,秦纮怕耽搁谢知休息。等秦纮一离开,柔娘就从隔间被窝里钻出来,钻到谢知被窝。谢知惊讶的看着柔娘:“阿柔怎么还没睡?”   “我等阿姊。”柔娘撒娇的偎依到谢知怀里,阿姊的怀里还是跟之前一样又软又香。谢知笑着掀开被子让柔娘爬进去,这是谢知跟柔娘常玩的游戏,柔娘爬到里面后问谢知:“阿姊,你以后去了怀荒还会回京城吗?”   “不会回来了。”谢知说,至少拓跋曜在京城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回来,谢知不觉得自己对拓跋曜有如何重要,但她就这么离开拓跋曜,以拓跋曜的偏执,如果自己入京,还不知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举动来,不入京是最安稳的。反正京城除了祖父母也没别人,小叔马上也要外放了,人长大后总要习惯跟亲人的分离,只要大家各自安好就好。   柔娘也觉得阿姊不会回京城了,“那我跟阿姊一起去怀荒好不好?”   “那可不行。”谢知摇头,“怀荒那么荒僻,不适合女孩儿居住。”   “可是那里有阿姊,我不要跟阿姊分开。”柔娘像八爪鱼一样死死抱着谢知。   谢知无奈:“你去了怀荒就会后悔,那里荒僻的连个集市都没有。”   “反正我也不喜欢逛集市。”柔娘是谢知一手养大的,喜好方面像足谢知,同样都是足不出户的宅女,“只要家里地方够大就好。”   谢知无奈,她不能违心说出秦家不大,说来秦家真是土豪,怀荒那边已经很北方了,冬天还是挺冷的。一般北方建筑屋里都不大,这样取暖的时候也方便还不费炭火,谢知在京城的暖阁地方都不大。可秦家却不在乎,暖阁照样盖得比寻常要大一半,冬天烧起炭来完全不手软。   虽然这也仅限于阿娘、大人和五哥的主院,可也可以看出他们平时生活的奢靡。想拓跋曜贵为皇帝,为了省钱还特地把自己暖阁改小,他要是知道地方官生活都这么奢华,恐怕又要骂他们一群贪官污吏。当然谢知相信,继父是不可能贪污的,秦家赚钱的渠道太多,根本不需要靠贪污来赚钱。   柔娘仰着小脑袋说:“阿姊,你让我一起去好不好?”   谢知叹气:“等我跟父亲商量了再说好不好?”父亲现在官职不高,柔娘又是庶女,能结亲的对象本来就狭隘,要是再离开京城,她将来婚嫁怎么办?只有留在京城,祖父看在身边就这么一个孙女份上,也会好好考虑她亲事的。谢知不大放心祖父挑儿媳妇的目光,对他挑女婿的目光还是认可的。   “哦。”柔娘闷闷的答应,心中打定主意,不管阿姊答不答应,她都要跟阿姊一起去怀荒。   谢知连日奔波,头碰上柔软的枕头便睡着了,第二天她极难得的晚起,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辰时了。谢知揉揉眼睛,掀开床帐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帐外的小九进来先伺候谢知漱口喝水,谢知问她:“什么时辰了?”   “刚到辰时。”小九说。   谢知起身道:“哎,起晚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小九说:“少郎君说姑娘不用起来,路上有人会假扮姑娘的。”   谢知让丫鬟给自己梳头:“那我什么时候回谢府?”   “少郎君说姑娘随便什么时候回都可以。”   谢知梳洗完,换好衣服,拉着柔娘去见谢兰因,谢兰因也刚起来,见女儿进来,她笑着问:“用过早膳了吗?”   “没有呢。”谢知坐在阿娘身边。   柔娘恭敬的给姑母行礼,谢兰因知道这是阿菀从小养大的妹妹,她爱屋及乌的揉揉小姑娘的小脑袋,从妆匣里取出两朵适合小女孩儿佩戴的珠花给柔娘戴,“你们母亲也要来京城了。” 第133章 最后的退路   谢知反应了一瞬才想起阿娘说的母亲是父亲的填房大独孤氏, “父亲也来吗?”   “他说不好, 说是尽量赶过来。”谢兰因难得对大兄有意见,阿菀这么重要的事他都赶不过来,他到底在忙什么?   谢知倒是很体谅父亲, 独孤雄很信任父亲, 几乎将武川镇的一切内务都交给父亲处理,他只在有战事的时候出面打仗, 父亲也就差没处理独孤家的私产。谢知去看父亲时候,阿耶忙得只有晚上跟她聊天谈心的时间,别的时候都没有。就这样她那些名义上的庶弟妹都对她很羡慕,他们平时只有在父亲沐休的时候才有机会跟父亲亲近, “父亲让母亲来京城, 是想把孩子都送到京城来?”   父亲在武川太忙, 根本没时间教导孩子,他三个侍妾也没一个可以担负起教导孩子的重任。跟独孤家有族学,可请来的老师一言难尽,诗经给孩子讲了一年大家都没听懂他在讲什么,数数从一至一百教了半年, 还是谢知看不过,在武川时教过弟妹一段时间,才让他们好歹被完一本《急就章》。她临走时候特地叮嘱父亲一定要把孩子送到京城来,父亲这是被自己说通了?   “好像是。”谢兰因不确定的问谢知:“你还记得你有几个弟妹?”大兄孩子生的太多, 谢兰因都不记不清了, 还是阿虎孩子好记, 现在只有一子一女。   谢知默然,“不算大兄、二兄和柔娘,阿耶有三子二女,现在有几个不清楚。”   柔娘细声细声的说:“我乳母说,母亲有小宝宝了,马上就要生小弟弟了。”   谢兰因对女儿道:“我看你父亲将来孩子要比你大人还多。”秦宗言当年侍妾比大兄多多了,大兄这才三个侍妾,就生了这么多孩子,不愧是母亲当年特地给大兄挑选的好生养侍妾。   “多子多福?”谢知想到自己那些弟妹就头大,也亏得谢家不缺钱,不然怎么养得起这么多孩子。不过大独孤氏既然是要生了,要早点安排好她的产房,“我让抱朴观的接生婆接替——县君接生。”谢知对大独孤氏实在喊不出母亲两字,还是喊她诰命好,县君是拓跋曜给独孤氏的诰命。   这些年因为拓跋曜的限制,抱朴观的名声在底层流传很广,上层却不温不火。因抱朴观的观主擅长妇科,谢知就给她们办了一个母子医院,专给中下层孕妇接生,因为收费便宜,还救了不少孕妇,抱朴观在民间名声很好。找上门的孕妇就越来越多,接生婆手艺越来越好。   谢兰因说:“你先问了独孤县君意见再说,她可能想让别人接生。”到京城肯定要找太医看诊,说不定大独孤氏不愿意让坤道看诊。既然女儿都喊独孤氏为县君,谢兰因也顺着女儿意思喊,她实在没法子把大独孤氏当长嫂看。   谢知一想也是,这毕竟是大独孤氏自己的事,旁人不能替她做主,“好,等母亲来了我问他。”谢知虽然跟独孤氏相处过几个月,但对她印象就是她针线不离手,不是给阿耶做衣服,就是给孩子们做衣服。她也试着跟大独孤氏相处过,可她对自己的态度依然是侍妾对大小姐的态度,恭敬谦逊,对另两名侍妾的孩子也十分的和善,尤其是对阿耶的儿子,比对自己亲女儿还好。   谢兰因想到大兄的前后两任妻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要不是父亲,大兄怎么会有这两任糟心的妻子!她情愿大独孤氏是她堂妹那种个性,也不要她是这种脾气,可现在大兄娶都娶了,她还能怎么样?她对女儿叹气道:“你阿耶是夫妻缘浅。”   “母亲伺候父亲很尽心。”谢知说,或许大独孤氏跟父亲没有共同语言,可阿耶未必不幸福。每人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阿耶的三个妻妾是真正的和睦如姐妹,谢知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和谐的后院,她们三个都把阿耶当神一样伺候,这对阿耶来说也算一种幸福吧。至少谢知没觉得父亲很郁闷,他几乎全身心都扑在了工作上,她父亲可能就是那种天生工作狂的人,也或许他没遇到可以让他开怀的伴侣。   谢兰因也见过大兄后院,想到那三个亲如姐妹的妻妾,她也一言难尽,或许阿菀说得对,这也是一种幸福。谢兰因叮嘱女儿:“你将来可不能这频繁的生孩子,反正秦家也没有皇位要继承,你生两三个孩子也足够,千万不能超过五个,如果实在生不出儿子,也不要逼着自己生,你不愿意秦纮纳妾就过继,反正总有法子的。”   谢知笑道:“我才不想养跟我没关系的孩子。”谢知从来不是母爱丰沛的人,柔娘是不得已,她又打小乖巧她才养,别人的孩子她才懒得养,“五哥都跟我说好了,如果我们没孩子,我们就过两人世界,等老了快死了,找个侄孙送终,临走前送他一份遗产。”他们身边又不缺下人伺候,谢知才不怕没人养老。   谢兰因啐她:“整天说这些胡话!”   谢知起身说:“我先回公主府给祖母请安。”   “去吧。”谢兰因也不多留女儿,等她们离开京城有的时间说话。   谢知走了几句,想起一件事,转头问谢兰因:“阿娘祖母知道这件事吗?”谢知问的是她要改嫁秦纮的事。   “不知道,家里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谢兰因道,他们倒也不是觉得陈留会告诉别人,只是陈留毕竟是皇家公主、拓跋曜的姑姑,告诉她也是让她左右为难,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谢知也赞同不告诉祖母,免得她为难,她带着柔娘坐上驴车离开秦府,驴车窄小,但是布置的很舒适柔软,足够坐谢知和柔娘,谢知低头对柔娘说:“阿柔,谁问你我跟五哥的事,你都不要说知道吗?”   “阿姊我绝对不会说的。”柔娘认真的保证,连祖母都不知道,阿姊却告诉了自己,这说明阿姊信任自己,她一定不能辜负阿姊的信任。   “真乖。”谢知对自己养出来的孩子还是很有信心的,她们从公主府偏门回到公主府,谢知先回自己院落换衣服,想要去给祖母请安,没想被丫鬟告知公主并不在公主府里。   谢知诧异的问:“祖母去哪里了?”   丫鬟低头说:“贵主去宫中了。”   谢知看了婉如一眼,婉如随手抓了一把铜钱给丫鬟,亲自送丫鬟出门,回来跟谢知禀道:“昨天贵主跟华阴公主拌嘴,贵主情绪激动了些,推搡了华阴公主,华阴公主今天入宫告状了,所以贵主也被太皇太后召入宫中了。”   “哦?祖母怎么打华阴的?”谢知才不信下人粉饰的词,要是只推了几把,华阴怎么可能入宫告状?   婉如说:“贵主把华阴公主压着打了二十多个巴掌。”   谢知莞尔:“看来祖母没落下锻炼。”谢知为怂恿祖母锻炼,给她灌输了不少锻炼能美容的常识,陈留听了谢知的话,当真认认真真的锻炼,果然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谢知正要问婉如祖母动手的原因,却见凤容进来对她说:“阿菀,胡四海把你要的酿酒师带来了。”   “真的?”谢知惊喜的站起来,“他什么时候过来?”胡四海就是谢知年幼时遇到的胡商,胡四海是他给自己取的汉名,意为富有四海。这些年他跟谢知合作的很愉快,同时也借着的谢家的权势从一个小胡商变成了一个中上等级的胡商。谢知让他找的酿酒师是葡萄酒酿酒师,她想提炼酒精,光靠粮食来酿酒太浪费。她想试试看果酒是否能用来提炼酒精,如果能用果子提炼的话,她可以在怀荒种满沙棘,沙棘果是可以酿酒的,免得用粮食酿酒。   凤容问:“他随时可以过来,不过你要见他?”凤容觉得一个酿酒师而已,不需要谢知亲自接见。   谢知沉吟了一会道:“你把酿酒师带到庄子里,让他立刻给我酿造葡萄酒和沙棘酒,告诉他只要酿造成功,我给他丰厚的奖金。”如果他能酿造出沙棘酒,并且顺利提炼出高度酒精,她就让人广泛种植沙棘,反正这物种好种活,比粮食好种,如果将来酒精多了,秦家估计也愿意均出一部分酒精来救伤员。   五哥还跟自己说他们将来去的地方,山多水也多,谢知暗想也不知道占城稻是不是可以在山上种植?那边是不是天气比怀荒还寒冷?种水稻是不是要种耐寒稻?国内有耐寒稻种吗?不知道朝鲜有没有,她记得朝鲜也是很早就种水稻的。如果那边山多,说不定能种山稻,不过山稻好像只有海南才有,不知道她现在派人去来不来及明年赶回来试种?   就在谢知将最近要做的事都记在纸上时,下人进来通报说让她去祖父书房,说郎君在等她。谢知也猜祖父该早自己谈话了,她放下笔随下人去书房。书房里谢简穿着道袍、捧着茶盏坐在流水盆景旁,一杯已经泡好的茶摆放在谢简的对面。   “大父。”谢知很自觉的坐到谢简对面。   谢简放下茶盏看着谢知,不知不觉间,小姑娘都已经长成大人了,他嘴角微哂,“怎么?觉得自己做太后无望,就想亲自扶植一个皇帝?”   秦宗言对谢简肯定不会说实话,只说他们在怀荒经营多年,谢知嫁过来肯定不会受委屈。前几年先让秦纮去营州,等他经营几年,再让夫妻团聚,将来秦家的产业绝对是两人孩子的之类的没用废话。这些话谢简相信,秦家有自己女儿在,家业也不可能落到别人手里,可孙女的做法就有待商榷。她都能自己养兵了,还能不造反吗?   谢知挺无奈的,她真没造反的意图,虽然她目前干的都是造反事,“大父,我没那么多大的野心。”   谢简看着孙女乖巧的神情,“那你准备做什么?”   谢知说:“我就想在营州种地养人。”   “所以你准备让秦纮做无冕诸侯王?”   “是。”   “然后呢?”   “然后——”谢知目光看着流水出了一会神才道,“未来的事谁知道?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如果魏国真如自己预料的乱,或许秦家真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要是没有,她就跟五哥做个逍遥王。   谢简沉声问:“那你想过没有,万一将来被陛下发现你们的意图,他容不下你们怎么办?或者你们还来不及有完全的准备,陛下就准备追责秦纮,你又该怎么办?别说靠高句丽,高句丽只会成为陛下必须杀死秦纮的理由。”高句丽从来不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我没想去高句丽,我只想去扶桑。扶桑离高句丽很近,我们手上这点人,去扶桑做个诸侯王还是可以的。”谢知将目标定在营州时就想好退路了,不然她为何去梁国挖造船的工匠?她微微一笑说:“祖父若愿意,将来也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   谢简懒得理会孙女,她明知故问,“你对扶桑很了解?”   谢知谦逊道:“略知一二。”她应该比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了解日本。   谢简看着孙女:“你心里还是有陛下的?”   谢知不明白祖父为什么这么问?如果她心里有拓跋曜的话,她又怎么可能答应五哥的追求?谢知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她也从来不觉得嫁人是自己必经之路,没了拓跋曜还要抓住秦纮,她是对秦纮有感觉才答应嫁给他的。   “不然你为何一直没动过造反的念头?”谢简自省要是谢知是孙子,谢家也有兵权,他说不定也会心动,看现在的秦家就知道,秦宗言向来不是老实的人,秦纮年少气盛,更是雄心勃勃,唯独没动心的就是阿菀。   “可是现在造反代价大不说,还不一定能成功,还会死很多人,我为什么要造反?”谢知说,造反要这么好造,不说别人,魏国那些皇室都要造反了。   谢简说:“你不是有新武器?”   “那算什么新武器?就算我有新武器,强行把皇位抢到手,国祚也不会长久,反而害了子孙后代。”谢知说,就像元朝一样,他们当年版图何其大,可前后也不过百年,一个庞大的帝国就轰然倒塌。   谢简微微颔首道:“看来脑子还没彻底糊涂,以后记得时常提醒自己。”他怕孙女被人吹捧太过,得意忘形,真做出祸害谢家的事。谢简顿了顿,“你真要嫁给秦纮?你不怕他是第二个拓跋曜?”   从私心来说,谢简不想谢知嫁人,她嫁人会打乱自己很多计划,她不嫁人就是一心辅佐谢家,嫁了人肯定是全心全意辅佐秦家,毕竟秦家将来都属于她的孩子,而谢家跟她再亲近也不过是侄子。 第134章 风生水起(一)   谢知说:“他跟拓跋曜不一样。”   “因为他不纳妾?还是不要你殉葬?”谢简扬眉, “不殉葬是因为他身份不够,他现在不纳妾也不代表他将来不纳妾。你若肯用心经营, 等你入宫,拓跋曜也未必会再纳妾。”当然前提是拓跋曜不能让孙女殉葬, 他花那么大心思养出来的孙女,不是用来给拓跋曜陪葬的。   “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 无论我做什么五哥都会支持我而拓跋曜不会。”谢知想了想补充道:“五哥很尊重我,不是您以为的那种相敬如宾的尊重, 而是把我当平等地位的人看待。”祖父看起来也很尊重祖母,可谢知要的从来不是这种施舍式的尊重。她觉得五哥应该能理解, 爱一个人就该为爱人守身, 他都为自己放弃秦家宗子的地位,她还有什么好不信任他的?   谢知明白祖父不想让自己嫁人,是希望自己好好辅佐谢家, 但她对谢家的感情还没到为谢家殚精竭虑、连自己都不顾的地步。不然谢知也不会这么多年连自己底牌都没有露出来, 到了秦家却把自己一部分底牌露出来。   这不是女生外向,而是秦家值得她投资,谢家却没有, 他们没有兵权,且还在皇帝眼皮底下。秦家远在怀荒,手握兵权, 秦纮还愿意陪她一起做梦, 这点就足够了。谢家除了阿娘和小叔, 没人会陪自己做梦, 阿娘现在秦家人、小叔他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些,他们是绝对不愿意自己为谢家付出一切的。   谢简也知道孙女大了,翅膀硬了,他想管也管不住,就像这次她擅自决定嫁给秦纮,嫁之前都没跟自己商量过,“随你,只要你将来不要后悔。”   谢知笑道:“我不会后悔的,因为我现在很开心。”人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因为他承担不起这件事不成功的后果。而对谢知来说,哪怕将来她跟秦纮感情淡了,两人分开,她也不会后悔,因为在两人情浓的时候她享受到了。感情淡了就分开,她想以秦纮的性情,两人还是可以好聚好散的。   谢简神色奇异的看着孙女,半晌以后才道:“我也没有把你当孙子养。”怎么这丫头的想法就这么不像女孩子?   谢知说:“难道祖父觉得我像郎君?”   谢简摇头,她也不像男孩子,至少她两个哥哥也没她那么惊世骇俗的想法,就算是自己蠢儿子,大部分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没她那么跳脱。   谢知笑道:“我是瑶姬弟子啊,神仙的弟子总归跟常人不一样。”   谢简冷哼:“孔融还说自己是孔子再世,结果他死了。”狂士可以有,但太惊世骇俗就不容于世了。   谢知说:“我也只对您这么说。”谢知对孔融并不感冒,光看他身为一州刺史,抛下子民和妻儿的行为就让谢知看不起此人。   “想做就去做吧。”谢简长叹一声,他还是耿耿于怀四姓之事。   谢知抿了抿说:“大父,谢家够荣华了,没必要事事占先。”   谢简道:“这事关家族声誉,什么叫事事占先?”   谢知无可奈何,在家族名声方面,她从来劝不好祖父,他们两人在这方面的三观是彻底对立的,谢知只能换一个话题问谢简:“大父,我这次出嫁,你准备给我多少嫁妆?”   谢简举起茶盏轻啜一口问:“你想要多少?”   谢知想了想说:“起码十万贯吧?您要有多余的还能多给我点。”   谢简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他赶紧放下茶盏问孙女:“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我想赚钱啊。”谢知问祖父:“您喜不喜欢黄金白银?”   谢简恢复面无表情:“阿堵物而已。”   作为孝顺的孙女,谢知贴心的给谢简下了一个注解:“所以你不喜欢,只是不得不喜欢。”时下黄金白银并非流通货币,但依然属于贵金属,是可以用来换钱的。   谢简问她:“你去哪里赚黄金白银?”   谢知道:“去扶桑啊。”虽然日本很缺矿产资源,但是他们银矿很多,毕竟日本曾经是占世界三分之一银产量的的国家,他们金矿虽没银矿多,但也不是没有。   “那地方有黄金白银?”谢简很怀疑,他听人说过,那地方很穷。   谢知说:“有,而且还不少。那个岛国什么都缺,我想用粮食、布匹、陶瓷器能换来黄金和白银吧。”虽然谢知很不喜欢这个友邦,但是她是文明人,不会对它有不文明的举动,她只想跟他们做贸易,用他们不缺的东西来换他们稀缺的东西。   “就种点地,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谢简还是很怀疑,这丫头现在说话也喜欢说一半藏一半。   谢知解下腰间的一个类似金香囊的物件递给谢简,谢简接过细看,发现这并不是一个香囊,而是一只可以开合的小金匣,他打开一看,脸色微变,里面居然一面比铜镜清晰无数倍的镜子,谢简从来没见过如此清晰的自己,他惊讶的望着谢知:“这是什么?”   谢知说:“我让人新作的镜子。”   谢简轻敲镜面问:“这不是铜镜?”   “不是,这是琉璃镜面。”谢知见祖父看着自己,补充说:“这片琉璃不是我的,是五哥送给的小礼物之一,他说好像是西域商人送给他的礼物。”这块镜子是谢知从两个玻璃盘上划出来的,这玻璃盘的纯度很高,看着就跟水晶一样,西域商人当水晶盘送给秦纮,秦纮转手给自己,谢知觉得这玻璃盘平整光滑,让人划成几分试着做了几面镜子,没想一次成功了,“您觉得这个镜子如何?”   谢简道:“你又不会烧琉璃。”   谢知是不会烧玻璃,可有人会烧,不然水晶盘怎么出来的?“我要会烧玻璃做什么?我只要会做镜子就够了。”   “你想开窑烧玻璃?”谢简明白孙女的想法,她这是想烧玻璃,缺钱找人支持。   谢知点头,“祖父你有兴趣吗?我将来分你二分利。”   谢简呵呵一笑:“我给你十万贯钱,你分我二分利?”   谢知瞪大眼睛说:“二分利还不够?您就出个钱啊。”   谢简不想再见这糟心的孙女,再次端茶送客:“好了,既然要嫁人就在家好好绣嫁妆,学学什么是女德。”   谢知明白祖父是答应了,起身离开,还不忘叮嘱祖父:“你要记得早点把钱给我。”   谢简差点想捏碎手中茶盏。   谢知刚出院门,就见陈留满脸忧色的从远处走来,谢知上前行礼:“大母。”   陈留看到谢知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阿菀何时回来的?”   谢知说:“我刚回来的。”   陈留欣喜的摩挲着谢知柔软的小手:“阿菀都是大姑娘了。”不过大半年没见,孙女长得比之前更出挑了,难怪后宫那群乌眼鸡不肯让阿菀入宫。   谢知明白陈留肯定有话跟谢简说,也不多待,陪陈留说了一会话便回自己院子。谢简见陈留脸色不好看,一面给她倒茶,一面问:“怎么了?太皇太后责骂你了?”   陈留摇头:“没,太皇太后没责骂我,反而训斥了华阴。”陈留会打华阴,是因为华阴公嘲笑谢知被高句丽兵侮辱,陈留气得将华阴压着打了二十多耳光。自古打人不打脸,陈留是完全没给华阴留任何面子,华阴怎么不恨得要找陈留拼命?奈何她打不过,只能一早入宫哭诉,可太皇太后根本不会理会她,她跟陈留是姐妹,都当曾祖母的姐妹打架,还要她来调和不成?华阴要觉得吃亏就打回去,不然就受着,所以陈留入宫没吃亏。   谢简问:“那你为何还不开心?”   陈留忧心的说:“我担心阿菀的身份被外人知道。”   谢简扬眉:“哦?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陈留将手中的字条递给谢简,谢简接过一看:“陛下在军营险遇梁国宗女刺杀,宗人寺卿疑蕤娘为梁幽帝公主。”   谢简冷笑一声,阿镜和阿菀的身世从来不是秘密,有心人稍稍探查就可知道,拓跋家后宫多得是各色公主,什么时候听过皇帝被别国公主刺杀?陛下在军营也没有遇刺,只是险些被细作烧了粮草。   “郎君,你说阿菀会不会有危险?”陈留担心的问。   “不会有危险的。”谢简安抚妻子说,“太皇太后不会让这件事曝光的。”崔氏最多只让阿菀离京,绝对不会杀了阿菀,她杀阿菀才傻,这不是让拓跋曜记住阿菀一辈子吗?   “可是华阴她——”陈留依然忧心忡忡。   “你不必在意她,崔家会看着她的。”谢简说,这件事崔家是不会出手的,四姓排名,崔氏身为拓跋曜的母族,肯定是排第一位,崔家不可能在这时候得罪拓跋曜,会出手的只有是被自己压在下面的那些家族,“这张字条是谁给你的?”   陈留面露奇异之色,“是丘穆陵氏。”丘穆陵氏在宫中如鱼得水,陈留见她从来没好脸色,她没想最后居然是丘穆陵氏提醒自己。   谢简说:“大约是看在秦家的面子上。”谢简起身对陈留说:“阿芬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他要跟秦宗言聊聊,这件事是针对他们来的。平时谢简肯定让秦宗言上门,这最近这几天,秦宗言比较受人瞩目,还是自己上门更好。   “好。”陈留替他换了衣服,“路上小心。”   谢简接到丘穆陵氏的消息,秦家也接到了,秦宗言和秦纮早猜到这种可能,谢知的身份不难查,不过放出这消息的人肯定是不了解宫里的人,不然他们不会放出这种消息。太皇太后和陛下早知道谢知的身份,现在这时候放出阿菀的身份,对大家的目的并无益助。   太皇太后不可能因为谢知是梁国公主杀了她,顶多将她关起来,等陛下回来她照样还能入宫,后宫从来不少各国的公主,届时说不定陛下还会因为谢知受委屈而倍加补偿她,只有不了解这些内幕的人才会选择在这时曝光谢知身份。 第135章 风生水起(二)   “大人, 要不我明天去谢家提亲?”秦纮第一反应就是保护阿菀,他不想让她的身世曝光, 这对她来说是个伤害,哪怕谢家和宫中都不会承认她的身份。   秦宗言看着傻儿子, “就算有这种流言,宫中也不会理会。”所以流言只能是流言。   秦纮说:“可是阿菀会伤心的。”   秦宗言暗忖:“是你这傻小子伤心。”他完全不觉得继女兼未来的儿媳妇会伤心, “等她们明天入宫后再说,谣言也没传的这么快。”   秦纮也知道自己心急, “我去找阿菀。”说着他转身离开书房。   “回来。”秦宗言没好气的说,“你想现在怎么进去?翻墙?”   秦纮沉默, 除了翻墙他还有什么法子?   秦宗言语重心长的劝儿子:“横竖不急在这一时, 你不要因小失大,让谢家人觉得你轻浮。”   秦纮无奈的点头。   “郎君。”秦宗言的亲卫进来禀告道:“谢太傅来了。”   秦宗言立刻走出书房亲自去接岳父,秦纮的也跟在去父亲身后来接祖父。   谢简不是来找他商量谢知身世的事, 而是跟他商量秦纮娶谢知后两家的对策, 秦纮自请出族恐怕还不够,秦家还需要其他的表示。这方面秦宗言早想好了,“步六孤家恢复汉姓。”他们当年是被开国太|祖赐姓才改姓步六孤, 现在陛下要鲜卑勋贵改姓,他们家可以第一个响应改姓。   谢简微微颔首:“你是应该恢复汉姓。”他顿了顿看着秦纮:“秦家继承人你是否也要换一个?”秦纮都自请出族,秦宗言总要再找个继承人。   “自古都是嫡长继承制, 既然阿狼不在, 那就该轮到秦绍。”秦宗言提到长子时神色淡漠, 不像在说儿子, 而是像在提起一个陌生人。   秦纮低头不语,父亲和谢祖父的谈话不是自己可以插嘴,秦纮更倾向父亲栽培二哥,他对秦绍没意见,只是单纯觉得他不适合当家族继承人,二哥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只要父亲肯用心栽培,他将来也不会太差。   秦宗言知道次子比长子好,可他又没准备把秦家交给别人,阿狼是慕容氏唯一的孩子,他欠慕容家太多,他不可能把家业给别人。秦宗言本来就偏心,一想到那孩子还是他跟阿镜的孙子,就更偏心了,谁不能从自己手里把他孙子的东西抢走。   就在谢简和秦宗言商量将来的对策时,谢知也坐在房中拿了一把角梳慢慢的梳头,一名神情温顺的少女坐在她身边,谢知听说宗人寺卿去找太皇太后了,谢知讥讽一笑:“我就知道那些人按捺不住。”   少女细声问道:“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暂时不用管,反正不用半个月,这件事也就解决了。”谢知满不在乎的说,这时出手的都是小喽啰,无根无基,一心只想巴结太皇太后,不知从哪里听来这种谣言,就迫不急的的流传开来。这种谣言谢知懒得去管,谢家不承认,谁还能逼着她承认不成?   最多三天,她之前布下的局面就能展开,届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跟五哥身上,也不会在乎这件被高层压下来的传闻。其实要不是这件事牵扯到阿娘,本来谢知都想把自己的身份谣言提前传出来,横竖京城的水已经够浑了,不在乎更浑一点。谢知的行事从某种程度来说更像谢简,为了达成自己目的,她往往不择手段。但谢知比谢简有底线,她行事尽量不牵扯无辜的人,所以她大部分激进的行为只针对自己,不对针对旁人。   少女低声应是。   谢知又吩咐少女说:“让杨媪今晚就从宫里出来,记得什么都不要带,她损失的一切我双倍补给她。”   少女道:“姑娘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那人你们准备好了?”谢知问。   “准备好了。”少女说,“今天趁着运夜香时把人运进去。”   谢知微微一笑,对少女道:“等这件事完结,你们要是愿意,就去梁国找三姨。”   少女说:“杨媪想回梁国,我想跟姑娘一起走。”   谢知一口答应:“行,你们这一批都要离开,你们想去哪里提早都跟大伯说,我们好早安排。”待她跟五哥名分一定,她就要马上嫁给五哥然后离开,谁知道拓跋曜什么时候回来。   少女不确定的问谢知:“姑娘真要杨媪今晚就走?万一事情不成功——”   “不成功也要走,晚一天走她就多十分危险。”谢知正色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来都是我们的事。不仅杨媪要走,宫里另外两人这两天也要离开。不要小看太皇太后和陛下,他们都不是糊涂的人,太皇太后现在一叶障目,等她清醒过来,肯定要对宫里大清洗,你们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与其被她清算,还不如现在把自己价值利用完,早点离开。”   少女心中感动,知道姑娘这是为他们好,不然让杨媪跟王贵人当着陛下的面对质效果才更好,只是这样的话,杨媪就死定了,“姑娘放心,奴婢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事情没那么难。”谢知轻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们办事能力。”   少女被姑娘一鼓励,信心大增,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办成功的。少女在谢知房里待到晚上,趁着黑夜,由甲一领着偷偷离开公主府,从头到尾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谢知轻舒一口气,偏头看着静静躺在妆匣中的散落的祭红珠,轻笑一声,想不到这条手串居然有这么多用。秦纮还给自己手串时,用金线将手串重新串过了,被甲一随意丢弃的祭红珠都被他找回来了,一粒不少。而现在谢知手里的手串少了两粒,谢知用金线将祭红珠重新串好,少的两粒用明珠重新补上,最后放在锦匣中,锦匣中还有一份密封好的信件,她看了手串和信件一会,合上锦匣,不再打开。   谢知在串祭红珠的同时,王贵人手中也拿着一串祭红珠,王贵人轻轻的摩挲着这串珍贵的祭红珠,当年陛下给谢知烧制祭红珠时宫里有多少人羡慕,可惜除了太皇太后和谢知,陛下不肯再给别人开窑。王贵人冷笑一声,陛下当时肯定不会想到,他这份恩宠现在变成对付谢知的利器吧?王贵人没见过谢知的祭红珠,没有察觉这串祭红珠品相并不完美,又几粒有些细微的瑕疵,这种瑕疵只有真正祭红的人才能分辨出。   跟祭红珠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封谢知的手信,信上写的是“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谢知的字迹并不少见,她跟林季华和拓跋曜都是笔友,拓跋曜曾称赞谢知是书画双绝,不少人会慕名向谢知求字画,只能要能求到谢知跟前的人,谢知都来者不拒。就是王贵人也有谢知的字画,不过谢知向来谨慎,所写的书画都没有特殊寓意的。她一看这字就是谢知亲自写的,她暗忖不愧是太皇太后,居然连这种手稿都拿到手。   她看着蚕茧纸上刺目的“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心中冷哼,你以后去对别人说这话吧。王贵人抬头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宫人道:“杨媪,劳你回去告诉太皇太后,我一定会办好这件事的。”她本以为太皇太后不会给自己任何帮助,没想她居然让人给自己送来如此珍贵的物件,有了这些东西,她何须本家相助?王贵人想到本家对自己的漠然,就恨得咬牙,曾祖父、伯祖父不帮她,她就自己来。   杨媪是太皇太后宫中的老人,伺候太皇太后三十年了,在宫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王贵人以前以为她只是太皇太后宫里的老人,但不是心腹,没想她居然是太皇太后的暗子,太皇太后布置的果然够深。   杨媪恭声道:“王贵人,太皇太后并不知道这件事,她老人家只是让奴婢给你送了一盆牡丹过来。”   王贵人微笑的说:“杨媪说得对,我都糊涂了,太皇太后不知道这件事。”她心中冷笑,祭红珠、谢知的手稿,哪一样东西是好拿的?宫中除了太皇太后,还有谁有这种手段?不过既然太皇太后不愿意,王贵人肯定不会当着太皇太后面提起,她们两人心知肚明就好。   王贵人出生太原王家,她是王家嫡系嫡支的女儿,但她父祖不显,她真正的靠山是她的曾祖父和伯祖父,也就是因为她曾祖父还活着,他们家没有分家,她才能成为太原王氏的嫡系。王贵人的曾祖父是高宗时期的中书令,还当过天和帝的太傅,后来因为天和帝跟崔太皇太后闹翻,他受天和帝猜忌,又年老体弱才渐渐退出权力中心。   或许年纪大了,行事方面少了进取之心,王老太爷觉得自己三朝老臣,王家弟子遍布朝中,怎么都能名列甲姓,没必要要跟人争一时之气,所以王贵人说要借家族势力对付谢知,老爷子一口拒绝。他是看谢简不顺眼,可再不顺眼他也不愿意让王家变成女人们后宅勾心斗角的棋子。他们家族那么多人,在朝中各自为官,根基已深,不是等闲人可以撼动的,要对付也要对付谢简,对付一个小女孩儿有何意义?   陛下将来的宠妃可能多的数不胜数,他们一个个去对付,哪里对付的来?曾孙女自己不争气,跟陛下生了三个孩子都没抓住陛下的心,家族已经够帮她了,她还想把家族当成自己的打手?那也要等她成为了太皇太后再说。谢知再受宠,想要达到谢家在南朝的地位,他们家首先要有人,没人顶多就是显赫的外戚。   谢知入不入宫,王家并不急,急的是崔家,谢家跟崔家才是真对头,这件事崔家都没动手,他们王家干嘛动手?不过王老太爷不会反对太皇太后对付谢知,陛下对谢家够宠爱了,要是太皇太后能借此让谢知离开后宫,对大家也是好事,可他不会帮太皇太后动手,顶多在必要时推一把而已。   没有家族的支持,王贵人光靠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哪来对付谢知的能力?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恰好太皇太后派人送来祭红珠和谢知亲笔手信,王贵人又惊又喜,有了这两样,她还愁不能对付谢知?王贵人想到步六孤纮也是步六孤将军唯一的嫡子,继母又是谢知的姑姑,心中暗想真是便宜你了!要不是步六孤纮是最好的选择,王贵人哪里愿意谢知嫁给这样的年轻俊才?她恨不得谢知一朝跌入泥地才好!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能冲动。 第136章 风生水起(三)   杨媪从王贵人宫里出来, 沿着游廊缓缓的往太皇太后宫殿走去,看着降落未落的夕阳,杨媪眯了眯眼睛,这样的景色她都看了三十五年, 早看腻了,本以为自己会老死在宫里, 没想自己还有出去的机会。想到她马上可以回到自己魂牵梦绕的故乡,她唇角不禁泛起淡淡的笑意。   “杨媪, 你怎么才回来?”太皇太后宫中守门的小内侍远远见杨媪过来,连忙上前给她打招呼,“宫门快下匙了。”杨媪是太皇太后宫中老人了,虽不是太皇太后近身心腹,平时也颇得她重用, 在宫中颇得小宫女、小内侍尊敬。   杨媪细语道:“我奉命去给王贵人送了一盆牡丹。”多年的宫廷生涯让杨媪养成了说话温声细语的习惯。   小内侍说:“您老快回去休息吧,一会宫门就要落匙了。”   “好。”杨媪和蔼的一笑, 缓步回到自己的屋子,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一个不大的小房间,只够放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房间,杨媪也是在宫里待了足足十五年后才有的待遇。她十岁入宫,十五岁开始伺候太皇太后, 伺候了她三十年, 始终没有能成为太皇太后的心腹, 不能近身侍奉她, 只能做些宫里的杂活。   这并不是杨媪犯了什么错,不得太皇太后喜欢,而是她非崔家家生子,也不是幼年入宫,是十岁才入宫的,因为这个身份才没有成为太皇太后的心腹。杨媪在宫中记录上是十岁入宫,但她当年入宫时已经有十五岁了,只是生得瘦小,才没有被人怀疑。她刚出生就被梁国暗卫处抚养,养到十五岁被派入宫廷,成为梁国安插在魏国宫廷的暗棋。   她在魏宫待了三十五年,本以为自己已被梁国遗忘,会一辈子老死在魏宫,没想突然有天暗卫处的首领会突然联系自己,并且告诉她,谢家的小娘子其实是他们魏国的公主。暗棋的作用就是在主人需要的时候牺牲自己,杨媪也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但是没想贵主还会安排好自己的退路,甚至允许自己回梁国。杨媪笑着笑着,泪水从眼角渗出,她终于能回去了。   “扣扣扣——”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媪突然听到轻轻扣门声,她已经换上不起眼的黑色短打,她隙开一条门缝,门缝外站着一名圆脸的小宫女,她跟杨媪换的是同样装束,杨媪将门锁上,在小宫女的带领下离开太皇太后宫中,一直走到宫门前。杨媪问小宫女:“你不走吗?”   小宫女笑道:“明天姑娘入宫,我跟姑娘一起走。”她还要给杨媪善后,明天接应姑娘,今天不能走。   杨媪想到谢知的身份,微微颔首道:“好,我在外面等你。”她因自己身份特殊,在宫中一直与人为善,但也不跟人深交,唯一亲近些的也就是谢知安插进来的几名暗棋。   小宫女笑着说:“明天我就能给阿媪捶腿了。”   杨媪笑了,两人都不是黏糊的个性,简单道别后,杨媪钻入车底,车底下装了一个落网可以让杨媪躺着,杨媪双手抓住把手,静静的听着车轮的滚动声离宫。小宫女则再次潜回太皇太后宫中,她们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别的没探查到,宫中侍卫轮值的时间还是查探的一清二楚。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睡好,也包括谢知,谢知几乎是大半夜没睡,直到朱雀给自己传讯说杨媪已经顺利离开,谢知才放心的睡去。杨媪并不是谢知培养的暗卫,杨媪入宫时别说是她,就是她爹娘都没出生,她也算是父亲留给自己的“遗产”之一。她是自己的曾祖父梁成祖那会培养的暗棋,成祖去世后这些暗棋的下落只有前任甲一才知道。   甲一是皇家暗卫,只忠于皇帝,所以李太皇太后并没从暗卫首领处得到太多有价值的情报。甲一待萧赜成长后,把暗卫处的所有资料都告诉萧赜,并且让自己的徒弟,也就是现任甲一作为萧赜的暗卫。如果没有出意外,谢知是不可能得到这份财产的,可偏偏她父亲被篡位的,她那篡位的叔叔又清扫暗卫处,将所有的暗卫换成自己人,所以很多只有皇帝才知道的秘密都落到了谢知手里。   梁国在魏宫安插的暗棋不少,杨媪是其中品阶最高的,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能成为太皇太后的心腹,可见太皇太后有多谨慎。谢知微微轻叹,提醒自己以后要更谨慎,至少她身边所有的重要手下,都必须要是从庄子里培养出来的孩子。这并不能保证他们百分之百忠心,但至少能保证他们背景都是清白的。   第二天,谢知理所当然的再次起晚了,不过她才回来两天,陈留一早就吩咐谢知不要早起过来请安,自家人没有那么讲究。谢知醒来的时候,婉如、清扬已经备好谢知入宫的穿着,她今天要随大母入宫。不管宫里宫外的人怎么看自己,发现高句丽先锋军的功劳是落在谢知身上的,就算谢知不是武官,太皇太后也必须要给自己奖赏。谢知看着铜镜中神采奕奕的自己,微微一笑,她也不要诰命,至少太皇太后赏她钱就够了,她现在又缺钱。   谢知换好衣服去找陈留时,陈留正爱不释手的捧着玻璃镜左看右看,见谢知来了,对她招手说:“阿菀,你这面镜子是从哪来得来的?”   是我把秦家水晶盘都划了得来的。谢知心中暗暗说着,但嘴上还是笑道:“是一个胡地的商人送给我的,我只得了两面,您跟阿娘一人一面。”就算烧出真正的玻璃,谢知也不会大量造镜子,因为水银有毒,她不想让自己的工匠因为制作镜子过多而导致水银中毒。虽然他们都戴了自制防毒面具,可谢知并不知道这种防毒面具是否能百分之百过滤水银毒气。   “只有两面?”陈留有些失望,但又觉得正常,这么珍贵的镜子数量当然不会很多。   谢知说:“我已经让那商人多给我找几面过来的,祖母喜欢,我下次让他找个更大的。”   陈留笑道:“我要那么大的镜子做什么?”她让人把镜子收好,放在精美的锦匣中。   谢知诧异的问:“祖母要把镜子送人?”她以为女人都喜欢镜子,光看阿娘这几天一直爱不释手的随身携带镜子就知道了。   陈留说:“这等稀罕好物,自然要奉给太皇太后。”她爱怜的摸着谢知的小脸,“阿菀,我知道你心气高,可婚姻不是心气高就能幸福的,你入宫后也不是只有陛下宠爱就能一帆风顺的,太皇太后她年纪大了,有时候性子左,我们做晚辈的只能顺着她,哄她开心。”陈留这是在委婉的劝谢知去讨好太皇太后,她把镜子送给太皇太后主要也是想哄她开心,让谢知能顺利入宫。   如果她要入宫,她肯定会讨好这老太太,可现在她都不要入宫了,这老太太喜不喜欢她,跟她有什么关系?谢知明白祖母这是为自己好,她乖巧道:“祖母我知道。”她看了镜子一眼说:“我以后给祖母找更大更清楚的镜子。”   陈留被谢知哄得眉开眼笑,几个孩子中也就阿菀最贴心。陈留跟谢知打扮妥当,并未马上出发,而是等谢兰因来了以后,三人一起入宫。今天宫里来了很多勋贵、将领夫人,每人身边都带着一两个处在婚嫁期的女郎,这种场合往往也是大型的相亲场合,当然相看的不是年轻男女,而是年轻男女的母亲。   这种场合谢知从无例外的都是在场最出挑的人,她不是外命妇,不需要穿品阶衣服,但因为是正式场合,她还是要穿正式的深衣礼服。她个子高挑,穿这种长款的礼服也格外的出众,发髻上垂下的一对祭红耳铛更将她肌肤衬得皓白如雪。   时人喜欢画浓妆,尤其是爱将自己涂抹的肤白唇红,唯独谢知反其道而行,她似乎从来不化妆,但却别人化了浓妆的人还美。谢知满了十三岁以后,拓跋曜就不怎么让她参加这种宴会了,很多人都是两年内第一次见她,看到突然长大成人的她,都有些移不开眼,如此绝色美人,难怪陛下将她娇宠成这样。等陛下回来,就算太皇太后再不喜,她也该入宫了。   崔太皇太后看着夺目的谢知,脸上的笑容越发和善:“大半年不见,阿菀有出挑不少。”她笑看着谢兰因说:“果然怀荒水土养人。”   谢兰因笑道:“怀荒哪里比得上京城?阿蕤能如此是母亲在京城给她底子打得好。”   崔太皇太后微笑颔首,心中却极不平静。陛下还没回来,但是却已经遣驿使回来,密令织造署开始准备皇后的礼服,这种时候备下的礼服给谁准备不言而喻,太皇太后微微冷笑,看来陛下还会在梁国再待一段时间,毕竟他目前军功积累的威望,还达不到他所想的目的。   王贵人看着她美得毫无瑕疵的肌肤,拧了拧手中的帕子,目光落在她手腕处,发现她手腕上居然带着一只羊脂玉镯而不是祭红手串时,眼底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恰好这时谢宁馨也注意到侄女居然没带自己从不离手的祭红手串,不禁诧异的问:“你的手串呢?”   谢知说:“前段时间手串的线断了,我一时找不到凑手的金线,就让人先把珠子收起来,等过几天空了,我再把它穿起来。”   谢宁馨说:“我家有金线,等回去我就让人给你送来。”   谢知笑道:“不用,我已经让人去做了,明天估计就能做好了。”   王贵人听得心中一凛,她要加紧行动了,不然被她发现祭红珠不见就不好了。   谢知不动声色的瞄了王贵人一眼,轻摇手中纨扇,看来她也会加紧速度了,毕竟自己明天就有可能知道了嘛。谢知用纨扇遮住微笑的唇角,她也想王贵人早点动手,毕竟夜长梦多嘛,而且五哥那边也准备好了。谢知游刃有余的同贵夫人、贵女们交际,同样太皇太后的奖励也让谢知很满意,她赏了自己三百斤黄金。   这种简单粗暴的赏赐最得谢知喜欢,却让很多人看着谢知的目光隐隐多了几分同情或是嘲笑。毕竟谢知这次的功劳很大,不说要如何大肆赏赐,一个诰命还是可以册封的,可太皇太后居然一件奇珍异宝都没有赏赐,直接用这些阿堵物来羞辱她,哪怕她再得陛下宠爱,又能如何?后宫从来都是女人的天下。   谢知当然知道众人的想法,心中暗忖诰命有什么好的?也就一个虚名,一年的俸禄还不够她做一件礼服的。不过等到了怀荒就不需要这种不必要的交际,她做礼物的钱都可以省下来搞研究,天知道谢知有多厌恶这种虚伪的交际。谢知脸上维持着完满的笑容,随手指了一个圆脸宫女让她伺候自己去更衣,圆脸宫女恭敬的扶着谢知去后院更衣,同时轻声说道:“姑娘,事情都安排好了。”   谢知用纨扇遮着直射的阳光,“一会你找个机会钻到我马车上。”   “是。”宫女悄声应道。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一声童稚的声音:“你站住!”   谢知回头,只见大皇子站在后院的荷花池旁,她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对大皇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大王,您是在喊我吗?”名义上大皇子和太子都是太皇太后养的,只是太子是太皇太后精心教养的,大皇子大部分时候都是乳母养大的,有了太子作对比,宫人对大皇子难免有些疏忽,谢知时常看到大皇子一个人玩耍。   大皇子看着她点头说:“你过来。”   谢知不明所以,提着裙摆走到大皇子身前五步远的距离站定,她弯下腰柔声问:“大王,您找我有事?池边危险,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如何?”   大皇子意味不明的看了谢知一眼,突然向她伸手,谢知下意识抓住大皇子手,大皇子用力的拉了拉她,谢知不由又上前几步,但很快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她微笑地说:“大王我们还是——”不想她话还没说完,大皇子就松开她手,在谢知和圆脸宫女目瞪口呆中,转身“扑通”一声跳入荷花池。速度之快,让谢知拦都拦不住,她甚至自己都差点随大皇子一起跌入池中,还是圆脸宫女反应快,一把抓住谢知,才让她站稳。 第137章 风生水起(四)   “姑娘没事吧?”圆脸小宫女惊魂未定的问谢知。   谢知震惊的看着在池塘中沉浮的小身影, “快去叫人!”   “来人哪!大皇子落水了!”乳母和小太监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后宫的寂静。   谢知反应极快的对小宫女说:“你现在立刻去我马车上躲着。”   “可是——”小宫女有些迟疑,“我要是走了,您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你快走!”谢知推着她, 她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快走!别被人抓住!不然我们都有危险!”   小宫女被谢知一推, 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见谢知不停的催她走, 她咬咬牙,转身就往马车上跑爬去,宫侍们都来了,小娘子不会有危险的。她不怕死,可她知道要是自己暴露了, 小娘子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自己的,她不能让小娘子有危险。   乳母看着在池塘里的大皇子几欲晕厥, 歇斯底里的尖叫的喊人救命, 谢知也不理会乳母,只吩咐内侍们下池塘救人, 同时让小宫女去熬姜汤和冬天的棉被,按理这种天气掉池塘里是不大可能着凉的,但是万一大皇子比较倒霉, 着凉感冒了,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 他随时可能夭折。   就在宫女们慌乱奔走时, 内侍们也把大皇子救了上来。太皇太后这个水池是用来养荷花的,池水并不深,成年人完全可以站在水中,但对一个才四岁的孩子池水足够让他没顶。大皇子被人救上来时候,脸色苍白、身体不停的打摆子,幸好谢知提前让宫女备好棉被,乳母将大皇子裹在棉被里,同时给他散开头发擦头发。   大皇子被宫人按着腹部,连吐几口污水后,指着谢知虚弱的说:“是她推我下水的。”   大皇子这句话石破惊天,在场所有的宫侍都惊呆了,乳母甚至惊惶的去捂大皇子的嘴。虽然宫里这些天因为太皇太后不喜谢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可这些事跟皇子皇女无关,大皇子再不受宠将来也是一个亲王,何必趟这趟浑水?不说谢娘子没理由害大皇子,就算是她推大皇子下水,陛下那么宠她,她也不会有什么惩罚,反而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下人。   大皇子蓦地甩开乳母的手,大声用鲜卑语喊道:“就是她!就是谢玉蕤推我下水的!”   大皇子今年已经四岁,跟太傅也上过一年蒙学,太皇太后对太子教养很严格,大皇子作为太子伴读,学业也不差,他鲜卑语和汉语说的都很流利。只是宫里太皇太后和拓跋曜私下都讲汉语,所以宫里大部分人都会说汉语,大皇子和太子平时也说汉语,只有面对鲜卑勋贵时才说鲜卑语。   这话不止宫侍们听到,就是连闻言赶过来的太皇太后、宫妃和诸位贵妇、贵女都听到了。诸多贵妇中很多都是鲜卑勋贵,她们只会说鲜卑语不会说汉语,听了大皇子的话,众人骇然色变,面面相觑!就是林季华和王贵人都一脸惊疑,林季华看了王贵人一眼,觉得她没那么大的本事让大皇子以身为饵,她也没那么蠢。那么让大皇子做件事的人到底是谁?   王贵人也很惊讶,她想过很多种法子来陷害谢知,但是就没想过利用皇子皇女对付谢知,因为这是宫中的禁忌。陛下万事不管,宫妃间的争风吃醋,只要事情不闹大,他都不会过问,唯有孩子是他的禁忌。谁都不敢对皇子皇女下手,上一个针对怀孕宫妃的宠妃,被陛下白绫赐死,莫说死后葬在妃园,就是墓地都没给,直接让人丢乱葬岗,连姓名都抹去了,甚至她家族都因此受累。   谢知看着喜怒难辨的太皇太后,跪下说道:“太皇太后明辨,我绝对没有推大皇子下水。”拓跋曜孩子太多,谢知连自己庶弟妹都没怎么弄清过,更别说是他的子女。她今天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大皇子,他正满脸心虚的趴在乳母怀里不敢看众人。   这孩子容貌细致,长相一点都不像拓跋曜。不过脾气倒是有点像拓跋曜,居然对自己这么狠,只是你爹没你那么蠢,不会以身犯险,你知道万一救不回来你会死吗?饶谢知脑子灵活,这时都有点转不过弯来,她想不通到底是谁能让大皇子不惜自己危险也要陷害自己。   太皇太后道:“快叫太医来,把大皇子抬回去。”她完全没问谢知这事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傻子都知道谢知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   谢兰因电光石火间想到这是个闹大事态的好机会!她扑通一声跪下道:“太皇太后,此事绝对不是阿蕤做的,求您彻查此事!”   太皇太后眼底闪过怒意,她不问这事就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等散会后慢慢询问,谢兰因这一跪分明是想把这件事闹大?这事闹大对她们有什么好处?“等大皇子醒来,我自会彻查此事。”   谢兰因道:“大皇子只是孩子,能懂多少?臣请太皇太后彻查大皇子身边奴婢!”   太皇太后满心不耐,“你们先回去,朕自会查明此事!”   谢兰因还要说话,却被忍无可忍的太皇太后扬声喊道:“来人!请谢夫人离宫!”她转身对着谢知说:“你也回去!这几天就好好在家面壁思过!”   谢知仰着头直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大皇子并非我推入河中的,不然必让我将来死无葬身之地!”谢知一直觉得后宫争斗,不能涉及孩子,孩子是最无辜的。所以大皇子在叫住自己的时候,谢知完全没有半点防备,要是大皇子今天是个成年人,谢知又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太皇太后被谢知母女气得浑身发抖,陈留见太皇太后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赶紧上前训斥两人:“让你们回去就回去!哪这么多话!来人!快扶夫人和姑娘回去!”陈留是真心替两人担心,就怕她们触怒太皇太后。   而谢兰因和谢知根本有恃无恐,谢兰因身为魏国最高阶武官之妻,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可以随意责骂。谢知就更是了,她要是有半点损伤,伤的是拓跋曜和太皇太后的感情。哪怕太皇太后再不愿意承认,她也得面对一个现实——就是大皇子在拓跋曜心目中绝对没有谢知那么重,莫说这件事不可能是谢知做得,就算是谢知做得,拓跋曜最多让她闭门思过,根本舍不得对她如何。   太皇太后思及此,对谢知越发看不顺眼,这种祸根怎么可以留在宫中?她挥手让两人离去,然后急着去看大皇子。她对大皇子虽没太子那么看重,却也是她亲自看着长大的,对这个孩子总有几分慈爱,她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让大皇子做这件事的。   不知太皇太后奇怪,在场所有人都在困惑,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来怂恿大皇子做这事?   太皇太后等谢知和谢兰因离去后,扫了一遍众女眷,淡淡道:“朕不想在外面听到这件事的风声。”   众人心中一寒,皆低声应是,不少人暗暗感慨谢知的盛宠,旁人要轮上这件事,不死也要脱层皮,可她居然只要面壁思过几天。   谢知被太皇太后的近身女官亲自送到了马车上,女官想要陪谢知回家,却被谢知冷淡拒绝,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就是拓跋曜都礼让三分,何曾见过太皇太后以外人的眼色?但她面对谢知的冷淡,依然满脸笑容:“小娘子放心,太皇太后知道小娘子受了委屈,一定会替小娘子做主的。”   谢知面上感动,心中嗤之以鼻,她不让人说就能把这件事压下去了,哪里需要什么交代?谢知故作委屈的说:“我真没有推大皇子,是大皇子自己跳下去的。”谢知之前故意没说是大皇子自己跳下去的,这样她写给拓跋曜的信里也好诉说自己的委屈。   女官笑容不变:“太皇太后会找到真相的。”   谢知暗哂,今天过后,你们需要找的真相不止这一处,好好珍惜现在的空闲吧。谢知上了马车,女官亲自送谢知离宫才折回回报太皇太后。   谢兰因看着女官离开的背影,再看看车厢里缩成一团的圆脸小宫女,她轻声问女儿:“你觉得这件事谁主使的?”   谢知苦笑摇头:“我想不出来。”   谢兰因也想不出是谁能主使,按说能指使得动大皇子的只有太皇太后,可她完全没理由让大皇子来对付阿菀,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她想了半晌道:“不管是谁,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   谢知微微颔首:“是啊,送上门的好机会。”这件事要操作成功,她可以坑一大片人。   谢兰因轻叹一声,对女儿道:“亏得你要离开那污糟地方。”不然每天要对这么多事,女儿将来日子怎么过?当年的梁国虽有李氏老妪,可阿兄就她一个,他们两人的小日子还是清清静静的,从来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谢知心有戚戚,“是啊,幸好我快离开了。”以前还不觉得,可等发现自己有了离开的希望,她真一刻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第138章 风生水起(五)   谢知和谢兰因回到公主府不久,陈留和宁馨也回来了, 陈留回来就对孙女顿足:“你这孩子平时也没见这么冲动, 怎么今天想到跟太皇太后顶嘴了?”   宁馨说:“阿娘,阿菀绝对不可能把大皇子推下水!”   陈留没好气道:“大家眼睛都没瞎。”除了几个脑子不好的, 没人觉得这事是谢知干的,她问谢知:“你有见到谁把大皇子推入水里的吗?”   谢知道:“是大皇子自己跳进去的。”   “什么!”陈留和宁馨张口结舌, 宁馨结结巴巴的问:“大皇子为什么自己跳到水里?”   谢知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她刚才连谢兰因都没说,就想等陈留回来一起说,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就是陈留都想不出谁能让大皇子做到如此, 倒是宁馨呆了半天, 语出惊人的说:“会不会是大皇子自己的主意。”   谢知三人同时一愣, 陈留立刻道:“怎么可能!大皇子才四岁!”   谢兰因和谢知倒是觉得宁馨的猜测可能是真相, 不然谁能让大皇子做这种漏洞百出的陷害?如果是大皇子自己想出来的,一切就有合理的解释,他才四岁, 自己能想出什么完善计谋?谢知不理解的是,“大皇子为什么要这陷害我?”就算是四岁的孩子,也是会害怕的, 到底是什么才能给他如此勇气,让他毫不犹豫的往对他来说是很深的池塘里跳?   宁馨说:“或许他为了讨好太皇太后?”   “用命讨好?”谢兰因问女儿:“难道他平时在宫里过的很差?”看太皇太后对他的样子也不像, 她似乎还是很关心这个孙子的。   谢知说:“他是皇长子, 还是养在太皇太后宫里, 谁敢怠慢他?”就算拓跋曜不喜欢这个儿子,也不至于无聊到虐待儿子,皇子该有的一切他都会给,只是对他不够关心而已,宫里那么多孩子,就没一个让拓拔曜关系的,所以没人觉得拓拔曜不喜大皇子。只要大皇子肯安分,等他成年哪怕不会被拓跋曜委以重任,一个不好不坏的封地还是有的。他的生活质量或许比不上在皇宫时的享受,但绝对优越于大部分贵族。   宁馨抿了抿嘴,示意侍女们都退下,只留下四个主人才道:“阿娘、阿菀,你们听过那个传言没有?”   陈留也猜到了那个留言,看着女儿,“你是说那个——”   宁馨点点头,“我猜他会不会是因为那个传言才做了糊涂事。”   谢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母、三姑,你们说哪个传言?”她怎么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宁馨压低声音道:“你没听说过?也是,陛下可不许别人在你跟前乱嚼舌根。”   “到底什么秘密?”谢知不是看不起宁馨,但她真不觉得魏宫什么秘密是自己不知道,而宁馨知道的,这怎么可能?   宁馨用极轻的声音说着这个很多人秘而不宣的秘密:“据说大皇子才是崔夫人生的孩子,而太子其实是李贵人的孩子。”   谢知错愕的瞪大眼睛,“谁?谁说的?”   宁馨说:“大家都这么说啊,当年太子身子那么弱,大皇子那么健康,可你看现在,太子多健康,大皇子身体多弱?”   谢知默然,半晌突然笑了,太皇太后这辈子做什么都想占全好处,在太子方面也是,当初故意把大皇子和太子一起养,现在作茧自缚了吧?谢知敢保证,太皇太后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她问出这件事后的会有表情,谢知想想就想笑,太好玩了!宁馨不解的看着谢知,不明白她为何要笑?谢知对宁馨说:“三姑,太子就是太子、大皇子就是大皇子,他们根本没换。”   “什么!”宁馨和陈留同时惊叫,“可太子身体这么好,大皇子他这么弱——”   谢知摇头说:“大皇子身体并不弱,他长这么大都没怎么生过病,倒是太子小时候一直病恹恹的,现在太子身体变好,是因为他身体被太皇太后调养好的关系。”在宫廷秘闻方面,谢知有拓跋曜、有常大用,自然比外人知道更清楚,她很清楚两人根本没换,太皇太后又不是傻,除非太子真体弱到无法长大,或是智力方面有严重问题,不然她怎么会轻易做这种狸猫换太子的事?“太子在三岁以前,晚上都是太皇太后亲自□□的。”   这下不止宁馨和陈留惊讶,就是谢兰因都吃了一惊,她们没想到太皇太后能为太子做到这程度。就是陈留和谢兰因这么疼爱女儿的人,都做不到夜夜陪女儿睡觉,毕竟小孩子晚上事情太多了,尤其是刚出生的婴儿,晚上闹腾起来,可以折腾的大人整夜不睡,他们白天可以睡觉,大人却不行,所以谢宁馨和谢知幼时都是乳母轮流□□的。谢兰因暗忖,不见崔氏对拓跋曜有什么母爱,却居然这么宠爱太子,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隔代亲?   “太皇太后在太子身上是花了大心血,太子是她抱在怀里长大的,他的吃穿住行她无一不上心。有太皇太后这么精心抚养,宫里再有这么多太医、宫侍,太子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养好?”谢知顿了顿道,“再说看太子、大皇子的脸就知道,大皇子长得挺像李贵人的。”大皇子长相有几分酷似李氏,太子长相不像崔明珠、不像拓跋曜,反而有几分像太皇太后,这或许就是隔代遗传吧。   “天!”谢宁馨捂住嘴,“那为何大家都这么说?”   谢知好奇的问:“到底是谁说的?”   宁馨怔了怔,仔细回想好一会,才茫然的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不知不觉间大家似乎都这么说了。”毕竟太子幼年是出名的体弱,大皇子身体却很好,而现在大皇子明显比不上太子,任谁都有这样的疑心吧?她有些不确定的问谢知:“阿菀,你真确定两人没换?”   谢知啼笑皆非:“就算我不确定,陛下心里总有数吧?”拓跋曜怎么可能会在这方面骗自己?他明确说过,太子一点都不像崔明珠,倒是跟太皇太后有点像,这说明太子肯定是崔明珠的孩子。这也是太皇太后会如此太子的缘故。毕竟太子跟太皇太后的血缘关系非常近,亲侄女跟儿子生的孙子,任何老太太都会忍不住疼爱,太皇太后到底老了。   宁馨一想也是,宫里能有什么秘密瞒得过陛下,但宁馨还是照着自己所想的猜测大皇子的目的,“我想大皇子肯定认为自己本来应该是太子,只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被太皇太后放弃。他想要讨好太皇太后,或许他觉得他这么做,就可以把你赶走,然后太皇太后就会喜欢他,让他跟太子恢复身份?”   谢知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事真是大皇子一个人做的,宁馨的猜测很符合一个四岁孩子的逻辑。 第139章 风生水起(六)   所以太皇太后这次是自作自受?谢兰因这句话没说出来, 她疼爱的摸摸宁馨的小脑袋:“宁馨真聪明。”她们都没想出来的原因, 宁馨居然一下就想出来了。   陈留神色复杂的看着女儿, 这丫头有儿子了,居然还能理解四岁的大皇子想法,这是说她有童心好, 还是说她幼稚?   宁馨被长姐夸得心花怒放, 她向来最喜欢貌美温柔的长姐, 她小脸微红的笑道:“我也是随便乱猜的。”   可这解释很合理,谢兰因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让大皇子这么做来对付阿菀,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自己做的。她跟阿菀互视一眼,母女两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想太皇太后知道这件事后的表情, 一定很有趣。不过两人也同时在怀疑到底是谁放出这个风声?这种如此多的人都认为的“事实”, 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 肯定是有人在幕后操作。   因谢知被太皇太后关了禁闭, 众人也不好多陪谢知说话,陈留再三叮嘱孙女,让她这几天安分点, 不要再惹太皇太后生气。谢知乖巧的一一答应,她该做的事差不多都做完了, 剩下的就轮到五哥上场了。   谢兰因坐着马车回家,听丫鬟说太皇太后不许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她就想笑, 事情都闹得那么大, 她都把自己赶出宫,她以为一切都能如她所愿吗?谢兰因似笑非笑的轻摇纨扇,你不是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吗?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谣言的威力。   谢兰因回到将军府,还没下马车,就看到站在车外等自己的秦宗言,她惊讶的掀起车帘问:“将军你怎么在家?”   “我才回来。”秦宗言伸手将谢兰因抱下马车,低头柔声问:“在宫里受委屈了?”   谢兰因莞尔:“没有。”她想让秦宗言放自己下来,但是秦宗言哪里肯?抱着她回房,直到谢兰因要去洗漱,秦宗言才松开她。谢兰因脱下礼物,往自己掌心倒了一点茶树籽油用水轻揉,等油变得稀薄后再按在脸上轻揉,将脸上的妆容用油揉化,然后再用澡豆将油脂洗去。   这道步骤是女儿教她的,她再三告诫自己每次化妆后必须如此,不然皮肤会变老,会被胭脂水粉腐蚀,这后果太严重,谢兰因之后对上妆就有心里阴影,不到必不得已,她坚决不化妆。幸好怀荒也没这种让她化妆的场合,京城这么偶尔几次还是让她可以接受的。   秦宗言知道妻子每次出门回来,都会洗漱很长时间,他也很有耐心,坐在书房里看书,等谢兰因洗完澡出来,很自觉的偎依到他怀里,他才微笑的放下书,替她擦着长发:“今天吓到了没有?”   谢兰因摇头,这点小事怎么可能吓到她?她叮嘱秦宗言:“将军你把这件事传出去,就说阿菀要害大皇子。”   秦宗言无奈摇头,他跟儿子千万百计要保她们名声,她们对自己名声却这么不在乎,他轻叹一声,“阿镜,你知道这件事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谢兰因不在乎的说:“谢家名声有损。”反正谢家也没啥好名声。   秦宗言提醒妻子:“岳父会很生气的。”   谢兰因满不在乎的说:“他生气的地方多的是,不差这一次。他一生气,就正好把阿菀嫁给阿狼。”她说着狐疑的看着秦宗言:“你不会认为大皇子是阿菀推下水的吧?”   秦宗言啼笑皆非:“我又不傻。”   谢兰因这才满意,“你们不在乎就好,别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谢兰因的个性从某种程度跟谢知很像,两人都是不在乎外面评价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当皇后时这么针对自己外家了。   秦宗言最爱听阿镜这种话,这代表阿镜心里最重的是自己,别人她都不放在心上,而他怎么可能嫌弃她?“不过阿菀不是说两人没换吗?你们宣扬出去后,不是反而给他们澄清了?”秦宗言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很不错,很利于他们浑水摸鱼。   谢兰因笑道:“谣言要这么好澄清,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在乎名声?阿菀说过,谎话说上一百遍就是真理。”她轻轻笑道:“这件事流传越广越久,大家就越信以为真。”   “谎话说上一百遍就是真理?”秦纮玩味一笑,听着荒谬,但细想却是事实,阿菀似乎时常有惊人之语。   谢兰因皱了皱鼻子,“郎君你知道大皇子和太子互换的谣言是谁传出来的?”   秦宗言微微一笑,“想知道?”   谢兰因惊讶的看着他:“郎君知道?”   秦宗言颔首,然后低声诱哄谢兰因,“阿镜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谢兰因嗤之以鼻,他当自己三岁小孩吗?亲了他,她晚膳能不能准时用还是个问题,“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丘穆陵氏?”谢兰因又不是傻子,能传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谣言的,必然是跟皇室极为亲近的人。秦宗言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是谁传的假消息,显然那人是他熟知的。秦家除了陈留外,跟皇室关系最近的就是丘穆陵氏,这种谣言也像是丘穆陵氏的风格。   秦宗言被妻子点破秘密也不懊恼,这只是他跟妻子玩得小游戏罢了,他搂过妻子主动亲了亲,山不转路转,作为男人要主动出手。   谢兰因连忙推开他:“你怎么想到让她传出这种谣言?不怕被人发现蹊跷吗?”   秦宗言道:“这是她自作主张,她传出谣言时我们就做了处理,只是没想这谣言居然会流传这么广泛。”这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当时京城暗探来报时,秦宗言都没放在心上,哪里知道这个丘穆陵氏信口胡诌的谎言会让这么多人相信,秦宗言有些好笑:“太皇太后这次也算作茧自缚。”若不是这个谣言符合大部分人的猜想,为何会流传这么广泛?   谢兰因不屑道:“她是贪心过甚!”她随即又好奇的问:“她为什么要传这种谣言?”   秦宗言说:“不为什么,就为挑拨离间。”丘穆陵氏就是这种喜欢兴风作浪的人,“大约还存着让大皇子更亲近自己的想法。”   谢兰因狐疑的问:“她确定大皇子知道这个秘密后,长大以后不是杀了她,而是更亲近她?”如果不是亲娘,谁能对孩子说出这种秘密?   秦宗言爱怜的搂着妻子说:“她要有你这么聪明,就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谢兰因:“……”他真是在夸自己?她再次推开秦宗言的脸:“你怎么准备处置丘穆陵氏?”发生今天的事情后,太皇太后肯定是彻查此事,丘穆陵氏时常出入宫廷,肯定会被列入重点排查对象,她要是扛不住宫中问询,主动把这件事暴露怎么办?   “等过了这次风声,她就会生病,以后会一直病下去。”秦宗言向老头子发过誓,不杀丘穆陵氏,那就好好养着她吧。   “那宫里的人都处理干净了?”谢兰因知道秦宗言出手不会留后患,但还是不放心的追问。   “当然。”连阿菀一个小女孩都知道善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善后?提起宫中暗棋,秦宗言好奇的问谢兰因:“阿菀到底是怎么指使太皇太后身边的杨女官的?”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他都调查过底细,每个人背景都清白的无懈可击,他不觉得以谢家在魏国的底蕴,能养出这种暗棋?   “我不知道,她向来与人为善,又讨长辈欢喜,大约是这方面投了杨女官的眼缘。”谢兰因信口开河,她才不告诉秦宗言,女儿把梁国前任暗卫部都收复了,她对女儿也很佩服,能让暗卫心悦诚服的服从,光靠萧家的血脉可不够。   秦宗言也没往梁国皇室安插的暗卫方面想,皇室安插的暗棋怎么可能被一个逃亡公主所用?就是逃荒的皇子都不可能。就像秦家的暗棋,秦宗言只会告诉秦纮,别的儿子都不会告诉,更别说是告诉女儿。   谢兰因满足了好奇心,嫌秦宗言身上太热,想要起身离去,秦宗言早习惯了她过河拆桥,一手搂着谢兰因的腰,一手解开她的衣带,“热?我替你换身衣服。”   谢兰因瞪他,秦宗言不为所动的亲她,谢兰因气得一口咬住他的肩膀,“你要记得把留言传出去。”   “放心。我早吩咐下去了。”秦宗言对这件事插手不深,是儿子娶媳妇又不是他娶?他只负责把消息传到就好。   这时跟诸多纨绔一起喝酒的秦纮也接到盗骊的通报,他已经陪众人喝了三坛子酒,但神色依然清明,因为他们喝的不是烈酒,而是普通的酒,这让已经习惯烈酒的秦纮喝起来就像喝水一般,他听说大皇子为了陷害谢知,居然亲自跳入荷花池中,他神色微凝:“找出是谁指使的吗?”   盗骊说:“暂时没查到,宫里现在都被太皇太后封了,我们的人手插不进去,消息也传不出来。”盗骊庆幸谢小娘子提醒他们,让他们这段时间不要动宫中暗棋,说她有大动作,可能会让太皇太后大清洗后宫,所以盗骊让所有暗棋都蛰伏下来,就算太皇太后彻查后宫,他们的人手应该也不会出大问题。   “那就暂时按兵不动。”秦纮漫不经心的说,是谁怂恿大皇子他可以慢慢调查,只要阿菀没事就好。   “郎君,谢小娘子让你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盗骊对秦纮说。   秦纮神色顿时一言难尽,事实上让他配合纨绔弟子演这出戏就让秦纮很为难了,他倒是不在乎自己名声,他在乎的是阿菀的名声,结果她还嫌自己名声不够难听吗?秦纮叹气,抚着额头说:“等今天这件事办了再说。”秦纮觉得今天这件事足够了。可惜秦纮还是不够了解谢知,谢知又怎么会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就在秦纮跟盗骊说话这会,她已经安排别的人手去准备这件事了。宣扬出去的对象她都选好了,就是华阴公主。   盗骊应声退下。   秦纮装作醉醺醺的从更衣间出来,继续回到宴厅。宴厅里大家都喝上头了,不少人都躺在歌姬怀中同美人调情,秦纮也装作喝醉酒的靠在扶手上,他一把推开想要靠上来的歌姬,嫌她身上味道太臭,心里想的却是阿菀跟他说过的间接传播,他只觉得浑身发痒,想要回去彻底洗个澡,他甚至来喝酒的酒杯都让盗骊暗中换了自家带来的。   “五郎君你的荷包掉了!”一名歌姬突然指着秦纮脚边的荷包说。   秦纮早知道自己身上的荷包被身边歌姬换掉了,他醉眼朦胧的看着脚边的荷包,想要去捞自己的荷包,一名纨绔却抢先一步拿走他的荷包,嗅了嗅说:“这是哪个小娘子给你的荷包?居然上面熏了蔷薇精露。”   纨绔的话让众人侧目,蔷薇精露可是顶级奢侈品,能使用的都是大魏勋贵顶层那一批贵女。秦宗言身份虽高,可到底常年远在怀荒,最顶层家族的宗子是不屑跟他一起玩闹的,跟他混得基本都是各家族的幼子,这些人是不可能娶到顶层贵女的,他们家族的宗子才有可能,众人一听荷包熏得是蔷薇精露,纷纷来了兴致,鼓动那人打开荷包。 第140章 风生水起(七)   秦纮脸色微变, 上前想抢荷包, 那纨绔见机快, 连忙将荷包丢给同伴,同伴眯着眼睛,熟稔的打开荷包, 一串祭红珠从荷包中掉出来, 这时大部分人都喝高了, 一时也认不出这串红手链是祭红珠,他看到荷包里还有一封信, 打开信件念道:“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他念完啧啧了两声,“好字!好字!”不过这字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众人哄然大笑, 对着秦纮挤眉弄眼, 很多人没读过孔雀东南飞, 可就凭着丰富的经验,也知道这绝对是一句情话,一人醉眼朦胧的捡起手串, “这么漂亮的红宝石手串——咦?这好像不是红宝石。”他摸了摸手串,狐疑的说:“怎么好像是瓷珠?”   这时秦纮脸色大变的将手串夺回, 放到了怀中,“不是瓷珠, 你看错了!”   “我怎么可能看错, 我又没醉, 这分明就是瓷珠!不过我没见过这么的漂亮瓷珠!”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我之前还以为是红宝石。”   还有一人笑着说:“有这么漂亮的红瓷珠吗?又不是祭红珠。”拜太后寿诞,谢知进献祭红所赐,所有人都知道祭红瓷器酷似红宝石。   那人话音一落,秦纮便语气激烈的反驳:“不是祭红珠!你们看错了!这只荷包也不是我的。”说着他要去拿那张花笺,拿着花笺的人下意识的往前一递,花笺轻飘飘的落地,让所有人都看清了花笺上的字迹,一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瘦金书嘛!”   谁都知道瘦金体是谢知最擅长的字体,她给很多人的纨扇上题字都用瘦金书,大家都觉得这是谢知自创的字体,但谢知说不是,说这是她师傅瑶姬传授给她的字体,字体创造人叫赵佶。很多人都觉得这字体很奇特,跟谢知的画作很相配,但往往临摹不得其法,谢知又不曾收徒,因此全大魏写瘦金书最熟练的就是谢知。   这些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很多人看着秦纮的目光带着不由自主的敬佩。京城谁不知道谢家大娘子玉蕤是天下罕见的绝色美人,更难得的是谢大娘子才貌双全,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把谢玉蕤当成梦中情人。可大家也只敢在心中想想,对外从来不敢有丝毫表露,毕竟那位是陛下的心上人。秦纮居然敢动陛下的禁脔?他这胆子可够大的。   秦纮脸色铁青的将书信收回:“这不是瘦金书,这荷包也不是我的!”说着他捂着荷包匆匆离去,甚至都没有跟人打过一声招呼。众人也不拦着秦纮,毕竟今天他们的刺激受大了。   秦纮匆匆出了宴厅,坐上马车,脸上的焦急才收敛,他头仰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盗骊拧了帕子给秦纮擦脸,秦纮看着荷包里的祭红珠和信件,幸好这些都不是阿菀真正贴身之物,就是那封手信也是阿菀的贴身侍女模仿的,不然秦纮怎么都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带出来给别人看,这对阿菀就是一种侮辱。等这些人回家,他跟阿菀的流言就应该流传开来了吧?   秦纮先回到了家中,洗了一个澡,彻底将满身酒意洗去,才让盗骊带他去谢家,他轻车熟路的翻墙入内,虽然是他第一次偷溜进谢家。谢知已经休息,但还没睡下,她盘膝坐在床上静坐呼吸,这是她前世的习惯,只要有机会都要在睡前静坐一会,她今天静坐是唯等秦纮来。   秦纮翻入内院,见已基本熄灯的院落,心中不禁有些失望,阿菀睡了?他迟疑一会,转身就要离去,却听身后有人轻唤:“五郎君。”秦纮抬头就见一名女侍卫站在不远处给自己行礼:“姑娘说您要过来就进来。”   秦纮又惊又喜的问:“阿菀还没睡?”   女侍卫不说话,她也不知道姑娘到底有没有谁,但既然姑娘这么吩咐了,就应该没睡。   就算得了谢知的允许,秦纮也不敢贸然擅闯她闺房,他轻敲谢知房门,“阿菀。”   “五哥。”谢知穿着练功服开门让秦纮进来。   秦纮赶来时凭着一股意气,现在看到谢知气就全泄了,他垂着手、低着头跟谢知进屋子,被酒熏过的脑子开始晕乎乎的,紧张的鼻尖都冒汗了,他这是第一次进谢知的闺房,却紧张的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谢知让他坐在蒲团上,秦纮跟木偶人似地谢知吩咐一声,他动一动。谢知好笑的看着秦纮,“五哥喝了多少酒?”   “不多,大约就一坛子。”秦纮有问必答,他恍惚听军营的老兵说过,女人都不喜欢男人喝酒,他连忙解释:“我平时不喝这么多。”   谢知说:“为了应酬没法子,平时不要喝这么多,伤肝。”谢知也会喝酒,或者说她前世会喝酒。她的酒量还是太公培养出来的,拿他的话说,喝酒不好,可国人的文化是酒桌文化,谢知一个女孩子必须要会喝酒,不能被人灌醉。她关切的问:“那你晚膳用过了吗?”   “用过了?”秦纮不是很确定的说,他一直在喝酒陪人,没注意自己吃了多少东西。   谢知猜到他应该没吃东西,起身轻唤清扬将她备下的宵夜,先让秦纮喝一碗小米粥垫胃,让秦纮吃点清淡的东西开胃后,才让人送上排骨汤卤肉面,她是知道秦纮饭量的,但特地没准备多烦恼饭食,让秦纮吃个五分饱就停手。   秦纮吃完一碗面,觉得没饱,但又不好意思问阿菀要吃的,决定回去再吃点,却听谢知道:“晚上别吃太多,五分饱就够了。”   “阿菀知道我的饭量?”秦纮努力维持面部镇定,心中欢喜极了,阿菀居然这么关心自己。   谢知问秦纮:“五哥事情顺利吗?”   秦纮说:“很顺利,大家都看到祭红珠和信件了。”   谢知面露微笑,秦纮不放心的追问:“阿菀,你侍女能为何能模仿你的字迹?”   “我让她模仿的。”谢知说,“有时候我懒得写字就让她来模仿。”   秦纮颔首道:“你以后小心点。”能模仿主人的字迹总归不是好事。   谢知笑着说:“她模仿的其实不是我的字迹,而是瘦金书,以后写瘦金书的人多了,大家就知道区别了。”   秦纮道:“哦?你要出字帖?”   谢知摇头:“我自己写字都不行,出什么字帖?”她看了看天色,对秦纮说:“五哥,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秦纮依依不舍,好容易跟阿菀有独处的机会,他哪里舍得离开?但他也不愿意打扰谢知休息,他起身,“我告辞了。”   谢知起身要送秦纮出门,秦纮不让她出门,他走出房门后,在谢知的墙角站了好半天才离开。他的举动都被侍卫告诉谢知,谢知无奈摇头,真是一个傻子。   第二天果然不出秦纮和谢知说所料,他跟谢知的绯闻被闹得沸沸扬扬,其实王贵人一家的手段十分简单粗暴,可是往往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效果最直接,尤其是这种带着香艳兴致的留言,更是让人乐此不疲。而且流言传着传着就失真了,不过经过一夜的发酵,流言中甚至都有谢知珠胎暗结的消息。   这消息让秦纮不可克制的黑了脸,他明白流言的威力,也知道流言伤害程度有多大,一瞬间他也有点了解拓跋曜,他总不能阿菀外出,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保护她,只是阿菀并不需要这份保护,他把阿菀想得太弱不禁风。   秦纮想到同时传出的谢知迫害大皇子的谣言,这事不是秦家做的,谢家也不可能做件事,唯一的可能就是阿菀自己让人做的,秦纮微微一笑,阿菀怎么样他都喜欢,但不可否认,这样的阿菀让他着迷。所谓妻者齐也,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感觉,阿菀是真正可以跟自己并肩在一起的伴侣。   谢知跟秦纮的绯闻虽然京城大部分勋贵振动,但这也只是大家私下的笑话,但谢知迫害大皇子的谣言却让宗人寺非常重视,宗人寺卿再次入宫求见太皇太后,谢知并不算宫妃,她要是真将大皇子推入水中,这就不是宫中家务事,宗人寺必定要过问。   太皇太后这两人也忙得焦头烂额,大皇子送回去就生病了,烧的浑身发烫,嘴里不停的喊着“曾大母”,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太皇太后哪里忍心把他丢给乳母照看?陪了他一夜,连这件事到底是谁主使都来不及审问,只让人把在场所有人都控制起来。   等宗人寺卿入宫,太皇太后才知道一夜之间居然发生这么多事!她明明下令让人不许把宫中发生的事说出去,是谁违背自己命令?宫侍们早查明这件事,就等太皇太后问起。太皇太后一听是华阴让人传出去的,她气得将华阴召入宫中雷霆大发的训斥一顿。   华阴跪着沉默不语,她的外孙不能当太子已经够委屈,难道这点公道都不给他吗?小孩子怎么会说谎?他说是谢知推他入水的,就肯定是谢知! 第141章 风生水起(八)   太皇太后看到她这倔强的模样, 就知道她是说服不了她, 也懒得跟她计较,挥手让她回去,同时又命人去详细查这两件事后面有谁再推动,她不信没人推动, 流言会传播的那么快。   可所谓流言就是无处不在的, 这些天随着诸多将军入京,以及陛下即将获胜归来, 京城风起云涌, 太皇太后那些人想要在短期间内查到到底是谁推动流言,他们还真没那个本事。论舆论控制,谁的手腕能比得过来自后世的谢知?现代才是舆论为王,古代差远了。李家人听到大皇子被谢知推入河中的传闻担心不已, 李家老夫人立刻向宫中递帖子, 想要看看自己苦命的外孙。   李家人自然也是听过宫中大皇子和太子互换的传言,但对李家来说, 不管大皇子到底是不是李贵人的儿子,他就是李家的依靠, 他要是有个万一,李家的天就塌了,所以李家老夫人急着要入宫探听情况。当李老夫人看到疲惫的太皇太后时, 她心中感动同时也浮起一丝疑惑, 太皇太后这么看重大皇子, 是否他真是崔家的孩子?不是李贵人生的?   不止老夫人这么认为, 就是被太皇太后照顾一夜的大皇子也这么认为,他孺慕的看着太皇太后,细声叫道:“曾大母。”   太皇太后看到醒来的大皇子松了一口气,随即严厉的问大皇子:“保平,到底是谁推你入池塘的?”虽然这一夜太皇太后已通过蛛丝马迹推断出是大皇子自己跳入池塘中的,可太皇太后还想最后确定,她不明白为何这孩子要这么做?就为了陷害谢知?谢知算什么?值得你一个皇子用生命来陷害她?   大皇子畏缩的说:“是谢小娘子推我下去的。”   太皇太后淡淡道:“保平,看着曾大母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掉入池塘中的?”   大皇子低着头不敢说话,太皇太后也不逼他,过了好一会,保平突然放声大哭,小身子扑到太皇太后怀里:“曾大母你生气,我都帮你把谢小娘子赶走了!”从大皇子私心来说,他还挺喜欢谢小娘子的,她长得漂亮,对他也很和善,偶尔跟他私下相处,她都会逗他玩,还教自己如何解九连环,比宫里那些阿姨都好玩,可是曾大母不喜欢她,他也不喜欢她。   果然是他!太皇太后心头涌上无力,“保平你为何要这么做?”太皇太后不解的问,她从来没教过承嗣和他后宫手段,他们是皇子,不需要学这种后宅女眷的勾心斗角。   大皇子哽咽的说:“曾大母不是不喜欢谢小娘子吗?我就帮你把她赶走,就跟申贵人一样。”申贵人就是前面曾对怀孕宫妃动手,最后被拓跋曜赐死、尸体丢乱葬岗的宫妃。   太皇太后倒吸一口气:“是谁跟你说这种事的?”太皇太后自负心狠手辣,但却不希望从小养到大的孙子如此。   大皇子茫然的看着太皇太后,“大家都知道啊。”   太皇太后追问他:“大家是谁?”   大皇子哪里想的起来?只对着太皇太后不停的哭。太皇太后只好给他服下汤药,哄着他继续睡下,才召来宫侍仔细问询。她不是傻子,多年的后宫生涯让她很早就发现大皇子跳水有蹊跷,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只让人去私下询问太子身边的宫人,自己则专心照顾大皇子,现在大皇子醒了,太皇太后也有心情里追查缘由。   宫人们昨天就问出真相,但一直不敢跟太皇太后提起此事,待太皇太后问起,众人才迟疑的面面相觑。太皇太后见状扬眉冷声问:“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太皇太后身侧的近身女官轻声禀告他们查到的传闻,太皇太后并非不讲理的主人,也不会随意迁怒,所以大家还是有胆子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崔太皇太后听罢沉默许久,她承认自己当初让承嗣和保平一起养,是担心承嗣长不大,就让保平代替承嗣。   可现在承嗣身体那么健康?她怎么可能会拿保平替换承嗣?这件事要让承嗣知道,他们兄弟将来该怎么相处?这传谣言的人是要害她的承嗣!太皇太后心中怒极,但面上还是声色不露,沉声道:“查!把这件事查到底!我要知道是谁做的!”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是,大部分人心中暗暗叫苦,这件事都过去了那么久,怎么查?痕迹恐怕早被有心人磨平了。   华阴被太皇太后训斥了一顿,罚跪一个时辰,才有宫侍抬着出宫。她年纪也不小了,那里受得了这种苦?上了马车,人就瘫软下来,侍女连忙给她揉腿,华阴的乳母含泪道:“贵主,您这又是何苦呢?”华阴的乳母已经快六十了,有头发花白,她儿女早已子孙满堂,可她就是放不下华阴,才没有跟子女回去养老。   华阴咬牙道:“我要不为这孩子出头?谁还记得那孩子?”那是她女儿用命生下来的孩子,就因为身体不好,就这么被人当弃子丢了,华阴想到女儿死后的惨状,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他要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跟明珠交代?”   乳母迟疑的说:“贵主,我瞧大皇子也不是很像五娘子,跟李氏挺像的,倒是太子长得有几分像太皇太后。”   华阴激动的反驳:“谁说他不像明珠?他眼睛鼻子分明就跟明珠小时候一模一样!再说李家是陛下的外家,大皇子不是像李氏,是像他亲祖母。”   太子是太皇太后抱大的,对太皇太后十分亲近,对陈留这个时常会说曾大母坏话的外祖母自然没什么好感。他生来就是太子,拓跋曜不管他,太皇太后宠他,从小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储君,天下除了父亲和太皇太后,他最尊贵,没人告诉他外祖母是需要尊敬的。华阴说曾大母坏话,他小脾气一上来,就让宫侍去打华阴。   宫侍自然不敢动手,太子就亲自动手,华阴贵为公主,哪里受过这种耻辱?就算后来太子被太皇太后呵斥住了,她也从此不亲近这个太子外孙。后来谣言传出,大皇子又有意跟她亲近,她下意识的就认定太子是李氏生的杂种,大皇子才是她真正的外孙。   乳母见劝不下华阴,只能长叹一声,她只希望贵主不要再继续犯错,不然莫说太皇太后,就是崔家都不会放过她。   华阴躺在马车上,一路摇摇晃晃的回家,还没下马车,就听到侍女们的阵阵惊呼,她刚想责骂侍女吵杂,突然车帘被人掀起,陈留气势汹汹的站在车前,华阴还没来及有什么反应,陈留就一把她拉出马车,扬起手掌“啪啪”就是几巴掌,“华阴,我上回就警告过你不要乱嚼舌根!”   陈留今天一早起来,听到陈留又传对阿菀不利的谣言,气得早饭都没吃,带着侍女就到华阴公主府上候着,等华阴一回来,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对着华阴打了十来个巴掌。华阴都被陈留抽闷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脸涨得通红,尖叫着想要去挠陈留,可陈留怎么会让她得逞,她抓住华阴的手,再次很扇她几巴掌,才把华阴往乳母怀里一推,“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跟你拼了!”华阴奋力的想要扑到陈留身上,跟她同归于尽。   陈留不屑的冷哼:“就你?”她上下打量着华阴,转身离开。她也知道见好就收,等宗人寺卿来了,她就又要去见太皇太后了,陈留心里还是有点怕太皇太后的。   陈留带着侍女气势汹汹的来华阴公主府,又带着侍女趾高气昂的离去,在看到站在边上,满脸犹豫的崔贤,她冷笑了一声,“废物!”说罢仰头离去,要是她遇到这个情况,郎君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崔贤被陈留的话激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见华阴状若疯狂的躺在乳母怀中,忍下心中厌恶,上前对华阴|道:“公主我们回去吧。”   华阴双目血红的看着崔贤,抬手对他就是一个巴掌:“废物!”   等谢知听说这件事始末时,陈留都已经带着丫鬟从公主府回来了,谢知闻言哭笑不得,又感动大母对自己的维护,她已经是第二次打华阴了。本来这件事她是想让阿娘出面去做的,她当然不是去打华阴,而是上门跟华阴上门讲道理,没想她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大母居然就出手了,甚至做的比阿娘效果还好。谢知拿着茶杯给兰花浇水:“既然大母都做了,那就照着我们计划行事。”她总要让太皇太后没有心情去找大母算账。   “是。”摇光应声而下,她并不属于谢知的侍女,她是属于甲一培养的暗卫,专门为谢知做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谢知这次让人去传谣言,都是让暗卫去做的。至于她推大皇子入水的事,她知道秦家和谢家肯定不会主动传言,所以她早早就派人去怂恿华阴出面了。   谢知在华阴身边安插了一个暗棋,说是暗棋也不尽然,这人本就是华阴身边的侍从,性情阴险尖酸,替华阴出过不少损主意。谢知派人暗中靠近他,助他增强对华阴的印象力,华阴两次不顾一切的在公开场合骂谢知,都是那人怂恿的。   谢知暗想这一次用完,这人也该暴露了,他得到好处不少,也该瞑目了。谢知抿嘴微笑,不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最后猜到是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呢?应该会吧。就看她有没有那个说服力让拓跋曜相信。   想到拓跋曜,谢知轻轻叹气,如果可能,她也不想把拓跋曜的后宫闹得这么翻天覆地,可她要不动手,死的人就是她自己,她不觉得那些人会放过自己。她一定要在嫁人之前把所有的隐患都去除掉,顺便给拓跋曜一个她不得已才嫁人的印象,不然拓跋曜肯定会迁怒自己的家人。   陈留再次上门打华阴,再侮辱崔贤的举动,让崔家人对谢简和陈留忍无可忍,第二天崔陟和崔贤就联手上书太皇太谴责陈留大长公主飞扬跋扈,打骂朝廷命官。同时谢简的政敌也抓住了这机会,奏疏如雪片呈上,一色全是谴责谢简治家不严、不会教养子嗣……甚至还有人说出了谢简纵容家中弟子与民争利,这些事看似在说谢简,但基本细看身后都有谢知的影子。   谢简不甘示弱,上书反驳崔陟等人,他风采风流,写出的疏奏也是妙笔生花。可惜太皇太后完全没有心情看这些疏奏,这几天大皇子和太子的事已经够让她烦心,哪知道朝堂居然为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偏头疼都要犯了。想到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是谢知引起的,她心中对谢知印象就更不好了,当庭训斥谢简道:“你平时教太子总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何自己治家不严?纵容家中子孙?”   谢简自然不会在这时跟太皇太后顶嘴,他只能唯唯诺诺的应是。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睛,对众臣挥手道:“退朝。”   众臣见太皇太后对谢简雷霆震怒,心中暗笑谢简这小子也有着一天。   太皇太后回到自己宫中,余怒未消,她让宫侍替自己卸妆,抬头就见一本手抄本女诫放在自己书案上,她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李贵人送来的女诫。”女官连忙道,她心中奇怪,这本女诫怎么会在书案上?   太皇太后这时也想起来,她因大皇子的事迁怒李氏,让李氏抄写女诫的事。她挥手想要让人把女诫移走,但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指着这本女诫道:“去,把这本女诫给谢小娘子送过去,让她给我好好抄个二十遍!”太皇太后说道最后,都咬牙切齿了,要换了别的嫔妃,她起码也要她们抄个一百遍。   “唯。”女官领命而下。   太皇太后等女官走后,看着书案上那件祭红瓷,气得手一抬,狠狠的将瓷器扫落在地,珍贵的祭红瓷应声而碎,她恶狠狠的道:“祸根子!”等拓跋曜腻味这祸水,看自己怎么收拾她!   太皇太后本以为她让谢知抄二十遍女诫,可以让谢知消停点。她下午又把陈留和华阴喊入宫中,狠狠的训斥一顿,让两人回去各抄五十遍佛经。这种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让事态稍稍平息,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在当天晚上谢家小娘子就居然留下绝命血书自尽了! 第142章 风生水起(九)   “自尽?”太皇太后年纪大了, 熬了一天一夜, 早累得快睁不开眼,连晚膳都没用,就让人散发更衣休息,结果尚未合眼, 就听到女官急报说谢知自尽。她睡意尽消, 直起身体厉声问道:“救下没有?”   “救下了,但是现在话都说不出来, 谢大郎军紧急去了太医令家中, 求他救治谢小娘子。“女官惊惶的说,她不敢想象要是谢家没把谢小娘子救下来,等陛下回来大家会有什么下场?   “把太医令、太医丞、太医监都派过去,给我好好看她!”女人最了解女人, 尤其是谢知这种骨子里跟自己一样的人, 太皇太后不信她会真自杀,肯定是做戏, 她这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太皇太后面色狠厉,不是要做戏吗?她就把所有太医都派过去, 如果伤势不重或是不对,看你怎么善后!   太皇太后想法是没错,作为一个从小娇养在大家贵女哪敢玩自杀?但是谢知从来不是真正的本土贵女, 至少没有一个本土贵女为了跟皇帝单方面分手, 敢拿自己的名声下注, 就是太皇太后都不敢, 这不是说她们不厉害,而是时代对她们的禁锢。谢知都做到这地步,她又有什么不敢玩假自杀?   她说自杀就是真自杀,只是被人救下来而已,不然谢修又怎么会如此惊慌失措的敲开太医令家中大门,求太医令救人!太皇太后总觉得谢知未来是第二个自己,却殊不知谢知从来都把她当成教训反复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要知道感恩,知道取舍,不能贪心太过,不然走到太皇太后这一步。太皇太后不能说可怜,但却进退不得,完全被权利控制,而不是她去控制权利。或许太皇太后享受这种感觉,可谢知不享受,她还是跟喜欢什么都由自己掌控。   太医令被谢修敲开大门,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谢修惊慌失措的说谢小娘子上吊未遂,让太医令去救治谢小娘子。太医令一听就头皮发麻,最近宫中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才把大皇子救回来,现在又要去救谢小娘子了,太医令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力持镇定,多年行医经验告诉他,只有镇定才能救人。   谢修是带着侍卫来的,侍卫们没有驾车,而是抬着软轿过来,等太医令一上软轿,侍卫就抬着太医令飞奔往谢家跑去。谢知这次自杀不仅让京城勋贵震惊,也让谢家人、秦纮吓得心跳都停了。   谢兰因看着女儿脖子间鲜红的勒痕,眼前一阵发晕,脚都似乎支持不住身体的摇摇欲坠,秦宗言赶紧将妻子搂在怀中,“阿镜!”谢知名义上只是自己侄女,秦宗言自然不可能去内房查看谢知伤势,可是看着妻子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谢家人惊惶失措,谢简坐在椅子上,双手都捧不住茶盏的样子,就知道他这继女怕是假戏真做,真真正正的自杀,而不是他们以为的做戏。这丫头可够狠的。   “夫人。”侍女连忙给谢兰因喂水,谢兰因缓过气来,对着众人挥手,“你们去照顾小娘子,不要管我。”自杀是她跟女儿商量好的最后一步,但谢兰因提议是让谢知跳水自杀,然后刚跳在河里就让人救起来,但是女儿不答应,说跳水自杀容易让人觉得是做戏,坚持要上吊,还说她自杀的时候会让甲一他们随时守候,绝对不会有危险。   谢兰因不放心想要观摩,谢知却不让,说她在现场只会添乱,因此在场只有甲一几个暗卫,没有别人,等暗卫出来喊侍女,众人才进去的。谢兰因想到女儿颈脖上的勒痕,又是一阵眩晕,忍不住扑在秦宗言怀里压抑的轻声哭泣,这孩子怎么能对自己下得了这种狠手!她不是说只是做戏啊?   内室伺候谢知的责任都被暗卫接手,婉如清扬四人看到姑娘的伤势,吓得都瘫软在地上,哪里还能照顾谢知?摇光将谢知抱在怀中,玉衡替谢知上药止血,但没有包扎伤口,要等太医过来验过伤才能包扎上,谢知脖子上的伤势看着可怕,其实并不严重,都是甲一用布带勒出来的。   谢知没有真正上吊,甲一是暗卫,当然知道上吊有多危险,哪怕他们在身边都不能保证绝对安全,他们见过太多上吊救下来,再也站不起来的人,所以他用带子圈住谢知脖子,在她脖子里留下痕迹。就算是杀人如麻的甲一,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手都在发抖,等做完他就跟几个暗卫冲去喊太医令了,再也不敢看谢知一眼。   谢知被带子勒住时觉得很难受,她从来不知道死亡滋味这么难受,幸好自己从来没想过会死,但是甲一很快就松开,谢知只喘了一会就恢复过来了。恢复过来时候就见所有人都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她不明所以,大家不是都说好了吗?干嘛都成这样了?谢知知道大脑缺氧对大脑会造成损害,所以让他们控制在十五秒之内,谢知让大家从一数到十五就放手,而甲一根本没满十五秒就放手了。   谢知害怕自己挣扎会伤害自己,还把自己绑起来,她都没担心自己,干嘛大家一脸她快要死掉的表情?谢知不知自己皮肤雪白娇嫩,一道鲜红的勒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等过段时间勒痕转成乌黑,会更可怕。莫说谢兰因承受不住,就是谢简见到这勒痕都不忍再看下去,他做梦都没想到孙女能对自己这么狠,他以为孙女只是做戏,没想她真会上吊,她这全是为了谢家。   陈留看到谢知的伤痕,一口气都差点提不上来,她看看怔然不语的谢简、再看看趴在秦宗言怀里哭成泪人的谢兰因,她流泪哭喊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有什么坎过不去?她怎么不想想她爹娘和我们?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甲一等人将太医令抬来,听到陈留的哭声,心中一沉,就算他对自己再自信,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对谢知造成伤害,他快速的将太医令从软轿上抓下来,背在自己身上,一路背到房门口,将太医令放在贵主房里,太医令急喘几下,快速的扑到谢知榻前,看到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的谢知,以及脖子间那道明显的勒痕,他眼前一黑,手颤抖的去按谢知脉搏,半晌才颤巍巍道:“谢娘子暂时没事,只是——”他瞅了一眼那勒痕,“她恐怕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说话。”   太医令从医多年,什么样的伤势没见过,谢知的伤势完全不严重,但是她身份不同,说句不敬的话,这位姑娘的身份之尊贵就是宫里的金枝玉叶都比不上,她要是真有万一,别人或许没事,他这种人是肯定要陪葬的。   “太医令,我们姑娘的手也受伤了。”摇光啜泣的抬起谢知的手,上面有一道划伤,鲜血才堪堪止住。   太医令这会镇定了不少,连忙从药箱中取出止血药,同时又让医女给谢知包扎伤口。摇光等人连忙取出干净的白布,不用医女带来的白布。医女早习惯大户人家的讲究,并不在意。   陈留和谢兰因看到这道伤痕,同时脚一软,幸好被丫鬟扶住。谢简倒是没动,但他始终由秦宗言扶着,秦宗言隔着偶尔隙开的幔帐,看到谢知身上的伤势,暗暗心惊,这种伤势在他们身上不算什么,甚至都不到叫太医的地步,可在谢知这样的小娘子身上就触目惊心了,秦宗言对继女的心性刮目相。难怪太皇太后不愿意阿菀入宫,阿菀入宫哪里还有她的余地?她心志要比太皇天后坚定多了。   秦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父,大人,求你们将阿菀许给我!” 第143章 风生水起(十)   秦纮头低低的垂着, 说完眼泪就出来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从一开始到现在, 他几乎都没怎么出过力,一切都是阿菀在策划,连最后的做戏, 他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菀割腕、让人勒住脖子。那一瞬间秦纮都以为阿菀真在被人勒死, 要不阿菀的暗卫早有准备, 死死按住他, 他已经冲进去阻止甲一了。   如果——如果他跟拓跋曜一样,或者比拓跋曜更强, 他想娶阿菀何须让阿菀如此冒险?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用!秦纮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自己变强!他要变强!他再也不要像今天一样, 只眼睁睁的看着阿菀去冒险, 而他只能像傻子一样无能为力的看着。   秦纮的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太医令和太医丞几乎失声的看着秦纮。谢简看着幔帐中的孙女,再看看跪着的秦纮,长叹一声:“孽障!”他跌跌撞撞的让秦宗言扶着离去, 神态看着明显苍老了几岁。   太医令和太医丞这两人忙着救治大皇子,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但是别人都知道谢知的祭红珠曾在秦纮身上,他还有谢知亲自写的情书, 有这种香艳传闻的谢娘子还能入宫吗?太皇太后让她抄二十遍女诫, 结果她却以死明志, 也可以说是以死反抗太皇太后。莫说太皇太后是天下至尊之人, 就是寻常人家婆婆也没有被儿媳妇这么反抗的, 谢娘子如此行事还能入宫吗?   太皇太后宫中宫侍们皆屏气敛声的做着自己的事,太皇太后穿着寝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官脚步急促的走进来在太皇太后耳畔低语几句,太皇太后蓦地睁开眼睛:“确定有伤痕?”   “是真的。”女官语气有着惊惶又有着庆幸,幸好当初送女诫的人不是自己,不然等陛下回来她死定了。女官迄今都不敢相信,谢娘子居然敢自尽,尤其是在太皇太后给她送女诫之后去自尽,她真以为陛下让她入宫后她就万事太平了吗?她真以为自己可以反抗太皇太后吗?   太皇太后微微色变,她没想谢知居然能做戏做到这种程度,她眯起眼睛,心中浮现一种莫名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她抓都抓不住。   “谢娘子还留了一封血书。”   太皇太后问:“什么血书?”   女官连忙把宫使记录下的血书给太皇太后过目,太皇太后接过一看,顿时脸色铁青,她袖手一拂,绝命书翩然落地,“她若不心虚,何故自绝!”   女官低头一看,雪白的蚕茧纸上写着一首绝命书:“鸾凤逆曳伏窜兮,鸱枭得志翱翔。茅莠嫉幽兰秀兮,茝兰因妒而折。遭世幽昧罔极兮,孰察妾之善恶?伏清白以死直,保妾昭质未亏。以书于君永别,拜而陈三愿,愿君身常健,愿亲无后忧,愿世永清平。”   女官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这封绝命书简直字字诛心,她不敢想象要是谢娘子真死了,凭着这封绝命书,宫中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莫说女官,就是崔太皇太后都不敢想象,她闭了闭眼睛,要是别的心志低弱的人,说不定因此就服软让谢知入宫,但崔太皇太后是何等人?她心志要不坚定就不会女主临朝多年,她再次坚定了不让谢知入宫的信念。这丫头心志之狠,比自己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旦入宫,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这次她以死做局,将自己和谢家的劣势扭转,下次她要真用命开对付自己,弄不好崔家就会因为她而万劫不复,崔氏相信以谢知这次表现出来的心性,真到那个关头,她绝对能作出这种事。崔氏情愿现在伤了她跟拓跋曜的母子亲情,也不能让谢知入宫,宫里不能有这么一位女主人。一个女人而已,拓跋曜将来江山美人在怀,谢知不过只是他少年轻狂的往事,很快就能过去的。   崔氏蹙眉想了一会,若有所思的问女官:“王氏用来污蔑谢知的祭红珠是哪里来的?”   女官说:“王贵人说她用一串红宝石珠子冒充,当时天黑,大家又都喝醉了,所以没看清。”   王贵人其实是被杨媪的失踪吓住了,杨媪在离宫前曾管宫中主管请过假,说是自己家中有事,想要请假两天。宫女是不许外出的,但杨媪身为高级女官,请假离宫两天也是可以的。加上这些天宫中兵荒马乱,大家也就疏忽了她跟圆脸小宫女。   别人忽略,王贵人却不会忽略,她心里存着事,见杨媪突然失踪,她如何不多想?她派人试探性的问了杨媪的下落,据说是离宫,可王贵人将信将疑,她总觉得是杨媪是被太皇太后灭口了。她哪里敢对人轻易提起太皇太后给自己祭红珠的事?她只对女官说是红宝石珠,这还是杨媪暗中提点的,她觉得这应该是太皇太后让她对外的说辞,她应该会满意自己的嘴严的。这不得不说是个美丽而忧伤的误会。   崔氏微微颔首,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细想一遍,又问众人道:“昨日那本女诫是谁放在我书案上的?”她性情隐忍克制,最引以为傲的也是自己的忍性,她昨天要不是看到女诫,也不会想到让谢知罚抄女诫。她平时罚抄宫妃女诫,都是由女官代为查看的,很少会送到自己书案上的,那么李氏的那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书案上?见宫侍们面面相觑,崔氏越想越觉得狐疑,“给我查!”   然而宫侍又怎么可能查的到?谢知在宫里除杨媪外,安插两处暗棋,圆脸小宫女是其一,放女诫的宫女是最后一处暗棋,在放上女诫后她便离开了,她也是最后离宫的人,现在都已跟杨媪、圆脸宫女汇合秘密离京。他们又怎么可能查到?太皇太后总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一个阴谋中,幕后人看似针对谢知,实则却是在针对自己。   崔氏微微冷笑,她在宫中那么多年,从来不怕敌人,她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敢跟她作对!这一夜,太皇太后安然入睡,第二天神采奕奕的起身代拓跋曜去上朝。女官们静默的伺候着太皇太后换衣服,气氛寂寂无声。太皇太后只当她们还在担心女诫的事,并没有多问,临走时吩咐宫侍去查查华阴那边是否有别有用心之人,不然为何谢知的谣言屡次是由华阴传出的?   众人等送走太皇太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脸上又泛起苦涩的笑容,昨夜给谢娘子送女诫的女官自尽了。宫里不许自尽,她是请假出宫,在宫外自尽的。她自尽前留下遗书一封,将女诫的所有责任都担下。说她自作主张去给谢娘子送女诫,她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太皇太后宽恕,只求能以死谢罪。其实谁都知道,这人替太皇太后主动顶罪,就是希望陛下回来,太皇太后能在陛下手下保住自己家庭。太皇太后早起心情好,众人都不敢打扰太皇太后的好心情,等太皇太后下朝回来后再说。   今天|朝堂上也比昨天安分,至少没人再公然针对谢家,谁也不想承担把谢知逼死的责任。众人也不是没有怀疑,这是谢简故意让孙女做戏,但是早有各家夫人上门探望过谢知,陈留只让几家亲近夫人进谢知闺房探望她,当然谢知是睡着的,没有应付她们,陈留关键让她们看了谢知的伤口。   那些夫人都被谢知脖子上明显的勒痕和手腕的伤口吓住了,回家就同自家男人说,谢家那小娘子气性也太大了,不就是被太皇太后训斥几句吗?何必寻死觅活的这会谁都不敢担逼死谢知的责任,只把事情祸水冬移到太皇太后的训斥上,横竖他们的是亲祖孙,没有隔夜仇。   谢简和秦宗言在退朝后,没有离开,太皇太后见状主动问两人:“你们有事?”   谢简和秦宗言道:“微臣有私事想要求太皇太后恩典。”   太皇太后起身带两人去书房,两人一到书房,就给太皇太后说了要把谢知许给秦纮的事,太皇太后没想谢简这老小子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这门亲事,她还以为要等谢知和秦纮的谣言再传的不堪些,他才会答应,“秦五郎同谢娘子郎才女貌,听说又是两情相悦,这是一件好事。”   谢简说:“微臣也觉得这门亲事极好,只是请太史令为五郎和孙女合八字。”以谢简和秦宗言的地位,找太史令合小儿女的八字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会让太皇太后帮忙,就是想告诉太皇太后,他准备将孙女许给秦纮了。   太皇太后就巴不得谢知早早出嫁,焉有不应之礼?她立刻下令太史令替谢知、秦纮合八字,太史令受了太皇太后的暗示,硬着头皮给两人合了八字,说是天作之合,太皇太后下午就让人把八字送到秦家和谢家,同时还赏下不少财物作为谢知的添妆。   她以往对谢知的赏赐都是金银,这次却基本都是古物,难得给谢知面子,却让谢知很失望,她情愿不要这些古物也要金银。御赐之物是要供起来的,金银是可以花掉的,相比之下,谢知更愿意太皇太后用阿堵物羞辱自己。   谢知觉得自己这件事玩大了,在京城的暗卫肯定给拓跋曜送信了,她都担心拓跋曜已经收到信件了,因此让祖父加快动作,赶紧去太皇太后那边过明路。等太皇太后的赏赐一到手,谢知连忙让人收拾行李离京。谢简也抓紧时间,低调给孙女办了一场定亲宴,还特地将太皇太后的赏赐放在最明显的地方。前来观礼的人皆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闹成这样,谢知离京嫁人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她来的时候行李就没怎么打开,她自杀演戏前就又让人收拾一遍,这次收拾速度极快,众人一夜就整理完毕,谢知便借口去别庄养病,一大早就离京了。陈留也知道谢知跟秦纮定亲的事,她心中百味杂陈,她也觉得事情闹这么大,阿菀怎么都不好入宫,入宫后她还不知道会被太皇太后折腾成什么样子,这孩子气性太大了。陈留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事情会闹成这样。   秦纮想让谢知休息多养几天病再走,可谢知哪里愿意?她最怕的就是拓跋曜会突然回京!届时她想走都走不了了。再说她觉得她不走,太皇太后就要查到她身上了,万一这老太太愤怒之下,作出什么离谱举动怎么办?还是赶紧离开的好。谢兰因也觉得女儿付出这么多,万一在离京前被拓跋曜逮到,那要多郁闷?谢兰因带着女儿先离京,两人坐在马车上时,谢兰因心疼的看着女儿的脖子上的痕迹,心疼的说:“你这孩子,做做样子就好!干嘛假戏真做?”   谢知无声的微笑,没有伤痕怎么骗得了人?   谢兰因问谢知:“太皇太后那本女诫是怎么回事?”她觉得以太皇太后的脾气,不应该给女儿这本女诫的,这不是送把柄到女儿手里吗?   谢知提笔给阿娘写字,她让人把李贵人的女诫放在太皇太后的书案上,也是给太皇太后一个暗示,她是秉着可有可无的想法,让离开的暗探做最后一次任务,没想这一次居然成功。现在细想她成功也不是偶然,皇子互换的谣言传出去后,大皇子就废了,即使太皇太后对大皇子没太子那么疼爱,也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她还希望他将来可以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她还要被迫放弃大皇子,她心里怎么能不生气?   人都是偏心的,没人会忍心责怪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太皇太后这种唯我独尊惯了的人,她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偏偏自己是让她受委屈最多的人,这么多事积累到一起,她没训斥自己,只让自己抄女诫已经很不错了。谁能想到自己会自杀?就是太皇太后都不会想到。   谁都知道,自己这一闹,虽然洗清自己的名声,可却是踩着太皇太后名声洗清的,任何想要入宫的人都不会用这种蠢招。谢知微微一笑,再有几天,太皇太后也应该知道事情经过了吧?谢知挺骄傲的,虽然自己多年布局都废了,可至少能坑太皇太后一次,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经历?想想就很刺激。   谢知也听说太皇太后女官自尽的事,谢知心头并未有多少触动,她做这件事前就知道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但她还是做了,因为她不做这件事,死的就是自己、谢家还有她的手下。就如她那个时代夏言、严嵩和徐阶,夏言放过了严嵩,结果夏言死了。徐阶能忍又狠,所以严嵩最后落魄而死。官场宫廷向来都是你死我活,容不下半点善心,那些人跟了主人,就要有必死的觉悟。   谢知和谢兰因先离京,在两人离京的第二天,秦宗言和秦纮也离京了,秦纮身上还带着吏部任书,吏部让他出任建德郡防城都督。这几乎是魏国最偏远的地方,从某种程度来说,秦纮甚至可以说是被流放了,太皇太后对他的识趣很满意,同时她也担心夜长梦多,命吏部特批,好让秦纮早日离京,免得拓跋曜回来他走不了。   而此时京城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谢知跟秦纮定亲,也没人知道谢知同秦家离开,大家都只当谢知去了别庄静养。谢知这次是要去武川,在京城办婚礼已经来不及了,正好谢灏在武川,她就在武川发嫁,也算是奉父命结婚。 第144章 京城风云(一)   谢知离京后, 京城就逐渐安静下来,宫中也平静许多, 太皇太后更觉得谢知是祸根,她一走就什么都太平了。而这时谢家也传出谢知跟秦纮定亲、等谢知到了武川两人就成婚的消息,之前不说是怕夜长梦多。现在两人都离开, 太皇太后立刻授意公主府和将军府把消息传出去, 她怕两府按着不说, 等拓跋曜回来, 回去派人去武川抢亲。   谢简对太皇太后的打算心知肚明,他也没准备反悔这门亲事, 就顺太皇太后的意思, 将两家即将成亲的消息传出来。京城勋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公主府和将军府传出来的消息又岂会有假?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事在意料之外, 又在情理之中,谢知尚未入宫,就传出这么多谣言, 又同太皇太后关系弄的如此紧张,但凡谢简有点脑子,都不会再让孙女入宫。   京城大部分年轻的郎君都惋惜谢知的远嫁,觉得一位绝代佳人居然远嫁边荒, 而且嫁给一个粗鲁无礼的武夫, 简直暴殄天物。京中的女郎却大部分松了一口气, 谢知离开后, 就再也没人把她们压得死死的。再说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她闹出那么大的丑闻, 都能嫁入秦家,阿家还是她亲姑母,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要是换成别家女子,早被家人远远打发,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婚事?   很多跟谢知身份差不多的贵女,有些替她惋惜,有些则幸灾乐祸,秦纮不过是个防城都督,他就算再努力,将来也顶多是个建德郡太守。太守之职在先汉时地位还颇高,但在魏国各郡太守不过七品,且不治民,故职权颇为低微。且魏国各州刺史和各郡太守都有三人,宗室一人、异姓两人,所谓亲疏有分,三个太手中谁权利更大不言而喻。   谢知嫁给秦纮,就代表她一辈子跌出顶层贵族圈,不仅她将来不是顶层贵族,就是她子女将来也融入不了。很多人轻叹惋惜,她为何不忍忍?等忍到陛下回来,陛下就算看在谢家的面子,也就让她入宫,左右昭仪做不了,一个贵人总是可以的。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终生也算有靠了,哪个后宫女人不是这么熬过来的?   就是王贵人都不曾想过自己能这么轻易把谢知赶走?她就这么走了?王贵人甚至开始怀疑,这其中她是不是疏漏了什么?王贵人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陷害秦纮的那出戏,真正暴露只有一个美姬,美姬早被她处理干净,不会有后患,她弟弟甚至那场戏都没出面,全是别人一手做了。毕竟天下只有一串祭红珠,谁会怀疑?   林季华听说谢知居然被逼嫁给秦纮后呆了许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下午,然后写了一篇葬花吟出来。宫廷险恶,就是谢娘子这般的人,最后都只能黯然离去,“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林季华看着自己写的诗,看着看着就哭了,若有来生,她不愿再为女儿身。   陈留在谢知走后一直不得劲,拉着女儿絮叨,“你说怎么就一下嫁了?她嫁这么远?以后要多久归宁一次啊。”难怪大家都不乐意生女儿,女儿长大嫁人后,就是别人家的人,跟娘家没关系了。   谢宁馨嫁人生子后,性情成熟许多,她当初不愿意低嫁,就是担心日后自己和子女身份问题。如今阿菀虽不算低嫁,可想到秦纮的官职,以及他去的地方,谢宁馨没敢接话,她总觉得阿菀短期之内是不可能回京的,谢宁馨喃喃道:“阿菀怎么不忍忍?等陛下回来就好了。”陛下那么疼阿菀,他怎么可能不管阿菀?   连谢宁馨都能想透的事,陈留怎么想不透?她听到女儿的话,无奈的说:“你还小,你不懂。”事情闹成这样,郎君怎么肯愿意把阿菀再嫁入宫中?谢家又不是女儿嫁不掉,一定要塞入宫中?这些事明显就是有人陷害阿菀才如此!陈留觉得华阴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事中肯定有崔家的手笔!   连陈留都这么想,别家自然都会这么想,甚至连崔远都是这么认为,自从谢知离京后,崔远心中就始终压着一口大石。他不明白一个女人而已,太皇太后为何如此固执的不让谢知入宫?就算陛下坚持要立谢知为后又如何?陛下都立崔家的太子,这就是崔家最大的依仗。谢知入宫后,能不能生子、能不能一直保持盛宠还两说,太皇太后为何要在陛下最情浓的时候拆开两人?   马上陛下要回来定姓分族,这种关头太皇太后为何会闹出这种事?崔远长叹一声,他不怕结仇,可这种莫名的结仇还是让他头疼,谢简可不是一般人,他平时与人为善,不轻易出手,可在这种事关家族荣誉方面,崔远自认就是自己女儿被这么污蔑,他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谢家肯定也不会。更别说他们还害步六孤宗言被迫废掉嫡子,步六孤宗言儿子虽多,可就这么一个嫡子,太皇太后就这么把人流放到营州,步六孤家能不记恨?   谢知他是见过的,小姑娘长得极美,才华也好,更难得她能把持自己,陛下如此盛宠,她都没有恃宠而骄,这样的孩子肯定是谢家精心培养出来的,长房嫡长孙女就这么成废棋——崔远再次长叹一声,揉了揉涨疼的额头,不算死仇,也是深仇大恨。也不知陛下回来会有什么动作,谁都是年轻时过来的,少年情浓时的感情足以让人抛弃一切,这才是崔远最担心的。   下人进来通报道:“郎君,太皇太后招你入宫。”   崔远闻言换了衣服匆匆入宫,太皇太后宫中一片寂静,崔远感受到这气氛,心中微沉的走入宫中,只见太皇太后面沉如水坐在上方,她抬手示意崔远坐下,“谢知推大皇子下水的谣言,你没有派人去推动?”   崔远一怔,连忙说:“没有。”他怎么可能去传这种谣言,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大皇子入水后两天,陛下就派人紧急来信说不让宗人寺为难谢知,不然谢知怎么能如此太平?而且这件事确实不是谢知做得,崔远怎么可能去诬陷一个小姑娘?   崔氏沉沉道:“你立刻派人去查这件事到底谁在动手。”   崔远吃惊的问:“不是公主?”   崔氏怒道:“她要有这个脑子,何必被人耍的团团转!”崔氏这几天一直在女诫是谁放在自己书案上的,一查发现自己宫里居然失踪了三个人!其中一人还是自己宫中的重要女官杨氏,崔氏怎么能不怒?她的女官失踪这么多天,居然没人察觉到?她立刻派人彻查宫中,越查越心惊,因为最后离开的那个宫女,就是在她书案上房女诫的人,可这三人像是凭空消失似地,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同时华阴那边的调查也出来,华阴的确有说过谢知的谣言,可大部分都是在私下或是对着密友时说的,并没有公然宣扬,顶多对陈留挑衅着说几句。按理这种场合说的话都不可能宣扬的如此快,尤其是陈留她更不可能去破坏谢知的名声,那么到底是谁在幕后推动?   崔远沉声道:“说起来我也觉得这次谣言快的不寻常,哪有宫里一出事,民间就传的沸沸扬扬的?”平时流言总要过上几天才会出现,而且如果有意压制的话,也不会像这次宣扬到人尽皆知,说着崔远又想到一事,这事他很早就想问太皇太后,但又找不到机会,这次他借机问道:“步六孤五郎身上那串祭红珠可是谢娘子佩戴的那一串?”   崔氏说:“不是,只是一串红宝石手链。”   “红宝石珠跟祭红珠区别不少,大家都被蒙蔽了?”崔远将信将疑的问,他是详细问过当时情况的,步六孤纮虽然否认,但他那否认更像心虚,所以很多人都相信他跟谢知有私情。可崔远不觉得步六孤宗言一手培养的继承人会如此糊涂?太皇太后说这件事王家做的,可往王会那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出手,顶多是王氏自家出手,就他们一家子糊不上墙的烂泥,能把秦家、谢家弄的百口莫辩?   “当时都喝醉了?”崔氏被崔远一问也觉得其中蹊跷不少,王家要有手段让流言一夜宣扬这么广,王家就不会是现在这情况,她吩咐道:“把王贵人叫来。”   她话音一落,身边宫人还没答应,就见外面女官跌跌撞撞的进来,“太——太皇太后,陛下回来了!”   石破惊天的话让太皇太后和崔远同时站起来,“什么?陛下回来了?”太皇太后不可置信的问,他怎么这么快回来?   侍女气喘吁吁的说:“是的,陛下去陈留大长公主府了!”   太皇太后脸色大变,立刻对崔远说:“你快去宗人府把河南王请来,还有再派人去请汝南王。”河南王是宗人寺卿,汝南王是目前拓跋曜家寿命最长的王爷,也是高宗年纪最小的弟弟,是拓跋曜的叔祖。现在也就这两人有可能劝住拓跋曜了。   崔远不敢耽搁,甚至不顾身份的小跑出宫,一面让人去河南王,一面去叫汝南王。   而此时京城城门的守卫目瞪口呆的望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马队,这是谁?谁敢在京城如此行事?   “啪!”他的同伴用力的推了他一下,“还不把门口的人都驱散!”同伴眼神好,已经看到远处飘扬的皇旗,除了陛下外谁敢在京城如此?这是要杀头的重罪!   城门口的人也感觉到马队的靠近,慌忙的躲避,其中不乏达官贵族,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跳下马车,让车夫们拉着马匹躲开。这时车队中突然窜出十来骑,那些骑士隔空打着鞭子,驱散着车道上的人。这种架势就算是什么礼仪都不懂的人,都知道来者的身份已经不是寻常达官显贵。在京城这个地方,没有哪个达官显贵敢如此行事。   骑士一路驱散,一路直冲入京城,中间都不曾停歇。不少达官显贵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但是还带着一丝侥幸,看到骑队并没有往皇宫方向走去,而是往朱雀坊冲去,不少人心中微沉,想到这些天京城的风雨,看来京中要乱了……   此时公主府里陈留还在跟女儿说话,突然却听到一阵如雷鸣般的马蹄声,陈留心突然扑扑直跳,她下意识的站起来往屋外走去,这时下人们直冲进来,“贵主,陛下来了!”   陈留眼泪夺眶而出,陛下,你怎么才回来!   “阿蕤!”拓跋曜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陈留赶紧冲出去,远远的瞧见穿着战甲的身影,陈留有一瞬间的晃神,她在陛下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父亲,“陛下——”   拓跋曜很早就接到谢知来京的消息,但当时战地还有不少事务没处理,拓跋曜一时也脱不开身,不过既然阿菀回京,他也不急,他还想给阿蕤一个惊喜,那个惊喜还要准备一段时间,他想回京前让织造署把惊喜准备好。没想等阿菀入京,就遇到了保平陷害他的事,当时拓跋曜就急信命令宗人寺不得追究此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大皇子的事拓跋曜并没放在心上,这不过是件小事,他不许宗人寺动阿菀,就没人敢动手。不过他当时已经准备早日回京,没想时隔四天,他就接到阿蕤自尽未遂的消息,这下拓跋曜是不顾一切的往京城赶,日夜奔波,到了京城都来不及回宫就来公主府。   拓跋曜是知道谢知院落的,他没有让人通报陈留,一路直闯谢知院落,结果看到院落中只有打扫的小丫头,他不禁大急,这是怎么回事?听到陈留的声音,他蓦地回头:“阿姑,阿蕤呢?”拓跋曜接到谢知自尽未遂的消息就往回赶,所以谢知离京以及定亲的消息拓跋曜都没收到,他那时还在路上。   陈留听到拓跋曜的问话,泪水流得更急,“陛下你来晚了,阿蕤走了!”   陈留的话宛如炸雷般在拓跋曜耳畔响起,他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幸好他身边的亲卫扶住了他,拓跋曜目眦尽裂,“不可能!不可能!”阿蕤怎么可能走了!不是只说自尽未遂吗?   还是谢宁馨察觉阿娘的话有问题,连忙解释说:“陛下,阿蕤不在京城,她离开京城了。”   拓跋曜受的冲击太大,愣怔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由追问:“阿蕤去哪里了?她离京休养了?她身体没好,怎么能奔波?太医令随她一起去了吗?”他听说阿蕤没事,彻底松了一口气,也没功夫责骂陈留用词不当,一心追问阿蕤下落。   谢宁馨和陈留面面相觑,两人都不敢说话。   拓跋曜见状心里又浮起不祥的预感,他起身气势凌人的看着两人:“说!”   谢宁馨那里见过拓跋曜这么吓人的一面,吓得几乎快哭了,“阿菀,不,阿蕤去了武川。”   拓跋曜诧异道:“她去武川做什么?她身体受得住?”   “阿蕤去武川成亲,她跟已人订亲,将在武川成亲。”谢简冷静的声音传来,他接到下人通报就猜到拓跋曜可能去公主府,连忙赶回来,顺势替妻女解围。   拓跋曜匪夷所思,他完全无法理解太傅的话,“太傅你在说什么?阿蕤去武川成亲做什么?你要我去武川迎娶她?”   谢简心中暗叹,“陛下,我已经让阿蕤已经跟步六孤纮定亲,她去武川是跟步六孤纮成亲。”   拓跋曜大步走到谢简面前,冷厉的目光紧紧的看着谢简:“太傅,你不要跟朕说笑!”阿蕤嫁给别人?太傅说什么胡话!   谢简缓缓跪下,高举他拿在手中的锦匣,“陛下,微臣不敢开玩笑,微臣确实让阿蕤跟步六孤纮定亲,微臣只想给孙女一条活路,也求陛下给阿蕤一条活路。” 第145章 京城风云(二)   谢简话如箭般射入拓跋曜的心中, 拓跋脸色一瞬白了,他无力的倒退一步,阿蕤是他的掌中珠, 他怎么会不给阿蕤活路?拓跋曜推开谢简,大步往门外走去, 他要把阿蕤追回来!他错了,他以后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阿蕤, 他再也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陛下!”谢简忙去拦拓跋曜, 可是他哪里拦得住拓跋曜?   拓跋曜甚至没出声吩咐, 他身后的亲卫就上前将谢简跟拓跋曜隔开, 不让他靠近拓跋曜。谢简心中一惊,他知道皇帝这次亲征, 几乎带走所有羽林卫是想练兵,但是没想他居然将亲卫训练到这程度。谢简心中感慨, 陛下羽翼已成,太皇太后想要再牵制他是不可能了。谢知时常同情拓跋曜穷,也不是没理由的, 拓跋曜是真穷, 他的钱基本都用来养亲卫了。   谢简见挣脱不开亲卫, 只能对拓跋曜喊道:“陛下你若现在追过去,也见不着活着的阿蕤!”谢简哪里能让拓跋曜真追上去,他要真追过去, 还有阿菀的活路?   拓跋曜脸颊急剧的抽搐了几下, 他紧紧的握紧腰间宝剑, 半晌才缓缓松开双手,对侍卫挥挥手,侍卫松开谢简,谢简再次跪地,将锦匣递给拓跋曜:“陛下,这是阿蕤留给您的东西。”   拓跋曜紧抿着嘴,阻止了侍卫想要接过锦匣的手,缓缓的接过谢简手中的锦匣,一只份量不重的锦匣对拓跋曜似乎有千钧之重,他双手微微发颤,几乎不敢揭开锦匣,但他想要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阿蕤会突然嫁人?他揭开锦匣,入目就是一封血迹已经干涸的血书,上面凌乱而不失娟秀的字迹,让拓跋曜眼眶一下模糊了,“鸾凤逆曳伏窜兮,鸱枭得志翱翔。茅莠嫉幽兰秀兮,茝兰因妒而折。”   阿蕤这是受了多少委屈?拓跋曜手指轻轻的抚上那微颤的字迹,她向来娇气,又被自己护得紧,何曾受过半点伤?要不是委屈到极致,她怎么会想到留血书?又怎么想到会——拓跋曜想到“自尽”两个字就心如刀割,“遭世幽昧罔极兮,孰察妾之善恶?伏清白以死直,保妾昭质未亏。”她又不是男人,哪里需要以死表示清白?她为什么不等自己回来!他回来以后就什么事都没了,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谢知留给拓跋曜的锦匣中除一份血书,还有两串祭红珠、一封信。谢知那串祭红珠拓跋曜不知摩挲过多少次,他一眼就认出串了两粒明珠的祭红手串是阿蕤常戴的,他手一握,祭红珠落在他手心,瓷珠触手温润微凉,拓跋曜神色稍稍柔和些,他将祭红珠放入怀中,然后拆开谢知留下的信件,“君上见信如晤……”   谢知的字温和雅致又不失秀逸,拓跋曜闲时若见不到谢知的人,就爱看谢知给自己写信,每次看到阿蕤的字,他就觉得清风拂面,可这封信上偶尔有几个晕开的字迹,拓跋曜手指缓缓划过那几个字,他只觉得手指还能感觉到泪珠烫手的感觉。他呵护了那么久的宝贝,他不过离开一年不到,就被人欺负至此!   谢知信上并没有急着说委屈,先让拓跋曜注意自己身体,在军营那么多天,回来要先让太医诊脉,不要年轻时就留下病根,要注意身体养护。再说自己在怀荒的经历,说明自己并没有被高句丽骑兵抓走,秦家的亲卫已经提早发现高句丽的士兵,所以自己先逃了。最后说起她在京城的经历,谢知并未添油加醋,反而尽量弱化大皇子的错处,她觉得拓跋曜回京后,该知道的他肯定都会知道,她也没必要添油加醋。   但同时她也不忘说了自己的委屈,“妾乃帝列山之苗裔,四世三公膏粱之后,秉大父、恩师之典训,战战兢兢,不敢增门庭之羞。自君赐字玉蕤,妾以辟芷为扈,秋兰为佩,盼能内美修德,不坠君名。奈何世人不查中情,反信谗言,妾不可户说内情,唯一死证清白……”   看到“死”字拓跋曜手下意识的想抓紧信件,但想到这是阿蕤给自己写的信,他连忙松开手,小心翼翼的将信纸铺在锦匣上,“然妾有辱门庭,令陛下、大父蒙羞,妾万死难恕。幸得姑母怜爱,携妾离京,妾实无颜见君,唯有留书与君作别。”最后谢知在信件上让拓跋曜不要滥杀无辜,“宫侍听命行事,所为非其所想,望君切莫迁怒,妾于天尊前叩首,愿君安好。”   信件到最后,纸上泪迹斑斑、字迹模糊、几不可辨,拓跋曜心中大恸,但看到阿蕤后面写的内容,拓跋曜看到匣内另一串祭红珠,冷笑一声,小心的将信纸放入锦匣内,大步朝门口走去。他现在没工夫找魑魅魍魉算账,等他把阿蕤接回来以后再说,那些欺负阿蕤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他之前没有动是不知道阿蕤离开的路线,谢简又不肯说,他不能贸然追上,所以先让亲卫去找暗卫问话,现在已明白阿蕤离京的路线,他要把阿蕤接回来,然后迎她入宫,当了他的皇后,拓跋曜不信有人敢说他皇后的谣言。   谢简没想拓跋曜居然还没死心,居然还让暗卫带路去找谢知,他心中暗忖,怎么崔氏还没来?就在谢简想着崔氏何时过来时,太皇太后穿着朝服走了进来,正好跟拓跋曜正面迎上,拓跋曜只对太皇太后微微颔首,就要离京去追阿蕤,但是崔氏厉声道:“陛下,你去哪里?”   拓跋曜脚下不停,头也不回的说:“太皇太后何必明知故问?”   “你——”崔氏见自己都没让拓跋曜停留一瞬,气得面色铁青、头晕眼花。   “陛下!”河南王和汝南王接到崔远的通知连忙赶来,一见陛下要赶去武川,连忙一左一右扑到拓跋曜脚边,紧紧的将拓跋曜的两只脚抱住,河南王对拓跋曜道:“您三思啊!谢小娘子已嫁人!君不见臣妻,礼也。”   拓跋曜见这两老叟就烦心,什么君不见臣妻,他就没听过这句话,再说拓跋家什么时候在乎这个了?拓跋曜低喝道:“放开!”   两人哪里肯松手,汝南王比不河南王年少力壮,只能将身体所有力量都压在拓跋曜的腿上,“陛下!你年少有为、朝堂万众归心,切切不可因为一女子而沦为昏君!”拓跋家的皇帝迄今为止都没有过君夺臣妻的行为,陛下年少有为,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岂可沉溺于女色?   拓跋曜勃然大怒:“阿蕤是我的妻子,我娶妻还能成为昏君?”   崔氏声色俱厉的问:“可她现在是步六孤纮的妻子,陛下难道想君夺臣妻!”   “陛下,当年太武皇帝挥军南下,只因长江天堑,不得不暂时收兵,饮马长江,此乃太武皇帝生平一大恨,陛下如今有望完成太武遗志,切不可因为一女子而坠了陛下英名!”汝南王声嘶力竭的喊道,天和帝平庸无能,让他们拓跋家的男儿尽数臣服在一个女人之下,如今陛下又太武皇帝之风,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犯错。再说谢知不仅名节有污,还不孝长辈,忤逆太皇太后,这样的女子如何堪为宫妃?   拓跋曜急怒攻心:“来人,把他们拉开!”要不是还存着一丝理智,拓跋曜差点就想把两人踢出去。   拓跋曜的亲卫是完全听命于他,闻令立刻上前将两名王爷拉开,太皇太后见他们说道这程度,他还执迷不悟,她怒道:“陛下,你要是敢追上去,朕就立刻在太庙前自决,免得将来去地下无颜见拓跋家的列祖列宗!”   拓跋曜完全不为所动,他太了解太皇太后了,她不可能自尽,而且她现在如此已经无颜见拓跋家的列祖列宗,“将太皇太后和两位王爷送会宫中妥善安置。”   “陛下!”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拓跋曜,他真是连太皇太后的生死都不顾了?   谢简见状不对劲,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拓跋曜的腿,拓跋曜见是太傅,额头青筋绷起,忍耐道:“把他拉——”   拓跋曜的话还没说话,就听谢简道:“陛下!阿蕤临走时带走您赐给她防身的袖剑,她说过若您在这时去见她,只能见到她的尸体!”   谢简的话终于让拓跋曜停下了脚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谢简,他不信阿蕤会说这样的话!阿蕤怎么会这么狠心?   谢简对拓跋曜叩首道:“求陛下给微臣孙女一条活路。”   谢简的话让拓跋曜勃发的怒气一泻千里,他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阿蕤你就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你就不可能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吗?   谢简道:“我们将阿蕤救下后,阿蕤又寻死了两次——”说到此处,谢简哽咽了下才继续说:“若不是她祖母和她阿姑哭求阿蕤,阿蕤也不会随她阿姑离开。陛下,阿蕤说自古情深缘浅、情浅缘深,她情愿同陛下自此断了缘分,也不愿让陛下清名有污。”   “情深缘浅、情浅缘深……”拓跋曜苦笑连连,他同阿蕤青梅竹马,亲密无间了十年,他以为阿蕤是上苍赐给自己的珍宝,难道他就跟阿蕤只有十年的缘分?   “是啊,陛下,天涯何处无芳草!您又何必强求?”河南王听谢简这么说,对谢知总算稍稍改观,到底是谢家的女儿,还是知道些廉耻的。   “陛下,回宫吧。”太皇太后见拓跋曜一身染满泥浆的盔甲,满脸胡须,一脸失魂落魄,心中百味杂陈,这还是她向来俊朗骄傲的儿子?想到拓跋曜居然是被谢知的话劝住,而不是自己的命,崔氏又对谢知恨得咬牙切齿,幸亏把这祸害赶走了!   拓跋曜冷冷的看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又火气,“你还不想走?难道你还想为一个女人,动摇拓跋家的祖宗基业不成?”   “一个女人?”拓跋曜嘴角微扬,似笑似哭,“既然不过是一个女人,你为何一定要针对她?为何不让我娶她?她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太皇太后冷然的反问:“所以你是在质问我?”   “质问?”拓跋曜从怀中取出两串祭红珠,将其中一串丢到太皇太后脚下,“阿蕤不过是个女孩子,何德何能居然让太皇太后您亲自出手对付!”拓跋曜给谢知烧祭红首饰,只烧了一窑,当时瓷珠有不少,但是完美无瑕的只有十来粒,全给谢知串成手串,又多余了三粒给谢知替换,剩下有瑕疵的全部留在拓跋曜私库保留。   阿菀这次为了躲避高句丽骑兵,不得已将祭红珠散开,虽然事后召回,但还是少了五粒,三粒用备用的祭红珠替换,还剩两粒只能拿明珠串成。她这串祭红珠好好的还在自己身边,那么第二串祭红珠是从哪里来的?拓跋曜一眼就看出那些祭红珠斗都是挑剩下的有瑕疵珠子,那些珠子在自己私库封存好好的,除了太皇太后,谁能悄无声息的从自己私库拿东西?   两串祭红珠?崔氏错愕的看着自己脚旁的祭红珠,以及拓跋曜手上那串祭红珠,她突然灵光一闪,许多她想不通的零碎小事都因为这串祭红珠联系了起来,她恨恨道:“这串祭红珠不是我让人弄出来的!这一切都是谢知自己搞的鬼!”   崔氏的话莫说拓跋曜不信,就是河南王和汝南王都不信,谢小娘子又不是脑子坏了,为何要如此陷害自己?她难道不想入宫吗?   拓跋曜冷笑:“阿蕤怎么搞鬼?她偷入我的私库,拿了祭红珠,让人陷害自己?还是在你宫宴的时候,逼着老大跳水,宣扬自己心狠手辣?”   崔氏衣袖下的双拳紧握:“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做这种事的人?”   拓跋曜漠然道:“您不是吗?当初您为了让我喜欢崔明珠,开始把我跟崔明珠关了七天,让我日食一饼。”这段经历拓跋曜永远不可能忘记,她从来都是这种不择手段的人。   河南王、汝南王闻言,恨不得捂上耳朵,半点都不想听到这种私密。谢简低下头,阿菀这次计划最妙的地方就在于,任谁都想不到她会自己放弃入宫,而拓跋曜也永远不可能相信,阿菀会不愿意入宫。 第146章 京城风云(三)   “你要在这里翻旧账?”崔太皇太后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河南王、汝南王和谢简, 三人头都快埋到地里。   拓跋曜这时也反应过来,家丑不可外扬。他厌恶的看着河南王、汝南王,要不是这两人, 他早去追阿蕤。拓跋曜明白自己现在不可能离京,他暂时按捺下烦躁, 带着亲兵回宫。他看着宫侍扶太皇太后上马车,再让侍卫送她回宫。   崔氏看着拓跋曜身边训练有素的亲卫, 淡淡道:“恭喜陛下大业有成。”拓跋曜让亲卫护送自己回宫, 显然不是担心自己, 而是担心她会为难谢家人。崔氏面露怒色, 但很快就收敛,她从来不后悔赶走谢知, 谢知要是留下,这样的情况将来可能会时时发生。皇帝长大了, 再也不受自己控制,他身边绝对不能再有一个处处跟自己作对的皇后。   拓跋曜沉默不语,他这次会在梁魏边界停留这么久, 就是想掌控军权, 有了兵权他才有掌控朝政的能力,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回到宫中,建章宫里的侍从们战战兢兢的伺候拓跋曜洗漱,拓跋曜吩咐常大用:“去把王直喊来。”   常大用应声而下, 心中暗叹恐怕今天就要送老伙计上路了。王直已有必死的准备, 听到陛下的召唤, 他步履虚浮的走到寝殿外,常大用示意他进去,王直对他拱拱手,两人互视一眼,常大用看到王直面露哀求,他微微颔首,只要不是陛下吩咐慢慢打死,他就让人给他一个痛快。王直心神微松,力持镇定的走入寝殿。   拓跋曜的寝殿有个浴室,浴室里有一个汉白玉建造而成的浴池,拓跋曜平时很少用这个浴池,他因这些天日夜奔波,想到阿蕤说的要顾惜自己身体,他难得让人准备浴池洗漱泡澡。王直进来时候,拓跋曜正让人按摩自己紧绷的肌肉。王直跪在地上,拓跋曜吩咐王直道:“把京城发生的事说清楚。”   拓跋曜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王直连打几个哆嗦,连忙把这些天事情都详细的说了一遍。京城是拓跋曜的地盘,如果没有谢知暗中推动,光靠王直和拓跋曜留下的那些人手足够保护谢知。比如大皇子落下水后,宗人寺早想派人去谢府问明情况,被王直拦下。他以为他们的消息封锁的很完美,但是谁都没想到谣言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发散那么厉害。   “阿蕤跟步六孤纮又是怎么回事?”拓跋曜一字一顿的问,提到步六孤纮语气阴沉之极,不过一武夫之子,也敢肖想他的阿蕤!   王直颤声道:“起因是步六孤纮在宴会时,被人翻出一只荷包,荷包中有祭红珠和谢娘子的手信。”   “手信在哪里?”拓跋曜见过两串祭红珠,另一串是用有瑕疵的祭红珠串成,肯定不是阿蕤那串。   “在谢娘子处。”王直说。   拓跋曜沉吟片刻,让王直取来谢知送给自己的锦匣,果然在匣底还有一封手信,手信上用瘦金书写着“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拓跋曜轻哼一声,他跟谢知青梅竹马,对她性情了解甚深,对诸多贵女喜爱的孔雀东南飞,谢知厌恶至极。她屡次跟自己提过,她讨厌懦弱无能又自私的焦仲卿,说刘兰芝有这么一个前夫是倒了八世血霉。   思及往事,拓跋曜下意识的想笑但心里的涩意让他最后是扯了下唇角,小丫头总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很确定阿蕤绝对不会用孔雀东南飞里的诗句做情诗,她最厌恶的就是这首诗。且谢知的字迹,拓跋曜最熟悉,他知道阿蕤只在作画时才用瘦金书,平时她更喜欢用楷书,单纯的练字则用篆书。他侧目细看一会,嘴角扬起毫无笑意的笑容,这字不是阿蕤写的,虽然模仿的很像,但是这些字并非一气呵成,而是逐个临摹,“是谁?”   拓跋曜的问话问的没头没脑,但是王直明白他的意思,他低声道:“王贵人。”   “她?”拓跋曜冷笑,她哪来的本事从自己私库里拿祭红珠?   王直不敢替自己辩解,只在说完事情经过后,伏趴在地上等死。但是他没有想到拓跋曜并没有杀他,只是吩咐常大用拖他下去狠打三十大板。莫说是常大用,就是王直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两人皆面露惊色。   拓跋曜漠然道,“若非阿蕤替你们求情,你们以为你们能活。”拓跋曜还能不知道阿蕤的心思?她不就是担心自己迁怒这些下人吗?拓跋曜还想把阿蕤带回来后,哄她开心,自然不会在这时杀她熟悉的人,他这也是替阿蕤在施恩。   拓跋曜的话让王直痛哭流涕:“奴婢谢陛下恩典。”他就知道小娘子不会不管他们的。   拓跋曜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王贵人已经被常大用请过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明显感觉气氛不对,见拓跋曜走出来,她下意识的想哭诉,但看到拓跋曜阴郁的目光,她竟然吓得呆在原地不敢乱动。   拓跋曜坐在上位,垂目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王贵人,“祭红珠和书信是谁给你的?”   王贵人心里还存着一丝太皇太后来救自己的指望,她并不知道祭红珠不止一串,还有一些瑕疵品残留,所以她想就算谢知想证明自己清白,也不可能拿出两串祭红珠。她怯生生的说:“那不是祭红珠,是一串红宝石——”   王贵人的话还没说完,拓跋曜就不耐心听下去,他一把抓起王贵人脖子,“说实话!”想到这人就是推动阿蕤自尽和离开的罪魁祸首之一,拓跋曜手不可克制的紧紧的勒住王贵人的脖子,阿蕤那时候投缳是不是很痛苦。   王贵人一开始还惊慌失措的想要挣扎,但是随着拓跋曜的越抓越紧,她双目渐渐失神,双手无力的垂下。   “陛下!”太皇太后回宫后,正想叫王贵人过来问话,但拓跋曜的人已经早一步把王贵人带走。她本想去建章宫一起问询,但中途出了点事,她耽搁了一会,没想赶来时就看到拓跋曜差点把王贵人掐死,“你想杀了她死无对证?”   拓跋曜被太皇太后一喝,理智再次回复,他勉强压住心底里的戾气。依照拓跋曜的本性,莫说王贵人,就是王直、一众留在京城的人手,都不可能活下去,甚至常大用都会被拓跋曜迁怒,谢知早猜到这点,信里反复说了几次,让拓跋曜不要生气,怒极伤身,也不要随意迁怒无辜。拓跋曜的戾气被勉强压抑,直到听到王贵人居然还在说谎时,才忍不住出手差点掐死她。   王贵人死里逃生,甚至不顾身体瘫软的,四肢并用往太皇太后处爬去,她的裙摆上有一处湿润洇开,太皇太后厌恶的让宫侍把王贵人拉开,冷声问她:“王元妃,你的祭红珠是从哪里来的?”王元妃是王贵人的名。   王贵人本来在剧烈的咳嗽,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她不可置信的抬头,太皇太后这是要拿自己当替罪羊了?不!刚才濒死经历,让她比谁都怕死,“太皇太后,这不是你让杨媪给我的吗?”   “胡说!我什么时候让杨氏给你祭红珠了!”太皇太后在谢家说一切都是谢知主使,更多是一种愤恨,可现在随着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太皇太后越发确定,这些事都是谢知搞出来的!除了她和自己,谁还能拿到拓跋曜私库里的物件?除了她,还能谁能顺利的让三个宫人离宫?除了她,谁能这这么了解宫里的一举一动?所有拓跋曜留给她的人手,以及建章宫的人被她利用成内应而不自知!   “杨氏在哪里?”拓跋曜问太皇太后。   崔氏说:“她失踪了。在大皇子落水前一天晚上失踪的,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两人,一人曾经看到大皇子如何落水、一人——”崔氏顿了顿才道:“曾把李氏抄的女诫放在我的书案上。”   “所以您是说,阿蕤是主动陷害自己?她为了离京,不仅污蔑自己清名,还不惜投缳自尽?”拓跋曜蓦地拿起手头一本脉案,对着崔氏低吼道:“这些脉案都是假的?”   比起拓跋曜的暴怒,太皇太后要平静许多,“你现在是一叶障目,等你冷静下来,你就明白了。”   拓跋曜冷冷的看着她,“明白?阿蕤才几岁?她满了十岁以后才入宫几次?你是想说她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布局,在宫里安插人手准备陷害你?”   太皇太后张口想说是谢简帮忙,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如果谢家帮忙安排这些事,他们就更没理由如此做,做这么多就为了让谢知不入宫?   “祭红珠是落在步六孤纮身上的,你觉得步六孤宗言也是傻子?就这么任谢家陷害自己的嫡子?”拓跋曜在记恨步六孤纮,都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不觉得步六孤宗言会让人谢家这么陷害自己,他儿子再多,也就一个嫡子。他怕自己迁怒步六孤家,甚至不惜将自己嫡子放逐,而步六孤纮身为家族宗子,就真愿意放弃一切?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太皇太后再次重申,她气势凌人的看着拓跋曜:“当年我让你日食一饼都没有隐瞒,现在更不会,我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隐瞒。”   日食一饼……太皇太后的话让拓跋曜双目发红,他当年会在父亲葬礼上失态,不仅仅是因为七天之内,日食一饼的折磨,关键还是父亲临终前告诉自己真实身世的缘故。太皇太后的举动,一开始并未在拓跋曜心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因为按照儒家的守孝制度,他应该在头七这么守孝。   后来拓跋曜会牢牢记住这件事,是一次去看人训猎犬,看到训狗人对猎犬的训练,以饮食要挟、恩威并施,最后终于让猎犬服服帖帖时,拓跋曜心中涌起无与伦比的羞辱,太皇太后这是把自己当狗一样驯养!拓跋曜沉沉道:“认证物证俱在,你又怎么解释?而且你没隐瞒过事?”拓跋曜讥讽看着太皇太后,她不是隐瞒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吗? 第147章 京城风云(四)   “我隐瞒什么了?”崔氏怒极反笑, 自拓跋曜回来后,她就始终克制脾气同拓跋曜好声好气的讲道理,他却完全不听, 就为一个女人屡次忤逆自己。太皇太后早有拓跋曜回来发疯的准备,哪怕他此时大发雷霆、血洗宫廷, 都比他现在压抑着怒气好。因为他这种压抑是为谢知,她知道自己可能错了, 她错在低估谢知对拓跋曜的影响力。   “阿耶临终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拓跋曜平静的说, 阿耶临终前不仅把他身世的秘密都告诉他, 还让他一定要忍, 忍到成年,然后掌握兵权。父亲说出那个秘密是指望太皇太后将来能对自己有一份母子情分?拓跋曜心中苦笑, 他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崔太皇太后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她看着拓跋曜, 半晌之后失笑出声,天和帝蠢了一辈子,临死再蠢一次, 他说这种事有何意义?“所以你从四岁就知道这件事了?”   “是的。”拓跋曜静静的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祖母, 实际的生母。   “你不像你父亲, 像你祖父。”崔太皇太后缓缓道,她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四岁的孩子居然能忍这么久。   拓跋曜冷笑:“所以您也别觉得我立阿蕤为后,会让您无颜面对拓跋曜家的列祖列宗, 你已经对不起他们了。”您跟父亲做出这种事, 祖父泉下有知, 会原谅你们?   崔太皇太后行事果决,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行事,但是被亲儿子如此嘲讽,她还是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是为你好!”   拓跋曜讥讽的看着她,“你是为了崔家好。我都立崔明珠的儿子为太子,你还想怎么样?”   崔氏咬牙道:“她现在是步六孤纮的妻子!你把她抢回来就是君夺臣妻,你觉得你还能立她为后?”   “这是我的事。”拓跋曜不为所动,他的皇后只能是阿蕤。   “步六孤宗言你也不顾及?你抢了他儿媳妇,你还想让他来支持你?还有谢简,他会任你这么对他孙女?谢知这样的都能当皇后,你后宫那些高门出生的妃子会怎么想?她们的家族会怎么想?你不想要定姓分族了?”太皇太后的话点出了拓跋曜心目中最担心的问题,他面颊抽动了两次,双拳紧握。   崔氏放缓语气道:“步六孤宗言本就是汉人,你若借着这次机会让他改回汉姓,将领中起码会有一半人支持你。谢简那老狐狸,没法子送孙女入宫,肯定懊恼,你若借机——”   “在你眼中,我是要靠牺牲自己女人来夺权的废物?”拓跋曜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蓦地起身,一脚踢翻跟前的书案。   “那你君夺臣妻!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崔氏气势并不比拓跋曜弱,“你在外征战一年,不就是想要朝中老臣臣服?你若君夺臣妻,让别人怎么看你?大家会以为你是只顾美色的昏君!你想你多年的筹谋毁于一旦?”   “那你为何要害阿蕤?”拓跋曜高声问:“她到底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就喜欢这种只会逢迎你的蠢物?我——”拓跋曜哽咽了下,“我只要她而已,你为何容不下她!”   为什么容不下?崔氏怔怔的看着拓跋曜,她的儿子,这么骄傲的孩子居然为一个女人对自己哭?他就这么喜欢谢知?   王氏浑身颤抖,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战战兢兢伺候陛下这么多年,最后只得一个“蠢物”评价?她一时呆了,仰头怔怔看着拓跋曜,“陛下——”我伺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养三个儿女,难道就一点都比不上只会哄你开心的谢玉蕤?   拓跋曜对王氏的忍耐到了极点,“常大用!”   拓跋曜跟太皇太后说话时,常大用就领着众内侍退下,现在他突然喊常大用,让王氏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常大用一直在屋外候着,突然听到陛下的呼喊声,他连忙小跑入内,“太皇太后、陛下。”   “把她拖下去,让她尝尝阿蕤那时受的苦。”   王氏先是一愣,随即疯狂的挣扎起来,“陛下!不要!不要杀我!求你看在三个孩子份上不要杀我!”尝阿蕤那时受的苦?谢玉蕤是投缳未遂,陛下这是要赐死她吗?   拓跋曜根本不想跟王氏废话。   “等等!”太皇太后也不想救王氏,但是她还是想问清楚到底是谁陷害自己,再说王氏毕竟生了三个孩子,这么莫名其妙的暴毙,他将来怎么对孩子交代?   拓跋曜偏头看着常大用,常大用心中一寒,不敢有半点耽搁的把王贵人拖下去,他是陛下的人,不是太皇太后的人,他不能让陛下对自己不满意,不然照着陛下目前的心情,他指不定还没王直的运气。   常大用是习过武的,他双手一剪,就把王贵人制住,然后拖着她下去。   崔氏冷声道:“你退下!”   常大用一怔,下意识的望向拓跋曜。   拓跋曜不想在下人面前同太皇太后争执,挥手让常大用退下,“你留她何用?”   崔氏道:“我还没问清祭红珠的事,再说她是你三个孩子的母亲!”   拓跋曜冷笑:“你当初杀崔明珠时,怎么不想她是太子生母?”   拓跋曜石破惊天的一句话,让王贵人彻底瘫软在地,陛下真是彻底不给自己活路啊!   “你——”太皇太后气得神色由青转白,如果说她对拓跋曜只有些许的慈母之心的话,那她对太子真是掏心掏肺的好,这孩子无论是容貌还是脾气,都跟自己小时候极像,没想被拓跋曜当着王氏的面说破是自己杀了他生母,他这是逼自己动手杀王氏?   拓跋曜起身道:“朕累了,太皇太后自便。”他没时间跟太皇太后浪费时间,他还要做很多事。   崔氏起身说:“你去哪里?”   “你还有事?”拓跋曜语气冷淡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他以前从来不会跟自己如此说话,崔氏闭上眼睛,遮住眼底所有的情绪,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让拓跋曜把谢知追回来:“让你暗卫回来!她回来,我死!”她太了解拓跋曜,谢简用谢知的话只是暂时劝下拓跋曜,他根本没有放弃把谢知追回来。   拓跋曜死死的瞪着崔氏,崔氏毫不示弱的看着拓跋曜,一字一顿的说:“我不是谢知那小丫头,不会玩假死游戏。”崔氏很明白,自己跟谢知的这场博弈中,自己彻底输了。自己输在太小看谢知,低估她对拓跋曜的影响力。这一局输没关系,但她不能继续输下去。谢知绝对不能回来,她一回来,自己就永远没有可能翻身。谢知不回来,等谢知以后成亲生子,拓跋曜自然会对她淡下来,届时谁输谁赢还两说。   再说这女人太诡异了,崔氏也不放心让她入宫,她哪里像个十五岁的孩子?她莫说在十五岁,就是代天和帝临朝之初,都没她那么步步为营、百般算计,崔氏甚至开始怀疑这些所作所为全是谢知一人所为,她毕竟是梁国的公主,谁知道萧赜临死前有没有给她和谢兰因底牌?她要是入宫,将来这江山是姓拓跋还是姓萧都难说。   拓跋曜呼吸急促,额头青筋暴起,浑身紧绷。王氏见他那样子还以为他要打崔氏,心中期待拓跋曜对崔氏动手,她恨死拿祭红珠陷害自己的崔氏。   崔氏却不怕拓跋曜对动手,他不是冲动的人,“叫你的暗卫回来!不然你就等着给我守孝!你觉得谢简那老小子能力替你安抚汉族高门?”   拓跋曜蓦地转身,对着王氏胸口就是一脚,王氏惨叫一声,身体软软的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她被拓跋曜暴怒之下的一脚踢死了。   崔氏面上神色不动,但是衣袖下的拳头却不由自主的捏住衣服。拓跋曜冷声道:“从此以后,你就只是太皇太后!”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去,即使这是他的建章宫。   崔氏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睁睁的看着拓跋曜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双腿有点涨疼,她稍稍动了动,只觉一阵酸胀袭来,她身体一晃,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活人的宫室,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空荡荡的。她捂住眼,低低的笑了,不知道谢知有没有算到这一点?要是算到的话,她一定很开心,“谢知!”她一字一顿的喊着谢知的名字。   拓跋曜离开寝宫,找来常大用,让他把叱罗将军叫来,叱罗将军是他的亲卫首领。   常大用领命暗忖,莫非陛下准备提早行动了?太皇太后之所以能执掌朝政多年,就是因为她手中有兵权,而陛下这次领兵外出,一来是为了壮大自己声威,二来也是借故练兵。本来谢娘子在,陛下跟太皇太后关系不闹得这么僵,陛下也不一定会用强硬手段收回太皇太后兵权,现在陛下是准备提前动手?常大用一面想一面疾步去找叱罗将军。   “阿嚏!”此时仍在路上的谢知打了个喷嚏,捂着脖子哼哼两声。   谢兰因慌忙问女儿:“阿菀你怎么了?脖子又疼了?”   谢知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自从自己假自杀后,大家对自己就像是易碎的玻璃,自己稍有个动静,大家都慌乱不已。而且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大伯了,谢知现在喉咙没全好,不好去找大伯谈心,等自己淤痕褪了,她一定要找大伯好好聊聊,让大伯放下心理阴影,不就是玩一次窒息游戏嘛!小意思。   谢兰因想让女儿喝水,又想到女儿这几天喝水都疼,她长叹一声,“希望你做的一切都有用。”不然白受这些苦了。   谢知暗想,就按照拓跋曜的个性而言,她这手段不止有用,还足以让太皇太后恨死自己,当然这话谢知不会跟阿娘说,她怕阿娘会担心。   谢兰因也在担心太皇太后,不说拓跋曜信不信女儿的布局,太皇太后是肯定能猜到这一切都是女儿做的,毕竟天底下除了太皇太后、拓跋曜和谢知外,没人可以从皇帝私库取出别的祭红珠,谢兰因陪女儿待了一会,等女儿睡下,她忧心忡忡的回到自己兽车里。   谢兰因和谢知的兽车都很宽大,可以横躺三个人,谢兰因回到车上时,秦宗言正躺着闭目养神,他是特地等妻子回来,难得有这种可以抛开公务陪着妻子的时候,秦宗言都不骑马了,坐在车上等妻子。谢兰因上了兽车,靠在丈夫怀里不说话。秦宗言拍拍她柔声问:“阿镜怎么了?”   谢兰因仰头问秦宗言:“将军,你是怎么知道太皇太后跟陛下是母子的?”连这种隐秘都知道,是不是代表秦家在宫中暗棋埋得很深? 第148章 婚前准备   “我会知道是巧合。”秦宗言坦然说:“当时李氏伺候的宫女有一个是我的暗棋,她是李氏的贴身宫女, 对李氏的身体很熟悉, 她知道李氏没怀孕, 所以宫中传出李氏怀孕消息时,她就知道不对劲,在临死前传出最后一道消息。”   当时天和帝才刚纳妃, 宫中妃子皆是采选入宫的良家女,任谁怀孕都不需要李氏来做戏。秦宗言后来从当时的崔太后身上推出了蛛丝马迹, 等拓跋曜降生时,崔太后称病休养三个月, 秦宗言就确定拓跋曜是崔太后和天和帝的儿子。而当时给崔太后看病的太医,就是如今的太医令。   谢兰因说:“所以你并没有在太皇太后身边放暗探?”   秦宗言摇头,“我试过,但没成功。太皇太后很谨慎,身边的亲信全是她亲手培养的, 就是崔家的家生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获得她信任。我的暗探还没有阿菀埋得深,杨氏那颗棋子才有用, 可惜这次废了。”所以阿菀才能把太皇太后害得百口莫辩, 秦宗言想想就好笑, 太皇太后自执政后, 恐怕就再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谢兰因说:“杨氏年纪也大了, 再过几年, 太皇太后也要放她出宫, 与其让她探听些不重要的消息,还不如用在这里。”杨氏位置不上不下,重要的事打听不到,泛泛的事他们自有别的人手,还不如用杨氏让太皇太后和陛下母子生隙。   秦宗言搂着妻子问:“你担心阿菀?”   谢兰因微微点头:“我担心太皇太后会对阿菀不利。”   秦宗言轻笑一声,“她不会动阿菀的,我们动不了她,她也动不了我们。”太皇太后把宫中把持的极严,他们插不进手,同样在怀荒她也插不进手,“再说阿菀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她也没那么傻。”   谢兰因不以为然的说:“她是太皇太后,就算她杀了阿菀,我们还能找她报仇?要我是太皇太后就先下手为强。”   秦宗言轻拍着谢兰因的背温声安慰:“那她也要有这个能力才行。”   谢兰因不解的看着他,太皇太后怎么可能没有这个能力?   秦宗言轻笑一声:“你觉得阿菀这一走,陛下还能容忍太皇太后?”   谢兰因惊讶道:“难道皇帝想收权?”   “不然他为何御驾亲征?他就是想要有自己的兵权。”秦宗言感慨道:“陛下不像他父亲,他更像他祖父。”   “那他会不会——”谢兰因第一反应是拓跋曜会不会不顾一切的君夺臣妻,自幼在皇宫长大的谢兰因比谁都清楚,皇宫是最讲规矩、也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   秦宗言说:“不会,至少一两年内,他是腾不开身的,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谢兰因微微颔首:“我们一回怀荒就让阿菀跟阿狼成亲。”   “好。”秦宗言想到未来的儿媳正在被皇帝虎视眈眈,就有点头疼,也不知道他们的成亲会不会刺激陛下,或许他该跟儿子商量下,让他跟阿菀做几场戏,稍稍蒙蔽下陛下?   就在秦宗言考虑怎么跟儿子商量这种有辱他男性自尊的事时,谢知也在和秦纮商量结婚的事宜,她眯了一会就醒了,醒来就笔划着让摇光去叫秦纮过来。   秦纮前几天一直骑马,但是骑马要穿骑装,有时候去找阿菀不方便,所以这几天他都改坐兽车,闲时就闭目养神想着将来走的路。听到摇光说阿菀让他过去,立刻下车去找阿菀。   谢知这些天喉咙不好,不能说话,跟人交流都用纸笔,她准备了好几根铅椠写字,一天的字写完后,就让摇光数着纸张去烧掉。婉如、清扬四人是她在京城培养的,如果谢知留在京城当宫妃、或者是嫁到京城勋贵人家,她们是合格的,甚至可以游刃有余的辅佐自己。   但自己未来要在营州发展,她们就不适合跟着自己。谢知暗忖,是不是让她们留在怀荒,帮着阿娘打理她在怀荒的产业?营州那个地方太清苦,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她们受不住的。但一定要给她们找个好人家,最好是五哥的心腹,这样也不用担心她们外嫁泄密。   “阿菀。”秦纮掀帘上兽车,“你脖子还疼吗?”   谢知摇头,示意自己不疼。   秦纮看着她有乌黑淤痕的脖子,心中暗忖怎么可能不疼?阿菀就是不想让大家担心。他想伸手去摸她脖子,又怕弄疼她,最后只能离谢知远距离的坐着。谢知对着秦纮招手,秦纮靠近,谢知举着稿纸问秦纮累不累?   秦纮摇头,他有什么累得?因为两人离得近,秦纮能更清晰的看到谢知的脖子,脖子像是多了一圈乌黑的圆环,秦纮忍了忍,终于没忍住,伸手轻轻搭上谢知双肩,哑声说:“阿菀,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这样的。”   谢知对他一笑,无声的说:“好。”谢知现在也可以说话,但是太医让她尽量别说话,免得伤了声音,所以谢知这些天都没说话,她可不想自己以后嗓子沙哑,那多难听。就算五哥不嫌弃自己,她也会嫌弃自己的。   秦纮让她躺下,他坐在谢知身边,“阿菀你找我有事?”   谢知颔首,在稿纸上写了一行字:“五哥,你想先去营州?”   秦纮微微颔首,“营州那边不比怀荒,我之前也没去过营州,我想先自己去探探路。”   谢知笔划的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秦纮摇头:“不行。那里生活太苦,你受不住的。”   谢知问:“可是你单独过去,你要多久才能接我过去?”   秦纮略一犹豫:“可能要一年?”   谢知看着他,“真的只要一年?”   秦纮苦笑,他自己也不确定,“具体时间要我去营州才知道。”   谢知楚楚可怜的问:“那你准备让我在怀荒待一年?”   谢知的话让秦纮无地自容,他垂着头说:“阿菀抱歉。”他似乎总是在对阿菀说空话。   谢知偎依到秦纮怀里,“五哥,你舍得跟我分开?”   软玉温香入怀,秦纮身体瞬间紧绷,再看到谢知的问话,他心中越发不舍:“舍不得。”   “那就带我一起走。”谢知笔划着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那里很苦。”   谢知眉眼弯弯的写到:“那你就给我造一个舒服的大房子,我平时就待在房子里不出门,你就不怕我受苦。”   秦纮低头看着语笑嫣然的谢知,搂着她柔声道:“那等我先把房子造好再接你过去如何?”他顿了顿,无奈的解释道:“我担心那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谢知惊讶的看着秦纮,秦纮无奈的轻叹一声,“阿菀,那里不是怀荒,这里有很多地方不是你能想象的。”边关的贫穷,绝对不是谢知可以想象的。   谢知不舍的靠着秦纮,“可是我舍不得五哥。”   秦纮咬牙保证道:“等我,顶多半年,我就把你接过去。”他还要过去把那边的环境清扫一遍,他轻笑地说:“你不是想酿沙棘果酒吗?等把酒酿出来,我就来接你了。”   谢知依依不舍的点头,“最多半年。”   秦纮见她那么依赖自己,心里止不住的甜蜜,“好,最多半年。”他轻拍谢知的背,“阿菀再睡一会。”谢知伤势未愈,就日夜奔波,秦纮想让她多睡一会。   谢知微微点头,身体靠在颠簸的车厢上闭目养神。秦纮轻手轻脚的离开马车,谢知等他走后睁开眼睛,看着车顶摇摇晃晃的荷包,想着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她不能让五哥一个人孤军奋斗。   诚然她对秦纮的感情,没有秦纮对自己那么深厚,但也是有好感,不然她不会答应嫁给他的。毕竟五哥长得这么帅,还一点都不大男子主义,就是看脸也赏心悦目。她以后一定督促五哥好好锻炼身体,千万不能让五哥婚后发福。一胖毁十帅,再帅的帅哥,一旦有将军肚也不帅了。   这一路上谢知和谢兰因自知自己是最大的累赘,只在休息时候出门松散筋骨,大部分时候都躺在车里睡觉,几乎是一路睡过去的。即便如此,到了怀荒两人也累得不行,婚事基本是秦宗言、秦纮一手操办的。谢知说是在武川出嫁,但秦纮哪里放心她伤势未愈就去武川?就是谢兰因也不放心,因此等谢知脖子上的淤痕褪了大半,秦纮才亲自护送谢知去武川。   谢灏已经替谢知备好新房,甚至连她的嫁妆都备好,谢简和陈留给谢知置办的嫁妆也陆续运到武川,由谢灏整理完毕、列好清单以后,尽数送到秦家。谢知上回来阿耶处,家里孩子还很多,现在孩子们都被独孤氏带走,家里一下冷清许多,莫说是两个思孩心切的侍妾,就是谢知都有些不适应。   她看着谢灏冷清如雪洞般的后院,有点明白为何母亲总耿耿于怀阿耶的家庭,阿耶这模样在外人看来确实有点可怜。可谢知却有点能理解阿耶,阿耶这情况跟他婚姻顺不顺利没太大联系,阿耶应该是极简生活的簇拥者。她曾听阿娘提过,她的曾祖父似乎也是这种人,而阿耶最崇拜的就是曾祖父,他离开梁国时几乎什么都没带,就带走了曾祖父的手记,他肯定受了曾祖父影响。   “阿菀。”温和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后大门被人轻叩三声。   “阿耶。”谢知起身开门。   门外谢灏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衣,手中提着一只书匣,含笑看着已出落成大姑娘的女儿,谢知长得极美,她肤色柔白,容貌精致若画,神情端严时恍若神人,因她眉目细看跟谢兰因相似,所以大家都认为谢知长相酷似谢兰因。   其实见过她生父萧赜的人都知道,谢知最像是萧赜而不是谢兰因。谢灏跟萧赜感情极好,看着酷似萧赜的女儿,他颇为感慨的抚摸着女儿发丝:“阿菀都是大姑娘了,你父亲若泉下有知,一定很开心。”当然萧赜在,也轮不到秦纮来当驸马,萧赜已经会选全梁国最优秀的儿郎给他的长公主当驸马。   谢知侧身让父亲进来,对阿耶笑道:“阿耶就不开心吗?”   谢灏朗朗而笑,“怎么不开心?不过想到你要嫁人就不开心了。”他长叹一声,“好容易你长大离京,却是要嫁人离开我们了。”   谢知说:“才不是,我嫁人也是你的女儿,难道你想不管我?”   谢灏知道女儿贴心,微笑的看着女儿,柔声道:“阿菀,这些年委屈你了。”都是他当父亲的没用,才害得阿菀受那么多苦。   “我没受苦,大父、大母对我很好,就是——”谢知略一迟疑,在父亲面前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就是陛下对我也很好。”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她跟拓跋曜三观太不合,她说不定就跟拓跋曜在一起了。   谢知也不求他像杨坚对独孤那样,只要像刘庄对马明德、和帝对邓绥,她就不会不顾一切的离开。可是拓跋曜不知要控制自己的命,还要控制自己的思想。对谢知来说,爱情诚可贵,但自由和生命价更高,至于哪个是最高的,她目前还没面临过这种选择,所以也不知道答案。   谢灏问:“你还念着陛下吗?”   谢知摇头:“我跟陛下已经过去了。”要说谢知对拓跋曜没感情是假的,但感情多深也是假的,宫里那环境,以及拓跋曜的性情,和她跟拓跋曜之间的身份鸿沟,让谢知永远没法对拓跋曜交心。而她跟秦纮是有可能交心的,所以谢知很期待她未来的婚姻生活。   “那你是真心想嫁秦纮?还是因为愧疚才嫁他?”谢灏问,他最怕的就是女儿出于愧疚才嫁给秦纮。   “我是真心想嫁他的,想要报恩有很多种方式,用终生去报恩是最傻的方式。”谢知说,她怎么可能因为愧疚而嫁给秦纮?这样才是害了秦纮一辈子。   谢灏这才放心,他最怕的就是女儿因为愧疚而嫁给秦纮,“他人不还不错。”谢灏客观评价这未来女婿,“就是有点年少冲动。”但这点是最让谢灏满意的,谁会不喜欢一个为女儿放弃宗子身份的女婿?   谢知抿嘴微笑:“阿耶你放心,他没那么冲动。”谢知相信秦纮对自己是真心的,但是多年的继承人教育还是在他心里印下深深的痕迹,如果不是自己展现足够多的实力,秦纮肯定不会不顾一切的跟自己在一起。谢知不觉得这点有什么不好,感情可以冲动,但婚姻需要的是安定,秦纮的做法正是他负责任的表现。   谢灏将身侧的书匣推给女儿:“这是你曾祖父留下的手记,你有空就看看,他在里面写了不少为政处事之道。”   谢知眼前一亮,“阿耶,你给过大哥二哥了吗?”   谢灏道:“我抄了一份送到京城,他们想要就自己去抄。”   谢知一怔,翻开书匣发现父亲给她的居然是曾祖父的亲笔手书,她不由道:“阿耶怎么把曾祖父的亲笔手书给我了?”这种传家宝怎么能当自己的陪嫁?这不是应该传给大哥的吗?   “因为你比他们更需要。”谢灏温声道:“你们去营州是从头开始,很多事就是连我们都没遇到过,不一定能教你什么。你看看你曾祖父的手记,说不定有别样的启发。”   谢知紧紧的抱着这份沉甸甸的陪嫁,“阿耶——”   谢灏轻顺女儿的鬓发,“阿菀,阿耶没用,没法子照顾你长大,辜负了你父亲的嘱托,所以我希望你以后能幸福,连同我们的一起。”谢灏也不是没有惋惜过自己夫妻缘浅,但想到自己别的方面已经得到足够多了,他也没什么可求的了。   谢知眼眶红了:“阿耶。”头靠在谢灏手臂上,虽然阿耶一直没法亲自扶养自己,可她知道阿耶跟阿娘一样,心里最关心就是自己。   谢灏轻拍着谢知的背,半晌后才问谢知:“阿菀,你想过在秦家建个静室吗?”这问题有点没头没脑,但谢灏相信女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谢知沉默好一会才道:“可这样对五哥不公平。”谢知不是为摆脱拓跋曜才跟秦纮结婚的,她是真心想跟秦纮好好过日子的,所以她明知父亲的提议对自己有利,她也没法子答应。   谢灏说:“他不是要先去营州吗?横竖你们这半年也不会在一起,你可以等他离开后再建。”谢灏也不希望给女儿女婿造成隔阂,可他说的让女儿建静室的提议,也是为女儿好。   女儿刚刚逃开京城,就照着女儿给陛下留下那封书信,如果她立刻在怀荒开开心心的嫁人生子,陛下肯定会怀疑。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女儿给陛下一个余情未了,只是不得已跟秦纮成亲的假象。这样也能让陛下心中的戾气稍减,这对秦家也有好。等过了这段时间,陛下了接受事实,她也不需要再做戏。   谢知还是摇头:“五哥又不傻,我一建静室他就会知道。”   谢灏扬眉:“你觉得他会怪你?”   “我不担心他怪我,我就担心他会逼自己。”谢知叹气,“我先前假自尽就让他胡思乱想很多东西,这次要再弄个静室,我担心他更想不开,他马上要去营州了,我想要让他心无旁骛。”   谢灏摸了摸下巴,他不怎么跟儿女聊天,可总觉得女儿的话有点奇怪,“那你有别的对策?”   谢知微微颔首说:“我想继续注释道经。”她觉得写书才比较符合自己的人设。   谢灏问女儿:“你有把握?”   “有几分把握。”谢知说话,习惯性保留几分。   “注释道经更好,你有把握就注释道经。”谢灏闻言也不坚持让女儿去静室清修,他转而提起其他话题,“我听说你问你大父要了十万贯的嫁妆?”谢灏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笑意,家里的孩子大约只有阿菀有这胆子问父亲要钱。   谢知说:“是啊,我想造个琉璃窑,平时烧些玻璃,偶尔做些镜子。”   “琉璃镜子很难做?”   “不难做,但是有毒,我担心做法流传出去后,会死很多无辜的工匠,所以我准备每年就做十来面镜子,假托从西域传入的,做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谢知到底不是学化学的,她只知道用水银来做镜子,并不知道别的安全无毒的做法。   因此她不准备把玻璃镜的做法宣扬出去,她从来不敢小瞧金钱的力量,玻璃镜的暴利,足以让所有人丧失理智。对于玻璃镜这种不涉及民生问题的奢侈品,谢知是不准备宣扬出去的。   谢灏诧异的问:“那你为何要造琉璃窑?”如果只是每年做十来面镜子,她让别的琉璃窑烧琉璃不好吗?   “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等琉璃窑造出来了再说。”谢知是想弄玻璃窗,哪怕不是透明的,彩色的也好,像欧洲那种教堂那种漂亮的玻璃窗多美,而且有了玻璃还能造暖房,当然一切只是试想而已,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谢灏轻笑一声,“就你这玩法,十万贯钱不够你用几年的。”   谢知说:“我已经让前任甲一去梁国,招以前的船匠过来,如果能造出可以近海航行的船只,我们可以做海上贸易。” 就谢知所知,远在秦汉就有海上丝绸之路,她不求远洋航行,去近海还是可以的,毕竟唐朝就有日本遣唐使,她去日本、海南、台湾总是可以的。   谢灏问:“你还是想去扶桑?你想把扶桑作为你们最后的退路?”   “我更喜欢崖州和琉球,但现在更靠近扶桑,所以扶桑只是暂时的据点。”谢知说,她日本是个地震多发国,她总觉得住在那里没啥安全感,再说日本毕竟是外国,海南和台湾才是自己国家。   “反正现在扶桑还没有统一的帝国,只是一个个零散的大名控制,我跟阿兄过去,不说统治扶桑,当个诸侯王总可以的。”现在的日本还很穷,有可能甚至连统一的国家都没有建立,谢知觉得他们要是过去,必须要先发展的就是畜牧业,不然连肉都没吃就太可怜了。   谢灏揉揉她的发顶,“我也给你十万贯,若是不够,五年后我还能再给你,别苦了自己。”   “阿耶——”谢知欲言而止,阿耶给的太多了,当初大哥、二哥成亲,父亲都没给这么多钱。   谢灏笑着说:“收下吧,我相信你以后会翻倍给我的。”   谢知连连点头:“我会翻十倍给阿耶的。”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这一夜,谢灏跟女儿谈了很久的话,谢知很多不好跟祖父说的话,都告诉父亲。谢知也不是防着祖父,而是她觉得她跟祖父三观差异太大,很多事她能理解但无法赞同祖父,而祖父则是完全不能理解的所作所为,反正以后谢家也是阿耶的,她就跳过祖父跟阿耶说。   跟女儿仔细谈过以后,谢灏心中某个隐晦的想法就越发明朗,但谢灏依然将这想法深深压在心底谁也没说。谢知的婚礼谢灏并未让侍妾插手,而是自己亲自操持,虽然婚礼时间短,但准备的却不仓促,嫁妆也十分丰厚。   尤其是谢简和谢灏陪嫁的二十万贯现钱,更让所有人都震惊,他们就是娶媳妇都没出过这么多钱,别说是嫁女儿了。但想到谢知是谢家的嫡长女,原本是送入宫中谋皇后之位的,结果阴差阳错嫁到怀荒,谢家憋了口气想要富嫁女儿也正常。   秦宗言见谢家给了那么多现钱做嫁妆,十分满意,他倒不是贪图儿媳的嫁妆,而是在秦纮成亲后,他就准备分家了,说是分家,就是将秦纮分出去,这也等于变相出族。一旦分家,秦宗言想要补贴儿子都要私下来。   是故他准备借着儿子成亲之际给儿子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他相信谢家不会贪图媳妇嫁妆,把聘礼扣下,肯定都会让儿媳都带回来。如今儿媳嫁妆多,他聘礼更是豪爽的翻倍,光是现钱就给了三十万贯,还不算别的金银珠宝。   要不是谢灏和秦宗言在边关的威名,两家运送嫁妆和聘礼时就要有流寇来抢劫了。两家当家人都是雷厉风行的人,前后不过半个月左右,就完成了二书五礼的步骤,就差最后一步亲迎。谢知脖子上的痕迹也彻底消散,她万事不理,每日就是专心保养自己,一定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出嫁。 第149章 婚礼(上)   谢知成亲的日子在秋高气爽的八月, 褪去盛夏的炎热, 谢知穿郑重的礼服也不觉得热,谢灏品阶虽不高, 但是她祖父是太傅,因此谢知还是可以穿一品诰命服出嫁。同样秦纮虽没品阶, 但他有身为柱国大将军的父亲,同样可以穿一品官服成亲。   这样的婚礼在六镇是极为罕见的,六镇在很久之前就没有贵女嫁过来了。父兄品阶高的贵女都是外嫁的,比如独孤雄的女儿。秦宗言的女儿没有外嫁,但他女儿都是庶女, 嫁的人家也是六镇当地豪强、各部落酋长,秦宗言也不会给女儿准备一品诰命服。   为表示自己对婚事的重视, 秦宗言不仅让所有的儿子都陪秦纮来亲迎, 甚至让女婿都来了, 一起陪伴秦纮前来的还有怀荒当地大族儿郎。秦纮这几天是春风得意, 走路都带风,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 他本就长得好, 如今更显玉树临风, 众人对他又羡慕又嫉妒。谢灏虽官职不显,只是独孤雄的长史官, 但他毫无疑问是武川镇的二号人物, 也是独孤雄最信任的心腹。   别的不说, 光看谢灏毫不犹豫的嫁妆添了十万贯现钱, 就知道他实力有多雄厚了。这十万贯现钱还只是锦上添花,并非谢知所有的嫁妆。自魏国迁都后,六镇的居民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但这种不好过仅限于普通百姓和底层官吏,贵族的生活质量非但没有下降,反而越发奢靡。   独孤氏远在京城,谢知成亲招待女眷的重任全由独孤雄的夫人李氏承担,谢灏的两个侍妾只负责给李氏打下手。李氏自认也是宠爱女儿的人,可看到谢灏给谢知准别的嫁妆也不由咋舌,私下问独孤雄:“谢灏同他原配感情很好吗?”不然为何如此疼爱长女?他长子尚主、次子娶郡主都没有这份手笔。   独孤雄哪里知道谢灏跟原配感情好不好?他跟谢灏关系再好也不会讨论这种事,不过他从来没听谢灏提及过自己原配,想来没太多感情,听说谢灏原配不仅早逝无子,还体弱多病,这样的妻子能培养多少感情出来?独孤雄简单的说:“阿菀身份不同。”   独孤雄的女儿是谢知的小婶,两家关系也算亲近,独孤雄和李氏都是唤谢知乳名的。独孤雄是知道谢知和谢兰因真正身份的,他还知道萧赜跟谢灏君臣相得,私下交情也极好,谢知本是梁国长公主,这种婚礼已是委屈她,谢灏在嫁妆方面补偿她也是常理。   “就因为是嫡长女?”李氏并不知道谢知真实身份,独孤雄没有告诉她这个秘密,李氏心中不悦,当初谢洵娶她女儿,谢家所有聘礼加起来都没十万贯,如果嫁个孙女光现钱就给了二十万贯,这还不算别的嫁妆,他谢家女儿就这么珍贵?比媳妇还珍贵?   独孤雄瞅了妻子一眼,“谢家倒是可以给厚礼,你能准备这么多嫁妆吗?”他们这种人家,给多少聘礼就给多少嫁妆,都是约定俗成的,大差不离的。独孤雄给儿媳聘礼可能要多点,给女儿陪嫁就欠缺了,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李氏语塞,李氏再宠爱女儿,最疼的还是两个儿子,她怎么可能给女儿准备如此多的嫁妆?她还有小儿子要娶妻。她酸溜溜道:“步六孤家捧回一尊金娃娃,怎么会不肯多给聘礼?谢家难道还会昧下女儿聘礼不成?”李氏惋惜的说,“可惜我们幺儿年纪小了点,不然他不比步六孤纮更好?”谢灏肯定乐意女儿嫁到武川。   独孤雄嘴角一抽,就他两个蠢儿子还跟步六孤纮比?不过步六孤纮娶了谢知,这官场前途也到顶了,也不知步六孤宗言在想什么,怎么舍得废掉这么一个前途远大的嫡子?“婚事都定下,你也别多想,帮凤生办好这次亲事就好。”   跟时下大部分夫妻一样,独孤雄尊重妻子,她约束自己纳妾,不许自己生庶子,独孤雄大部分都睁眼闭眼,但再多就没有了。更别说像秦宗言一样,几乎把一切都告诉谢兰因。这跟夫妻感情深厚有关,也跟两位夫人性情有关,谢兰因虽然不怎么管事,但却是秦宗言各方面的贤内助,而李氏远达不到谢兰因这程度。   “这点小事郎君还不信我?”李氏白了独孤雄一眼,“莫说阿荷不在,就是她在,我还能不管这件事?”阿荷是谢灏填房独孤氏的小名。   独孤雄长叹一声,觉得很对不起老友,当初他让李氏给谢灏找贵妾,就没想老友会把贵妾扶正,是故只让妻子往性情温顺、好生养里选,早知道他不愿意再找妻子,他就给老友找个好点的人,哪怕自己庶女也比族女好。   谢灏原配早亡、填房远在京城,谢知婚前的教导只能有李氏来教学,她也不是扭捏的人,不仅带来避火图,还带来形象的人偶给谢知看,她直言不讳的对谢知说:“少年郎血气方刚,又是新婚燕尔,难免有冲动的时候,谢娘子这时可不能顺着男人的性子来,折腾太多,受苦的还是你。”   谢知故作羞涩的低着头,心中暗想就算五哥想乱来也没机会,他一结婚就要去营州,她是不是要弄些情趣,让五哥牢牢记住自己?   李氏讲解完毕,让谢知自行消化,她先回家。摇光给谢知散开发髻梳头,天璇、天玑在整理谢知的嫁妆单子,玉衡、开阳在整理谢知行李,很多谢知惯用的物件都已提前送到秦家,现在只有极少数随身携带的行李。天权则用在最后一次清点谢知明天出嫁用的礼服和首饰,不让明天婚礼出半点差错,天枢则在外面吩咐院中下人明天要做的事宜,她把每一件事都分派到个人,责权明晰。   婉如清扬四人面面相觑,她们觉得她们一点用处都没有,事情全给这新来的七人包办。谢知之前已经找四人细谈过,给她们好几个选择,她们是该好好想想将来要走的路了。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睡好,包括谢知,她虽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思绪还是不可抑制的飞扬,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出嫁,她的心情怎么可能不激动?她抱着被褥翻身,想着要是在现代,爸妈和爷爷奶奶知道自己要结婚,一定很开心。妈妈不知盼她结婚,盼了多久,最后她彻底死心,鼓动自己去美国冻卵,想用科技手段、通过代理孕母要个孙子。   谢知手覆盖在眼上,她穿越后她的身体是死了?还是被别人穿越?如果被别人穿越,她希望那人可以好好代替自己孝顺父母;要是自己死了,希望自己的冻卵能带给父母希望,她让爸妈操心了一辈子,让他们临老还替自己操心……谢知想着想着,泪水缓缓划过眼角,我在这里过的很好,给你们找了一个又帅又温柔的女婿,你们一定会满意的,所以你们也要好好保证自己。   虽然谢知一夜没睡好,但因为年轻,第二天一大早被人喊醒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因为婚礼是在晚上举行,因此大家也没太早喊谢知起来,让她睡到巳时才起来。谢知先用完早膳,然后开始皮肤保养,梳头,等用过午膳,众人才开始替谢知化妆,换上礼服。   在武川秦纮只是亲迎,真正的婚礼是在怀荒秦家举办的,但谢灏还是在武川大摆七天流水席。谢知和秦纮的这场婚礼,在六镇人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迹,就是许多年以后,还有不少老人津津乐道的提起这场婚礼,因为当时婚礼场面过分的盛大,几乎武川和怀荒两镇的百姓全部参加,所有人都喝到他们的喜酒。   当然盛大的场面跟谢知关系不大,她大部分时候都坐在房中等待秦纮。六镇汉人少、鲜卑人多,秦家又是鲜卑化极严重的汉人,因此婚礼的仪式大部分靠向胡族,只要少部分汉礼。跟汉族婚礼庄重严肃的场面不同,鲜卑族的婚礼极为热闹,等秦纮突破重围冲到谢知面前时,他身边的伴郎衣服都破了,唯有秦纮的衣服还能保持整洁。   谢知以纨扇掩面,端坐着,秦纮光看到谢知的人影魂就飞了,等谢知缓缓放下纨扇,对自己微笑时,秦纮只觉自己哪怕现在就死了也没有遗憾了。不止是秦纮,就是陪秦纮来接新娘伴郎们都觉得,有这样的妻子,哪怕是一辈子发配边疆,他们也心甘情愿。   都说新娘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候,谢知今天的美几乎要超出所有人的认识,她就这么这么坐着微笑,哪怕她看得人只有秦纮,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为这么一个美人赴死都甘愿。秦纮步履虚浮的走到谢知面前,脚蓦地一软,半跪在谢知面前,“阿菀——”   谢知的微笑转为轻笑,眼底仿佛盛满星光,她悄声问:“五哥,你是像我求婚吗?”   秦纮也轻声问道:“阿菀愿意嫁给我吗?”   谢知轻而郑重的说出三个字:“我愿意。”   秦纮笑容明朗灿烂,“阿菀,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说着他直起身体,一下抱起谢知大步往门外走去。门外谢灏似笑非笑的看着秦纮,秦纮这才想起还要拜别父母,连忙将阿菀放下,众人顿时发生一阵阵善意的笑声。   贺兰英雄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她不入宫了?她不嫁给皇帝了?那她为何要嫁给步六孤纮?步六孤纮有什么好的?年纪都这么大了。   “阿兄走了。”贺兰英雄的弟弟轻推他,他们是秦家请来陪秦纮一起接亲的人,他感慨的说:“谢家小娘子长得真漂亮,步六孤纮好福气。”   贺兰英雄轻哼一声,若不是京城发生那么多事,这种事怎么可能轮到步六孤纮。贺兰英雄怔怔的看着步六孤纮、谢知相携离开的背景,忍不住暗忖要是他跟谢家也有亲戚关系,谢家会不会就不考虑步六孤纮,而是考虑自己? 第150章 婚礼(下)   秦纮带谢知拜别谢灏后, 便扶着谢知上她用惯的驼车, 不过因要用在婚礼上,谢灏特地让人将驼车重新漆了一遍。这辆驼车宽敞平稳, 骆驼拉车比马要稳健,秦纮又在车轮上裹了牛皮, 驼车只让人感觉有轻微的颠簸。   谢知舒服的靠在隐囊上轻叹一声,牛皮虽好,但是太奢侈,一张牛皮在地上根本滚不了多久多要磨损,谢知平时出行从来不用牛皮。这次也是成亲才用上, 毕竟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她心中暗忖可惜在自己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开发出的远洋航海,不然有了橡胶, 坐车就舒服多了。   不过找到原始橡胶也没用, 原始的橡胶制品不耐热, 天气稍微热一点就会变成一团烂泥, 现代社会使用的各种橡胶是经过后世科学家修改制成。谢知对化学的认识仅限于高中知识,不知道应该怎么该进橡胶, 就算知道她也不知道怎么提炼出所需的各种化学药剂。   摇光和玉衡坐在外面的隔间, 听到谢知的叹气声, 轻叩门板问:“姑娘可有不适?”   谢知摇头说:“没有。”   秦纮只要不见谢知,行事还是颇为靠谱的, 车队这一路的行程都在他安排中, 前后护送他们的还有秦家一千精兵, 还有谢知的五百暗卫, 暗卫还是由甲一来控制,谢知已经跟他谈过一次,甲一的心理阴影基本消散。   他以前都隐在暗处,现在则显出现在明处,并且担下谢知侍卫首领之责。对此秦纮是万分支持的,本来甲一等暗卫都隐在暗处,谢知的侍卫首领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秦纮还真不放心把阿菀交给这些人保护。甲一愿意显在明处,那就再好不过。   武川离怀荒并不远,但因为亲迎队伍人数众人,众人也走了半个多月。这时怀荒镇上各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挂上红灯笼,上回怀荒中如此隆重婚礼还是秦宗言跟谢兰因成亲时,如今一晃已过去十五年。众人还记得那时秦家大摆了七天流水席,也不知道这次要摆几天。   谢兰因这次让人摆九天的流水席,等到了晚上举办婚礼时,秦家的军士们每隔几丈就举着一根松明枝,灼灼燃烧的火焰将道路照的亮如白昼,所有有幸能观礼的宾客都说就算皇子娶妻都不过如此。   其实谢兰因是照着公主下降流程来举办婚礼的,当初她刚生下阿菀,阿兄就把女儿册封为广陵公主,还说将来要给她举办一个最盛大婚礼。如今她没法子在建康替女儿举办婚礼,但在怀荒不能委屈女儿。谢兰因看着缓缓而来的婚车,泪水潸然而下,我们的女儿长大了,阿兄你看到了吗?   秦宗言也感慨着缓步向自己走来的儿子,他会把婚礼办得如此盛大,就是存着补偿心思,当初他跟慕容氏是不告而娶,后来虽说也有婚礼,但不过是请相熟的人补办几桌酒席。他心里一直对慕容氏很愧疚,如今阿狼成亲,秦纮秉着弥补的心思,将儿子的婚礼举办格外盛大。看到玉树临风的儿子和恍若仙姬下凡的儿媳妇,秦宗言轻叹一声,表妹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幕也应该安息了。   秦纮是众人见惯的,他今天虽特别俊美,众人也不觉得太惊艳。可谢知的出场却让所有人震撼了,众人只听说过谢知的美名,但是真正见过她的人却不多,不少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谢知,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很多人都明白秦纮为何敢娶谢知,能把这样的绝代佳人娶回家,就是流放营州他们也愿意。   其中有不少城府深的人发现,谢知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见丝毫窘迫,仪态端庄优雅,脸上始终噙着完美的微笑,他们不由自主的想到“母仪之风”四字,谢家是把这长孙女当皇后培养的,可惜最后反而便宜了秦家。   谢兰因却不觉得阿菀的仪态是谢家培养的,仪态是可以培养的,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持礼仪又是另一回事,她也是从小学礼仪的,但是第一次接见众多命妇时还是心中慌乱,导致举止僵硬,等有过几次经验才好转。拓跋曜将阿菀看的那么紧,又怎么允许阿菀出席抛头露面的场合?女儿如此能有仪态,只能说她是天生贵种,生来就是长公主。   谢知要知道阿娘的想法,一定觉得阿娘看她的滤镜比城墙还厚,谢知的仪态确实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训练出来的,任谁经历过镁光灯洗礼,仪态都会变好。这点人注视算什么?镁光灯直播才是照妖镜,经受得起镜头考验的美人才是真美人。   谢知同秦纮共入新房,两人饮过合卺酒,秦纮还没来得及跟谢知说话,就被人拉出去喝酒。秦家的女眷们得了谢兰因叮嘱,只陪谢知说了一会话便识趣的告退。谢知喊来丫鬟伺候自己换衣卸妆,等谢知洗完澡、做完面膜出来,秦纮还在陪人喝酒。   谢知穿着红色寝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猜秦纮可能很晚要回来。就在谢知似睡非睡时,秦纮带着一身酒气进来,扶着秦纮进来的是两个粗使仆妇,仆妇扶秦纮坐下后便退下,只留下秦纮对着谢知傻笑。谢知有点吃不透秦纮到底喝醉没有,毕竟他在自己面前时常犯傻,她试探的喊着秦纮:“五哥?”   “阿菀。”秦纮双目晶亮的看着穿着寝衣的谢知,阿菀真是自己妻子了吗?他真不是在做梦吗?他想去搂谢知,但发现自己浑身酒气,他起身说:“我去洗漱。”   “好。”谢知吩咐丫鬟把温着的小米粥给秦纮送去。这么晚了,也没吃东西了,他刚喝过酒,喝点小米粥养胃。   秦纮接过小米粥一仰而尽,然后去浴室洗漱。跟谢知只有婚前教育不同,秦纮满十五六岁的时候,先生就教过他这种男女之事,后来去了军营,军汉们闲来无事,就只爱谈女人。秦纮虽不跟他们一起谈论,但该知道的他全知道。秦家鲜卑化虽深,在男女之事上,秦宗言对儿子管教却极严格,除不得他喜欢的长子女早嫁外,其他孩子成亲都颇晚,完全迥异于时下十二三岁就成亲的风俗。   秦纮以前对这方面兴趣不大,公务占据他绝大部分精力,可现在一想到自己马上要给阿菀做夫妻间才能做的事,秦纮只觉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他抬手一抹脸,结果抹了一手血,秦纮一惊,随即看了浴室的琉璃镜才知道他流鼻血了。秦纮又抹了一把脸,幸亏自己平时洗漱都是单独一人,不让人伺候,不然丢脸就丢大了。   秦纮快速洗了个澡,连头也洗了,漱完口,换上谢知给他准备的寝衣,忐忑的往寝室走去。寝室里谢知靠在床榻上似睡非睡,秦纮见状有些心疼,阿菀奔波这么多天,一定累了。他无声的上前,弯腰抱起谢知,想要让她睡到安稳些。不料谢知却睁开眼睛看着秦纮,秦纮看着她盈盈的凤眸,有点舍不得放手,想着两人已经成亲,大着胆子将谢知搂在怀里,“累不累?要不要休息?”秦纮自责自己色迷心窍,今天做了这么多事,就应该让阿菀早点休息。   休息?谢知仰头看着他,见他满脸心疼看着自己,她心中微动,他这是担心自己太累?她心中既好笑又感动,她头靠在他胸膛上,“我不累?五哥你累不累?”谢知明白,要是自己说累,五哥肯定马上跟她休息,可他们都是夫妻了,谢知是准备跟秦纮过一辈子的,两人身体也健康成熟,夫妻鱼水之欢是水到渠成的,又有什么好忸怩的?   秦纮感觉到谢知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胸膛,他心中痒痒的,下意识的将谢知搂得更紧:“不累。”   谢知眨了眨眼睛,撒娇道:“五哥,我腰酸。”   软玉在怀,佳人气息如兰,秦纮脑子混沌一片,直到听到谢知说自己腰酸,他才回过神,大掌下意识的抚上谢知的腰侧。谢知被他摸得发痒,身体一颤,不由自主的躲开他的手。秦纮轻柔的按住她,“阿菀别动,让我看看。”秦纮大掌抚上谢知的腰肢脊背,感觉她背部肌肉有点紧绷,翻身要找药油给谢知按腰。   谢知指着床头一瓶玫瑰精油说:“用这个。”   秦纮拔开塞子一看,瓶子里是核桃油,里面似乎还加了一些蔷薇精露,他放下瓶子说:“这油不是药油,没有药油的效果。”   谢知说:“蔷薇精露也是活血的,一样的。”药油多难闻,她才不要涂在自己身上,一点气氛都没了。   秦纮无奈,只能往掌心倒了一点香油,掀开谢知寝衣给谢知揉腰,但是没想到谢知寝衣内只穿了两件他从来没见过的玄色亵衣,柔软纤细的腰肢完全展现在他面前,轻薄透软的布料若隐若现的遮住她最隐秘的部分,玄色将她肌肤衬托的越发白皙无暇。   秦纮手一抖,掌心的玫瑰精油便落到谢知身上,谢知哎呀一声,他忙去擦滴落的精油,掌下的肌肤温香软滑,秦纮擦着擦着,不由自主的往别的地方去了,耳畔响起谢知娇软的声音,“五哥,我的衣服好看吗?”   “好看。”秦纮屏息看着眼前的美景,虔诚的低头轻颤的吻上谢知腰间的肌肤。 第151章 分家(上)   新房里的烛光昏暗, 幽幽的似蔷薇又似檀香的香味在房内弥漫。谢知已经睡去,她侧身头靠在秦纮身侧, 呼吸均匀轻柔, 显然睡得很熟。秦纮却偏头看着谢知甜美的睡颜,他侧身小心的伸手,让谢知离自己更近, 他才心满意足, 他看了一眼更漏,拉下幔帐, 将屋中烛光遮住,闭目睡去。   第二天秦纮照样寅时醒来, 寻常这时他要起来锻炼, 但今天怀中的软玉温香,让他格外舍不得离开, 也没有谁会在新婚第二天去校武场习武, 秦纮理所当然的一翻身, 又搂着妻子睡了。但他也没有睡太久, 屋外的丫鬟就在花罩外轻声叫着两位主人, 今天要早起去秦家宗祠庙见。   秦纮见更漏, 刚寅时过半,挥手想让丫鬟下去,就算去宗祠庙见也不需要这么早起来, 但谢知已经睁开眼睛, 她显然还没彻底醒来, 先靠在秦纮怀里蹭脸。小猫一样的举动让秦纮都化了,他轻拍谢知的背,“阿菀再睡一会。”   谢知闭目睡了一会,秦纮只当她又睡着了,却不想谢知眯了一眼,就从他怀里爬起来,伸手要掀床帘,秦纮起身搂住她,“阿菀怎么了?”   “我要喝水。”谢知说。   秦纮将丫鬟昨夜就准备好的清水漱口,又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谢知喝完水才算醒过来,她掩嘴打个小小的哈欠:“五哥,我要去洗澡。”   “我跟你一起去。”秦纮昨天已经给她擦拭过,但他肯定阿菀早上起来肯定会洗澡,让人一早就备好热水。秦纮起身说,他身上□□,他是汉族和鲜卑族的混血,肤色极白,但却一点都不显他瘦弱,身上肌肉线条分明,不像后世健美先夸张,却内敛精瘦,里面似乎蕴含极大的力量。   谢知不由看呆了,秦纮见阿菀看着自己发呆,略感羞涩,但想到自己能把阿菀迷住,他还是很自豪,他也不穿衣服,给谢知披好寝衣,弯腰将她抱起来。谢知顺势靠在秦纮肩膀上,既然有人代劳,她乐得享受,这可是夫妻间的小情趣呢。   两人的浴室就在后院,中间连着密封的长廊,浴室里侍从们早备好热水和用具,浴室里没有一个人,谢知先把秦纮推走,两人分别在垂了帘子里的小间洗脸漱口。就算夫妻之间也要保持一定的隐私,丈夫并不是亲人是爱人。爱人就要保持一定隐私,一旦真把老公当亲人,两人之间的爱情也就消散了。谢知可不愿意跟老公做亲人,她是想两人谈一辈子恋爱的。   等谢知洗完脸出来,秦纮已经在浴池边试水温,谢知缓步走过去,从身后抱住秦纮的腰,“五哥。”   秦纮身体微僵,他转身抱起谢知同她一起泡在温水中,谢知舒服的轻叹一声,秦纮几乎是痴迷的看着谢知的身体,只觉得阿菀身上无处不美。因谢知有常年运动的习惯,她虽不至于像秦纮身上有肌肉,但身上体脂率也很低,肌肤紧绷,腰肢纤细,长腿修长柔美,既然有女性的柔美,又不失健康的美感。   秦纮从来没见过像谢知这般让人着迷的人,他只觉得阿菀像个宝库,身上有着无数惊喜等她挖掘。他无师自通的环住谢知的腰肢:“阿菀,今天我还帮你揉腰好不好?”   “好啊。”谢知双手搭在他胸膛上,“那我也帮五哥按摩。”   新婚夫妻,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么洗澡,自然会擦枪走火,但在最后关头,秦纮却克制住了自己,喘息看着身上同样意乱情迷的谢知,不行!昨天他的乳母曾委婉提醒过自己,女子初次都会受伤,让他不要贪欢太过,不然会伤了阿菀。   谢知迷蒙而困惑的望着秦纮,“五哥?”   秦纮哑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起来吧。”   谢知手缓缓的抚过秦纮紧绷的肌肉,“我们起来的早。”   秦纮迟疑的说:“可是你会受伤的。”   谢知轻轻一笑:“不会,五哥才不会伤我。”如果谢知真是古代女孩子,说不定就真受伤了,可她不是,昨天的那两次,看似秦纮主导,其实都是谢知在引导秦纮。男欢女爱是两个人的享受,只有男人爽快的性|爱是不健康的。   阿菀信任的话,让秦纮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他像对待稀世珍宝般抱着谢知轻吻:“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伤害自己都不会伤害阿菀,阿菀是他的宝贝。   等夫妻两人腻歪结束,已到辰时,谢知今天化了一个淡妆,淡到秦纮完全没感觉她化妆,只觉阿菀气色极好。谢兰因和秦宗言也起来,两人看着相携而来的佳儿佳女,心中感慨万千,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谢知和秦纮给两人见礼,同时又拜见叔伯妯娌。幸好秦纮排行第五,前面只有四位兄弟,秦绍妻子不在,秦二郎、三郎和四郎对谢知十分客气。这位是母亲最疼爱的侄女,他们从来不敢小瞧母亲在父亲的地位。   谢知今天才算见全秦纮的所有兄弟,她惊讶的发现秦家诸兄弟中,最像继父的居然是老大秦绍,别的儿子都不怎么像秦宗言,但总体长相都不错,显然继父艳福不错,妻妾都是美人,当然最帅的还是她五哥。妯娌是谢知见过的,只不过以前是嫂子,现在是妯娌。   秦宗言等众人见过礼,用完早膳,带着儿子儿媳去秦氏家庙庙见。本来要三月以后才庙见,但秦纮情况特殊,再有几天就要去营州,所以秦宗言新婚第二日就让儿媳庙见。他也怕夜长梦多,儿媳庙见以后就是秦家人,正式写入秦家族谱的秦家媳妇。秦家的女儿依然只有三个未嫁的女孩子,出嫁的女儿都没回来,她们怯生生的拜见五嫂,谢知含笑给小姑娘一人一个荷包,里面是全是小姑娘喜欢的首饰,三人欢喜的爱不释手。   秦家鲜卑化虽浓,但骨子里还是汉人世家,在庙见仪式上格外隆重,尤其秦纮和谢知目前还是宗子、宗媳,礼仪格外繁复庄重,谢知对这种礼仪信手拈来,举止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看的秦家几个媳妇目光轻闪,秦家的媳妇,除了二娘高氏,别的都是鲜卑人,庙见都是成亲三月后才举办的,一来是她们夫婿当时不会外出,二来也是她们要先学礼仪后才能去庙见。   五人面面相觑,以前当谢知来做客的表姑娘时,大家相处还算融洽,不知成为妯娌后会如何?毕竟她们从小成长的环境跟谢知是南辕北辙。秦纮和谢知这次的婚事,众人心里也不是没想法的,哪怕秦纮是嫡子,谢知身份高贵,可他们的婚礼也太隆重了。   秦家的聘礼更让她们不是滋味,她们成亲时候,秦家的聘礼拢共就价值一万贯,谢知的聘礼光是现钱就是三十万贯,还不提别的奇珍异宝。大人公开自己私库,让母亲随意搬私库里的珍宝给谢知当聘礼。   虽然谢家没昧下聘礼,都让谢知当陪嫁一起带回来,但这些现钱和宝物现在都属于谢知的私产,就按照她们手上这点家底,就是苦心经营一辈子都没法赚到那么多钱。就算同人不同命,但一样都是秦家的媳妇,大家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只是不敢表露而已。谢兰因的强势是埋在她温柔外表下面的,也就秦家男人觉得谢兰因温柔,几个儿媳妇再清楚不过,阿家的温柔源于她的不在意,要是真犯她手上,她的手段绝对不算温柔。   等秦纮、谢知庙见完毕,已经快中午,秦宗言心事重重的携众人回家。下人们已经备好午膳,秦宗言默默无言的同众人一起进膳,除谢兰因、秦纮和谢知外,众人都不明所以,不解父亲为何看着心情不好?他不应该开心吗?   待用完午膳,秦宗言没让众人各自离去,而是让儿子、儿媳们一去花厅。众人等了好一会,陆续的有秦家的族老过来,众人困惑的面面相觑,唯有秦二郎心中微动的想起这些天的传言,难道传言是真的?五弟真因为娶了弟妹而自动出族?   秦宗言等族老都落座,然后对众人说了一句石破惊天的话:“如今五郎也成亲,七郎已订婚,来年也要成亲,孩子都差不多大了,我们也该分家了。”   分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说什么?分家?秦家是武将世家,除非当家人去世,不然从来没有兄弟提前分家的传统。   秦宗言继续道:“当然我也舍不得儿子、孙子离我太远,所以我这次分家只分产不分家。”他顿了顿说:“孩子都长大了,我们做父母也没必要事事拘束他们,很多事就该他们自己去做。”   这句话让所有人提着的心都放下,分产不分家,这对他们也有好处,不然不分家,他们私下置产都只敢用媳妇名义去办,现在有父亲这句话,他们将来行事就方便许多。 第152章 分家(下)   时下的家产按例律是诸子平分, 秦宗言既然请来族老坐镇,在这方面也不会落人口舌, 秦宗言首先分得就是财物, 每个儿子一人十万贯。秦宗言一共十个儿子,也就是一百万贯。七郎、八郎、九郎和十郎都没成亲,秦宗言暂时只要出六十万贯给诸子。   余下四个儿子等他们成亲后, 也会分到这么多钱。除了现钱之外, 秦宗言又每人一顷地。同时还给他们秦家马场和商铺的分红,这些分红每年也有两三万贯左右。他们手上现有的产业, 秦宗言也都放手给儿子经营。   秦家在怀荒扎根,地处偏僻, 不像京城那么繁华, 因此秦家只在长安和洛阳有商铺,这些商铺有些是秦家祖业, 只给传给宗子。有些是秦宗言自己发展出来的, 他不愿意分, 谁也不能勉强他, 毕竟他还没死。秦家在怀荒的产业以土地和马场为主, 地是家族立身根本, 也是宗族生存的依仗,就算宗子也只能继承,不能买卖, 马场和商队是依托秦家亲卫而存在的, 更不能分给儿子。   因此秦宗言只给儿子们都是他另外置办的, 不是秦家原本的祖产。让出的马场也不是给他们经营权,而是让他们可以每年从马场中得到分红。今天的分家谢知之前已经听母亲说过,再次听到这些分配的财产,谢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以后她跟阿兄最多生两个孩子。这一分家,继父的个人私产就缩水一大圈,果然是想要富,少生儿子多种树。继父这还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没嫁,将来婚嫁还是一大笔钱。十万贯已经抵得上普通官宦人家所有财产总和了。   论理秦宗言的分家已算大方,但这些的前提是不跟秦纮比。身为唯一的嫡子,秦纮得到的是最多的,这倒不是秦纮把偏心摆在明面上,而是秦宗言把慕容氏的嫁妆给儿子了。秦宗言的舅舅当初是想让外甥和女儿多生几个孩子,让一个孩子出来姓慕容。他几乎将慕容氏所有的财产都给女儿当陪嫁。经过秦宗言和秦纮这些年的精心经营,慕容氏的嫁妆翻了一倍都不止。秦宗言对照着当初慕容氏的嫁妆单子,给族老过目,表示这些都是慕容氏的私产,跟秦家无关。   从律法上说,母亲的嫁妆是留给自己孩子的,嫡母不愿意给,也没人可以强迫她分财产给庶子。但律法是一回事,人情又是另一回事,众人看着秦纮拿了这么多,自己却只分了一点钱和一个农庄,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秦纮明白兄弟们的感受,他虽自请出族,但也不是跟秦家真断了来往,阿菀还要留在家里的。再说他跟兄弟感情也不错,因此大方的把母亲的嫁妆分了三成出来给别的东西。这样一来,秦纮虽然分到的还是最多的,但兄弟们面上都好看许多,好多人露出笑脸。   他们也不是完全的见钱眼开,能多分一份家产固然开心,但他们更重要的是想要那份重视。秦宗言这样的分产,看似公平,但细想他给谢知的聘礼就有三十万贯,这还不说别的私产。只是秦宗言在秦家向来是一言堂,秦宗言怎么分,他们就怎么应。秦家诸子们更不敢说话,父亲说什么,他们就应什么。男人不说话,儿媳们就更不敢发表意见,一个个垂着头,就只当自己是摆设。   谢知和谢兰因也没说话,谢知是刚嫁到秦家,轮不上她发表意见。谢兰因则是早跟秦宗言商量好了,他给钱可以,可地也可以,但别的都暂时不分。谢兰因也要为自己将来的孙子打算,秦宗言的家业都是自己孙子的,她才不给别人。   秦宗言也跟谢兰因想法一致,他走到今天这地步,慕容家居功至伟,他本来是想把这一切都给儿子,如果儿子不行,那就给孙子。他虽看重庶子,但九个庶子加起来,份量都不及秦纮一个人重。如果阿镜给他生孩子,秦宗言肯定会把手上家业全部平分给两个嫡子,阿镜的孩子可能还会多给些,毕竟阿狼继承秦家的祖业,但现在他只有阿狼一个嫡子,也就不存在偏心。   分产完毕,秦宗言对几个儿子道:“我说分产不分家,但如果你们想离开祖宅,一家子单独生活我也不反对,我可以再给你们一人一万贯安家费。”   几个儿子连忙表态,他们不离家,还是要跟父母待在一起。他们又不是傻,离了秦家他们什么都不是,日子久了,父亲就会把他们都忘了。秦宗言正值壮年,几个刚长大的儿子巴结父亲还来不及,怎么愿意离开祖宅?   几个儿媳倒是有点心动,但见男人坚决反对,她们也没不说话了。她们心里也有小心思,留在主宅,男人好歹还有公婆看着,分家就是男人自己当家做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给自己带几个狐狸精回来。而且分家吃穿度用都要钱,现在住在主宅,大家平时的开销都是走公中,分到手的财产都是他们的私房,这有什么不好的?   秦宗言将分家文书写好,每人一份,一个族老突然问秦宗言:“大郎,阿狼以后不是宗子的话,你准备立谁为宗子?”虽然秦宗言以分家的形式,给儿子出族找了一个比较光鲜的理由,但出族就是出族,他宗子身份没了,秦宗言准备以后让人谁当宗子?   族老的话让秦家诸子屏息看着秦宗言,秦宗言淡淡道:“我夫人还年轻,说不定哪天又给我生个嫡子?宗子的事我暂且不考虑。”   谢兰因粉腮飞红,暗啐秦宗言老不正经,连这种话都能在大庭广众之说。而族老和秦家诸子则被秦宗言惊得目瞪口呆,谢兰因嫁给秦宗言也有十来年了,要是能生在生了,怎么可能现在再有一个嫡子?   谢知也被继父的理由折服,这理由太强大了。   秦宗言没提宗子的事,族老虽心有不满,但也不好强迫秦宗言立宗子,他们强迫也强迫不来。秦宗言分完家,扶着谢兰因回院落,谢兰因招手让女儿过来,谢知乖乖的跟着阿娘和继父身后。秦纮则被兄弟们围住,秦三郎搂着秦纮的背,暧昧的问:“五弟,昨夜洞房花烛夜过的可舒服?”   秦纮沉默不语,秦七郎嘿嘿笑道:“那是肯定的,今天五哥过了辰时才去请安,肯定是昨天一夜没睡!”   “为什么要一夜不睡?”秦十郎不解的问,他比谢知要小两岁,虽说已开始长个子,但还没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对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   秦二郎轻咳一声,责怪的看着三弟,秦宗言对子嗣教养严格,秦家兄弟都是满十六岁以后才允许有通房的,因父母恩爱,秦家成亲的诸子大多没有通房,成亲后也只守着妻子一人。   秦三郎最看不惯的就是老二这模样,你说你非嫡非长,摆什么大哥架子?他暧昧的揉揉幼弟的小脑袋说:“等你长大成亲后也会这样的。”   “成亲就会一夜不睡吗?”十郎有些纠结,“那我不想成亲了,我想睡觉。”作为一个还在学堂上课的孩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谁不让他睡觉,就是他仇人,他最大的仇人就是先生。   众人乐得哈哈大笑,三郎用力的按着幼弟的头,“等你以后长大,你就情愿不睡觉也要成亲。”   九郎跟十郎同岁,性子被十郎腼腆些,闻言好奇的问:“三哥,你成亲那时也一夜没睡吗?”   “哈哈,我成亲哪会何止一夜没睡?我是三夜没睡,现在都让你三嫂大半夜睡不好。”   “啊——”八郎、九郎、十郎发出惊叹声,“三嫂太可怜了。”   秦纮:“……”   秦绍、秦二郎、四郎、六郎、七郎:“……”这厮太不要脸了。   秦家兄弟关心兄弟的新婚之夜,谢兰因也拉着女儿在马车里说私房话,“昨天阿狼伤了你没有?”   “没有。”谢知摇头。   “真得?”谢兰因狐疑的望着女儿,“他没伤到你?”   “真的。”谢知说点头,五哥真的对自己很好。   谢兰因见女儿满脸微笑,心中一定,然后跟女儿说起分家的事,“你现在手上不是有六十万贯现银吗?你大人想扩建牧场,你要是愿意,把这钱给他,我让他一年分你一半红利。”   谢知明白这是父母想补贴她跟阿兄,但谢知这笔钱是有用的,她摇头说:“我这笔钱有用。”   “你要做什么?”谢兰因问。   “我要建房子。”谢知说:“我这么多亲卫,还是庄子上那些孩子,都要跟我来怀荒,我总要有地方安置他们,总不能让他们一直住秦家。”现在那些孩子,男娃都暂住军营,女娃都住在秦家。   谢兰因扬眉:“你要那六十万贯给他们造房子?”   谢知摇头:“当然不是,但是要安置他们,总不止房子,还有别的东西,我想好好规划一下。”   谢兰因瞅着女儿说:“那你手上钱还够不够?”这丫头前前后后从阿耶和大兄那里扣了多少钱?   谢知笑眯眯的看着阿娘:“阿娘要给我补贴吗?”   谢兰因轻拍女儿,“你才多大,拿了这么多钱干什么?先好好说你要花在哪里?我觉得合适你才能用这笔钱。”   “知道。”谢知信心满满的让摇光去把自己这阶段画出来规划图给阿娘看,她保管会让阿娘大吃一惊的。 第153章 谢知的规划   谢知的规划图, 是她用铅椠画出来的,她是按照古代坊市的布局布置,分了住宅区和商业区, 不过这是大规划,需要很多年的努力,她现在很多赚钱的计划还没启动, 所以她最先的小计划是建立大宿舍,起码要把这些人都安置好。   这里冬天冷,所以谢知首先要建的就是集体宿舍,不然大家过冬就是个问题,谢知建造的是联排的火坑, 两排对面的大通铺, 基本可以住七八十人左右, 这样她大约只要造二三十间大屋子, 就能先把所有人的安置好。   当然这个只是临时住宿点,她接下来要造的房子就是集体宿舍和给牧民住的房子。无论是集体宿舍,还是牧民住的房子,谢知都是按照北方四合院模式建造, 这种建筑形式能经得住古代那么多年的考验,肯定是最符合古代环境的, 谢知盖得四合院大部分都是一进的。这一来是考虑成本问题, 二来也觉得这点房子够住了。   谢知的房产建造计划分数期, 第一期她准备造一百间四合院, 一共规划两个小区, 她把牧民小区跟孩子的小区分开。她都打听过了,牧民这里大部分都是三代同堂,一家十几口还是能挤在一个四合院里的。至于孩子的四合院,她每个院落安排十六个孩子,谢知决定按照在农庄的方式,让他们一起读书、一起训练、一起上学。每个宿舍住十二个孩子,让大孩子带着小孩子。   两个小区的规划是差不多的,房屋建在四周,中间建造一个小公园,建造人工湿地,湿地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过滤生活废水。四合院内是没有厕所,但每五户共用一个厕所,外面她在建造四个沼气池。四个沼气池连通四个可以洗澡的老虎灶,让人可以洗澡、喝热水。废水通过管道直流到湿地处过滤。   谢知甚至还在小区里铺设下水管道,一来是为了保持环境整洁,二来也是为了收集雨水。谢知本来以为怀荒不缺水,后来问过跟她钻研湿地的老工匠以后才知道,这里很缺水,一年都下不了几次雨。谢知觉得这里不缺水,是因为秦家选的地方好,他们主宅就建造湖泊不远处,才给谢知这里不缺水的错觉。   谢兰因被小区的规划迷住了,因为谢知的平面图画的非常美,她看了许久才道:“你建造这么漂亮的地方,这么多钱不够用吧?”   “够用,这又不是豪宅,就是普通民居,只要实用就好,一切都以实用为主。”谢知说,她甚至还在这个小区外围造了一圈带有防御性质的外墙,“如果有敌人进犯,这些外墙甚至还能暂时阻挡敌人入侵。不算人力的话,光是建筑材料,应该消耗也不是很多,我已经让附近的砖窑替我烧砖了。”   她又翻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的是她对商业区的规划,“大人不是准备重开商市吗?我想把这片居民区跟商市靠近,商市我也重新规划了一遍,把各个种类的商品分开售卖,牲畜安置到停马场去出售,别的地方我都让人盖了小屋子,商户们天冷时可以在屋子里做生意。”当然这些房子就不是四合院,而是茅草屋。她也要考虑成本问题,谢知会把住宅区建造这么好,还是有目的的。   谢兰因问:“冬天还能有商市?这里冬天很冷。”   谢知说:“我知道啊,所以可以用煤炉。”她再翻出一张图纸,把煤炉的形状笔划给阿娘看:“这个小炉灶既可以煮饭,又可以用来取暖,非常实用。”谢知以前不推行煤炉是因为她不知道哪里有煤矿。后来五哥说这里是有煤的,谢知才把煤炉弄了出来。目前人对煤矿的使用还很简陋,就是直接把煤矿当燃料,如果做成煤球的话,能节省不少煤炭资源。   谢兰因问女儿:“那你靠什么来盈利?”   “就靠养殖。”谢知指着附近的山丘说:“我准备在山上种栗子,附近贫瘠的地方种苜蓿、沙棘和沙枣,再加盖养殖场,养牛羊和猪。”谢知都规划的好好,她建造的住宅区,是给自己人的福利,给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按照谢知的规划,她要盖的房子,并不需要花太多的钱,她大部分钱还是要留着做投资的,等她把玻璃和高度果酒研发出来,她就应该可以开始赚钱了。届时她再让人研究海船,她总想去派人去日本、海南和台湾看看,尤其是海南和台湾,那里有很多好东西。   “这是什么?”谢兰因疑惑的翻出一张纸问女儿,她惊讶的发现女儿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写了这么多东西。   谢知瞄了一眼解释说:“这是梯田,可以在山中种的我带来的稻子,不过具体我没试过,不知道行不行。”这里有些被人砍干净树的荒山,谢知想在这些荒山上试试看是否可以种地,当然也只是试验而已,这里平地更多,不需要开垦梯田,她是想营州是不是需要,所以才现在这里试验。   谢兰因想了好一会,才不确定的说:“我记得南面有这种田地,这里可行吗?没水能种稻子吗?”时下梯田推行不广,谢兰因也是很久以前在疏议上看到这种种田方式。   “我也不知道,所以就先试试看,我准备把莜麦、亚麻、稻子都种一遍,看哪个产量更高。”谢知说,莜麦是这里普通百姓种的最多的麦子,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燕麦。在考虑饱腹而不是口感的情况下,种莜麦是这里最好的选择。当然谢知选择的梯田地方都是荒山,她不会把树都砍掉弄梯田的。   谢兰因微微颔首:“行,你慢慢试。”既然女儿要跟秦纮分别半年,还是让她有点事情做,免得她闲下来胡思乱想。   谢兰因又问女儿:“阿菀,你让人种这么多沙棘做什么?”   “我想试试看,沙棘酿出的酒能不能提炼出高度白酒,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不用粮食来酿酒了。”谢知知道白兰地就是高度葡萄酒,但她不知道葡萄酒第一次蒸馏出来的酒是否能达到酒精程度,如果可以提炼出酒精,她就不用担心浪费粮食。   谢兰因赞同道:“这个不错。”她也不喜欢用粮食酿酒,大家吃还吃不饱,用什么粮食酿酒,“看来这半年你事情还挺多的,不会舍不得阿狼?”   “舍不得啊。”谢知说:“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谢兰因重复一遍,双目晶亮的看着女儿,谢知连忙申明:“这不是我写的诗。”   谢兰因不信的问:“那是谁写的?”   谢知说:“我不知道,是林夫人跟我说的。”她随口找了一个借口,要说自己是从哪本书上来看的,阿娘肯定问她书名,与其这样还不如推在林季华身上。   听谢知提到林季华,谢兰因不由想到拓跋曜,也不知他是不是对阿菀死心了。   拓跋曜对谢知死心了吗?当然没有。但是现实并不允许他过多的沉浸在儿女情长中。他现在完全被朝堂大事牵绊住,半点精力都分不出去。他首先做的让鲜卑改姓,已让大部分鲜卑贵族反对。就算是现在,还有不少鲜卑贵族想要回以前的大都平城,可想他们对改姓该有多反对。很多勋贵都把拓跋曜视为糟蹋祖宗家业的败家子。   幸好彭城王第一个拥护拓跋曜,不仅将把自己改姓元,还娶范阳卢氏女为妃。自彭城王以下,拓跋曜所有的兄弟都改姓元,没娶的王妃的皇子也主动迎娶汉族大姓女子为妃,同时拓跋曜再次连纳数家汉室高门大姓女为妃。以前谢知没嫁人时,汉室高门也不乐意将精心培养的女儿送入宫中,如今谢知已嫁人,太子也定,崔女儿又没有立后的希望,高门也乐意将嫡系嫡女入宫,搏一搏那皇后之位。甚至连王贵人的娘家太原王氏,也再送一名女儿入宫,这位女儿的祖父和父亲可不是王贵人那边无用,她祖父皆为三品高官,她的祖父是王贵人的伯祖父,也是目前王家的掌权者之一。   同时拓跋曜还将未嫁的公主分别下降鲜卑和汉室贵族家中,并且要求所有的鲜卑人都改汉姓。谢简在第一时间响应拓跋曜为政措施的,助拓跋曜定姓分族,替他在朝堂上辩解。他最后一个未嫁女儿七娘也在拓跋曜的授意下嫁入宗室,成为乐陵王世子夫人。至此谢氏一门三王妃,谢简用行动表示,即使他孙女不入宫,他依然是陛下最信任的重臣之一。   而秦宗言也上了一封疏议,表示自己坚定支持皇帝的决定,甚至将自己的姓氏从步六孤改成以往的汉族姓氏秦氏。要是在以往,拓跋曜肯定很欢迎秦宗言的举措,可现在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膈应。他一想到秦纮娶了阿菀,他就有想把秦纮杀了举动。   本来看到秦纮要做建德郡防城都督,拓跋曜曾想把他变成建德郡刺史,让他一辈子待在刺史的位置上不动,但后来想到他要是一辈子待在建德郡,阿菀不是要一辈子都留在怀荒吗?所以拓跋曜才勉强压抑下心中怒意,任秦纮去当防城都督。等他稍有军功,他就册封他做五品将军。这个品阶的将军,按照祖父留下的规矩,他们的妻子只要长期驻扎在京城的。等阿菀一来京城,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后宫又不是没有当过寡妇的宫妃。   谢知对拓跋曜的心思了若指掌,所以在她离开京城的那刻,她就没准备再回过京城,她回京不是自投罗网吗?或许以后等她年纪大了,都当奶奶了,她跟拓跋曜也都有五六十岁的,她考虑回京,想来那时候他们应该都把往事看淡了吧?   谢兰因想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对女儿蹙眉道:“亏得你离开了,他再惦记着你又如何?高门贵女照纳不误。”   谢知很看得开的说:“联姻自古都是最好的合作方式,现在我离开了,他又定下太子,应该有很多高门乐意送女儿入宫争夺皇后之位。”   谢兰因不屑道:“这种废立随心,还不能有孩子的皇后有什么好当的?他们只记得汉武帝为防外戚干政立子杀母,却不记得汉朝是怎么灭亡的?若不是汉朝后期那些皇后皆无嫡子,哪怕是太后摄政,那些太后又岂会把政权把持的这么紧?”   谢知心有戚戚的点头,要不是东汉皇后基本都没嫡子,皇帝又时常早逝,说不定东汉也不会这么早灭亡,毕竟就算在东汉末年,汉朝的军队战斗力依然十分强大。也就是这样的帝国,才能说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汉之臣妾”的话。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母女两人正说话间,秦宗言和秦纮在书房外轻叩房门,谢知起身开门,“大人。”   秦宗言对以前的继女,现在的儿媳微笑,谢知仰头对秦纮甜甜一笑,秦纮对她一个温柔的浅笑。谢兰因含笑看着这对小儿女,偏头问秦宗言:“郎君怎么这时候来了?”   秦宗言问谢知:“阿菀你了解西平公主吗?”   “西平公主?”谢知诧异的问:“她不是在道观清修吗?”   秦宗言说:“陛下要将她下降贺兰英雄,贺兰英雄一早已入京。”他顿了顿说:“我记得以前她是下降崔珺,后来因为崔夫人缘故而暂时入道观修炼,她后来就一直在道观没出来吗?”秦宗言对西平为何入道观的始末了解,但对西平公主不了解,他本以为这位公主一生就要在道观过去了,没想拓跋曜会突然将她下降贺兰英雄。 第154章 暂时离别   “她性子很腼腆, 平时几乎不说话,我们虽然同窗几年,但我真不大了解她, 她给我印象最深的大约就是跪太庙了。”谢知说,这也是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   谢兰因关切的问秦宗言:“这样对你们有影响吗?”   秦宗言笑道:“能有什么影响?就是一个在京城又多一门亲戚。”   谢知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秦三郎的妻子就是贺兰氏, 也是贺兰英雄异母姐姐。   “贺兰英雄怎么会尚主的?他立大功了?”谢兰因奇怪的问,贺兰英雄的父亲是贺兰氏的酋长手下有一万骑兵,在怀荒附近是个不大不小的豪帅,同秦家的关系亲密。贺兰氏在怀荒势力还可以,但远达不到尚主的程度。   秦宗言解释说:“他十二岁进京以后就一直在羽林卫, 是陛下的亲卫, 这次陛下南征, 他也立下不少功劳。”但是还达不到尚公主的荣耀, 应该是拓跋曜破格提拔。   谢知吃惊的问:“贺兰英雄是陛下的亲卫?”   “怎么?”谢兰因偏头看着女儿,“你见过他?”   “见过几次,但不知道他是陛下亲卫,我以为他是陛下的马夫。”谢知一直觉得贺兰英雄是给拓跋曜牵马的, 因为她每次看到他,他都在给拓跋曜牵马, 因他出色的控马技术, 基本只要谢知陪拓跋曜骑马, 都是由贺兰英雄来牵马。   谢知并不知道, 贺兰英雄正是因为几年如一日的给拓跋曜看马, 才得拓跋曜看中,任他晋升成自己亲卫,这次南征也将贺兰英雄带上。本来贺兰英雄是一直待在京城,不会再回怀荒,他回怀荒也是奉拓跋曜之命来看谢知,等两人成亲后贺兰英雄便离开,谢知未来的生活情况由拓跋曜安插在怀荒的暗探报回京城。   “贺兰英雄马术出众,或许就是因为当了陛下马夫,才让陛下记住他的。既然是不重要的人,那就没必要多提。”谢兰因轻松的说,她心里明白,拓跋曜是准备扶持贺兰英雄,贺兰氏也是怀荒大族,他这举动是想让贺兰氏以后来压制秦家?但这话谢兰因不会对女儿说,她怕女儿多想。不过就算她不说,可能阿菀也会知道。   谢知当然能明白拓跋曜的用意,但她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只是猜测,而且要是秦家要真这么容易被取代,也不会在怀荒屹立多年,她能做的就是努力提升秦家的隐形实力,她将煤炉的图纸递给秦宗言,“大人,你能让工匠把这个炉子做出来吗?”   “这是什么?小灶?”秦宗言看到图纸就大概猜到这种炉子的用途,“你准备让人冬天用来取暖?这是铁炉子,可能购买的人不会很多。”   “可是这煤炉可以烧煤,两颗蜂窝煤球就能烧一个时辰,烧完以后整个屋子都会很暖和。”谢知说,她还记得她早很小的时候,有次过年前跟太公、太太回江南老家,太太给他们做蛋饺,用的就是这种煤炉,太太前后做了两个小时蛋饺,等快做完时候整间屋子都暖和的让她快透不过气来,人都差点上火,“不过这种炉子有点不好,就是要注意通风,不然会死人。”   “死人?”秦纮、秦宗言和谢兰因都微微吃惊。   谢知补充道:“也不是烧这种炉子会死人,只要烧炭取暖,不注意通风都会死人。”   秦宗言看着图纸说:“我先让工匠把炉子做出来,看到成品再说。”在推行商品方面,秦宗言是很谨慎的。   谢知道:“还有要配合煤球。”谢知还记得最早期的蜂窝煤是怎么做成的,不然她也不会把煤炉弄出来。她也很赞同继父的谨慎,虽然前世蜂窝煤炉风行一时,可不代表这里会有人喜欢,要不是五哥说营州居住环境很苦,谢知也不一定会弄蜂窝煤炉出来。   秦宗言微微颔首,心里并不太在意。怀荒寒冷,有钱的人家自然有火地和火坑,没钱的人家也有炭盆,他不觉得会有很多人乐意用这种炉子取暖。   秦纮是来接谢知回房的,谢兰因也不多留女儿,催着女儿随秦纮回去。秦纮同谢知一回两人的房间,他就将自己私库的钥匙,和一箱子地契、房契给谢知,这是他跟阿菀在婚前就说好的,婚后他要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给谢知管理,“我给分兄弟们的就是一些现钱和在怀荒的几个铺子,这些铺子生意不好不坏,一年也就几百贯的收益,还不够他们喝一次酒的花费。”   谢知在京城见惯贵公子宴饮,一次用掉几千贯的,甚至上万贯的都有,对秦家兄弟的奢靡也没太多感受,这是社会常态,她感慨也感慨不过来。“这是母亲的嫁妆,既然大人都给你了,就一切由你来做主。”谢知对钱不是太上心,她两辈子加起来就没少过钱,所谓缺钱也是自己养兵试验用得太狠,才会没钱,但她自己是不缺钱的,所以对秦纮分出慕容氏的嫁妆没有丝毫感觉,不就是几个小铺子么?如果兄弟感情好,还在乎这些钱作甚?   秦纮就知道谢知不会在乎这些事,他会主动分给兄弟嫁妆,一来是兄弟感情不错,二来也是有私心的。他现在都没想好要不要跟阿菀生孩子,要是将来两人不生孩子,肯定要从兄弟子嗣中选嗣子,要是兄弟翻脸的话,他还怎么选合心意的嗣子?   “五哥,你准备什么时候走?”谢知只扫了一眼秦纮的家当,就随手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这些东西她可以慢慢看,现在最重要的是五哥。   “我顶多还能留六天。”秦纮说完,见谢知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连忙说:“我先去那边探探路,要是有空,我过几天就回来看你。”   “不用。”谢知摸着秦纮的脸说:“来回路途这么远,你又能留几天?赶路多累?你还是早点把房子建好,把我接过去最好。”   秦纮偏头轻啄谢知的手心:“我一定会早点造好房子的。”   谢知又想起了一事:“五哥,你要带多少亲卫过去?”   “我暂时带二百人过去,都化成我的随从一起过去。”秦纮说,“去了那边先探探昌黎王和建德王的态度。”   “我看建德王不会对你如何,倒是昌黎王可能会防备你。”谢知说,建德王和昌黎王都是魏国宗室,但地位却天差地别。两人虽都跟如今皇室关系较远,但昌黎王却是正经的龙子龙孙,他的高玄祖父是魏国开国太|祖的七皇子。因此他虽常驻边荒,却是堂堂一方封疆大吏,手握重权,身负抵御契丹和高句丽的重任。   而建德王的先祖则是太|祖的堂兄,靠着同族的关系才讨到一个诰封,成为边关小郡的太守,因太守之责本身并无实权,建德郡又是穷的连饭都快吃不饱的地方,因此建德王本身并无雄心壮志,只靠着朝堂俸禄混吃度日。哪怕秦纮去的是建德郡,跟他没太大关系。倒是昌黎王肯定会担心秦家插手营州事务而防备营州。   谢知担心秦纮的安危,想问他过去有什么对策,可秦纮满心满眼的却全是昨夜洞房花烛夜的种种,他搂着谢知低声说:“阿菀,这半年你会想我吗?”   “会,我天天都会想你。”谢知趴在秦纮胸膛上说,他们就等于是刚开始谈恋爱就要分手了,可惜现在没有手机,不然他们就能随时随地聊天视频了,“五哥,我会天天给你写信。”   秦纮说:“我也是。”   谢知仰头一笑:“你公务忙,不用天天给我写信,只要记得两三天给我写一封就好。”   秦纮说:“公务再忙,写信的时间总有。”在不能跟阿菀见面的日子,他也只有给阿菀写信了。   他低头想亲吻谢知的唇,却被谢知一下捂住他的嘴,“我们刚回来,还没有洗漱过呢。”   秦纮轻笑一声,抱起她往后院走去,他知道她好洁,吩咐人随时准备热水备用。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总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糊在一起,尤其是秦纮马上还要离开,更是舍不得离开谢知,无论谢知做什么都要跟着他。   谢知也舍不得秦纮离开,但想到她跟秦纮最多也只分开半年,心里也稍微安慰了些,而且秦纮是男人,对生活琐事不上心,谢知却担心秦纮去了营州吃不好穿不好,因此这些天都在跟秦纮准备路上的干粮,和到营州后的食物。   她准备的都是耐储存的食物,有烘烤过的肉干、有炒过的肉酱,还有各种粮食的炒米粉,她甚至还让人做了几百斤的烙饼让秦纮带上,反正他要带不少人,这些食物肯定都能吃完。营州比怀荒还冷,谢知又让人准备厚厚的棉衣,软和的羽绒垫子,还有取暖用的煤炉,谢知甚至连蜂窝煤都带上了不少。   这样的出行家当一点都没让人惊讶,反而大家都觉谢知细心,古代出行比不现代,一张卡就能环游世界,古代出行吃穿住行都要考虑到,从怀荒到营州的路上,一路基本都是荒地,少了任何东西,都不能用钱买到。秦宗言也对谢兰因感慨,果然还是要成亲才有人贴心照顾儿子,下人再细心,哪里比得上妻子的尽心?   就算秦纮和谢知再不乐意,时间也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秦纮出发的日子。这一日秦家众人皆早早起来送秦纮出发,在大庭广众下,秦纮也不好跟谢知依依惜别,看着寒风中披着斗篷的妻子,他拜别父母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他怕自己再耽搁下去,会忍不住带阿菀离开。可营州那边的情况不明,他不放心把阿菀现在带过去。   谢兰因安慰的握着女儿的手,谢知回头对阿娘一笑,示意自己没事,横竖半年就要再见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赫连凤容也担心谢知伤心,上前低声在她耳畔道:“阿菀,你要的果酒酒精蒸馏出来了。” 第155章 秦家新妇(一)   “真的?”谢知闻言精神一震,五哥离开是为了他们的将来, 她也不能被五哥甩下太多, 他们要两人一起努力, “走,我们去看看。”   谢兰因没听到女儿跟凤容的谈话,但见女儿又振作精神,猜到阿菀肯定又有什么新发明做出来了, 她用目光询问女儿,谢知拉着阿娘上驼车去她酒庄。谢知喜欢坐宽敞的大车,大车需要的马匹也多。谢知身上没有诰命,不能用马车, 牛车也顶多只能用一头, 所以她在怀荒出行都用驼车。骆驼力气大, 也没人规定普通人可以用几头骆驼拉车。   谢兰因满意的说:“你的驼车真不错, 我也让人做一辆。”   谢知说:“我这辆车建造是为出远门用,要是近距离, 可以稍微小一点,布置能更舒服。”   谢兰因捏着女儿的小脸说:“你这丫头真会享受。”   谢知暗忖要不是这里路况太差,她也不会想法子改善兽车的颠簸情况,难怪大部分古人一辈子都不离开自己的生长地方,光是马路就是个大问题, 这还不算路上的吃用。   谢知的酒庄现在还称不上酒庄, 只能说是一个荒凉的小庄子, 里面种了些沙棘, 但数量不多,因为谢知目前种的沙棘都是让人野外移植而来的,不可能有太多数量。但幸好今年的沙棘已经成熟,收获了很多果实,谢知都让人收好,来年育种移栽,她要在这里种满沙棘。沙枣也是好东西,但生长情况不如沙棘好,谢知不清楚具体原因,她估计可能跟气候有关,或许这里气候太冷,不适合沙枣生长。   谢兰因看着这个光秃秃的小庄子微微挑眉:“这是你新置办的地方?”   “不是。”谢知摇头,这里可不是长安,只要不是大魏快灭了,到那里都很安全,这种地方她随便乱开荒,可能半个月后就被流寇抢劫光了。“这里是五哥的牧场附近,从这里到牧场,骑马只要一盏茶时间。”在秦家牧场干活的基本都是军户弟子,虽不一定是兵,但大都会些粗浅的把式。附近的流寇就是再不开眼,也不敢来打劫秦家牧场。   谢兰因说:“我就听人家说过,西域有些地方会种葡萄酿酒,你倒是别出心栽的种沙棘。”   谢知道:“沙棘比葡萄好种,而且比葡萄有用,就算酿不出好酒,我也可以养牲畜。”酿酒就不是重点,养牲口才是重点,她不会本末倒置。   母女两人说话间,已经达到酒庄,酒庄里的庄头前来迎接两人,并且给谢知展示新酿造出来的沙棘酒。刚酿造出来的酒度数都很低,带着一股酸味,但是蒸馏出来的酒就好多了。谢知将第一次蒸出来的基酒倒入一个崭新的油灯中,等待片刻后点上灯芯,火光一下冒出来了。谢知满意的点头,能点燃的话,酒精度数应该不低。她不知道怎么测试酒精度数,但能有七十度到七十五度就够了,剩下的可以教给专业人士慢慢研发。   谢兰因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个酒精灯,“这个不错,比油灯好多了,还没有烟。你给我房里也弄一个。”   “酒精比油灯危险,我让小兰给你管灯。”谢知见阿娘喜欢,命人把烧好的酒精搬上兽车,这么多酒精够阿娘用一段时间,等酒精用完,她对酒精的好奇心应该也没了。   庄头见谢知赞许的对他微笑,连忙又奉上蒸馏第二次的酒。谢知轻嗅沙棘酒,有点酸。作为一个纯正的华夏人,谢知并不喜欢喝果酒,她觉得果酒又酸又涩,她更爱喝白酒,就像很多老外喝不惯白酒一样,这只是一种个人习惯,不存在哪种酒更高贵的问题。   谢知只是确定了下酒精度数大约在四五十度左右,没有品尝,就让人装在木桶里存放。酒是陈得香,她会在这里建酒庄就是看中这里有个天然石洞,可以暂时做储存酒的地下室,免得她还要挖地下室。若非必要,谢知很少喝酒,她就算喝酒也只喝蜂蜜酒。当然在谢知没弄出蜂房之前,她从来没让人酿过蜂蜜酒。   “不错,大家都辛苦了。”谢知把酒精存在陶罐中,目前酒庄里也只酿造出三桶果酒,谢知也着急,酒庄建立不是一朝一夕的,起码要五六年后才成型,她只要找到曙光就好。   谢兰因问:“阿菀,你准备在这里全种沙棘?”   谢知说:“不止,应该大部分种沙棘和甜菜,小部分种苜蓿。”   谢兰因问:“甜菜?你要制糖?”她曾听女儿说过,甜菜和甘蔗都是制糖的原料。   “是啊,我要做糖。”糖轻便又好保存,是最好的贸易商品,谢知是准备广开商路,要跟附近的少数民族国家交易,她相信糖、盐这种必需品,肯定是有销路的。她还可以从沙枣从提炼撒沙枣胶做软糖,这种奢侈品贵族一定喜欢。她记得甘蔗是可以酿酒的,中国古代一度很流行甘蔗酒,很多百姓都喝甘蔗酒,现代还有很流行的甘蔗酒——朗姆酒,不知道甜菜可不可以酿酒?反正不酿酒也能喂牲畜。   游牧民族都爱喝酒,以前的高度白酒就很受他们欢迎,想来她的高度果酒销路也不会很差。这些都是不容易变质的东西,最适合用来贸易。谢知微微一笑,她现在可以先跟高句丽做生意,等海船造好,她还可以跟日本做生意,让日本用黄金白银来换这些物资。   谢兰因见女儿都规划好了,也不再过问,只对女儿说:“等你酒庄上了正轨,我就全用酒精灯。”谢兰因不喜欢蜡烛,也不喜欢油灯,酒精灯这种无烟又明亮的灯最得她喜欢。   谢知坚决摇头否决,“不行,酒精灯太危险,没有小兰帮你点灯,你不能常用。”   谢兰因讶然看着女儿:“很危险?”   谢知郑重点头,她不觉得从来没接受过任何安全常识的丫鬟能学会操作酒精灯,给阿娘点着玩可以,但绝对不能常用,谢知愿意给阿娘玩一段时间,是因为有小兰看着,但小兰不能一直帮阿娘点灯。   谢兰因说:“那你把小兰给我不就成了?”   谢知啼笑皆非:“那怎么行?我养了这么多孩子,也就小兰这么三个孩子在课业方面稍微出众些,我有大用的,怎么能给你当点灯丫鬟?”   谢知收养很多孩子,也都教这些孩子读书认字,但是大部分人也就只能把最基本的千字经认全,这还是谢知推广简化字的结果。加法乘法口诀表,谢知也推广了,可大部分孩子也只能从一数到一百,一百以内的叫减法,乘除就不行了。倒是谢知推广的各种手艺,大部分人要学的比文化课知识更用心也更快。   在大部分人看来,谢知收养的孩子都很有文化,都能认字数数,可在谢知看来,这些孩子连脱盲都不算。在现代就是没上学的孩子都会这些,还比这些孩子学得更好。要说古人智商比现代人低,也不尽然。现代孩子为何能比古代孩子更好教?还是因为一个社会氛围,当一个孩子身边环绕的人,都可以信手教他们认字、数数时,古代孩子也跟现代孩子一样。   所以谢知对收养的孩子,文化课要求不严格,他们愿意就学,不愿意只要能认几个简体字就好。数数能从一数到一百就够。甚至他们长大后,想要离开谢知都任他们来去自如。但是没有孩子愿意离开,在这个让人吃饱就能让人誓死效忠的时代,谢知给孩子们提供的条件太好,没有哪个孩子愿意离开谢知。   小兰和另外两个男孩子是孩子中少有愿意沉心学习的孩子,谢知就把他们调到自己身边精心培养,让他们正经的读书认字,两个男孩子说不定能当个小官吏,而小兰的话谢知可以让她管理自己庄子。或者她想认真钻研文化,谢知也愿意支持,只要小兰愿意学,她就养到底。   谢兰因被女儿气笑,这可真是自己亲女儿,她气道:“才不稀罕你丫鬟,我让我丫鬟学总行了吧?”   谢知无奈的说:“阿娘你不要无理取闹,这事大人都不会答应的。”继父是见识过燃|烧|弹威力的,怎么会让阿娘长期用酒精灯?万一爆|炸怎么办?   谢兰因轻敲女儿额头:“你就会拿他来压我。”   谢知义正辞严的说:“我是担心你安全。”   赫连凤容含笑看着这对母女互动,心中略有些羡慕,她跟自己母亲这辈子都不可能如此亲近。   谢兰因见说不通女儿,只能略过这问题,回头她问秦宗言要灯,他手上酒精肯定比女儿多,她问女儿:“你都嫁到秦家了,你想管家吗?”   谢知想都不想的说:“不想。不过我也不让她们管,我院子里的开销一切都走自己私账。”   谢兰因就猜女儿会如此,“你也不用一切走私账,这样让你妯娌怎么自处?该走公中还是走公中,剩下的开销你就私账。”   谢知点头:“好的。”这方面阿娘比自己精通,听阿娘的准没错。   谢兰因轻笑道:“你们这次分家占了大便宜,我看要有人不服气了。”   谢知满不在乎的说:“别人心里怎么想管我什么事?只要她们不找我麻烦都好说。”   谢兰因赞许的摸摸女儿小脑袋,“就该怎么想。”   怀荒九月底就要开始下雪,一下雪天气就会转寒,谢知几乎请了全怀荒的所有的工匠来给自己的造房子。她每个房间都砌了火炕,除了睡觉的地方,她还搭建了公共活动室,让人可以在活动室里干活聊天。   为了抓紧时间,谢知还出台加班奖励政策,一天工作超出四个时辰她就算加班,加班有奖金,而且为保证工匠身体不会因为高劳动量亏损,她麦饭和面条管饱,每天中午和下午都还有点肉菜,不是猪肉就是兔肉、鸡肉,要不就是用荤油炒出来的鸡蛋。   吃的工匠满嘴流油同时,大家干劲也太大,有些人想赚钱,甚至还不满谢知不许他们每天加班超过一个时辰的规定,这主家也不像是抠门的人,怎么就不愿意让人多干活?   可怜谢知只是不想做万恶资本家,所以才限定工匠加班时间,但没想还引来众人抗议。不过谢知向来是我行我素的人,任属下怎么劝说,她都不答应让人过分加班。万一有些人要钱不要命,加班太过闹出人命来怎么办?   谢知的大手笔也在怀荒引起众人侧目,有人明面上夸谢知仁善,回头就笑谢知蠢,没见过有人这么善待贱民的,她以为自己做了善事就会被人夸好?就是秦家几个妯娌,见了谢知都酸溜溜的取笑她真不愧是瑶姬弟子,就是善心。谢知听了只是微笑,秦家妯娌每隔十天半月,都会在家开个小聚会,妯娌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顺便说说自家男人和孩子。   谢知每场都参加,她还记得自己的本职,她是秦纮的妻子,五哥在外面的时候,她有义务替五哥维护兄弟情分,但是谢知跟妯娌的共同语言真得挺少。秦家目前妯娌六个,只有谢知一人没怀孕,当了妈妈的女人都知道,聊天时话题会不自觉的聊到孩子身上。谢知没生过娃,对孩子也没什么耐心,也不知道跟妯娌聊什么。   她跟二嫂高氏倒是可以聊聊诗文,但是别的嫂子都是鲜卑女,连汉话都不会说,别说聊诗文。谢知无奈之下,只能跟她们聊美容聊养生聊时尚,这点大部分女人都喜欢,所以大家也不反感。女人的感情就是聊出来的,一来二去,谢知到也渐渐融入秦家。她气量大,妯娌们拿她打趣,她也不会生气,一来二去,大家倒是对她改观不少,觉得她真不愧是名门女,跟母亲一样,都是教养极好的人。   这一日,谢知正在跟凤容在书房商量,房子建好后怎么让牧民陆续搬进来,就听屋外有丫鬟通传说:“六娘、七娘和八娘来了。” 第156章 秦家新妇(二)   “快让她们进来。”谢知同凤容停止说话, 让下人领三位小娘子进来。   “五嫂。”三个小娘子乖巧叫着谢知, 三人中六娘比谢知小一岁, 八娘比她小三岁,三人都还没定亲,八娘和十郎也是秦宗言最小的两个孩子。继父十个男娃都是有正经名字的, 但八个女儿都没有取名, 只按照她们的排行称呼, 她们应该也有小名,但小名也只有她们的生母会称呼。   “你们今天不上学吗?”谢知在书房门口迎三人入内, 让丫鬟端奶茶来给三人喝。现在已是十月,怀荒的天气已经转寒, 谢知的书房里有火地, 但她还没开始烧火地, 只烧了一个火盆。   “学堂今天就停课, 天气太冷,我们早上起不来。”六娘说。秦家的重男轻女是刻在骨子里的,但明面上秦家女儿的待遇要比儿子好多了,这么冷的天气,秦家就算是最小的十郎依然是寅时起,在长兄们的带领下习武练箭。女儿们这种天气就不需要起来,甚至连学堂的课都停了,六娘她们一直可以放假到过年以后。婚嫁方面, 儿子聘礼是一万贯、女儿是五千贯的嫁妆, 但秦宗言会私下再给女儿一万贯的私房, 由出嫁的女儿自由支配。   但是有时候严苛往往来源于上心,让女儿学半年歇半年也不是疼爱,而是不上心,打从心眼里认为女子不需要上学。秦家的儿郎聘礼虽只有一万贯,但他们一成亲,秦宗言就会给他们部分分红,还会让他们管理秦家名下的产业。而女儿带走的只有现钱,有多时候,钱往往是最不值钱的。   谢知那时候在宫里读书时,只要不是天上下刀子,就是积雪几丈厚,她也要去宫里上学,从来没一天是停课的,就算是女学生的学堂不上课,拓跋曜也会让何博士给自己单独授课。拓跋曜对自己学业上的态度,曾让大母为自己抱不平过,觉得他对自己太苛刻。可谢知还是甘之若饴,如果不是她读书那么刻苦,她又怎么能一直远远的超越众人?一个人智商再高,没有努力也是奈何。   六娘她们的课业谢知看过,无非就是读点女诫、内训和诗经之类的,看些传奇小说没问题,但要让她们看正经的诗文,她们就读不来了。写的字也只是勉强入目,女红也有教,但她们学的不上心,迄今都绣不出一个像样的荷包。这点倒是没什么,毕竟秦家的女儿也不至于自己亲手做女红,但是别的女孩子该学的东西她们却一样没学,谢知觉得她应该找阿娘聊聊三个小姑子未来的教育了。这样混混沌沌的嫁人可不行,要是遇到人品好的人家还行,遇上人品不好的,不被人生吞活剥了?   “那你们是想出去玩儿?”谢知猜着三个小姑娘的来意,谁放假都想出去玩。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六娘上前小声的对谢知:“阿嫂,我们想办个赏花宴,请朋友来赏花玩耍。”   “不错。”谢知赞同的点头,她在京城因身份关系,没什么朋友,但她知道时下很多小贵女都习惯借着赏花宴,请朋友玩耍,她含笑看着她们说:“你们何时举办?我让人阿青给你们准备点心。”阿青是谢知从谢家带回来的庖厨,从谢知小时候就开始伺候谢知,谢知很多菜式都是她研发出来的。谢知身边丫鬟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批人了,唯独阿青地位稳固,不可动摇。   六娘眼睛一下亮了,“五嫂你真好!”她们本来就想问五嫂来借阿青的。说来也怪,明明二嫂、三嫂、四嫂,甚至是六嫂,年纪都比五嫂大,几位嫂嫂对她们也不错,可三个小娘子的就是不由自主的亲近谢知,甚至把她当长嫂一般尊敬。有什么事也爱找五嫂商量。   谢知笑盈盈的看着她们:“我把阿青借给你们,你们要怎么谢我?”   三个小娘子面面相觑,怯生生的说:“我们给五嫂端茶倒水,伺候五嫂。”她们实在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报答五嫂,只能给五嫂当小丫鬟4。   谢知被她们逗得直笑,偏头对凤容说:“一顿饭就能换三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这笔生意划算。”   凤容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笑意,就这三个丫头,就是连阿菀身边的粗使丫鬟都混不上,她对谢知说:“你别逗她们了。”   三人见谢知和凤容如此和睦,心中都暗想难道五哥会是家里第一个纳妾的兄长吗?虽然她们不讨厌凤容,但她们还是希望五哥跟五嫂能和睦的恩爱一辈子,中间不要插别人。   谢知柔声问她们:“会算账吗?”三人不出谢知意外的摇头,谢知又问他们:“认数吗?会算术吗?”   六娘说:“认数,但是算术不大懂。”   谢知随手写了一个四则混合运算的题目给她们:“能算出来吗?”   三人掰着手指算了许久,给了谢知三个不同的答案,没一个是正确的,显然她们是会算数的,就是不擅长。谢知也不说她们对不对,含笑从博物架上取出一张加法口诀表、一张乘法口诀表,让她们在一个月之内背完。她当年是三个小时背完两张,给她们一个月时间应该够了吧?   三人表情如遭雷击,好容易等学堂放假,五嫂还要布置她们功课?但三人又向来敬畏五嫂,不敢违背五嫂的意思,只能乖巧的收下口诀表表示自己一定会背出来的。   谢知差点又被她们逗笑,她忍着笑说:“你们好好背,等背完我就教你们算账。”她指着手边的账册说:“你们五哥说,等你们以后出嫁,他会给你们一人一间靠着驿站的食肆,你们总不能连算账都不会。”   六娘、七娘和八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嫂要给她们食肆做陪嫁?即使谢知说是秦纮要给她们,她们也不信。毕竟上头几位阿姐出嫁,五哥也从来没有表示,他又怎么会突然给她们陪嫁?这一定是五嫂的意思。三人感激的看着谢知,异口同声道:“五嫂,我们一定认真学!”她们倒不是贪图那铺子,她们只是感动于五嫂对她们的用心,居然愿意教她们算账。   三人也不全是没心没肺的人,她们对学业不上心是因为她们是女子,又不可能入仕为官,学业再好也没大用。在怀荒这个几乎鲜卑化的环境里,女人能生孩子、能操持家务才是好妻子,吟诗作画那是汉家贵女的事,跟怀荒的环境格格不入。可是操持家务,还是要主母教才学会的东西,她们是庶女,母亲待她们再亲切,毕竟不是亲女儿,又怎么可能费心教这种东西?   几个嫂子中除了二嫂高氏,别的嫂子也都是入门后才慢慢学起来的,三人也准备等以后出嫁到了夫家再学,没想五嫂居然愿意教她们,她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她们以前也在书上看过长嫂如母这种话,可她们之前有五个嫂子都不曾让她们有这个感觉,只有在谢知身上,她们感觉到她不带一丝敷衍的善意。   谢知见她们受教,脸上笑意更浓,她连收养来的孤儿都愿意教,又有什么不愿意教小姑子的?只要她们肯学,将来日子就不会过的差。谢知也不是指望她们将来能帮衬自己,只要她们把自己日子过好,她就满足了,家和才能万事兴。她把口诀表递给她们,然后又把自己写的算经给她们,“这本书你们回去好好看看,看完第一第二卷就可以,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我不在问凤容也可以。”   “哎。”三人欢快的答应,她们也不多打扰谢知,接过口诀表就告退。三人此时欢天喜地,但并不知道她们在背完口诀表后,还要遭受一次题海的攻击。作为一个经受过高中三年题海战术的人来说,谢知目前最大的乐趣就是给自己的学生出题目,让他们经受跟自己以前一样的折磨。   谢知看着三个小姑娘的背影叹气说:“也不知柔娘在京城里过的如何?”她离京时柔娘哭天喊地的要跟自己去怀荒,被谢知狠心拒绝,小姑娘哭着在马车后面追了好久,还是被仆妇们强行抱住才没继续追下去。谢知自己都不知道,要是柔娘一直追下去,她会不会心软带她过来。   凤容道:“你也别太担心她,在京城总比这里好,你总不想她嫁军汉吧?”凤容迄今都觉得阿菀嫁给秦纮有些委屈,但秦家怎么说也算是世家,就是因为改了姓才不被人承认是汉人世家。谢夫人嫁给秦将军,阿菀又嫁了秦纮,谢太傅是无论如何不答应再把柔娘嫁到秦家的。可在六镇,除了秦家勉强可入目外,别的都是粗鄙军汉,柔娘不留在京城,难道在六镇嫁军汉?   谢知点头说:“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带她来。”谢知也担心柔娘的终生大事,柔娘不是自己,她是土生土长的古代闺秀,就算谢知给她灌输的私货再多,她也逃不开整个社会对她的束缚,所以谢知只能狠心不带她。当然谢知并不知道,再有几天,她牵挂的好妹子就会送个“大惊喜”给她。 第157章 秦家新妇(三)   谢知答应小姑们办酒席, 自然不会敷衍, 先从自己的暖房里抱了几盆牡丹、兰花、月季出来, 又给花宴定菜单,开胃小菜、正餐、甜点、酒水……谢知连每一件小事都想到了。这些事她都不是自己做了就算,而是把六娘、七娘和八娘都带在身边, 手把手的教她们应该如何举办花宴。等她们将来嫁人, 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六娘、七娘、八娘就跟小尾巴一样跟在谢知身后, 五嫂长五嫂短,就是回房都时不时提起五嫂, 很快就是秦宗言仅有的三个侍妾都知道谢知有多得几个孩子喜欢。秦宗言娶谢兰因之前有十来名侍妾,后来他跟谢兰因成亲圆房后, 就把大部分侍妾都打发了, 给她们财物许她们另嫁他人, 还许诺如果她们婚姻有什么不幸, 可以来找他,秦家会给她们养老送终。   秦宗言的话让大部分侍妾都拿了嫁妆离开了,夫主摆明就是准备以后让她们独守空房,她们年纪还轻,可不想守一辈子活寡。至于子女,她们在不在秦家,都没太大差别,秦家还会少他们一口饭吃?因此秦宗言有不少侍妾, 都带着丰厚的嫁妆另嫁, 现在都跟后夫生儿育女了。   唯三没有另嫁的就是最早跟他的贺兰氏和高氏, 和八娘的生母陈氏。贺兰氏和高氏是因为她们年纪大了,孩子生的也不少,不愿意嫁人。秦三郎的母亲贺兰氏,她跟秦宗言生了三个儿子,秦三郎、四郎、七郎都是她生的。   秦二郎的母亲高氏也算受宠,二郎、二娘、三娘、四娘都是她生的,只是她运气没有贺兰氏好,贺兰氏只生儿子,她生的却大部分都是女儿。现在秦二、秦三、秦四早已娶妻生子,连孙子都给她们生了,她们更是不在乎有没有夫婿,关着门在自己院落里养孙子。   而陈氏是听着女诫长大的,满心满眼的就是好女不侍二夫,无论别的侍妾怎么劝说,她都不肯再嫁。她是八娘的生母,六娘、七娘和八娘都是她养大的,六娘、七娘都视她若亲母。谢兰因对庶女教养插手不多,也是怜悯陈氏,不想给陈氏自己要抢走她女儿的感觉。   当然谢兰因本来也不愿养孩子,她自己女儿都没养,干嘛养别人女儿?谢知教导三个孩子是没问题的,她是三人的嫂子,嫂子教导小姑子天经地义,也没人会觉得谢知要从陈氏手里抢走三个小姑娘。   陈氏小门小户出生,也不认字,女诫也是父亲偶尔跟她说,她才知道的。她见识不多,但在秦家待久了也知道,三个孩子是庶出,身份上已经欠缺一层,如果能让谢娘子亲自教导她们,将来她们说亲也好听。她听说五娘要她们被什么口诀表,就每天盯着三个孩子,一定要她们早日把口诀表出来。可怜三个孩子还没见过这么严厉的阿姨,陈氏平时素来溺爱这三个孩子,对六娘和七娘跟八娘完全没有任何不同。   谢知这么对三人,让秦宗言很是赞许,夸谢知不愧是谢家的女儿,识大体懂分寸,他这全是爱屋及乌,谢知是谢兰因的女儿,又是秦纮的妻子,她立身也正,行事大方,经得起自己夸。秦宗言无意一句话,却让秦家别的儿媳妇心里有点疙瘩。   秦家就秦纮一个嫡子,几个庶子媳妇心里早有准备未来的弟媳妇出身会比她们好,可在她们看来,这个好顶多就是独孤大郎妻子崔氏那种身份,崔氏的旁支嫡女。谁又能想到秦纮能娶到谢家的长孙女?不提谢太傅这个祖父,就是谢灏这个父亲,或许在长安名声不显,可在六镇谁不知道他的名气?一个看似文弱的白面书生,却能能在谈笑间,将武川治理的滴水不漏,令附近的流寇望风而逃。   上次陛下南征,六镇三位柱国将军尽数离开,柔然都不敢轻举妄动,还不是顾及秦家和武川尚有谢灏驻守?在六镇谢太傅的名声或许只让人觉得谢知出生高,但谢灏嫡长女的身份却足以让任何人都不敢对谢知无礼。秦宗言因儿子是庶出,所以给他们娶的妻子也都是庶女,谢知的存在,让妯娌们都想起了家中嫡姐妹,她们当年在家时就被嫡姐妹压的死死的。好容易出嫁后松快了几年,却又多了一个妯娌。   “五郎不是都自请出族了吗?为何父亲还如此重视五娘?难道父亲想以后再让五郎回来?”高氏问着秦二郎。   秦二郎阴沉着脸不说话,秦家的情况比较复杂,秦纮身为嫡子,却排行第五,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秦宗言养在京城。秦绍是长子,又被秦宗言厌弃,因此在秦纮六岁之前,秦二郎一直是秦宗言实际意义上的长子,秦宗言对这个庶子寄予厚望,一心希望他能成为秦纮的益助。秦二郎是秦宗言亲自启蒙的,第一次学箭也是秦宗言手把手教的。秦二郎也一直以长子自诩,直到秦纮回来,他才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嫡庶之别。   高氏见秦二郎不说话,不由推了推他,“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办?”   秦二郎没好气道:“能怎么办?当然是做好你的本分。”他顿了顿,忍不住责备妻子说:“家里长嫂不在,你就是长嫂,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拿出长嫂的气度来,七郎他们不用你来管,就六娘、七娘、八娘三个小姑娘,你随便哄哄不就哄住了?不就是教她们算算账、管管家吗?你做不来?放在手边的名声你不去拿,偏偏被五弟妹捡走便宜。”   高氏气得不行,“你说的倒是轻巧,我养自己的孩子都来不及,哪有什么时间去养别人的孩子?再说陈姬把她们看得多紧?我稍有表示,她就跟防贼一样看着我?我能做什么?”高氏入门就怀孕生子,之后孩子一个接一个生,她看顾自己孩子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管小姑子?   秦二郎自知失言,连忙搂着妻子哄道:“我这不是气急失言吗?我也是为你抱不平,家里那么多琐事都是你来做,也没听别人说一声好。他们什么都不做,却被人赞了又赞。”二郎冷哼几声,“还不是因为他们是嫡出。”   高氏心有戚戚:“他们只要有个嫡出身份就够了。”秦二郎的生母也姓高,但她跟高氏并没太亲近的血缘关系。大高氏只是高家族女,而高氏的父亲是渤海高氏的族长。谢知让她想起自己的长姐,她父母的嫡长女,生来尊荣,在家享尽尊荣,后来嫁到太原郭家,成为郭氏宗妇,一路顺风顺水,什么都不要努力,就有人把一切都送到她手边。   “既然她都关心六娘她们,你也不要坐视不理,平时也要记得她们。”秦二郎劝妻子道,“你看我对七郎他们多好。”   “七郎是儿子,将来成亲也要留在秦家,那三个丫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讨好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还指着她们来帮衬我们?”高氏嗤之以鼻,“你当她有多真心对那三个丫头?她就是觉得家里的事她插不进手,才会想到去照顾六娘搏好名声。”秦五都自请出族,谢知娘家身份再高,秦家也不能让她来管家,因此秦家目前还是由高氏管家。   “糊涂!”秦二摇头道,“她是母亲的亲侄女,母亲无儿无女,对她跟亲生的没两样,她要是想管家,跟母亲说一声,母亲还能不让管她?再说你现在管家,又能管多少东西?家中公中账面上来往一年能有多少钱?你看老爷子这一次给聘礼和分家拿了多少现钱出来?那次分家,母亲一句话都没说,可见老爷子给她私房补贴就不止那些。她们姑侄连心,就算老五出族,秦家还是她们的。”   在怀荒钱是重要,但绝对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粮食、马场,这才是秦家立足根本,然后是秦家的西域商队,可这些老爷子一样都没分给他们,只许他们从牧场中分红,不许他们参与管理。老五他十岁开始就开始处理这些东西了。就算他现在自请出族,可上任时还带走他所有亲兵,所以他根本不信老爷子会放弃老五。   秦二不像高氏只看着手中的一亩三分地,他早猜出父亲不肯重立宗子就是想等老五生子,他想把家业交给孙子。以谢知的身份,只要她生了秦家的嫡孙,家里谁会反对她儿子继承秦家?秦二从来不敢小觑自己继母,她能让父亲为她遣散侍妾,这十几年来,即使她没有生子,都没有庶子女出生,就可以看出她手腕有多厉害了。秦二心中暗叹,不愧是谢家嫡女,他就是亏在身份。   以前秦家的媳妇身份都差不多,别的媳妇学问还没高氏好,秦二郎倒也不觉得妻子做得不够,可现在跟谢知不比,她就有些欠缺了。谢知能把几千人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妻子只不过管家中百余人,就管得满腹怨言。秦二郎揉了揉额头说:“六妹她们不是要办花宴吗?你给她们送几盆花过去,再送些首饰过去,女孩子大了,也该慢慢打扮起来。”   秦二都开口了,高氏即使再舍不得也只能咬牙点头,“我明白了。”全天下男人都觉得他们赚了点钱,就是天文数字,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人,只会穷大方,还嫌弃女人斤斤计较。高氏是庶女,能有多少嫁妆?她嫡母倒也不小气,把秦家给的聘礼都让她当嫁妆带回秦家,可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多贯。   他们有五个孩子,那么多下人,每天张口吃喝,哪样不要钱?但高氏从来不会反驳秦二的话,哪怕她自己不做新衣服,也不能让夫婿没面子。她也不是蠢人,但她庶女的身份和教育,注定让她眼界就局限于自己所能看到的地方。   时下的教育资源可不像后世那么唾手可得,就算是后世,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精心教育的花费也足够让一个中产家庭绝望,更何况是现在连纸都是天价的时代?家底再厚的家族,能倾力培养的孩子,也只有那么几个,男孩都排不过来,何况是女儿。   这也是拓跋曜为何对谢知教育如此上心的缘故,他担心自己不管,谢太傅就会像对自己庶女一般,对阿蕤放任自由。越大的家族,嫡女和庶女的差距越大,嫡女有母亲教导,而庶女能有秦家女儿这样的待遇,就已属于幸运的,大部分庶女有口饭吃就够了,长大后嫁出去收聘礼。高氏没出嫁那会,家中有女学,明面上是嫡女庶女一般教养,但实际怎么可能?她长姐学识、眼界远不是高氏可以想象的。 第158章 秦家新妇(四)   秦二郎见高氏一脸为难, 他握着妻子的手说:“再缓缓, 我准备跟几个兄弟商量着办个商队,等商队办起来,家里就会宽裕的。”   秦宗言十个儿子,除去年纪还小的秦八、秦九、秦十, 老大谁都不理、谁不听,参加完秦纮婚礼就回京城了。秦三、秦四、秦七是同母亲兄弟, 秦三听秦纮的,秦三、秦七也听秦纮的, 秦六更是秦纮的尾巴,所以跟秦二做生意的不是亲兄弟, 而是堂兄弟。   高氏担忧的问:“办商队会不会有危险?”   秦二郎道:“商队总有危险, 但我又不会亲自去,你不用担心。”他很早就想办商队, 但是手头钱不够, 正好这次分家给了他十万贯,商队就能办起来了。   高氏却有些担心, “之前不是说要想跟勿忸于波合作吗?他没答应?”   秦二哼了一声,“他就是老爷子的一条狗, 老爷子说那他打那, 老爷子不松口, 他怎么可能答应拉我做生意?被女儿这么打脸, 他回来都跟没事人一样。赫连凤容要成亲, 他不仅归还了赫连家所有产业, 还要赫连凤容给他生个孙子,他要把家业给外孙。”   高氏听得目瞪口呆,勿忸于波不是自己有儿子吗?这会怎么不喜欢儿子,要外孙了?不过她更关注另一个问题,“赫连凤容要嫁人?她不给老五当妾了?”   秦二反问高氏:“我们家里除了老大,还有谁有妾?”老大那是情况特殊,要是他当年也是正经娶个妻子,估计也不会有妾。   高氏闻言脸一红,“偏你不正经。”   秦二哭笑不得,搂着妻子说:“我哪里不正经?我说的不都是实话?”   高氏道:“我见凤容那丫头一直跟着五娘,我还以为她会给五郎当媵妾。”   “不会,她都要定亲了。”秦二说,“可能明年也要成亲了。”老五都把弟妹当宝了,怎么可能会纳妾?就是他愿意,母亲恐怕也不乐意。   高氏好奇的问:“她定的是哪户人家?”   秦二道:“据说是个略识几个字的寒门子。”   高氏暗忖,莫非雨勿忸于波觉得赫连凤容搭上谢知,有了后台,就开始对女儿好了?   高氏和秦二都没见过王瓒,要是他们见过王瓒,就知道绝对不会认为王瓒只是一个略识几个字的寒门子。而赫连凤容也快自己亲爹亲娘烦死,自从两人见过王瓒,就一致对外的逼着她早日结婚,大赫连氏和勿忸于波对王瓒简直比亲儿子还亲,勿忸于波还拍着胸脯对王瓒保证,等他跟凤容有了孩子就是他孙子,将来勿忸于波的家业都是他大孙子的。   勿忸于波一开始不知道王瓒的身份,可他看人准,一眼就知道王瓒是个有出息的。他又一心一意对女儿好,大赫连氏也喜欢这女婿,勿忸于波想着女儿跟谢五娘交好,就算看在五郎的份上,他也不能跟女儿计较。后来秦纮又隐晦的把王瓒的身份透露给了勿忸于波,这下把勿忸于波喜得做梦都笑醒了。   琅邪王氏现在!他居然是琅邪王氏的嫡系弟子,这跟谢五娘的身份也没区别,要换在南朝,就他女儿这身份,给王瓒都妾都不配。可王瓒不仅愿意娶女儿,还对女儿一心一意,勿忸于波怎么能不喜欢?勿忸于波是鲜卑人,虽说重男轻女,却没汉人那么多规矩,他喜欢王瓒这女婿,自然就愿意把赫连家的家产给他外孙,要是女儿跟女婿肯生个跟他姓的孙子,他把自己棺材本都跟大孙子。   大赫连氏不大理解王瓒的身份,毕竟士族离她太远了。时下拓跋曜的定姓分族才刚开始,士族是出现在汉人之中,魏国勋贵对身份远没有汉人那么看重。不少魏国勋贵甚至还跟宦官门第联姻,将宦官门第视为名门,所以王瓒的身份如何,大赫连氏并不关心。即使勿忸于波说,王瓒的身份酷似谢知,大赫连氏依然似懂非懂。她敬畏谢知是因为谢灏,并非谢氏,王瓒又没有谢灏一样的父亲?   她喜欢王瓒是因为他一表人才,还因为他对女儿好,大赫连氏最担心的就是女儿嫁不出去,如今又这么好的对象,她就天天催着女儿成亲,凤容被母亲催的没法子,干脆躲到谢知处,跟谢知同进同出,免得让被大赫连氏逮到催婚。谢知看着她们母女互动,笑得肚子都疼了。还是王瓒出面安抚住了勿忸于波和大赫连氏,让他们今年先订婚,明年再成亲。   因此这些赫连凤容都被母亲压在家里准备订婚礼物和嫁妆,都没空过来陪谢知。倒是六娘、七娘和八娘来的勤快。谢知干脆在书房里开辟一角,让三个小姑娘在她书房看书学习。因谢知对六娘、七娘和八娘的重视,三人发现她们突然有一天开始受人重视了,不仅几个嫂子都给她们送了礼物,就是家中亲戚来访,她们出去陪客,都有人亲切问她们亲事,提亲的对象也比之前条件好不少。   秦家出嫁的女儿中只有大娘一人嫁的不好,二娘、三娘、四娘和五娘都嫁的不错,但是她们嫁的不错的前提是,她们都有同母的兄弟,尤其是二娘,她算秦宗言真正意义上的长女,又是秦二的胞姐。六娘、七娘和八娘并无兄弟,所以陈姬从来不指望三个女儿能嫁的有多好,只希望她们能嫁个老实敦厚的夫婿。   而现在来给六娘她们提亲的对象,家世身份都不错,这让陈姬欢天喜地的差点要给谢知立长生牌,但六娘她们却有些惶恐,尤其是六娘,她只比五嫂小了一岁,她是不是还有一年就要嫁人了?可她一点都没想过要嫁人。   “女孩子都要嫁人,大人公看人准,又不会把你们胡乱嫁人,你们担心什么?我过的不舒服吗?大二嫂她们过的不舒服吗?”谢知一面给三人批改试卷,一面一心二用的同三人闲聊。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规矩,后世女孩子可以不嫁人,但是这个时代,基本没有可能,除非是父母够疼爱,女孩子心思够坚定,不然不嫁人只会让她们逼疯自己。   六娘眼底有着茫然,她今年不过十四岁,以前日子过得混混沌沌的,只知道上课玩耍,这些天经由五嫂教导,她才有点开窍,可阿姨突然一下说到自己终生大事,她有些接受不来。   谢知道:“你还小,大人怎么都要留你到十六岁,还有两年时间,你就这么担心下去?”   六娘闻言笑了,五嫂说得对,她才十四,就算嫁人也要两年,谁知道两年后会发生什么?   谢知见她笑了,也微笑地说:“心情好了?那就做张试卷庆祝下吧。”   六娘:“……”   七娘、八娘垂着小脑袋不敢说话,这些天她们已经很了解五嫂了,就五嫂的话就是,既然读书读不死,那就往死里读。她们眼睁睁的看着五嫂七点起来,锻炼完身体就开始忙各种事务,可就算再忙她还是要读书。她们也想过,要是她们有五嫂这么大的本事,她们早成才女了。   谢知调戏完萝莉,心满意足的继续替五哥整理账册,以前她只是粗略的给五哥算过账,现在是真正的给他整理。以前的老账谢知没时间算,新账她每本都整理过了,并且让所有的账房以后按照她的方法来记账。不会就学,学不会就换人,这方面谢知不会留任何情面,秦家多得是想要出头的年轻人。   六娘瞅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账册,缩回小脑袋,乖乖的低头做试卷,她们将来也要看懂这么复杂的账册,她一定要多跟五嫂多学点。   谢知做事很专心,也不喜欢丫鬟伺候,更不会中途吃点心休息,六娘她们也受了谢知的影响,低头专心做卷子。书房里一时寂寂无声,直到赫连凤容进来,才打破书房寂静。   “阿菀,阿柔来了。”赫连凤容一进书房就说了让谢知差点没反应过来的消息。   谢知下意识的站起来,震惊的看着赫连凤容,“阿容你说什么?”   “阿柔来怀荒了,她一个人来的。”赫连凤容重复了一遍,脸上也有些无奈。   谢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她一个人过来的?她怎么过来的?”   赫连凤容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说:“她是被人护送过来,听她说家里人也是知道她过来的,但除了她自己,家没一个大人陪着,就是她乳母都没过来。”这丫头也聪明,知道自己贸然去秦家还不一定能见到谢知,所以先到勿忸于家来找自己,赫连凤容看到瘦了两圈的小丫头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等柔娘喊她容姐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她先在家里洗漱休息,她急匆匆的赶来告诉谢知。可是柔娘不肯,坚持要先见姐姐,凤容只能带她过来。等凤容带着柔娘到了秦家,柔娘又不敢去见长姐了,只敢待在客厅傻等。凤容也担心谢知会生气,就先过来找谢知,“她就是想你才这样,你也别急,一会好好跟她说话。”   谢知听得又气又急,“她才多大,家里怎么会答应让她出来?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过来的。”谢知才不信大父和祖母会让她单独来怀荒,她来这里肯定有理由,她担心柔娘在京城出了什么事,快步赶到赶到客厅,在客厅看到熟悉的小身影时,眼泪一下从眼眶中涌出。   柔娘比谢知离开时瘦了两圈,小下巴尖尖的,显得眼睛更大了,瘦瘦小小的像只小猫般蜷在厚重的貂毛斗篷中,看到谢知她小脸明显一亮,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阿姊!”   谢知心疼的上前一步,把她搂在怀里焦急而关切的问:“你怎么来了?怎么瘦成这样?有谁给你受委屈了?”难道是独孤氏对阿柔不好?不然阿柔怎么会瘦成这样?谢知第一反应是独孤氏,倒不是对独孤氏有偏见,而是家里除了独孤氏,没有人会对阿柔不好。 第159章 生波(一)   “没人对我不好, 我就是想阿姊想瘦了。”柔娘仰起小脸看着谢知, “阿姊,你以后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谢知气得揪住她的耳朵:“你能耐大上天了!这么远的路都敢过来,谁帮你的?是三姑还是小叔?”想想家里也有这两人会帮她。   柔娘乖乖的让阿姊抓着自己小耳朵,反正阿姊抓得也不疼, 阿姊才舍不得打她呢,“是小叔和大哥派人送我来的。”   谢知又问:“大父、大母知道你过来吗?”   “知道。”柔娘大眼湿漉漉的望着谢知, “我过来也是大父允许的。”   这时谢兰因也接到消息赶来,见女儿一脸气急败坏的训斥小妹的模样, 她心中暗笑,要不是两人只差了六岁, 她都当女儿养了个小女儿, 她上前对谢知说:“柔娘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很累, 先让她去洗漱, 有事一会再说。”   谢知也心疼柔娘舟车劳顿,让婉如、轻扬先领柔娘下去洗漱, 婉如、清扬是伺候她的老人,柔娘跟她们也熟悉, 她初来乍到, 谢知担心她会不适应这里环境, 选去伺候她的丫鬟都是自己身边的老人。柔娘顺从的跟婉如、清扬下午洗漱, 反正她都到了怀荒, 阿姊一时半会也不会送走她, 只要给她三个月时间,她就有信心说动阿姊,阿姊向来最心软。   谢兰因等柔娘离开,才对女儿说:“这孩子像你,聪明胆大。”就算有侍卫护送,九岁的小姑娘怎么敢一个人出远门?就是成年人都不敢。   谢知反驳道:“我哪有她这么胆大?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出远门。”她向来最听话。   谢兰因暗道可你十岁就开始准备给太皇太后下套,她笑着说:“你先问清楚,别让孩子受委屈。”谢兰因也怀疑柔娘会过来是因为独孤氏的缘故,不然大郎怎么会答应让她过来?他可不是柔娘,不会无理取闹。   谢知问凤容:“她一个人过来的?谁都没带?”   凤容说:“你给她的四个丫鬟她都带来了。”   “让她们进来。”谢知吩咐道,她离开前给幼妹留够底牌,不说忠心的死士,她在京城的产业几乎都留给柔娘了,她在长安的庄子,以及阿娘和大人幼时给她置办的商铺她都送给柔娘,就是拓跋曜皇庄白糖的收益也是柔娘的。柔娘不缺钱,又有丫鬟伺候,她再想自己,大哥也不会轻易答应让她过来的。   谢兰因含笑问凤容:“阿容,你订婚酒宴置办的如何?”   “已经准备好,父亲都在发请柬了。”赫连凤容说着奉上了一只精美拜匣,“届时还望夫人前来喝杯薄酒。”   谢兰因欣慰的颔首说:“我跟将军一定会去的。”不说勿忸于波是秦宗言麾下战力最强的老将,就是凭着她跟王家的交情她也会去的。王瓒只比阿菀大了几天,她还记得自己跟阿兄戏言过,将来要将王瓒纳入驸马候选之一。现在阿菀都成亲了,王瓒也找好人选,阿兄地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多谢夫人。”赫连凤容真心道谢,没有阿菀,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她自己都不知道,阿菀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唯一的主人。   四个丫鬟把手脸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见谢知。谢知开门见山的问四人:“姑娘在家可有受委屈?”   四个丫鬟闻言互视一眼,面露犹豫,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知见四人如此,她略一沉吟,问四人说:“可是郡君吩咐姑娘做了些她平时不做的事?你们从头到尾慢慢说。”   四人见谢知如此问话,心中一松,果真从头开始说起。要说柔娘受了委屈,似乎也没那么严重,独孤郡君不是严苛的人,虽然谢灏将她扶正,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谢灏的正室夫人,一直将自己定位为谢灏的贵妾,对谢灏所有的孩子都一视同仁的疼爱,她知道柔娘是谢知最疼爱的妹妹,而谢知又是谢灏唯一的嫡女,她更不可能怠慢柔娘,到了长安以后就竭尽所能的对柔娘好。   但跟很多一心想对子女好的父母一样,独孤氏对柔娘的好,并不能被柔娘接受。柔娘是谢知养大的,作为谢知最亲近的人,就算谢知尽量克制,也有意无意的给妹妹灌输了很多不被时下接受的观点。从谢知歪曲女诫含义,教导柔娘以女诫为武器,包装自己的言行,就知道她实则骨子里是最叛逆不过的人。   而独孤氏是最常见的古代女子,以夫为天,一心一意的为夫婿、子女奉献一切。若独孤氏不是柔娘的继母,只寻常亲戚,柔娘能跟独孤氏相处很好。可偏偏独孤氏是她的嫡母,是可以约束她言行的人,柔娘跟独孤氏的隔阂就越来越浓。   谢知走后,柔娘的行事依然跟长姐没离开一样,每天早期锻炼、早上看书练字、下午打理长姐留下的商铺,闲时画画骑马,生活十分规律。可这样的生活在独孤氏看来却是无所事事,因为她发现柔娘不会女红!独孤氏不敢相信天下还有不会女红的女孩子。就算谢家富贵,嫁出去的小娘子都会陪嫁针线上人,可将来夫婿和孩子的贴身衣服,还有女儿家自己的亵衣,难道都要丫鬟来替自己做吗?独孤氏首先就停止柔娘下午的课程,让柔娘下午陪姐妹们一起学女红。   独孤氏是柔娘的嫡母,她让柔娘学女红也是为柔娘好,是故家里没人反对,柔娘心里再不愿意,也不能违背嫡母,只能乖乖的跟嫡母学女红。可不过学了几天,独孤氏就让柔娘上午带着弟妹们一起读书。独孤氏本也是好意,她发现柔娘因为从小不跟弟妹一起长大的缘故,她跟弟妹感情很生疏,她想通过这件事来加深弟妹感情,女孩子将来依靠的不就是兄弟吗?   且她也问过先生柔娘的功课。先生说柔娘的课业就比寻常小郎君都好,要不是女子,她将来都可以出仕当官。独孤氏想柔娘都学的这么好了,也没必要继续学下去,就不让柔娘再去族学同兄弟们一起上学。她都快十岁了,怎么还能跟兄弟上学?名声还要不要?独孤氏这做法说来也没什么不对,就算是京城勋贵人家,女孩子不认字的也比比皆是,像谢家这种男孩女孩一起上课的人家是极少数的。也是谢知疼爱柔娘,才会给柔娘这样的待遇。   这些事柔娘都忍下来了,她想着反正嫡母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就要回怀荒,她也没有必要反对嫡母,让别人认为自己不孝,说长姐没教好自己。学堂停课,柔娘就去找小叔,让小叔给自己布置作业,柔娘目前的水平也不需要天天上课,在家自学也可以。   谢洵也知道独孤氏的所作所为,他并不赞同独孤氏这么做,可独孤氏柔娘的嫡母,谢洵也没有权利插手大哥的家务,只能私底下暗暗帮助柔娘。柔娘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她可以安安分分的送走嫡母,继续自己读书学习的日子。但是没想到在一次商铺给柔娘送账册时,被独孤氏发现柔娘名下居然有不少产业,这让独孤氏惊呆了!   “父母在,子女无私产”,这条几乎是时下社会的铁律,就算有些疼爱子女的人家会给子女铺子补贴,那也是给成亲后的孩子,哪有柔娘这么小的孩子有私产的?她问清柔娘,说这些产业都是谢知给柔娘的时候,独孤氏就让人把铺子都收走了。她觉得柔娘小孩子懂什么?铺子在她手里也是糟蹋,而且她一个小女郎要这么多私产做什么?   独孤氏对柔娘许诺,将来她出嫁她会给她铺子陪嫁,但给其中一部分,剩下的都给她兄弟。在独孤氏看来,谢知出嫁前都没带走这些私产,显然是准备把这些私产都留给娘家。给了柔娘不是最后都给外人了吗?只有给儿子,才能留在谢家。而且她把铺子给兄弟,兄弟将来也念着她的情,对她多照顾些。   独孤氏的举动让柔娘再也忍不住,她不是贪图这些铺子,她是谢知养大的,从来就尝过缺钱的滋味,也不觉得钱有多珍贵,可做这些铺子是长姐留给她的,柔娘怎么会允许独孤氏抢走长姐的东西?而且所谓的姐弟姐妹情,根本只是独孤氏的一厢情愿,在柔娘心目中认可的亲人只有长安城的亲人。同母的胞妹胞弟,对柔娘来说还不及她丫鬟亲近,所以柔娘再次找到小叔,跟他控诉独孤氏的所作所为。   谢洵这些年在谢简时不时的敲打下,也逐渐收敛以往的冲动,他并没有贸然找上独孤氏,而是去找谢修,让谢修把柔娘送到谢知身边。谢洵比谁都看得通透,柔娘跟独孤氏是观念上的矛盾,就像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只有把两人分开才不会让母女翻脸。谢洵不担心柔娘,他担心独孤氏,怎么说她都是大兄的妻子,记入谢氏族谱的人。接下来的事情谢知也都清楚了,谢洵和谢修派人把柔娘送来的,至于柔娘瘦是因为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瘦的,倒不是其他原因。   四个丫鬟的话让谢知听了百味杂陈,她对四人道:“你们也都下去洗漱休息吧。”   丫鬟应声而下,退下时正巧遇上洗漱完、包着湿发进来的柔娘,柔娘扑到谢知怀里,“阿姊,你不要赶我走,我一定乖乖听话,绝对不惹你生气。”   谢知看着乖巧的妹子,长叹一声,将她搂在怀里,“可是你将来怎么办?”   柔娘笑嘻嘻的说:“我不嫁人,等阿姊有侄子侄女,我给阿姊带孩子,我可会带孩子了。”柔娘沾沾自喜的说,“弟弟妹妹都听我的!”   谢知嘴角一抽,他们是怕你吧?四个丫鬟也说了,独孤氏让柔娘带弟妹启蒙,一开始柔娘还压抑本性,努力做出好姐姐的模样,可随着熊孩子们屡教不会、屡教不改,她就没了耐性,谁不听话就揍、背不出书还是揍、认字超过三遍还是认不出继续揍,反正找各种理由揍人,揍的几个弟妹看到柔娘就发抖,就怕被二姐揍。   谢兰因说:“把她留下来吧,这边这么多小郎君,还不怕找不到合她心意的?实在不愿意,就不嫁人,我们家还少她一口吃的?”   柔娘用力点头,“阿娘说得对!”谢家别的孩子都喊谢兰因阿姑,唯有柔娘后来跟谢知一起喊谢兰因阿娘的。   谢兰因疼爱的把柔娘搂在怀里,“这里没长安繁华,可比长安自在,你住久了肯定喜欢,家里还有三个姐姐,你可以跟她们一起玩。”   “我就是喜欢这里,长安又没有阿姊!”柔娘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阿姊,你走后我天天都哭,足足哭了一个月。”她强调说:“我可想可想你了。”   谢知心疼揉揉她小脑袋,“你就先住着吧。”她终于松口了,小丫头都来了怀荒,她还能离开不成?横竖父亲在这里也有名气,长安城的勋贵人家找不到,这里找个豪门还是可以的。   柔娘欢天喜地的扑到谢知怀里,“长姐,我最喜欢你!”   谢兰因轻叹一声,“我给你阿耶写信,让你独孤郡君不要急着回怀荒,在京城住几年再说。”独孤氏太上不了台面,随着阿兄地位越高,他的妻子总要有出去应酬的一天,现在的独孤氏放出去只会闹笑话,她必须要在京城由母亲教导几年。   虽然大兄把独孤氏扶正,可谢家所有人都明白,独孤氏无论从哪个方面都配不上谢氏宗妇的身份,她只不过是谢洵不想娶高门贵女,压制长子、次子地位的借口罢了。也因着这缘故,谢家上下对独孤氏态度都比较谨慎,不对她指手画脚,生怕她多想。不然大家也不会放任她管柔娘而不说话。   谢知说:“大母也为难。”大母只是继母,管继子媳妇管好了,也没人会夸她,管不好说不定还会结仇。   谢兰因颔首:“所以这件事我让大兄去跟你祖母说,让他去求祖母。”谢兰因也不求独孤氏有多好,但她至少要摆正自己态度,她现在是大兄的妻子而不是侍妾。   谢知见柔娘睁大眼睛看着她跟阿娘,逗她说:“这么多商铺都没了,你不心疼?”   柔娘摇头:“不心疼,反正给弟弟妹妹也一样的。”只要能待在阿姊身边,商铺算什么?她才不心疼。   谢知笑着说:“阿姊以后给你更好的。”   是夜,谢知在晚膳时给妯娌、小姑子介绍柔娘,柔娘快十岁了,因谢知从小把她养得好,她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出一个头,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也不见她局促,而是落落大方的给众人行礼。秦宗言微微颔首,他也知道这小丫头是儿媳妇亲自教养出来的,果然看着就比同龄人要出挑,想着这些天明显有进步的女儿,儿媳果然很会教孩子,以后不愁她教不好自己孩子。   因柔娘来的突然,秦家也来不及准备柔娘的客房,六娘、七娘、八娘倒是愿意把床铺分出来,可柔娘“许久”不见长姐,哪里舍得离开长姐?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贴在谢知身上,哼哼唧唧的不肯离开,谢知也心疼妹子受委屈,就让她晚上陪自己睡,反正五哥也不在。   谢兰因本就担心,女儿新婚就跟秦纮分别会多想,如今多了一个柔娘分散女儿注意力也好。有柔娘在,就基本不用谢知来教六娘几个算账,柔娘完全可以教她们,六娘、七娘和八娘几乎是敬佩的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小妹妹,她才九岁,可懂得比她们多多了,果然她们以前太不用功。三人被柔娘教了一天,回房破天荒的开始翻开崭新的书册,认真的读起来,五嫂说过,读书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她们现在正是用功读书的好年纪。   谢兰因见几个庶女都不外出玩,而是每天捧着书卷看书,不懂就来问女儿,不仅私下对秦宗言笑言:“定是她打小见多了先生,把自己都养成女先生了。”   秦宗言说:“女先生好,将来可以教我们孙子。”   谢兰因斜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确定是孙子?万一是孙女呢?”   秦宗言搂着妻子笑道:“孙子孙女都好,我都喜欢,不过还是先生孙子好,不然我们这么多家业都没人继承了。”   谢兰因扑哧一笑:“那也要等阿菀去了阿狼那边才行。”她又关切的问丈夫:“阿狼在建德郡还顺利嘛?”   “还行。”秦宗言轻描淡写的说:“他都这么大的,总要出去历练,我总不能替他一辈子遮风挡雨。”他十岁就在家中步步为营的提防继母,十五岁就大败柔然,他可不想把唯一的嫡子养的太娇惯。   谢兰因嗔道:“我这后娘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比后爹还后爹。”   秦宗言低笑:“要不你给我生个小闺女,我一定当亲女儿养。”   谢兰因玉颊飞红:“要生你自己生。”   秦宗言也是跟妻子说笑,妻子二十出头时他都没让妻子生,现在就舍不得她生了。   夫妻两人亲密调笑时,下人在门外通报道:“将军、夫人,谷长史来了。”   秦宗言闻言哼笑一声,扶起妻子说:“你先去里面回避,我把他打发走就来。”   谢兰因眨了眨眼睛,对秦宗言说:“你且等等,我让阿菀过来。”   秦宗言诧异道:“为何?”   谢兰因叹气:“营州有昌黎王和建德王,她迟早要跟这些宦官打交道,我怕她会吃亏。”谢兰因没说的是,她这宝贝女儿被拓跋曜养得太娇,对皇帝身边心腹大内侍都直呼其名,她恐怕一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要对宦官赔笑的一天,她要让女儿先适应。外官权力再大,都要巴结京城小官,就指望他们能在天子面前替自己说好话。   秦宗言明白妻子的言下之意,思及儿媳对常大用、王直漫不经心的态度,微微颔首道:“也好,你让她也在内房听着。”谷长史是京兆王的内侍,因为魏国内侍可以出仕,因此京兆王就任命自己心腹内侍为自己长史。京兆王跟昌黎王的先祖都是太|祖皇子,拓跋曜祖父迁都时,京兆王不肯离京,便留在旧都平城驻守。   平城离怀荒不远,平城旧部官员虽没有以前的权势,但是他们依然跟长安有联系,只要他们往长安告一状,秦宗言来年没好果子吃,不是军饷被扣,就是武器不给翻新。因此秦宗言一直跟平城官员交好,尤其跟京兆王交好。   谢知是从后院的通道进入继父书房,这会秦宗言已经亲自将谷长史迎入书房,这些年京兆王跟秦宗言联系都是靠谷长史,因此两人关系也很熟稔,秦宗言笑着对谷长史说:“这么冷的天气,守德怎么还亲自来?有什么吩咐,派人传话即可,何必出来挨冻?”守德是谷长史的字。   谷长史笑道:“上回在将军处尝到美酒,一直念念不忘,这不肚子里的酒虫让我来了?”   这种尖细的声音谢知再熟悉不过,她之前十五年里身边从来不少这种人,她缓步走到隔窗前透过隙缝看着谷长史,他看着约有四十多岁,面白无须,相貌俊雅,一袭青衫,若在外面见他,说不定还以为他是某个文人。常大用、王直容貌都不错,不然也不能选为天子近侍,但他们跟谷长史相比,就多了几分奴性,这大约是谷长史在外面当官,而他们一直伺候主人的缘故。   秦宗言哈哈大笑:“原来守德是犯酒瘾了,我们今天不醉不归!”他吩咐下人拿前年酿造的陈酒过来,他今天要跟谷长史痛饮。   谷长史挥手微笑,“将军的酒易醉,仆可不敢多饮,我们还是先谈正事。”   秦宗言问:“不知守德前来所谓何事?”   谷长史说:“我是来提亲的。”   秦宗言一怔,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但面上故作不解的问:“提亲?谁能请到守德做中人?”   谷长史笑道:“是我们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同世子成亲三年都不曾有孕,她心中焦急,听说贵府有好女,特地让我提亲,纳贵府六娘子为媵。” 第160章 生波(二)   谷长史的话让秦宗言心中冷笑, 果然来了,他婉拒道:“我家六娘还小, 我舍不得她嫁人。”   谷长史心中暗忖,一个庶女罢了,能有什么舍不得的,这老狐狸就是滑不留手, 他微微笑道:“世子夫人是一片诚心,将军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秦宗言连连摇头:“我家那几个都不成器,哪里能入王府?世子夫人折煞我家。”   谷长史见秦宗言居然考虑都不考虑就回拒了,心中不悦, 面上的笑意微敛,他恼秦宗言不识好歹, 他是大王的长史官, 岂会受无子的世子夫人指使?真正来提亲的是大王,这内情秦宗言肯定也知道, 他却一口回绝, 分明是不把大王看在眼里!   秦宗言对谷长史的想法门清, 可京兆王嘴一张, 就想把秦家现在最大的杀器拿走,这不是在做梦吗?他对谷长史说:“守德,我们不谈公事, 喝酒!”秦宗言挥挥手, 三名僮儿就端着饭菜上来, 三人是合抬一个食盒, 他们将食盒放在谷长史的食案上,揭开盖子,里面是两层共一百个银锭。   时下铜钱流通不广,大部分地方还是以物易物为主,也就贵族用钱比较多一点。但京城的官钱并未流通到六镇,六镇用的都是私钱,这私钱生意有秦家的一份,也有京兆王的一份。秦宗言可以给儿子铜钱,但不会给谷长史铜钱,他给的都是成色极好的银锭。银灿灿的摆在食盒中,宝光将谷长史的脸都照亮了。   谷长史神色微动,他是宦官,即使表现的再像正常人,他骨子里还是跟正常人不同的。宦官都不可能有后代,所以更看重钱财,有了钱财能让自己将来老年生活无忧。所以秦宗言这一礼物深得他欢心的。谷长史语气一转,意味深长的对秦宗言说:“大王的话,将军还是仔细琢磨琢磨,毕竟——”他话说到一半,再也不说了,只对秦宗言微笑。   秦宗言对谷长史拱手笑道:“多谢守德指点。”   下面是男人之间的喝酒交情,谢知和谢兰因也没继续看下去,而是从后门离开。等离开秦宗言书房,回到谢知书房,谢知问谢兰因:“谷长史是京兆王的心腹?跟大人关系不错?”   谢兰因颔首说:“他从小就伺候京兆王,是京兆王最信任的几个心腹之一,他妻子是京兆王妃的心腹宫女。”   谢知轻笑一声:“京里还没表示,他们就迫不及待落井下石,果然是小鬼难缠。”   谢兰因和谢知都门清,一个刚入门三年,甚至都没生下子嗣的世子夫人怎么可能差遣得动京兆王的心腹上门提亲?谷长史名为提亲,实则是京兆王看中了秦家的高度酒,想从秦家手上得到提炼高度白酒的法子。如果秦宗言乐意,就把六娘嫁过去,酿酒方子就当成六娘的陪嫁陪过去。   谢兰因生怕女儿多想,安慰女儿说:“他们看中这方子也不是一两天了,你大人一直跟他们虚与委蛇,现在只是狗急跳墙。”她顿了顿,又婉转的劝女儿说:“你将来要去营州,这样的人你见多了,你可不能如此口没遮拦。”谢兰因既担心女儿受委屈,又怕女儿太耿直得罪人。   在秦宗言没娶谢兰因之前,秦家在六镇权势再大,也不得不受平城那些勋贵辖制,直到秦宗言娶了谢兰因,这情况才渐渐好转。近些年随着谢家地位上升,平城的勋贵甚至开始巴结秦家。现在是因为秦纮娶了谢知,勋贵们觉得陛下肯定会厌了秦家,才会对秦家有此试探。   谢知笑道:“我心里有数,阿娘你放心。”历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是华夏官场的常态,谢知前世今生都见惯了,尤其是今生,谢知在宫里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过的顺风顺水。拓跋曜对她好,可拓跋曜亲政才几年?后宫是太皇太后的管辖范畴,宫里的那些宫侍为了巴结讨好崔明珠,自然对她多有为难。那些宫侍都是人精子,他们不可能明面上得罪自己,可他们多得是法子让自己有苦说不出。   她那些同学平时几乎是完全孤立她,要不是谢知是成年人的壳子,早受不了这种冷暴力了。她不也照样熬下来了?现在高平都成了自己长嫂,她们还不是和睦相处?当然要说谢知对长嫂如何亲近,对她生的侄子侄女如何疼爱,那是不可能的。都没怎么相处过,谢知能有多喜欢侄子侄女?就像几个庶弟庶妹中她最喜欢的是柔娘,别的弟妹对她来说就是有血缘的陌生人。她可以照顾他们,他们将来成亲她也会送厚礼,他们遇到困难她会尽力帮助,但再多就没有了。   谢兰因想到谷长史的试探,她眉头微蹙,“老话说财不露白是正理,难怪你不肯做大琉璃镜子的生意。”   谢知说:“酒精的事想瞒都瞒不了,不过您也别担心,我们可以找个合作伙伴,让京兆王不敢插手。”祖父和继父这么多年殚精竭虑的壮大家族,相互联姻,不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种情况吗?只是话不好谢知说,她身份尴尬,还是让阿娘去说。   谢兰因道:“我去跟你大人商量,他心里估计也有数。”就算女儿不说,谢兰因也知道她找的合作伙伴是谁?这人是天子心腹,又是谢家的是姻亲,最佳的合作伙伴。   谢知说:“不止彭城王,贺兰氏也可以试着联手。”谢知想到,谢家上一辈两个儿子娶的妻子都姓独孤氏,她同辈两个成亲的哥哥,娶的妻子又都姓拓跋,不知她那些庶弟将来娶的妻子会姓什么。   谢兰因微微颔首,虽然拓跋曜想要扶植贺兰英雄,但秦家跟荷兰家的关系颇深,已经两代联姻,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代依旧会联姻,秦家不可能因为一个猜测就跟贺兰家结仇。小孩子的世界或许是非黑即白,但成年人的世界往往是灰色的。   同样秦宗言也跟妻子女儿想到一会去了,他甚至想的比她们还深远,他问谢兰因:“小六今年几岁了?”他问的小六就是秦六娘。   谢兰因早习惯他对女儿的不上心:“来年就要十五了。”   秦宗言微微颔首,“你给她备一副厚些的嫁妆。”   谢兰因问:“你准备让六娘嫁给谁?”   “彭城王。”秦宗言说,“酒方就让六娘当陪嫁带过去。”   “我记得彭城王两个孺人已经满额了。”谢兰因说,彭城王是亲王,可以有十二个有品阶的侍妾,孺人两名、媵十名。彭城王妃卢氏才新娶不久,但两个孺人是早纳的,都是鲜卑大族女,并且都已为彭城王生有子女。   “那就当媵。”秦宗言漫不经心的说,反正都是妾。   谢兰因转念一想,亲王媵人也有五品,很多男人奋斗一辈子也不能成为五品官。而且彭城王娶妻之后又回到沃野,彭城王妃留在京城伺候彭城王太妃,并未随彭城王来京城。两位孺人也因各有子嗣没有跟随,如果六娘嫁过去,就是彭城王身边第一人,若是能为彭城王生个一儿半女,她将来也终生有靠。“我去跟陈姬说。”谢兰因猜陈姬和六娘一定很开心。   秦宗言道:“你先缓缓,等亲事定下来再说。”   谢兰因点头说:“好。”谢兰因虽没跟陈姬提,但还是私下跟谢知说了。   谢知闻言轻叹一声,在谷长史提起这件事时,她就大概猜到六娘可能会做彭城王的媵人,一个远离京城多年的京兆王世子侍妾,和一个天子心腹的亲王侍妾,谁都会选择后者。更别说彭城王年轻英俊,位高权重,京城不知有多少贵女愿意当他媵人。她跟阿娘的猜测一样,要让六娘和陈姬知道,六娘要嫁入彭城王府,她们一定很高兴。   谢兰因对女儿道:“你这些天要是有空就多教教六娘。”因为秦宗言从来没想过让女儿入皇宫,所以对女儿教养也不上心,也不知道现在慢慢教起来是否还来得及。   谢知沉默了一会说:“我尽量。”   第二天六娘、七娘和八娘就发现,五嫂教她们的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教她们读书算术,现在是教她们读史。因时下书籍并不流通,众人对书本还有一种敬畏,尤其是史书这种高大上的书籍,是只有博学的鸿儒才能学的高深知识。   谢知笑着说:“我教你们读不是男人的史,而是女人的史。”谢知翻开书卷,上面写的尽是历代皇后后妃列传。这本书是谢知给自己编写的,她当初从来没想过有离宫的一天,想着自己以后可能要一辈子宫斗,她就给自己整理了这一份历代皇后后妃列传读书笔记。她要时刻提醒自己,以史为鉴,不能得意忘形。   拓跋曜见过谢知的读书笔记,觉得谢知不愧是谢家女,果然有母仪之风,历代皇后能有几个像阿菀这般愿意以史为鉴,立志要成为贤后的?先不提谢知对拓跋曜的忽悠,谢知觉得这本书是古代女人宅斗范本、行为准则,六娘马上要入彭城王府,王府水也不及皇宫浅多少,谢知觉得她这本书对六娘是最实用的教程。   六娘、七娘和八娘,出生迄今都没人跟她们讲过这种事,三人离开书房时,脸上都带着激动,她们也有听人讲史的一天。柔娘等三人离去后,仰头问谢知:“阿姊,是不是六娘的亲事要定了?她要入王府?” 第161章 生波(三)   谢知闻言笑道:“哦?为何认为六娘要入的是王府?”   柔娘说:“你写的那卷书除了家里几个姑姑, 没给外人看过,姑姑都是加入皇家的。秦将军不可能送六娘入宫, 就只能把六娘加入皇室。”谢知那本读书笔记是谢家的秘传,也只有谢家女才能学,秦六娘不是要入皇室,阿姊肯定不会跟她讲这些事, 有时候人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谢知又问妹妹:“那你再猜猜六娘要嫁给谁?”   柔娘想了想猜测道:“彭城王?”六镇这里王爷不少,但秦六娘只是庶女,秦将军也不是祖父,没有让庶女当王妃可能, 秦将军未嫁的庶女也只有三人,嫁给寻常王爷当妾太浪费, 柔娘算了一遍也就觉得只有彭城王才有可能。   她见长姐笑而不语, 她继续说道:“彭城王虽说刚新娶王妃,又有两名孺人, 但王妃要在京城伺候太妃, 两位孺人要留京照顾儿女, 都不可能跟彭城王去沃野。六娘子嫁过去虽只是做媵人, 可只要她肚子能争气,有子嗣傍身,将来怎么都不用愁。说不定一辈子都不用回京伺候王妃。”   谢知赞许的摸摸阿妹的小脑袋:“说的不错。”她顿了顿, 小声道:“这对大人来说也是不亏大本的买卖, 彭城王想要早点掌控沃野, 肯定会接受秦家的示好。有酿酒这个名义打着, 大家只会认为是彭城王逼着大人把女儿嫁过去。等将来要是彭城王能掌握匹娄氏的权利,他的子嗣里就有秦家的外孙,即使当不了亲王世子,凭着彭城王的圣宠,封个郡王、县王还是可以的。要是失败——侍妾又不算正经姻亲。”大人至多损失一个庶女,庶女又算什么呢?如果有必要,就算是嫡子、自己都能牺牲,别说是女儿。   柔娘听懂长姐的言下之意,她是庶出,父亲并不缺子女,他官位也不像祖父那么高,又不简在帝心,她不可能像几个姑姑般各个找到那么好的人家,她将来的日子是好是坏只能靠她自己,旁人只能给她帮助,但没法替她过日子。这些道理谢知早掰碎跟柔娘讲清楚,所以柔娘一向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   谢知虽然跟柔娘说了六娘可能会嫁入彭城王府,但是也叮嘱柔娘不要把没定下的事说出去,柔娘一口答应,她从来不是多嘴的人。她继续跟没事人一样同六娘、七娘和八娘说笑。待谢兰因带着女儿、侄女、庶女参加完凤容订婚礼,时间转眼就到了十二月。   怀荒连续下了数天大雪,气温一下降到极低,滴水成冰。怀荒镇内又出现了好几起茅草屋被大雪压塌,出现人员伤亡的情况。这种情况几乎年年都有,说冷酷点大家都习惯了。因天气冷,谢知已经好多天没出门,要不是高氏来找她,想跟她合办一个粥棚,谢知都不知道发生这些事。她这些天除了教养柔娘、六娘、七娘和八娘以外,就一门心思扑在注释道经上,已不知世事很多天了。   谢知关切的问:“外面饿肚子的人很多吗?”   高氏只当谢知被娇养的不是人间疾苦,抿嘴笑道:“是啊,每年这时候城里都有不少人会饿肚子,我们每年都会弄个粥棚施粥,这都是惯例了,弟妹今年可要随我们一起?”   谢知点头说:“要的。二嫂你们平时用什么粮食来熬粥?”   高氏道:“无非就是麦屑粥和豆粥,能填饱肚子就好了。”   谢知说:“那二嫂一天用多少粮食?”   高氏道:“一石足够。”   谢知说:“我明天就派人把粮食给二嫂送来。”   “好。”高氏跟谢知说完,又风风火火的离开。   谢知召来玉蔓,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玉蔓道:“知道,那些人都被我们接到救济站去了,准备等冬天过去,再让他们回家。”   谢知这才放心的点头,她在建造牧民临时住所时,就想到这些住所以后可以成为救济站,“这些人里有匠人吗?”   玉蔓说:“我问过了,只有一个人学过几年木匠活计,别的人都不会手艺。”在这个手艺人需要拜师学艺的时代,除了皇家和世家大族培养的工匠,普通手艺人是很少见的,至少不会随便收养几个难民就有工匠。   谢知道:“让他们先住着吧,等开春让他们种树。”谢知开春后就要搞大生产,光靠牧民人手肯定不够,还要另外雇人。   玉蔓说:“我已经跟他们签过合约了,让他们在救济站里吃住,他们一家来年就给我们干一年活。”   谢知赞许的夸奖道:“玉蔓现在越来越能干了。”   玉蔓小脸微红,见姑娘夸她,她心中松了一口气,玉蔓比谢知大两岁,已经订亲,来年就要成亲了。她不想成亲后就远离了姑娘,姑娘要办救济站,她就主动接手这个没人办过的地方,将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玉蔓明白姑娘是重情的人,她不会亏待她们的,可是玉蔓也不愿就此远离姑娘,离开了姑娘她能做什么?   谢知看了看天色,大学渐停,她换上厚厚的冬装,裹上羽绒斗篷正要出门,迎面就遇到来找她的谢兰因。谢兰因看着女儿一身黑色的棉袄,外面裹着斗篷,脸色都变了:“你怎么穿成这样!”要不是那张脸还在,谢兰因都以为这是从哪来来的村姑。   “外面冷啊。”谢知才不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古代感冒是要出人命的。   “貂皮、暖炉,哪里能冷到你了?”谢兰因头疼的看着女儿,以前阿菀在长安时,表现的还不明显,她至少每月都要做几套新衣服,搭配几套新首饰。这是上层勋贵交际必备,要是哪天谢知穿着穿过的旧衣服外出,第二天就会有人传谢家没钱了。在这氛围下谢知新衣服都穿不过来,也不会去想穿旧衣服。   等到怀荒,谢知新婚第一个月还会穿新衣服,等入冬她不出门,也就什么都不讲究了,在家整天穿着洗得褪色的棉麻衣,出门就是厚厚的大棉袄,把自己裹成一个球。谢兰因怎么都想不通,女儿分明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她到底是怎么养出这副性子出来的?   “路上冷啊。”谢知拉着阿娘入书房,“阿娘,你别觉得自己还年轻就糟蹋自己身体,穿着少你将来来关节疼怎么?还有我让你喝的枸杞茶你喝了吗?”   谢兰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女儿岁数对调了。   谢知见阿娘满脸接受不能,不由撇嘴,她以前在现代时,就算是年轻的90后都会出门带个保温杯好么,喝点枸杞茶算什么,现在枸杞还没人工养殖,她收集果实也不容易,“阿娘你找我有事?”   谢兰因说:“彭城王派心腹内侍和女官来提亲,我想让你一起去接见。”   谢知闻言立刻道:“我换件衣服马上来。”   谢兰因颔首,等谢知换好衣服出来时候,她扬眉看着妆容素简的女儿,“你准备穿成这样见客?”   谢知连忙解释说:“我有新衣服,你别给我做,我是故意这么穿的。”   谢兰因偏头略一思忖,“你是想让他们觉得你无心装扮?”   谢知“嗯”了一声,她怀疑彭城王派来的内侍、女官是她认识的人。   谢兰因叹气,这成了亲都不安生。   谢知随谢兰因一起去见彭城王派来的内侍、女官,谢知一见果然是熟悉的人,两人给谢知行礼,态度尊敬依旧,谢知却不敢受他们的礼,请两人入座,女官见谢知妆容素简,神态恹恹的,有些提不起精神,心中暗叹,好好的佳人最后沦落到这地方,她面带笑容的环视一周,柔声细语的问谢兰因:“谢夫人,怎么不见你家小娘子?”   谢兰因笑道:“她们在上学,我已经派人去叫她们了。”   女官诧异的问:“这么冷的天小娘子还在上课?”   谢兰因说:“她们以前也不上课的,但今年她们都是大人的,功课要学、女红也要练,我就没让学堂停课。”   女官微微赞许的点头,王府不需要媵妾来纺纱织布,但需要媵妾温顺听话,她可不希望王府进个搅家精进来,尤其王妃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沃野,那么在沃野的媵人品性更要温柔,不然家宅不宁,怎么能让大王专注公务?   六娘、七娘和八娘在丫鬟的带领下进来,六娘之前没有得到任何风声,看到鬓发微白的女官,还以为是家里哪个亲戚,她向女官见礼,举止有些拘谨,但礼仪方面没有丝毫差错,这让女官心中满意了些。六娘、七娘和八娘的礼仪是谢知手把手教的,她又找了一个傅姆盯了六娘两个月,直到让六娘形成条件反射为止。   女官同谢兰因说笑,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六娘,见她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她不由笑道:“谢夫人好福气,有个好儿媳,又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谢兰因听女官这么一说,明白这件婚事成了,她微笑地看着女儿说:“不是我自夸,我家三个女儿脾气各个都好,性子也温柔,就是有时太腼腆了。”   女官说:“女孩子都文静,腼腆是正常的。”   谢兰因对女儿点头示意,谢知领着三个小姑退下,三人等出了客厅仰头看着谢知,谢知说:“那位是彭城王府上的女官,彭城王要聘你为媵。”   谢知的话如当空炸雷般在三个小姑娘耳畔响起,半晌以后七娘先掰指算着:“亲王有王妃、孺人、媵人,媵为五品?”   谢知说:“是,媵人为五品。”   七娘、八娘震惊的面面相觑,就算是嫁的再好的二姐,她迄今都没五品的诰命!家里唯一有诰命的就是母亲,她是将军夫人。就是六娘也被这惊喜冲晕了,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成为亲王媵人。   谢知见六娘努力维持自己表情平静,但依然还是喜上眉梢的模样,微微笑道:“彭城王妃远在京城伺候太妃,两个孺人在京城照顾孩子,彭城王目前身边只有几个侍寝的通房。你嫁过去后要好好伺候大王,争取早日给大王生下一儿半女。”只要不是六娘太作死,哪怕看在秦宗言的面子上,彭城王这几年都不会冷落六娘。   谢知希望这些时间能让六娘在王府内站稳脚跟,跟彭城王关系和谐,在皇家有没有丈夫宠爱,日子相差太大了。哪怕是王妃,没了宠爱,日子也不一定比侍妾舒服,皇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她对六娘絮絮的说了许久的话,最后长叹一声:“时间还是太短,要是你能在家多留几年就好了。”   她尽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六娘,这也是谢知唯一可以给予六娘的帮助。谢知没法说当妾不好,毕竟她之前也差点当妾,皇家的妾跟别家的妾也身份不同,这门亲事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六娘高攀,就是六娘自己也乐意。   六娘眼眶红红的看着谢知,她何德何能,能让五嫂这么指点。她也不是笨人,大概猜到五嫂肯定之前就听到风声,所以才会教读史,怕她将来入王府吃亏,她哽咽的喊道:“五嫂。” 第162章 帝心难测的拓跋曜(上)   “嫁人是喜事。”谢知轻拍六娘的肩膀, 能体谅六娘激动的心情,战战兢兢的活了十来年,一朝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任谁都会开心。想当年她高考结束,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也开心的不行。   “是啊,这种大喜事六姐应该开心!”七娘、八娘面上带着浓浓的羡慕, 却没有任何嫉妒之情。   谢知暗忖这几个孩子本性都是好的,课业可以不优秀, 但人的品性一定要好,品行不好, 从根子上就歪了。说来继父对子女教育还是挺上心的, 就算看着不管庶女,但也给了庶女一个安逸的生活环境, 至少在秦家从来没有受宠的孩子欺负不受宠的孩子情况发生。   秦宗言对秦纮以外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男孩他更关注些, 女孩他不上心, 但也不允许下人怠慢女儿。六娘虽生母改嫁,可有陈姬照顾, 她也算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虽然这爱缺了一半。可时下大部分孩子都是由母亲照顾长大的,父亲在他们生活是缺失的, 丧偶式教育是华夏的传统。   陈姬听到六娘被彭城王聘为媵, 欢喜的搂着三个孩子大哭了一场, 她总算也苦尽甘来了。陈姬是当惯侍妾的, 对侍妾该做的事比谢知熟悉,她晚上搂着女儿絮絮的说了许久话,六娘静静的听着,她发现五嫂跟阿姨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处,她们就强调了一个忍字,百忍成钢。六娘起身看着窗外的月光,听着簌簌的下雪声,就算是为了阿姨、两个妹妹和五嫂,她也会在彭城王府忍一辈子,尽心尽力的伺候彭城王和卢王妃。   因六娘要嫁人,谢知也时间亲自去看灾民,只吩咐玉蔓、零露代她去探望,她跟谢兰因、陈姬一起给六娘准备嫁妆,除古董珍宝之外,谢知还给六娘准备了不少铜锭,这些铜锭都是直接可以去兑换铜钱的,她甚至连六娘打赏下人用的铜瓜子都准备好了。   陈姬和六娘目瞪口呆的看着谢知指着几箱子铜瓜子和铜锭说,这只是今年一年的份,明年还会送这么多过来时候,六娘讷讷道:“是不是太多了?”陈姬也满脸愕然,她们就没听过出嫁的女儿还要娘家每年补贴的。前面嫁人的五位娘子也不曾有过这种情况,带着嫁妆离开就离开了,顶多回娘家归宁时生母补贴些。   谢知说:“不多,王府不比家里,处处都要用钱,你去了那里就知道了。”   谢兰因也颔首道:“这些是进王府的惯例。你要是入皇宫,我们给你的钱还要更多。”所以谢家出了三个王妃真是圣上荣宠,三个王妃都是掌家王妃,谢家就算对女儿有补贴,也是少数。要是出了不掌权的皇家媳妇,那吃穿度用就基本全是娘家来补贴。女儿受宠的日子还过得去,不受宠的就是在里面熬日子,没钱,人就是死了顶多得一副薄棺收敛。   当然这话谢兰因现在不会跟六娘说,吓坏小姑娘就不好了,她也不清楚彭城王的脾气,更不能误导六娘。要博宠也要等见过彭城王再说,六娘最好就是入王府就能怀孕。在皇家最大的依仗就是儿子,有了儿子,只要不像王贵人那么作死,不说享尽荣华,但平稳安逸的小日子还是有的。   六娘和陈姬被谢兰因教导了一番,迷迷糊糊的离开,她们从来不知道当侍妾还有这么多讲究。谢兰因等两人退下后,她斟酌的问女儿:“阿菀,你身边婉如、清扬、玉蔓、零露四人中,有谁愿意当六娘的陪房?”   谢兰因找上女儿的陪嫁丫鬟也是不得已,她身边的那些丫鬟都是她来怀荒后培养的,她都离宫了,自然不会培养熟悉宫廷环境的丫鬟。而女儿身边四个丫鬟,随女儿在宫里长大,对宫里的事门清,她想选一个给六娘当陪嫁,免得六娘在王府傻乎乎的被人骗。   谢知说:“我问问她们,有没有愿意的。”   谢兰因道:“不要勉强,不行我们再想法子。”要是有可能,她也不想从女儿手上讨人。   谢知并没有把四人一起召来,而是分开叫了四人过来,同她们聊了聊未来的设想,又委婉的提起六娘少了一个精通宫中礼仪的陪嫁,问她们是否愿意跟六娘去彭城王府。谢知也不强逼她们,许诺只要她们一心辅佐六娘,她肯定不会亏待他们。他们月钱翻倍,还可以拿双份,王府给一份、秦家跟一份。   玉蔓和零露并不心动,她们更喜欢跟着谢知干活,而婉如和清扬心有意动,她们倒不是对谢知起了二心,而是她们更适合深宅大院的生活,像玉蔓、零露般抛头露面的干活,她们并不适应。谢知也看出两人茫然,很耐心的开解她们,并且再三保证自己永远欢迎她们回来。两人迟疑了两天,终于下定决心去伺候六娘。在怀荒根本没有她们施展本事的余地,倒是去了王府,她们说不定能帮六娘固宠,这也是再为姑娘效命。   陈姬听说谢知跟给两个贴身丫鬟给六娘当陪房,欢喜之下就要给谢知磕头。谢知哪里愿意受这种折寿礼,连忙把陈姬扶起来。   婉如、清扬已怀孕,不过在六娘出嫁前,她们孩子都能满半岁了。她们的夫婿是谢知的亲卫,谢知不让他们夫妻分离,让他们也当了六娘的陪嫁,孩子因为太小,暂时不好带,谢知想等他们大一点再送到王府。   没想婉如、清扬怎么都不愿意让孩子去王府,甚至拜托玉蔓和零露照顾自己孩子。她们又不傻,跟六娘去王府是奔前程,可孩子还是要留在姑娘身边的,一来是表示他们忠心;二来也是为孩子好,说句托大的,他们相信姑娘绝对会好好照顾孩子的。   谢知倒是不想让父母跟孩子分离,而且时下幼儿容易夭折,谢知真担不起这责任,可看到婉如、清扬满脸哀求,她无奈的苦笑答应,养就养吧,这么多孤儿她都养了,总不能不养心腹的孩子。谢知想到一个严峻问题,她收养的孩子中不少都十五六岁了,都是要成亲的年纪,这些孩子都是孤儿,没有老人带孩子,他们还要工作,孩子怎么办?谢知托腮想了一会,或者她要开个幼托班?   彭城王和六娘的婚事很快定下,准备在来年三月迎六娘入府,但是秦家的酿酒方子一早就送到彭城王手上,秦宗言还展示了酒精威力。除非他能把所有看到自己武器的敌人都灭口,不然燃|烧|弹迟早要暴露。秦家已经够碍天子的眼,秦宗言可不想在这种事上再犯忌讳,这弄不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彭城王看到燃|烧|弹的威力,忙往京城发急报,同时秦宗言还附赠可以用果子酿酒的配方。不管是葡萄还是沙棘都能酿出酒精,别的果子没试过,但应该也是可以。这消息让彭城王大为振奋,要是果子真能酿酒,他们就可以节约粮食,用果子酿酒了。   彭城王的信件是在元旦之前送到拓跋曜手中的,算来拓跋曜回京也不过四五个月,可是宫廷上下的人都肃清了一遍,尤其是太皇太后处,很多宫侍都换了新面孔,老人都被打发离宫了。拓跋曜以前御下称不上和善,但也没有不像现在这般神情淡漠,完全让人看不出喜怒,就算是在拓跋曜身边伺候了十多年常大用,现在都猜不透陛下的心思,所谓君心难测,不过如是。   当常大用捧着从沃野来的急信送到拓跋曜身边时,拓跋曜突然问了他一句:“还有几天元旦?”   常大用躬身说:“还有三日。”   拓跋曜沉默的看着他写好的对联,这些都是他要赏赐给勋贵们的年礼之一,这还是阿蕤提议的,她说他字好,如果能亲自给勋贵写对联,对勋贵来说也是一种荣宠,拓跋曜就养成了每年元旦给心腹重臣和勋贵写对联的习惯。以往这些对联还有阿菀来替自己写,她字写的秀气,没法临摹自己字迹,但她篆书写得好,爱用篆书写对联,没人知道所有篆书对联都是阿蕤替自己写的,然而今年的年礼一张篆书对联都没有。   拓跋曜突然一阵心烦气躁,抬手想要把所有的对联毁去,可手在抓起一张对联就想丢到火盆时,他突然泄气了,拿这些死物泄气又有何用?难道勋贵就不要安抚了?拓跋曜苦笑,勋贵虽在他逼迫下改姓,可多得是人心气不平,这个元旦正是安抚他们的好时机。他不仅要亲自写对联,还要多赏赐,拓跋曜目光转暗,为了这一天,他连阿蕤都放弃,他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常大用已经准备好陛下发怒,可过了许久,就听上方传来一声疲惫的问话: “谢府的年礼备好了吗?”   常大用说:“都备好了。”他瞄了一眼拓跋曜,悄声道:“将作监的祭红珠也烧好了,陛下可要过目?”   拓跋曜转着怀中的祭红珠串道:“不用了,你选最好的,让人串成手串给谢府送去。”拓跋曜怕自己选了,就会忍不住去看阿菀,可是只要他他把阿蕤接回来,太皇太后就会立刻自尽,她绝对能说到做到……拓跋曜将镶了两颗珍珠的祭红珠串放入怀中,对常大用道:“把彭城王的信拿来。”   常大用连忙将彭城王的密信奉上,拓跋曜看到彭城王的信总算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常大用头低垂,对彭城王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有了进一步深刻的认识,时至今日,能让陛下稍稍展颜的,也就彭城王和谢太傅了。   拓跋曜看到彭城王描述燃|烧|弹威力时微微变色,随即惋惜要是酒精不用粮食酿造该有多好,可他很快就看到彭城王说谢娘子发现鲜果也能酿酒,因为边疆地处寒冷,很多鲜果无法种植,谢娘子找到了一种耐旱耐寒的植物沙棘来酿酒时,拓跋曜脸上笑意越浓,阿蕤终于找到粮食的代替品了吗?   当初她在发现高度白酒时就曾对他嘟哝过,酿酒太费粮食,要是能找到粮食代替品就好了,果然她现在找到了,她只要肯做一件事,就绝对能成功的。但随即拓跋曜笑容转淡,以前阿蕤发现这种事何须要通过彭城王来禀告,她早入宫来找自己了。看到彭城王信上说阿蕤日渐消瘦,拓跋曜一下起身,“常大用。”   “陛下。”常大用屈身上前。   拓跋曜想让常大用去怀荒看阿蕤,他甚至想让常大用把阿蕤接过来,可千言万语到嘴边时拓跋曜还是咽了下去,在事情没彻底解决之前,他把阿蕤接回来只会害死她,拓跋曜无力的垂下手,“你退下吧。”   常大用恭敬的应声而下,离开寝殿后,他长叹一声,他如何不知陛下这是思念谢娘子?只可惜天意弄人,常大用唏嘘不已的摇头叹息。   其实要不是拓跋曜再三吩咐,彭城王根本不想在信里提及谢知,他不想谢知入宫,如今谢知嫁给秦纮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又怎么会主动去监视谢知?这一切都是皇命难为。即使如此,彭城王也在信里尽量弱化谢知的存在,努力不让陛下太想谢知。奈何拓跋曜太了解谢知,看谢知时又自带滤镜,他再弱化也没用。 第163章 帝心难测的拓跋曜(下)   “常内侍监。”清脆稳重声音自常大用身后响起。   常大用转身, 就见林昭仪的心腹女官提着一只食盒站在建章宫侧门口,常大用脸上堆笑对女官道:“今天天这么冷,你还亲自来送膳食?”   女官笑着说:“这是我们昭仪亲自给陛下熬的羊汤,陛下这些天忙于公务,常内侍监一定要让陛下注意身体。”   常大用连声答应,接过女官手中的食盒, 心里明白这碗汤陛下是不会喝的,最后便宜的都是他们这些下人, 陛下让他收下只是因为林昭仪目前是后宫份位最高者,替陛下管理后宫。他要不给林昭仪这面子, 林昭仪怎么服众?   林昭仪就是林季华, 谢知离京后,太皇太后就一直生病不出, 拓跋曜立了林季华为右昭仪,让她掌管宫中事务, 作为宫中份位最高者, 林季华除了要管理后宫,最大的责任就是照顾拓跋曜。这几天天冷, 林季华担心陛下会受寒,日日给他熬羊汤养身。   女官将羊汤递给常大用后,悄声问常大用:“常内侍监, 陛下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女官说话有些犹豫, 按理私探陛下身体是大罪, 可是陛下自回京后就再也没有召过宫妃侍寝, 甚至连新纳的宫妃都没有。林昭仪倒是不急,可是女官着急,林昭仪虽说年纪也不大,可到底比不上新入宫、年轻鲜嫩的少女,如果再不趁着最后的时机抓住陛下的心,将来就没机会了。   女官的话让常大用笑容收敛,他拉着她走到一旁,低声训斥道:“你也是宫里老人了,不知道什么话该问?为什么话不该问吗?”   女官被常大用一训,脸色都白了,“我糊涂了,您别生气,我以后不敢问了。”   常大用眯着眼睛问:“这话是林昭仪让你问的?”   “不是!”女官慌忙摆手,“是我自作主张。”   常大用神色转缓和,“你先回去吧,以后这种犯忌讳的事少问。”   女官松了一口气,连声应是,也不敢在这建章宫多待,转身就走了。   常大用等女官走后,心中也有颇为忧愁,陛下以前谈不上无女不欢,但一月中总有半月会招人侍寝,可自陛下回京城后就再也没招过宫妃侍寝,就是新纳的妃子都不曾承宠,常大用再次长叹,要是谢娘子多好,有她陪在陛下身边,陛下做什么都开心。   常大用知道陛下心里还惦着谢娘子,不然也不会再次开窑烧祭红珠,说来也是怪事,这次开窑又是一次烧成功了,就是将作监的匠人都觉得谢娘子是有福气的人,就谢娘子这福气,恐怕让她铸金人,她也会一次成功的。常大用精心挑选了一串完美无瑕的祭红珠,又选了十来粒备用的红珠,都装在匣子里给谢娘子送去。又想到陛下说过,怀荒寒冷,要他挑几件貂裘给阿蕤。常大用便将私库里几件炮制完好的貂裘都挑出来给谢家送去,这些貂裘一色的纯白、玄黑,不带一丝杂毛。   谢简在接到宫中送来的赏赐时有些头疼,陈留看到两串完美无瑕的祭红珠,也吃了一惊,又看到几张完好的貂裘,不由跟谢简面面相觑,这些都是给阿菀的?陈留忍不住跟谢简说:“阿菀都成亲了,陛下也新纳这么多妃子,怎么还放不下她?”   谢简淡淡道:“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陛下对阿菀是真心的,不然怎么会这么上心?”拓跋曜是陈留侄子,陈留如何不心疼?“太皇太后也太——”她不好说嫡母的不好,但是她要是不拆散阿菀和拓跋曜该有多少。   谢简暗想崔氏也算做了件好事,他可不想精心培养的孙女入宫,生不了太子还当不上太后,这种赔本买卖谁家乐意做?先前阿菀没离开京城时,世家送入宫的高门贵女,都是王贵人那种面上光,现在阿菀离开,送入宫的贵女才是真正的世家贵女,“把这些都给阿菀送去。”   陈留刚心疼完侄子,又开始担心孙女和外甥:“这样会不会让阿菀为难?阿狼也会不开心的。”   谢简说:“不跟他们说就是,这些摆明就是陛下赏给阿菀的,难道我们昧下不成?”   陈留无奈,只能让人再次打包年礼往怀荒送去,这一来肯定要元旦以后再送到,也不算年礼了。   拓跋曜也想在元旦前给阿蕤送年礼,但是祭红珠烧制太晚,赶不上元旦,拓跋曜也只能在时候把赏赐送来。因为宫中陛下心情不好,太皇太后生病,宫中并无过年的欢愉,宫妃参加宴席时都是屏息敛声。只有几名妃子面上带笑,她们都是膝下无子的贵人,王贵人一死,她的三子一女都由几名宫妃分开抚养,长子由新入宫的王贵人堂妹小王贵人抚养。这些妃子早绝了争宠的念头,只想有个孩子,如今平白得了个孩子,大家能不高兴?哪怕这三个皇子不得陛下喜爱,他们都是亲王,将来他们就国,她们就是王太妃,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且不说京城这元旦过的如何,谢知在怀荒的元旦过的很非常热闹,已经快接近后世过年的感觉,不管外面是不是天气寒冷,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就是再穷得揭不开锅的家庭,元旦这一日都会煮上一锅饭,大家饱食一顿。   外面的湖水也结冰了,很多人都在结冰的湖面上冰嬉。秦家几乎天天有宴席,高氏、贺兰氏几人每天都穿梭在各家各户交际,唯独谢知一个人躲在书房里不出门,她都快冻死了!她从来不知道没有暖气的北方冬天有这么冷!谢知出门吸口气都觉得冷,别说外出宴饮,她就跟柔娘、阿娘一起,躲在房里做自己的事。   高氏、贺兰氏之前见过谢兰因镇日躲在家中,对谢知和柔娘的情况也不意外,只笑她太怕冷,但平时来找谢知都是她们自己过来,尽量不让谢知出门。也亏得谢知忙着写书,不然她再宅,恐怕也待不住。柔娘倒是很喜欢这天气,她可以整天跟阿姊在一起!   当然跟谢知一起待在房里的还有六娘、七娘和八娘,尤其是六娘,谢知手把手一点点的把自己在宫里的经历告诉她,然后又给她讲历史上那些笑到最后的女子,无非靠的就是一个忍字,百忍成钢。六娘听得很认真,随着对皇家认识的渐渐深入,六娘对王府的生活除了期待还有害怕。谢知又安慰她,秦家也不是摆设,如果真受委屈也不要瞒着不说,大人会替她做主的,婉如清扬也会帮她的。   六娘连声应是,她以前只是感激五嫂肯把陪房给她,而现在她才知道这两个陪房有多珍贵。   白天有几个小姑娘陪伴,谢知又要写书,也来不及胡思乱想,等到了晚上,谢知看着空荡荡的半边床,她其实跟五哥也没待几天,可就是忍不住想五哥,她算着五哥离开的日子,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可也不过才三个月,还有三个月她才能跟五哥团聚。谢知伸手将抱枕搂在怀里,脸低头蹭了蹭,轻声喊道:“五哥。”   “嗯。”低沉的声音传来。   谢知一时不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蹭蹭抱枕,准备睡觉,突然感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搂入怀中,谢知震惊的瞪大眼,眼帘里映入一个熟悉的身影,谢知怔怔的来着来人。秦纮低头用鼻尖亲昵的蹭了蹭她鼻尖,“不记得我了?”   谢知不可置信的喊道:“五哥?”   “阿菀——”秦纮手滑入谢知的寝衣之中,声音暗哑的问:“你累不累?”   谢知手搭在他腰上,感觉他腰间紧绷的肌肉,仰头轻吻住秦纮的唇,用实际行动回到她累不累。 第164章 小别胜新婚   秦纮这次是秘密回来的, 回来时秘密带回来一个人, 一行人到达秦家后, 秦纮让客人去洗漱, 他把客人丢给老爹后就跑去找分别三月之久的妻子。秦宗言被儿子从卧室拉出来, 不由暗骂一声小兔崽子, 但想到儿子新婚就跟儿媳分别,他也没把儿子拉回来,他还指着儿媳能早日给他生孙子。秦宗言并不知道,自己儿子从营州回来时,就把避孕用的羊肠准备好了。   秦纮跟谢知在孩子方面早有默契, 谢知年纪小, 他们现在又聚少离多, 故暂时不会生孩子。谢知说她要她的孩子在父母的呵护中长大成人。谢知幼年是太公、太太带大的, 虽然家人都很疼爱她, 可太公、太太究竟不是父母,谢知很早以前就发誓, 要么不生, 要生就要一直陪着孩子。   秦纮没谢知想的那么多, 可他从小看着体弱多病的母亲思念父亲,抱着他哭诉, 说想父亲。秦纮就想过, 自己如果以后有孩子, 他一定不离开妻子孩子。谢知一说要等他们夫妻团聚、她再大一点生孩子, 秦纮十分赞同, 他不想他的孩子重蹈自己幼年覆辙。他也知道女孩子年纪越小,生孩子就越危险,阿菀十八岁生孩子正合适,所以他一早就备好羊肠随身携带在身上。   谢知趴在秦纮怀里,柔嫩的玉手跟秦纮洁白的胸膛浑然一体,谢知的手缓缓抚过秦纮曲线分明的肌肉,五哥真是天生丽质,谢知见过很多健美先生照片,哪怕是白种人,都会把自己晒成古铜色。或许谢知亚洲人的缘故,她就喜欢白皮肤,而且五哥是混血,还没白种人的皮肤粗糙、毛孔粗大的问题,谢知趴在秦纮胸前笑盈盈的看着秦纮,“五哥,你真帅。”   秦纮莞尔,他抓住她的手轻吻,“阿菀也是最美的。”他知道帅是俊美的意思,夫妻私下相处久了,他就知道阿菀性格并不是她外面表现的那么端庄,她私下跟自己相处时总带着点小淘气,秦纮很享受这种夫妻间的亲密,这代表阿菀对自己没戒心,会在自己面前流露本性。   谢知顺势贴在他颈边问:“五哥,你怎么会回来的?”   秦纮搂着她说:“我把高句丽新王带来了,他想跟父亲说话。”   谢知瞪大眼睛看着秦纮,高句丽新王来秦家?谢知由衷的说:“他胆子可真大。”   秦纮淡淡一笑,“高家虽然把老王和王太子囚禁,但五王子和六王子还是逃走了,他们都是王太子同母胞弟。”   谢知仰头问:“他们逃到哪里去了?”   秦纮说:“一人在契丹、一人准备逃往柔然。”   谢知偏头看着秦纮,语气肯定的说:“你把两人抓到了。”   秦纮一笑,“是。”高将军镇压王太子和旧王时也曾派人抓过两位王子,但秦纮一早就派人守在王府前,等高将军一动手,他的人就把两位王子救下。   谢知问:“他这次过来是要接他弟弟的?”   秦纮说:“不是,他是来提亲的。”   “提亲?他想要纳秦家女儿为妾?”谢知问,高句丽新王能登基靠的是舅家,他的王后肯定是舅家的表妹,再说秦家的女儿当高句丽的王后也太打眼,他有可能只是纳个秦氏女为妾。高句丽王和彭城王地位不同,大人的女儿可以当彭城王妾,却不会去当高句丽王的妾,大人和五哥应该是从秦氏族女中选个女孩子嫁过去。   “阿菀真聪明。”秦纮搂着妻子亲了亲。   谢知轻叹一声。   秦纮低头额头抵额头的问:“怎么了?不开心?”   谢知摇头没说话,她是现代过来的,觉得当妾总归不及做妻好,但对很多古代女子来说,当妾未必比当妻差,尤其是对于彭城王、高句丽王这种年轻、又手握重权的男子来说,大部分女孩都乐意当他们的妾,至少有秦家在,她们就算失宠,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嫁给普通男人当妻,说不定烦恼更多。谢知搂着秦纮的手臂问:“五哥,你这次在家留几天?”   秦纮说:“最多三天。”他见妻子面露不舍,连忙说:“我在家不会外出,这三天都陪着你。”   谢知笑道:“你不要陪高句丽新王吗?”   “不是有父亲在吗?”秦纮毫不在乎的说,“就让父亲陪新王。”   谢知道:“你也不怕大人生气。你有空陪我就好,别整天陪着我。”五哥去了营州,已经远离秦家,如果这种重要的事他都不插手,将来他会离秦家核心圈越来越远的,她顿了顿说,“那个要去高句丽的族女如果不会高句丽语,我可以教她。”   “不用,这种小事不用你烦心。”秦纮哪里舍得妻子做这些琐事?   谢知说:“不是琐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五哥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她做点小事又如何?五哥离开秦家核心,虽然也是为秦家奋斗,可大部分事都无法公开,很多人肯定就会觉得五哥没功劳,她要代五哥展现他的存在感。   秦纮明白妻子想法,他感动的低头深吻妻子,谢知仰头搂住他的脖子。   夫妻两人柔情款款许久,秦纮才勉强撑起身体懊恼的看着摆在床头的牛乳罐子,里面没有羊肠了。谢知轻笑的环住秦纮的腰,秦纮被她撩得心火直动,但又舍不得推开她,最后他只能无奈的抱着谢知,“阿菀别动,让我抱抱你。”   谢知见秦纮把羊肠用完,宁愿忍着,也不肯再碰自己,不禁有些感动,五哥在古代男人中太少见了,她乖巧的靠在秦纮怀里,等秦纮渐渐平静下来,她才问秦纮:“五哥,你以后想生几个孩子?”   谢知心里是害怕生孩子的,在这个医疗条件等于零的古代,女人生孩子是真正的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敢于生娃的都是真勇士。像王贵人那种一个接一个生的,简直就是作死。每一个孩子从胚胎发育成胎儿,都是从母体汲取养分的过程,胎儿发育所需任何养分都是从母体吸收的,生的孩子越多,母体养分吸收越多。   尤其是钙质,华夏女性本就缺钙普遍,如果再这么接连生孩子,对孩子不好,对母亲更不好。营养循序积累的过程,光靠怀孕期间进补,除了把孕妇进补成胖子导致难产以外,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当然谢知也明白,她既然嫁给五哥,不生孩子也是不可能的,她自己也有点想要孩子,想到自己能生个遗传她跟五哥所有优点的孩子,她很期待。不过谢知不准备多生,不管有没有儿子,她最多生两个,再多她身体也承受不了。   如果两个都是女儿,而五哥又想要儿子的话,谢知应该会跟五哥离婚,让他另娶或是纳妾,她能理解男人对传承子嗣的需求。现代都有男人、女人为了儿子拼命,别说是古代了。她能理解,但不会支持,他想要儿子,可以找别人生。至于古代孩子容易夭折问题,谢知觉得优生优育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了数量不顾质量的不停生,孩子身体能健康吗?   后世著名的年贵妃生了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全部夭折。这能说年贵妃孩子生少了?她应该生个十几个?可宋仁宗有三个儿子、十几个女儿,最后大半都夭折了,这又怎么说?所以孩子的事说不清,也不是生越多,就越有保障的。谢知从不指望养儿防老。她有钱有权,谁需要孩子来养老?钱不能万能的,但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养老绝对不属于钱不能解决的范畴。   “先看你身体。”秦纮很期待他跟阿菀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像阿菀就一定很可爱,“要是身体好,我们就生一个。”   “一个?”谢知错愕瞪大眼睛,她没想五哥只想要一个孩子,“万一我生了女儿呢?”   秦纮偏头想了想,征求谢知意见说:“要是生了女儿,你乐不乐意我们领养几个孩子?”秦家的产业并不适合女孩子接手,至少女儿无法在军营里跟众将士喝酒说笑,“我们多收养几个孤儿,等以后从里面选个好的入赘。”   谢知:“……你就不怕秦家后继无人?”   秦纮失笑:“秦家怎么会后继无人?不提我那么多兄弟,就是我那些兄弟都生了多少孩子了?”秦纮抱起谢知说:“赫连凤容的祖父,他曾有十二个孩子,七男五女,结果除了赫连凤容的母亲,别的孩子都幼年夭折。胡叔跟他妻子只有一个儿子,现在都给胡叔生了好几个孙子。”还有外翁,他也不是只有他娘一个女儿,但别的孩子都夭折了。   谢知一怔,秦纮继续道:“有没有孩子、能不能有儿子,都是注定的,强求没用。”这是赫连凤容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虽说父亲老让他给自己生孙子,要把家业都给孙子,可是秦纮觉得柱国大将军之位还是能者居之,他孩子要是没堂兄弟有本事,还不如不做,免得败坏秦家的祖业。   “说不定多生一个就有儿子了呢?”谢知脱口而出,她不是重男轻女,但她觉得一个孩子有点孤单,两个孩子刚好,毕竟他们家也不是没钱,她完全平等的对待两个孩子。   “可是这样你身体受不住。”秦纮不乐意阿菀多生,生孩子太危险,他情愿他们没孩子,也不要阿菀离开他。秦纮还是那个想法,他跟阿菀要是这辈子没子女缘分,他就等临终前过继一个侄子给两人送终。如果他跟阿菀有女儿,秦纮就要多领养几个儿子精心培养,将来他们夫妻离开,还有养子给女儿当靠山。   谢知轻笑:“不会受不住,我准备十八岁生孩子,等宝宝满了三四岁,我们再生一个,就生两个,我们好好养,一定让他们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秦纮也被谢知说的心动,想到未来能有两个小宝贝,秦纮不禁目露期待,“要是我们能生一男一女多好。”儿女齐全,这是人生最大幸福。   谢知摇头:“我不想生女儿,我只想要儿子。”这个时代对女人太残酷,谢知舍不得自己女儿在这个时代降生,她应该在现代成为万千宠爱的小公主。且谢知心中还有一个隐忧,她要是生了儿子,如果拓跋曜发疯,顶多让儿子尚公主,要是女儿……谢知一点都不像让女儿去领教拓跋家男人的疯狂。女儿又不跟她一样,开了金手指,带着前世记忆。   秦纮只当她被母亲催着要孩子,他柔声说:“你别担心,生孩子的事不急,我会跟父亲说我们暂时不想要孩子的。”   谢知说:“大人和母亲都没催我。”   秦纮暗想,他倒是被父亲见一次催一次。   谢知仰头对秦纮说:“五哥,我这次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第165章 初到建德郡(一)   “不行。”秦纮不假思索的反对。   谢知不服气:“为什么?你明明找到房子了。”谢知以前对建德郡并不熟悉, 但是后来听说建德郡有叫白狼城, 她就有印象了。不就是历史上屡次毁于战火的白狼古城吗?直到后来清朝建立, 在逐渐荒废。谢知知道秦纮这次过去, 就从一个高句丽商人手中买下他在建德郡的大七进宅院, 足够安置数百人。   “那宅院在七进, 只够安置亲兵,你过去太挤。”秦纮说,不像祖宅,是历经数代人,一百多年时间建成的, 几乎都形成一个部落群。   “你可以把亲兵移出去部分。”谢知提议说, 哪有几百人都住一起的, 这样房里全挤满了人。   “太冷, 宅院里还有地方烧火, 别的地方都只能硬抗取暖。”秦纮也不想让这么多人都住一起,可条件不够。   “你不是防城都督吗?你们没有驻地吗?驻地也不能住人?”谢知仰头问。   秦纮微微摇头:“那里根本不能住人。”   谢知大眼转了转, 身体往他怀里靠, “这样你更要带我去了, 我可以帮你管内务啊。”   秦纮立场坚定,“不行。”   “那我偷偷去。”谢知仰头说。   秦纮无奈:“阿菀乖, 等我把那里安顿好了就来接你如何?”   谢知跟他讲道理, “看你这模样, 就知道那里是一堆烂摊子, 建德郡的官员是不是把所有的事都给你做, 然后什么都不给你?”   秦纮默然,阿菀没猜错,建德郡的官员就是针对自己的,对秦纮来说,这些为难不算什么,只要给他时间,他都能解决,可他现在最缺就是时间。   谢知见他沉默,继续劝说:“我相信这些事你都能解决,但是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解决的,我舍不得五哥,你舍得我吗?”   妻子趴在他怀里,撒娇的说舍不得他,秦纮哪来说得出拒绝的话?   谢知见五哥似有松动,搂着他脖子撒娇说:“与其让我在这里空等,还不如让我跟你一起去,我当时扮成你的僮儿,跟在你身边。”谢知顿了顿,撒娇的说:“你不在,我晚上睡觉都冷。”谢知房里没有火坑,都是地暖,睡觉并不冷,但老公在跟老公不在总归两样的。   秦纮闻言心疼的搂着她,摸了摸她微凉的脚,“委屈你了。”这里太冷,阿菀一定很不习惯。   谢知趁机说:“所以五哥要带我走,这样你就可以照顾我了。”   秦纮迟疑道:“你不是怕冷,不想外出吗?在建德郡可没家里那么大的地方,你待着更无聊。”   谢知说:“要去了建德郡,我就跟你一起外出,不会待在家里。去外面我也有抗寒的法子。”   “什么法子?”秦纮挑眉看着谢知,以为谢知是骗自己。   谢知解释说:“我真有法子,但我怕穿上阿娘会晕过去。”谢知有给自己做了大棉袄,还有暖炉、羊皮靴、口罩……这是这些她在怀荒不能用,用了肯定被人笑话。可是谢知真不愿意只穿着貂裘出门,她会冻出病来的,谢知从来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秦纮还是没答应。   谢知道:“我就先去试几天,要是不行我再回来。”   秦纮一想也是,就让阿菀随自己去住几天,要是她过不惯,他就送她回来,“好。”   谢知心满意足的靠在秦纮怀里睡去,秦纮看了她一会,也睡着了。大冬天赶了好几天的路他也累了。   第二天一早,秦纮秘密去找父亲,谢知去跟谢兰因说她要跟秦纮离开的事。谢兰因当然舍不得女儿离开,但见女儿坚持,而且她跟秦纮新婚,就夫妻分开这么久,她心里也舍不得,“等过完元旦你再走。”   谢知无异议,过年总要过的,而五哥是骑马过来的,这么冷的天,她肯定不能骑马,坐车过去有没有五哥护送也没区别。倒是柔娘和六娘听说谢知要去营州,有些不舍,柔娘立刻说:“我跟阿姊一起去。”   谢知说:“不行,那里地方太小,我空不出房间来给你住。”   柔娘失望垂下小脑袋,谢知又对六娘说:“我给你留功课,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做,不懂就问阿娘,她懂得比我多。”她是伪宫斗,而阿娘是经历过真宫斗的。   六娘乖巧的点头。   谢兰因到觉得女儿比自己当年更清醒,想当初她也读史,就没跟女儿一样总结历代胜利者的优势,以史为鉴。秦纮在家里待了三天不到,就跟高句丽王离开,他这两天几乎都跟秦氏父子待在一起,离开时还跟秦家定下婚约,纳秦五叔的庶女为淑媛,淑媛是仅次于王后的妃子。秦五叔并无在室嫡女,且这庶女生母是高句丽人,她跟着生母也会说些高句丽话,所以秦宗言才会选这侄女。   高句丽王宫斗争也不比彭城王府弱,六娘又多了一个同学。谢知教了新学生几堂课,引导她入门后,就过完元旦,她赶紧收拾行李出发去找相公,被谢兰因笑骂了几声女大不中留。   谢知的离开,秦家众人并不知情,入冬以后谢知就没怎么出过门,元旦过后她不出门,大家也不奇怪,也就是柔娘、六娘她们知道,她们是绝对不可能说的。谢兰因将谢知离开前写好的道经注释,给谢灏、谢洵和谢简各寄一份,让他们替女儿出书。   这一路上谢知做好充足的准备,每个护送她的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羽绒帽、手套、暖炉。谢知的车厢里甚至还固定了一个煤炉,镇日煮着姜茶,时不时让驾车、骑马的人喝上一杯。谢知则穿着单衣在温暖如春的驼车里睡得天昏地暗,等秦纮把她从驼车里抱出来的时候,谢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五哥?”谢知揉着眼睛看着秦纮。   秦纮将她斗篷的帽子拉下来,不让她吹一点风,下车就抱着她去浴室,他回到建德郡后第一件事就是改造浴室,大浴池是来不及做,但几个大浴桶还是可以置办的。谢知看到热水眼睛都亮了,一路上她怕着凉没洗澡,她长这么大,从没这么久没洗过澡。   等谢知洗完澡,还是被秦纮抱着回房的,他们洗澡的地方是在后院,但通道上并没有加盖窗户,秦纮怕她着凉,急着抱她回房,等到了暖呼呼的房里,才把裹成一团球的谢知松开。比起祖宅的宽敞,这里的房间空间小了许多。看中国古代建筑就知道,古代就算大户人家,大部分人房间面积也不大,这可能跟古代科技不发达,无论是取暖还是去暑,都是小房间比大房间方便有关。也只有秦家财大气粗,才会把主人房扩建这么大。   谢知是住惯大房间,就习惯把自己房间都改大,秦纮不愿意让她来这里,也是担心她不适应。他见谢知满脸疲惫,心疼的给她擦干湿发,房里还有一盏温好的梨水,他让谢知喝梨水下火。谢知问秦纮,“你怎么有梨水的?”   秦纮说:“这里靠山,鲜果颇多,这里的主人有个冰窖,我让存些新鲜的水果和蔬菜。”   谢知想到这里已经是东北三省,地大物博、物产丰富,谢知想到时下大部分东北三省都被高句丽占领不由面露可惜:“这里是好地方,可惜被高句丽占领了。”   秦纮扬眉,这里天气这么冷,地里只能种植大豆、麦子,能有什么好的?   谢知说:“五哥,百济和新罗可能有耐旱的稻种,你要不要派人去那边找找看?”谢知准备等天气暖和后,就试种占城稻,但她对占城稻的收成不抱太大期望,毕竟这里气候跟越南相差太远,“要是我们在南方就好了,占城稻在南方可以种二季、三季。”   秦纮微微吃惊,他从来没听过稻子还能种二季、三季的。   谢知发了呆一会,又振作精神,“实在不行,我们就多种果树酿酒,用酒跟别人换粮食。”山林不能种粮食,可以养家禽、养猪,这也可以换粮食。   对妻子的一切想法,秦纮都支持,但他就怕明天阿菀跟自己出门,可到驻地会失望。秦纮既希望阿菀能失望,这样她能回怀荒;又期待她能熬下去,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   谢知没秦纮那么多想法,她一路赶来早累得不行,跟秦纮聊着聊着就睡着了,秦纮只能暗暗的将准备的羊肠放好,搂着妻子睡觉,临睡前暗想:所谓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过如是。   两人并不知道,在谢知到达建德郡这一天,京城的年礼也送来,谢兰因看着那串品相完美的祭红珠,和几件毫无杂毛的貂裘,神色微变,拓跋曜这是什么意思?阿菀都成亲了,他还送礼,他这是故意给他们夫妻造成不和?谢兰因沉吟一会,决定给女儿写信,同时将这些礼物封存,不让秦宗言看见,省得他多想。   谢知现在还戴手串,但她不戴手串,而是改戴奇楠珠,这是她在秦纮私库里翻到的,她拿出来做了两串,给秦纮一人一串,美其名曰为夫妻手串,喜得秦纮镇日戴着手串不离身。不得不说,无论是谢兰因还是谢知,在哄夫婿方面还是非常有一套的,把自家夫婿哄得团团转。 第166章 初到建德郡(二)   第二天一早, 谢知起床后洗漱完毕, 第一件事就是去锻炼, 直到身上出了一身薄汗,她才简单冲个澡, 换上要出行的衣服。谢知先把内衣穿上, 因为古代没有松紧带,谢知只能做有钢圈的内衣,两片绣着牡丹刺绣的软绸裹住她的胸口,谢知正让摇光给自己系内衣带子的时候,就见秦纮走进来。   他进来就看到谢知穿着纯白的亵衣站在床前, 秦纮在洞房花烛夜时见过妻子穿过这种奇特的亵衣,当时他只顾着看妻子, 没仔细看亵衣。而今天谢知站在光线明亮的房中, 身上只着两件亵衣,明明身上大部分地方都遮住了, 只露出莹白柔嫩的四肢和纤细的腰肢, 尤其是两条长腿,又长又直, 肌肤白的发亮,秦纮只觉得气血上涌。“五哥!”在谢知的惊呼声中,秦纮捂住鼻子。   谢知眼睁睁的看着秦纮鼻子处流出两条血迹, 连忙去翻棉花给秦纮止血, 她就穿着内衣去翻妆匣, 腰间呈现出完美的弧形。秦纮觉得自己鼻血流得更急, 他连忙抓起谢知放在边上的衣服给谢知盖住。谢知转身让秦纮把棉花塞住,然后关切的问秦纮:“五哥,你这几天吃什么了?还是晚上跟人一起睡火炕上火了?”   秦纮见阿菀满脸关切的望着自己,并不带半点笑意,心头微松,他捂着鼻子含糊说说:“可能最近羊汤吃多,有点上火。”至于谢知递来的棉花球,秦纮只用来擦擦手,并未塞鼻子里,他是坚决不会做这种丢脸举动的。   谢知心里都快笑翻了,她都不知道五哥这么纯情,可是看到五哥那张盛世美颜,她又觉得男神就是男神,流鼻血还是那么帅!她贴心的起身给五哥处理自己鼻血,她转身走到床上穿衣服,她也没想到五哥会突然回来。   谢知穿好内衣,穿上套头的棉衣、羊绒衫、绒线袜子,然后再是粗羊毛衣,最后才套上厚重的棉袄,她把自己浑身都包的严严实实,头上都带了两个帽子,一个是细软的羊绒帽,一个是羊皮制成的仿雷锋帽款式的大帽子,脸被一个大口罩蒙的严严实实的。   谢知最后还在荷包里塞了水晶眼镜备用,免得一会下雪看不清路。这套装备谢知给亲卫也配备了,不过眼镜不是水晶,而是她玻璃作坊里的玻璃。她也秦纮准备了一副水晶护眼镜,“五哥,这个给你。”   秦纮接过眼镜看了看,大约猜到这小玩意的用途,但他还是问谢知:“这是戴眼睛上的?”   谢知叮嘱道:“下雪、下雨时用,不过不能常戴,要看坏眼睛的。”   秦纮也披上斗篷带谢知出门,谢知外面穿着秦家亲卫的常服,这么冷的天气,任何人身上都会穿一件军大衣,不过秦纮穿的衣服比较薄,外面披了一件斗篷,他也跟谢知一样戴了口罩,这么冷的天气,脸上被风一吹就不能见人了,涂再厚的面脂都没用。   谢知每逢这时候就分外怀念后世的面霜,这时候不涂面霜,脸上马上不能见人。谢知蒙着大口罩跟在秦纮身后,谢知今年一年个头要窜高了,眼看就要接近一米七,幸好秦纮起码也有一米八五,不然他都不敢跟阿菀并肩站立。   谢知脸蒙着,人又高挑,没有人怀疑她是女子,因为她的身份已经比时下很多男子都高。时下贵族男子个头都不矮,就谢知所见,大部分人都要比谢知高。但是平民都不高,男人大部分平均身高都在一米六左右。谢知跟着秦纮一路走来,就发现只有秦家和自己亲卫是鹤立鸡群,别的军士个头也都不高,一米七都属于高个子了,女子大部□□高都不满一米五。   虽然身高跟身手太没太大区别,但个子矮基本就代表营养不良,谢知沉默的随着秦纮一路逛着建德郡,按说白狼城也是兵家重地,但在谢知看来,就是一个部落。整个城池建造最整齐的大约就是城墙,但也不是砖墙而是土墙。城内的房子还是灰扑扑的,不少房子屋顶还是茅草,而在怀荒除了贫民区,别的地方很少会见茅草屋顶。   谢知看了一圈贵族区和普通区,提议要去贫民区,秦纮蹙眉摇头:“你不能去,你会吓到的。”   谢知坚持说:“五哥,我就看一眼。”   秦纮犹豫许久,还是带着谢知去了贫民区,贫民区跟怀荒镇的贫民区没什么两样,街头竖着两头锅,里面熬着食物,衣衫褛烂的贫民满脸麻木的排着队领粥。秦纮给谢知介绍说,这些粥都是城里大户出资,谢知一看这些粥就知道是各种豆类混合燕麦屑熬成的,里面可能还有别的东西,但已经不是谢知能知道的。   谢知看了片刻,正想离去,却看到两个在贫民中属于壮劳力的中年男子满脸麻木的拖着一个人走来,拖着的那人明显已经死了,身体和四肢还有冰渣子,脸上还保留着死前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呈现一个十分古怪的姿势,谢知一抬头就正对那双无神的眼睛。   谢知骇然的倒退一步,秦纮转身就见到这一幕,脸色大变,上前将谢知搂在怀里,大手紧紧捂住谢知的眼睛,“阿菀别怕,没事了!”   两个男子本来是贴着边走,但是看到突然看到贵人中出现骚动,两人茫然而慌乱的面面相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敏感得察觉到他们应该是惊动贵人了!他们惊惶的跪地下,身体簇簇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谢知拉下秦纮的手,眼见亲卫要上前要拖两人下去,她连忙对秦纮说:“五哥,让他们住手。”这些是秦纮的亲卫,他们是不会听自己的。   秦纮挥手示意亲卫退下,他也无意问责两人,他知道阿菀会不开心的。   谢知上前一步,用略生涩的建德郡土话问两人:“这人是什么时候死的?最近死的人多吗?”谢知忍住恐惧细看那人的尸体,发现那人头发花白,满脸沟壑,可谢知明白这人绝对不会满五十岁,甚至年纪更轻,有可能四十岁还不到。   这是所有生产力低下的社会,底层百姓的常态,没有知识、没有手艺,只能靠出卖劳力做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过早的透支他们身体,大部分人不满三十身体就开始衰老,很快就会各种疾病上身,即使运气够好,没有生病,贫困也会让人活不下去,大部分人死的时候都不会超过四十五岁。   谢知的话一出口,已让秦纮和身后亲卫都面露震惊,华夏方言十里不同音,建德郡离怀荒颇远,秦纮来建德郡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个会说官话的当地人给自己当通译。同时秦纮也跟着通译学习建德郡方言。但因为他事务繁忙,这三个月也只能听懂了最常说的方言,并不能像阿菀说的这么熟练。   秦纮第一次觉得建德方言这么好听,好像阿菀说的也不是纯粹建德郡方言。如果秦纮的通译在此,会告诉秦纮,他教秦纮是建德郡城里方言,而谢知说的是附近的土话。谢知是故意说的土话的,她觉得这些人说的应该都是土话。   果然两名贫民立刻听懂谢知的话,他们战战兢兢的说:“他是昨天晚上冻死的,每天都有几个人会冻死。”他们不识数,也不知道怎么数数,只能说个大概数字。   谢知直起身体,示意他们起来,对秦纮说:“五哥,你别让人为难他们。”怀荒贫民区再破烂,也不会有这种大批量的贫民冻死,建德王这一系真够无能的。   秦纮微微颔首:“我会的。”谢知蒙着脸,秦纮看不到她表情,可他明白阿菀是动了恻隐之心,他温声安抚妻子:“我会派人多增几个粥棚,以后就不会有人冻死饿死了。马上快开春,天气也没这么冷了。”   “五哥,你真好。”谢知仰头对秦纮勉强一笑,这种救助治标不治本,她今年冬天能救他们,下回她跟五哥要是不在,他们照样会饿死。谢知心里已经有计划了,但具体事宜她还要再考虑考虑,所以谢知没说什么。现在天这么冷,一切都要等开春再说。   谢知看完城里,又随秦纮去了军队驻地。魏国是府兵制,军户编入民户,军人受田。府兵在乡为农,在军为兵,兵屯里的军人大部分都是被建德王挑选下来的,精兵已都被收编,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   居住条件跟贫民区没太多差别,唯一不同的是稍微多了些壮劳力,有些人还能出去卖体力干活,勉强维持家用。可现在天气太冷,没人雇佣他们,他们也只能躺在家里不动,减少消耗。这冬天秦纮来了,有他提供粮食,众人不说吃饱,至少不挨饿,所以兵屯比贫民区多了几分活气。   秦纮有些忐忑的领着妻子看完建德城和军屯,想着阿菀是不是今天就回去了,没想谢知让秦纮把外套脱下来,放在外面通风,她洗个澡就开始给怀荒的赫连凤容写信,同时叫来自己带来的亲卫,去贫民区统计人口。她再三吩咐他们回来一定要换外衣,脸上一定要带上帽子和口罩。   秦纮惊讶的问:“阿菀你不走?”   “我都来了,为什么要走?”谢知奇怪的问,她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唯独没有想到的就是今天会看到尸体。   秦纮连忙想到那被冻死的人,谢知打了个寒噤,秦纮连忙把她搂在怀里,“阿菀不怕。”他不想让妻子再想那人,转移话题问:“阿菀,你什么时候学会建德方言的?”   谢知说:“就是你走之后,我让人找了几个建德城的人来教我的。”   秦纮震惊的问:“你就学了三个月?”   “是啊,只是方言而已,又不是语言。”谢知漫不经心的说,建德方言就那么一二百字,大都是常用语,抓住规律学起来一点都不难,且现在语言还远没后世那么复杂,她学起来就更轻松,她本专业是外语系,学个方言还不是手到擒来?   秦纮:“……” 第167章 初到建德郡(三)   “五哥, 你帮我找个会扶桑语的通译。”谢知想学古日语, 她听说高句丽语跟古日语都属于扶余语系, 如果这样的话,她会高句丽语, 学古日语应该也方便的。   “好。”秦纮抹了把脸, 他知道阿菀聪明,但是没想阿菀这么聪明。   谢知见五哥这么快就接受自己语言学习能力,不由眉眼弯弯笑得扑到秦纮怀里,仰头亲亲秦纮的唇,“五哥, 你真好。”她跟拓跋曜在一起从来不敢真正自己学习能力,对着五哥她就敢如此。   秦纮抱着妻子低笑:“跟你一比, 我就跟没上过学一样。”秦纮也自诩诗文皆通, 可跟阿菀比起来,他都不敢说自己读过书。   谢知说:“五哥跟我不一样啊, 五哥会的我都不会。”她大部分时候只要一门心思读书, 别的都不用考虑,五哥十岁开始就随大人打理秦家家业, 两人侧重不同,擅长也不同。再说谢知的学习方式是经过后世总结整合的,谢知相信, 她智商肯定不是最高的, 但对于任何一个经历过高考的人来说, 学习能力和方式肯定是这个时代最好的, 所差就是能否有自制力而已。   秦纮莞尔,明知这是阿菀安慰自己的话,他心里还是很开心,他让阿菀坐到自己膝盖上,“你在写什么?”   谢知说:“我给凤容写信,让她带种子和木匠过来,我们可以就这些贫民一年、两年,不能救他们一辈子,我想让他们多几条出路。”   秦纮问:“你准备种什么?稻种?”   谢知说:“不是,我要种粟米、大豆、小豆、燕麦……什么能填饱肚子种什么。”占城稻她只准备开几片试验田,谢知并不抱太大期望,“应该还会种上点棉花。”谢知听说这里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这种地方适合种棉花。   秦纮轻吻谢知,“慢慢来,我们不及。”养几个饥民秦纮还是能养得起的,只要阿菀能开心。   谢知却不准备一直贴钱来养灾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更习惯让人用劳动换取食物,这样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赫连凤容接到谢知的来信,就押送着粮食过来,怀荒并不缺运送的兽力,怀荒和建德郡也不是太远,粮食运送不至于出现拉车的牲口把粮食全部吃光的情况。可即便如此,粮食运到建德郡时也损失不少,一并过来的还有谢兰因写给女儿的信。   谢知也顾不上心疼,先让人把运来的豆类全部磨粉,掺杂着麦屑一起熬糊糊给饥民吃。至于拓跋曜给的祭红珠、貂裘,谢知根本没有闲心去想,她想来年开春春耕的事就够忙了,闲暇时还要跟五哥培养感情,调戏五哥,哪有心思去想前男友。   谢知的糊糊卖相不好,可她放的都是实打实的粮食,里面并不夹杂木屑、石头之类的东西,甚至连米糠都没有,所以建德城内的饥民都知道每天去秦家的粥棚打粥。粮食有限,谢知不可能让饥民吃饱,可是她每天施的粥足以让人活下去,她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等明年或许会好一点。   秦家的粥棚在建德城各位贵人粥棚中鹤立鸡群,建德王给自己家下人吃的食物也不过如此。秦纮的举动自然引来诸多侧目。谢知来建德城的事也被有心人打听到了,也这也瞒不住,谢知是秦纮的妻子,又不是他养的外室,秦纮也不准备隐瞒。就在秦家施粥第十天,建德王妃也谢知下帖子,邀她过府赏牡丹。   被谢知一口拒绝,她甚至是回帖都不是亲自写的。这么冷的天,除非谢知乐意出门,不然就是拓跋曜都不敢让她出门,建德王妃算哪个牌位上的人?值得她这么冷的天出面应付?谢知这底气来源于夫家,也来源于婆家,她公公是秦宗言、她爹是谢灏、她祖父还是中书令兼皇帝太傅,在整个边关谁敢不给秦纮夫妻面子?   建德王哪怕是宗室,也是皇家不知道哪里的远亲,论跟皇家的亲近,远远不必上谢知和秦纮。因此建德王妃在接到谢知回绝时,气得大发雷霆,可她也只敢在王府大发雷霆,不敢对谢知有什么动作。这姑娘后台比秦纮硬多了,建德王可以冷遇秦纮,却不敢得罪谢知。   谢知在家里熬过了一个冬天,进入二月时,天气开始逐渐回暖,她也原地满血复活,再次换了衣服,领着赫连凤容和亲卫们在军屯里遛弯,想着要怎么改建军屯。她跟秦纮商量过,觉得他们以后还是住在军屯更好,住在城里谢知总觉得不安全,随时要被人一锅端的准备,军屯的虽然简陋,但是城墙、瞭塔等建筑齐全,只要进行内部改造就好。谢知想要建一个真正的古代坞堡,等真正建立好之后,谢知就分人,内部完全是亲卫,外层再是屯民,她想要做什么研究,都可以在坞堡里研究。   当然这些事还太远,谢知首先要改善的是军屯内部的卫生环境,建德城不缺水,就谢知所见,就能看到不少河流,但是降雨量是多少谢知不知道,她只知道军屯附近有一个大湖泊。屯民直接把大湖泊里的水引入军屯之中,在军屯里开了两个小水洼,人畜用水都在这两个水洼里。谢知心都毛了,也亏得这里天气寒冷,不容易有瘟疫,不然一个瘟疫这里人全死了。   卫生改善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春耕,谢知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春耕上。秦纮初来乍到,手上的耕地都是从别人手中买的,或者是没开垦的荒地。本来秦纮想让亲卫帮忙开垦,但谢知觉得亲卫人数有限,光靠他们耕种也不现实,他们是军人不是农民。因此她组织城里的饥民和屯田的闲置劳力一起耕种。当然在耕种之初,谢知还是让秦纮和自己的亲卫前来帮忙,因为没有他们帮忙,春耕进度实在太慢。   这里天冷,土地都被冻成冰疙瘩,需要壮劳力砸开冰层才能翻土,不知要比南方难种多少倍。但被雇佣的饥民却比之前更卖力,因为春耕一开始,他们就再也不是一天一碗粥了,而是吃真正吃饱干饭和炒菜,可以让他们吃饱的饭菜,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这些人严重营养不良,谢知一开始也不敢让他们多吃、吃荤腥,只敢慢慢来,因此耕地大部分责任都压在亲卫身上。谢知对亲卫自然不小气,顿顿粟米杂粮饭,鸡肉、猪肉敞开供应,每人每天一个鸡蛋,还给他们算加班费,开荒翻地每一天都算三倍工钱,亲卫们也没什么不满。   谢知一面算账,一面心虚的问凤容,“阿容,这一次我们是不是老本都快用光了?”   凤容说:“钱足够,但粮食远远不够,是我问夫人借的。”   谢知叹气,她跟五哥也算是古代啃老族了。   凤容安慰谢知说:“等我们今年收获,就有粮食还回去了。”   谢知微微颔首:“一切等春耕结束再说,春耕结束,就有一段时间空闲,我们去海边开盐田。”这里靠近渤海,她可以雇佣海边渔民替自己晒盐。   凤容一怔:“盐田?你说煮盐?”   “不是煮盐,是晒盐。”谢知说,晒盐跟煮盐完全不同,谢知的外婆祖上就有盐田,她听外婆说过家里怎么晒盐制盐,她觉得她制作出来的盐应该有人买,精细的海盐总比现在黑盐惹人喜欢。建德郡晒盐、怀荒制糖,光靠这两样东西,谢知就不愁以后没钱。但谢知要的不是钱而是粮食,在这个时代什么都没粮食重要,手里有粮才不心慌。   等亲卫将地翻耕好,剩下的播种、施肥也不需要亲卫来做,谢知把亲卫还给秦纮,让自己亲卫和秦家亲卫一起训练。她一面派人紧盯春耕,专注改造军屯环境。军屯里是耕田太多,春耕才没结束,很多耕田少的平民春耕已经结束。壮劳力都空了出来,正好可以给她挖坑。   凤容这次过来,也带来在怀荒成建造湿地和沼气池的官员,施工的匠人没有带来,先有谢知、秦纮、郭彦等人商量军屯该怎么改建成坞堡。由谢知动手绘图,集众人之力,终于将未来坞堡的大概形状定了下来。   谢知也不急着建造别的建筑,但是净水池和沼气池是首要建立的。这两个建筑物对施工人员要求比较高,目前只能从怀荒调施工队来,谢知没让施工队马上过来,而是等确定好净化池和沼气池地点后,她准备召人先过来挖坑。等大坑挖出来以后,再让怀荒的施工队过来。   秦纮分家后,郭彦几个幕僚也跟秦纮一起来营州,跟秦纮同甘共苦。众本来只觉得郎君英雄难过美人关,可现在见谢娘子居然肯陪郎君住在如此苦寒简陋之地,众人对谢知的印象也改观了。   到了建德郡后,谢知很多生活的骤然改变,让秦纮十分不习惯。谢知几乎将所有华丽的衣服都封存起来,平时衣服都是棉麻为主。饮食虽还以稻米为主,可她会让人在稻米里夹杂莜麦、粟米混合吃,配菜以蔬菜为主,掺杂鸡鱼和蛋类,偶尔吃些猪肉,羊肉和牛肉很少碰。   秦纮对阿菀愧疚的无以复加,总觉得自己没有给阿菀过好日子,居然让她过的这么委屈。谢知被秦纮的愧疚弄的哭笑不得,她觉得自己饮食很健康,其实她很早就想这么吃了,但一想到家里大部分亲人的习惯,谢知就没动,好容易等自己分家出来,可以自己当家做主,她当然怎么舒心怎么来。   她再三跟秦纮保证,她喜欢这么吃,并不是为了节省,秦纮才将信将疑的没再从怀荒多调稻米过来。谢知觉得秦纮可能还是不信自己是真心觉得这么吃好,但她也不急着解释,日久见人心,五哥以后就会知道自己的行事作风。   挖坑是重体力活,本来应该是主家包吃住,但谢知手头粮食给自己人吃还不够,怎么能分给来帮工的人?她为节约粮食,一律当日现钱结算,让工人们自带干粮,她只提供热水。因谢知给钱爽快,前来帮工的人络绎不绝,谢知来者不拒,只要肯来干活,她就按照工种给钱。   有些机灵的屯民也看到商机,在家做饭菜卖给帮工,甚至还有让帮工住在家里的。谢知觉得这种事不大好,容易引起管理混乱,但转念一想,也就一两个月而已,她就指派一队亲卫,让他们多看管军屯治安,也就没多管。毕竟军屯里的人太苦了,能增加点他们收入也是好的。   但是谢知没想到,自己这一心软,军屯就果然乱了。这一日她正给建德王妃写回帖,冬天建德王妃请谢知过府赏花,谢知以天冷、水土不服、身体不好为由婉拒,现在天气回暖,谢知总没拒绝理由了。谢知也觉得天气暖和了,可以去建德王府上看看,顺便探探建德王和建德王妃对她跟五哥是什么态度。   就在谢知写完回帖,正要派人送给建德王妃时,就听下人来报,说军屯出事,差点闹出人命。 第168章 初到建德郡(四)   “人命?”谢知抬头问来人, “出什么事了?”   前来禀告的是谢知的亲卫,他将事情经过简单描述一遍, 因为秦纮从军屯里挑了不少人充入军中, 军屯里的人热火朝天的挖坑造房子, 军人却跟着秦纮集训。一个军人的媳妇空闺寂寞,就跟来挖坑的人勾搭上了, 被自家男人回来抓奸在床。   时下的风俗时, 当场抓奸, 丈夫就算把奸夫杀了也是无罪的。那男人受了几天军训, 力气长了,血性也长了, 拔刀对着奸夫就是一刀。估计那男人太过气急, 准头不好,砍偏了,把奸夫吓得连裤子都没穿就跑了。   男人拔刀追了上去, 闹得整个军屯的人都来看热闹。军屯里闹哄哄的,就有人想趁乱摸鱼。有几个胆子大的人, 把主意打到粮仓上, 但谢知早有准备,让人严加看守粮仓,那些人偷粮不成,居然想烧粮仓, 被巡逻队扣下来。因这是军屯内务, 郎君早有话说, 军屯内务归娘子管,因此巡逻队的人来问谢知应该怎么处理这些人。   谢知听了冷笑,几个平民也敢动军屯的粮仓?他们知道粮仓在那里吗?幕后肯定有人指使。不过谢知对幕后指使者不敢兴趣,横竖就那么几个人,“让他们吃饱喝足站一天站四个时辰,连站三天,然后将他们收为奴隶。”谢知正愁没有苦力,这种送上门来的苦力,她怎么可能放手?   前来禀告的亲卫闻言心中一凛,知道姑娘这是动真格,不然不会动这种刑罚。谢知说的站三天,可不是普通的站三天,而是关在站枷里站三天,要不是谢知给这些人吃饱喝足,每天只站四个时辰,这些人两天就可以站死在里面。   谢知因后世观点影响,对伺候自己的下人十分和善,但这份和善也仅限于他们没有犯错,要是他们犯错,谢知处理起来绝对不手软。在这个全民道德感匮乏的时代,通过讲道理的方式,让大部分人自我反省,认清自己的错误是个笑话。除了让那些犯错的人一次次触犯自己底线外,没有任何作用。用重典惩罚才是正确手段。就算在现代,恶意纵火也是重罪。谢知对这些人已经够和善,要是犯在五哥手里,他们的人头肯定已经挂在墙头。   他应声而下。   谢知喊住他:“处罚你们不要出面,让纠察队去处罚。”谢知五百亲卫中,有十二名纠察,这些人就专门负责各种惩罚事务。这十二人也是最接近暗卫的存在,跟暗卫待久了,气质都跟寻常亲卫不同,他们十二个基本不跟寻常亲卫来往,只跟自己人相处。   谢知让纠察队出面惩罚,就是想建立纠察队的权威,让他们震慑民众。而普通亲卫是要跟民众建立鱼水情,不需要在民众面前做这么凶残的事。谢知想着她是不是要把纠察队的制服跟普通亲卫分开,她要将来大家看到这些穿制服的人就敬畏。   “喏。”亲卫应是,听到谢知说纠察队,他就觉得头皮一紧。   谢知又问亲卫:“你们这些天住的还习惯吗?”   随着谢知他们接连往怀荒调粮食,谢知的亲卫也陆续来了,家里没地方住,他们就租附近民户放在租住。这段时间天气逐渐暖和,这些亲卫就在军屯里建房。这里条件简陋,连个像样的砖窑都没有,没法建造砖瓦房,只能造夯土房。谢知见造这种土房,还要用人力把土砸结实,就利用杠杆原理,让工匠造了一个简易工具,尽量节省劳力。   亲卫建造的依然是宿舍,一个宿舍住十二个人,谢知亲卫一个小队就是十二人。这十二人同吃同住,几年下来,同伴感情就培养出来了。谢知目前不过五百亲卫,之前还损失了十二人,去掉女性亲卫,只要盖三十五间屋子就够了。目前已经盖了十间屋子。这十间屋子也不是固定是谁的宿舍,而是作为轮值亲卫的宿舍,每人都能去住。   “习惯。”亲卫咧嘴笑道:“就是让胖叔和胖姨也来就好了。”胖叔是他们食堂的大厨,他跟妻子手艺在谢知的指点下突飞猛进,就是做大锅饭都好吃。   谢知说:“他们要照顾孩子,别想他们过来了,我让阿青多教几个大厨出来,尽量让他们做的好吃点。”   亲卫讪讪的挠着脸说:“现在食堂饭菜也没那么难吃。”他们就是想念胖叔和胖姨的手艺。   谢知能体谅他们,都是十来岁的孩子,每天训练辛苦,休息时也就图口吃的。她让摇光给他们拿牛肉干,对亲卫说:“怀荒送来不少肉干,你派人扛回去,跟大家分着吃。”   亲卫眼睛都亮了,“多谢姑娘。”他知道要没姑娘发话,谁给他们带肉干?能吃饱就不错了,亲卫主动跟谢知商量,“姑娘,我们可以养几头猪吗?”   谢知诧异的看着他们:“你们从哪里弄猪?”因为这里才开荒,谢知并不准备在这里搞畜牧业,怀荒条件比这里好多了。不过谢知准备几年后把酿酒作坊移到这里来,这里山多林多,出产各种鲜果,更适合酿酒。   “我们在山上抓到一头怀孕的母猪,看着要生产了,我听人说这种山猪的幼崽味道很好。”亲卫说:“我看仓库里米糠也多,我们每天打点猪草,掺和米糠和蚯蚓,也够喂猪了。”   谢知暗忖,关键是你们馋肉吧?她点头说:“你们不觉得麻烦就好。”   “不麻烦。”亲卫见姑娘不反对,连声说:“我们还准备跟附近农户买几个鸡崽,养大了好吃蛋。”现在他们吃的肉基本都是怀荒带来的,他们实在不想多麻烦姑娘,别人不吃肉不也照样训练?他们顿顿都有炒菜,足够了。   谢知“嗯”一声,“等来年我准备养鸡,但今年腾不出手来。”她叮嘱亲卫说:“你们有空就结队入山林,替我找几种树木,我会让人教你们辨认。”   亲卫一口答应。   谢知不仅让他把肉干带去,还让他带走了一大包牛奶软糖,这是胖叔、胖嫂琢磨出来的新品种,肯定比不上后世牛奶软糖好吃,但在这个时代却是非常惊艳的零食,就是谢兰因都写信给女儿说这个点心好吃,让她可以当家中特有美食送人。她给女儿送了不少过来,谢知分了三成给亲卫。   摇光看着欢天喜地离开的亲卫,不禁道:“姑娘对他们也太大方了。”   谢知笑问:“吃醋了?”   摇光抿嘴笑道:“不吃醋,姑娘更疼我们,我就是觉得惯得他们,每天就想吃,脑子里除了吃就没别的。”谢知确实更偏爱女亲卫,因为女卫是近身伺候她的,但谢知明面上给亲卫的待遇是一样的。女卫有她补贴,男卫有奖励和加班费,两者算下来差不多。   “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脑子里不想吃的,还能想什么?”谢知失笑,对摇光说:“剩下的软糖留一半你们自己吃,剩下的一半分给秦家亲卫,记得吃完糖后要刷牙,不然会生蛀齿。”   摇光问:“姑娘不送人吗?”   谢知说:“不送人,万一吃坏了,我说不清。”除了给家人,外人她从不送食物。   摇光道:“我去收拾,一会给盗骊送去。”   说起盗骊,谢知又想起一事,“我听说你们上回差点跟秦家亲卫吵起来,怎么回事?”   摇光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们太脏,还笑话我们亲卫像小娘子一样,几个嘴贱的被人压着揍了一顿。”   作为谢知用现代军纪训练出来的亲卫,内务是这些亲卫从小学的,就算他们住的是集体宿舍,他们的宿舍都无时无刻都保持干净整洁,每天训练再累,谢知都会提供热水让他们洗漱,除了天实在太冷外,别的时间他们基本都会每天洗衣服。   这举动在别人看来是极不可思议的,尤其是秦家亲卫,总觉得这些亲卫不愧是娘们养出来的兵,被娘们影响的娘里娘气的。谢知的亲卫那里能听得这种话,这些不懂事就开始由暗卫教导的亲卫,心里是把谢知当成自己信仰而存在的,当然听不同这种话。   两队人不由分手的动手了,最后差点闹出大纠纷,幸好纠察队出面谢家亲卫压下来,秦家亲卫则被秦纮全部打了一百军棍。因为还需要他们受训轮值,所以是分开打的,每天打十军棍,秦家亲卫这些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就是军棍打出来的。   谢知啼笑皆非,“你们去跟这些粗汉计较什么?”   摇光哼了一声,“要不是他们乱说话,我们才不动手。”   谢知说:“这事我会跟郎君说,让他注意下亲卫的生活习惯,但你们也要让着他们点,他们从小粗养惯了。”   “我知道。”摇光心中暗忖,幸好是姑娘养大他们,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成为秦家亲卫,“姑娘,这些天我们又收养了几个孩子,要不要把他们都送到怀荒?”   谢知说:“把不懂事的孩子送回去,懂事的孩子就养在这里,以后亲卫只从两岁以下的孩子中选。”五六岁的孩子很多习惯都已经养成,想要改过来很难,而且五六岁的孩子有可能还会记得自己亲人,谢知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摇光点头应是,“那棉花要种吗?”   “要种。”谢知不假思索说:“等挖完坑,继续雇佣这些人替我们开荒种棉花。”谢知相信自己这次震慑会让这些人敬畏很久。   摇光叹气,还是人手不够,要是人手够,他们说不定都能去海边晒盐了。   谢知却明白凡事只能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胖子,她盐田第一年不行就第二年来。她现在不缺钱,只缺粮食。谢知让摇光把请帖给建德王妃送去,答应她在三日后赴宴。   摇光拿着请帖刚离开,天璇就进门对谢知欣喜的说:“姑娘,你看谁来了!”   谢知回头,就见两名中年男女站在门口,她惊喜的叫道:“大伯、三姨!” 第169章 初到建德郡(五)   大伯只是去梁国给她挖工匠, 谢知见他还不觉得太惊喜,看到三姨她是真惊喜, 起身迎上三姨叠声问:“三姨你怎么来了?”   “我来伺候姑娘。”三姨看到瘦了的谢知, 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姑娘怎么这么瘦了?”她听到姑娘这些天的食谱,越发心疼, 对谢知说:“我这次带了不少粮食过来, 姑娘尽管吃米饭, 我们吃得起!”   谢知:“……”她不就是改个健康食谱么?怎么大家都跟发生大事一样?“三姨, 我现在还是吃米饭,就是夹杂着别的粮食吃, 这样对身体更好。”   “是吗?”三姨将信将疑的看着谢知。   “真的。”谢知保证说:“不信你们今天陪我用午膳。”   三姨道:“正好我们也有事要跟姑娘说。”   谢知让人上茶, 先问甲一两人路上顺利不顺利?甲一说:“姑娘,您要的人我给你带回来几个,不过除了一个年迈老朽的, 余下都只是那些老小子的徒子徒孙,只造过船, 没造过海船。”   谢知并不意外, 毕竟她现在这情况,还没好到达到让人愿意背井离乡投奔,有年轻人愿意被自己高薪引诱而来已经很不错了,谢知说:“那就先让他们去学堂授课, 教人怎么造船。”   甲一问:“姑娘不准备出海吗?”   对大伯和三姨, 谢知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坦白说:“我预算不够,没钱造船,手上也没海图。”造海船很贵很贵,谢知没狂妄到现在就造海船,她的计划是五年以后再说,现在先培养人手。   甲一和三姨互视一眼,甲一犹豫道:“我们这次回梁,发现广东港很多商道都停了,港口闲置了几艘海船……”   谢知听得眼睛都亮了,“大伯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把船买过来?”   甲一说:“官府肯定不会卖海船,我们可以通过谢家换几艘半旧的小海船。姑娘要的也不过是跟扶桑贸易,可以先用小海船。”   谢知问:“那海图呢?”她还没有海图。   “海图我带来了。”三姨将身后的一只箱子说:“谢太傅当年就曾主持过海上商道,家里就存有海图。”不过这些都是谢家珍藏,秘不示人。   谢知问:“叔祖父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三姨说:“族长说扶桑人极喜爱丝绸和茶叶,姑娘如果想跟扶桑做生意,丝绸和茶叶可以由谢家来提供。姑娘如果缺粮食,也可以由谢家提供。”有了谢知的占城稻,谢家去年试种二季稻,粮食产量不说翻倍,也增加了七八成。   谢知扬眉:“他有什么要求?”   三姨说:“他们要琉璃镜子的做法。”   谢知摇头,一口回绝:“不行。”玻璃镜子的做法,谢知不想告诉任何人。   三姨和甲一互视一眼,三姨问谢知:“那做法可有不好之处?”   谢知颔首道:“琉璃镜子的做法有毒,我一年只准备做六百面,一百面内销,五百面外销。”谢知说的一面镜子都是巴掌大小的,她不做大镜子,技术也不过关。她现在有十个知道核心技术的工匠,六百面镜子,每人六十面,可以做一段时间休息一段时间,她还给他们准备防毒面具、护目镜、手套……保管他们不会有职业病。可十个人她可以这么准备,一百人她勉强也可行,一千人就就没法子,所以谢知只准备把这个当成奢侈品。   三姨有些为难,毕竟现阶段谢家对他们的支持还是很多的,谢知微微一笑:“我可以告诉他烧琉璃的法子,就是那些西域商人带来的琉璃器,西域的商人可以用来赚钱,我们也可以用来赚钱。”谢知知道现在华夏用的玻璃器皿都是通过商人运来的,价格昂贵,只有贵族才能用。   “你说那些西域商人带来的琉璃器?”三姨吃惊的问:“你已经知道怎么烧制了?”   “知道。”谢知是记得古代烧玻璃的配方的,她只是现在让工匠在研究浮法玻璃,这是需要用锡槽和锡液。因为太危险,谢知让人全副武装,只搞了一个小锡槽再研究,要是研究不出来就继续用普通方法制造平板玻璃。   三姨眼睛一亮,“那再好不过,我这就让人去给谢家送信。”   谢知说:“以后谢家都会给我送粮吗?他们怎么过来?”   三姨道:“从长江出发,然后出海走海道运过来。”建康跟扶桑也有海道,走的就是这条路,陆运粮食消耗太大,还是用海运方便,十来条船一年运两趟,就够建德郡这边吃上一年了。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只是官职在梁国不显,本身的家底还在,谢简早把族长之位给了自己亲叔叔,现在谢氏族长是谢简的堂弟,谢知给谢家送来占城稻种,谢家这点粮食还是愿意提供的。这对谢家来说也是一条退路。   谢知若有所思的问:“这一路上有海盗,不太平吧?”   三姨说:“我们有侍卫。”   谢知道:“我跟五哥去商量,让他练一支海军出来,让亲卫也适应海上航行。”万一他们将来逃亡日本,要是亲卫都是旱鸭子就闹笑话了。   甲一问谢知:“姑娘,我听摇光说,你想在海边开盐田?盐如何开辟田地?”   谢知盐田大致方法跟甲一说了一遍,时下的盐都是粗盐,谢知等人用的盐是直接从盐井里的盐,相对精细些,但还达不到谢知的要求,谢家的盐都是谢知再次提纯过的。甲一听说盐居然不用铁锅熬制,只要放在海边晒盐,不由道:“姑娘为何不现在就开辟盐田?”   谢知苦笑地说:“我人手不够。”这些事谢知不想跟五哥说,省得加重他心理压力,可对大伯、三姨没什么不好说的:“这里气候冷、日照长,顶多能种些粟米、豆子,别的或许也能种,但收成肯定不好。我缺粮食,只能让人多开田。”   甲一皱眉:“这里就没可以种的作物?”   “种棉花倒是可以,且棉花还是蜜源植物,能养蜜蜂。”   “养蜂?”甲一和三姨面面相觑,“蜜蜂还能养?”   “蜜蜂当然能养,养了还能采蜜。”谢知轻拍额头,“我都忘了,这事你也跟叔祖父说一声,江南天气比这里好,紫云英、枇杷……都能采蜜。”说起枇杷蜜,谢知面露向往,“我好久没吃到枇杷蜜了。”她以前最爱吃枇杷蜜了。   甲一暗忖,你什么时候吃过枇杷蜜?蜂蜜还不是野外采来的,谁知道是什么花上出来的。不过他也习惯姑娘没事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若这里能种棉花,也不用多种粮食,粮食可以从江南运过来,我们用棉布交换。”   谢知听说叔祖父肯支援她粮食,她就开始打这个主意,“怀荒适合养牲畜,我们还能用肉来换粮食。”如果是冬天运的话,风干的肉也能保持不短的时间。   甲一说:“姑娘,我们先把盐田办起来。”历来盐才是发财之道,因为是个人都离不开盐,他一开始不知道姑娘还会利用海水晒盐,如果知道,他早让姑娘开辟盐田了。   “可是我们没人啊。”谢知说。   “我去抓回来。”   甲一的话让谢知张口结舌,“抓?怎么抓?”   甲一淡淡道:“高句丽、库莫奚、契丹,再往前一点就是柔然,哪里没有人口?”   谢知讷讷的说:“这样不好吧。”   甲一了然的看着谢知:“姑娘没把这是跟秦将军和五郎说。”   谢知偏头想了一会,“我不记得了。”   甲一笃定道:“你就算说也没说清楚,要是让秦将军和五郎君知道你是这么晒盐的,他们肯定让你先把盐田办起来,这事必须要跟秦家合作。”只有跟秦家合作,才能弄出盐田。   谢知迟疑好一会,“找秦家也要抓人吗?”   甲一知道姑娘心善,解释说:“光是控制盐田就需要大量人手,秦家恐怕也一时分出那么多人,肯定要去抢。”甲一笃定的说,他说的大量人手是安排护卫盐井的人手,苦力可以让奴隶去做。   “那我告诉陛下,是不是就不用控制盐田了?”谢知问。   甲一和三姨轻咳,要不是对姑娘脾气熟悉透了,他们一定怀疑姑娘对陛下余情未了,两人无奈道:“姑娘,这事你跟五郎商量了没有?”   谢知摇头,她怎么好跟五哥商量这种事,这事要大人来说,这样也能增加秦家的份量。   “就算你告诉陛下,陛下也会去抢人的。”甲一实事求是的说,鲜卑本来就是一个奴隶制民族。   “我不管别人怎么做,可我们这里不能抢人。”谢知沉吟了一会,还是想严守自己的底线,“我们先小范围的试验盐田,等成功了再招人。最晚也要明年了,明年我们手头就有不少东西,可以跟人换奴隶。”谢知觉得自己来古代以后,已经打破了很多以前的思想,她确实在被这个世界同化,但是她不想自己被彻底同化,有些底线她必须坚持,哪怕这些看起来有些可笑。   谢知坚持,甲一只能答应,他又跟谢知说了一会话,陪谢知用完午膳,就去看亲卫了,他离开这么久,不知这些小子有没有偷懒。三姨则拉着谢知的手跟她说两人分开后的事。   杨媪去江南后,也住在谢知的农庄,她是干惯活的,一下空下来也有点不适应,三姨就把手头的事务都交给她,她则跟甲一来建德郡伺候谢知。这里苦寒,三姨生怕谢知过不惯。   谢知则把这段时间的事都给三姨说了一遍,说着说着才发现,时间过去似乎不久,但她身上却已经发生这么多事。   三姨欣慰的看着神采飞扬的姑娘,以前她就觉得姑娘在京城过的压抑,这里虽然苦寒,可只要姑娘过的自在,她就开心。   谢知想着后日还要去建德王府,就同三姨一起给建德王妃备礼物,谢知给建德王妃准备了用玻璃瓶装的蔷薇香水,用棉布织成的绚丽黎锦,还有一匹天蚕丝。   三姨看着被装在玻璃瓶里美不胜收的香水,不禁脱口而出:“这也是你让人烧制出来的?”   谢知笑道:“对,三姨你觉得我拿这些去跟外商做生意如何?”   “一定能赚大钱!”三姨不假思索说,就是她看了都心动,别的说别人,她相信任何女人看到这瓶香水都会疯狂的。   谢知眉眼弯弯一笑,先跟柔然、高句丽和扶桑做生意,等将来自己实力雄厚了,再给罗马做生意。谢知在建德郡信心满满的准备大干一场时,长安城谢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170章 治病救人   “哇——哇——”幼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院落中回荡。   谢简和陈留面色铁青的站在院中, 听着孙儿凄厉的哭声。要是以前,陈留听到孙儿如此哭泣,早心疼落泪, 可现在陈留除了心疼之外, 只想杀了那贱人!陈留越想越火大, 最后蓦地起身,由于起身太快, 她一阵眩晕,被谢简一把扶住,他扶着陈留慢慢坐下:“来人, 叫太医!”   “不用。”陈留摆手说:“我没事,就是起来太猛有点头晕。”   谢简安慰陈留说:“你放心,四郎肯定没事的。”   陈留一想到四郎,就扑到谢简怀里痛哭:“四郎还那么小, 还有独孤氏——她才生完多久?要是她有什么万一,我怎么跟凤生交代?”   谢家很注重孩子,谢简吸取长媳的教训, 给子孙选的妻子, 不说别的, 身体好是第一位, 因此谢家孩子的身体都很好, 也不曾听过有孩子夭折, 可现在四郎可能就要开先例了……听着幼孙的哭声, 饶是谢简也眼眶微红。   就在陈留和谢简相互安慰时, 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唤声:“阿娘!阿耶!你们怎么样了?”   陈留和谢简脸色大变,谢简厉声喝道:“把范阳王妃拦住!”拓跋贺被册封为范阳王,谢宁馨是范阳王妃。   谢宁馨被谢简的亲卫拦在院外,谢宁馨急的泪流满面,“阿娘、阿耶,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陈留怒道:“你这时候回来做什么?赶紧给我回去!”现在四郎症状不明,他们老两口把孩子们都赶出去了,宁馨怎么敢在这时候回来?   宁馨哭着说:“你们是我爹娘,你们要出事,我怎么活?”   谢简轻拍妻子,起身沉稳的对女儿吩咐道:“宁馨,我们没事,现在有事的只是四郎,太医在看给四郎看病,要是四郎没事,我们就去别庄看你。你已经是大人了,想想你夫君和孩子。”   谢宁馨想说爹娘要有事,她要夫君做什么?她只想跟爹娘在一起,可一想到自己孩子,宁馨又舍不得孩子,只能哽咽道:“我在别庄等你们。”要是爹娘有什么万一——宁馨捂着脸痛哭,她养大孩子后一定去陪爹娘!   谢简说退女儿,也松了一口气,搂着妻子的肩膀说:“放心,会没事的。”   陈留靠在谢简身上轻泣,“要是五娘、大郎和四郎有什么问题,我要那贱妇一家死绝!”陈留说的五娘是她跟谢简的庶女,永安侯夫人,大郎是五娘跟永安侯的独子;四郎则是谢灏的四子,也是柔娘的同母的胞弟。   谢简什么话都没说,一家死绝?太轻了,如果他女儿、孙子和外孙死了,他要她三族陪葬!   “谢太傅。”紧闭的院门大开,蒙着头脸的太医走了出来,面露喜色的对谢简拱手道:“令孙并没有染上虏疮,他得到是水痘。”   太医的话让陈留脚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谢简如释重负,不是虏疮就好!不是虏疮就好!   “不过——”太医委婉的说道:“就算不是虏疮,幼儿得了水痘也是大事,要是稍有不慎,还是可能会熬不下去。”幼儿得了虏疮基本就没活下去的希望,得了水痘,也照样很难活。唯一庆幸的是水痘不像虏疮那么致命,也不会整城整城的死人。   谢简苦笑:“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大人、贵主。”满脸憔悴的独孤氏走到院门口对着两人行礼,“水痘也容易传染,奴想带着四郎去别庄休养。”   陈留不忍道:“可是九郎怎么办?”九郎是独孤氏新生的儿子。   独孤氏低声道:“奴只能劳烦贵主照看九郎,四郎现在如此,奴实在放不开手,二弟妹也答应奴会照顾九郎的。”   陈留看着儿媳半晌,柔声道:“你是好孩子,不管四郎如何,你都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无论独孤氏出身如何卑微,举止如何上不了台面,就凭着她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就足够做谢家媳妇。谁家嫡妻会在孩子怀疑得虏疮时,放下自己的新生子,去照顾一个庶子?就凭这个她就是谢家宗妇,谁也抢不走她的位置。   谢简也颔首说:“孩子再重,也没大人重要,你尽力而为即可。”   独孤氏道:“我想去大娘子的抱朴观,我听说那里的清风观主最会治疗妇人和小儿疾病。”   谢简这时也想到孙女开办的抱朴观,那道观在长安城勋贵中并不显,但在底层百姓中威望却很高,好像救治过不少孩子,谢简说:“我派人送你们过去。”   独孤氏转身去抱已经哭得抽噎的四郎,谢简把家里所有幼年得过水痘的家人叫来,让他们送独孤氏去抱朴观。但谢简依然没让别的家人外出,大门依然紧闭,他只对站在大门外的守卫说:“四郎并非虏疮,但家中毕竟已有人得虏疮,所以我等还是暂时闭门不出,有劳诸位继续给我们送食水。”   四郎没事,谢简确定家里人也不会有事,因为当日只有三郎和四郎去了永安侯府玩耍,大郎得了虏疮后,整个永安侯府都被陛下派人封了。谢简也第一时间自封自家,并且把当时所有去永安侯府的下人和主人都隔离到偏院。三郎一直没发烧,四郎却在十五天后突然发烧,谢家顿时紧张起来。   拓跋曜紧急派太医来看诊,谢简相信要不是自己是中书令、太傅,就算陛下会派太医来看诊,勋贵们也会逼着自己全家离开京城,甚至会杀光自己家人,因为虏疮太可怕了!幸好四郎并未得虏疮,只是发了水痘,也不一定能顺利熬过。谢简想到被关起了女儿、女婿一家,还有生死未知的孙子,就想把永安侯太夫人三族全部弄死。   “谢太傅客气了。”墙外的亲卫客气的说:“你吉人自有天相,家里人一定不会出事的。”   谢简苦笑,虏疮又不会看人,得了就是得了,难道虏疮还因为他是太傅就避着他?谢简长叹一声,“以后还是要听阿菀的话,家里就不应该住一起。你看这次要不是阿虎和大郎、二郎都分出去了,我们一家都锁在家里出不去了。”   陈留深以为然,“这次要不是有阿菀,说不定家里真会多几个虏疮病人。”家里谢知总是耳提面训的要下人们勤洗手、勤换衣服,勤剪指甲,她甚至还让得了虱子的下人都把头发给剃了,也就是谢知日复一日的讲究,让家里所有人的卫生习惯都改善了,身体也好,所以才会没得虏疮。   谢四郎没得虏疮的消息,很快传到宫里,拓跋曜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要是太傅有什么意外,他怎么跟阿菀交代?还有他即将做的这些事有怎么能顺利进行?勋贵们改了汉姓后,一直看着汉族高门不顺眼,都是太傅从中调和,才不至于让勋贵们反弹太过。   拓跋曜听人说过,人在得了虏疮后十天左右就会发病,如果过了十五天,没发病一般都是安全的。现在谢家基本已经安全,拓跋曜也有闲心问常大用:“查清楚是哪里带来的虏疮了吗?”   永安侯太夫人不服永安侯仗着谢家的权势得了爵位,就把心思动到谢五娘和两人的独子身上,她暗中派人将染上虏疮病人身上浓汁的香片放在今永安侯世子的荷包中,让两人随身携带,如今永安侯夫人和永安侯世子已经染上虏疮,永安侯府下人们也有染上的,他们一家子都被迁移出京城,整个永安侯府都被烧了。   京城中不是没人说要将永安侯府所有人都杀光,可拓跋曜没答应。目前染上虏疮的只有少数几人,并非绝大多数,拓跋曜不会无缘无故屠杀大臣。但是永安侯太夫人一家,拓跋曜已经命人将他们全宅封锁,等确定他们不得虏疮,以及查明这浓汁是从哪里得来的以后,他会夷三族,只特赦永安侯一家。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居心险恶,而是想要致整个长安的勋贵于死地!   那么永安侯太夫人的虏疮病人浓汁到底从哪里来的呢?京城和远在营州的谢知几乎是同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司州灵丘郡爆发了虏疮!灵丘郡太守在发现虏疮后,第一时间上报京城,并且将得虏疮的那几户人家移出城外,但虏疮还是在灵丘郡流传开来。   目前灵丘郡已经有半城人家都有人得虏疮,附近几个郡县的太守已将灵丘郡封闭,不许任何人外出。因为灵丘郡靠近平城,平城虽是旧都,但依然有不少勋贵在待在平城。那些勋贵听说灵丘郡感染上虏疮,大惊失色,甚至想派兵将灵丘郡全部烧光。   秦宗言一接到虏疮的消息就坐不住了,一面让人给儿子、儿媳送信,一面派人严查城中居民,一旦发现有人发热,立刻移到城外宅院中,确定不是虏疮后才会允许出来。不过大部分人都知道,家人一旦被抓进去,基本就没出来的机会,因此很多人都会隐瞒。   秦宗言照着儿媳的方法,让亲卫们穿上厚重的衣服、带上儿媳让人做的防毒面具、眼罩,家家户户的搜查,找到一户就拉出一户。这并非秦宗言或者大部分勋贵们残酷,而是迄今为止,都没有可以治愈虏疮的法子,一旦得了虏疮,往往就是整城整城池的死人,没有任何例外。 第171章 牛痘活体试验(上)   “虏疮是什么病?”谢知看完谢兰因写来的信, 心中也十分心惊,听起来似乎是一种严重的传染病?谢知最怕的就是传染病,莫说是古代, 就是现代, 每次有了传染病都会大量死人, 古代的话那是整城整城灭绝!   秦纮接到通知匆匆赶回来,对谢知说:“阿菀, 你最近不要去军屯,就待在家里别出门。”   谢知也不反对,她没什么本事, 出门只会添乱,但她还是想明白虏疮是什么传染病,说不定她可以知道是什么通过传染的,也好有预防手段。   秦纮将虏疮的症状说了一遍, 谢知脱口而出:“天花!”   “什么?”秦纮一怔。   谢知脸色大变,虽然天花是现代人第一个彻底征服的病毒,但她知道在天花疫苗没发明前, 这种病不知夺走多少人命。这是被史学家称为“人类史上最大的种族屠杀”的疾病。   在华夏情况还稍微好一点, 欧洲病毒肆虐更夸张, 当然史学家称呼这种病为种族屠杀, 并不是它死的人多, 而是天花这种病毒几乎让美洲原住民全部灭绝。谢知问秦纮:“五哥, 你确定得了虏疮之后, 人就会浑身布满痘包, 即使痊愈,身上也会留下疤痕吗?”   秦纮颔首:“是的。”   谢知又确定问:“那得过虏疮的人,是不是不会再得了?”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秦纮说,大部分虏疮病人都会死,即使痊愈大部分人受不住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自杀。   倒是回报的亲卫说:“得了虏疮的人好像是不会再得虏疮的。”亲卫家里有个亲戚就得了虏疮,他本来就长得丑,虏疮痊愈后也不觉得活不下去,只是这家人比较倒霉,十年前家里有人得了虏疮,十年后又有人得了,这一次全仰那个亲戚照顾家里人,家里人才熬下来。那个亲戚当时事事亲历而为,不假人手,最后也没再次得虏疮,亲卫后来问了医士,医士说得了虏疮的人不会再得虏疮。   谢知闻言也不再犹豫,这种种症状肯定是天花,谢知也没见过天花病人,她也不可能去看天花病人,她对秦纮说:“五哥,我知道怎么能让人不再得虏疮,但是已经传染上虏疮的人,我是没法子救治的。”就算是现代,好像也没有特别有效治疗的手段,当然这也跟人类已消灭天花有关。   秦纮和禀告的亲卫皆不可置信的看着谢知,秦纮知道阿菀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开玩笑,“什么方法?”   谢知说:“我需要牛,牛也会得虏疮,但是它的虏疮比人轻多了,把牛痘上的浓汁挤出来放在人身上,人就会得轻微虏疮,基本只要发几天烧就可以,身体好的人甚至不会太难受,等痊愈以后人就再也不怕虏疮了。”谢知努力想着牛痘的借种法子,“当然借种的时候一定要干净,不然人不死于虏疮,也会死于伤口感染。”   谢知说干就干,“五哥,你把附近的牛都联合起来,我们先把牛痘找出来,然后再试种。”   秦纮拦住谢知:“你不用去,这些事我会找人做。”   谢知明白秦纮是担心自己,她解释说:“牛痘得了不会死的,而且人得了牛痘之后,也不会再传染给别人。”她记得华夏古代很早就有人痘法,但是人痘比牛痘危险多了,而且稍有不慎,人痘就会变成传染源,还是牛痘最熟练。只可惜谢知不懂生物,不知道怎么培养牛痘,不知道怎么把牛痘里危害再驱除一点,不然他们也不需要到处找牛。   秦纮安抚妻子,“我知道,但这件事你不用出面,我会让人负责的。”得了虏疮病人不会再得虏疮?秦纮准备让人去找几个得过虏疮的人,他相信总有人会活下来的。   谢知喊住秦纮:“五哥,虏疮是通过空气传播的。”谢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空气,“就是我们呼吸之间都会吸入空气,所以你要派人去检查虏疮患者时,一定要让人戴防毒面具,要把我做的防护服床上。”谢知庆幸自己提早把贫民区和军屯清理一遍,不然现在天气渐热,没有天花,也有别得传染病传播。   虏疮是大事,尤其是灵丘郡已经有虏疮传播开,秦纮更不敢耽搁,快马加鞭的让人给怀荒传讯,两地都开始大规模找牛痘,幸好怀荒牛多,很快就找到牛痘。秦宗言完全按照儿媳妇的指使,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死囚,让他们洗干净,饱餐几顿。秦宗言让医士用煮了两个小时、又在酒精灯上烧过的铜刀划开死囚涂抹过酒精的手臂,将牛痘浓汁滴入死囚伤口处,然后密切观察死囚。   同时秦纮也在建德郡找到牛痘,也照着谢知的吩咐用死囚试验。谢知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叮嘱,一定要干净。在一个死囚身上用过的器械,再没消毒之前不能用在第二个人身上,不然那人身上有病,就会传给第二个人。很多病是通过血液传染的,比虏疮还要可怕。   秦纮让人种上牛痘的死囚,在发过高烧,两三天后就痊愈了,就让人立刻把建德郡大部分牛都集中起来,先专心培养牛痘,同时让人锻造许多刀片,不需要多结实,只要能划破人皮即可,也不需要很大,所以工匠速度也不慢,打造完毕就让人开刃。   当然用过的刀片也不是扔了,而是经过阿菀说的消毒后继续用。只是这种消毒手段耗费时间长,所以秦纮要让提早准备刀片。罪域最后的试验结果,秦纮准备交给京城拓跋曜来做,建德郡没有发现得虏疮的人,他贸然让人把虏疮带来是作死。   秦纮对谢知有足够信心,谢知对自己却信心不够,并不清楚,这个时代牛痘能不能防御天花,如果不能防御的话,这么大规模种痘出现伤亡怎么办?她知道死囚种上牛痘后没死,屡次想去看他们的伤口,可是秦纮怎么会让谢知去接触这些人?他第一次决然的把谢知关在家里不让她外出,而谢知的亲卫也赞同秦纮的做法,这次不比寻常,姑娘绝对不能外出。   谢知抗议了几次没成功,死了出门的心,只对秦纮说一定看人痊愈后是否留下疤痕,有疤痕就是种痘成功,没伤口就是没成功,休息几天还要继续种。她想到未来可能有很长一段都会出现这种消毒过后的废水,她就头皮发麻,她再次庆幸自己什么都没造,提前先造湿地,湿地或许无法灭绝所有病菌,但是肯定能消灭大部分病菌。谢知于是加快速度,命人一定要把湿地和沼气池造好,这两个是处理污染废水最好的方法。   她也赞同秦纮说的让京城来做这件事,但她想到古人对疾病传染的无知,忍不住亲自给拓跋曜写了一篇长长的信,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写了,她希望拓跋曜能照着自己所说的去做,她不想京城治好了天花,又爆发大规模别的传染病。   为了尽快让秦纮把信送出去,谢知几乎一夜没睡,就一心一意的写信。秦纮一直在陪着谢知写信,他知道阿菀比任何人都心善,不然她不会这么大方把虏疮防治法宣扬出来,她要是私下偷偷让亲卫防治,然后出高价让人来治疗又如何?凭她的身份,没人会从她手上拿走秘方。   而谢知从来没想过天花疫苗上赚钱,这防疫方法又不是她发现的,这是全人类智慧的结晶。且谢知认同专利权,觉得应该保护各人发明,但是疫苗这种有利于全人类的事,就像脊髓灰质炎疫苗(小儿麻痹症)发明者说的一样:“没有人。难道你可以为太阳申请专利吗?”当然谢知是绝对支持给这些造福大众的伟人最好的待遇,就如中国的袁爷爷,因为他们值得,而她没有资格。   秦纮的疏奏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疏奏中还夹杂着谢知写的防御法,拓跋曜一眼就认出阿蕤的字,他忍下厌烦看完秦纮的疏奏,然后脸色大变,他再次快速看完阿蕤给自己写的信,他蓦地起身:“常大用!”   “陛下!”常大用快步赶来,虏疮在京城爆发,京城所有人都人心惶惶,连常大用都不例外,谁都怕死。   “把太医令、医正都叫来!”拓跋曜吩咐道,他跟秦纮一样,对谢知也有一种迷之信任,阿蕤能成功的事一定能成功。同时他也叫来通事舍人把秦纮和谢知的疏奏抄誉几份。几个通事舍人一面抄疏奏,一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如果疏奏上说的是真的,那他们是不是以后再也不怕虏疮了?   等太医令过来时候,拓跋曜让通事舍人把抄好的疏议给太医们看。谢知明白要让古人贸然接受种牛痘很难,因此她用了以毒攻毒的方式描述,说人痘跟牛痘是同一种类的毒性,但是牛痘毒性比较浅,人就算染上也不会传染,只要熬过高烧,身上就有可能会有抵御虏疮的抗体。并且说了怀荒和建德郡已经做过试验,试药的几个死囚都没有死,但因为两地没有虏疮,他们也不敢轻易试验,想要京城来试验。   太医们面面相觑,谢娘子的话有理有据,如果真能成功的话,那是大功德一件!   拓跋曜当机立断说:“先从牢中抓几个死囚过来试验,要是他们没死,就拿屈家试验。”永安侯太夫人姓尸突,鲜卑改姓后姓屈。   “喏。”太医们拱手应是,横竖屈家是跑不了了,让这些人临死前造福大众也好。 第172章 牛痘活体试验(下)   一旦动用了国家力量,很多事就变得十分顺利, 拓跋曜先调出囚犯, 让官员跟他们说了这件事, 告诉囚犯,只要他们愿意试种牛痘, 就豁免他们死罪, 要是他们种完牛痘,愿意去屈家种痘,并且把屈家种痘的人丢到虏疮病人中,皇家每人赏赐一百斤黄金。   魏国刑法严酷, 入狱的人基本就没准备活着, 听说还有这条路, 许多人只犹豫一会就答应了,他们也明白,官府根本容不得他们答不答应,他们不答应也要做, 与其被人压着做, 还不如自己答应,说不定还能挣出一条活路。这些官老爷比他们怕死多了,他们都不怕那个什么牛痘,应该没太大危险吧?   拓跋曜也按照谢知的吩咐命令全长安的工匠打造小刀和铜针, 同时把长安所有牛都集中起来, 让牛相互传染牛痘, 他们也可以提出更多的浓汁。至于阿菀说的污染源, 拓跋曜有点头疼,他不是很明白什么叫污染源。   他就让人在城外靠山地方挖了一个大坑,附近都不许任何人靠近,有什么不好处理的东西就丢到坑里,然后倒入原油放火烧。原油是秦家说出来的,就因为秦家一再示好,拓跋曜才不知道应该处理秦宗言和秦纮,他倒不是任性的皇帝,不能人心而为。   有了第一批实验者,就有第二批,待第三批实验者也安然无恙的没有换上虏疮后,不少医士都坐不住了,太医令偷偷的给自己做了实验,然后等他发完烧出来,发现不少同僚都跟他一样,众人相视而笑,纷纷进入已经被人称为绝地的永安侯府救助需要救助的病人。   众人进入永安侯府时,以为会看到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但没想到进入永安侯府时候众人看到是下人们井井有条的模样,太医令一怔,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他不由一笑,果然是她来了,他上前施礼:“清风观主。”   “郑太医令。”清风观主给太医令行礼。   “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太医令问清风观主。   “我在知道牛痘可以抵御虏疮时就来了。”清风观主也收到谢知的信,这信是谢知另外写个清风观主的,清风观主同样对谢知有迷之信任,谢知一说牛痘可以预防虏疮,她立刻给自己种了牛痘,等高烧一退,就过来救人。谢娘子对她们道观有救命之恩,清风观主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救命恩人的亲人等死。   当然清风观主也有私心的,这些年道教被佛家打压的厉害,这次看着危险,但未必不是道门的机遇,谢娘子一直自称是瑶姬传人,她注释的也是道经,她也是道门的人,谢娘子一定愿意助道门一把。她说的那些救人手段,应该宣扬出来,这样才能救更多人。   “观主大善。”太医令真心称赞道。   观主摇头长叹:“我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太医令和观主简单叙过旧,太医令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侯府里目前情况如何?”   观主轻叹一声,“永安侯夫人已经过世,永安侯世子目前看起来似乎能熬下来,别的人——”观主怜悯的摇头,很多下人都没熬过去,用谢娘子的说法就是,下人从小缺衣少食,身体不强壮,不像主人从小吃饱吃好,就不容易生病。观主深以为然,以前她们道观收养的女孩很容易夭折,现在有了谢娘子的资助,孩子吃的比以前不知好多少倍,夭折的孩子就少了。   太医令长叹,穿上防护服、口罩、手套,同观主一同去看侯府病人。太医令率先去看的是永安侯世子,永安侯并未得病,他甚至一直在军营,因此自永安侯府封闭,他也没有踏入。从道理上说,永安侯做的没错,毕竟他目前只有一个独子,如果他跟独子都出事,永安侯府就后继无人。可想到他居然任妻子、独子在府邸里等死,也够狠心的。   众人入房就见一名素衣端雅的女子正在喂永安侯世子服药,永安侯世子今年才四岁,年幼的他尚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也不知道虏疮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跟阿娘都生病,他要好好喝药,争取早日恢复健康,他见清风观主进来,眼前一亮,“观主!”   观主对永安侯世子和善微笑,眼底有些淡淡的忧伤,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死了,他将来会面临什么。   太医令很好奇这名女子是谁?看着不像是永安侯侍妾,毕竟她做的是女冠装扮。   照顾永安侯世子的是谢六娘,她前几年想要入宫,没得到谢简允许,谢简觉得这女儿野心太大,又自作聪明,就把她送到道观里,想让她修身养性几年再说,没想谢六娘居然在众人不察觉见跟西平成为“至交”,西平公主被拓跋曜送到皇家道观清修,西平公主点明要六娘陪伴,谢简想着大郎和高平婚事的诸多波折,也不想多生事,告诫女儿一番后,就让女儿在皇家道观陪西平一起清修。   前段时间西平下降贺兰英雄,本来想让谢六娘当媵妾,但被谢六娘以清修的借口婉拒,因谢家有谢知清修在先,众人都当谢氏女爱清修,西平公主也没有勉强她,反而给她翻建道观,好让她一心一意清修。   谢六娘在道观闲暇时会去找清风观主论道,这次虏疮一爆发,谢知牛痘预防法出来,她跟清风观主先后种了牛痘,来永安侯府照顾谢五娘和永安侯世子,谢五娘临终前拉着谢六娘的手哀求她照顾自己孩子,谢六娘先是推辞,后来见五娘似要死不瞑目,才勉强答应。   这些都是永安侯府和谢家的私事,清风自然不会跟太医令说,带着太医令看完永安侯世子,再去看别的虏疮病人,这些病人一个个身上布满无数脓包,形状十分可惧,饶太医令这些年看惯各色病人也忍不住色变,同时更佩服清风观主的为人,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走到这个人间地狱来的。   随着牛痘技术的成功,拓跋曜当机立断,不顾大臣的反对,率先接种牛痘,待熬过高烧期后,又命令自己三岁以上的皇子女接种。皇家的孩子身体都好,牛痘接种十分成功。诸位勋贵见天子和皇子女都平安接种牛痘,遂纷纷心动,也要求接种牛痘。   拓跋曜按照谢知说的,对勋贵收费毫不手软,不仅要求他们提供牛,还要他们出钱,按照爵位官阶高低收费,爵位官阶越高,收费越贵,收来的钱全部被拓跋曜收入内库,他要给全京城的人都种上牛痘,这需要很长时间,也需要很多钱,所以拓跋曜只有从勋贵手中拿钱,才能支付得起这笔开支。   勋贵们虽然不忿陛下的行为,但酒精的炼制法掌握在拓跋曜手中,众人就算能找到家里牛身上有牛痘,也不敢轻易种痘。魏国的勋贵都是打天下打出来的,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有时候被武器伤了一个小伤口都有可能会死,可皇家有手段不让他们发烧死去,可以让他们安然渡过高烧期,所以众勋贵即使不愿意也只能忍了。   京城牛痘接种成功在各地引起轩然大波,不少贵族不惜万里赶到京城要求接种牛痘,谁都怕死。现在有法子让他们抵御虏疮,他们为什么不做?连天子和皇子都做了,他们还能比天家更金贵?而平城附近的勋贵听说秦家也在接种牛痘,想到京城鼎盛的瑶姬娘娘庙,众人恍然大悟,这牛痘不会也是瑶姬入梦给徒弟授课告知的吧?平城的勋贵都拥入怀荒,要求秦家给自己种痘。   秦家比照京城的规矩来,但每一头牛、每一贯钱都让人记下,秦宗言甚至找了几个老王爷全程监管,收到钱全听京城吩咐,京城要运京城他就运过去,要是不让,他就用来附近百姓的接种。秦宗言准备把这点钱都用在怀荒镇以外的平民身上,因为儿媳妇告诉她牛痘时没提任何要求,只求他能多为平民接种。秦宗言自认不是好人,但也不是恶人,这种力所能及的善事他还是乐意做的。   他是真服气这儿媳妇,虏疮有多可怕,没有比秦宗言更清楚的,他见过许多次虏疮爆发时一座座空城的模样,可每次虏疮来临,他们能做的就是让染上虏疮的城池变成死城。可是有了牛痘,别的不说,至少不用像以前一样,让整个城池变成死城,至少那些没染上虏疮的人可以活下来。   这是功在千秋的大功劳!就只这一项,儿媳就足够让史书为她单独做传。且她还弄出酒精,不靠粮食靠水果蒸出来的酒精。酒精或许听着没有牛痘重要,但是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很多死在战场上的人,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有了酒精,他军士的生存几率起码可以提高数倍,他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儿媳一定要种树、为什么一定要孜孜不倦的让西域商人给自己找会酿果酒的工匠,这跟牛痘一样,都是功在千秋的大功劳!秦宗言轻舒一口气,他以前就没后悔让儿子娶了阿菀,现在更不后悔,他庆幸这么好的女郎现在是他们秦家的媳妇。   比起秦宗言的庆幸,彭城王心情就有些复杂,他这边也在推广牛痘,谢知往京城送信的时候,也给他送了一份,因为彭城王这里也有酒精蒸馏技术。不说牛痘这种功在千秋的大事,就是一直被彭城王诟病,谢知财迷心窍,非要与民争利,去酿什么酒。现在他才知道谢知一定要求他存起来的酒精这么有用,任何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东西在军事上的用途有多广。   而她还一心一意的研究果酒酿造法,避免用粮食酿酒……彭城王轻叹一声,他以前总觉得谢知不入宫最好,现在却有点不确定,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谢简诚然唯利是图,可谢知跟她祖父完全不同,她现在是真没有私心的一心为民,而且他还听说,她在怀荒生活简朴,每餐以粗粮夹杂稻米,肉类仅以鱼类为主,多用蔬菜。   她都嫁到秦家了,根本不需要演戏,行事还是如此。她真成为皇后,也不一定会跟她祖父合流同污。谢简的父亲也不是谢简一样的人。彭城王无奈摇头,现在她都嫁人了,想什么都晚了。而且谢知这一次的功绩,足以让民间不少人给她立长生牌,陛下就算想君夺臣妻,也要多掂量了。 第173章 瑶姬庙   因为灵丘县的疫情已到了全城尽灭的程度, 拓跋曜紧急让彭城王和秦宗言先派人去城里找是否有健康人先接种牛痘, 生病的人就移到一处等死,所有的尸体不管身份必须火化。同时京城接种牛痘成功的太医和军士们带着大批的物资前往灵丘县。   所有人都穿上谢知特地制作的防护服款式, 头脸全部罩起来, 甚至还准备不少器械, 并不需要人来直接接触病人和尸体。彭城王和秦宗言接种牛痘收到的钱款,全部用在替附近百姓接种牛痘和推广果酒酿造技术上。说来若非阿菀坚持要弄高度酒精,拓跋曜甚至想下令严禁国内酿酒, 因为魏国百姓大部分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来多余的粮食酿造酒?   但他也明白阿蕤不是为了利益不顾百姓的人, 她坚持酿造酒肯定有她的道理,现在看来酒精果然有用,而且她还找出果酒酿造法,她甚至还给自己写信说连甘蔗渣都能酿酒, 拓跋曜就开始命人研究怎么用甘蔗渣酿酒,他可以想象,将来酒精是个大缺口, 他们会一直需要酒精。拓跋曜决定全国推广酿造果酒技术,不许民间私自酿造粮食酒, 只许酿造果酒。   京城和六镇边关在轰轰烈烈的推广接种牛痘, 建德城这里秦纮在给自己和所有亲卫都接种上牛痘后,终于下定决心给阿菀接种。他怕阿菀种痘有危险, 但更怕阿菀得虏疮。他亲自动手, 给数百个亲卫接种牛痘, 确定自己熟练掌握接种技术后,才选了一天黄道吉日给自己接种。   谢知见秦纮如此郑重,心中又感动又好笑,这么多人接种牛痘都没事,她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有事?但为了安慰脸已经变白的五哥,谢知安抚亲亲他的唇,“五哥,要不要我自己来?”谢知没替人接种过牛痘,可她看过不少,给别人接种不成,给自己划一刀还是可以的。   “不用!”秦纮坚定的否决,用酒精给谢知擦了擦胳膊,飞快的划一刀,秦纮运刀速度极快,刀锋又锋利,他给谢知用当然不会是青铜刀,而是百炼钢刀,谢知完全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直到牛痘的浓汁滴入她的伤口,她才感觉有点疼。秦纮快速给谢知包扎好,满脸紧张的问:“阿菀,疼不疼?要不要回去躺着?”   谢知:“……”她是接种又不是快挂了,不过看到五哥唇色都白了,随时要晕倒的模样,谢知忍不住暗忖,等她将来生娃,五哥是不是要晕过去?“我去睡觉。”接种完几天不能洗澡,谢知在接种前提早洗了个澡,睡衣都换上,见五哥那么紧张,她觉得她还是去睡觉吧。   秦纮连忙说:“我给你铺床。”   谢知猜到五哥会因为自己接种牛痘反应大,但没想到五哥反应那么大,谢知接种牛痘后的三天,除了解决私事,秦纮片刻不离谢知左右,谢知就是喝口水都不让她拿杯子,每天干得最多的事就是跟谢知大眼瞪小眼。谢知服了他,从一开始的反对,到最后的任他跟着,随意他怎么做,她做她的。   谢知身体好,牛痘种在她身上并未引起太大反应,她发了一天低烧就好了,因她没表露出什么不适,秦纮也放松了些,每天陪着妻子看书、写字、画画都是享受。等谢知三天反应期一过,她就把秦纮赶走了,建德郡百废待兴,他闲了三天都已堆积一大堆事务,难道还要再继续歇下去吗?   等秦纮离开后,柔娘和六娘才从书房里冒出来,柔娘目光钦佩的看着谢知,长姐是怎么做到跟姊夫相处这么久的?换她一刻钟都忍不下去。谢知抬手揉揉柔娘小脑袋:“你姐夫也是担心我。”夫妻之间不就是相互体谅吗?她不愿意现在生孩子、不愿意待在内宅、想要做男人一样的事,五哥都包容她。他现在只是担心自己身体,她又有什么好不耐烦的?   柔娘和六娘是接种完牛痘过来的,她们听说谢知在这里忙,就过来帮忙,六娘经过谢知和谢兰因几个月的培训,行事也利索许多,这让秦宗言很满意。彭城王在这里并无身份高的侍妾,六娘嫁过去肯定要替彭城王当家的,她要是什么都不懂,不是把好机会白白放手吗?   六娘不敢腹诽五哥不务正业,她皱着眉头对谢知说:“五嫂,好多接种牛痘的人,都提出要把家里女儿的机会让给自己子侄。”   提起这个,柔娘也面露不忿,“对,这些人太过分了,我们不答应,他们还撒泼说我们不讲理。”   “哦,那你们怎么应付的?”谢知挑眉问,她在免费推广牛痘时就料到有这种事,所以早有对策,她现在想听听她们是怎么想的?毕竟很多不差钱的勋贵人家都不乐意给女儿接种牛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乐意在女儿身上多费钱?她们想要接种牛痘,等嫁到夫家,让夫家来她们接种。   谢知和秦纮在建德郡也展开牛痘接种技术,可是牛痘需要牛来培育,铜刀消毒和酒精都需要钱,所以谢知只能保证先给贵族接种,因为他们有钱。谢知必须要从他们手上得到酒、牛,才能免费给没钱的百姓接种。她不是没钱,可她没有牛、也没有酒,古代不是现代,有钱也不一定买不到物资。谢知只能派人尽量安慰惊惶的民众,告诉他们疫情已经控制住了,只要注意卫生,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她又把一些普通民众能做到的卫生习惯,以歌谣的方式宣传给大家,让大家尽量改善自己生活环境。对免费接种的贫民,谢知只能采取分批接种的方式,每月摇号,摇到号的家庭都可以免费种牛痘。这种家庭每月顶多十来户,名额很少,毕竟牛痘有限、酒精也有限。来年或许会好一点。谢知叹气,可惜自己不会合成工业酒精,不然哪里需要这么多酒?   柔娘沾沾自喜的说:“我们让他们一切照规矩办事。有几个闹得凶的,我不止取消他们全家接种的资格,连前来替换他们家女儿的侄子外甥家庭都取消资格,让他们排在最后。”   谢知满意的点头,“做的不错,杀鸡儆猴,有了一两次,以后捣乱的人就少了。”如果她开了可以用女儿换侄子、外甥种牛痘的先河,谢知敢保证建德郡所有女孩子都不会有接种牛痘的机会,就算父母舍不得,也有长辈们逼着父母用自己女儿替换侄子和外甥。谢知这次接种牛痘,本就不是为获利、也不是为名,就是纯属不想再出现整城的人因为天花而死亡。无论哪个朝代,对于这种流行性恶疾都很残酷。   六娘欲言而止,谢知看着六娘,“是不是觉得这样做会有很多人不满?”   六娘点点头。   谢知说:“那你愿意以后所有的女孩子都无法接种牛痘吗?”   六娘连忙摇头。   谢知摸着六娘的小脑袋说:“我们是人不是神,无法做到让所有人满意,所以我们只要做让自己问心无愧的事就好。”   六娘似懂非懂,柔娘若有所思。   因为有了虏疮爆发,建德郡所有贵族的宴饮都停止,谢知还来不及去跟建德王妃见面,建德王府就取消赏花宴,等牛痘推广开来,谢知再去建德王府时,建德王妃对谢知的态度就截然不同,她知道牛痘接种法是谢知师傅瑶姬入梦传授给谢知的,建德王妃看谢知的目光就像是她仙姬下凡,当然谢知的容貌也很有欺骗性,如此绝丽出尘的佳人就合该是仙姬下凡。   建德王妃打量着谢知,谢知也在打量建德王妃,她个头不高、人又胖墩墩的,看着就像一个普通的五十出头的妇人,但建德王妃今年才四十一岁,“王妃。”谢知率先行礼。   “谢娘子快进来。”建德王妃现在看谢知的目光就像是看仙姬,这次聚会的人不止建德王妃一人,还有很多贵妇都慕名而来,只会一睹瑶姬传人的风采。   谢知含笑同众人见礼,她并非一人前来,而是带着柔娘和六娘,众人都知道柔娘和六娘身份,六娘是未来的彭城王媵人,说不定以后就是沃野彭城王府的掌家媵人,众人皆有意交好;柔娘又是谢娘子亲自带在身边的妹妹,也是联姻的话好对象,众人对她也很和善,不少人都忍不住用打量儿媳、孙媳的目光看着柔娘。   边疆鲜卑勋贵,跟京城勋贵不同,京城勋贵跟汉人相处久了,学了汉人那套嫡庶之分,对边关勋贵来说,他们不在乎娶进来的媳妇不管不管嫡庶,只要她父亲够厉害就好。谢二娘是谢灏的女儿,也是谢知最疼爱的妹妹,这点就足够抹掉她庶出的身份。谢知会把柔娘带着身边,就是想让她多接触这些贵妇,将来好找老公。京城勋贵不找,可以找边关勋贵,想来祖父不会反对。   建德王妃等谢知落座,就开门见山说她们这次聚会的主要目的,她们想要建座庙供奉瑶姬娘娘,以感谢瑶姬娘娘对虏疮的功德。谢知本来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有了瑶姬庙就有香火,有香火就有香火钱,香火钱除了维持庙宇运作,还能做更多的好事。且谢知心里隐隐浮起一个模糊的想法,遂主动要揽下这个建庙的差事,建德王妃等人也正有这意思,毕竟谢娘子才是瑶姬传人,她给瑶姬盖庙才是真正的瑶姬庙。 第174章 千里托孤(一)   因有了共同信仰, 谢知跟这些贵夫人聊得很愉快, 众人都很羡慕谢知完美无瑕的皮肤,纷纷问她如何保养。其实皮肤问题大部分都是先天, 后天只是维持, 毕竟这时代没有太好的改善皮肤法子, 但谢知又不傻?怎么会说这种拉仇恨的实话?她分享了自己几个护肤法子,同时好邀请众人去自己别庄养护肌肤。谢知别的不敢保证,但是论养护皮肤这块, 她敢说第二,这时候就没人敢说第一。   这顿宴会是宾主尽欢, 众人离开时候都依依不舍,所有人对谢知的态度都有所改观,本以为她是那种高不可攀的京城贵女,没想她如此平易近人, 不过她要不是如此,也不会被瑶姬娘娘看中,选为弟子了。   谢知也很满意这次宴会的收获, 她跟五哥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不提官场上男人如何, 她至少要跟这里的夫人和睦相处, 夫人外交还是很重要的。   六娘惊叹的看着同夫人们谈笑风生的五嫂,似乎没有什么难事可以难到她的。   柔娘则问谢知:“阿姊, 你真要建瑶姬庙?”   “要, 有了香火我们可以做更多的好事, 瑶姬娘娘也会开心的。”谢知毫不迟疑的说,古人和现代人不同,现代人都有做慈善的概念,古人并没有,对于大部分勋贵来说,他们并不会关心底层百姓生活如何,但是他们会想要为自己积福,想要自己来世安稳。是故谢知不反对盖庙宇,有庙宇她才能收香火钱,维持一个庙宇并不需要太大费用。   只要她经营得宜,庙宇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剩下的钱可以用来做慈善,她可以成立古代第一个慈善基金。只要她能操作得当,有了第一就有第二、第三……哪怕这件事需要她用一辈子时间去干,谢知也乐意,多点乐意用善事积功德的贵族,总比多鱼肉百姓的贵族好。   等她庙宇建成,第一件事就是推广卫生小常识和阴骘文,阴鸷文可以灌输大家行善积德的概念。普通百姓可能不会听官府的宣扬,但大部分人都会愿意来庙宇进香,由庙宇神职人员说出来的话,他们总会听得。总有一天可以改变这里糟糕的城市环境。   谢知一说,柔娘就明白长姐的言下之意,阿姊说的一点都没错,有庙宇才会有香火,让贵族们直接出现救助百姓他们不一定愿意,但让他们捐香火钱他们一定愿意,“但是让他们知道香火钱都用在别的地方,他们会不会生气?”柔娘担心贵族们认为长姐骗他们钱。   “不会。”谢知笃定的说:“他们捐献的每大笔香火钱我们都要有记录,然后再记录我们利用的每一枚铜钱,账目明晰,告诉他们每一分钱我们都去做善事,为大家积德,他们就不会在意的,反而会很开心。”   柔娘觉得阿姊这法子真好,不用去求人,就会有人主动送钱上门,不过这种法子也只能阿姊来做,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会忍不住昧下这笔香火钱。   谢知回家后,率先安排人手种棉花,粮食由江南供应后,谢知就可以放开手大力发展棉花种植和果酒酿造,她想把这两样作为这里的支柱产业,而怀荒则是酿酒和养殖业,配合盐糖两样暴利产业,只要给她五年时间,这里肯定会大变样的,这样她才能有更多底气翻建城市建设。   秦纮回来后知道谢知接下瑶姬庙的建设,第一反应跟柔娘一样:“你想靠瑶姬庙筹集善款,给更多人的种牛痘?”不然阿菀绝对不会接下这件差事。   谢知颔首:“嗯,等将来我们准备充分,还可以在瑶姬庙附近开办医院和学堂。”时下医生只是匠,地位极低,谢知想改善医生的地位,大力发展医学,将来哪怕再有大疫,也能尽量少死人。她知道怎么治疗天花,可传染病又不止天花,还有鼠疫、甚至流感都能死人。她地位有限,没法子从上至下提高工匠地位,那就先从医生开始。牛痘这件事,给她的计划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她要把握机会。   秦纮问:“学堂,你要收学生?就像你在庄子上的学堂一样?”   “差不多,教大家认简体字,再教些能养活自己的手艺,学堂我只想办女学堂。”这时代男人总比女人有优势,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谢知只能先帮助女子,而且女子也比男人利于管理。她甚至还想模仿西方教会那边,建立孤儿院、学校……但这些都需要慢慢来,她先把手头第一间庙宇规划好再说。   秦纮只觉得阿菀做件事很累,毕竟她不是只做这么点事,她还有很大的产业需要打理,可看到谢知神采奕奕、美眸晶亮的模样,秦纮咽下扫兴的话,关切的问:“那你手头钱够吗?”阿菀要做就让她做,忙不过来他就来帮忙,秦纮最爱看的就是阿菀现在的模样。   谢知莞尔:“这是官庙,不是私庙,不需我们出大钱,就是要先选一块地。”她可以让众人筹款,这是慈善事业,不能单独一家做,只有集众人之力才能做。   秦纮问她:“你想建在城里还是城外?”   “你说城里还是城外好?”谢知也不确定哪里更好。   秦纮说:“最好是城里,免得打仗时波及,我记得城西有一块空地,找人清理下就行。”   谢知问:“你说那块我本来想建小公园的地方?”   秦纮颔首:“建小公园太浪费。”   “那就建寺庙。”谢知这方面更相信专家的建议。   秦纮搂着妻子柔声道:“阿菀别太累。”   谢知起身跪在秦纮双膝上,手搂着秦纮的脖子说:“我会的,你平时训练也不要太累。”   “不会。”秦纮低头就要亲她,不想外面响起柔娘的声音:“阿姊!”   秦纮身体一顿,随即无奈的对谢知说:“阿菀,你什么时候让柔娘回怀荒?”   谢知闷笑:“她在这里不好吗?”   秦纮说:“不好,她在,我都不好来找你了。”秦纮说的不好找谢知是指白天,他本来闲来无事就爱找谢知,哪怕看着妻子看书,两人不说话他都觉得舒服,现在柔娘来了,夫妻之间这点小甜蜜都没了。秦纮不至于跟柔娘怄气,也想让六妹和姨妹早点离开。   谢知安抚的亲亲他:“快了,六娘还有一月就要嫁人,我再让她住上半月,然后回去给陈姬最后相处半月。”谢知微叹,“这一出嫁,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再看到我们。”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跟她一样幸运,能有个当亲妈的婆婆。   秦纮这才心满意足,安慰妻子说:“届时我让人送她们回去。”他跟六娘几乎没相处过,想让他对六娘出嫁有什么不舍是不可能的,但也不会坐视妹妹出嫁后任人欺负,“你放心,彭城王会对六娘好的。”彭城王不是那种严苛的人,只要六娘安分,她总能平安养老。   谢知说:“我知道。”虽然当妾不好,可彭城王人不错,当他的妾不大可能得到他的盛宠,可只要六娘规矩,她将来肯定一辈子有靠,大部分女人所求的不就如此吗?   为了避免柔娘尴尬,秦纮都后门离开,谢知整理了下衣服,开门让柔娘进来,“怎么了?在内房就听到你声音了。”   柔娘说:“阿姊,京城来人,说——说——”柔娘支吾的看着谢知欲言而止。   谢知问:“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五姑得了虏疮,没熬过去,永安侯世子倒是熬过去了,可没法见人了。”柔娘说,她对五姑的印象很淡,五姑去世,她也伤心,但她更担心阿姊受不住。毕竟阿姊推广牛痘,就是为了抵御虏疮,结果家里还是有人因为得虏疮而死。柔娘已经记不清五姑的孩子叫什么,所以只叫永安侯世子。   “五姑死了?”谢知一怔,不禁替五姑惋惜,她才多大,就走了,而且还留下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五姑的孩子乳名好像叫初一?今年几岁?三岁还是四岁?这么小的孩子就留了一身疤痕,将来让他怎么办?就他现在这样子,能不能保住永安侯世子之位都两说,谢知问柔娘:“京城来的人呢?让他们进来。”   谢知没想来者居然是陈留的心腹仆妇阿蛮,谢知心中一沉,难道是京中出事了?“阿媪,大父、大母身体可安好?”不然祖母怎么会派阿蛮来?她是片刻舍不得阿蛮离开自己左右的。   阿蛮先给谢知行礼,然后说:“郎君和贵主身体安好,娘子莫要担心,贵主让奴前来是不放心小娘子,特地让奴来探望小娘子。”   谢知这才微笑,问阿蛮:“京里大家都好吗?”   阿蛮惋惜的说:“都好,多亏了小娘子的牛痘,家里人才没出事,只是可惜了五娘子。”   谢知也替五姑可惜,她问阿蛮,“五姑是怎么染上虏疮的?”京城突然莫名爆发天花瘟疫,就谢知目前所知,大部分人都没事,那五姑和初一又怎么会染上的?   “都是屈氏那贱妇!”阿蛮提到这个,恨得眼睛都红了,“若不是她有心害五娘和初一小郎君,他们又何至于如此?”她忿忿的同谢知把永安侯太夫人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谢知这才知道京城的天花是永安侯太夫人带去的,而五姑也是被太夫人害死的,甚至连谢家都差点因为她而染上天花,她咋然色变道:“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她可被关押了?”   阿蛮说:“陛下下令夷屈夫人三族,只赦免了永安侯一脉。”   谢知听到“夷三族”心中一紧,随即听说是赦免永安侯一脉,她松了一口气,她余怒未消的说:“这种人就合该千刀万剐!不仅还别人还害自己家人!”不过六姑居然肯跟清风观主一起接种牛痘去照顾五姑和初一,倒让谢知很意外,也很钦佩,换她肯定没这个勇气。   阿蛮恨恨道:“可不是!若非这贱妇,初一小郎君又何至于没了世子之位?”   谢知一怔,连忙追问:“此话怎讲?初一不是没事了吗?为何没了世子之位?”   阿蛮道:“初一小郎君命大,是活下来了,可他现在如此,将来怎么继承永安侯之位?”   谢知奇道:“为什么不可以?”康熙不照样当皇帝?初一做个侯爷又如何?   阿蛮怔怔的问:“可以吗?”所有人听到初一小郎君得了天花,都觉得他不可能继承永安侯之位了。   谢知被阿蛮的态度弄的哭笑不得,但随即心中一动,连忙追问:“永安侯是不是要续娶了?”初一是永安侯的独子,若不是永安侯要续娶,阿蛮怎么会说他以后不是世子了?   阿蛮吃了一惊,这事贵主千万叮嘱她不能跟小娘子说,她根本提都没提,小娘子怎么会知道?   谢知见阿蛮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微沉的问:“永安侯续娶的妻子是谁?不会是六姑吧?”   谢知的话不仅让阿蛮大吃一惊,就是柔娘都错愕瞪圆大眼,六姑?怎么可能!   阿蛮结结巴巴的问:“大娘子,您都知道了?”   谢知淡淡道:“我知道什么?”她在建德郡忙得脚不点地,哪有空关注京城的消息?她只是从阿蛮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的。永安侯是靠着谢家获得爵位的,妻子尸骨未寒,能让他有胆子续娶的妻子,要么就是有别的可以压住谢家的身世,要么本身就是谢氏女。   永安侯资质平庸,能压过谢家的人家肯定不屑把女儿给他做填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续娶的对象是谢家的女儿,甚至很有可能是祖父的亲女儿,祖父目前也只有六娘一个女儿没嫁人。六娘年纪不小了,跟她同年的勋贵早已成亲生子,比她小的也不可能看上她,就六娘的脾气,她很有可能会答应当永安侯的填房。   阿蛮叹气说:“永安侯也是不得已,五娘子走了,家里没个女主人也不像样子,六娘子有情有义,对初一也好,又是初一的亲从母,由她来照顾初一,大家都放心。”   谢知暗想,这果然是祖父能做出来的事。他为栽培永安侯也花了不少心思,肯定不想半途而废,六娘肯当永安侯填房,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皆大欢喜的事。横竖初一废了,六娘还能再生,永安侯府将来还是落到谢家女儿生的孩子手里。唯独没人想到初一和尸骨未寒的五姑。要说谢知对谢五娘感情很深也不是,她在京城那么多年,大部分时间都跟拓跋曜在一起,在家她是嫡女,只跟宁馨玩,几个庶出姑姑她基本不接触。可如今五姑落到这下场,谢知难免心中凄然。   她能理解永安侯不回府邸看妻子、儿子的行为,天花是传染恶疾,在没有疫苗的情况下,永安侯进入侯府也只是送命,对治疗没有任何帮助。若夫妻感情深厚,愿意同生共死,固然令人感动;不愿意也没什么让人指摘的地方。可五姑尸骨未寒,亲生父亲、同床共枕的良人,就为了利益将她唯一的孩子彻底放弃,她要是五姑,她死不瞑目!   阿蛮见大娘子和二娘子皆面露不悦,知道她们年纪小,接受不了这种事,三娘子听到这消息不也大闹了一场,还去骂了六娘,可郎君都已经决定的事,谁能改变?再说阿蛮也觉得郎君做得对,只是小娘子们年轻,阅历浅,一肚子男女情爱,才如此接受不了,这事是自己说漏嘴的,她只能为六娘辩解几句:“六娘子是在照顾初一小郎君的时候,同永安侯见面的,两人并未私下相处,是永安侯主动求娶的。”   谢知和柔娘同时冷笑,这种话听听就算,谁还会当真?永安侯是靠谢家发家的,五姑死了,初一又变成这样,永安侯比谁都急。这时突然从天儿降一个没出嫁的小姨子,莫说六姑还为照顾五姑和初一冒险,就是六姑现在是虏疮痊愈者,满脸花子,永安侯都乐意娶。毕竟得了天花,照样可以生出健康的娃。   等阿蛮退下,柔娘对谢知抱怨道:“六姑是嫁不掉了?她嫁什么人不好?偏偏嫁给永安侯?”   谢知淡淡道:“她可不是嫁不掉了?永安侯年轻,家底丰厚,资质平庸,任他拿捏。唯一的孩子还是半废人,原配又是她亲姐妹,这门亲事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她这填房跟原配又有什么区别?”时下还没有填房在原配面前持妾礼的规矩。就算有,六娘不做,有谁会去指责她?   “祖父就任由六姑如此?”柔娘真被这事哽得不上不下的。   “不然呢?”谢知漠然道:“任别的女人摘桃子?”谢家固然可以赌气从此抛弃永安侯,可这么多年花在永安侯府的心血怎么办?谢知叹了一口气,“你不喜欢,以后就不来往。”   柔娘负气说:“我只给初一送礼,才不理这对不要脸的夫妻。”   谢知点头,虽然柔娘这么干有点孩子气,可她以后也会如此,只给初一送礼,这对夫妻就当陌生人相处。谢知现在有点担心初一,六娘没生孩子,她为了名声也要对初一好。等将来她有自己的孩子,就凭着六娘的心性,谢知不信她会把初一当亲儿子,就是拿他当外甥都不可能。明火执仗的虐待不会有,但后宅多得是让孩子有苦说不出的手段,谢知沉吟片刻,准备给祖母和三姑写信,让他们多关注初一,这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柔娘也心事重重的回自己房间,她本就不大愿意嫁人,可最近见姐姐、姐夫恩爱,她心中羡慕,倒也不是那么坚持了,可现在看到五姑和初一,她又茫然了,五姑那是人祸,防不胜防,她将来要是跟五姑一样,被夫婿连累而死,连唯一的独子都不能护着,她又该如何?   谢知送走柔娘,想看出,但看了一会,就觉得心头难以平静,她干脆放下书提笔练字,也不知练了多久,直到屋里点灯,她才恍然回神,她抬头就见五哥坐在自己对面的书案前看书,她放下毛笔问秦纮:“五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秦纮放下兵书说:“我也才回来一会,见你心情不好,就没打扰你。”   谢知口是心非的说:“我没心情不好。”   秦纮看了一眼她写的字,很贴心的没继续追问,“要不要用晚膳?”   谢知颔首,起身同秦纮去客厅用膳,两人的晚膳很清淡,以素食为主,间或有些鱼虾之类的肉食。秦纮是武人,平日胃口很大,顿顿离不了肉,谢知觉得这种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就把他改成一日五餐,晚上吃的最清淡,早起锻炼后一顿吃的最丰盛,每日奶蛋是必须补充的。秦纮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可阿菀很少会逼他一定要做某件事,他就坚持下来,现在渐渐也习惯。   谢知晚上基本不怎么吃东西,就吃了几根水芹菜,几片薯蓣就不吃了。   她这晚餐吃得秦纮已经没脾气了,说了她无数次,她就是不肯多吃,还说晚上吃多睡不着,他能怎么办?见阿菀迟迟不提京城的事,他主动问道:“京城出什么事了?这么让你为难?”他从来没见阿菀练过这么久的字,他们成亲日子也不短了,秦纮知道她一般练字都在中午,除非是心情不好,不然不可能到点灯以后还在练字。   谢知说:“没什么事,就是我胡思乱想而已。”   秦纮试探的问:“可是为了永安侯夫人和永安侯世子?”   谢知惊讶的看着秦纮:“五哥知道?”   秦纮解释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先前忙的不行,父亲把京城消息送来,他也只拣重要的看,并不知道永安侯夫人已逝,永安侯世子之位不保,今天京城来人,他才在幕僚提醒下翻看了永安侯府的资料,他握起谢知的手认真的说:“阿菀,我绝对不会跟永安侯一样的。不对!你绝对不会成为永安侯夫人的。”秦纮无法想象阿菀会得绝症,就是想一下都接受不了,“我们要白头偕老。”   谢知闻言露出浅浅的笑意,“嗯,我们要白头偕老。”谢知相信五哥绝对不会跟永安侯一样,“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就是心里有点难受,等过几天就好了。”   秦纮拍着谢知的背说:“你要是担心初一,我让人多关注他,我们每年多给他送些礼物。”   谢知仰头看着秦纮:“五哥你真好。”有五哥这样的夫婿,是谢知的福气,不过说起初一,谢知直起身体,有些犹豫的看着秦纮:“五哥,我想办个孤独园,专收虏疮病愈后被父母抛弃的孩子,照顾孩子的成人同样也是虏疮病愈者。你想初一身份高贵,虏疮痊愈都得亲父嫌弃,要是换了贫家的孩子……”谢知觉得很多平民都会把这些孩子抛弃。   秦纮道:“好,不过你要他们接到建德郡来?”   谢知说:“不,建德郡最近没有人得虏疮,大家看到他们肯定会反感,这会给他们造成更大心理创伤。我就在灵丘郡置办。那里应该有很多这样的人,大人可以照顾孩子,大家相互取暖。”天花病愈后,满身满脸麻子的模样,就算是男人也不一定能撑下去,别说是女人和孩子。   她办孤儿院一来是可怜那些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二来也是给成人一点心理安慰,让他们一口饭吃,不至于走绝路。去办孤儿院的人手她也定下来了,五哥军中那几个以前得过天花的侍卫,他们肯定会乐意的。   秦纮搂着谢知亲了亲,“能娶到阿菀是我的福气。”阿菀有善心但不失理智,还会替自己着想,跟他同僚夫人打好关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知说:“能嫁给五哥也是我的福气。”天下谁能像五哥一样,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支持她。谢知并不知道,此时的永安侯府和谢府正忙得焦头烂额,因为永安侯世子初一失踪了! 第175章 千里托孤(二)   “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不见了?”陈留厉声问着六娘, “初一不见有几天了?是不是我不派人去接初一, 你们就不告诉我?”   六娘捂着脸哭泣道,“初一是前天晚上不见的, 白天还跟我好好的, 晚上就不见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五姐的心腹仆妇和那仆妇的夫婿,这对夫妻不是谢家和和贺楼家的家生子,是五姐收留的流民。”   永安侯见六娘哭得梨花带雨, 不由心疼,挺身而出道:“母亲, 这事不能怪六娘,都是初一不知分寸,居然会听下人的怂恿离家出走。”永安侯跟六娘已成亲,因是最近京城气氛不好, 五娘又没去世多久,谢简和永安侯也没有大办,只自家人一起吃了一桌喜宴, 两人就算成亲。   永安侯一直觉得亏欠了妻子,尤其是妻子在成亲后也不着艳色, 说是还没五姐孝期。她只是妹子, 又是填房,根本没必要为五娘服孝, 她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初一?她如此善解人意, 永安侯对她更疼爱。哪里舍得岳母如此责骂妻子?六娘对初一已经够好, 嘘寒问暖,晚上还怕初一害怕,陪他睡觉。永安侯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儿子,难为妻子还能如此照顾这么一个恶心孩子。   永安侯以前也很疼爱初一,可自从见到初一痊愈后的模样,永安侯就想到是不是五娘死时也是这模样?一想到曾经跟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如此,他就忍不住作呕,他庆幸五娘死了,五娘要是活着,他还要忍着恶心继续跟她过下去!而初一这个代表他以往耻辱的儿子,他也恨不得立刻死了,他跟六娘将来会有很多孩子。   陈留冷眼看着自己五女婿兼六女婿,谢简挑的女婿除了秦宗言堪称人中龙凤外,别的都资质平庸,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老实,对妻子、孩子好。可人心是最琢磨不透的,哪怕是谢简,恐怕都没想到永安侯会如此。她看着哀哀哭泣的六娘和一脸心疼的永安侯,心头一阵厌烦,对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庶女,陈留偶然也会起几分疼爱之意,可六娘总有一种让自己很快又厌了她的本事。   “孩子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掂量。”初一又不是自己亲外孙,陈留会过问初一也是因为宁馨央求她,不然陈留怎么会多管别人家的闲事。永安侯要是自己亲女婿,他如此行事,她非弄死他给女儿陪葬不可,“你们走吧。”陈留厌倦的挥手,“以后没事不用上门,我不缺你们这份孝心。”   几个庶女在闺中时,关系同陈留颇淡,出嫁后反而亲昵起来。再傻的人都知道,她们婚后日子会如此好过,就是因为家里关系。她们时常会带孩子上门陪陈留说话,不管是不是有意讨好她,陈留也乐得跟庶女们打好关系。宁馨嫁人,陈留难免寂寞,母女感情反而日复一日的亲近起来。   六娘和永安侯脸色大变,两人慌忙下跪求饶:“母亲恕罪。”谢家庶女可以随时登门公主府、太傅府,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陈留这句话,就是收回六娘和永安侯的权利。这点永安侯再傻都不敢完全得罪岳母,“我已派人去找初一,肯定会找到的。”   “你们——”陈留正想骂两人还要不要脸。   谢简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初一是被五娘的心腹带走了?”   六娘听到父亲的声音,畏缩了一下,如果她对陈留是敬畏,对谢简就是畏惧,父亲从来不责骂她,可也是他把自己在道观里关了五六年,任她被西平公主磨搓,他明明可以救自己的,可就为了让西平公主出气,对自己视而不见。六娘隐藏在衣袖上的双手紧握,尽量掩饰自己惧怕,“具体事宜我们也在查,初一还那么小,他肯定是被那些贱民怂恿的!”   谢简神情淡然的看着六娘和永安侯,看着两人忐忑不已的望着自己,他才道:“初一是自己离开的,你们想过他会去哪里吗?”要是让谢简知道,六娘所认为他有意把女儿留给西平出气,谢简非笑她自作多情不可。谢简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怕得罪一个无母、又失去圣宠的公主?他不管女儿完全是因为懒得管。是她自己自作聪明巴结上西平公主,自己选的路,当然要自己走完,他又没让她去巴结西平。   永安侯吃惊的说:“什么?他才多大?怎么会自己离开?”   谢简见他如此糊涂,暗暗摇头,自己看中永安侯就是觉得他好拿捏,没想自己六女儿比五女儿还成功,他意味深长对六娘道:“你回去好好想想,他到底去了哪里。”他以前就觉得六娘是自己几个女儿中最会耍小聪明的人,现在果然如此,被五娘算计成这样,还自以为自己拿捏住永安侯,她拿捏住永安侯有什么用?   六娘心事重重的跟永安侯一起回府,永安侯见她愁眉不展,伸手搂着妻子,故作豪气的说:“别担心,一切有我!”   六娘心中厌恶,但面露依恋,信任的看着永安侯,“幸好夫婿信我。”   永安侯看着娇弱柔美的妻子,就恨不得把她捧在怀中好好呵护,“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信你?”   六娘羞怯怯的看着永安侯,见他要凑过来亲自己,连忙推开他,轻嗔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   永安侯嘿嘿的笑了,“天色都快暗了。”   六娘见他一脸急色,心中微哂,他独子不见了,别人替他急,他却完全不在意,这就是父亲选出来的好夫婿?想到父亲,六娘神色又微沉,她不理解为什么五娘会让人带走初一,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她准备让永安侯彻底厌倦初一?   陈留在六娘、永安侯走后,也对谢简道:“这就是你选出来的好女婿!”陈留没想永安侯能薄情至此。   谢简坐在陈留对面,“永安侯府富贵,他是嫡长子,又是好拿捏的人,有我们在一天,他不敢动坏心思,这样的女婿从哪里找?”谢简明白自己女儿的短处,她们都欠缺在出身。   谢简也想找秦宗言一样的人中龙凤,可谢简联姻的家族不是鲜卑八大姓,就是皇族,这些家族里像秦宗言这样的男子,即使是庶出,都不可能娶庶女,所以他是故他挑女婿只挑家世,人品方面只要老实憨厚就够。要五娘没得虏疮而死,她未必不能跟永安侯恩爱一辈子,五娘活着,就算六娘再美,他也不敢动心。   再说就大部分人的观点,秦家绝非最好的选择,秦宗言、秦纮个人资质再出众,光凭他们家世就足够让京都大部分勋贵人家一票否决。陈留迄今都觉得阿菀嫁委屈了。她留在京里,哪怕嫁永安侯一样的人家,都不要嫁秦纮。所以谢简选女婿时也是用了心思,照着女儿想法来的。   陈留语塞,最后负气道:“反正不是我亲女儿、亲外孙,你自己都不担心,何必我来操心。”   谢简笑着握着她的手:“若不是你心善,我又怎么放心把孩子们都交给你?你看家里的媳妇,各个都好,都是你立身正,才让媳妇们都学你。”谢简说这话是真心诚意的,阿芬对家里的孩子真没话说的,她老夸独孤氏(谢灏妻)好,其实最好的是她。   陈留白了谢简一眼,“就会甜言蜜语。”   谢简轻笑:“你不爱听?”   陈留啐他:“老不正经。”都是当曾祖的年纪了,还这么为老不尊,她问谢简:“你知道初一去哪里了?”   谢简说:“他应该去了怀荒找阿菀。”   陈留一怔,随即失声道:“什么!他为什么要去找阿菀?”   谢简已经大致猜到五娘的想法,但这些不好跟妻子说:“可能是五娘让他去找阿菀的。”   “为何?”陈留不解,“五娘跟阿菀又不熟悉。”说是一起长大的,可五娘是庶女,阿菀常年在宫中,每月也就在给她请安的时见面一次。   谢简说:“大约是想给儿子留条后路。没了永安侯世子,去边关也能靠军功走出一条路。”   陈留一想也是,但她又着急道:“可阿菀自己都没孩子,怎么能替五娘养孩子?不行!我要把初一找回来!”   谢简按住陈留:“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初一去哪里了?我也只是猜测,万一他们不是去怀荒,你跟阿菀说了这事,不是让阿菀跟着我们一起担心吗?一切等我们找到初一再说。”谢简暗忖,前面还说不管,现在又忍不住管,谢简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妻子别急,他不愿意她为这种小事烦心。   陈留无奈的答应,又忍不住责备五娘:“她也是心大,怎么就把儿子交给两个下人?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比不上两个下人?”说着陈留都有点伤心了,“到底不是亲生的。”   谢简说:“要是初一没得虏疮,五娘肯定会把初一交给我,可他现在这样,他怎么在京城待下去?他现在还不懂事,等他再大一点,难道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异母的弟弟夺走自己世子之位?让他在京城备受人嘲笑?边关多武官,性情豪爽,若初一在他们跟前长大,不会有人嘲笑初一。”   谢简的话让陈留略有松动,她迟疑半晌,跟谢简商量:“阿菀还没生孩子,肯定不能照顾初一,你说让阿镜照顾如何?不行!阿镜也不行!对了,凤生?”陈留最后想人选想的头都疼了,“她会不会去找凤生了?”比起托孤给阿菀、阿镜,找凤生才更合适,凤生是五娘大兄,初一的亲舅舅。   谢简见妻子眉头紧锁,提起妻子道:“初一有父有母,这些事轮不到我们做主。”   陈留重重一叹,她赌气说不管,可初一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怎么能不管?“初一到底是孩子。”   谢简搂着妻子轻松的说:“放心,一切有我,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谢简说这话的效果,跟永安侯是完全不同的,陈留信任的看着谢简,“你一定要好好安置初一。”   “一定。”谢简保证的说。 第176章 千里托孤(三)   谢简安抚完陈留, 缓步回到自己书房,他对陈留说的话, 也只能安抚住这些常年待在内宅的女眷。初一是五娘唯一的孩子,今年才三岁, 五娘疼爱他还来不及, 怎么可能会想把他送到军营?她情愿让孩子一辈子碌碌无能,也不会愿意他去边关拼命。她此番动作, 是给儿子找几个靠山,顺便毁掉六娘的名声。时人对后娘总有苛刻,六娘入门初一就离家出走,任谁都会认为她进门就虐待前妻留下孩子。   名声在大部分时候并不重要,但在某些特殊时候却十分重要。比如将来六娘孩子要继承世子之位的时候。谢简现在唯一琢磨不透的就是女儿为什么要把儿子送到边关?他跟阿芬(陈留)是外祖父母, 还勉强有立场照顾初一, 阿菀只是初一的表姐, 他这个女儿到底在想什么,才会把儿子送到那边去?   他这六个女儿,除了宁馨, 真没一个省油的灯。五娘恐怕在得虏疮后就开始盘算这件事,六娘正好撞进来,她就顺手利用了。当年六娘想进宫,谢简没答应, 反而把女儿送到道观修身养性, 就是觉得这女儿野心跟能力不匹配, 送她入宫只会给家里带麻烦, 现在想来幸好没把她嫁出去,她那种性子也只有嫁给永安侯才不容易出事,连五娘都看不透,她还能做什么?   阿芬说对了一件事,五娘从来没信任过他们。对女儿的防备谢简也不生气,这才是自己的女儿,靠谁都没靠自己可靠。她眼光倒是好,家里如果有一个可托孤的人,恐怕就是阿菀。如果能让阿菀抚养初一,六娘的孩子再优秀,都没有当世子的可能。但她凭什么认为永安侯会答应让阿菀养初一?阿菀只是初一的表姐,阿菀再善心,也没有身份和立场来养初一。   谢简沉吟片刻,召来心腹低声吩咐,让他们去查永安侯府的账册,永安侯府除了钱,没别的值钱之物。谢简为何愿意再五娘死后,再把六娘嫁过去,一来他这六女儿嫁别人都是都结仇,还不如把她嫁给永安侯这个蠢货;二来也是几个女婿中,他花心思最多的就是永安侯,让他半途而废,他还真不甘心。   永安侯无能,可永安侯是鲜卑大姓贺楼氏的旁支,永安侯跟现任贺楼氏家主关系还没出五服,谢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人忘记他们是从南朝过来的汉人,跟鲜卑勋贵交好联姻是最好的方法。只要贺楼氏不倒,他外孙将来就大有可为。一个家族要壮大,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家族,必须要各家联姻,互惠互利、守望相助,才能发展。   确定初一会去那里,谢简倒也不急,只要他们路上没出事,到了边疆,儿子和秦宗言总能收到消息。届时看五娘的打算再商量怎么安置这孩子。谢简对这外孙也颇怜惜,可他现在这样,又怎么能当永安侯世子?谢简暗忖或者真养在六镇?阿镜和阿菀不好养他,凤生可以养,他几个孩子都在京城,身边多个孩子也不寂寞。谢简想了一会,提笔给长子写信,让他多关注初一的消息。   永安侯府上下都被五娘把得滴水不漏,账房这块更全是她带来的谢家人,五娘死了,这些下人六神无主,谢简让他们查账,他们下意识的就听从老主人的吩咐,这一查就是谢简都大吃一惊。他没想自己平时闷声不吭的女儿居然有本事挖空永安侯府三成的家产和账面上几乎所有的现金,她这是彻底绝了儿子在永安侯府所有退路,就是想让他一心一意的靠着谢家?谢简直觉五娘盘算不会这么简单。   当宁馨和陈留听到谢简调查而来的消息时也都惊呆了,陈留回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女儿,“家里就你一个最蠢!”她跟谢简疑似得虏疮时,她都想跟他们同生共死!陈留又感动又担忧,“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谢宁馨扑到陈留怀里:“我才不要长大,我有你们啊!”   陈留真是没女儿没脾气了。谢简也摇头,难得对女儿告诫道:“你这样可以,但对孩子教育上心。”他们又不可能看顾女儿一辈子,谢简想了想说:“等你儿子满五岁,就送到谢家族学来。”他要亲自教导孙子,将来他死了,还有孙子看顾女儿。   谢宁馨暗暗同情儿子,但还是听从父亲的意思,儿子被拓跋贺惯得无法无天,她都管不了儿子,还是让父亲来管,“阿耶,路上这么乱,两个仆人怎么带着初一去怀荒?”   谢知说:“五娘找的那对夫妻是走惯各地的游侠。他们带足钱粮的话,应该可以安全护送初一到怀荒。”   “可是阿菀又不可能养初一?”宁馨不解的说,她是同情初一,可她都没动过养初一的心思,初一父母俱全啊。   谢简摇头,“阿菀只是初一的表姐,没有身份立场来照顾他,她有可能找你大哥。”凤生是初一的大舅,还勉强有照顾初一的身份和立场,但永安侯若去派人去接初一,他也没有强留初一的理由。就是谢简也一时猜不透女儿打什么主意。   谢宁馨不解:“那她为何要先去找阿菀?”   陈留暗想,当然是想让阿菀去求凤生,凤生是连亲儿子都不养的人,怎么能会养初一?凤生最疼阿菀,只要阿菀开口,他怎么可能不答应?她叹气说:“要不然说人善被人欺呢?”阿菀就是心太善,才有这种麻烦事。   谢宁馨呐呐道:“可是五妹都这样。”宁馨也觉得五妹这么算计阿菀有点过分,可一想到五妹死的那么惨,她又不忍心责备她,宁馨咬牙道:“阿娘,我来养初一!”阿菀嫁到秦家已经够可怜了,不能再让她养初一,这样秦家怎么看她?她来养,他们家不缺初一一口吃的。   “不用。”陈留摇头,“等初一回来我来养,我是初一的外祖母,养他名正言顺。”   “阿娘!”   “阿芬!”   陈留说:“我就是看不惯六丫头。”陈留冷笑,“她不是巴着姐夫想要当填房吗?我让她当。”她瞪着谢简,“你给我保留初一的世子之位,初一不能当世子,就让他以后儿子当世孙。”她要六娘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转身对女儿说:“你们谢家女儿心眼比筛子还多,宁馨你以后少学学你姐姐,憨厚才有福气,跟阿菀一样才好。”陈留也是可怜五娘,要是有法子,她又何必如此算计?   宁馨不敢回话,刚才阿娘还让她多学妹妹们呢。   谢简被妻女闹得头疼,“你们别乱出主意,谁来养初一可能五娘早有安排。”谢简突然一件几乎要被他遗忘的事,他记得贺楼氏的族地在六镇?莫非五娘打的那主意?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确实可行。她之前那些所作所为也能解释了,她为儿子也是不顾一切了,谢简轻叹,希望外孙将来能对得起女儿的牺牲,他若有所思的对陈留说:“你问问丽姬,她可否愿意照顾初一。”   陈留愕然道:“五娘想让丽姬照顾初一?”丽姬是初一的外祖母,五娘是丽姬的独女,五娘死了,她天塌了大半,这些天一直病着,陈留都不敢跟她说初一失踪的事。   谢简说:“你先问,丽姬有可能会去照顾初一。”   陈留不假思索道:“丽姬肯定答应。”照顾亲外孙有什么不答应的。   谢简说:“先等凤生和秦宗言的消息,等他们消息传来再说。”   陈留知道丈夫行事向来稳妥,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想到安置初一的好法子了,她心头微松,她可怜初一,但也不想太想养初一,既然郎君说有安置他的好法子,那再好不过。陈留盘算怎么给初一多送点衣服食物过去,也好让那可怜的孩子在六镇日子好过点。   京城谢家和贺楼家(永安侯府)被初一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建德这边谢知的日子过的也不轻松,盖因她在大伯和三姨的催促下,终于凑足人手,去海边建盐场了。因为谢知也只看过盐场,看过人家怎么人工晒盐,没亲自建造过,所以只能跟大伯他们一起去海边。   众人斟酌好几天,才选了一处离他们码头极近的海滩作为晒盐的地方。谢知对晒盐只有一个概念,也不敢多建造盐田,只先试验的做了一小块盐田,按照谢知的记忆中盐田的模样开始建造。   时下已经快入夏,海边阳光热烈,光是一个建滩就为难了谢知快半个月,盐沟、潮沟、排水孔……等盐田弄好,解下来的工序就相对简单了,但任务却很繁重。因第一次晒盐,甲一等人也不叫奴隶,亲自上手,辛苦劳作了一个月,人都瘦了一大圈,但看到他们辛苦劳动的成果时,众人都很激动,这还是姑娘说的粗盐,这点粗盐就能比得上他们平时吃的细盐。甲一完全可以想象,这种晒盐法宣扬开来后,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谢知暗想,这还是北方,还是到了日晒强烈的南方,说不定晒盐的成果更多。   “姑娘,你真要把晒盐法宣扬开来?”甲一看着满车的莹白的盐结晶,他现在已经很能理解姑娘的意思,她宣扬晒盐法绝对不是对魏帝念念不忘,她就觉得她应该把这法子说出去。   “是啊,这法子总比现在的制盐法先进。”谢知觉得她知道的这些知识,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她可以搬运,但没理由独吞。且盐是国之重器,任何人都离不开盐,与其让百姓吃些什么都有的毒盐,还不如让他们吃海盐,至少这海盐基本过滤了有害成分。   “姑娘不怕别人跟我们抢生意?”甲一无奈的问。   谢知一笑:“抢不走的。”盐一直是暴利行业,他们能制多少盐?别的不提,让商队往契丹、高句丽转一圈,所有的盐就卖出去了。“而且我们还有制糖的法子,这方子还掌握在皇家手里,只有几户人家知道。”   甲一提醒谢知:“您还是要想要怎么跟五郎君解释。”总不能让五郎君误会姑娘对魏帝念念不忘。   谢知说:“放心,理由我早想好了。”   甲一问:“什么理由?”   谢知道:“陛下要开始对盐收税,然后渐渐收回制盐权算不算?”   甲一吃惊的问:“这是谢太傅同你说的?”   谢知轻描淡写的说:“不是,是我猜的。”   甲一苦笑,“您为何这么猜?”   “因为陛下穷。” 第177章 千里托孤(四)   谢知的理由太强大, 让甲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有谢知明白,拓跋曜是真穷, 秦家养了三千精兵,都快穷的没肉吃, 最后还是大力发展畜牧业, 才勉强维持收支平衡。拓跋曜养了几万精兵,还有朝廷那几十万大军, 这些嘴养着就要吃饭,他怎么可能不穷?   盐铁茶都是暴利行业,拓跋曜曾经数次问过她,觉得什么最赚钱?谢知毫不犹豫说了盐铁茶。而且当年汉武帝讨伐匈奴,赚钱的来源不就是将盐收回国有吗?不是时下世家势力大, 拓跋曜肯定不会马上将盐收归国有, 但是肯定会收税。   甲一问:“那姑娘准备交税?”   谢知说:“肯定要交。不然被抓到怎么办?不过我大部分贸易还是走海外, 交税不会很多的。”时下好像没有对外收税的项目,尤其是她这还属于走私。   甲一心算了一会,即使有人同他们分利, 他们收益依然不错的,毕竟他们大部分走的都是海运。他们不可能独吞魏国所有的盐业,所以把法子交给魏帝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知等盐出来后,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我们回去吧。”谢知不反感吃海鲜, 但也没那么热爱。这几天在海边, 除了海鲜也没别的食物, 她从螃蟹到海鱼,吃了个够,她觉得自己可以三年不碰海鲜。   甲一也觉得让姑娘这么娇生惯养的人待在海边,也实在太难为她,甚至大部分暗卫都很惊奇,姑娘居然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住上三十天。   谢知对生活环境不大讲究,好房子她乐意住,不大好的房子,只要不漏风漏雨她也乐意住。而且她出门都是侍从环绕,一切事宜都是女卫替她做了,她只要袖手指点怎么造盐田就好,能有什么呆不住的?   甲一等人将盐田置办完毕,留了甲五甲六在海滩监工,余下人护送谢知回建德郡。因谢知不欲暴露身份,所以一行人的车马还是相对低调,谢知的驼车也没用,她的驼车已经快成为她的标志了。   从海边往建德郡走去,一路人迹罕至,大部分都是茂密的树林,只有一条小小的泥路,和几个零散的村落。这里靠近契丹,民风彪悍,这些小村落极排外,居住环境也简陋。甲一没有去村落歇脚,而是都睡在马车里,吃的也是干粮。幸好谢知对此早有准备,烙饼、米粉、炸干面、晒干的蔬菜、肉干、肉酱……几乎准备的应有尽有,众人到不觉得旅途难熬。   谢知蒙着脸,掀起车帘看着外面的情况,偏头对甲一说:“大伯,等我们盐场办起来,这条路就会繁华起来。”   甲一深以为然。   谢知半开玩笑道:“等以后盐场办起来,我们就在附近圈地造房,出租给商户,我们就收钱。”   甲一说:“商户可以自己造房子。”   谢知信心满满的说:“要造就要造车马店,大通铺、热水、沼气池齐全,这样的店只有我们才能造出来。”她的工匠别的不行,沼气池和大通铺已经造的很熟练了,谢知要培养一个工程队,专门给她造房子。   甲一道:“这样的房子只有大商户才能租下来。”   谢知说:“不用,这些店我都租给我们退下来的兵员,雇工也是兵员,给他们生活一份保障。等这些店有了收益,我们就从里面抽取一部分,给那些老的干不动活的老兵奉养终老。”侍卫们为她出生入死,她也要替他们考虑生老病死。   甲一动容,他从来没想到谢知能想的那么远,连摇光都听呆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有这样的主子是他们的运气。   秦纮一个多月不见谢知相思欲狂,得到谢知回来的消息,他立刻丢下训练到一半的军士,直往家里冲去。谢知已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喝着冰镇葡萄酒。谢知不大爱喝酸酸涩涩的葡萄酒,但最近她的玻璃作坊里研究出透明的玻璃杯,就算是谢知都忍不住俗气的用玻璃杯装了葡萄酒观赏。   秦纮入房就见房里只有阿菀一人,她穿着轻薄的天蚕丝寝衣,寝衣松垮垮的系在她身上,里面的蕾丝内衣若隐若现,谢知仰头对秦纮一笑:“五哥。”   “轰——”秦纮气血上涌,上前抱住谢知。   新婚夫妻小别重逢,下人们早得了谢知的吩咐远远的避开,只在浴室留下热水。等谢知和秦纮从别后缠绵中分出心神时,已是傍晚。谢知打着哈欠推开腻在自己身上的秦纮,指挥着秦纮说:“五哥我要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老婆奴秦纮闻言立刻起身,随意给自己套了一件寝衣,弯腰抱起女皇往浴室走去,“我让人传晚膳?”   谢知点头:“我想吃小青菜。”在海边多日,她吃的都是海里的蔬菜,早腻味了。   “已经让人去做了。”秦纮心疼妻子吃苦,“早说让人给你送菜。”她就是不肯,说太劳民伤财,她这点哪里算劳民伤财了?   谢知不在意的说:“又不是常住,没必要这么麻烦,海边又不是没吃的。”就是她吃不大惯而已,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少吃,正好减肥。谢知觉得她养了一个冬天都养胖了。她直起身体亲亲秦纮,“我知道五哥心疼我,下次我去海边,你就让人给我送东西。”   秦纮莞尔,他如何不知阿菀是在哄他,她这次去了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去海边。等谢知吃完晚饭,洗漱过后,夫妻两人躺在床上,秦纮才把初一失踪的事跟谢知说了。   谢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初一才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失踪?“他堂堂侯府世子身边就没看管他的人?就这么任他被旧仆拐走?”谢知以前就担心六娘会对初一不好,没想六娘会如此愚蠢,还没生孩子就对初一如此怠慢?   谢知不认为六娘有胆子害初一,她敢这么做,祖父都不会饶过她,但初一这么轻易离开,肯定是下人疏忽,这其中定有六娘的“功劳”。谢知想到对初一不闻不问的永安侯,心中暗恨,可惜家长没有准入制,这种不负责的家长为什么要生孩子?   秦纮说:“祖父说他们可能会来怀荒,我们一路让人慢慢找。”   谢知一怔:“来怀荒?他为何要来怀荒?”她想过初一很多去处,就没想过她回来怀荒。   秦纮道:“他这样子怎么能在京城待下去?她有可能会让初一长住柔玄镇。”   谢知奇怪的问:“为何要长住柔玄镇?”   秦纮说:“因为贺楼氏的族地在柔玄镇。”这点秦纮比谢简都清楚,毕竟柔玄镇就在怀荒附近,那里有什么重要家族他们都清楚,“永安侯把他父亲葬在贺楼氏的族地。”柔玄镇的族地是贺楼氏许久之前的族地,随着贺楼氏大部分人都迁移入长安,这里的族地已半废弃,只留下几个族中老人看守。   阿菀心善,谢五娘让义仆带着孩子前来托孤秦纮不奇怪,秦家每年也会收养许多类似的孩子,但这些孩子不是孤儿,就是没了父亲,和母亲一起举家来投,这些情况跟初一都不同。初一他有生父、继母,还有家族,他跟阿菀再同情初一,也没理由收留初一。作为永安侯府的掌家夫人,秦纮不信谢五娘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一开始就不认为她会让儿子留在秦家,她很有可能让儿子留在柔玄镇,让阿菀或者是岳父照看初一。   谢知疑惑的问:“可是初一以什么理由长住柔玄镇?为祖父守孝?这说不通吧?”   “应该是为母守孝。”秦纮本不欲说这件事,但她也知道这事瞒不过阿菀,“你五姑只有衣冠冢。”   谢知错愕的瞪大眼睛:“什么?”她知道天花病人是要火葬的,可永安侯不是种过牛痘了吗?不能将五姑火烧后收敛骨灰吗?   “没有。五姑不让下人收敛,说她身患恶疾,不能再害人了。”秦纮顿了顿说:“永安侯也没想过要收敛五姑。”恐怕她早算到儿子会走到这一步,所以不惜让自己尸骨无存,也她临终前说自己得了恶疾,让下人把自己和所有的衣服全部烧了,京城五娘的坟冢只是一个衣冠冢。   既是衣冠冢,在京城可以建,柔玄镇也可以建,初一完全可以在柔玄镇再建一个母亲衣冠冢,为母亲守齐衰三年。所以谢简之前会说,希望外孙将来能对得起女儿的牺牲。谢五娘为能给儿子留最后一条路,情愿自己尸骨无存,也不让永安侯和谢六娘握着将来可以控制儿子的把柄。   谢知不敢想象等初一长大懂事,知道这些事后的想法,“如果五姑真是这个打算,五哥,我想多看顾些初一。”   秦纮说:“祖父说尽量让五姑的生母来照顾他。等他守孝完,也该进学了,届时我们给他找个好先生教导他。”   谢知颔首,有谢家和秦家的人脉在,给初一找个好先生还是很方便的,她轻叹的靠在秦纮身上:“日久见人心,要是五姑没出事,恐怕就是永安侯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有抛弃初一的一天。”在没经历过各种考验之前,恐怕很多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秦纮冷哼:“他本就是自私懦弱之人,即使五姑不得病,他将来也会如此。”如果是他的孩子,无论孩子生了什么病,秦纮都不会放弃自己儿子。   谢知苦笑。   秦纮搂着谢知柔声说:“我们早点休息吧,你也累了这么多天了,我会让随时注意初一的行踪。”   “嗯。”她再担心,找不到初一也是白搭,她现在只希望那两个下人够靠谱。 第178章 千里托孤(五)   谢简写信来说初一有可能来怀荒, 但是随着谢知的盐田建成,秦六娘嫁入彭城王府, 怀荒镇和建德城开始进入秋收,初一依然没出现。这时大家都有些心慌, 三人不会真在路上遭遇不测吧?陈留和谢宁馨都哭了好几场,都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五娘。   只有谢知没死心, 依然派人在路上来回寻找, 她想初一连天花都能熬下来, 总不至于会在路上出事,她担心他们会不会迷路了。秦纮认为可能是五娘托付的两人人品有问题,贪了五娘的钱,把初一丢在路上。谢知却觉得能让五娘撇开家生子托付的人,肯定不会如此,她从来不小看母亲的护犊之心, 尤其是这是母亲临终前最后的盘算。   永安侯甚至隐晦的向谢简暗示,是不是要对外宣布初一的死讯,六娘和他两个侍妾已有孕,他越发不在乎初一死活。六娘有孕以后, 生怕他没人伺候,还给自己找了两个侍妾, 现在三人都有身孕, 家里人丁一下兴旺了, 永安侯怎么不爱六娘?这才是真正为自己打算的贤惠妻子。   他跟五娘在一起的时候, 五娘从来不给自己看一眼她身边人。他也不是好色的人, 可五娘把自己管得那么紧,一点都不体贴自己,哪里像六娘那么温柔?两人成亲那么多年都只有初一一个孩子,还不都是她的错?要是这次万一自己跟他们一样,染上病症,永安侯府不是就绝香火了?永安侯越想就越厌恶五娘,恨不得把五娘留在世上的唯一证据都抹灭。   谢简真对永安侯刮目相看,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他这女婿居然能有这份狠心?他这是准备跟谢家大部分人断亲?谢简毫不留情的把女婿训斥一顿,他自认自己唯利是图,也不会像他这般。他当年离开梁国,也是把儿女都安置才离开的。初一没犯错,只是得病,他要是厌烦,远远送到庄上养着不就行了?这般心狠手辣,让别人怎么看他?陈留得知永安侯的作为后,也把六娘叫过去骂一顿,骂她心思歹毒愚蠢,夫妻两人蛇鼠一窝。   六娘心里委屈,她从来没想让初一死,初一已经废了,他死活根本不重要。六娘反而希望他活着,他活着才能让永安侯更厌恶五娘母子,将来也能显得她生的孩子健康活泼。现在这情况,她更不会提出这么愚蠢的提议,这一切都是永安侯自作主张,可她偏偏回去还不能跟永安侯发怒,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可泄。   那么初一到底去那里了呢?他就在建德郡。能被五娘托孤的下人,人品是经过五娘严格考验的。卫伯年轻时家资千贯,但都被他用来资助乡里,等他跟妻子年纪大了,没有子女又身无恒产,两人为葬母不惜卖身,还是被五娘救下,两人才得以盛敛母亲。五娘没有给两人签卖身契,还让他们替自己管嫁妆庄子。两人受了五娘大恩,发誓要报答五娘恩情。   五娘临终前曾吩咐过他们,如果永安侯对初一漠视,只把初一交给六娘看顾,自己不管,就立刻把初一带走。五娘跟六娘年纪相近,如何不了解这个从小心眼就多的妹妹?她过来照顾自己,根本不是姐妹情深,而是看上永安侯夫人之位。她死了,永安侯肯定要续娶,与其让他找个不相干的人,还不如让他找六娘。他娶了六娘,谢家才可以继续插手管初一。   夫妻多年,她太了解永安侯。此人平庸无能、自私自利,初一得了虏疮,就算痊愈,也会被他厌弃。没有父亲呵护,又多了这么一个继母,初一将来会怎么样,五娘不敢想象。她必须早一步把一切都安排好。不然儿子肯定会被六娘养废的。让儿子离开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把六娘压得死死的,再也让她不敢对初一出手。   五娘明白父亲的脾气,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安排的死了,父亲顶多会让母亲看顾些初一,留下初一的命,但再多就没了。如果她替初一多打算,他说不定会看高自己一眼,多为初一考虑。五娘也没什么好怨的,父亲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临终时她更喜欢这样谈利益不讲感情的人。五娘跟谢简想到一处,她知道母亲和三姐心软,如果自己哀求,她们肯定会收留初一,但初一留在京城不合适。   在京城,初一生父继母俱在,就算娘家想插手,永安侯也有各种理由拒绝,只有初一去了边关贺楼氏族地,让他以替自己和祖父守孝为由,留在贺楼氏族地长住,再让大兄、阿菀多看管初一,初一才在那里自在的长大。永安侯和六娘也没有把他接回去的理由。她也清楚,如果直接让忠仆送初一去大兄那里,大兄一定不会管初一,她跟大兄连一天都没相处过,哪有托孤的交情?   这么多亲人,五娘思来想去,只想到阿菀。阿菀是好人,她就算看破自己的自私,也不会坐视不理初一,只有她才愿意照看初一。五娘想让阿菀来说通大兄,五娘知道自己这作为很自私,可她实在没法子了,虏疮爆发太突然,她只能这么安排儿子,欠家人的她只能来生再报答。   只是照看他的卫氏夫妻一时找不到见谢知的方式。他们被五娘临终之语所惊吓,认为谢家没有好人,只有谢知一人才可托付。但到了怀荒,他们才知道谢小娘子如何难接近,他们连谢知的消息都打听不到!   能跟两人交往到现在的老友,大都也是卫氏夫妻这样品性。初一路上除了累点外,被众人护得好好的,并未受任何苦。反而因为离开京城,远离所有鄙视的目光,脸上也有笑容了。众游侠一开始听说卫氏夫妻要带着初一投奔表姐时,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有些不以为然,连亲父都靠不住,难道还能靠表姐?可随着一路上谢知传播牛痘、置办虏疮痊愈者孤独园的名声宣扬开后,众人就开始转变想法,谢娘子若这等善心,莫怪五娘宁愿将孩儿投奔谢娘子,也不愿意留在京城。   五娘临终将所有财产都托付给了卫氏夫妻,两人手头有的钱款,但这些都是主母留给小郎君傍身的财物,他们也不敢动。夫妻两人只取了三百贯钱财出来,一百贯分给朋友们,一百贯置办马车、路上的干粮等物,还有一百贯尽数换成各地的私钱,留着路上备用。众人省吃俭用,奔波数月,终于到达怀荒时,还没进城门就被人拦住。当时虏疮瘟疫还没彻底过去,怀荒镇内拒绝任何流民入内,因为谢知说过,流民身上最容易带各种病毒,一定不能让他们轻易入城。   卫氏夫妻一行人走了那么远的路,不着边幅,身上衣服破烂的跟流民也没任何不同,且他们还带着初一,即使两人再三保证,小郎君已经病愈,怀荒的小官吏也把他们关在隔离间。直到大夫过来,诊断初一小郎君确实是病愈了,众人才把他们放出来。不由分说,给他们剃了头发,再让他们洗澡,等洗干净后,给他们一套崭新的衣服。虽然是最普通的麻衣,但比大部分平民身上穿的麻衣要柔软,初一小郎君还是特制的柔软棉衣。   这些衣服都是谢知让人连夜赶制的,给成人穿的衣服都是用棉麻夹杂织出来的,布料相对柔软,价格也不贵,但她不是免费赠送的,所有拿到衣服的人都要给她免费干半个月的活。莫说是流民,就是附近平民都乐意过来干活半个月的活,领一套衣服。卫氏夫妻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到地里劳作。会种地的种地,不会种地的就种树。沙棘树好种,就是卫伯这样年近五十的男人,一天都能种两三亩沙棘。且他们种地虽没工钱,但可以不饿肚子。   一天吃两顿,早上壮年男子可以吃三块实诚的麦饼,女子可以吃二块,还有沾油腥的菜汤,晚上男人可以打三碗杂粮糊糊、女子可以吃两碗。这样的伙食,一般贫家也就在农忙时偶尔可以吃到,所以很多农户,忙完自己家中的耕田就来秦家帮忙。   游侠们在后世听来很江湖、很潇洒,除了少数成名的游侠之外,大部分人日子过得都比较苦,因为游侠要侠名,必须要要好施乐善、急公好义,年轻时候他们能仗着身强力壮赚钱,等年老基本都老无所依。几个游侠们迷迷糊糊的跟着众人同吃同住,居然觉得日子也不错,他们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么安定的生活。   幸好卫氏夫妻还记得五娘的嘱托,一心要把初一送到谢知手里。两人和一干朋友干了两个月,他们才打听道谢娘子在建德郡陪五郎君。两人连忙收拾包袱,带着初一和朋友去建德郡。进了建德郡,再次经过一次审查,确定初一不会传染虏疮后,就让众人在军屯里干活,住的是军屯翻建的宿舍。   谢知受了先前军屯闹事的教训,来干活的人都只许住在外面搭建的宿舍,不许军屯里的人再收留外人。宿舍也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入住时都讲清楚了,比如每天必须要整理宿舍内务,房里不许吃东西,不可以在家里拉撒,一定要去外面的厕所。   违背宿舍条例一次就记一次过,记过三次赶出宿舍。这么严苛的条款,反对的人肯定多,可谢知不怕。她有钱,这么丰厚的条件不怕招不到人;她还有后台,整个边关谁跟跟秦家作对?就是建德王都不敢,别说是普通百姓。所以大家再不满意也只能捏鼻子人了。   军屯里不不留人、外面不许随便打帐篷,离开宿舍就代表不能留在这里干活,众人来这里就图这里能吃饱、还有工钱,哪里愿意离开?条例麻烦就多背几次,渐渐的宿舍的整体环境就干净起来,这里还能免费洗澡,众人能不开心吗?要不是秦家不肯多收人,好多人都想干脆卖身秦家。要不是卫伯、卫媪心里还惦记五娘的嘱托,他们差点都想带着初一在这里常住下来。   也因为军屯安逸的环境,让两人更相信五娘的眼光,不愧是主母看上托孤的人,只有这样义薄云天的人才肯费心照顾初一小郎君。卫伯这次找对路,在军屯干活,因此很容易就见到秦五郎君,秦纮是天天都来军屯两三次。秦纮不想再让妻子一个冬天都待在方寸之地,所以加进让人建设军屯,务必要在入冬天把他们的房子新建好。这房子是他们两人的家,谢知这几天忙,没空来军屯,他就多来几次。   卫氏夫妻见他时常出入军屯,就想怎么靠近秦纮,跟他说初一小郎君的事,结果两人还没想好法子,就因行迹鬼祟,被暗卫队扣下来。卫氏夫妻是一根筋的人,无论暗卫队怎么问,他们就咬死不说自己来历,但他们是京城口音,又带着一个虏疮病愈儿,让暗卫队一下想到姑娘这些天惦记的初一小郎君。众人稍一试探就确定两人身份,他们赶紧先把三人洗干净、安抚好,紧急通知谢知。   谢知这些天也忙,一来是梁国置换的海船即将要开来,谢家的粮食也要过来,她还给谢家的礼物要准备好;二来是于阗国农庄去年收成的甜菜已全部制成粗糖,棉花也制成一匹匹棉布运过来,谢知跟凤容好几天都没出门,就在整理农庄送来的账册;第三是入夏时谢知让亲卫去给自己探明建德城附近的森林资源,众人已经把探来的树木都回报过来,还多树木都采集了样本。   奈何谢知虽有一颗热爱种田的心,可本人植被不分,所有的树,只要是没结果的,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幸好她不懂,她身边有懂的人,秦纮几个人都能很熟稔的分辨野外各种作物,她还请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老农一一替她讲解亲卫采集来的样本,谢知见亲卫居然找到了野生核桃林和栗子林,忙拉着凤容就去亲卫说的地方看核桃林。   核桃可以吃,也可以榨油,是非常重要的经济作物。谢知现在最离不开的就是核桃油,核桃油清透,是最好的基底油,她美容护肤,一半靠的就是核桃油。有这么一个大山谷的核桃,她可以把精油列入商贸对象。谢知大喜,忙把这片山谷买下来,让人入山谷整理核桃树,把营养不浪的核桃砍掉,留下茁壮成长的。有些还能彻底成树的幼苗,她都让人小心挖出来移栽到别的地方。   核桃林只是赚钱,栗子林却是关系民生的大事,栗子是可以当粮食吃的。尤其是亲卫找到的栗子林占地看着比核桃林还广,谢知盘算着等栗子结果,一定让人来采核桃和栗子。别的果林也有,但谢知不怎么看得上,因为她沙棘果酿酒技术已蛮成熟了,再用别的水果酿酒,还要重新计算,还不如使用沙棘果到底。她的沙棘果林是人工栽种的,又是成片的,比附近野生果林好采摘,不过如果附近居民乐意采果子她也不反对,她可以教他们制作果干、做果酱,可以做点附近的小生意。   发现两片她最想要的树林,谢知因担心初一而皱了几天的眉头终于微微展开,等接到亲卫通报说可能找到初一小郎君时,谢知心中更开心,也不去看栗子林,吩咐人像整理核桃林一样修整栗子林后,就急着赶回去见初一。刚回到城内,她还未踏入大门,就被一行人拦下,为首的一名男子年纪在三十左右,穿着麻衣,身高约有五尺半,细目鹰鼻,一看就不是善茬。   那人长相凶狠,言行却颇为得体,被亲卫们拦着,也不带半点怯色,反而拱手对谢知道:“小人卫鹰,卫伯是小人族伯,他被贵府侍卫抓走,卫伯乃京城永安侯夫人的侍卫,奉永安侯夫人之命来找谢娘子,对娘子绝无伤害之意,还请贵府明察。”听说话语气,倒像是读过书的。   谢知坐在车里并不出声,凤容冷笑一声,“好个为伯父出头的孝子。”凤容自幼就随祖父走南闯北,见惯各色人,哪里不知这人为族伯出头是假,想要在谢知面前搏个名声是真。这种虎狼之相的人一看就不是好货色。   谢知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人,跟大部分人不一样,谢知并不反感唯利是图的人,很多时候唯利是图的人比讲感情的人好沟通。或许别人会觉得这种有虎狼之相的人,心思狠厉,容易噬主,可谢知不怕。只要他有能力,她不介意用他。随着谢知事业的壮大,她越觉得手头缺人,不过她现在急着见初一,没时间会他,她对摇光说:“把他们带下去备一桌客宴招待。”如果卫伯真是五姑送来托孤的人,这点面子谢知还是要给的。   摇光应声,谢知让马车直接驶入内屋,简单的洗漱、换上家常衣服后去见初一。   初一被下人安置在偏房里,他被卫媪抱着,由卫伯喂蛋羹吃,满是痘疤的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小孩子忘性大,他早忘了以前在永安侯的锦衣玉食,只记得这些日子路上的艰辛,能吃到一碗蛋羹对他来说也是幸福。秦家的下人倒也不是不肯给初一吃东西,而是他小孩子肠胃弱,路上又吃了这么久的素,不好一下开荤。   谢知看到满脸疤痕的初一,眼眶顿时红了,她坐在外间平静了情绪,才扬起笑脸掀帘入内。初一已经不大记得永安侯府的事了,可他对母亲还有印象,这些天见惯了衣着简朴的平民,突然来了一个贵夫人,他开心的下地扑到谢知怀里,“娘!”   谢知听到这一声“娘”,想到对自己狠心到底的五娘,差点又哭了,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涩意,没在孩子面前失态。   因谢知的反应,初一怯生生的松开小手,他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阿娘了,只有一个从来不会抱自己、还不会跟自己说话的阿娘。因六娘有意误导,导致初一认识错误,他以为自己有两个娘,一个是疼爱自己的娘,一个是不理自己的娘,没人告诉那个对他好的是他的亲娘,后面不理他的是后娘。   谢知感觉初一松开手,她暗叫不好,连忙弯腰抱起他,对着初一微笑:“初一,叫阿姊。”   “阿姊?”初一这会也看清谢知的容貌,这个漂亮姐姐不是阿娘,他忘性再大,爹娘还是记得的。   “嗯。”谢知揉揉初一小脑袋。   初一羞怯的看着谢知,是人都有爱美之心,初一也不例外,他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漂亮阿姊,但这种喜欢也只让他在谢知怀里乖巧了一会,就扭着身子继续要卫媪抱。卫媪为难的看着谢知,她很希望初一能跟谢娘子相处好关系。   谢知毫不在意的将初一温柔放回卫媪怀里,小孩子是最爱憎分明,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明白。谢知同情初一,可她也明白,她能给初一的也只有物质方面的补偿,以后最多他给找个好老师教导他为人处事的道理,有空闲把他接过来玩几天,真正生活方面的照顾,还是需要卫伯、卫媪这样的人,她没法代替两人的角色。   谢知见卫伯和卫媪惊惶的看着自己,她端起卫伯放下的碗,笑眯眯的对初一说:“初一,阿姊喂你吃蛋羹如何?”   初一靠在卫媪怀里乖乖点头,他喜欢漂亮姐姐。谢知喂完初一,等卫媪和卫伯把初一哄睡,她才把两人叫过来,细问两人一路上的情况。   两人以前也不是五娘的近侍,五娘看中两人也是看中两人人品,并未特地让人教他们礼仪,她怕两人学会世家大族的那套,反而多生不好的心思,所以两人看到如天人般的谢知,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同手同脚的想给谢知磕头。谢知哪里肯受两人的礼,让丫鬟扶起两人,让两人坐下,她柔声问两人:“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两人没想谢娘子会如此平易近人,连声说路上顺利。谢知从路上趣事说起,慢慢提起五娘的事,提起五娘,两人眼眶都红了。卫伯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五娘给的地契、房契,还有她口述、让丫鬟写下的信。信里五娘把自己留下的所有财产都交给谢知,让谢知替儿子代为管理,她只留出一千贯钱给贺楼氏的宗族,好让初一能留在贺楼氏宗族替自己守孝。   谢知看着五娘留下的地契、房契,她这是把永安侯府上的精华都拿走了,房契不多,只有三间,可都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商市,做的也是时下最赚钱的行当,一个茶铺、一个首饰铺、一个食楼,地契有六张,最好的一处是成片的千亩上品良田,这可是在长安,这样的农庄就是谢家也才只有一处。   这四处地方都是五娘留给谢知的,余下的财产才是五娘留给初一将来傍身的财物。同时五娘还留了五万贯的现钱,都被她埋在陪嫁庄子的地下,只要挖出来就可以。谢知沉吟一会,将这些东西都收好,让人去给阿耶送信,这事她不好出面,只能让父亲出面跟贺楼氏谈。父亲是初一的大舅,有这个身份和资格。至于五娘说的谢礼,谢知压根没想要,她哪怕穷死也不可能去要一个孩子的财物,别说她还不缺钱。   谢知怕财帛动人心,也没敢两人说五娘到底给初一留了多少东西,只让他们安心放在这里住下,她一定会安置好初一的她已经给父亲送信,抚养初一的事还需要父亲跟贺楼氏沟通。两人也觉得谢娘子再好也是表姐,没那身份地位跟贺楼氏沟通,他们也赞同让谢郎君出面。   本来谢知想把初一带回怀荒,怀荒离柔玄镇也近,可想着初一连日舟车劳顿,他还大病初愈,就没舍得让他离开。她不仅派人去请谢灏过来,还派人把贺楼氏留在柔玄镇的族老都接来,就是秦家都派人过来。 第179章 千里托孤(六)   三地之中武川离建德最远, 但谢灏是第一个到达的, 还没入城就被秦纮亲自请入坞堡。经过一年的整修, 原本破旧的军屯已经翻建挺像样了,破损的城墙修整整齐,整排的连体宿舍围绕城墙而建, 但跟军屯住宅区还是空了一大片距离, 空开的地方就做军屯的校武场用。   军屯里的路面也铺设的很整齐, 虽说还是泥土地, 但是被夯过了,上面还均匀撒了一层水, 人来马往也没有让沙土扬起。地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污物, 两面每隔百米就有让人丟掷垃圾的垃圾箱, 两边还新移栽了栗子树苗。秦纮进入军屯以后, 自动下马。这里规定, 除非有紧急事务,不然不许在军屯里骑马, 谢知让秦纮以身作则,所以秦纮每次进入军屯就下马。   谢灏也听女儿说过这里的规矩,这丫头来信时候还特地叮嘱他,是故不用秦纮解释,他便一起翻身下马, 将缰绳丢给身后侍卫, 袖手同秦纮在坞堡走着。谢灏穿着一袭青衫, 袖手漫步在坞堡之中,看似一个普通文士,却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坞堡中来往的人见他皆纷纷避让。谢灏总算对女婿露出一点笑意,“这里管理的还不错。”谢灏听说女主住在军屯里,一开始不愿意的,总觉得军屯人多烦躁,现在见女儿、女婿将军屯建成坞堡,总算满意了些。   “都是阿菀打理的好。”秦纮不敢居功,这里人能如此守礼都是阿菀定下的规章制度。用她的话来说,这里是军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人的眷属不用服从军令,但想要住在军屯就要听军屯的规矩。   她让人先军屯里的孩子背条例,背完以后让孩子们去教大人,每教一天都有各色零嘴儿吃,孩子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着这活计。谢知给的零嘴儿不止孩子喜欢,大人都喜欢,都是用油炸过的肉条儿。秦纮早发现阿菀对孩子特别好,她应该很喜欢小孩子。   谢灏淡淡笑道:“没你纵着她,她也不会这么无法无天。我这女儿被我们宠坏了,你多担待。”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这个心胸和气度任妻子在自己的地盘为所欲为,谢灏很满意女婿这点,也觉得女儿在这里过的更自在。   秦纮说:“能娶到阿菀是我的福气。”   秦纮的话让谢灏暗暗满意,但嘴上还是道:“阿菀能嫁你也是她的福气。”为人父母者总希望儿女日子能过得好。等两人绕过军屯住宅区,就到了军屯的核心区域,这里分了两片地方,一处是军屯的粮仓所在,一处是谢知和秦纮的住所,他们选址都比别的地方略高,但是一个缓坡,不用爬山。   这里移栽了一片栗子林,林地里扎了篱笆,里面放养了数百只家禽,不时有母鸡带着鸡雏悠然而过。等绕过这片栗子林,谢灏眼前顿时一亮,一道青砖墙后,是个雅致的大池塘,池水清澈,小鱼悠游。这个池塘水是谢知从外面引来的活水,但不是直接引入的,而是经过一个湿地过滤后引来的水,他们的生活用水就是从这个池塘里取的,饮用水还要经过几道过滤才入口。   谢知从怀荒调来调来施工队,给这里建造了七大七小十四个湿地,每个湿地都链接着湖泊,大湿地是用来处理这里的生活污水,滤过的水让人用来洗衣浇地;小湿地是把外面的活水引入过滤,让人饮水和给牲口喂水。但给牲口喝的水池是固定的,只有一个地方可以直接用,别的地方都不许牲口靠近。谢知自己在自己的核心区域也另建了一大二小三个湿地。   目前这十七个湿地,只完成八个,核心区域的三个湿地已全部建成,她在这里也养了一批工匠,他们也跟着一起干活,眼看过了秋收天气就要冷了,湿地顶多能再建两个,剩下的七个明年再建,届时肯定很加快速度。建德城目前谢知管不了,但军屯这里她一定要打理好。   除了湿地,她还建造了七个沼气池,或者也不能说是沼气池,而是有机肥处理基地。所以她的沼气池是经过改进的,更方便清理。这样他们明年耕种,就能翻下更多的有机肥。谢知的湿地和沼气池被军屯的人当成稀罕物参观,尤其是外面五片湿地更让人流连忘返,他们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尤其是军屯里的孩子,有些顽皮的差点就想下去游水。幸好谢知早有准备,及时让巡逻队阻止,她让人特地给孩子们造了一个游乐场,做些跷跷板、滑滑梯之类的简易儿童玩具,里面还有一个泳池,夏天让孩子游泳,冬天当溜冰场,又安全又卫生,总比他们去池塘里玩好。   谢灏问秦纮:“这就是阿菀说的过滤水池?”女儿一直让他建造两个,说是为了自己也要弄,可以改善环境。谢灏一直将信将疑,今天看到军屯的整体环境才信了。武川的军屯,谢灏初到武川时几乎下不下脚,现在才勉强适应,但也从来不过夜,跟女儿这里截然不同。   “是的。”秦纮知道谢知一直想让谢灏弄个湿地改善居住环境,“您要喜欢,我让工匠给你造两个。”   谢灏说:“我这就让人挖坑,要什么材料都告诉我,我先让人准备起来。”他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看上就立刻让人造。   秦纮让人去整理清单交给谢灏的侍卫。一行人继续往里面走,穿过一条碎石小路,里面就是一个七进的大院落,秦纮和谢知住在第五进,这也是装修的最细致的一进,别的地方都只有一个框架,很多地方还没有铺设。按照谢知当初的规划,这区域是建造五间七进的住宅群,但现在只造了一间,且大部分还没完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真正造完。谢知也心疼秦纮每天城里军屯来回跑,等她住的地方一造好,她就搬进来了。   谢知同初一在花园里踢毽子,说是花园,实则更像一个校武场,除了围墙周围种了一排树外,别的地方都是平整的土地,地方颇为宽敞,这是谢知准备以后运动锻炼的场所。初一踢得满头大汗,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陪着他满是痘疤的小脸,显得有些可怕。   他的疤痕不能褪掉的,但谢知还是很注意他脸上的养护,再三叮嘱卫媪一定不能让他多晒,天气热得时候就在室内玩耍,少吃重油重咸重色的食物,希望等他成年以后疤痕能蛋一些。谢知还特地从阿青的徒孙中选一个手艺精湛的出来,让她以后专门伺候初一膳食。   谢灏见状心中微叹,上前喊道:“阿菀、初一。”   “阿耶!”谢知见父亲来了,如乳燕般轻巧的飞到谢灏身边,“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谢灏说:“我正巧有空,过来看看你,路上正好接到你的来信。”   谢知让初一叫谢灏:“初一,快叫大舅。”   初一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大舅。”   谢灏抬手揉揉初一的小脑袋,让初一继续玩毽子。初一从来没见过大舅,但心里莫名有些怕谢灏,谢灏让他自己去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拉着卫伯继续玩毽子。   谢知领着谢灏去正厅喝茶,又把五娘的托付都告诉谢灏,谢灏问女儿:“你待如何?”   谢知征求父亲的意见,“既然五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不如我们就照五姑的安排去做?让初一留在贺楼氏族地,大父不是说在让五姑的生母过来照顾初一嘛?这样您也不用多费心,只要以后给他找个好一点的先生就好。”   谢灏看着五娘送来的财物,“她也算殚精竭虑了。”能在临死前想到那么多,可想永安侯有多么不可靠,“你准备保初一世子之位吗?”   谢知说:“当然。”就算是初一以后好,她也要保住他世子之位,不然初一长大后想不开怎么办?有了姓氏、有了爵位,他才不会自卑。谢知也不傻,初一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也觉得五娘把他教的很好,本性淳朴,只要将来好好引导,哪怕没太大出息,也会是好孩子。   原生家庭对一个人个性影响太大,让六娘和永安侯教导的孩子,怎么可能比初一更亲近他们?她傻了才让初一把世子之位让给六娘的儿子。嫡长继承制天经地义,初一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又不是死了,爵位也不是皇位,凭什么让他放弃爵位?阿耶跟阿兄远在边关,需要初一这样未来在京城,知晓京城动向的亲近亲戚。   “我写信给父亲。”谢灏说。   谢知露出甜甜的笑容,“阿耶真好。”父亲给出手,初一世子之位保定了,只要永安侯没傻到底,他就不敢妄动,毕竟现在谢家势头正旺,他或许可以坚持取消初一世子之位,但过几年谢家也可以取消他的爵位,这对谢家来说顶多损失两个庶女,而他的祖传家业没了。   谢灏提醒女儿:“你名声在外,将来求上门的人肯定很多,初一是你表弟,你这么帮可以,但外人不能这样。”世情本就如此,一人有了仁善的好名声,就有无数人上门求帮忙,有些是真走投无路的,有些则是好逸恶劳的,谢灏担心女儿年幼,被人吹捧迷了理智,但凡求上门的都帮,这样只会拖累她跟秦纮的感情。   谢知莞尔:“阿耶放心,我又不傻,如果是外人,我觉得他们可怜,顶多给些财物,肯定不会管人家的家务事。”她跟五娘再不熟,她也是自己姑姑,换了外人她顶多只会把孩子送到孤独园,不会插手这种家庭内务纷争,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是现在,谢知救济流民也从来不是免费施舍,都是让他们做功领取物资,大部分时候只负责让他们不饿肚子,连工钱都不给。   时代不同,处事方式也不同,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只要能吃饱,就可以让人效忠。她跟亲卫开工资、有奖金、有补贴,都已经让她的亲卫有足够的优越感,以她忠臣自居,因为只有臣子才有这样的待遇。谢知对别人可不会这样,亲卫是可以把命给她的人,别人又不是。   谢灏忍不住逗女儿,“你手头钱还够用吗?”   “当然够用。”谢知嘟嘴,她哪有那么败家?且商队已经出海,带上的都是扶桑目前最需要的东西,布匹、白糖、盐,铜镜、竹纸还有肉干,谢知有信心赚一票。说起日本,谢知就想到日本一个大宝藏,她目光游移,好纠结、好心动,真得好想去……   “阿菀?”谢灏关切的看着女儿,“你在想什么?”   “阿耶,你有什么信任的族人吗?”谢知这会感觉谢家人丁稀少了,“不在北朝,在南朝也可以,要那种可以丢下家累,又精明能干的人。”   谢灏看着女儿,“你又想做什么?”   谢知说:“我暂时还不能说,但我能告诉你,我知道一个大宝藏。”   谢灏:“……”他面无表情道:“说正经。”   谢知说:“我是认真的,真是一个大宝藏。”   谢灏挑眉:“然后呢?”   谢知说:“然后宝藏不在我们这里,在比较远的地方,开采宝藏还需要大量的工人,还要担心当地土著把宝地夺回来,你说我们去挖宝藏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   谢灏若有所思的问:“你说的宝地是矿?”也只有矿藏才能让人源源不绝的开采又带不走。   谢知点头。   谢灏扬眉:“不会是扶桑的矿藏?你怎么知道扶桑有矿藏的?扶桑不小,你怎么派人去找?”   谢知支吾,“我就是知道。”她就知道跟阿耶说这问题,他就肯定会提一大堆问题,阿耶一点都没五哥贴心!可是谢知还是想在跟五哥说之前,跟阿耶说一声,让他替自己参考参考。   谢灏说:“现在不能去。”   “哦。”谢知不是很意外,她也觉得目前情况不合适。   谢灏说:“矿藏开采必须要跟秦家合作,在你没生两个儿子前,这种事提都不要提。”他可不想阿菀为别人做嫁。谢家手头没兵,谢灏自己有几个亲卫,但只负责自己安危。谢家目前是风头最盛的人家,谢简和谢灏行事都很谨慎,不留任何让陛下怀疑的把柄。梁国谢家更不可能,现有的家底还需要负责家人安危,想要打仗必须要靠秦家的兵。秦家也是谢家最坚定的盟友,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谢知要生儿子。   “两个——”谢知无语的看着父亲,“万一我生了两个女儿呢?”   谢灏道:“我女儿不可能那么倒霉。”   谢知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觉得有了我,你很倒霉?”   谢灏敷衍的揉揉女儿脑袋:“别无理取闹。”   谢知:“……”   谢灏见女儿小腮帮子都鼓起来,失笑不已,“阿菀别任性,想让秦家跟谢家合作,你一定要生孩子。”   谢知仰头:“那要是我生不了呢?”   谢灏蹙眉半晌,“那就让柔娘嫁给秦家小八,生了儿子过继到你们名下。”反正秦家下任继承人一定要有谢家继承人,这是他跟秦宗言的默契。   谢知忍不住道:“原来您还记得柔娘。”她爹是只生不养的典型,除了她之外,他看中的也就是大哥、二哥,别的孩子他都不甚亲近。   谢灏一笑:“家里有你大哥、二哥就够,别人我何必太亲近?总不能给他们不必要的妄想。”他没有嫡长子,大郎、二郎现在的地位太觊觎,与其给别的儿子不必要的指望,还不如一开始就绝了他们所有妄想。   谢知咬了咬下唇,“阿耶,母亲人很好。”她已经听说独孤氏在京城的作为,将心比心,谢知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她是人很好。”不然谢灏怎么会选择扶正独孤氏?谢灏见女儿一脸忧心的看着自己,他好笑道:“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没必要多想。”   谢知也明白她跟父亲再亲近也没有法子干涉父亲的生活,只能默默点头。   谢灏道:“玩得差不多就该生孩子了,多生几个,我等着养外孙。”谢灏都都盘算好了,长子是肯定给秦宗言养,次子他留着玩,幼子陪在阿菀身边。   谢知:“……”她才不多生,不然肯定有一堆人给自己抢孩子!   谢灏到达建德城第四天,秦宗言和贺楼氏的族老们也赶来,谢知没想大人会亲自来,连忙跟秦纮亲自去迎秦宗言,秦宗言见跟谢灏一样,先把秦纮的坞堡逛了一遍,对儿子的坞堡建设十分满意,盘算着回去怎么改进自己的坞堡。   贺楼氏的族老则一早就被迎到客院,由侍从们伺候洗漱用膳,被照顾的妥妥帖帖的,众人心里舒畅,跟谢家谈起条件来也爽快。他们也不傻,在六镇谁不给秦宗言和谢灏的面子?两人不过让一个小孩子来这族地守孝?他们有什么不答应的?且谢家还许诺给贺楼氏一万贯铜钱置办族地,给他们一万贯,这样的好事他们恨不得多来几次。因贺楼氏族地简陋,谢知担心初一不适应,先让初一在她这里住着,等她派人翻建好初一住的院落再把他送过去。   谢知平时事务繁忙,也不能时时关心初一,但她找了好几个比初一大了几岁的孩子陪他一起玩,身边的仆佣也是她精挑细选的谢家、秦家的家生子,管家还是从她亲卫这里选出去的,所以初一的小日子过得很舒适。等后来丽姬从京城赶来,初一有了真正长辈照顾,谢知就更放心了。   丽姬一辈子只五娘一个孩子,五娘死了,她人也死了大半,直到谢简和陈留让她来照顾初一,她才活过来。尤其是谢知隐晦暗示她,说初一的身份不会不变,丽姬提着的心落地,一心一意照顾外孙,她要活着看外孙给自己生重孙。   初一是在来年开春时离开,离开时他虽有点不舍谢知和秦纮,可跟外祖母、卫伯、卫媪,还玩伴、侍从都跟他一起离开,他也只哭了几次就想开了,搂着秦纮的脖子依依不舍的让姊夫要给自己写信。男孩子在没有父亲时,都会下意识的亲近年轻的男子,秦纮会带他骑马、教他玩木刀、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初一心里是把秦纮当成父亲。   秦纮给初一擦擦眼泪,“等过年我跟你阿姐就把你接来。”秦纮在家带惯了弟弟,成亲后或许是时常幻想他跟阿菀的孩子,他对初一更多了几分父辈似地疼爱。   谢知也蹲下身子安慰初一。初一乖巧的应了,由卫媪抱着上马车。丽姬给两人行礼,感谢两人的帮忙,没有两人的用心,她跟初一在贺楼氏的族地日子也不会好过。谢知、秦纮连忙避开,丽姬虽是妾,也是谢简的妾,他们的祖母辈,他们哪里好受她的礼。   等送走初一,谢知看着空落落的厢房,心中莫名触动,她转身抱住秦纮说:“五哥,要不我们也生个孩子吧。”她也十七岁了,也可以生宝宝了。   秦纮提醒她:“你有空吗?”前几天还说五年之内不生孩子,现在又变了,女孩子果然善变。秦纮也挺享受他们夫妻目前的两人世界,阿菀每天总能给他惊喜,他暂时并不想要孩子。   谢知想着来年开春的事,一股气就泄了,坞堡百废待兴,冬天或许她空一点,可开春以后事情肯定很忙,哪有时间带孩子?她想了一会说:“再等两年,两年以后我们就生宝宝!我们春天备孕,等冬天正好生。”她可不想夏天坐月子,太难熬了。   秦纮听得心动,“好。”他要给孩子想名字,两年时间够他想两个名字了。 第180章 宏图初议(一)   正平十八年十二月的怀荒镇, 天气正寒。   初八这日, 辰时开始下雪, 正午时分刚停,到了申时,风里又夹带了盐珠似地雪花, 地上积雪足足积了半尺厚, 镇上人迹寥寥, 大部分人人都躲在屋里烤火取暖。将军府上内外上下, 皆是忙忙碌碌的。秦宗言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 各房女眷则命下人清扫上房,准备年节事宜。   高氏穿着轻薄的襦裙, 坐在温暖如春的屋内对着年节的账册, 一面翻看着今年的支出, 一面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亲娘的唠叨, 高氏的嫂子卢氏低头坐在下方,身上倒是穿着新衣, 但款式是十来年的老款,衣服上还有深深的折痕,显然是压箱底的衣服。她年纪只比高氏大了五岁,但看着比自己婆婆年纪还大,满脸愁苦。   芙姬见女儿有一下没一下应着自己, 不由心头火气, 扬声问女儿道:“小七听到我说的了吗?”小七是高氏的小名, 高氏是庶女,在家只按排行叫着,芙姬也没有给女儿取小名,只小七小七的唤着。   高氏漫不经心道:“听到了。”   “那你怎么想?”芙姬问女儿,她打小就被父母卖入高府,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芙蓉这名字还是给高氏父亲当妾后,高氏的父亲给她取的。她早年还算受宠,生有三子二女,可惜长大成人的只有一子一女。高氏的父亲在两年前去世,他去世以后,芙姬和她的儿子就被主母用一千贯私钱打发出高府,连孝都没让他们守。芙姬跟儿子一商量,干脆收拾家当来投靠高氏。   高氏看在生母的份上,勉强收留胞兄,自己出私房给胞兄置办百亩田地,如果他肯用心经营,也不愁吃穿。可是高氏的哥哥从小被生母宠坏,好逸恶劳,哪里肯待在什么都没有的农庄种地?整天磨着生母,想让高氏接他进秦家享福,要不就想把他女儿塞给高氏的儿子,高氏对兄长厌恶至极。芙姬看着镶嵌在窗上的水晶窗,眼底闪过心疼,这么罕见的大块水晶居然被女儿用来镶嵌窗户,真是暴殄天物!   “什么怎么想?”高氏抬眸看着母亲,“他这是会算账?还是会写字?等他把一本诗经读通,我再考虑给他置办个商铺。”高氏是庶女,在娘家时只在女学学了几年,可她刻苦用功,求着嫡姐好歹学完了诗经,又让嫡姐给自己讲了一本论语。阿兄在族学,有正经先生教导,读了那么多年,却连本诗经都读不完,他怎么干什么?高氏连良田都不敢给他买,就买了几亩刚开垦的新田让他折腾,算折腾光了也不心疼,她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芙姬气道:“哪有你这么贬低你哥哥的?你就这么一个哥哥!”   高氏扬眉看着母亲:“他要不是我哥哥我能管他?你说的琉璃窑,还不是秦家的产业,是家里五娘的私产。”原来高氏的哥哥看上了谢知的琉璃窑,想让高氏送他去琉璃窑干活,才让母亲来找高氏。高氏暗忖,你们眼光倒是好,一眼看中了秦家目前最赚钱的产业。   这几年谢知的琉璃窑,靠着那可以按在窗户上的琉璃水晶片赚的盆满钵满的,谁不眼红?奈何人家搭上皇家路子,跟皇家一起做生意,就是平城勋贵再眼红,也不敢跟彭城王抢生意。这产业就是高氏自己都插手不进去,别说是把自己不学无术的哥哥放进去,她要有这种好机会,为何不给自己儿子?   “她都是秦家的媳妇,哪来的私产?”芙姬反驳女儿,“再说你哥哥好,不是对你也好?你就这么一个哥哥,将来你还不是要指望他——”   高氏抬手打断母亲的话:“我自己有儿有女,不指望他来给我撑腰。”她听腻味母亲的话,什么哥哥好了才能提携她,她将来也好有依靠。可惜她长这么大,只有给哥哥收拾烂摊子的份,从来没享过他的福。自己儿女聪明健康活泼,夫家强盛,根本不需要依靠一个不成器的哥哥,“阿兄年纪也不小了,你让他好好经营手上的农庄,有了积蓄将来也能给侄子侄女找好人家的儿女,他们年纪也不小了。”   芙姬听了高氏的话,心中怒气越盛,“你侄女有什么不好!你就看不上!”高氏兄长有个嫡长女,年纪比高氏儿子大二岁,芙姬一直想把长孙女嫁给外孙,偏偏高氏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她要是答应这门亲事,他们跟秦家有了亲事,何愁下面孩子没出路?   高氏讥讽母亲道:“你有三个孙女,是不是都要塞我这里?是不是最好孙子都娶了我女儿?”   “你!”芙姬气苦,“你就给了你大哥那么点钱?我们这点家业找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孩?”芙姬非常不满女儿的小气,秦家家大业大,就是手里漏点出来也不止这百亩农庄,她居然就只给她唯一的亲哥哥百亩薄田。   高氏冷笑:“他母亲也才给了他一千贯,我又不是他母亲。”高氏口中的母亲是她的嫡母。   芙姬脸色一阵青白,高氏看着两鬓已经泛白的生母,轻叹一声,让侍女取了一百贯钱给芙姬,“他要真有出息我会不管他?你也不要太纵着他,回去能教就教,觉得过不下去了就来找我,我总会养你的。”   芙姬见她绝口不提让儿子去琉璃厂,也不愿让儿子娶自己孙女,干脆放声大哭:“我这到底造的是什么孽!”   芙姬这一哭,把高氏偶尔冒出来的母女情哭得一干二净,她继续翻看账册,任芙姬哭闹,反正她早习惯生母三五不时的闹一场。莫说是高氏,就是高氏身边的侍女也见怪不怪的任芙姬哭闹,还不时的给她续水,免得她哭哑嗓子。卢氏畏缩的看看婆婆,再看看小姑子,尽量把自己隐没在暗处。   芙姬见女儿冷漠、儿媳不争气,心里更气,但又拿女儿无可奈何,毕竟她跟儿子一切都指着女儿,她也不敢把女儿惹怒,她哭了半日,哽咽道:“你不帮你兄弟也行,可总要让我们过个好年,你看我跟你嫂子身上的衣服——”   高氏又给母亲添了一百贯,再加了几匹颜色鲜亮的绸缎,终于让芙姬心满意足的离开。高氏打发走生母,头疼的揉揉眉心,身体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自秦氏兄弟分家后,母亲就几乎不管公中的事务了,将大部分事务都分给她和三娘贺兰氏。   那些在谢兰因手里游刃有余的事,在高氏做来就十分费劲。尤其是到了年底算总账,高氏已好几天没休息好了。劳身还是其次,最让人气堵的是,她那么劳心劳力,就没人说个她好字,都道她当家赚了多少便宜,难怪老话说当家三年狗也嫌。   她的贴身丫鬟阿梅端着茶盏掀帘入内,见高氏眼睛闭着,不禁悄声上前,轻轻的放下托盘。她的动作很轻,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但高氏还是隐隐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才申时过半。”阿梅将汤盅里的灵芝汤倒了一碗出来,“娘子,这是厨房新熬的灵芝鸡汤汤,你可要用些?”   “哪来的灵芝?”高氏问,他们膳食都是大厨房做的,高氏就管着厨房,每日的饭菜都是她定的,鸡汤几乎是日日备着的,灵芝从哪儿来的?   阿梅说:“是夫人派人送到大厨房去的,让厨房这几日都上灵芝汤。我瞧着每颗都有碗口大,据说都是建德那边送来的。”   高氏微晒,五弟和五弟妹这些年在建德那边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父亲名义上是分家,其实大半家私都补贴了五弟吧?不然他们怎么会好东西如流水般送来。不过母亲跟父亲一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怎么会如此高调的让庖厨熬制灵芝鸡汤?高氏略一沉吟,了然道:“看来五弟和五弟妹快到了。”天气寒冷,路上赶路的滋味不好受,母亲是担心他们身体,才会吩咐庖厨日日准备灵芝汤?   阿梅说:“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少郎君和谢娘子一走就是三年多未归家,莫说夫人,就是将军都十分想念他们。   高氏颔首问阿梅:“五郎的院落打理好了吗?”   “打理好了。”   高氏跟阿梅说话间,秦二郎沉着脸掀帘进来,高氏跟阿梅互视一眼,阿梅无声的退下,高氏给秦二郎倒了一盏鸡汤:“谁惹你生气了?”   秦二接过鸡汤却不喝,“父亲让小六元旦后去老五那里。”   高氏一怔,随即道:“小六向来跟五郎亲近,父亲让他去找五郎也不奇怪。”建德城那边这些年的变化不止一点半点,就是高氏自己都心动,但凡她阿兄要是争气点,她都想让自己哥哥过去。   秦二道:“他让小六、小八、小九和小十都去了老五那边,他这算什么?他这是防着我?”   高氏连忙出门让下人们都退下,秦二声音太大,高氏担心他的话被有心人听到,连忙让下人退下,她心里暗忖,你都还没当家,也不是嫡子,父亲哪里需要防着你?她转身对秦二抱怨道:“你小声点。”   秦二狠狠的砸了下书案,他沉着脸想了好一会,问妻子道:“我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吗?”   高氏说:“人选是找了好几个,只是都不大合心意。”   秦二也知道他要的人选不好找,他长叹一声,他不像老三,有两个同母胞弟,兄弟齐心,又不像老五有父亲殚精竭虑的打算,他一切只能靠自己,“你再找找,尽量能在三月前找到。”   高氏上前给他揉脖子:“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高氏真心觉得他们目前生活不错,比如五娘的琉璃厂生意虽不让他们插手,可她为人大方,每房都分了百分之一的红利,百分之一听着少,但琉璃厂一年赚的不少,光是这点红利就够他们一年度用,不然高氏怎么会对兄长那么大方。她不解丈夫为何事事要跟五房比,五房是嫡出,他们是庶出,本来就是天渊之别。   秦二也知道父亲没亏待自己,他是庶出,本就跟五弟不能比,可他心里还是不甘心,总是想着没五弟的那几年他在秦家日子何等舒适,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父亲的继承人,可这一切父亲把五弟带回怀荒后就改变了,秦二不甘心,他真不甘心,他想让父亲明白,他就算没有父亲扶持,也会比老五做得好!他定了定神,对妻子说:“老五他们已经回来了,你换件衣服,就去母亲那里吧。”   高氏闻言吃了一惊,“已经回来了?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秦二说:“回来有一会了,是从后面进来的,我也要过去了。”   高氏听了他的话到也不急了,从后门回来,想来是不想惊动众人,母亲定是想让五弟妹休息以后再见大家,高氏暗忖,自己说是管家,实际管家大权还是在母亲手里。   高氏和秦二换过衣服,出门去跟秦纮夫妻叙旧。   谢知则在自己院里洗了个热水澡,身上肌肤都泡的微微泛红,摇光、玉衡拿着厚软的棉布给谢知擦头,谢兰因抱怨道:“既然知道你现在身子不同以往,还敢洗那么久的澡,少洗一次又没关系。”   “我这一路都没洗澡,你让我回家还不洗澡吗?”谢知替自己辩解,“再说我也才晚了三天,还没确定呢。”谢知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已经差不多确定她应该是有了,她月事一向固定,而是她是算着排卵期跟阿兄同房的,两人身体又一向健康,一次中标很正常。   谢兰因肯定的说:“一定是有了,我说你们玩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了,也亏得我是亲娘,要是换了别的婆婆,看人家怎么收拾你!”她恼怒的点点女儿额头,谁家媳妇像她这么不务正业,整天跟秦纮疯玩,连孩子都不肯生。秦宗言都私下问了她好几次,她都快找不到推迟的理由了。   谢知道:“就是知道你是我亲娘,我才敢这样。”她笑嘻嘻的抱着阿娘,“阿娘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避孕,以后给你多生几个孙子。”谢知也没想到建德城事情那么多,让她拖到现在才开始备孕。她来年就要二十岁了,身体调养的又好,还日日健身,谢知对现在的自己很有信心,她一定能跟五哥生出最健康的宝宝。   谢兰因无奈:“你先把这个孩儿好好生下来再说。”   母女两人说话间,丫鬟们把热气腾腾的膳食奉上,因不是正餐时间,谢知也没让人弄的多复杂,而是让人做了一碗汤面,汤底是骨头浓汤、配上新鲜的菜蔬、鸡蛋和肉片,让人胃口大开。谢兰因见面条有两种颜色,不由诧异的问:“你吃的是什么面?怎么又吃这么多蔬菜?为何不多吃点肉?”   “这是莜麦面和细面混合的面食,我现在还在备孕时期,就算怀上也是初期,就要多吃点蔬菜。”谢知说,这时代有没有叶酸片吃,她就只能多吃点蔬菜了,“肉类我也吃,你看我还吃鸡蛋、牛奶。”这些都可以补充蛋白质和钙。谢知可不准备把自己吃成球,她不胖但也不瘦,一直是标准体重,孕期她也不准备增加太多体重。要不是担心大家的承受力,她现在就想锻炼。她记得她堂妹刚确诊怀孕,医生就说她可以锻炼,还可以慢跑,只要孩子健康,孕初期根本不用躺着不动。   谢兰因问女儿:“好吃吗?”   “我觉得还不错,但肯定没有细面好吃。”谢知让丫鬟也给谢兰因上了两碗面,都是两小碗,一碗是莜面,一碗是细面,“你先吃莜面,再吃细面,每天少吃点粗粮,对你身体好,你让大人也天天吃多点这个。”五哥的饮食已经被她调整的不错了,大人的饮食也要慢慢调整,毕竟他跟阿娘年纪都渐渐上去了。   谢兰因吃了一口莜面,是没细面好吃,但也不至于难吃,她又吃了几口,“还不错。”   谢知说:“肯定不错,这是我让人精制粗粮,你喜欢我让人把制作法子告诉你。”   谢兰因颔首,她这些年被女儿洗脑洗的也相信多吃粗粮对身体好,母女两人用完点心,漱口后回归正题,“你今年怎么想到回来了?”尤其还是身体这么关键的时刻,谢兰因想想就发愁,她也太不重视自己身体了。   谢知说:“我们这次回来,有要事跟大人商量。”自己身体谢知自己还不清楚?她不会拿孩子开玩笑的,就如父亲说的,她跟五哥的孩子不只是她跟五哥爱情的结晶,还是谢氏和秦氏利益集合体。   谢兰因:“什么事?”   谢知道:“我在扶桑国附近发现一个离岛,岛上居民不多,我想这块岛作为我们未来的退路,我已经跟父亲商量过了,不止秦家,就是谢家也会派人过去长住。”   谢兰因困惑的问:“什么叫离岛?”   谢知说:“就是单独的岛屿。”   “安全吗?”谢兰因对岛屿完全没印象,总觉得在大海中的岛屿很危险。   “安全。”谢知暗忖,何止不危险,那可是日本未来几百年内最大的宝岛。   谢兰因狐疑的上下打量女儿:“你真想做扶桑王?”她觉得女儿对扶桑的执念真不是一点半点。   谢知莞尔:“当然不是,但是阿娘那是片好地方。”谢知当然对扶桑执念深重,谁让她穷呢?时下通行货币不是金银,可金银是贵金属,有了金银她干什么不好?她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才确定了佐渡岛的位置,不趁着现在越后国未成立、本间氏尚未在佐渡岛立足前占领,难道等日本人反应过来再占据?谢知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在漫漫大海中找到一个离岛有这么困难,即使她大概知道它的位置也前后花费近四年时间,等一确定这是佐渡岛,她再也不想等了。   谢兰因蹙眉:“那个岛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值得女儿如此大费周章,占领一个岛屿,尤其是海岛可不是闹着玩的,其中花费不菲,秦家再有兵权,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也不足以打动秦宗言。   “等见过大人我一起说。”谢知卖了个关子,“且我一开始也没准备占领,就是相互通商。”   谢兰因虽没继续追问,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我信你才怪。这丫头要是真准备通商,会急着占领岛屿?难道那岛屿上还有金山银山不成? 第181章 宏图初议(二)   因心里存着事, 谢兰因应付起儿媳来就有些心不在焉。高氏和贺兰氏都是人精子, 如何感觉不出谢兰因的敷衍?两人互视一眼, 目光落在谢知身上。数年不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让她更美了, 老天爷果然偏爱她。换了别的再厚道的人家, 正妻进门五年不孕, 婆婆都会忍不住给儿子纳妾的, 哪像她这样?婆婆是嫡亲姑姑,丈夫又不是婆婆亲儿子, 才能让母亲偏心至此。   谢知感觉到两人的注视自己的目光,抬头低两人一笑, 两人下意识的回以笑容, 高氏问谢知:“弟妹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   谢知说:“大约一个月。”她起码也要待满一个月, 确定自己有没有怀孕, 不然大家都不放心自己回建德郡。不过她备孕、怀孕的事,她并不准备往外说, 她跟五哥身份不同,这孩子一旦怀上肯定是受万众瞩目的,她不想孩子还没成型就受太大观主。   高氏说:“你难得回家一趟,一定要多住几天。”   谢知颔首:“要的。”她转而又问起高氏和贺兰氏她们的情况,她记得两人的孩子年纪都不小了, 似乎要考虑亲事了?女人之间的话题无非就是围绕着孩子、自身爱好打转, 两人一提起孩子, 脸上就露出温柔的笑意,高氏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三岁,秦二和高氏已经给他定亲,未婚妻是秦宗言手下另一员大将陆勇,地位跟勿忸于波平级。   陆勇不是汉人,他是鲜卑人,本姓步六孤。在秦家没改回汉姓前,他跟秦家是同一姓氏,秦宗言秉承同姓不婚的习俗,一直没跟陆勇联姻,直到现在秦家改回汉姓,步六孤勇也改成汉姓,两家才联姻。勿忸于波也改姓于,现在叫于波。赫连凤容已经跟王瓒成亲,两人都已生了一个儿子,长孙的出现让于波大摆了三天流水眼,见人就笑,这曾让秦宗言十分嫉妒。他嫡孙现在都还没影子,不过他也嘲笑于波为他人作嫁,这外孙姓王又不姓于,他有什么好开心的?   于波很淡定的直面将军的嘲讽,女儿不理他,女婿却十分孝顺,答应夫妻两人第一个儿子姓王、第二姓赫连、第三个就姓于,要是他们生不满三个儿子就让他们孙子姓赫连。于波对女婿说,他也不一定要孙子,哪怕孙女也行,只要姓于就好。   他又不是傻子,早看出他女儿明显不会多生孩子,顶多生上三四个孩子,哪可能各个都生儿子?能抓到一个孩子就一个,反正孙女也可以给他生孙子的。当然他不会当他老丈人,找赘婿的眼光都没有。找赘婿就要找老实的,像他这种当女婿靠谱,当赘婿就欠缺了。   赫连凤容不知道父亲心里戏那么多,为了有王家血脉的孙子,连自己都嘲讽。让一个孩子姓于也是她默认的,她身世复杂,丈夫都答应让孩子多姓,她更不会反对。王家在魏国比谢家根底还薄,需要联合亲家一起努力,谢家不也是跟两姓亲家通力合作吗?只是他们两个亲家地位高了点,一个是皇族、一个是秦家。   秦二选陆勇,秦三结亲的对象却出乎谢知意料之外,他给长子选的未婚妻姓独孤,是她继母弟弟的女儿。谢知恭喜两人,心中却惊讶秦三的结亲对象,她继母虽姓独孤,但只是独孤氏的族女,自家地位不显,不然也不会一开始给父亲做妾了,她弟弟也不是精干之人,只是普通的老实人,秦三怎么会给长子找这门亲家?   谢兰因待众人离开后,给女儿解开谜团,“你三哥觉得独孤女君人品好,也相信他们家教出来的女孩子品性都好,当然最主要的就是加深你跟阿狼的关系。”秦三并不是有大志的人,或者说他十分识时务,他明白自己是庶子,即使他娘给他生了两个兄弟,他依然只是庶子,父亲的家业就是送给孙子,也不会让他继承,因此他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尽量跟秦纮拉近关系。   他本来想让儿子娶谢家的女儿,但找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合适他儿子的谢家女。谢家除谢灏有庶女,余下的谢家女都是嫡女,而且年纪都还小。谢灏的庶女他也不敢想,人家情愿用来联姻六镇的豪帅,也不会浪费在秦家,故他选了谢灏小舅子的女儿。   他盘算的也好,独孤氏是陈留大长公主亲自赞过的儿媳妇,又有子女傍身,只要不犯大错,她一辈子绝对安稳无忧。事实也是如此,谢家的子嗣都对独孤氏尊敬有加,谢灏对妻子娘家也多由扶植,独孤家目前地位虽不显,可日子很好过,是武川镇少有的富户,这种实惠的儿媳有什么不好?   谢知问:“那三嫂平时孝顺你吗?”独孤小娘子的人品应该不错,谢知记得曾父亲称赞过他小舅子,说他们一家子都是老实人,能让父亲这么夸奖,那就肯定真是老实人。   谢兰因颔首:“挺孝顺的,她人不错。”   谢知揽着谢兰因的手说:“阿娘,这次回来,我把琉璃厂的产权给你,如果几个嫂子孝顺你,你就多分一分红利给他们。你平时闲着无聊,也可以让她们带孩子来找你玩。”她跟五哥没法长期侍奉父母膝下,阿娘只有她一个亲女儿,想要没血缘的儿媳伺候,靠的也只有平时的和睦相处和利益了。只要嫂子们照顾阿娘精心,谢知不介意满足她们金钱欲望,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谢兰因道:“我不缺钱,身边也不缺人服侍,要琉璃厂做什么?你把这些都留着给我孙子。”涉及子孙问题,就是清高如谢兰因也不能免俗,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子孙。   谢知说:“你孙子不缺这点小玩意。”她都给儿子金山银矿了,他还能看得上这点小玩意?   谢兰因扬眉看着女儿,“你真找到金山了?”   谢知笑眯眯的举起食指抵住唇,示意谢兰因不要说出秘密。   谢兰因这下真惊讶了,“你——”   谢知悄声说:“我们去大人那里。”   谢兰因将信将疑的领着谢知去秦宗言的书房,她房里是有不被人注意的暗道直通秦宗言书房的,不过暗道里有些凉,谢知和谢兰因都裹了厚厚的斗篷,两人还没走到书房,秦纮、秦宗言就来接她们,秦纮率先上前抱着妻子去书房,秦宗言瞪了不孝子一眼,也弯腰抱起妻子。   秦宗言的书房已烧上热热的地暖,秦氏父子火气旺,都穿上了夏季的单衣,谢知和谢兰因没穿棉袄,也没像两人穿着那么单薄。秦纮已给谢知煮上牛奶,没有加茶,谢知现在已经不喝茶了,但一天都会喝三碗牛奶。   按理孕妇也不用完全禁茶,以前谢知没怀孕时,也觉得自己怀孕后也会一切照旧,该吃吃、该喝喝,可等真有可能怀孕了,她才知道自己可以为孩子改变这么多,她不仅只喝牛奶和白水,就是护肤品都全部停用,只用核桃油涂全脸全身,因为她的护肤品里大部分都加了精油。她也知道有些精油是孕妇可用的,可她就是不放心,反正也就十个月,闭眼就过去了。   秦宗言还不知道儿媳可能有孕,这种没确定的是秦纮怎么能跟父亲说?谢知对谢兰因倒是没顾忌,他也想要抱孙子,但儿子、儿媳都不急,他有什么法子?他都在考虑是不是要让小八娶了柔娘,万一儿子、儿媳没孩子,就从他们孩子中过继,他相信谢家也是这个想法,不然不会放任柔娘在秦家待这么久。   柔娘过年就满十四岁了,到说亲的年纪,谢家不是不负责任的家族,他们迟迟不接回柔娘,显然也是看谢知迟迟不生孩子才会如此。他小八年纪也不小,没说亲也是为了等柔娘长大。   谢知明白家人的盘算,她也在考虑柔娘亲事,嫁到秦家有好处,柔娘可以一辈子陪着自己,但她又不确定柔娘是不是喜欢秦小八,她在感情方面似乎天生少了一根筋。不过她现在有孩子了,等孩子出生,大家就不会急着要柔娘嫁到秦家了。   秦宗言等妻子、儿媳喝完一碗热牛奶,开门见山的问儿子、儿媳:“为何要我迁族人去荒岛?”   “那个荒岛两面环山,中间有平地,岛上有淡水,有森林,可以耕作,我们把族人迁过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用担心补给问题,是我目前为止找到的最好岛屿,完全可以当我们两家最后的退路。”谢知给秦宗言介绍着佐渡岛的环境,现在这个岛还不叫佐渡岛,以后估计永远不会叫佐渡岛,“它离扶桑国也近,穿过海峡就到了。”   秦宗言说:“可它远在扶桑,如果我们要给家人找退路,完全可以去南方,南方也有很有岛屿。”族人迁徙不是小事,秦宗言不可能因为找到一个适合岛屿就让族人迁徙。   “岛上有金银矿,金矿是个富矿。”谢知说,她取出她绘制的简单日本地图,又点出石见银矿的所在地,“这里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银矿,银矿离海边很近,我们如果将来能将这个银矿占据,完全可以先存在离岛上,届时统一转运。”日本现在国内大大小小的国家很多,加上航海技术的不发达,暂时肯定不会派兵去查探一个荒岛,他们在岛上大有可为。   谢知的话让秦宗言咋然色变,“此话当真?”   谢知说:“金矿的位置我已经找到,大人要是不信的话,可以派心腹去查探。”   秦纮也补充道:“我上回派人送来的狗头金就是金矿附近找到的。”也是找到狗头金,秦纮才确定岛上真有金矿,据阿菀说岛上还有银矿,可她不知道银矿在那里,只能慢慢找。   秦宗言沉吟不语,谢兰因怕两人冷场,对两人说:“上回你们派人送来的灵芝、人参也很不错,就是每年送的太多的,我跟你阿耶也用不完,你们不用送那么多了。”   谢知不在乎的说:“又不是值钱的东西,用不完就是送人,我以后年年都有,不用舍不得。”   “不值钱?”谢兰因惊讶的问:“那么大的人参、灵芝怎么会不值钱?”   秦纮笑道:“那些灵芝和人参是阿菀让人种的,几年就养的那么大的了,真不值钱。”   建德城那边山多,山多就代表野生药材资源吩咐,谢知让人在山上找到了上了年份的灵芝和人参,她都没让挖掘,用谢知的话来说,这是大自然的馈赠,没有需要的时候,只要挖一两株出来备用就够,别的就留着给后人。但谢知还是把几株珍贵的人参和灵芝专门划开一块地方,派专人时不时去照顾。人参有人参籽,她就让人采了人参籽专门种人参。   灵芝养殖比较麻烦,谢知也不知道怎么弄,就让人专门搭建一个菌房,把整颗灵芝连树桩一起移过去,就让灵芝在里面自动繁殖。因为没有太严格的灭菌手段,灵芝种植也不算成功,好多灵芝都被虫蛀了,要不就是根本没长出来。   也有几株长好的,由于菌房里营养丰富,那些灵芝都长得不错,十分茁壮,谢知采下来就给长辈们送去,这种人参、灵芝虽是人工手段培养出来,但她用的也是天然有机肥料,药效可能不够,但肯定不会有坏处。   谢兰因对女儿说:“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到自己种?”   谢知大言不惭的说:“因为我师父是瑶姬啊。”   秦宗言神色复杂的看着儿媳,或许她真是瑶姬下凡,才会给他们带来如此多的惊喜,“族人迁徙是大事,我要派人确定过后才会同族老商议。”   谢知对此毫无异议:“我大父、阿耶也是这么说,他们也会派心腹过来,届时大家一起过去就好。”   秦宗言微微颔首,金矿是儿媳发现的,秦家和谢家也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开发金山肯定是两家一起,“你们一直跟扶桑做生意,对扶桑有多少了解?”   秦纮想了想说:“他们很穷,衣服连款式都没有,就是一个布筒。”秦纮说话已经很保守了,在他眼里扶桑就是一个刚开化不久的野人,连耕作织布都不会。谢知跟秦纮分工很明确,谢知只搞内政,外务全是秦纮负责。谢知自己知道自己毛病,她总来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时常有不必要的善心,所谓慈不掌兵,在处理外务上,善心是要抛弃的,是故她从不管外事。   谢知轻咳:“还是有款式的。”现在应该是日本的古坟时代末期,马上要进入飞鸟时代了吧?怎么可能没有衣服款式?   秦纮道:“你说的是贵族。”大部分平民连衣服都没有。   谢知想说这里也有不少平民没有衣服,但想到大部分平民至少家里还是有套衣服的,衣服也有款式,而现在的日本大部分有钱的平民也只能套个布袋子。谢知补充道:“他们已经有皇帝了,号称天皇。”   谢兰因讶然道:“撮尔小国的诸侯王也敢号称天皇?”   秦宗言虽没说话,但脸上表情跟谢兰因一样,秦纮说:“坐井观天。”就是因为小国,所以才会妄自尊大。   谢知说:“他们政权是政教合一,天皇有时有实权、有时没实权,万世一系。”谢知没跟这些华夏至上的古人解释,日本古代也算强国,就是没有中国强,可中国那是世界第一。   “万世一系。”这话让三人动容,他们从来没想过有皇权是万世一系。   谢知见三人一脸讶异,补充说:“也没什么好的,没权的时候,穷得宫里漏水长草,皇子饿肚子、公主养在庙里,且长得都挺欠缺的。”这也是谢知最困惑的地方,明明日本皇室娶进来的都是美人,为啥那些公主都长得那么五大三粗?难道天皇基因有那么强大?万世一系果然厉害。所以她虽然很喜欢源氏物语,但始终无法幻想里面的美人,因为现代日本皇室成员的长相让她无法代入。   谢兰因、秦宗言:“……”   秦纮苦笑:“我本来想要不要联姻——”   谢知瞅了他一眼,“你准备怎么联姻?谁娶?你?”天皇之女怎么都是内亲王,总不能随便嫁人,他要是愿意纳妾,人家说不定愿意。   秦纮没好气道:“别胡说,我是想让小十娶。”   谢知满脸同情:“小十得罪你了?”让他娶个又矮又丑正妻,小十要哭死的。谢知不是故意抹黑现在的日本人,可这时代的日本人真不高,她觉得魏国平民已经很矮了,可日本人比魏国人还要矮,就是贵族都很矮。小十今年有十七,身高快一米八了,找个一米四的妻子,这画面太美,她完全不敢想。   秦纮:“……”   秦宗言、谢兰因都快被儿子、儿媳逗得失笑出声,谢兰因说:“先把金矿确定下来再说,小十不行,我们家还有很多孙子,多的是人可以联姻。矮丑没关系,反正可以纳妾。”本来这种联姻的公主都是被皇室放弃的牺牲品,很多都不是真公主。   秦纮问秦宗言:“父亲,你想要让谁去探金矿。”   秦宗言反问儿子:“你准备让人谁去?”   “我想让小六去。”秦纮说,秦六只比他小一岁,跟着父亲历练这么多年,也能独当一面,将来金矿开采,肯定要有人坐镇,小六是最好选择。   “那就让小六跟你五叔一起去。”秦宗言说,小六可以独当一面,但到底年纪小,没有长辈坐镇他不放心,“让慕容胡也过去。”   秦纮无异议,金矿是重地,派再多的心腹过去都不嫌多。   两个男人商议时,谢知也跟谢兰因絮絮聊天,谢兰因是不管这种事,谢知不想管,这种涉及战争层面的事不是她能力范围内的事,她跟母亲商量办个赏花宴,请怀荒附近的贵夫人都过来叙旧说话,她难得回来一次,总要跟大家见个面。   谢兰因颔首:“等天气好一点,我就把大家召来。”她笑望着女儿,“大家都想要你的香水。”可惜女儿在国内的香水都是限量销售,基本都是上贡,不用来赚钱,所以大家更趋之若鹜。   谢知微笑:“我们赚了外面的钱,国内的钱总要让别人去赚。”谢知没那么贪心,想要一把抓。   谢兰因按着女儿的肚子,“取名了吗?”   谢知摇头:“我只想了一个小名阿生。”虽然五哥一直兴致勃勃的给孩子取名字,可谢知觉得这孩子的命名权绝对不在他们手里,大父、大人、阿耶……多的人要给孩子取名,所以她想了一个小名,反正平时孩子叫小名的时候居多,阿兄可以给孩子取个小字。   “阿生?生生不息?”谢兰因重复一遍,觉得很顺口,满意点头说:“这小名不错,就叫阿生。”她也没提大名的事,她跟女儿一个看法,孩子的大名是肯定不会让他们小夫妻取的。   秦宗言本来在跟儿子说话,听到妻子、儿媳的谈话,他用目光询问儿子,秦纮解释说:“月份还太小,太医都没确定。”   秦宗言自动屏蔽儿子的下一句话,他又惊又喜的看着儿子,他们总算肯生了?秦宗言也不是傻,儿子、儿媳一看就是没毛病的人,迟迟不生肯定不是不能生,就是不想生。他让妻子催过几次,可儿子、儿媳不为所动,他能怎么办?逼着儿子生?还不如等他们玩够再说。他原以为自己还要等几年,没想这么快就有了!秦宗言立刻决定要给大孙子想个好名字,唔,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大孙女。没事,他两个一起想,他不重男轻女的,只要儿媳多给秦家生几个孙子就好。 第182章 各方反应   因谢知有了身孕, 秦宗言也不敢让儿媳太劳累,跟儿子商议了一个大概, 就赶两人回房休息。谢知知道长辈担心自己身体,也没强撑着,跟秦纮一起回房休息。两人的卧室,地暖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烧着的,烧了几天几夜, 房里已经非常暖和。房里又没有外人,她换下襦裙, 歪头对着秦纮笑:“五哥,你要不要陪我一起睡?”   秦纮知道她在跟自己玩笑, 他点点她鼻子:“调皮。”他也脱下外衣, 披上单薄的寝衣, 让谢知靠着自己,他大掌抚摸着谢知平坦的小腹,“现在有感觉吗?”   谢知摇头:“没有。”就算怀孕,孩子现在也是个小胚胎,能有什么感觉?她轻叹的说:“真想现在就满三个月。”这样她就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怀孕了。   秦纮安慰她:“不急, 要是这次不行,我们下次再试。”   谢知斜了他一眼:“才没有下次,我们准一次成功。”不然就枉费她这些年细心调养他们身体,她在秦纮怀里找了一个舒适位置:“五哥, 你说我们儿子会像谁?”谢知希望他们这次能一胎得子, 跟重男轻女无关, 只因为他们需要儿子。秦家虽没有皇位要继承,可有很大的家业要继承,生女儿对女儿的压力也太大。谢知甚至不希望自己生女儿,不然她从哪里找第二个五哥当女婿?   秦纮不假思索道:“像你。”   谢知手抚上秦纮的眉头,“可是五哥这么帅,孩子像我就浪费了,还是像五哥好。”   秦纮抓着她的手亲吻:“我只给你一个人看就好。”   谢知被秦纮的甜言蜜语逗得眉开眼笑,“好,五哥的脸只给我看。”   秦纮搂着她躺下:“我们睡一会?”   “嗯。”谢知最喜欢这样的冬天,房里暖暖的,五哥身上也是暖暖的,她可以靠在他身上睡觉,不过他们平时太忙,很少有这样温馨相处的时间。   秦纮见谢知眼睛合上,不一会就睡着了,心中越发肯定阿菀一定是怀上,她平时不会那么动不动就睡觉,肯定是有孩子才会让她这么累。   秦纮和谢知回怀荒镇后,这个元旦几乎没怎么出门,就算是宴请也是请人来家里。谢知、秦纮到了秦家以后,初一也来了。他每年都要陪谢知、秦纮过年,秦纮有公务路过柔玄镇时也会把初一带出来玩几天。他对秦纮越发依赖,几乎完全把秦纮当成父亲看待。   听说谢知有身孕,初一十分惊喜,他不止一次的听阿婆和卫媪念叨着阿姊怎么还没有孩子?他快满八岁了,已经明白孩子,尤其是儿子对女人的重要性,一听到谢知有孕,就斩钉截铁的喊着要弟弟。经过四年多的细心调养,初一脸上的麻子淡了不少,完全褪掉是不可能的,但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可怕了,再精心调养下去,以后也不会见不得人。   谢知笑着揉着初一的小脑袋,陪他玩了一会,又考校了他功课,等初一午睡时,她出来悄声对秦纮说:“阿兄,我们领养几个孩子吧。”   “现在?”秦纮一怔,下意识的想反对,毕竟现在阿菀身体情况特殊。   谢知跟秦纮解释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两人的孩子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有那么多兄弟姐妹,那我们就给他们多找几个义兄弟姐妹,几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将来他们也有一份助力。”古代不比现代,很多现代制度能解决的问题,在古代必须要集众人之力才能完成,所以她想给孩子们找几个可靠的兄弟。如果她第一胎是女儿,谢知是准备多生几个,但她也不可能跟很多古代女人一样,一生就是十来个,她顶天也就生三四个,如果生四个全是女儿,她也不准备多生,这是自己命,强求不得,她跟秦纮往别的方面打算。   秦纮问:“那我们从哪里选?选族里的孤儿?”   “既然是义子女,也无所谓出生,首先要看人品、第二要看资质,我看从我们孤儿院里选也可以。”谢知说,收养义子女,跟她发善心办孤儿院收养孤儿不同,她必须要有挑拣,人贵精不贵多。   “好。”秦纮安抚的拍着妻子,“不急,等孩子生出来我们再找。”   “嗯。”谢知微微颔首,她就不信她收养了那么多孤儿,挑不出几个资质优异的忠厚孩子。   等过完元旦,轮到谢知第二次月事时间,她的月事依然没来,谢知和秦纮的心终于定了,她肯定是有了!谢兰因和秦宗言还是不放心,召来府医给女儿诊断,确定谢知有孕后,谢兰因喜不自禁的给谢灏和京城写信。   谢灏接到女儿怀孕的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了,一来是探望女儿,二来是同秦宗言商量共同开发革岛的事宜。革岛是谢灏给谢知发现的佐渡岛取的名字,金曰从革,故取名为革岛,这个岛屿定能给秦谢两家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谢灏一来,谢知怀孕的消息也瞒不住众人,很快家里人都知道谢知有了身孕。   谢知入门五年终于怀孕,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皆纷纷向她道贺,不过大家都有分寸,没有上门恭喜,都只送礼物过来。有永安侯太夫人的前车之鉴,大家送来的礼物都被谢兰因归结到库房里,先晾个一年半载的,然后再拿出来送人,反正是绝对不能接近女儿。   谢兰因谨慎,谢知也小心,她比任何人都小心自己,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她以前对吃穿不是很在意,可现在她是日日给自己制定食谱,就是保证自己生下健康的孩子。   京城陈留接到谢兰因写的信,终于长舒一口气,她提了多年的心也放下一半,有孩子就好!是男是女两说,只要能怀上,将来总能生出儿子来的,阿菀也总算苦尽甘来了,她对阿蛮说:“走,我们去道观进香,让老天保佑阿菀一举得男。”   阿蛮点头应是,也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大娘子总算有孕了。”这些年大娘子不在京城,可大部分提起大娘子入门五娘都没身孕都是一脸嘲笑,甚至还有人说她幸好没入宫,不然这样的身体怎么为皇家繁衍子嗣?阿蛮心里不服气,大娘子是入门五娘没孕,可陛下这几年不也没有孩子?也幸好陛下膝下皇子十几个,不愁没有子嗣繁衍,不然大家早急了。   陈留哼了一声道:“等阿菀一举得男,看我不去教训那些人。”   “教训什么?”谢简含笑的声音传来。   陈留喜上没上道:“郎君,你可知道阿菀有孕了?”   “刚知道。”谢简手中拿着书信进来,“你也知道了?”   陈留说:“阿镜早给我写信了。”陈留和谢兰因这些年你来我往,感情比一般母女还要亲近。   谢简坐下,“他们也该生了。”跟陈留担心谢知生不出来不同,谢简很清楚孙女身体绝对没问题,她跟秦纮迟迟不生,定是有别的原因。谢简怀疑孙女在私下避孕,但他身为祖父也不好过问孙女的私事,她有远在建德城,连让陈留过问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她终于肯怀孕,谢简也松了一口气,这孩子太任性了,她不知道两家有多盼望她跟秦纮的孩子吗?   “瞧郎君说的,阿菀又不是不想生,之前肯定有别的原因,不过现在都过去了,能怀上就好。”陈留说,她从来都没想过谢知是故意避孕,她从来不认为有女人不想生孩子,宫里那些宫妃除外。   谢简笑笑没说话,他对陈留说:“补药就别送了,她那边也不缺这些,家里还有紫米吗?我瞧她喜欢吃这些,你多送些这种过去。”   陈留颔首道:“也是,阿菀那里不缺补药。”上回还给她送了一朵碗口大的灵芝,还说这是野生灵芝,让她炖了跟谢简慢慢喝,剩下的那些人工灵芝就送人。陈留就疑惑了,这灵芝还能人工种?   “她向来古灵精怪。”谢简嘴角微晒,她连金山都找到了,还有什么不行的?跟陈留只接到信不同,谢简还接到了口信,传信的人是甲一内定的继承人,如果没有例外,三五年后,那人就是下一任甲一,“我今晚不回来用膳,阿虎要来。”   陈留点头应了,随即又对谢简道:“阿虎年纪也不小了,该定下来了,你怎么不给他找个好位置?”家里几个成年的郎君,就谢洵迄今还没官职。   谢简道:“他那脾气入官场就是得罪人,还是留在家里好。”谢简暗想谁让他没秦宗言的运气,能有这么多儿子,随便拉一个出来就能委以重任,他只有两个孩子,凤生留在官场,阿虎只能留在外面,免得他想用人都没人手。   陈留啼笑皆非:“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谢简道:“我是他老子,我还不了解他?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我孙子。”   陈留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着他去忙,她要给阿菀准备礼物。谢简说了一会话就离开了,他还急着跟谢洵商量金矿的事宜。   谢洵听到阿菀居然找到了一个金矿,愣怔好一会才道:“既然家里没人,就我去好了。”   谢简没好气道:“你当出海是游船?万一遇险怎么办?你去建德城守着。”   谢洵说:“那我们派人谁去?”   谢简说:“让你七叔去。”谢简说的七叔是他的族弟,出了五服的亲戚,也是谢家在魏国根基太浅,才跟这样的亲戚连宗。   谢洵摇头:“这怎么行?他们毕竟跟我们关系那么远,还是我去。”   “不行。”谢简坚决反对,他比不上秦宗言,他拢共只有两个儿子。   谢洵道:“秦家去了那么多人,阿菀的船队来来去去那么多次?都没出事,怎么轮到我们这次就不行了?您放心,肯定没问题的,且我也想去扶桑看看。”谢洵对扶桑很好奇。   谢简道:“撮尔小国,有什么好看的?”   谢洵笑道:“再小的国家也有可取之处。”别人不了解,谢洵还不能不知道,他一直觉得阿菀对扶桑这个国家态度奇怪,有种既谨慎又带着厌恶的感情,她对高句丽的态度都不是如此,这点让谢洵很奇怪。毕竟扶桑对魏国的,比高句丽威胁小多了。也正是阿菀的态度,让谢洵对扶桑很好奇,他想亲眼去看看这个国家。   谢简见儿子满脸兴趣,满心无奈,但还是勉强答应,“你要记得你还有妻子、儿女。”   谢洵暗忖,要不是海上风险太大,他都想带阿难(独孤氏)一起去,她也最喜欢到处游山玩水了,至于孩子可以托付给阿姊,她肯定乐意给自己看孩子,“我带阿难一起去怀荒,让阿难和几个孩子在怀荒等我们。”   谢简闻言差点想揍自己儿子,路途遥远,你带上老婆不够,还要带孩子?“不行!孩子留下。”   谢洵想了想,“我把阿楠带走,别的孩子留下。”阿楠来年就十二了,也陪不了他跟阿难几年了,还是带在身边好,别的孩子年纪还小,就暂时留在京城。   谢简微微颔首,他对孙女没孙子那么在意。   父子两人正说着怎么跟秦家合作开金矿时,书房外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了赏赐。谢简不明所以,非年非节的,怎么会有赏赐?他换了装出门,见来送赏赐是常大用,心里越发惊讶,他拱手道:“常内侍监,你怎么有空来了?”   常大用笑道:“陛下听说谢娘子有孕,这是大喜事,特地让奴婢过来道喜。”   谢洵:“……”阿菀怀孕,陛下来赏赐?   谢简一派淡然笑道:“有劳陛下费心了。”   常大用满脸笑容关切的问:“谢娘子身体可好?”常大用得知谢娘子有孕,还提心吊胆了许久,没想陛下居然平静的让他赏谢娘子,这让常大用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只要陛下不生气就好。   谢简说:“一切安好。”   常大用并未多多留,只关切的打听了谢知近况后离去。   谢简亲自送常大用出门,等常大用离开,谢洵才担忧的问谢简:“父亲,陛下没事吧?”   谢简摇头,“应该没问题。”阿菀都嫁了这么久了,陛下还能放不下吗?   谢洵将信将疑,如果陛下真放下,会让常大用送这些赏赐过来吗?   常大用送完赏赐,有些忐忑的回宫,宫里拓跋曜正在教几个儿子练字,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三个皇子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案前认真的临帖,临摹的帖子是拓跋曜亲自抄誉的。他八岁丧父,天和帝或许在外人眼里只是一个很平庸的人,可对拓跋曜来说,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慈父,拓跋曜认得第一个字、临摹的第一个字都是天和帝教的,他十分看重拓跋曜,一心想把拓跋曜培养成最好的帝国继承人。   拓跋曜也把父亲对自己一套都用在了儿子身上,甚至比父亲更用心,这几个孩子都是六七岁贪玩好动的年纪,调皮起来上房揭瓦,太学的博士们怎么管都管不住,因此被拓跋曜关在寝宫亲自教导。他们向来敬畏父亲,父亲一下令,他们皆乖乖的临帖读书,不敢有片刻分心。   “陛下。”常大用上前给拓跋曜行礼。   拓跋曜偏头看着常大用,神色平静的问:“回来了?阿蕤身体如何?”   “谢娘子身体很好。”常大用将自己打听到的近况给陛下说了,“太傅说她在怀荒镇养身体。”   拓跋曜问:“让谢夫人照顾她?”   “是的。”   “让贺柏去一趟怀荒,照顾到阿蕤生产以后再回来。”拓跋曜说,贺柏是太医院的太医,专攻妇科,宫妃贵妇生产都要喊他过去坐镇才放心。   “奴婢这就去传令。”常大用早猜到陛下可能会派贺柏过去,“就说是大长公主请贺太医过去的?”让陛下直接派贺太医去也太显眼了,有个大长公主的求情在,对外说起来也好听。   拓跋曜微微颔首。   常大用再次出门去找贺太医,让他早日起程去怀荒镇。   几个皇子们目不斜视的用功练字,宫中皇子有十八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就有七八个,他们能从兄弟脱颖而出,就是因为本身够聪明且够用功,好容易有在父亲身边近身学习的机会,他们又岂会为了一点小事分心。虽然他们谁都清楚父亲说的那个“阿蕤”是宫里最深的忌讳,是父亲最喜欢的人,也是太皇太后最讨厌的人。   拓跋曜等常大用退下,挥手让儿子们也退下,待寝室内只有他一人以后,他才无力的往后靠,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拓跋曜苦笑,以前阿蕤没有怀孕,拓跋曜还能自欺欺人,可自从前年他要册封阿蕤为“扶摇真人”,被阿蕤婉拒,并且拒绝来京城接赏以后,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阿蕤不愿意来,她不想在跟自己有联系,她真是死心塌地真想做秦纮的妻子了?拓跋曜双拳先是放松,随后握紧,他一想到阿蕤居然有了秦纮的儿子,就嫉妒的发疯,拓跋曜神色阴晴不定,眼底有着浓浓的杀意:“秦纮!”   谢知怀孕的消息并未在京城大肆宣扬,只有谢家几家近亲知道,陈留也再三叮嘱众人不要告诉外人,毕竟现在孩子还很小,谢宁馨和谢家几个庶女自然都应了,永安侯府也接到消息,但这消息并不是陈留告诉谢六娘的。   “谢知怀孕了?”谢六娘茫然的重复一遍,她娇喘吁吁的,神色迷蒙的看着身边人,不解那人为何会突然提起这问题。她眼下身上只着了一件薄透的亵衣,亵衣半挂在她身上,雪白的肌肤上尽是点点激情的红痕,“她都成亲五年了,再没有身孕,秦纮都要纳妾了吧。”谢六娘恨恨道,这人也是运气好,五年不孕都能怀上,最好能生个女儿,她就不信秦家还能再忍下去。六娘跟永安侯成亲四年,生了两个儿子,永安侯的侍妾生了三子一女。   身侧人一手握着谢六娘的赤足,谢六娘的脚是她身上最好看的地方,形似弯月、足翘细笋、肌肤莹白、指甲嫣红,那人好整以暇的把玩着六娘的赤足,不时不轻不重的捏一下,“你侄女有孕,你不送礼吗?”   六娘被他捏得浑身发软,软软的瘫在床上道:“我送礼她会收?她巴不得我死了算了。”六娘眉目含春,却面露恨色,咋看仿若艳鬼。   那人握着她下巴轻笑:“你真准备断了这么亲?”   六娘水眸流转,看着情人,款款起身,柔若无骨的瘫软在那人结实的胸膛上,“你是不是看着我侄女了?”   那人垂目道:“你不是早知道了。”他语气平静、神色漠然,显然并不怕被六娘挑穿心思。   六娘见他冷漠的样子,心中恨意越浓,既恨此人无情,又恼谢知狐媚子,整天勾三搭四,她讥笑的说:“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人家都替秦纮生孩子了。”   那人不为所动,他们是夫妻,谢知要不替秦纮生孩子才怪,“回去好好跟大长公主道歉,再好好照顾那小麻子。”   六娘哪里愿意?她冷哼道:“横竖小麻子不会把我当娘,我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那人也不跟六娘辩解,起身穿衣。   六娘见状幽怨的咬着下唇,“你这就走了?”   他穿好衣服,整了整衣袖,“回公主府,将来不会亏了你的孩子。”   有了他这句话,六娘终于脸上露了笑容,她上前柔情款款的替他整理衣襟,“我们娘俩以后就只有靠你了。” 第183章 造纸   拓跋曜对秦纮一直有杀意, 但之前始终被他压抑着,直到这次谢知有孕的消息传来,拓跋曜的杀心终于按捺不住,他正想下令让暗卫把秦纮杀了时, 有定州、肆州再起蝗灾的消息, 让拓跋曜不得已延迟了密令。   每次一起蝗灾, 朝廷就会损失惨重, 如果蝗灾范围过大, 他甚至还要下罪己诏, 这时再莫名死一个朝廷命官, 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朝政动荡。拓跋曜不想在这时大动干戈,秦纮随时都可以死。   定州、肆州的蝗灾并未对六镇造成影响,但它很快就波及到了太原,谢知有预感, 等蝗灾结束,又有一大股新流民产生, 她未雨绸缪的让人准备了一批救助灾民的物资。   谢兰因见女儿只准备救灾物资,却不提救蝗方法, 她便问女儿:“蝗灾没有法子治理吗?”如果有女儿应该早提了。   谢知摇头, 就是现代对蝗灾都没处理的办法,别说是古代。所谓的人吃蝗虫、用家禽来吃蝗虫,都是杯水车薪, 虫灾泛滥时虫云遮天蔽日, 人跟禽鸟有多少?能吃多少蝗虫?而且蝗虫也就油炸好吃, 要么就是做肉酱,肉酱也要调味料,对贫民来说这些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多种树,维护生态,是治理蝗虫的唯一方法。”但这方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谢知提都没提。   谢兰因苦笑,“你种的树还不够多吗?”怀荒和建德城都快被丫头种满了,从一开始的沙棘,到后来的榆树、栗树,镇上和附近的人都习惯每年春天一次的种树,到了时间就自发聚集,等着种地赚零钱。   谢知说:“多种树好,现在大家冬天不都暖和了?”五年时间足以让沙棘成林,成片的沙棘林枝条晒干都可以用来烧火。谢知不许众人伤害沙棘本身,但枝条却允许众人免费采集。很多人到了秋季采摘完沙棘果,就去砍枝条保证冬季取暖。怀荒和建德城的果酒生意也越做越大,不用运往内陆,光是柔然、高句丽和扶桑等国就够消耗这些果酒,这些国家的显贵最喜欢的就是高度酒。   谢兰因点头,“这倒是。”别的不说,绿色光看就赏心悦目。   谢知把她跟秦纮决定跟谢兰因说:“阿娘,我准备收养几个孩子,你要看中有合适的跟我说。”她挺相信阿娘的眼光。   谢兰因问:“你要收养秦家的孤儿?”   谢知说:“只要聪明就好,不拘身份背景。”   谢兰因道:“你就不怕养出白眼狼?”不明身份背景的,万一将来背叛他们如何?   谢知好笑的说:“我跟阿兄才几岁?就算养出狼崽子,我们还不能处理?等我们将来老了,我们孩子要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他也趁早退位养老,别留着尸位素餐。”她给儿子留下那么大的家业,他要是没那点本事掌握,就赶紧退位让贤,别让人动手,不然下场更凄惨。   谢兰因笑骂道:“有你这么狠心的娘?”   谢知说:“谁让他生在我们这种人家?”生来就享受荣华富贵,几乎站在所有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终点,这么好的命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谢兰因暗忖,你现在讲得信誓旦旦,等孩子出生,你就知道什么是疼爱了。   谢知却在想,她这孩子出生,疼爱的人肯定很多,要是没个让他怕的人,他将来肯定无法无天,以后说不定就要她来□□脸了。   秦纮确定谢知怀孕后,就先回建德,他毕竟有公务在身,再舍不得也要离开。谢知先暂时留在怀荒镇养胎,她私心是想跟阿兄一起回建德,但所有人都不放心,她只能留下。她依然照着自己制定的计划锻炼身体、吃饭,每天早上都在校武场散步。当然谢知说的散步,也只是她以为的散步,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散步跟慢跑没区别。   就是秦宗言,看到儿媳在校武场上疾步如飞的快走,都有点胆战心惊,但又碍于身份不好阻止儿媳,只能私下跟谢兰因商量,让她是不是能约束下女儿。不是说孕妇要多休息吗?他怎么觉得儿媳精力这么旺盛?   谢兰因要是能管得住女儿,也不会让她这么自我放飞,幸好家里的府医再三保证谢知的身体好,孕妇平时都走路也易于生产,不然谢兰因早把女儿压床上休息了,丈夫提出要女儿多休息,她没好气道:“我的话她要能听,她还能每天乱窜?”   秦宗言不由发愁:“她这样不会摔跤吗?”不少妇人就是摔一跤就流产了。   谢兰因道:“这点她还是有分寸的,你看她身边不是时刻都不离人。”防的就是这一点。   秦宗言叹气,他一直觉得儿媳文静,可在生孩子上面,她却出乎意料的跟众人不同,不过身体好,生产时就轻松,秦宗言对谢兰因说:“你跟她说了吗?让她生完孩子再回去。”   谢兰因摇头:“没说,她不可能答应的。”自己女儿自己了解,她能在这里养胎到三个月是极限,她肯定不愿意多留。   秦宗言无奈,“你们母女俩真是。”他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谢兰因安慰他说:“你放心吧,我看阿菀心里有分寸。”   谢兰因这话也不是白说,谢知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她怎么可能不上心?她比谁都上心。孩子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她亲自准备的,裹布、衣服、尿布……所有的衣服用得都是最细软的纯棉,尿布她是让人按照现代尿布的制作方式制成的,三层棉布叠加,两面有扣子,但扣子暂时没定,等孩子生出来,按照孩子的臀部大小来定扣子。   尿布的大小也是按照小孩子的大致尺寸来做的,有大有小,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谢知也没有多做,先做了三百块尿布备用,剩下的等孩子出生再说。她手底下多得是女红熟手,做几条尿布还是游刃有余的。衣服也是按照现代款式来做的,每一条用的都是扣子而不是系带子,她总觉得不懂事的孩子身上有带子太危险。   谢知甚至还让人打造摇篮和婴儿床,她都想好了,孩子一开始晚上肯定是陪他们睡的。可以睡在小摇篮里,等大一点就睡婴儿床,她乳母要请,但乳母的作用是防止自己没奶,并不是让她们完全照顾孩子,如果自己有奶,她就让乳母回去,还是继续让身边的丫鬟照顾孩子,她的孩子不需要别人来照顾。   谢知平时行事堪称节俭,衣服穿旧了还在穿,外出的礼服大部分都是以前在京城穿过的,有些大小不太合适的,她就让人裁剪修改,有些在这里穿过的就几件合成一件。也亏得谢兰因不跟女儿在一起,不然女儿这行事她都怀疑女儿没钱了。可对未出生的孩子她却一点都不省,不仅衣服尿布都是新制的,连尿布她也直说是一次性的,换下就不要了。   这些让谢兰因很欣慰,总算女儿没傻到底,在孩子身上也搞她那套节省。   谢知没想母亲居然对自己有那么大误解,她那种真不算节省,她只能减少不必要的浪费而已。尿布、衣服这些又没法省,她的孩子有条件享受最好的,她当然要供应,但这也仅限于他婴儿期,等他大了,有了自己想法,她就要慢慢教孩子,什么是不必要的浪费,什么是应该节省的。不过这些她跟母亲间的观念差距她没必要多说,反正以后是她教养孩子的时间更多。   就在谢知兴致勃勃的跟谢兰因准备孩子衣物时,谢灏、独孤氏、阿楠也带着京城拓跋曜的赏赐、谢家的礼物风尘仆仆的赶来。谢洵年纪一把,玩心依然不减,来怀荒时也没事先通知谢兰因,带着妻女步行入城,想看看这些年被阿姊夸了再夸的怀荒城治理。   饶谢洵早有准备,踏入怀荒城还是震惊了,入目就是整洁宽阔的地面,虽然不是京城那种宽阔整齐的石板路,但也是夯整的泥地。因街道两面都种了树,倒也不觉得尘土飞扬。入城的大道中间走兽车,两面是行人,无论何等身份,入城之后兽车都要缓行,骑马的要下马牵马,不许在城内疾驰。   普通百姓入城不用缴纳任何费用,而牵兽的人则需要缴纳一部分费用用作城市清洁费,如果老百姓愿意自己清理牲口留下的粪便,可以减免一部分费用,但要是清理不干净,被城里的红袖章抓到,那罚款的费用就是入城费的十倍。因此大部分人都愿意缴纳入城费,免得被抓到罚款。   “阿耶,这里真干净。”阿楠看到怀荒镇脸上终于露了笑容,就是京城都没这里干净,她喜欢这里。   “而且很漂亮。”独孤氏双目发亮的补充道,她看着两旁的树问谢洵,“阿虎,这是什么树?”   “榆树。”谢洵暗想这肯定是阿菀的功劳,不然怀荒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大变样?   谢洵发现他每走到一个街道的街心,都有一小片供人休息玩耍的地方,上面有草、有树、有板凳,还有供人避雨的地方,很多小孩子都在小园林里玩耍,但他们都会很自觉的把垃圾丢到附近杂物箱里,并不会随地乱扔垃圾。独孤氏大开眼界,“这小园林还挺漂亮的。”   谢洵环目四望,发现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大缸,或者是屋顶放置了几排小陶罐,他好奇的拉住一名老人询问:“敢问老人家,为何此处家家户户都有大缸?”   老人家见谢洵衣着富贵,也不敢怠慢他,恭敬的说:“这些大缸是蓄水用的,我们这儿雨水少,很多时候会缺水,所以秦将军让我们家家户户都安置水缸,用水缸蓄水。”   “家家户户?”谢洵扬眉,“家家户户都能买得起水缸?”   老人家说:“这些水缸不贵,是秦将军半卖半送给我们的,若是实在家贫的人家,秦将军还会免费赠送。”他顿了顿说道:“我们这儿没新城那边舒服,新城那边不止有水缸,还有蓄水池,好多人用水都不要钱。”   “新城在哪里?”谢洵听阿姊提过新城,说新城本来是阿菀给自己人搭建的地方,结果因为她规划的太好,现在怀荒镇好多富户都喜欢在这里安置房产。   “新城在我们城的西面。”老人家看了三人一眼,指点三人道:“你们走过去有点远,还是坐车过去,路费也不贵。”说着领着三人去附近的车站,所谓的车站就是他们刚才看到的小园林的避雨场所。   独孤氏看的啧啧称奇,“阿菀可真厉害。”这些法子都是她想出来的吧?   谢洵和独孤氏等了一会,就等有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因时下天气不冷,牛车也没有搭雨棚,独孤氏和阿楠也不讲究,由谢洵扶着坐下。车费也不是很贵,一人只要五枚铜钱,谢洵好奇的跟车夫商谈起来,谈话中谢洵得知,这样的兽车城里有不少,但路线不多,大部分都是去新城或者是商市的路线,只有去这两个地方的人最多,去别的地方的人不是有自己的兽车,就是情愿走路。   而车夫居然是秦家的老兵,车夫说这些年秦家开办了不少这样的产业,用的都是他这样不能打仗,也身无长技的老兵,这些都是少郎君念着他们,秦家的老兵对少郎君感激涕零。   谢洵听到若有所思,等到了新城,独孤氏和阿楠几乎看呆了,新城的房屋一色都是青砖白墙,绿化做的比老成还完善,一时间谢洵仿佛回到了那个已经远离许久的家乡。   半晌后谢洵才轻叹一声,难怪秦家对外只以秦宗言或是秦纮的名义行事,要是让人知道这些改变都是阿菀带来的,恐怕拓跋曜会在第一时间把阿菀绑回去。比起旧城,新城要小很多,明显还没建成,还有不少地方在建房子。难怪阿菀能收留那么多流民,原来是有工作做。   “二郎君、二女君、小娘子。”就在谢洵跟妻女逛着新城时候,一辆兽车停在三人身边,一名穿着玄衣的车夫身手矫健的跳下兽车对三人拱手行礼,“夫人让属下接你们去将军府。”   谢洵问来人:“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我们来的?”   车夫说:“您还没进城我们就知道了,不过夫人吩咐过我们,你们要是想先逛城里就让你们逛一会,等小娘子累了再让我们接你们回去。”   阿楠指着街上某个卖牛奶水果的小摊贩道:“我不累,我还想吃那个!”   车夫说:“这些小食府中庖厨都会做,小娘子想吃回府就有。”   独孤氏也道:“外面东西不干净,不许吃。”   阿楠认真的跟车夫确认:“真有小食吗?”   车夫说:“肯定有。”   阿楠这才放心的上车,车夫驾车快速送三人回将军府。谢兰因和谢知早等在二门口迎接他们,等三人一来,谢兰因也没跟他们多叙旧,先让三人去洗澡。独孤氏和阿楠没到将军府前还不觉得,一到将军府就觉得浑身发痒,听说已经备好热水,连忙去洗漱。   谢洵洗了个澡,换上崭新干净的衣物出来,谢兰因和谢知已经等着他了,独孤氏和阿楠还没出来。女子洗漱要比男人慢,谢洵早习惯了,也没多问,只让人把自己带来的礼物给谢知和谢兰因过来。   当谢知看到拓跋曜送来的海参时,心中百味杂陈。她还没跟拓跋曜分手时,拓跋曜那些妃子怀孕,谢知曾提了一句,海参对孕妇孩子都好,让他找些海参给他宫妃吃,没想他居然还记得自己说的话。   谢兰因看着这一根根硬邦邦的东西,好奇的问谢知:“这是何物?”   谢知说:“这是海参,吃了对孕妇好。”   谢兰因道:“你知道怎么吃?要不让庖厨给你做?”这是拓跋曜的赏赐,谢兰因很放心的给女儿吃,她不信拓跋曜会害女儿,也不信有人可以通过拓跋曜的手害女儿。   谢知点头:“我试试看。”她不知道自己吃不吃得下,毕竟自己是孕早期,海参有点腥味,不知会不会反胃。   谢洵又道:“过几天京城的贺太医也会过来,他专看妇科疾病,是母亲求了宫里,宫里才派出来的。”   谢洵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陈留哪来那么大的脸面?还不是拓跋曜授意,才能让一个太医不远从京城赶来。   谢兰因心情有些复杂,要不是拓跋曜想要阿菀死,其实阿菀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   谢知却微微摇头,他这又是何必?再说谢知也不缺医生,她早让清风观主过来了,她经验肯定比太医丰富。   谢洵对谢兰因说:“阿姊,我想亲自去扶桑,阿难和阿楠就暂时麻烦你照顾,等她玩够了你送她去武川,独孤家会送她回京城。”   “什么?”谢兰因大惊失色,“不行!”海上多危险,万一阿虎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谢知也不赞同的看着小叔,不说海航的风险,就是小叔这弱不禁风的体质也扛不住远航的辛苦。   “能有什么危险?我听说来回也就一个月左右。”要是换了别的地方,谢洵还真不敢去,可扶桑离这里多近,他不去可惜,“我也很想见识下异国风情。”   谢知说:“没什么风情好给你见识的,那里最繁华的地方都比不上怀荒,别说是长安了。”   谢洵笑道:“你的怀荒再有几年都超过京城了,什么地方又比这里好?”   谢兰因蹙眉,还要说话,却被谢知按住,谢知道:“小叔,你不能去扶桑,我还有事要你帮忙。”   谢洵挑眉看着谢知,等着她找借口。   没想谢知真没找借口,她喊小叔过来真是有事要他帮忙,“我想让你帮我造纸。”   谢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谢知重复一遍:“我要你帮我造纸。”就小叔肯定对纸有研究,她需要小叔来帮忙。   谢洵奇怪的看着谢知:“你要造纸做什么?”   谢知一笑:“我要造纸币。”   “纸币?”谢洵和谢兰因面面相觑,两人都没听过这个词,但大概有点明白谢知的意思,谢兰因问:“是纸质的铜币?”   “是,纸币就是纸质的铜币。”谢知颔首说着自己打算:“谢氏本家远在江南,大父和阿耶也腾不出空来关注革岛,革岛的开放只能大部分交给秦家。”   这点谢洵毫无异议,虽然革岛是谢知找到的,可将来岛要秦家出兵来占领,开矿的矿奴也要秦家提供,要不是谢家有阿姊和阿菀在,谢洵完全相信秦家会对谢家痛下杀手,将革岛完全占据。   “革岛的金矿资源很丰富,非常丰富。”谢知压低声音道:“就以我们现在的开矿手段,开个三四百年不成问题。”她那个时代佐渡金山也开了三百年,“在扶桑本岛上还有一个极大的银矿,那个银矿足够开采五六百年。”   谢兰因和谢洵脸色微变。   谢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们家没兵,这么大的地方占不下来的。”且就算是谢知也不能免俗,在侄子和亲孩子间,她理所当然的选择自己孩子,她对秦家没谢家那么亲近,可她儿子姓秦,将来要继承秦家,她理所当然的偏向秦家,不过她也不会拉下娘家。   “所以你想让谢家造钱?”在这方面谢兰因比谢洵敏感多了,她很清楚造钱有多大利润,“让那边的人最后都用我们的钱币?”   谢知颔首道:“金子我们照样分,但钱也要赚。等开了矿,那边的矿工就有钱,有钱就会想花钱,谢家在江南有的是丝绸、瓷器,这些都是我们比秦家更有优势的地方。纸币只在革岛流通,离开革岛就要兑换成金子。”   “纸币他们会相信吗?”谢兰因本能的觉得纸币不靠谱,谁会相信一张纸?   “纸在扶桑很贵。”谢知说,日本现在还没有造纸技术,所以纸很贵,“就像以前人会把贝壳当钱币,让革岛的人接受纸币没那么难,且我办的钱庄跟一般钱庄也有区别。”谢知是准备办银行的,在里面注入一定量的金银维持物价稳定。谢知并不是金融专业的,对银行的了解也很粗浅,但在革岛够用。   她没准备把革岛置办成一个稳定的金融中心,她本来就要革岛经济发展畸形,要他们离不开自己的控制,一旦她跟五哥离开,革岛经济就要大崩溃,没有粮食没有吃的,守着金矿活活饿死。别怪谢知狠心,哪怕是现代,大国控制小国用的也是这种手段,经济手段的残酷是掩盖在温情下面的,这种总比把所有的原住民贬成矿奴,逼着他们挖矿两三年不到就活活累死好。 第184章 养寇自重   “你准备让我造哪种纸?”谢洵听着谢知的规划, 也起了兴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谢家需要人员常住,但并不需要嫡系常住,只要亲近的族人轮流去就好。   “要不容易造出来的, 就我们谢家独款的。”谢知将自己记忆中的花笺说了一遍,最后造的时候就有花纹,技术难度越高越不容易仿造。   谢兰因听着听着, 忍不住说:“你们这么造, 前期能回本吗?那个地方能有多大?要用那么多纸币?”   谢知说:“再贵也比不上铜钱的消耗, 纸只要做出来就好,铜币要铜来炼制。”   谢洵听着谢知的计划, 纸币从一文到一贯的单位都有, 他不禁说道:“要是我们这里也有纸币, 出行就不用带那么多铜币了。”他这一次出来,一路上光铜币就放了半车,魏国各地钱币都不同,他还要换各地的私钱, 若不是出行那么麻烦,以谢洵的心性怎么可能两三年出游一次?   “我们现在不能做纸币。”谢知不觉得国内目前的经济环境成熟到可以做纸币, 华夏从古迄今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就目前生产力落后的状况, 想要推动商业, 万一闹得魏国经济崩溃怎么办?先老老实实的让她的人都吃饱再说, 她嘴角轻勾,“不过这纸币可以推行到扶桑本岛。”但这是下一步计划了。   “你不是说革岛可以种水稻吗?你可以让人把我们这里的良种带过去,在革岛推广粮食种植,这样我们也不用每次都派人运送粮食过去。”谢兰因说。   “嗯,我不止要带稻种,还要带别的种子过去,看它那里最适合种哪类作物。”谢知说,她对革岛的要求就是能自给自足,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去挖矿。   谢兰因问女儿:“那你要跟阿虎回建德了?”怀荒这边全是秦家人,他们研究造纸肯定瞒不住秦家人,建德郡倒全是女儿的人,她应该想回建德城研究。   谢知道:“我跟小叔先回建德城,等我快生了,阿娘你过来陪我坐月子。”谢知不用阿娘照顾自己坐月子,她只要找个月子里可以说话的人。   谢兰因想了想道,“你在建德郡生孩子也好,那里没什么亲戚,生完可以好好休息。”不然刚生完还要应付一堆亲戚,谢兰因想到自己生完阿菀后络绎不绝的探望对象就头大,她一定不让女儿这样。   谢知深以为然,她就是这样才在建德郡生孩子的,反正这里医疗水平都一样,她已经让清风观主带着部分女冠们迁移过来,以后就让她们专职照顾自己和孩子,顺便再在这里培养专职接生的女医生。   谢兰因问阿弟:“你让阿难和阿楠在我这里玩几天,还是跟你回建德城?”   谢洵说:“我问过阿难再说。”   三人正说话间,独孤氏和阿楠洗漱完走进来,听谢洵要跟谢知去建德城见识,立刻说:“我们也去建德城。”听说建德城里的坞堡是阿菀一手创建的,独孤氏很好奇。   阿楠也说:“是啊,我还想去找柔娘玩。”   谢知这次养胎柔娘没跟来,建德城很多事都离不了人,谢知让柔娘和凤容留着坐镇,她才能在怀荒安心养胎,谢知闻言笑道:“柔娘听说你来了一定很开心。”提起柔娘,谢知又想到六娘,“阿娘,六娘是不是又有孕了?”   柔娘在建德城和怀荒的玩伴是不多,尤其是最近这两年七娘和八娘都嫁人后,她更没什么聊天的小伙伴。七娘和八娘嫁的都是大人手下将领的孩子,秦家的女儿除了六娘算高攀外,别的都是门当户对,甚至某方面来说是低配的婚姻,因此嫁人后日子过的都不错。当然六娘生活也不错,她性子柔婉、人长得也不丑,入门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儿子,现在又再次有孕,显然彭城王对她还算宠爱。   谢兰因颔首道:“是的,她前日来信说她有三个月了。”   谢知笑道:“真巧,我们可能会差不多时候生。”   谢兰因说:“我看你做的尿布挺好的,要不要给她送一份。”   谢知道:“她第一次生产的时候我就给她送了,她没用。”她在王府到底不比家里,做什么都要顾及外人的看法,谢知的尿布好是好,可造价过奢,六娘不敢用。   独孤氏闻言道:“嫁人毕竟不比家里。”尤其是她还不是当正妻。   阿楠听得呆住了,她从来没想嫁人后还会遇到这种事。   谢知搂着堂妹柔声说:“阿楠不怕,我们以后给你找个可以让你为所欲为的夫婿。”   阿楠想了一会,低声道:“我都听阿耶和阿娘的。”阿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谢家这一代目前只有她跟长姐两个嫡女,她们的联姻对象都要谨慎考虑的,她阿耶没有官职在身,她不一定会跟姑姑一样嫁入皇室,但肯定会跟甲姓人家联姻。   谢兰因赞许的轻拍阿楠的手:“好孩子。”阿弟和弟妹把这孩子教的很好,她温声对阿楠说:“我们行事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要看长久,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所以暂时的委屈并不算什么。   谢知微微颔首,古代女人太难,很少有人能跟她这么幸运,能做的就是熬。不过六娘要比家里别的女孩子都辛苦,因为她只是妾。谢知想了一会,又派人给六娘送去不少礼物,都是给她和孩子的东西,其中还有一瓶珍贵的沙棘油。这沙棘油是从沙棘种籽里榨出来的,沙棘油大部分是在沙棘果里,但现有的手段很难从果肉中提炼沙棘油,因此谢知的沙棘油都是从种籽里提取的。   通过压榨方法出油率又低,也幸好谢知让人种了无数沙棘树,每年炼酒后压榨出来的沙棘油,勉强够秦家几个主子用,谢知把沙棘油当成仅限于给家人分享的礼物,别人送来不送。六娘接到五嫂的礼物,看到装在玻璃瓶里的沙棘油,脸上不由带了笑容。这种油她身边从来没断过,不止用来吃,还用来涂脸涂身体,她也是听七娘、八娘提起,她才知道这种油很珍贵,就是家里也没有多少,五嫂却从来没给她们姐妹断过,五嫂向来是最大方的。   婉如端了一盏温好的杏仁羊乳进来,“娘子,羊乳热好了。”   六娘接过羊乳慢慢喝着,“小八呢?”小八是六娘的长子,也是彭城王第八个儿子。   “刚在花园里玩了一会,清扬给他洗了个澡,现在睡了。”婉如提起小八,脸上不由带笑,她跟清扬的孩子都不在自己身边,两人不由自主的把母爱都灌注在八郎身上。   六娘想到精力旺盛的儿子,又喜欢又头疼,“你们也别太惯着她们了。”   婉如笑道:“有娘子看着,惯不了。”她等六娘喝完牛乳,看到秦家送来的礼物,不由惊喜道:“可是家里来信了?”   六娘笑着点头,“里面有给你们的信,我听五嫂说,你们的孩子这次给你们写了一封信。”   婉如又惊又喜,提起两个不能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她眼眶都有点红,“他们才多大?怎么会写信?”   六娘说:“我瞧这两个孩子都是聪明的,谁说不能写信。”她顿了顿,柔声对婉如说:“五嫂说等后年过年就给两个孩子种牛痘,届时他们都有六岁了,你们要是愿意,就把他们接到府上来,给小八当伴读,我肯定不会亏待他们。”   婉如道:“能给八郎当伴读是他们的福气。”   六娘笑道:“有他们看着小八,我也能放心。”   婉如从博物架上取下玻璃瓶,“娘子,我给你涂油。”   六娘微微颔首,跟婉如去内室让她给自己涂油,婉如说的涂油就是把油轻柔的涂在六娘肚子上,然后再轻柔按摩她胸部。六娘的胸衣都是五嫂让人给她特制的,因此她不像别人那般,生完孩子后胸部就下垂了。   婉如给六娘涂身体时,轻声对六娘说:“娘子,卢媵人也有身孕了,她还让人从外面选了两个漂亮的胡姬入府。”   六娘嘴角泛起讥讽的笑意,“从外面找胡姬?她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也不怕被大王训斥。”婉如说的卢媵人,是卢王妃的庶妹,在六娘入门第二年由卢王妃做主给彭城王纳回来的。她比六娘肚子争气,入门比六娘晚,但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目前沃野镇的彭城王府中,最受宠的就是她跟卢媵人。只是卢媵人是王妃的庶妹,王妃亲自给彭城王纳来的,孩子生的也比她多,因此在隐隐在王府中压了六娘一头。   六娘也不以为意,父亲、母亲还有五嫂都跟她说过,她重要的是伺候大王、教养孩子,而不是急着夺权。六娘只是媵人,哪怕管了彭城王府又如何?只要王妃一句话,她随时可以被无数女人取代。只有得了彭城王的宠爱,教养出健康聪明的孩子,才是她将来一生的指望。谢兰因和秦宗言的话,六娘或许会听,但不会完全的遵守,可谢知的话对六娘来说就是圣旨,是故六娘从来不跟卢媵人争,她想要管家就管家,想要霸占大王宠爱就让她霸占。   用五嫂的话来说,大王是人,还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如果他会顺着卢媵人的意思,就说明他本身就偏心卢媵人,她想抢也抢不过来,现在看来大王对卢媵人也不过如此。六娘就更放心了,她才不像卢媵人那么拼,她有父亲、有娘家,只要自己不犯错,哪怕自己一生无嗣,彭城王府都是奉养自己,她现在有小八,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和小八,然后再给小八多添几个健康的弟妹。   婉如说:“大王还不知道,她前几天才找来。”   六娘道:“她大儿满三岁了,又种过痘,京里怕是等不及了吧?”   婉如说:“我刚回来时,就见京里来了不少王妃赏赐,据说都是给卢媵人的。”   六娘似笑非笑,卢王妃刚成亲就跟大王分居两地,眼看这情况可能要持续几十年,她心里怎么可能不急?卢媵人就是王妃借腹生子的工具,是故大王才对她多有宠幸,也是为了安抚卢家。如今卢媵人膝下一直一子一女,肚子又怀了一个,莫说是王妃,就是大王都会让她把儿子送回去,她找再多的胡姬都不可能让大王回心转意。心怀大志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拘泥于后院?天底下能有几个五哥?   六娘始终记得五嫂的告诫,她是大王的媵人,也是大王的奴才,王妃也不过是个身份高贵些的奴才,天下所有人都是皇家人的家奴。所以六娘对彭城王始终严格守着一条底线,五嫂当年在京城也是这么步步为营的应付陛下的吧?大家都惋惜五嫂跟皇后之位失之交臂,可六娘却觉得五嫂很开心,五哥比皇家任何男人都好。“给五嫂的礼物送去了吧?”六娘问婉如。   “已经送去了。”婉如道,她对送到任何地方的礼物都可以不上心,但不会不注意送到建德郡的礼物。   六娘叹气:“我也只能送点吃的了,别的五嫂都不缺。”六娘这次给五嫂送去了不少山珍海味,还有彭城王特地赏给她的海参,她分了一大半出来给五嫂。这些东西五嫂肯定不会有,因为她觉得打捞采集这些东西太劳民伤财。   婉如说:“姑娘还能不知道娘子的心意吗?”   六娘笑了笑,她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按说王府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她嫁的也比别的姐妹,可她还是怀念在家里的日子,要是哪天能回家该有多好。   谢洵在怀荒镇留了半月,就领着谢知回到建德郡,他达到建德郡时去扶桑的船队已经出发,他好笑的看着侄女,谢知对他微笑,她确实是故意等船队出发后才回来的,免得小叔忍不住心动跟大家一起出发。独孤氏掩嘴笑看这对叔侄,她是完全支持阿菀的,她一点都不想丈夫去扶桑冒险,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跟孩子怎么办?   比起怀荒,建德郡要破落很多,除了街上比较干净外,并无别的奇特地方。等到了谢知和秦纮的坞堡,阿楠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她以为自己会看到高耸的青砖城墙,但是没想到坞堡的城墙都是低矮的土墙,一点都没有怀荒气派。谢洵却轻咦了一声,“阿菀这城墙是谁建的?”   “我构图、五哥修改的。”谢知说。   谢洵微微颔首,“不错。”谢洵爱好广泛,对城墙也有研究,别看这些土墙不起眼,可是层层叠叠的,各种功能俱全,是非常好的守城利器。   谢知微笑,这个坞堡是她花了大精力的,这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只属于自己的家,她怎么能不上心?众人进入坞堡后就觉得眼前一亮,城墙后规划了几片宿舍区,房屋虽都是不甚起眼的土屋,但规划颇为整齐,每片小区之间都有绿化,校武场上还有不少民兵在训练。   谢知的马车沿着坞堡的小道进入她跟秦纮住宅区,坞堡是依水而建,谢知的住宅区引了好几道活水进来,花园里不仅有假山,还有谢知让人搭建的儿童游乐场,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礼物,现在还没完全完工,但制作精细的滑滑梯已经让阿楠眼睛亮了,她异彩连连的看着谢知,“阿姊——”   谢知说:“我们先洗澡用膳,等吃饱喝足再过来玩。”   “好。”阿楠用力点头。   柔娘接到消息已经匆匆赶来,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长姐,正想上前迎接,却不想另一道修长的身影已经走上去,柔娘撇撇小嘴,先上前给小叔、小婶和阿楠见礼。两个小姑娘许久未见,有说不完的话,而另一边秦纮也跟谢知小别重逢,两人亲昵的手牵手回房。谢洵和独孤氏相视而笑,谢洵也搂着独孤氏回房洗漱说话。   “五哥你这几天很忙吗?”谢知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浴室洗澡,她这么问秦纮也是有理由的,秦纮要不是有事,他肯定回来接自己的。   秦纮微微颔首,神色有些犹豫。   谢知奇怪看着秦纮:“五哥,你怎么了?”   秦纮等谢知洗完脸、洗完头,替她解开衣衫,抱着她下水洗澡,谢知怀孕后众人就不大敢让她单独洗澡了。秦纮搂着妻子泡在温水中,“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里?”谢知拿了澡豆洗澡,她怀孕了,不能多泡澡。   秦纮说:“去契丹。”   谢知手一顿,“你要去打仗?”   秦纮上前替谢知揉背,抚摸着妻子软滑的肌肤,他满心不舍,“嗯,边境也安定太久了。”自从他跟高句丽王达成和解后,营州就一直很太平,他觉得他们安定太久,是给有点小纠纷了。再说革岛挖矿也需要人手,秦纮现在急需战俘。   谢知问:“你想要跟高句丽开战?”   “这样动静太大。”秦纮亲吻谢知的圆润的肩头,“我们就准备在契丹开战。”他跟高句丽王早有默契,不管将来如何,为了保持两人现在和平,一定要让契丹存在于两人之间,但契丹太强也不利于两人发展,所以养了契丹五年,也该去收割了。秦纮练了五年兵,就算他肯安分,手下的兵也蠢蠢欲动。   谢知蹙眉,从本心来说,谢知不乐意打仗,打仗就意味有伤亡,可是她也很明白,他们现在的环境并不太平,不让手下士兵见血并不是好事,精兵是需要战争来磨砺的,她仰头亲上秦纮的喉结,“你要注意安全。”   秦纮喉结上下一动,抱起妻子说:“放心吧,我还要回来陪你一起接阿生出生。”   秦纮跟谢知说要出门后第三天,边境就传来契丹有军队攻入营州抢夺人口和粮食的消息,这种小股作战,几乎一两年就有一次,秦纮来了建德郡后,契丹因摄于秦家军的威力,迟迟不敢妄动,但这次在有心人的挑拨下,再次潜入营州。不过这次迎接他们的并非普通百姓,而是秦纮养了五年的兵,这些兵被秦纮好吃好喝的供养了五年,早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功杀敌,获得荣华富贵了,看到契丹流散骑兵的目光都像狼一样犯绿光。   秦纮这次出站,不仅带上自己亲卫,连谢知的亲卫也带了,对谢知的亲卫教调比自己亲卫还上心几分,毕竟这些人是护卫阿菀的。秦纮的亲卫倒也没什么不满的,这些亲卫走的路跟他们不同,他们更多偏向司隶校尉这一职,专职建德郡内务,看人全是坏人,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抢不走他们的功劳。让他们整天围着内院打转,即使是守护少女君,他们也乐意。   边境突起战事,曾让阿楠惊慌许久,但看到父母和长姐皆是一派淡然,坞堡里的人也是一片祥和,完全没有打仗的氛围,她也渐渐安定下来。独孤氏笑看着女儿,“你就是被你爹太娇惯,我当年随你外祖父母在武川时,不知随大军辗转多少地方,有时候连膳食都是在马背上吃的,这种小战事有什么好怕的?跟柔然和高句丽开战,那才叫真打仗。”独孤氏年幼时也经历过父亲跟柔然大战,那才是真正战事。   阿楠说:“那我们会跟柔然和高句丽开战吗?”   独孤氏摇头:“我不知道。”   谢知道:“肯定会有开战,但不会是现在。”柔然、高句丽,还有一个吐谷浑对华夏威胁太大,想要边境安逸,肯定会开战,不过拓跋曜现在大部分精力都在南征上吧?谢知猜他可能会再次南征。谢知闭目轻轻抚摸着肚子,生在乱世就注定烽烟四起,他们已经够幸运了,站在社会顶端,可以最大程度免受战争之苦,但谢知还是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战事结束,她的孙辈能在太平世道长大。   “长姐,孩子这这些天活泼吗?”阿楠的手小心的附在谢知的肚子上,感受着肚子下面的小生命。   “还好,他偶尔会动。”谢知说话间肚子下方的孩子动了下。   阿楠瞬间睁大眼睛,“阿姊在踢你肚子,你疼吗?”   “不疼。”谢知只是感觉到孩子在动,但不觉得疼。   阿楠咯咯一笑,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阿生你要乖乖的,等你出生就穿小姨给你做的衣服。”这些天阿楠和柔娘都在研究女红,立誓一定要让阿生穿上她们做的小衣服。   谢知任两个小女孩玩耍,她心思都在一大半在秦纮回来后伤员处理上,一小半在小叔的纸币制造上。谢洵这些天是全身心投入到了造纸行业,侄女的几句话打开谢洵新世界大门,他第一次知道纸还有这么多做法,要不是还有谢知和妻子盯着他,谢洵都恨不得住在工坊里跟工匠同吃同住。   随着蝗灾平息,果然不出谢知所料的有难民来建德郡,建德郡太守自然不许难民入城,谢知也没让难民进城,她有点担心难民身上有传染病,就让他们在城外救助站暂住,让他们头发都剃了烧了,洗过澡后,在救助站住了一个月,确定没有病才能允许入城。   救助站有粮食,但一天只有一次,只能保证这些难民不饿死,除了极个别懒惰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待在救助站,等隔离期结束,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入城找工作,青壮年自然有城里世家收留,谢知也不跟城中世家抢人,只收留些老弱流民。她作坊里有不少并不需要太多体力能干的活,可以收留这些老弱。   有些实在年纪太大或者太小的孩子,都有瑶姬庙出面收留,这也是城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大部分贵夫人都会往庙里捐点钱,就当是给自家积累功德了。等流民安顿完毕、谢洵稍稍改进了些造纸术,秦纮也带兵回来了,这时谢知的肚子已挺得耀武扬威,随时都有可能生了。谢知站在墙头,看着秦纮骑在马上伟岸的身影时,脸上浮起笑意,就算身边有再多人陪伴,她还是希望生孩子时候五哥能陪在自己身边。 第185章 生产   正如谢知所料, 秦纮回来时候还带了不少伤兵回来, 因谢知早有准备,坞堡中的民兵不用谢知吩咐, 就抬了伤兵去医院就诊。谢知挺着大肚子, 也不方便出面,只在城门口晃了一圈就回来了。秦纮整军完毕,先同军官们商议了下军功的发放,又去伤兵营探望伤兵后, 才回房洗漱。   谢知已用过晚膳, 躺在榻上用沙棘油涂肚子, 她最近觉得肚子紧绷的有点痒, 她也不敢挠, 只是不停涂油,就怕自己不小心有妊娠纹。不过阿娘没有妊娠纹, 据说妊娠纹都是遗传, 她应该也没有吧?   秦纮进来就看到妻子含笑将手搭在肚子上跟阿生说话, 他抬手想跟儿子打招呼,却被谢知拦住。秦纮一怔,谢知说:“我刚涂了油, 你别碰。”   秦纮哭笑不得,拿过一旁的玻璃瓶说:“我替你涂。”   谢知道:“我涂过了, 等痒了再涂。”   “痒?哪里痒?”秦纮掀开谢知的衣服看她的肚子, 谢知的肚子雪白一片, 许是因为孩子大了, 把皮肤撑薄了,肚子上隐约有些蓝色,秦纮小心的将手放在谢知肚子上,他明显感觉到肚子下的孩子在动,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他醒了?”   “嗯,他一直会醒。”这孩子相当活泼,谢知闲来无聊,一直有跟孩子聊天。   “他踢你疼吗?”   “不疼。”有人孩子踢了会疼,谢知没感觉,整个孕期她都没太多感觉,既没有孕吐,也没有感觉疲惫之类,除了肚子里多个孩子,谢知跟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她体重增得也不快,肚子也不是太大,只看背影完全看不出她怀孕。谢知一直在刻意控制体重,只要保证孩子营养足够,没必要让孩子长得太大。这时代又没有剖宫产,太大她不好生。   秦纮抱着谢知去床榻,让她靠在床榻上休息,然后说着他这些天的收获,谢知这才知道他这次外出居然抓了一万战俘,都是精壮的成年男子,谢知惊讶的直起身体,“这么多人不会哗变吗?”   “不会,我让人把他们都暂时压倒盐场去了,等我们去革岛的人回来,就把他们运到革岛去。”到了荒岛上,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五哥你让底下人对战俘好一点,就照着我们盐工的待遇。”谢知不放心的说,开矿、晒盐都是体力活,谢知是他们吃荤腥的,虽然大部分都是就地取材的海鱼,偶尔有点家禽,可因为谢知派去的大厨都是受过训练的,她也不吝啬调料,伙食比大部分人家里吃的还好,所以即便盐场任务繁重,也不见盐工有什么怨言。   “我知道。”秦纮抓战俘就是为干活,不是把他们当消耗品的。平时秦纮顾忌建德郡周围的那些勋贵,不收留青壮流民。倒是谢知因善心的名声在外,收留些孤寡老弱众人都习以为常了。也不是大家傻,想不到收留孤儿培养,而是时下培养一个人才消耗太大,光是自己族里的孩子都培养不过来,谁还会接收外面的孤儿?   收留一个孤儿,把他们抚养长大的开销都可以在外面买上三四个健奴了。谢知收养孤儿的举止,不是没人笑过,有人觉得她是善心,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她是被名声所累。而谢知却觉得培养一个精英要很多钱,但只单纯把一个孩子养大,根本不需要耗费多少,她少做几件礼服都可以养大数百个孩子了。   她养了这么多年孤儿,对孩子也养出经验来,大部分孩子只要吃饱喝足,让他们能写会算就够,只有那些看来聪明又肯用功读书的人,她才会认真培养。这样的孩子一百个中也没一个,因此她的孤儿院消耗并不大。可光这些能写会算的孩子长大以后,就有大用了,时下能读书认字的人太少了,大部分都是贵族,贵族是不可能来给军队打杂干活,这些孤儿却愿意。   秦纮问妻子:“阿菀,你准备派几个人去革岛?”   谢知问:“怎么了?”   “我想让你派几个能学会算的人去。”秦纮说,秦家也是世家,族中不是没有能写会算的人,但这些人并不是心腹,他跟父亲也不放心把他们派去革岛。私开金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即使他们是在海外。秦宗言知道儿媳手下有一批能力出众的死士,就想把儿媳的人派过去。秦宗言也不怕革岛的势力被儿媳插手,她是秦家的媳妇,肚子怀的是秦家的孩子,她就算会贴娘家,可心里肯定想着自己孩子的。   谢知说:“我让玉蔓和零露先过去,让她们多带几个人,等人手带出来了,再让她们回来。”   秦纮微微颔首,他是见过玉蔓和零露能力的,这两人安抚人很有一套,算账也快,阿菀还特地为她们请过正经的先生教导,若不是女儿身,她们的能力就是出仕也够了。   谢知继续道:“本来我让人陆续买了一千女奴,还想就算少也不会少太多,没想你居然抓回来了一万战俘,我再让人买一些,等去了革岛再从扶桑买一些回来。”为了防止有人在女奴里安插眼线,这些女奴大部分都是谢知让人从外地买回来的,现在也在盐场干活。   秦纮没想阿菀连这个都考虑到了,难免有些尴尬,“也不用很急。”   谢知说:“有了家,生活安逸,他们就不会再有改变的想法。”大部分人求得还不是一个安稳吗?谢知还想建立养老金制度,能让所有为自己干活的人老有所养,“阿兄,你的军营我管不着,但是在革岛不可以有营奴。”所谓营奴就是军妓。   秦纮皱眉:“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谢知好笑道:“没人对我胡说,你们军营不就是那套吗?”   秦纮苦笑,搂着妻子说:“我可从来没去过那里。”   谢知安抚的拍拍他,“我知道你乖,我是就事论事。营奴对女子摧残太大,与其让女奴当营奴,不如让她们正经嫁人,不仅能安定军心,这样还不容易有病。”在没有安全套的古代,这种滥|交最容易引起性病传播。   秦纮有些为难,“这是军营里的老传统了。”他想要改变很难,父亲也不会答应,且他现在也不是秦家的少郎君了。   谢知笑了:“我又没让你改变秦家的传统,就从我们手下的兵开始。”   “这容易。”秦纮目前手上也只有五百亲卫,这五百亲卫都是从小跟他一起上学、一起训练的,将来也会是他军中的高级军官,这些人也看不上营奴。他们最心动的还是阿菀手下那些女孩子,不止跟他提过一次,想要娶她们。只可惜阿菀手下那些小姑娘,基本都不肯外嫁,只嫁一起长大的同伴。这种男女感情又不好强迫,是故秦纮从来没跟妻子提过,提了她也不会把那些小姑娘许给他亲卫的。   夫妻两人有说了一会公事,谢知便有点累了,又有点嘴干,起身想要喝水,被秦纮按住,秦纮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慢慢喝,又看着她隆起的肚子,“阿菀,太医有说你什么时候生吗?”   谢知说:“大约就这个月吧。”古代不是现代,不能准确预算预产期,谢知也只能推测个大概,反正她也已经足月,孩子随时可以生,“我已经让人备好产房了,等一发动就去产房。”   秦纮诧异道:“你还布置了别的产房?”   “正房改产房太麻烦了,另外布置一个新房更方便。”谢知懒洋洋的说,月子房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坐月子舒适置办的,她摸着自己的长发,“阿兄,你说我把头发剪短点如何?”   “为何?”秦纮挑眉,他倒是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想法,就是单纯舍不得阿菀一头长发。   “坐月子不能洗头,长头发太麻烦。”谢知说。   秦纮道:“那你修短一点,不要太短了,不然梳发髻不好看。”   谢知见他不反对,比着腰部往上一点的长度问:“你看这里如何?”   秦纮觉得有点短,但又想她坐月子辛苦,她又好洁,这么多天不洗头她一定不舒服,“这样不错。”   谢知道:“那我现在就剪。”   秦纮诧异的问:“这么快?”   “不快,明天阿娘就要来了,我要赶在她之前剪头发。”不然阿娘肯定反对。按说谢兰因早该来了,但是偏偏不巧谢兰因前段时间得了一场风寒,她怕自己过来传染女儿,只能在家养了大半个月,等彻底好了才过来。出发前她还在担心,会不会女儿生了自己都没到。谢知倒是不急,她这边人手充足,五哥也回来了,就算阿娘晚几天来也没关系。   秦纮了然,她是要先斩后奏,他好笑道:“没事,阿娘不让你剪,我偷偷帮你剪。”   谢知仰头感动的亲亲秦纮,“五哥我最爱你了。”   秦纮眸色一暗,想到自己起码还要再禁|欲半年,就扶着妻子柔软的身体苦笑,“阿菀,你别点火。”   谢知这会也发现他的反应,两人自那次备孕后就再也没有行房了,哪怕谢知后来过了安全期她都没让秦纮碰自己,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胎盘的位置,所以也不敢跟秦纮过夫妻生活,他后来又出征了,谢知迟疑了下,“五哥,要不要——”   秦纮知道阿菀想说什么,他摇头说:“不用,你也累了一天,先睡吧。”阿菀为他生儿育女,难道他这些小事都不能忍吗?   谢知缓缓的侧身躺下,秦纮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两人闭目睡觉。这一夜两人睡得都很安心,可是睡到半夜的时候,谢知被一阵又一阵的宫缩弄醒,她眉头皱了皱,她这是要生了?因为现在的宫缩也不是很疼,谢知又困得很,也懒得起来,翻了个身继续睡。   她一翻身,秦纮就醒了,他睁眼看了看熟睡的妻子,才放心继续睡,他怎么能想到自己妻子能心大到,有了持续性的宫缩还能继续睡。   谢知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还是被宫缩弄醒的,这几次的宫缩比之前都剧烈,谢知对待一阵宫缩缓过去,她心里默默的数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了五六分钟一次的宫缩,她连忙叫醒秦纮,“五哥,我好像要生了。”   秦纮蓦地一下起身,脸色发白的看着妻子,“我去喊太医过来。”   谢知连忙拉着他,“不急呢,孩子不会这么早出来,你先让人把水送进来,我们先洗漱。”   秦纮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出门,很快整个院落都忙起来了,不过所有人都是忙而不乱,为能更好伺候姑娘生产,摇光等人都去外面的医院伺候过好些孕妇生产,清风观主也带了徒弟坐镇。谢知身体健康、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大,胎位也正,要是她生产也有问题,天下大部分女人都不能平安生产了。   秦纮洗漱完,换上衣服,就眼巴巴看着谢知穿着宽松的衣服在院子里散步,秦纮紧张的问清风观主:“她不应该躺在床上吗?”   观主淡定的说:“这样有利生产。”只能走的动,就要多走路,孩子才生得快,生孩子最不能要的就是娇气,娇气生孩子最辛苦。   因检查宫口太疼,谢知一开始并不肯让观主检查自己宫口,直到宫缩越来越疼,已经疼到她走不动路时,她才让人扶着躺回床上。观主已经将手洗了三遍,手指上都带上肠衣,才伸手给谢知检查宫口,谢知疼得冷汗直冒,宫缩疼都没检查宫口那么疼,观主检查完宫口,欣喜的说:“已经开六指了,姑娘再忍忍,今晚一定能生下来。”   谢知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摇光给谢知擦汗,“姑娘,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知说:“我要吃馄饨。”   摇光忙给谢知端来馄饨,也不让谢知动手,一口口的吹凉喂给谢知吃,馄饨馅儿是用新捞起来的海虾搅拌猪肉馅做的,又鲜又香,谢知一口气吃了十个才停下,众人见她还有精力吃饭,脸上都露出微笑。   等谢兰因接到女儿快生,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路急奔去女儿院落时,就见女婿可怜兮兮的站在产房外看着来来去去的侍女,谢兰因一怔,快步走到秦纮身边,“阿狼,阿菀现在怎么样了?”   秦纮说:“阿菀在生孩子,观主说她宫口开十指了,应该快生出来了。”秦纮也不懂什么叫宫口开十指,就知道阿菀快生了。   谢兰因见自己一身风尘,急的直顿足,还是玉蔓机灵,先让她去洗澡,又安慰谢兰因道:“夫人您别急,姑娘生得很顺利,观主说今天准能把孩子生下来。”   谢兰因叹气:“都怪我身体不争气。”哪怕她早到一天,都能陪着女儿一起生。   玉蔓笑道:“您现在来也不晚,观主可严格了,产房不许任何人进入,我们都只能走到外间。”   谢兰因闻言勉强一笑,她心里虽急,但还是认真的用澡豆粉仔细洗了三遍,换上干净的寝衣,从后门走到女儿产房。产房里谢知感觉到新一阵宫缩开始,连忙用力要把孩子推出来。谢兰因上前给女儿擦汗,柔声道:“阿菀,阿娘来了。”   “阿娘——”谢知看到母亲来了,眼睛一亮,“你——”她话还没说完,又起了一阵宫缩,她来不及跟阿娘叙旧,再次努力生孩子!生孩子太疼了!她要早点把这崽子生出来!万恶的古代,要是现代多好,无疼分娩就不会那么疼了。   “出来了!出来了!”观主一面用热毛巾给谢知敷着下身,一面感觉到孩子已经快出来了,“我可以看到头了!”   谢知精神一震,忙一鼓作气,再次用力将孩子一推,“哇——”   宏亮的哭声从产房里传到产房外,在外面盘旋了一天的秦纮一下站定,双目发亮的看着产房。   产房里的小丫鬟奔出来报喜,“郎君,娘子生了!生了一个小郎君!母子均安!”   秦纮这会再也顾不上观主的禁令,拔腿就冲入产房里。产房里正一阵欢声笑语,摇光正在给新生的宝宝洗澡,观主正在给谢知收尾,秦纮想要冲去看妻子,却被谢兰因拦住,生完孩子不代表结束,阿菀还有不少后续工作要做,他还是别上去添乱了,“阿狼,你先去看阿生。”   秦纮应了一声,木木的去抱洗干净,包在襁褓里的儿子,刚生出来的小东西,小脑袋还没自己巴掌大,眼睛紧紧闭着,眉头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五官倒是清秀,但小小的一团,完全看不出像谁,他突然睁开眼睛,对着秦纮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嚎啕大哭起来。   秦纮愣愣的看着怀里的儿子,有点不理解儿子怎么能把一张小嘴张这么大?   “五哥?”谢知的声音传来。   秦纮忙把儿子往谢兰因怀里一塞,“阿菀!”   谢兰因抱着大哭的孙子,也有点发愣,“这孩子是不是饿了?”   观主笑道:“刚出生的孩子不用喂奶,姑娘要是愿意,就让孩子陪着你睡,等明天再喂奶也不迟。”观主知道谢知是准备母乳喂养的。   谢知连忙点头,“对,快把孩子交给我。”她要看自己儿子,辛苦了这么久,大家都看到了,就她只在生出来的时候匆匆瞄了一眼。   谢兰因将孙子放在女儿身边,见阿狼紧紧的盯着女儿,她莞尔,示意众人退下,只留几个丫鬟在外间候命,把空间留给这对刚成为父母的小夫妻。   谢知侧头看着嚎啕大哭的儿子,对秦纮说,“五哥,你把他襁褓解开,放我身上。”   秦纮依言照做,刚出生的孩子,软软嫩嫩的一团,秦纮都不敢用力,他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放在妻子肚子上。   谢知解开衣襟,将儿子移上来,肉贴肉的让孩子靠在自己胸前,说来也怪,孩子一贴到谢知身上就不哭了,小身子趴在谢知身上熟睡,睡着睡着小脸还露出无意识的微笑,看的谢知和秦纮心都化了。秦纮温柔的看着妻子和儿子,“阿菀,你要不要睡一会?”   谢知生了一天的孩子,也很疲惫了,“阿兄,我睡一会,你记得帮我看着孩子,别让他滑下来。你要是困了,就把他放到小摇篮里睡觉,别跟我们一起睡。”抱着孩子睡觉是很危险的,身边必须要人看着。   秦纮颔首:“你放心,我会的。”   有了秦纮的保证,谢知放心的很快睡去,秦纮静静的坐着看着娇妻爱子,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填的慢慢的。   谢知这一觉睡得很熟,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诧异的发现秦纮并未离开,他躺在自己身边,单手撑头,阿生趴在他胸前酣睡正香。谢知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惋惜,要是有相机多好,她一定把这一幕拍下来。   “阿菀?”秦纮本来就在闭目养神,见妻子醒来,他睁开眼睛问她,“肚子还疼吗?我去把观主叫来。”虽然阿菀说他困了就把儿子放在摇篮里,可秦纮抱着软绵绵的儿子怎么都舍不得放手,他对自己也有信心,不觉得自己会压倒儿子,因此干脆让儿子趴在自己身上睡觉。   “不用叫观主了,让摇光她们进来吧,我想洗漱。”谢知说,她见睡得跟小猪似地儿子,轻轻一笑,“五哥以后我们轮流抱阿生好不好?”她现在有钱有人有闲,决定按照亲密育儿法养儿子,当然跟谢知生完孩子,母爱大增有关。   “好啊。”秦纮一口答应,想要将儿子放回摇篮,不想谢知却直起身体要抱儿子,秦纮就把儿子放在她手里,自己换上衣服,出门叫丫鬟伺候阿菀洗漱。 第186章 封爵赐名   谢兰因并不知道女儿、女婿初为人母、人父, 对孩子有无尽的喜欢,两人就这么看着熟睡的儿子都可以傻笑, 昨天女婿更是抱了儿子睡了一夜, 因此早上进来,看到阿狼给儿子换尿布时, 她还惊讶了下,等秦纮出门, 她才问女儿:“你怎么让他做这种事?”就是谢兰因自己都没给女儿换过尿布,又不是没有伺候的下人, 这种事何必事事亲为?   “他是阿生的阿耶, 为何不能做这种事?”谢知反问,男人不比女人, 没有经历过怀胎十月, 对孩子的感情都是生出来后培养的, 她要是不让五哥亲近孩子, 怎么培养他们父子感情?   谢兰因无语:“真亏得我是你亲妈。”要婆婆看到儿媳让自己丈夫这么干非生气不可。   谢知说:“你要是我婆婆, 我就让五哥躲着你做。”她又没那么傻。   谢兰因瞪了女儿一眼,抱过酣睡的孙子问:“喂过了吗?”   “喂过了,没想到我居然现在就有奶了, 我以后一定能喂孩子的。”谢知本以为自己开奶会很难,但是没想她一生完就有奶了, 就是奶不多, 只有一点点的, 但宝宝现在胃口也小, 所以她的奶水足够吃。等孩子长大,她奶水肯定也足,谢知对这次母乳喂养信心十足。   谢兰因瞅了女儿一眼,没打击女儿,她刚生完女儿时,也是母爱满满的想要喂奶,结果奶水一直不多,只能让乳母喂,等女儿满了两个月就断奶了。   这段记忆谢知已经很淡了,毕竟她那时候才刚出生,视觉、听觉都没发发育好,只记得阿娘好像给自己喂过奶,但具体多就谢知忘了,后来她都只吃乳母的奶了。   谢兰因爱怜看着怀里的孙子,“要是没奶也不要急,有乳母总归饿不着他。”   “我知道。”谢知眯着眼睛靠在床上睡觉,“阿娘我睡一会。”   “睡吧。”谢兰因轻柔的将孙子放在摇篮里,没想刚放进去一会小子就哭了,谢兰因一怔,正想抱起孙子哄,就见女儿睁开眼睛说,“阿娘,我来抱他。”谢兰因将孙子递给女儿,谢知把儿子换一面脑袋趴在自己胸前,阿生抽噎了一会又睡着了。谢兰因都看愣了,半晌才不可置信的问:“你不会昨天就这么搂着他睡觉的吧?”   谢知说:“没有,是五哥抱着睡的。”   谢兰因问:“你这么抱,他将来一直让人抱怎么办?”   谢知不以为然:“家里人这么多,一直抱又有什么关系?”摇光七个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轮流抱个孩子还不行吗?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跟五哥抱的。   谢兰因:“……”她怎么觉得女儿会把她孙子宠坏?“你这样怎么休息?”   谢知说:“我跟他一起睡,他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谢兰因想着自己当年刚生完女儿,也是片刻离不开女儿,也不跟女儿多计较,“那你现在抱着了,该休息一会了。”   “阿娘,你也睡一会。”谢知说。   谢兰因赶了这么久的路,昨夜也没睡好,让丫鬟准备睡榻,她也躺在睡榻陪女儿休息。几个丫鬟坐在两人身边给给尿布钉扣子,气氛十分祥和。   而此时远在外院的秦纮,心情却不是那么好,他坐在书房里,神色微沉的听着锦衣部首领的禀告。他们来建德郡经营也有五年,他们自身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建德郡方方面面,可以说建德郡的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秦纮和谢知的耳目。是故拓跋曜一对秦纮动杀心,秦纮就知道了,在他跟阿菀备孕时,秦纮就有准备,等阿菀一怀上,他就跟高句丽王设计契丹也是他事先计划好的,只是他没想中途还闹了一次蝗灾。   锦衣部查到这些天京城似有异动,陛下在各处调兵遣将,现在虽不算天下承平,可边疆也并无太大战事,毕竟柔然二十多年前被秦宗言大伤元气;高句丽新王登基不久,跟魏国目前关系还不错,北面边境安定,陛下将攻下南面也不奇怪,换了秦纮也会心动,可一旦南征,秦纮肯定拓跋曜肯定会动秦家,就是不知他会怎么动。   会让他去打仗?秦纮默默摇头否决这提议,他不怕打仗,秦家的子嗣从不怕打仗,拓跋曜也不会让他有分军功的机会,秦纮脸上突然浮起淡淡的笑意,看来大哥和贺兰英雄要出头了。不知他那位大哥会怎么想?秦纮目光落在书房挂着的大魏舆图上,这种大舆图向来是军事机密,以秦纮的品阶是不可能得到这种舆图的。秦纮这张舆图是他从父亲手里得来,又经过他跟阿菀细化而成的,秦纮看着大魏的江山,一直被人压在身上的滋味真不好受。   “郎君,二郎君前日将二娘子的侄女许给京兆王世子为妾。”锦衣部首领说完京城情况后,又对秦纮说起秦家的情况,这名首领掌握着秦纮手下几乎所有情报系统,是秦纮手下最有实权的几位将领,可他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头不高不矮、人不胖不瘦,看起来就是军中最常见的军汉,名字也是军中常见的名字叫王虎。   “随他去。”秦纮淡淡一笑,老二心里对他有不满,秦纮早知道。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秦纮从来不跟二哥计较,只要他不做不利家里的事,他有些小心眼秦纮也睁眼闭眼过去了。   王虎最后想到一件事,又跟秦纮说:“女君还让我们找几个扶桑人。”   秦纮诧异道:“她让你找?她的人去哪里了?”锦衣部是他专门培养的斥候部,本来归属秦家暗卫。后来阿菀觉得自己亲卫跟他亲卫职责不分,不好管理。特地将自己亲卫归为锦衣卫,专司对内职务。锦衣卫也算是谢知的恶趣味,她总觉得明朝时候的锦衣卫很神秘,就想着把自己的特供机构取名锦衣卫。   而秦纮也将自己的斥候从军中分出,一并归结到锦衣卫。不过“卫”都是专职军队,秦家地位敏感,如果将自己私兵称之为“卫”,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秦纮将“卫”改成“部”。锦衣部一开始就是谢知建立的,她的亲卫大部分都是锦衣卫,她手上不缺人,怎么会用王虎?   “他们好些被女君派去扶桑,有些去崖州,还有部分在盐场。”王虎说,谢知本就只有五百亲卫,这些年也就多添了十来个,三处地方一分,就什么都没了。他也不敢派人去查女君让这些人去做什么,要是让郎君知道他这么做,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阿菀派人去崖州做什么?秦纮暗暗奇怪,但按捺下疑惑,示意王虎退下,他起身想去看妻子,但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拦下了了,秦纮这才想起母亲过来陪阿菀坐月子,他无奈的轻叹,感觉这个月想要见阿菀恐怕会很难。正如秦纮所料,谢兰因觉得女儿性子太跳脱,月子都不安分,她要不看着女儿,不知这丫头会作出什么来。她也不相信女婿,这小子一见阿菀就什么都忘了,肯定会跟着阿菀一起胡闹,因此白天都盯着女儿,秦纮夫妻只能晚上才能见面。   阿生长得很快,胃口也很大,谢知只喂了他三天,奶就不够他吃了,只能让乳母过来喂奶。她以为自己奶会慢慢多出来,但是在床上养了半个月,汤水喝了不少,就是不见多奶。谢知舍不得儿子饿得大哭,就让乳母来喂。谢兰因还以为女儿会伤心,没想女儿只是郁闷了一会就放开了,这让谢兰因放心许多。没能给儿子喂上奶,谢知是有点失落,但也没失落太久,毕竟她现在还是有奶的,能给儿子喂点初乳,加上乳母的奶也是母乳,所以谢知也没太难过,她还没出月子,说不定等过完月子她奶就多了呢?谢知对将来还是挺乐观的。   阿生是秦纮的长子,也是秦家目前唯一的嫡孙,但他的洗三并大办,但谢知以儿子的名义,给建德郡的贫家都送了粮食和喜蛋,也算是给儿子积福。建德王妃倒是同几名贵夫人上门来给谢知道喜,谢兰因抱着孙子接待她们,阿生五官还没张开,但已经可以看出胚子清秀,众人纷纷夸耀这孩子长得好。其实光看谢知和秦纮就知道,这孩子将来长相差不了。   秦宗言等了五年,终于等来了嫡孙,心中自然大喜过望,就在他琢磨着想给唯一的嫡孙取名时候,京城天使又传来了陛下的圣旨,天使说了一道拓跋曜的口谕,一道是圣旨。圣旨是册封阿生为长宁侯。魏国的爵位有实封和虚封,长宁侯是虚封的爵位,跟有真正封地的爵位还有不少差距。   可足够大部分人羡慕,不是谁都有这个荣耀刚出生就有侯爵爵位的。另一道口谕没圣旨那么正式,确堵得秦宗言和秦纮不上不下,口谕的意思是,陛下知道秦五郎君生了长子,心中很欣喜,心有所动,为秦纮新生的长子想了一个名字,不知道秦家有没有给孩子取名了?若是没取名,可以考虑下朕取的名字,拓跋曜给阿生取了个大名为“显”。   按说“显”这名字也不错,尤其是皇帝亲自取名,几乎定下了这孩子将来显赫的一生,可拓跋曜跟秦家什么关系?他连自己儿子的名字都是让太学的博士们按照偏旁寓意取上几十个后,从里面选顺眼的给儿子套上,他凭什么用心给秦家孙子取名?还不是因为谢知?秦宗言轻啧了一声,对儿子道:“我看你这辈子是没出头的日子了,后悔了吗?”   秦纮道:“娶不到阿菀我才后悔,没有阿菀,您哪来的金山?”秦纮也不是图妻子的金山,他是怕父亲后悔。   秦宗言似笑非笑,“我没什么好后悔的,横竖我不止你一个儿子,你就真甘心如此?陛下马上要南征,你就看着别人建功立业?”   秦纮一笑:“就算他打下南朝,功绩也是他的,没别人的份。”攻下南朝,合并两朝的不世之功,拓跋曜是要定了,他怎么甘心放手?   秦宗言不信儿子没有心动:“你就准备待在这里老死?”   秦纮摇头:“他能不能成功还两说。”   秦宗言眯眼看着儿子:“你觉得他会败?”   “不会。”秦纮不觉得拓跋曜会败,“但他也不会成功。”   秦宗言扬眉:“为何这么说?”   秦纮说:“南朝气数未尽。”   秦宗言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改当神棍了?”秦宗言虽不乐意拓跋曜南征,但也不认为魏国会败。   秦纮并不是神棍,这话还是阿菀跟他无意间谈起政局时提起的,阿菀觉得南朝气数未尽,拓跋曜想要现在打下南朝太早,拓跋皇室很有可能落到前汉和前晋皇室一样的下场。秦纮一开始不觉,可这些年他侧重了解六镇和平城附近的情况,却渐渐信了阿菀的猜测,拓跋曜南征不一定会成功,而且有了革岛,最后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一切等革岛办起来再说,司马懿能熬到最后,他未必不行,但这些话秦纮谁都不会说,哪怕是父亲。   秦宗言问:“孩子的名字你准备怎么办?”   “一个名字而已。”秦纮没拓跋曜那么幼稚,阿菀现在是他妻子,又给自己生了孩子,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他懒得用这种小事烦她,“等他大点给他取个字就好。”   秦宗言说:“如果真有南征,我还是准备带秦绍去。”上次出征他带了好几个孩子,本以为老二能独当一面,可惜最后让他失望了。   秦纮赞同:“六弟不在您身边,你还是让大哥保护你更安全。”秦纮不信秦二,遇到危险他肯定第一个逃命。   秦宗言心中暗叹,他心里最看重的就是嫡子,结果自己精心培养的嫡子不能随自己出征,还要带个自己厌恶的长子,真是想想就糟心。 第187章 夫妻情话   天使的旨意虽没有传到谢知手中, 但谢知也在第一时间知道拓跋曜的赏赐, 她微微一笑,抱起软绵绵的儿子逗弄, “宝宝现在都是侯爵了, 比你阿耶还厉害。”   阿生才刚满月,但脾气已经很精怪了,目前最大的两个爱好就是抱和吃, 只要有人抱、能吃饱,他就不哭不闹,这会他正躺在阿娘怀里骨碌碌的转着眼睛,听到阿娘的说话声, 他仰着脖子啊啊叫了两声, 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谢知把他襁褓解开, 让他趴在床上练习抬头。   谢兰因气得脸色都青了, “他怎么能这样!”他给阿生封爵赐名, 让别人怎么看阿狼?阿狼再大度都忍不了,这要阿菀怎么能跟阿狼过下去?“他也是皇帝,居然用这种不入流的小技!”这种分明就是后院争风吃醋的手段。   谢知晃着拨浪鼓引儿子抬头:“但是有用。”她跟五哥远在建德郡, 他又向来自诩明君,怎么肯用用政治手段对付五哥?也只能用这种手段了。拓跋曜是皇帝,也是政客,谁能跟政客谈节操?对他们来说, 只要达到目的, 谁管行事手段是否光明磊落。谢知从怀孕开始就一直担心拓跋曜, 现在见他给阿生封爵,谢知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或许会引起秦家对她的不满,也有可能给他们夫妻感情造成隔阂,可只要拓跋曜没发疯,没突破底线,想要杀了秦纮就好。   谢兰因说:“他难道还想你过不去下去,让你回京城找他?”   谢知笑了笑,但笑意不及眼底:“他给阿生封侯,不就是告诉我,我现在带着阿生会京城,他还能给阿生封王吗?”   谢兰因瞪着女儿,现在都不正经:“别胡说八道。”   “我就是在说正经的。”谢知说,魏国异姓王并不少见,她要现在肯回去,如果说她放不下儿子,拓跋曜肯定能给儿子封个异姓王,他给阿生封侯,不就是这种暗示吗?   谢兰因道:“他现在这么做,你就不担心阿狼多想?”   “担心。但怕又不能解决问题,拓跋曜摆明就要我跟五哥离心,过不下去回京城找他。可惜他看错五哥,五哥不是那样的人。”谢知一眼就看穿拓跋曜的意图,可是她当年连死遁都想出来了,她就算跟秦纮离婚,还会回京城?她可没那么蠢。现在回京就是找死。再说谢知对秦纮这点信心还是有的,他顶多心里气闷一阵,但肯定不会太久。且她找到了革岛,别说是他,恐怕大人都会有别的想法,只是现在大局未定,大家都不说出口而已。谢知抱着儿子对谢兰因说:“再说我都有阿生了。”她现在有子万事足,任何打扰她跟阿生亲近的人都是第三者。   谢兰因看到软趴趴的孙子也忧愁尽消,也是,有了孙子她还担心什么?“也是,你都有阿生了。”大不了就带着女儿、孙子离开,她不信养不了孙子。谢兰因想着革岛,想着现在的处处受制,她示意侍从们退下,轻声问女儿:“阿菀,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女儿连金矿都找到了,她都不信女儿没别的想法,她从来不是被人娇养在深闺的弱女子。   谢知道,“我就算有想法,也还是那句话——名不正言不顺。”拓跋皇室的皇帝或许是因为死得早的缘故,即使不算明君也没有昏君,拓跋曜上位后,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执政手段,并无太大可以指摘的地方,“阿娘,我们现在实力也不够。”秦家是厉害,可想要跟国家力量抗争还是很难,魏国的军队军事实力还是很强悍的。   谢兰因苦笑,她何尝不知他们现在实力不够,可是现在这样又让她心中抑郁,“他这样分明就是——”下面的话谢兰因实在说不出口,拓跋曜分明就是不想再让阿菀生孩子,谢兰因没想拓跋曜霸道如此,她也不是没见过皇帝,阿兄也是皇帝,可就跟拓跋曜截然不同。   谢知借口道:“他就是不想我再生孩子。”这是拓跋曜认为的对她最好的安排,她若愿意回京,他会照顾自己;她若不愿意回京,一个侯爵儿子足以保自己生活无忧。谢知冷笑,他还是这么自私霸道。   “你真要如此?”谢兰因问。   “我不知道。”谢知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不喜欢多生孩子,五哥也说过他们只生一个,可他们不想生,跟别人不许他们生是两回事,且这话她要怎么跟五哥说?   “郎君。”丫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秦纮来了?谢兰因识趣的起身,将空间留给这对小夫妻。   “阿菀。”秦纮见谢知躺在不说话,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你身体还没好,别多想这些不必要的事。”   谢知仰头看着秦纮,她很想问秦纮是不是后悔娶了自己,可又觉得她说这话会伤他的心,她头埋在秦纮怀里闷闷的叫道,“五哥。”   秦纮搂着谢知低声道:“阿菀,他这么做,我心里有点开心。”   谢知抬头,惊讶的看着秦纮,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以前总觉得让你嫁我是委屈了你。”   “不是的。”谢知急急的打断,能嫁给五哥是她的福气,秦纮笑着抵着她额头,“阿菀听我说完。”谢知闭口不说话。   “我不是他,没有他那么多权利,你现在的生活,是我倾尽全力才能达到的,可对他来说,恐怕只有动动手指就能给你。”秦纮苦笑,跟一国之君比起来,他不过一个世家子,太微不足道了,“他可以给你最显赫的身份和地位。”秦纮轻理她的鬓发,“我知道他回来前曾让人秘密按照你的尺寸,给你做皇后朝服。”拓跋曜是真心想迎娶她做皇后的,作为一个皇帝,他付出不少。“我配不上你。”秦纮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担心阿菀对拓跋曜还有感情,毕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拓跋曜又这么宠她,可现在见拓跋曜如此行事,秦纮却不担心了,阿菀的脾气他最了解,拓跋曜这种做法只会把她推得远远的。   谢知摇头,“不是的。”感情不是这么算的,拓跋曜给她的是他愿意给的,而五哥给她的,却是他能给的一切,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虽然大部分人都会为了面包选择放弃感情,可那也是因为感情不够深厚,如果真有一份诚挚的感情送到女人面前,谢知相信任何女人都会放弃面包选择爱情的,面包可以赚钱买,爱情是争不来的。   “可如果我是他,我绝对不会这么对你。”秦纮低头看着眼眶泛红的妻子,低头亲吻她的额头,“若我娶不到你,我会娶妻生子,我会离你离得远远的。我会希望你夫妻恩爱,子孙满堂。”秦纮说着违心的话,他怎么可能离阿菀远远的?他一开始就不会对阿菀放手,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只要阿菀没成亲,他都会跟阿菀在一起的。   阿菀那时候就在拓跋曜身边,几乎所有人都认定阿菀会嫁给他,他还错失了阿菀,他又有什么可怨的?阿菀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好好珍惜,等阿菀离开后,他开始守身了?这有什么意义?秦纮嗤之以鼻,谁还会赞他深情不成?他要不是皇帝,恐怕大家都把他当笑话看。秦纮唯一不爽快就是现在无法拒绝圣旨,不过时间还长,他也还年轻,又有这么丰厚的家底,盖棺定论时谁胜谁负,还要看以后。   “五哥。”谢知仰头看着秦纮,认真的说:“我从来都觉得我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没有你,我现在说不定早死了。”   秦纮脸色微变,“不许胡说八道。”他听不得阿菀说这种话。   “我是认真的。”谢知靠在秦纮怀里,“我跟他青梅竹马,从小他都很照顾我,要说我们没感情那是假的。”谢知从来没跟秦纮说过她跟拓跋曜之间的事,或许五哥不在意,可谢知还是不想让这件事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她很早就想找机会说破这件事,但始终没机会,这次正好把这件事挑破,“可我对他从来不曾有男女之情。”谢知半真半假说着她对拓跋曜的感情,“我只他当成半个哥哥,但我们之间更多的是君臣之分。比起他随手赏我的,我喜欢的是我们现在靠自己奋斗出来的一切,这些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靠别人就只能听别人的话,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谢知并没有对秦纮说实话,她从来没把拓跋曜当成哥哥,毕竟她的心理年纪在,但要说她爱拓跋曜也不是,她对拓跋曜始终保持着一份理智,这就是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引起的,拓跋曜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跟自己地位平等人,她也没法跟拓跋曜交心。不过这种话就没必要跟秦纮说了,自己是穿越者的秘密,谢知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阿菀——”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大家都说他宠我,其实也就是嘴上说的而已,当时最得宠是崔明珠,无论宫里有什么赏赐,第一个挑选的总是崔明珠。”提起往事,谢知感慨万千,“她总是在我面前趾高气昂,每次都是我让着她。她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别说是我们这些伴读,就是宫里妃子都要给她笑脸,就是有时拓跋曜都要哄着她。”   秦纮有些心疼,想要安慰她,可谢知并不是在控诉崔明珠的恶行,“可就这样受宠的人,后来下场呢?她是被太皇太后亲自下令勒死的。”谢知想到崔明珠的下场就心寒,如果她不离开,她就是第二个崔明珠,“她虽是太子生母,可那时候太子才刚出生,没人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没人会在太子这么小的时候立他为太子,崔明珠没必要死那么早,也不用死那么惨——”   “阿菀别怕。”秦纮搂着妻子安慰,“现在没人会伤害你了。”   谢知仰头看着秦纮,“五哥,你不是我不得已的选择,如果我不喜欢你,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知道我的脾气。”   “我当然知道。”秦纮微微而笑,阿菀从来不是将就的人,不然她早入宫了。   谢知脸贴在秦纮胸膛上喃喃道,“就是我没想到他现在还没放下。”   “你这么好,他放不下是正常的。”秦纮手抚上她的肚子,“本来我也只想你生一个,现在我们有阿生也够了。我们多收养几个孩子,这样他也有兄弟姐妹。”他也不想她多生,别的不说,光看继母和几个嫂子就知道了,母亲现在就跟少女似地,而几个嫂子容貌明显比兄长看老,一来是生孩子摧残身体;二来也是看孩子多花精力,孩子越多,人越烦心,秦纮哪里舍得她这么劳心劳力?平时只要他有空,都是他来照顾阿生的。   谢知摇头:“将来再说。”如果没人逼,他们有了阿生,她说不定真不生了,可现在她真不甘心,“不过也不急,我现在还年轻,等养好身体再生。”起码也要休息个三年,她可不想一个接一个的生,不说对健康的摧残,就是对身材也不好,像死掉的王贵人那样五年生四个的,她的肚子都成麻布袋了吧?   秦纮没说话,轻拍妻子的背,心里则盘算着下一步计划,既然有那个想法,就要开始筹划了。 第188章 各方反应   拓跋曜的册封在怀荒秦家引起轩然大波, 有些不明内情的人, 还以为是谢知的祖父谢太傅求来的恩典,十分羡慕。一个刚出生的小奶娃娃, 就有一个世袭的爵位, 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求不来?众人不住咋舌,这谢家的圣宠也太大了,难怪秦纮把这媳妇捧在手心呵护。   高氏也有些羡慕,哪怕长宁侯是虚爵, 她的父亲奋斗了一辈子也不曾获得, 显然她的丈夫也没太大可能,现在指望自己儿子是否能获得一个爵位, 但她也从来没指望过是侯爵,能有一个县男、县子爵位她就很满足了。   秦二听到陛下册封秦纮的长子为长宁侯, 还赐名显,不禁冷笑一声,“果然靠女人是最容易晋位。”谢知和拓跋曜的前情,家里大部分人知道,但不清楚详情, 秦家几个兄弟却知道大概情况,也知道老五这些年就被陛下压死在建德,就因为他娶了谢知的缘故,不然以他的身份, 怎么可能一干五年不提拔?   高氏讶然道:“什么意思?”谢知要入宫的事在京城是人尽皆知, 在怀荒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高氏也是在谢知、秦纮结婚以后才知道的。但她并不知道陛下曾想迎娶谢知为后,只当谢知不得太皇太后喜欢,又坏了名声才不得已嫁给秦纮,她也不觉得陛下会看在谢知的面子上给阿生赐爵。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秦二想讥讽老五几句,但转念一想,他跟老五再不合也是兄弟,老五丢丑,他脸上就光荣了?遂改口说:“你忘了谢家两个媳妇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郡主,要不是有这层关系,陛下怎么可能记得老五的孩子。”   高氏半信半疑,她消息不灵通,可又不傻,如果陛下真这么看顾嫁到谢家的亲妹、堂妹,为何两人生子时候他不赐名,反而是五娘生孩子的时候他来赐名?要说是谢太傅求来的恩典还有可能。可谢家那么多孩子,谢家求自家子孙不好?求个孙女生的曾外孙?怎么都说不通。   这事不止高氏想不通,就是秦三的妻子贺兰氏也想不通,她更想不通的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贺兰英雄这次也送来的厚礼,还是一份非常丰厚的礼,委托她给五娘送去,贺兰氏看着摆在礼盒中一对有龙眼大小的明珠,吃惊的对秦三说:“阿狼这是怎么了?突然送这么厚的礼?”   秦三正翘着腿喝酒,他喝得是葡萄酒和果汁调配而成的调酒,果汁多、酒少,甜津津的,秦三配着下酒小菜,一天能喝上两三杯。他酒量不好,就是以前没高度酒前,他喝上两三碗也就醉了,等谢知研发出高度酒后,他闻到酒味就差不多醉了,幸好谢知后来又推出了调酒,才让他解了酒瘾。听着妻子的话,他随口道:“阿狼当然要送礼,那是他儿子。”   贺兰氏一怔,随即想起老五的小名也是阿狼,她啼笑皆非的说:“我说的阿狼是我弟弟贺兰英雄。”   秦三“哦”了一声,想了想说:“可能是想借此机会跟谢家重修旧好?”贺兰英雄尚了公主,而那个公主当年因为婚事跟谢家闹得不甚愉快。   贺兰氏不解道:“那为何要给五弟送礼?不应该是给谢家人送礼吗?”   秦三挠挠脸说:“谢家几个媳妇不是公主就是郡主,或许都不买账?”   “那给五弟和五娘送礼不更亏?五娘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了,跟谢家能有多少关系?”贺兰氏说着有些羡慕道:“不过谢家可真厉害,居然能给阿生求到世袭的爵位。”   秦三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这爵位是谢家求的吗?谢太傅又不是傻,与其给曾外孙求,还不如是自己孙子、曾孙求,这爵位是陛下自己给的吧。秦三啧了一声,现在他有点明白为何之前陛下册封老五媳妇“扶摇真人”,老五不肯让媳妇入京了,这媳妇要是回了京城,就回不来了吧?他这弟弟真是情圣,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抢。“你管那么多干嘛?既然你弟弟让人给老五送过去,你就送过去呗。”   贺兰氏没好气道:“我问问还不行?”她眼珠转了转,又问秦三:“老大是不是跟老五特别好?”   “什么意思?”秦三不解的看着媳妇,老大远在京城,跟怀荒几个兄弟都不亲,而且就老大那个脾气,能跟老五有多好?   贺兰氏说:“我听说老大似乎也送了一份厚礼。”秦绍的礼物是直接送到建德郡的,没经过贺兰氏的手,具体送了多少贺兰氏并不出清楚,但她知道里面有一斛珍珠。时下珍珠珍贵,珠农打捞上来以后,只能进贡皇室,寻常人家不得见,秦家豪富,也只有谢兰因有这种明珠,贺兰氏这样已经分家的庶子媳妇,是不可能有明珠首饰的。毕竟明珠放上几年就不好看了,不像宝石那么保值。   秦三道:“他在京城,总要跟谢家打好关系,这里是他跟谢家唯一的联系。”老大又不是傻子,以前傻是被父亲关傻了,现在他都在京城待了这么久,孩子都生了这么多,再不开窍就是脑子不好,他爹的儿子还有脑子不好的?就是被人说色迷心窍的老五都不傻,五弟妹貌美如花,又持家有道,不就是不能在官场有大出息吗?官场那么多人,最后有出息的能有几个?要他也乐意用未知的前途,换个如花似玉又贤惠得体的妻子。   贺兰氏感慨:“不愧是京城来的贵女,平时不声不响的,有喜事就能看出不同来了,光是陛下的赏赐就够阿生受用一辈子了。”   秦三暗忖,你这话可不能当老五的面说,这也太刺老五心窝子了。谁乐意自己儿子被老婆旧情人取名,儿子的爵位要么是自己挣来的,要么是儿子挣来的,哪有靠老婆旧情人赏来的?老五这会肯定憋屈。   谢知一举得男,秦六娘比谁都高兴,之前孩子的贺礼已经早早送去,现在又忙着给阿生送百日的礼物,彭城王恰巧来她这里休息,见她忙前忙后的给谢知孩子准备礼物,不由问:“你跟你谢娘子关系很好?”   谢娘子?秦六娘偏头看了一眼彭城王,“五嫂到我们家后,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以前课业不好,除了认几个字什么都不会,都是五嫂手把手教我的。”   彭城王轻笑一声,谢知的课业确实出众,莫说是那些女孩子,就是他们几个陛下伴读都比不上谢知的课业,“你的字也是她教你的?”彭城王见过六娘的字,写的还算不错,但不像是谢知的风骨,谢知的字秀丽飘逸,笔触圆融而不失锋锐,看着一点都不像是深闺女子所书。   六娘说:“那倒不是,五嫂说她的字寻常,她特地给我卫夫人的帖子让我临的。我觉得五嫂是谦虚了,她的字比谁都好看。”   彭城王见六娘提起谢知眉开眼笑,颔首道:“当年在学堂时,她的字就很不错。”不过彭城王也无意跟六娘多说谢知的往事,他对谢知也不是很熟悉,当年陛下的几个伴读都知道谢知的存在,可没人敢去打听谢知的喜好,陛下的醋意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想去参加你侄儿的百日宴?”   六娘摇头说:“太远了,卢姐姐回京城了,我要走了,谁来伺候大王。”   彭城王大笑,捏捏她鼻子,“我那么大一个人还需要你们来照顾?难得有个空闲时候,你们也要盯着。”女人真是小家子气。   六娘笑而不语,她跟卢氏都离开,彭城王也不会少女人伺候。六娘不去建德郡看五嫂,一来是小八年纪还小,路上奔波不得,让六娘丢下儿子好几个月去看五嫂,她舍不得自己儿子;二来也是她身份品阶在,去了阿生的百日宴,宴会主人就从五嫂变成她了,她不乐意在阿生这么重要的时候喧宾夺主。只是这种话肯定不能跟彭城王挑明。   彭城王不经意的问:“你五嫂都生了嫡子,是否要回怀荒伺候公婆?”寻常人家的嫡子正妻也没有陪男人在任上的,大部分都是留在公婆身边伺候公婆的,也就秦家那婆婆是谢知亲娘才会如此体贴女儿,但现在谢知都有嫡子了,她总该回怀荒了吧?   六娘摇头:“我不清楚,不过我母亲一向不爱媳妇伺候,以前二嫂、三嫂入门时。她就没给她们立规矩,只让她们每月初一、十五来请安。”   彭城王闻言暗忖,陛下要知道如此,恐怕心里又要不高兴了。   彭城王不愧是最了解拓跋曜的人之一,拓跋曜听说谢知平静的接旨,完全没有对天使有任何表示时,眸色微黯沉,阿蕤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其实拓跋曜迟迟不对秦纮出手,不用强迫手段让谢知回京,并不全然顾及自己的身份和太皇太后,他也担心谢知会死。谢知了解拓跋曜、拓跋曜也了解谢知,如果他真用强迫手段逼着阿蕤回京,崔太皇太后会死、阿蕤也会死。   她是最典型的世家女,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背上狐媚惑主的名声,来败坏谢家的名誉,所以拓跋曜迟迟不敢动手。可如果她自己愿意回来,他有很多种法子接她入宫。至于太皇太后那边,拓跋曜也有手段暂时压制她。以前太皇太后能威胁到她,是因为她并没有太多的弱点,而现在她老了,容易心软,一心软就有很多弱点可以利用。   常大用见陛下又沉着脸不说话,赶紧提起精神、躲在暗处降低自己存在感,现在能让陛下喜怒于心的人,也就谢娘子一人了。   “常大用。”   “陛下。”常大用应声上前。   拓跋曜冷声道:“让贺兰英雄和秦绍入宫。”秦纮虽然已经没了宗子身份,可现在秦宗言也没有新选宗子,他这是准备把宗子留给自己孙子?拓跋曜倒是想看看,等秦家宗子被别人拿走时,秦纮是否会后悔之前的选择。   “唯。”常大用忙派人去召唤两人,这两人目前是陛下的近卫,但还不算心腹,常大用猜测陛下明年南征,两人必在随军名单之内。说来陛下虽不见待秦家,可对秦绍却信任有加,而秦绍跟秦将军关系都不大亲近,陛下不会是想扶持秦绍为下任大将军吧?   莫说常大用有这样的想法,就是秦宗言都是这么想的,他这次赶来,一来是看孙子,二来也是跟儿子商量以后的路,“陛下已经决定明年南征,随军将领的名单上并没有你的名字。”   这一点秦纮早猜到了,拓跋曜怎么可能给他上战场搏军功的机会,他肯定是准备把自己按死在建德郡一辈子不动,“您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些年南征北战我也累了,马上也是奔五十的人,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也没几年好活了。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出征,以后这天下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了。”秦宗言说。   秦纮苦笑,父亲也才四十出头,因保养得宜,看着不过三十多岁,哪有他说的那么老。不过现在秦家有了革岛,他们一门心思都在开发革岛上,暂时避开陛下的风头也行,“父亲,我想亲自去一趟革岛。”趁着他没南征,可以替自己看管建德郡之前。   之前去革岛的秦五叔、慕容胡等人已经回来,也带回来更多的消息。革岛上的确有个未开发的大金矿,但那里也不是荒岛,岛上还有不少以捕鱼为生的土著。那些土著对他们很戒备,要不是因为他们装备精良又警觉,早被土著偷袭成功。秦纮这次去革岛就是为了给众人一个震慑,一是震慑当地土著、二也是震慑战俘,不然这些战俘和土著联合起来造反,他们远在建德郡,鞭长莫及,革岛的开发就是给他人作嫁了。阿菀说让他善待战俘,秦纮也不反对,可光怀柔手段无法让人彻底信服,只有恩威并济才是统治之道。   “你准备怎么去?”秦宗言问,秦纮官职再不入流也是官,岂能随意离开?   秦纮说:“我想跟阿菀演一出戏。”   “你要去革岛?”谢知轻拍半睡半醒的儿子,招手示意摇光把孩子抱出去。   摇光伸手小心的把阿生抱在怀里,阿生小身子不安的动了动,眼睛睁开,半睡半醒的瞅着摇光,摇光连忙拍着他晃了晃,他安然的又闭目睡去。秦纮今年都二十五了,魏国男女成亲本来就早,男人十二三岁成亲生子是常事,寻常人在他这年纪,孩子都要婚嫁了,拓跋曜十三岁就有长子。两人孩子现在才出生,秦纮嘴上不说,行动上跟谢知一样,把孩子惯得不行。儿子出生第一个月,晚上都是趴在两人怀里的。   第二个月开始小东西晚上睡觉倒是乖了,可白天开始要抱睡,不抱着睡就不肯睡。谢知和秦纮白天没时间,就让丫鬟乳母轮流抱。阿生还没到认人的时候,只要有人肯抱他,他都愿意。就是连谢兰因都看不惯女儿的惯法,说了她好几次,让她不要太娇惯儿子,谢知嘴上答应,可行动上照旧。阿生才多大,那么小的孩子能怎么惯坏?等大一点慢慢教就是。   秦纮看着儿子被抱出门才说:“这次过去不仅要占据金矿,还要带战俘过去,只派五叔和胡叔过去我不放心。”   谢知很想跟秦纮一起过去,但她放心不下儿子,建德郡这边也要人坐镇,她迟疑良久,“五哥,让大伯跟你一起去。”谢知几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了秦纮,唯独没有告诉他火|药的存在,她只让大伯带人默默研发火|药,现在他们去革岛,谢知觉得她可以让大伯把火|药多带去。现在的火|药或许没有太多的杀伤力,但却有足够的震慑力,如果可能,谢知还是不想多造杀孽,虽然她身上早已杀孽缠身。   “好。”秦纮并没有多在意,他只当阿菀不放心自己,要甲一过去保护自己。谢知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秦纮说火|药的事,秦纮见她欲言而止的看着自己,奇怪的问:“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好说的?”   谢知靠在秦纮肩头,“五哥,如果我隐瞒了你一些事,你会不会生气?”   秦纮低头用鼻尖轻蹭谢知的柔软的面颊,“你瞒了我什么?不喜欢我?”   谢知笑着躲开,“不正经。”   秦纮轻笑,搂着他说:“只要阿菀不是要离开我,我就永远不会生气。”   谢知想了想说,“那我让大伯给你一个大惊喜。”   秦纮笑望着她:“你已经给了我太多惊喜。”   秦纮本以为自己在经历革岛事之后,不会再有任何震撼,可是看到甲一给他展示的火|药时,他还是彻底的震惊了,他从来不知道阿菀手上还有这样声势惊人的武器,就是秦宗言都怔住了。以两人的军事敏感度,自然能看出这种武器如果用在战场上有多少杀伤力。   秦宗言问甲一:“这样的武器你们有多少?”   “不多,火|药制作很费钱,但用来攻下革岛足够。”甲一说,如果不是姑娘生了阿生,甲一是坚决反对谢知把火|药的存在告诉秦家的,但现在有了阿生他就无所谓了,反正姑娘的一切,将来都是给她孩子的。   秦宗言感慨的看着儿子,亏得他跟阿菀生了儿子,不然儿媳肯定不会拿出这样的武器,早让他生儿子了,要是早点生,弄不好现在他们的火炮都能几百架了。秦宗言说的火炮,就是投掷火|药的投掷器。谢知倒是想造火炮,可惜现阶段炼铁工艺不够,她又不知道怎么改进炼铁工艺,只能改成投掷器。   这就是阿菀说的隐瞒?秦纮微微摇头,他一看到火|药就知道阿菀隐瞒自己,主因绝对不是防着自己,她是怕这样的武器一旦大规模传开,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吧?   秦宗言也跟儿子想到一处,他对儿媳的脾气也有部分了解,但更重要的是这种武器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上了革岛,就把整座岛屿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秦宗言沉吟了一会道:“这次过去,你一个人都不要带,就只带你的亲信即可。”秦宗言倒不是信不过自己五弟和慕容胡,他只是觉得让他们看到这种武器,万一不小心泄露,会给秦家带来灭顶之灾。至于小六,就暂时留在家里装阿狼,他跟阿狼身材差不多,又是亲兄弟,背影看上去挺一致的,前面么——秦宗言摸了摸下巴,让他留胡子,留了胡子就看不出不像了。   甲一也正有此意:“以前见过这种武器的人都死了。”他们一旦使用这种武器,不然是要把敌人杀光的。   有了甲一的火|药支持,秦纮去革岛把握更大,说不定自己很快就能回来,秦纮对秦宗言说:“父亲,我不在,阿菀就劳烦母亲多照顾了。”   秦宗言摆手,“一个大男人还唧唧歪歪的,有你母亲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心里多少有点不爽,毕竟他已经跟阿镜分开很久了,可儿子办的也是大事。   倒是谢知听说阿娘还要留在这里陪她,直接拒绝了,“我这里什么都有,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还是回去陪大人吧。”   “他那么大一个人了,有什么好陪的?我要陪我小阿生。”谢兰因拿着拨浪鼓逗孙子,阿生小脑袋随着拨浪鼓左右晃动。   “你要喜欢孩子就自己生一个呗。”谢知说,反正阿娘年纪也不是很大,才三十五岁。可以跟大人生个,大人一定爱死这个老来子。   谢兰因嗔道:“你这孩子消遣起你娘来了。”   谢知叹气,她是一直想让阿娘给自己生个弟弟妹妹的,可惜阿娘不生,“你就舍得丢下大人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怀荒?”   “他——”谢兰因想说没什么舍不得的,但想到可能要跟秦宗言分开近一年,这话又说不出口。   谢知说:“您还是先跟大人回怀荒,我这里你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如果有事,我一定让你过来。再说我还等着你给我挑孩子。”她跟五哥已经决定多收养几个义子,“我想从秦家过继几个女儿,你帮我挑几个合适的,最好是孤女。”总要让阿生多些兄弟姐妹。   这点谢兰因赞同,“你跟阿狼要是不准备多生,的确要多过继几个女儿。”女儿可以用来联姻,儿子过继可能会影响阿生的地位,女儿却不用担心。   秦纮没想自己说通父亲让母亲留下,妻子却让母亲随父亲回去,他无奈的捏了捏眉心。谢知笑着亲吻他的额头,“我舍不得离开你,阿娘也舍不得离开大人,我又不是没人照顾,哪里需要阿娘特地陪我。”   “可是我这一走起码也要三四个月。”秦纮说。   “你之前还走了半年多,我不是照样一个人。”谢知淡定的说,“你还不放心我吗?倒是你想要怎么离开了吗?”三四个月不是短期,必须要有个好理由。   秦纮颔首:“我准备摔一跤。”   “你要从马上摔下来?万一作假成真怎么办?”谢知不想让秦纮做这么危险的细。   秦纮说:“不会的,我从小在马上长大,怎么可能会作假成真?”他半开玩笑道:“我要是断腿了不正好?可以一直在家陪你了。”   谢知嗔道:“别胡说!”但她也知道不断腿,秦纮真没别的理由在家休息那么多天,“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秦纮吻着她紧皱的眉头,他还要给阿菀荣华富贵,哪能现在断腿? 第189章 海上航行   秦家和谢家的船队算是走惯革岛的, 但这次是秦纮亲自过去, 谢知不放心,亲自给秦纮打点行装, 又带了无数豆子和沙棘干果, 再三吩咐他们必须每天要吃蔬菜,不得会的坏血症。谢知再三把坏血症的危害给秦纮描述,秦纮保证自己每天吃素菜,一天喝一杯用沙棘果茶, 谢知这才放心。   秦纮保证完就觉得牙酸, 因阿菀的偏爱,这里最多的植物就是沙棘果, 可在沙棘成熟的季节,就是嘴馋的孩子都不会去采果子吃, 因为沙棘果太酸,幸好这果子还能酿酒,不然这只能烂在枝头。他知道阿菀担心自己,他这些天一有空就过来陪阿菀、陪儿子,阿生白天不怎么肯睡觉, 最喜欢跟阿耶玩。   谢知和秦纮还从亲卫的孩子中挑选了几个性子乖巧些的大孩子,还有几个跟阿生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凑到一起养,三四岁的孩子,性子再乖巧都会有些调皮, 谢知和秦纮也不拘着他们, 任他们在家里玩闹, 时间久了,阿生就跟着几个大哥哥自发学了不少怪样,还会对大人吐舌头,时常把谢知逗得乐不可支。   秦纮每次就含笑在一旁看着妻子逗儿子,这样的天伦之乐,差点让他不想离开,可是想到将来,秦纮又不得不走,他要是不走,将来连护着妻儿的能力都没有。   等谢知把行装打点完毕,秦纮也从马上摔了下来。时下不比后世,后世断腿可以上钢钉,现在却不行,断腿几乎就等于瘸腿,一时来探望秦纮的人如云,所有人都安慰秦纮和谢知。秦家几兄弟都亲自跑来探望秦纮,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面上各个都替兄弟悲伤,小九、小十年纪小,还大哭一场。秦六也差点跟着一起哭,想到自己未来几个月就要躺在床上代替五哥,他就觉得前途无量。亏得嫂子贴心,允许他去别庄休养,不然躺这么久,他非闷死不可。   秦宗言看的感慨万千,不提儿子们的小心思,大局上他们还是拎得清的。谢兰因却没秦宗言那么乐观,秦家现在不过只是边关武将,显露的家底也才那么几分,大部分人都乌眼鸡似地盯着不放,等将来革岛的事露出蛛丝马迹,或者是地位有所改变,现在看起来和睦的秦氏兄弟,还不知道要如何反目成仇。若不是秦六母亲早逝,秦六是孤身一人,谢兰因也不会赞同让秦六代替秦纮,甚至不会让他插手革岛事宜,那边的利益太大。   好容易等秦纮打发走所有安慰自己的人,他也带着一队亲卫趁夜离开,他并没有骑马,而是乘船离开,建德郡河流繁多,支系发达,有可以直到海边的河道。一行人乘船到达海边后,再改乘海船离开。   秦纮走的那天夜里,谢知抱着阿生去送秦纮,许是阿生知道阿耶又要离开,秦纮离开时阿生突然嚎啕大哭,他出生迄今都没这么凄厉的哭过,偶尔饿了、渴了顶多嚎几声。凄厉的哭声不仅让谢知红了眼眶,连秦纮都差点忍不住想伸手抱儿子,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只抬手摸了摸儿子小脑袋。   谢知安抚的拍着趴在自己胸前儿子,对秦纮笑道:“五哥,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秦纮低头在妻子额头上亲吻,“我会尽快回来的。”   秦纮和他的亲卫们同进同出,众人都被建德郡这边的人熟悉,因此大家上了船舱以后就尽量不外出,舱外只让几个不怎么出现的谢知亲卫掌舵,等到了盐田秦纮的地盘,连同秦纮在内所有人都戴上黑色皮革面具。   经过五年的发展,谢知的盐田已发展的很不错,盐田一片接一片的坐落在海滩上。马上快要入秋了,等这个月盐田收获完后,盐场就不晒盐了,这些盐工也要从盐场撤出,搬回建德郡的集体宿舍中,帮着建德郡的民众秋收,采集越冬的食物,等到了冬天就要开始处理棉籽、弹棉花、帮着建德郡的酒坊提炼酒精……   因为这些都有工钱,盐场的盐工只要肯干,大部分人手头都挺富裕的。他们都听说怀荒和建德郡都在建新房子,只要存够钱,凭着盐场盐工的身份,买房子能便宜,在盐场干活时间越长,便宜得就越多,大部分人都埋头苦干,求的就是为了将来能有一套房子,他们也好老有所依。   秦纮等人达到盐田时在,正巧是盐工出来翻盐,所有人都在烈日下默默干活,阴凉处还有几个盐工在纳凉喝甜水,大家都是轮流休息的。盐场的负责人是谢知的暗卫,今年只有二十二岁,但行事却十分老练,他早已接到建德郡的通知,早早的等候秦纮一行。眼看秦纮的船队到达,他快步上船给秦纮行礼,“郎君。”   秦纮道:“人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谢文礼恭声说道:“郎君带来一万零七十八名战俘,因伤势过重,死去三人,现在年纪三十岁以下的一共有八千七百五十三人,三十五岁以上的共有八百六十三人,四十岁以下的有四百五十九人。   我从里面挑选两千人,这次随我们一起离开。”他们共有十艘海船,还说运送一万人也能运送的下,但谢文礼必须预防人数太多,而导致战俘叛乱,因此只选其中两千人。这两千人并非最强壮最精干,但年纪也都不大,身体很不错,脾气也温顺。   谢文礼的一串数字,听晕了在场绝大多数亲兵,谢家的盐场很赚钱,谁都知道盐场负责人是肥缺,但还是没人想跟谢文礼抢这位置,就是因为盐场负责人是竞争上岗,这厮当年就靠着一只算盘,打压下所有竞争者上位的。就是从小跟谢文礼一起长大的同伴都不怎么爱跟他说话,谁会乐意跟整天拿着算盘跟你算账的人说话?也只有娘子那么心善的人,才会夸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将来说不定能成为桑弘羊第二。呸!就这厮还能当桑弘羊?他做梦吧!   秦纮听说谢文礼已经让战俘们都上船,也不耽搁时间,下令道:“立刻启程。”   这次秦纮带队的人数众多,一共出动十艘海船,其中五艘是从梁国置换来的海船,三艘是新造的,两艘是从海商手中买来的。秦纮坐的自然只用过一次的新海船,战俘们分成十批,每艘船带两百战俘。海船一启程,谢文礼就让人把大厨事先做好的饭菜端出,今天是他们第一天出发,要吃顿好的图有个好兆头,不说是亲卫,就是关在船舱中的战俘,每人都有一片腊肉,所有人都吃的心满意足。   吃完饭,秦纮在甲板上同亲卫们演练,谢文礼则让战俘分批出来训练,十人一组,拿着细长的木棍随着谢文礼的命令前进冲刺,众人走一步,木棍往前冲刺一下。   秦纮扬眉问着谢文礼:“小礼这是做什么?”阿菀的亲卫都姓谢,十岁一个排行,谢文礼是谢家亲卫第一辈“文”字辈的人,跟他同辈的有两百多人,秦纮和谢知基本都能叫出名字。谢文礼并不比秦纮小多少岁,本来秦纮是叫他文礼的,后来秦家的亲卫玩笑似地叫他小礼,叫的最后连秦纮都叫他小礼。   谢文礼恭敬的说:“这些本来就是军士,我想我们这次人手带的不多,入岛时可以让他们帮忙。”   他是谢兰因当年收养的孤儿之一,先随暗卫住在怀荒,后来去京城,等谢知嫁人,又随谢知去建德郡。他是谢兰因和谢知养大的,对谢家归属感很浓,他人又聪明,天生对数字敏感。他十三岁那年,谢知问他是要离开,还是愿意留下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之后他就有了谢文礼这名字,并且被谢知重点培养。   谢家亲卫虽都认字,但好学的不多,大部分人喜欢习武更甚学文,谢文礼是谢家亲卫中难得好学之人,很得谢知重用,他对谢知也忠心耿耿。谢知跟他说过革岛上的金矿很大,起码可以挖上几百年。谢文礼觉得与其把这些战俘用来挖矿,还不如让他们当岛卫兼监工,以缓解他们人手不足的现状。   这事谢知也跟秦纮提过,不过她只是建议,并非一定要秦纮采纳,毕竟秦纮没亲眼见过这些侍卫。秦纮打量着战俘,他们都是谢文礼精挑细选出来的,年纪都在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在盐场上好吃好喝的养了几个月,一个个精神焕发,他们也知道现在是表现自己最重要的时刻,一个个挺胸叠肚,展现自己的能力。   “你准备让他们用什么武器?”秦纮问。   “用长刺刀。”谢文礼说,“不过现在训练就用木棍。”   秦纮道:“武器不用就生疏,既然他们愿意上战场,就把刺刀给他们。”   谢文礼应声而下,吩咐众人去拿刺刀。   大部分战俘皆垂手站立,唯有几人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秦纮,他就这么放心让他们用武器?可转眼看到秦纮身侧那些虎视眈眈的亲卫,又不敢轻举妄动。   秦纮看了一会他们排演,颔首说:“这几天就让他们在船上练习。”船舱里有训练室,侍卫们可以在里面锻炼,他们已经不需要列兵排阵的训练。这些人心思浅显,秦纮和亲卫们都看出他们的想法,众人脸上似笑非笑,郎君敢让他们拿武器,自是有万全的把握,他们敢轻举妄动,肯定马上给亲卫射成筛子。   谢文礼选的战俘都是已臣服的,他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秦纮的亲卫们冷眼旁观了战俘几天,发现这些战俘居然都老老实实的跟着谢文礼军训,完全不弄虚作假,谢文礼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秦纮的亲卫首领秦山啧啧两声,问王虎道:“你说小礼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如此听话?”秦家也不是没有调|教手段,也能调|教出听话的的战俘,但小礼显然没用他们的手段。   王虎是专管情报工作的,自然知道盐田里的情况,“他让战俘跟盐工一起干活。”   “这么容易?”   “容易?”王虎失笑摇头,“你知道女君在盐场上花了多少心血?”   为了保证盐场环境简单,盐场的盐工大部分都是秦纮和谢知从外地买来的劳工,不少还是从高句丽那里弄来的。到了盐场后所有人都剃光头、洗干净身体,好吃好喝的养了两个月,确定他们身上没有传染疾病,身体也算健康,才让他们干活。盐场任务很繁重,但女君对这些奴隶的待遇很不错,他们顿顿可以吃饱饭,每隔一天都能吃上一道肉菜,虽说大部分都是海鱼,可烹饪手法多变,他们也不觉得很难吃,光是吃饱这一点就让绝大部分人心甘情愿的干活。他们以前在家的时候,就从来没尝过什么是吃饱的滋味。   再有盐田日晒强烈,夏日在烈日下暴晒,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脱水,浑身也会晒红。就王虎所知,目前大部分盐场的盐工都是光着身体晒盐,只有女君会给他们发所谓的工作服,让他们不被日光灼伤,在最热的天气还给他们准备了清热去火的银丹草绿豆汤。   别家莫说是专干苦活的盐场,就是平日在家伺候的下人,都不一定能吃饱饭。且女君还每月给他们发工钱,虽然这些工钱并不是铜币,但却可以购买粮食、肉、棉布等物品,除了不是自由身,他们的日子比在家舒服多了,这样他们要自由身有何用?   不过最让这些盐工安心的还是,女君让小礼上个月给他们举办的相亲大会。小礼让二十个女人挑选一百个平时表现好的男人,选中了就让两人成亲,还给他们盖屋过小日子,虽只是茅草屋,也足够让人振奋。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是大部分人一辈子的指望吗?王虎不得不承认,在安抚人心上女君做的比他们任何人都到位,难怪郎君会放手把所有内务都交给女君处理。   秦山没想女君居然如此善待盐工,“女君还给工钱?”女君果然善心,对那些奴隶都那么好。   “不是铜钱,是纸币,只在盐场用。”王虎从怀中掏出一张做工精美的纸币,纸币上绘满繁复花纹,上面写了“一贯钱”三个字。   秦山看了半晌,“做的挺漂亮的。”   王虎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不能对这些粗人报以太大的幻想,“这是女君让人新印制的宝钞,有一分、五分、一文、五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和一贯钱几种单位,价值比我们用的私钱略低,十五文可以买一斗麦屑,五十文可以买一两红糖,两百文可以买一匹布,他们每月大约三百到五百文工钱不等。”三五百文工钱听着少,可盐场是包吃住的,这钱是每月净赚的,等到秋收,盐工去地里帮忙,工钱更多,所以这些盐工手头都挺宽裕的。   秦山说:“那他们日子过得不错了,我们亲卫一个月也顶多十贯月钱?”   王虎见他居然真去跟盐工比工钱,无语道:“女君那是哄着他们,你怎么也信了?”亲卫除了月钱,每月还有各种补贴,钱反而是最不让人稀罕的。   秦山没好气的说:“你真当我傻?我是在想女君是不是也要在革岛发宝钞。”   “那是当然,郎君早说了,革岛上一切度用都用宝钞,女君开的钱庄里只接受用金银兑宝钞,一两银子对十贯宝钞、一两金子兑一百贯宝钞。”   秦山问:“那宝钞怎么兑金银?也是一样吗?”   王虎摇头,“目前只能金银兑宝钞,不能宝钞兑金银。”   秦山本能觉得女君这招有点狠,但又不知道狠在那里。   王虎嘿嘿笑了两声,“知道啥是有文化的人吗?有文化的人就是女君这样的,杀人不见血,软刀子把你捅死,你还要对他感激涕零。”就凭女君这一手,王虎就敢保证,这革岛上的人都离不开他们秦家。   “你说女君坏话!”秦山瞪圆眼睛,这厮胆子也太大,要让郎君知道,非刷下他几层皮。   王虎又翻了个白眼,“我是夸女君。”大家都说女君心善,王虎却觉得女君行事有分寸,并非一味善心,郎君有时候行事太狠,正需要女君这样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人弥补。看这些战俘就知道了,他们这些天看多了盐工的生活,也开始向往在秦家的生活。小礼一忽悠,他们可不一个个都跳进来为他们卖命了吗?   秦山挠着脸说:“我手上还没宝钞,等到了革岛是不是要从钱庄里换点宝钞?”   “不用,女君让我们轮流在革岛驻扎一年,只要留在革岛,一月就有十两金子、十贯宝钞的补贴。”宝钞在外面不能用,可在秦家还是能换点东西的,这样丰厚的待遇,相信亲卫们都乐意留在这里镇守。   这事秦山也听女君提过,但女君当时并未提宝钞的事,他不仅有些羡慕的看着王虎,这小子管斥候的,消息就是灵通。秦山是不准备常驻革岛的,革岛钱再多也没陪在郎君身边好。王虎也是一样的想法,这点钱还是留给那些小崽子去赚吧,他们几个老骨头还是跟在郎君身边的好。   从海边驶往革岛,路途不近,幸好掌船和坐船的大部分都是青壮年,即使旅途劳累也不至于累生病,谢知船舱里备货又齐全,众人每天想的最多的事就是今天吃什么,幸好谢知准备的也够充分,不仅让大家吃饱,还给他们准备的休息室。亲卫们又都受过严格训练,情绪还算平静,可即便如此,当大家远远的能看到革岛的轮廓。莫说是亲卫,就是秦纮看到革岛脸上都露出微微的笑意。   “总算到了。”秦山动了动快要生锈的筋骨,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岸。   秦纮等人停靠的港口是前几批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港口宽敞,可以直接停靠十来艘海船,只是港口跟金矿之间还没有路,需要人建造,这是最重要的一条,秦纮急着带战俘过来,也是需要他们来干活。秦纮的船只是第一批下来的,大船停靠后,几名亲卫率先跳下船帮着大船停靠。   可众人刚一下船,就感觉破空声响起,众人蓦地分散滚开,寻找掩体保护自己,船上的亲卫看准远处的黑影,握弓射箭,很快丛林中偷袭的黑影纷纷中箭,有些人察觉不对,想要逃走,但是下船的亲卫又怎么会让他们离开,几个跃身,就将这些人全部擒下。   抓来的人对着他们叽叽呱呱大叫一通,亲卫们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抓来的人,身上就套了一个麻布袋,浑身黑漆漆的,就是连牙齿都是黄的,没想到这里土人长这模样,一个个就像山洞的矮猴子。   秦山上前一步,查看他们缴获的武器,看到做功精美的弓箭,他神情凝重,“郎君,这是我们的武器。”岛上的兄弟不会出事了吧?   秦纮蹙眉:“废了手,先去驻地。”秦纮不觉得驻地的人会被这些土人袭击,但他们肯定出了问题,不然武器不会落到土人手里。   秦山上前,抓住他们的手咔咔两下,就把这些土人的手臂拉脱臼,他让人把土人捆起来,“郎君,我们先去探路,您在岸上暂时休息。”   秦纮淡淡道:“不用。”秦纮领兵向来身先士卒,他们这么多人,装备这么精良,难道还怕这些土人不成?   秦山一想也是,郎君领着他们也不知探过多少危险的地方,这里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他们换上布甲,列队向前,被俘虏的土人在前开路,几队斥候分散开来,“咻咻——”几个明亮的火炮被谢文礼放上天空,颜色鲜艳。这是他们研发火药的副产品,他们在外面时偶尔会当信号弹用,当然要不在战时,在战时这信号弹就是最佳暴露位置的工具。   片刻过后,远处也同样放出几个火炮,谢文礼神色一松,“郎君,大家都安然无恙。”   秦纮也微微而笑,他也不太担心岛上的那些人,他一早就吩咐过他们,如果有土人袭击,能抵御就抵御,不能抵御就离开,不要硬抗。驻扎在岛上的人,都是有丰富航海经验的人,习惯在海岛上求生,这海岛有淡水有食物,他们生存无忧。 第190章 大伴清(上)   有了烟花指路, 秦纮一行人很快就跟留在这里的亲卫汇合了, 大半年不见,这些人跟土人一样都晒成黑猴, 一笑满口大白牙。秦纮嘴角不易差距的一抽, 难怪阿菀出发前再三叮嘱他不能多晒太阳, 他要是晒成这样,阿菀就不让他上床了吧。   “小义,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连武器都被人缴了?”秦山问着谢文义, 谢文义是第一批上革岛的人,迄今都没离开过革岛。   谢文义说:“扶桑本岛来了一位流放的贵族,他带了一批训练有素的武士过来, 装备相对精良, 所以我领人暂时避开。”硬抗也不是抗不过,可谢文义知道秦家马上会派人来了,他就带人暂时躲避,免得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秦纮问:“什么贵族?”   “具体不清楚, 听说是扶桑皇室成员。”谢文义有点糊涂,“可他妻子好像也是公主。”皇室成员可以娶公主嘛?   秦纮听阿菀提过扶桑皇室同族成亲的很多,皇族男子娶异母姐妹为妃的情况很多, 所以皇室成员娶公主并不少见。   “这不是乱|伦吗?”众亲卫匪夷所思,果然是不堪教化的地方。   秦纮道:“他带了多少武士?战力如何?可否发现金矿?”   谢文义说:“他带了近一千武士, 还有不少家仆, 上岛就同岛上一位大贵族联姻, 我不想打草惊蛇才暂时避开。我们并未开采金矿, 他应该也没发现。”   找到了人,秦纮便下令回船整顿,顺便探明岛上情况。   亲卫指着被俘虏的土人问:“郎君,这些人怎么办?”   “杀了。”秦纮这次也算是带足补给过来,但后续补给不知什么时候才来,没粮食养俘虏。   谢文义等人回到船上,看到正经的饭菜和肉眼睛都绿了,埋头就是一顿苦吃,秦山等人看得摇头,这是饿了多久。   谢文义等吃够了才道:“这里除了海里的东西,就没有任何吃的,本来我们还在驻地种了点蔬菜,结果那些王八羔子一来,我们只能把蔬菜粮食都毁了。”提到被毁掉的蔬菜,几个不说话的亲卫眼睛都红了,他们种点蔬菜不容易,眼看小青菜都可以采下来做汤了,结果那些王八羔子来了,害的他们青菜都没吃到。   众人莞尔。   谢文义吃饱喝足,对秦纮详细说着他这些天探明的情况,“这个岛两面都是高山,中间是平地,可以用来种稻子,这里有淡水,稻子长得都不错,但除了占城稻,别的稻子都没等到收获就毁了。占城稻产量跟建德差不多。这里应该是扶桑本岛流放犯人的地方,因此当地有不少流放的贵族,他们也有简易的城堡,抓捕本岛土人当奴隶。”在魏人看来,这里的土人就是扶桑人,但是从扶桑来的贵族肯定不会认为土人跟他们是同样的人,上岛就大量捕捉奴隶。   秦纮问:“他们有坞堡?”   “是,还有武器。”谢文义这些天也不是白呆的,跟人附近有几个坞堡、有多少武装力量都说清楚了。   秦纮听完吩咐道,“今天休息一夜,明日攻占坞堡。”秦纮选定的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坞堡,谢文义打听道里面足有两万土人奴隶。   众人应是,他们没有补给,坐吃山空是不现实的,只有以战养战,才能在这里长期住下来。秦纮又同众人商量了一会明天的战术就让大家散会各自回去休息。   谢文义等人也急着去洗澡,他们在山林钻了那么多天,就偶尔洗过两次冷水澡,他甚至都不用随军的军医吩咐,率先剃了自己头发,减掉指甲丢入火盆,然后再去洗澡。军医满意的点头,最喜欢就是这种知道配合的病人。   气氛轻松下来,秦山也有闲心开玩笑,他对谢文义打趣道:“没想你们在这里待这么久,都没让火炮变成哑炮。”秦山虽是刚接触火炮,也知道这玩意不能沾水,一沾水就废了。   谢文义说:“我们带火炮来海岛时,女君就考虑到这情况了,都是让人用油纸一个个单独包好,就是丢到水里也不会沾水。”   “女君考虑真周到。”秦山由衷的说,尤其是女君让人带的那些豆子发出来的豆芽,更是他们这些天海航饮食唯一的点缀,别的蔬菜都是干菜,只有豆芽是最新鲜的。秦山以前从来不觉自己这样无肉不欢的人会有馋蔬菜的一天。   提及女君,谢文义就想到以前食堂的饭菜,他咽了咽口水说:“等我回去,一定要大吃一顿。”他现在做梦都想吃白米饭、大白菜、粉蒸肉……   秦山大笑:“等我们把坞堡攻下来,就自己种来吃。”这次他们船队过来,不止带了粮食,还有各种菜蔬粮食种子,女君说下次补给就给他们带家禽过来,好歹让他们可以吃到肉和鸡蛋。   谢文义说:“这里土人基本不种地,就全靠捕鱼为生。从扶桑岛来的贵族倒是让人种地,但也就是把种子撒下去,不会精耕细作。”还是他们过来以后,才开始开垦荒地,但因为人手不足,他们也就开了几亩地,等他们攻下坞堡,有了奴隶,就可以大面积开荒。   第二天一早,伙头兵天还没亮就埋锅造饭,还就地取材,打捞海里的海鲜,煮了一锅香喷喷的大米饭,所有士兵们饱食一顿,众人便整军齐发,前往最近的坞堡。其实岸边突然来了十条大海船,附近的流亡贵族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早派了军士不停查探,要不是亲卫们皆装备精良,他们早先下手为强,把船队扣下下来。如今他们扣押不得,就早早的关紧城门,命人日夜巡逻,严加戒备。   扶桑岛上战乱频繁,这些流放的贵族来这里经营也有不短时间,建造的城堡还算坚固,墙头军士巡逻,看着跟魏国一些小城池也没多少区别。秦纮带兵围住城堡后,并未急着让人攻城,而是让人上山砍树,就地取材,建造攻城器械。   随着大军的围城,坞堡内的人明显开始慌乱,秦纮站在临时的帐篷里,用望远镜看着城中的情况,片刻后将望远镜递给周围的人。望远镜建造颇费功夫,就算谢知玻璃厂已经琢磨出无色玻璃,建造光学镜片还是一个高难度课题。秦纮手中的望远镜是用天然水晶打磨而成。   秦山双目发亮的看着城堡中川流不息的居民,以及城外开垦的颇具规模的农田,“真不错,要是能打下来,起码能节省我们十来年的功夫。”   “郎君。”王虎面色古怪的走了过来,“有人送来的降书。”   “降书?”秦山哈哈大笑,“这些土人还会写字不成?”   秦纮挑眉看着王虎送来的信件,信件上方用端正的汉字写着“魏国将军亲启”四个字,他扬眉问王虎:“送信的人可会说汉语?”   王虎摇头:“不会,送信的是一个扶桑人。”   秦纮把信件丢入火盆,“杀了。”讲条件是跟实力相当的人,这种一个时辰就能攻下的城池有什么资格跟他谈条件?他也不好奇这个坞堡的主人为何会写汉字,攻下下来后就知道了。   “你说他们把人杀了?”大伴清听到下属的回禀,脸色一下变了。大伴清今年三十二岁,身高有一米六二,在身高普遍偏矮的扶桑贵族中,属于鹤立鸡群的存在。因养在尊处优的贵族阶层,容貌丝毫不显老,即使流亡到这穷乡僻壤,他也不曾失去自己的贵族风度。可现在大军兵临城下,他终于坐不住了。   跟岛上大部分连秦纮等人来历都不清楚的人不同,曾经接触过梁人,甚至跟梁人学过汉语的大伴清一眼就认出秦纮等人是魏人,而且绝对是魏国贵族阶层。他不明白为何魏国贵族要来这个荒岛?   就算是他们被魏国皇帝流放,也不可能来这里。大伴清会说汉语,能写汉字,他以为自己写一封信询问,可以让这些魏人停止进攻,但是没想这些野蛮人居然直接杀了他派去的使臣,他不禁烦躁的来回踱步,“野蛮人!”莫怪梁人提起魏人时总说他们是未开化的鲜卑野人。   “公子,皇女来了。”随着下人的通报声,大伴清的妻子阿江皇女由丫鬟簇拥着进来,她比大伴清矮了一个头,身上还挺着一个大肚子,更显得她的瘦弱纤细。她比大伴清小了三岁,夫妻两人一直很恩爱,大伴清大部分孩子都是她所生。   大伴清见正妻来了,紧皱的眉头虽没松开,但语气温柔许多,“你怎么来了?”   阿江皇女问:“我听说您派人给魏人送信,他们收信了吗?”   大伴清神色凝重的摇头,“他们把我派去的使臣杀了。”   阿江皇女惊呼的捂住自己的嘴,“那怎么办?”   大伴清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他说着又烦躁起来,“这种鬼地方魏人过来做什么?他们要是想占地,让他们占就是,为何要打我领地?”   阿江皇女咬了咬唇道,“或许他们觉得我们心意不成?不如我们再多送些金银珠宝过去?”   大伴清摇头道:“我怕我们送了金银珠宝过去,他们会见钱眼开,更想将这里攻下。”   “那——”皇女刚想说话,就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巨响。   大伴清和阿江皇女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刚想遣人出门询问发生何事,就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公子不好了!魏人攻城了!”   “什么!”大伴清蓦地起身,从大江匆匆道:“你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阿江皇女直起身体说,“您千万小心。”   大伴清本以为他的领地有城墙,并不会马上沦陷,但是等他走出宅邸,他就惊呆了!他只见无数火箭从天儿降,落入城中,城中侍卫们慌乱逃避,一块块巨石从天儿降,压倒了无数房屋,众人慌乱的逃离,大伴清茫然的看着这一切,他不明白为何这里会有装备如此精良的魏国精兵?难道这里有什么宝物不成?   “啊——”阿江皇女抑制不住担心,偷偷在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块巨石轰然而下,将一栋木棚砸掉半边。阿江皇女何曾见过这么可怕的景象,吓的她尖叫不休。   这时大伴清已经没闲心安抚妻子了,他惊恐的看着一个个如怪兽般的重甲兵冲入城池,所有的微弱反抗都被这些怪兽摧拉枯朽的解决。等那些重甲兵的尖刀刺到他面前时,大伴清终于忍不住尖叫道:“投降!我投降!”他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完全没有之前潇洒儒雅的风度。   亲卫们好奇的看着痛哭流涕的大伴清,“老大,这里有个会讲汉语的倭人!”语气之惊奇不亚于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 第191章 大伴清(下)   亲卫叫的老大是秦山, 身为亲卫军的首领, 秦山是第一个攻入城池的,王虎紧随其后, 秦纮则等亲卫都进去才入城。这不是上战场, 也不需要他身先士卒, 不过秦纮告知过亲卫,进城以后不要滥杀无辜,毕竟他们将来要在城池中住很长一段时间, 贵族杀了就杀了,当地土人还是要团结的,不然就没人挖金矿。   因此秦山和王虎入城以后很克制, 只杀意图反抗的武士, 对没有任何威胁的平民他们基本不会动手,当然他们要是做些威胁性的动作,他们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他们还想活着回建德郡吃肉。亲卫一面冲入城中, 一面用当地土话让人抱头蹲地。土人一开始很慌乱,可看到这些凶神恶煞的怪物只要他们抱头蹲地就不杀他们,他们一个个的抱头蹲在地, 动都不敢动。   大伴清这个城池土人虽多,但这些土人都是作为奴隶存在的, 城中居民大部分都是扶桑人, 很多都是随着流放家主而来的扶桑人后代, 这些人在扶桑或许身份不显, 很多都是奴隶或是平民,可在革岛他们地位高于土人,当初建造城池时也只把这部分人纳入保护范围。平时这些人在革岛趾高气昂,根本不把土人当人,可现在他们跟土人做着一样的动作,战战兢兢的贴着墙角蹲着。   秦山和王勇一路望去,就见一群倭人尖叫着在街上乱跑,秦山不由乐了,“这些倭人怎么这么小?”秦纮的亲卫都是从小陪伴秦纮长大的,从小不愁吃穿,因为个头都不矮,平均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他们也知道寻常平民个头不高,可这些倭人也太矮了,就像一只只老鼠在街上乱窜。   王虎沉默的抬脚踢开一扇沉重的大门,倭人生活困苦,就算在扶桑岛上大部分平民都是住在地洞里的,能在地上搭建一个木屋已属于富户,像这种有正经大门的屋子肯定是此处最豪华的屋子,这个坞堡主人肯定就在屋里。王虎才踢开大门,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王虎和秦山同时紧皱浓眉,秦山嘟哝:“真亏了老子现在吃素。”要是换了以前,他早杀了这些人,这些年女君反复让他们不要滥杀无辜,他们现在也不至于见人就杀,当然那些人作出任何威胁性的动作,他们也不会留情的。   “皇女!”女官们手足无措的看着瘫软在地上的阿江皇女,几名侍女挺身而出,“不要伤害皇女。”她们声音尖细而破碎,颤抖的看着宛如巨兽般的亲卫。   秦山、王虎打量着几乎才到他们腰间的女子,这些女子皮肤白皙,五官清晰,看着不像土人,就是那牙口……秦山啧了一声,“真丑。”一口黑乎乎的烂牙让人看了就倒胃口。   王虎拔刀示意这些女子出门,阿江皇女捂着大肚子惊惶的看着她们,她慌乱的指着自己的首饰匣,用生涩的汉语说:“我的金银珠宝都给你们,你们不要伤害我们。”   她的汉语远没有大伴清那么流利,结结巴巴的连比带划,总算让秦山听懂了她的意思,秦山汉语也不大熟练。秦山是鲜卑人,从小就没学过汉语,直到郎君娶了女君以后他才开始跟王虎学汉语,一直说的磕磕巴巴的,用王虎的话说他脑子全长在拳头上了,他摸着下巴:“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人会说汉语。”   王虎用刀尖指着阿江皇女,用汉语一字一顿的道:“出门,别动,否则杀!”王虎也是鲜卑人,不过能被秦纮钦点为斥候头领,就说明他脑子比秦山好,他精通汉语、柔然语、高句丽语,现在或许要多学一门扶桑语了,王虎心里暗忖。   阿江皇女面对寒光凛凛的大刀,完全不敢有任何反抗,不过见这些人看到她们女眷完全露出任何急色的态度,她心中着急,她情愿这些人迷恋美色,也不要他们眼前这种态度,就是大将军的心腹武士看到她身边这些侍女都会露出迷恋的神色,他们却丝毫不动容,难道他们这次真在劫难逃了?   秦山要是阿江皇女还想色|诱他们,非笑死不可,要选美人也起码选几个牙口好的,谁看到一口黑烂牙都啃不下去。   两人押着阿江皇女去大厅,还没进门秦山就听到属下的叫声,他不由乐了,“真巧,老子也抓到一个会将汉语的倭女。”   秦山和属下们说的都是鲜卑语,大伴清完全听不懂,他看着这些脸上带着黑色皮革面具的粗汉,额头冷汗直冒,这些人是要杀了自己吗?突然大伴清看到这些把自己当贱民扣押、无法无天的粗汉同时像一个地方行礼,嘴里喊着不知名的话,他抬眼望去,就见一道高大的、几乎要撑破门口的身影站在门口。因背着光,大伴清看不清来人的长相,直到他走进,他才看清来人是个极为高大的男人,他头上同样带着黑色皮革面具,一双黑眸仿佛深渊般注视着自己,他身体微颤,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自己平静下来,他以熟稔的汉语跟来人打招呼,“大伴清见过将军。”   “大伴氏?”秦纮挑眉,他知道大伴氏是扶桑目前最显贵的姓氏之一,“你是被流放到此的?”不然大伴氏家的公子怎么回来这种穷乡僻壤。   “是的。”大伴清介绍着自己的身世,他母亲是皇女,他的妻子也是皇女,他因为跟同父异母的兄长权利争斗失败才被流放来此。他一直对汉文化仰慕颇深,若非身体孱弱,他一定会远渡重洋,来魏国进行文化交流的。   大伴清态度诚恳,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就信了,可惜在场的人,哪一个都比他老奸巨猾,秦纮转着扳指道:“王虎,带他下去聊聊。”   王虎应声上前拉着大伴清离开,大伴清慌乱的说:“等等!我说的都是真话!”   阿江皇女见丈夫被拉下去,她又想尖叫,但又怯生生的看着秦纮,扶桑风俗就是一方奴隶主战败后,会收拢战败方的所有财产,包括战败方的妻子也会变成战胜方的侧室,阿江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心中既担忧又有些忐忑期待,这么勇武的人,就算当他的侧室也不亏了自己。她在此地,他就算有正室也是在华夏,碍不到自己什么。   秦纮无意杀大伴清,让王虎拉他下去刑讯只为摧毁他的尊严,好让他以后彻底臣服,秦纮还记得阿菀说过,在扶桑岛上还有一个很大的银矿,扶桑岛不比革岛那么方便,他需要一个日本权贵来配合自己,大伴清是他暂时选定的对象。如果此人不堪教导,那就以他为切入点,找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秦纮叫来谢文义、谢文礼,让他们清点坞堡中的粮食财物,以及他们开垦的良田。亲卫在此地整顿一天,明天继续扫荡附近坞堡。   谢文义应了,同时用熟稔的扶桑语对阿江皇女说:“皇女,你可以下去休息。”秦纮也会说扶桑语,当年谢知学扶桑语的时候,秦纮跟她一起学的。不过出门在外,秦纮一向很注意洁身自好,不跟任何女人有接触,免得被阿菀知道了多想。   谢文礼这时已经将大伴清的儿女都找到,女儿们自然跟阿江皇女住一起,大伴清有六个儿子,四个嫡子两个庶子,嫡长子今年已有十二岁,已经懂事,他用惊恐而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们。   谢文礼哂笑一声,将儿子们分开关押,几个年纪小的,他也不让乳母照顾,而是让同伴照看。谢文礼和谢文义等人都是谢知农庄出来的,谢知的农庄并没有那男孩子不干家务活让女孩子干的习俗,无论男女都要学内务、带孩子,因此他们照顾孩子还是很熟练的。   他们还有谢知特地的给大家准备的果干、肉干、奶糖之类的零食,不过几天功夫,就把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收服了,小孩子语言能力比较强悍,十来天时间他们甚至都会说简单的汉语。谢文义等人忙着整顿内务,组织人手秋收、垦荒,同时还从山里抓了山鸡驯养,谢文义、谢文礼实在吃腻了海鲜,他们想要吃真正的肉。   秦纮则带着亲卫们四处扫荡,以一天一个坞堡的速度,金矿方圆五百里之内的所有坞堡全部清扫干净,将里面的贵族尽数杀光,土人们剃头、给粮食,让他们同战俘们一起开路。这这些事他都是带着大伴清做的,可怜大伴清这些天随着秦纮的人日夜奔波,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恶魔将所有贵族尽数杀光,把他们的奴隶和女人占为己有,他早就吓破了胆,痛哭流涕的求饶,只要秦纮肯饶他一命,他什么都愿意做。   秦纮看着像条狗一样跪爬在自己脚边的大伴清,微微一笑,降尊纡贵的亲自扶起他,示意他坐下。王虎打开事先备好的箱子,满箱的珠光宝气晃红了大伴清的眼,璀璨精英毫无瑕疵的水晶摆设、莹白如玉的瓷器、华美炫丽的绫罗绸缎……秦纮的声音仿佛天边传来:“我是大魏海商,想跟你合作一起做生意,作为回报,我可以助你回到京城,从你兄长手中夺回属于你的权利。” 第192章 整治革岛   “回京城?”秦纮的话让大伴清瞬间清醒过来, 他半点不信秦纮的话,大魏的海商要都他这样的,谁还在外面搏命?早回国立军功当官了。大伴清见过不少梁人,其中不少就是海商,他们身高都跟自己差不多,有些比自己还矮些,海商说过梁国大部分军汉都是他差不多个头,有些甚至更矮, 那些高壮的都被大贵族选取做亲卫。   大伴清自己就是大贵族, 他也养亲卫,明白亲卫养起来有多费钱,海商都有钱, 可有钱不能养出训练有素的亲卫。大伴清这些天被秦纮吓得半死,但是也看清楚秦纮如何摧拉枯朽的把他视为大敌的人摧毁, 这不仅是他带的兵强悍, 也是他们装备精良。大伴清看到这些武器眼睛都直了, 他要是有这些武器, 他还怕自己兄长吗?“你想再怎么帮我?”   秦纮问他:“你在朝中可还有人?”   “有的!”大伴清连声道:“我可以去找我的兄长,还可以找我舅舅。”大伴清说的兄长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舅舅则是他母亲的亲弟弟, 也是现任的天皇的叔叔。这些天王虎已经把大伴清的老底掏的一干二净, 他的公主母亲先后嫁了两任丈夫, 大伴清的父亲是她第二任丈夫, 她跟第二任丈夫感情不好, 夫妻两人聚少离多,皇女不堪寂寞,就同天皇兄弟私通,生下大伴清。   所以大伴清实际是前任天皇之子,现任天皇异母的兄弟,他的妻子阿江皇女实际是他的侄女。这关系让亲卫们叹为观止,当稀罕货似地围观大伴清好几天。许是大伴清的父亲知道自己头顶长了一片草原,从小对次子就不上心,专心培养长子,不过大伴清有自己皇女亲娘看顾,手中权力也不小。等他老爹死后,他就跟大哥杠上了,他长相出众、器宇轩昂,得了无数贵女喜爱,最后娶了阿江皇女。   阿江皇女是现任天皇长女,年纪比太子大了八岁,不可能嫁给太子,就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大伴清俊美温文、温柔体贴,阿江皇女对他一见钟情。两人成亲后,阿江皇女借着皇家的权势一度曾经大伴清的兄长压制的死死的。后来还是大伴清的兄长娶了皇后亲妹,得到了皇后、太子一系支持,才能反败为胜。   大伴清也被异父兄长放逐到革岛,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去。没想这些从魏国来的野蛮人居然肯助他回京城,他双目发光,“要是我能回去,我一定助您开拓海贸。”先借用他们的势力,等他夺回家中势力,他就不用怕这些野蛮人。大伴清对秦纮的身份有诸多猜测,他应该是魏国的皇子吧?被魏国皇帝压制,所以带着亲卫流亡到这里。   大伴清算盘打得精,可秦纮早料到他的打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大伴清,挥手示意大伴清离开,大伴清恭敬的退下,猜到了秦纮身份,他对自己臣服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毕竟他是魏国皇子。   王虎等大伴清退下后,上前道:“郎君,可要我陪他走一趟。”   秦纮微微颔首:“你陪他回去一趟,杀了他兄长,放手让他侄子接受家主之位。”他会助大伴清回去,但也不会让他完全掌握家中大权,不然等着他卸磨杀驴?等他习惯求助,他就再也离不开了。要是这事在魏国,他可能会更曲折点,不会直接弄死大伴清的兄长,但在扶桑就没那么讲究,直接点好。   王虎明白秦纮的意思,“我派人看着他的。”   秦纮淡淡一笑:“等他尝到甜头,以后会主动联系我们的。”革岛离扶桑岛太近,时常会倭人来,秦纮把上岛的倭人全部杀光也不现实,跟大伴清合作,借他的名号开发金矿是个不错借口。秦纮也不准备让他留在这里发现金矿的秘密,在金矿开发初期,秦纮不想有秦谢两家以外的人知道。   金矿的开采非一朝一夕之功,秦纮在岛上收拢了几万奴隶不假,但是这些奴隶一开始不能马上干活,秦纮让战俘教导奴隶干活,自己则跟亲卫们在岛上打转,岛上有任何来金矿附近窥探的人都被他撬了老巢。秦纮还是那套贵族杀光,奴隶和土人压回自己领地。   比如领地中奴隶主的残酷,秦纮等人虽然攻城时无情,但对奴隶和土人却十分不错,虽然也让奴隶们干重活,但却让他们吃饱饭,还给他们建造睡觉的木屋,只要他们守规矩,那些人也从来不打骂他们,这样的生活奴隶都很满意,一样都是给人干活,新主人可比旧主人好多了。   谢文礼和谢文义也将战俘、扶桑人和革岛土人打散了一起居住,抓来的女奴率先配给战俘,少数配给会主动配合他们的奴隶、土人,原本是奴隶的女子自然不会反抗,她们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方式了,她们连命都是主人的,婚姻自然也是由主人做主的。但是不少从贵族沦为女奴的女子就不愿意了,这些女子大部分都来自扶桑各处,虽随着父兄丈夫沦落到革岛,但是从来没干过粗活,都是娇生惯养的。突然让她们配给以前从来没放在眼里的男人,她们能愿意吗?   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寻死觅活,有些女子觉得与其被配给奴隶,还不如委身给亲卫,谢文礼半夜就被两个倭女摸到床上了,谢文礼睡得迷迷糊糊的见,就见两个脸蛋涂得惨白的倭女对着自己露出满口黑牙,吓得谢文礼差点拔刀把两人砍死。而秦山则不怀好意的站在外面看热闹,看到小礼翻身从床上跌下来,小脸吓得惨白,他笑得前俯后仰,大笑声把秦纮都惊动了,谢文礼气得差点跟秦山拼命。   秦纮啼笑皆非,秦山却用蒲扇般的大手拍着谢文义的肩膀说:“小礼,我这是为你好。你看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这几个倭女都是扶桑贵女,给你尝过鲜也不委屈了。”免得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   谢文礼冷笑一声:“既然你喜欢,这些女人就都给你了。”他本来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安置这些女人。军中少女人不假,可少女人的都是普通军汉,绝对不包括秦家亲卫。秦家的亲卫只有不愿意成亲的,没有成不了亲的。秦纮身边的亲卫大部分都成亲了,偶尔有几个没成亲的也是眼光太高,绝对不是找不到老婆。   秦山摇头,比着自己身高说:“就我这样的,人家也看不上,且你嫂子要是知道我在外面偷嘴,还不把我打死。”作为秦纮的亲卫首领,秦山首要的就是能打,他个头跟秦纮差不多,但身材却比秦纮壮实了近两杯,弯起的胳膊比寻常女子大腿还粗。他老婆只比他矮了半个头,同样的膀大腰圆,一个人可以对付十个壮汉,骑马比秦山还利索,暴怒时可以把秦山扛起来当沙袋扔,秦山哪里敢背着老婆找别的女人?   秦纮闻言也笑道,“秦山说的不错,小礼你要有看中的,是可以带回去。你平日在外奔波,回家总要有个嘘寒问暖的人。”秦家军规严谨,军营中不许有女人,也不许强抢民女,但是女人自愿投怀送抱,秦纮也没那么严厉。   谢文礼没想郎君居然也跟着凑趣,他脸都绿了,“我不喜欢她们满口烂牙。”一开始大家看这里女人们满口黑牙,还不明白为何这里只有女人烂牙,没有男人烂牙?后来才知道这是倭人的习俗,这里的女子习惯把牙齿染黑,并不是真黑牙。就算她们现在没有条件染牙,谢文礼也先入为主,一想到倭女就想到黑牙,然后就什么心思都没了。   秦纮知道他眼光高,不然也不会这么大不成亲,也不强迫他,他对亲卫说:“你们有看上的就跟小礼说。”革岛短期内不可能有女人来,让这些驻守的亲卫,长期单身一人也不现实。倭女这次找小礼,下次就能找别人。秦纮可不希望自己亲卫跟倭女偷|情,想要就光明正大领回去,等回魏国就给钱打发,这样也不影响夫妻感情。   亲卫们眼睛一亮,连声应是。谢文礼多少带了些文人的矫情,别的亲卫却没他那么多事,黑牙洗干净不就白了?牙口不整齐也没关系,只要脸皮过得去过的就好,又不是娶老婆过日子。他们在海上航行那么多天,看到这些肤白皮滑的扶桑贵女也有心动。奈何郎君太洁身自好,之前又取消军奴营,他们也不敢乱来,现在郎君答应把倭女赏给他们,他们心中暗喜,还是郎君知道体贴。   秦山摸了摸鼻子,他有些心动,可家中悍妻,暗暗打了个哆嗦,还是小命要紧,要是那悍妇知道自己外面找女人,肯定会把自己砍死的。“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秦山发现自己有点想家里老妻了。   “等下批物资过来了再说。”秦纮说,虽然他扫平了附近势力,把远处的势力打得胆战心惊,但是他担心自己走了,这些势力会整合到一起反抗,所以他要等下一批物资送到在离开,将附近势力全部打散再离开。他也想阿菀和阿生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阿生有半岁了,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胖了?   “阿嚏——”就在秦纮想念儿子的时候,半年来变胖了一大圈的小阿生打了个喷嚏后,继续放声嚎叫,小手小脚乱蹬,要不是现在脖子和脊椎还不给力,他就恨不得自己翻身起来要阿娘抱。   谢知哭笑不得的看着四脚朝天、像只胖乌龟一样的儿子,又给儿子翻身,“宝宝乖,我们再趴一会?”   阿生在床上趴了一会,乌溜溜的大眼瞅了阿娘一会,身体再次往旁边一仰,继续嚎叫起来,不要好累!阿娘为什么不来抱我?我要抱不要趴!   谢知扶额,偏头问三姨,“我跟阿兄都没那么懒,你说阿生像谁?”以前不会翻身,让他趴他只能趴着,现在大了会躺下来了,就不肯练趴了。   三姨失笑的看着阿生,没好说像皇后,她记得皇后小时候就是如此,喜静不喜动,“小孩子都这样,等大点就好了。”   “是嘛?”谢知将信将疑的看着儿子,她看阿柔小时候也没那么懒。   阿生嚎了一会,眼见阿娘迟迟不抱自己,他瘪瘪小嘴,真伤心了,不再干嚎而是真哭了。谢知忙把儿子抱起来,给他擦眼泪,“你害不害臊?哪有男孩子不顺心就哭的?”   阿生对着阿娘依依呀呀的叫着,似乎在控诉她刚才的狠心。谢知无奈的捏捏他小鼻子,“我管不了你,等你阿耶回来管你。”阿生出生迄今,可以说是在谢知怀里抱大的,儿子一哭谢知就投降了,她觉得她没当虎妈的潜质,黑脸还是让五哥来扮吧。   三姨暗想,就你们夫妻宠孩子的劲头,这黑脸恐怕要秦将军和谢郎君来扮了。   谢知给儿子戴了一顶小帽子,理了理他的小衣衫让三姨带他去花园玩,她则趁着儿子不注意悄悄溜走了。今天革岛第一批金矿要运来,她要去工厂亲自看这批金矿的成色。现在革岛还没有冶金厂,暂时将金矿运到建德来。这一次物资运送过去时,也带了工匠和设备过去,就可以在那里造冶金厂了。谢知暗叹,亏得自己这些年做海贸赚了些,不然这金矿还没开发,就投了不少钱进去。 第193章 铸金人   秦纮目前是“养伤”在家, 谢知也都是乔装打扮后再出门的, 她招牌的驼车自然是不能用了,改乘坐一辆小驴车。驴车空间狭小,只能坐她一个人,不过里面被她布置的很舒服, 到处都是柔软的垫子,她坐的也不觉得很累。她靠在车壁上,透过窗帘的隙缝,看着街道上的景色。这些年建德郡的变化不比怀荒, 也跟之前截然不同, 至少街上干净了许多, 来往的居民的精神气也比之前好很多。谢知微微而笑, 至少自己做的是有用的事, 她就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驴车驶出军屯,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 才到一间破旧的农庄,这里已经在建德城外了, 农庄规模不大, 只有十来户人家, 耕地也不多,大部分耕地都种了棉花,少部分种了粟米之类的粮食。谢知的驴车径自驶入农庄之中, 在农庄中间一座建造的最整齐的屋子外停下。   屋里正在纺纱的农妇听到驴车声连忙出来迎接, “三娘回来了!”   谢知含糊的叫了一声阿母, 由农妇扶着进入屋中,屋里坐着几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见谢知进来,连忙上前给她行礼,其中一人正是代替秦纮关在家里的秦六,他叫了一声:“五嫂。”   别的男人垂着头不敢看谢知。谢知坐在上座,示意他们也坐下,那些男子先将放在的角落的箱子替到谢知面前,打开箱子,一片黄盈盈的光朝谢知照来,谢知眯了眯眼睛才看清箱子里装的都是整齐的金砖,“这些金矿成色如何?”这么重一块金砖,谢知一只手都抓不来。只能两只手捧着。   “成色很不错,杂质不多,稍加提炼就能练出金子。”说话的秦六,这些金矿从下船到炼成金子,都在他眼皮底下进行。   秦家的炼金厂跟兵工厂开在一块,地处一个僻静的山谷之中,平时只负责打造秦家军的武器,无论是负责守卫的侍卫,还是谷中打杂的,都是秦家的家生子,他们平时绝少出山谷,可以说几乎是生老病死,都是在这里的。谢知不去兵工厂的原因倒不是秦家瞒着她地址,而是这个兵工厂位置隐蔽,想要进去还要爬山,谢知实在懒得爬山,才让人带着金砖出来。谢知看着满满的三箱子金砖,心中毫无波动,为了这三箱金砖,她先期投入不知多少钱,幸好她拉人参与,不然还没等她大面积开采,她就破产了。   秦六看着这些金砖,兴致勃勃的问谢知:“五嫂,你以后就准备把金矿炼制成金砖吗?”   “当然不是。”谢知摇头,“金砖不能吃不能用的,我留着有什么用?”   秦六问:“那你准备怎么做?”   谢知说:“我准备开个金器作坊,专门打造金器。”他们有那么大一个金矿,金砖留一些备用即可,余下的都可以用来制成金器外销,把金子换成物资才是皇道。   秦六拈起一块金砖掂了掂,笑着对谢知说:“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照着阿生出生时的体重打造一个小金人?”   谢知无语:“阿生要那么一大块金子做什么?”又不是造神像,还要弄个金身。   秦六却兴致勃勃的说:“给他长大以后玩呗。”   谢知依然摇头:“你想玩就自己玩,别给阿生造,他年纪小受不住这种福气。”谢知前世就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她前世后期沉迷修炼,看了不知道多少道家书籍,差一点就出家了。这辈子又经历穿越这种神奇事,对天地越发敬畏,很多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是我们秦家唯一的嫡孙,有什么承受不住福气的。”秦六不以为然,不过五嫂反对他也不会强迫,“我去跟阿耶说,让阿耶弄个金人。”   谢知不觉得大人会跟秦六一起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但是没想秦宗言居然一口答应,他不仅答应,还亲自带着谢兰因过来看秦六打造金人。谢知不明所以,不就是打造个金娃娃,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谢兰因抱着正津津有味吃手的胖孙子说:“你真当他们是造金娃娃?他们是准备铸金人。”   “铸金人?”谢知一怔,“他们为什么要铸金人?”   谢兰因道:“镇守这么大一个金矿,总要测一测凶吉的,而且——”谢兰因眉头不易察觉的微蹙,“陛下马上要南征,你大人也会跟着一起去。”   谢知恍然大悟,大人出征前都会铸金人测凶吉,他这次是准备两件事合在一起测,“阿娘,等大人出征,你到我这里来住吧。”   谢兰因有些犹豫:“我走了,家里怎么办?”   “大人不在,你留在家里做什么?二嫂、三嫂年纪都不小了,你该放手让她们管了。”大人不在的时候,谢知不觉得阿娘有留在秦家的必要,自古婆媳难处,与其留着相看两相厌,还不如跟她住一起。   谢兰因没有马上答应:“我跟你大人商量商量。”毕竟秦纮已经出族,谢兰因不想长留在这里跟女儿、女婿添麻烦。   谢知问:“大人什么时候走?”   谢兰因说:“大约还有两个月。”   谢知松一口气:“那来得及。”   谢兰因问:“你有什么东西要给你大人?”   “我让人在崖州栽培了些三七、裸花紫珠之类的止血药,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肯定能在大人出发前送到。”谢知一有海船,就专门分了两条去海南。海南自古就是华夏领土,海南岛的原住民也是华夏子民,谢知不打自己人,因此她去海南岛只为种粮食和草药。占城稻果然要在海南这种地方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据待在海南的侍卫说海南气候炎热,若不是担心地力不够,他们甚至可以一年种三季稻。   谢兰因惊讶的说:“你让人在崖州种粮食?会不会太远了?”   谢知解释说:“江南运来的粮食足够,我没准备让人从崖州运来,我就是想把稻种给原住民,让他们是试种。主要运还是运药材。”海南有水稻也有山稻,但是成熟期都比占城稻长,所以谢知想让海南的原住民把这三种稻子一起种,试试看不能改进下种子。要是她在江南,她也不用跑到海南这么远的地方试验。以现在的科技条件,建德这里根本不适合发展大规模的农业。   谢兰因微微颔首:“回头我让你大人给你算钱。”   “嗯。”谢知也不客气,亲兄弟明算账,她去海南养这些药材也是要钱的。   母女两人说话时,谢兰因只觉得衣袖上一阵潮乎乎的,她低头一看,不禁啼笑皆非,原来是阿生把口水都留到自己身上,她连忙用手帕给孙子擦口水,“他是要长牙了?怎么流这么多口水?”   谢知说:“他四个月就开始流口水了,流了两个月也没见长牙,估计是天生爱流口水。”   谢兰因啼笑皆非,“哪有天生爱流口水的?”她抬起孙子的小下巴想看他嘴里的牙齿,奈何阿生摇头晃脑的不配合,还努力伸出小手要谢知抱。   谢知抱过儿子,又给他按了按下巴,按去他源源不断的口水,“你这口水精。”天天流口水,流得她身上全是他口水味道,谢知都觉得自己有了儿子后都成黄脸婆了。   谢兰因啐道:“胡说什么?流点口水怎么了?我们家阿生流的口水都是香喷喷的。”   谢知:“……”虽然她看儿子的滤镜有城墙那么厚,可也没法子违背良心的说自己儿子口水都是香的。   “什么香喷喷?”秦宗言在外面待了一会,一直听到大孙子依依呀呀的叫声,他忍了忍,终于没忍住进来看孙子,“来,让我抱抱阿生。”   谢知把儿子递给阿娘,由谢兰因交给秦宗言,秦宗言抱过大胖孙子掂了掂,满意的说:“胖了。走,跟阿翁去外面玩。”说着将孙子扛在了肩膀上。   阿生被阿娘突然送了出去,正要愤怒的嚎叫表示抗议,突然被秦宗言往肩膀上一架,他开心的咯咯直笑。等秦宗言扛着孙子出门,他看到那么多人就更兴奋了,抑扬顿挫的“啊啊——”叫着,这些人跟他以前看到的都不一样!谢知养阿生养得精心,他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花园,平时陪着他的不是下人就是玩伴,秦纮又不在身边,因此他从来没见过成年男子。   众人看着将军合不拢嘴的将小郎君架在肩膀上,心中暗忖传言果然没错,将军迟迟不肯另选宗子就是等着小郎君长大。   阿生看到璀璨的金水,叫得越发响亮,要不是秦宗言搂着他,他就恨不得上去摸一下,秦宗言大笑,“小东西,这可不能乱摸。摸完你手也没了。”   阿生叫了一会,见自己始终摸不到金水,就转移注意力,在秦宗言怀里使劲扑腾,不是想去抓他的头冠,就是抓着他衣服往嘴里塞,还时不时在秦宗言玄色的衣服上印下一滩又一滩口水印。秦宗言从小带儿子带习惯了,很轻易的就把不停折腾的小东西按压下来,“你这小子还挺折腾的,跟你爹小时候一点都不像。”   谢知深以为然,阿生容貌虽然很像她跟五哥,可个性却不大像她跟五哥,他们小时候都没阿生那么调皮。   秦宗言和谢兰因在建德郡留了半个月,金人铸造很成功,秦宗言看到完美的金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他就知道他大孙子是福星。至于谢知让谢兰因来建德住下的提议,秦宗言一口答应,他出征,留阿镜一个人待在怀荒他也不放心,还不如让她留在建德城陪儿子、儿媳。   秦宗言甚至想让妻子现在就住下,不要跟自己回怀荒了,可谢兰因不答应,他还有一段时间再走,她亲自送他出征。随着夫妻两人年纪渐长,谢兰因对秦宗言的依赖也加深,对这种情况谢知乐见其成,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就是这个道理,父母、孩子不可能陪伴太久,能陪自己走到最后的也只有伴侣了。   这次秦宗言留下秦二、秦七镇守怀荒,带老大、秦三、秦四出征。谢知不仅给秦宗言准备了大量止血药,还给他准备了很多用于包扎的纱布。战场刀剑无眼,她只能尽可能多的把自己想到的都备上。秦宗言看着儿媳源源不断送来的后备物资,笑着搂着妻子的肩膀说:“难怪人家说女儿贴心,我家那些臭小子就从来想不到这些。”   谢兰因皱眉不说话。   秦宗言见她满脸担心,心中既满足又心疼,他搂着她说,“放心,我要陪你一辈子,哪里舍得现在就死了?”   谢兰因斜了他一眼,“你就不说好话!”   秦宗言哈哈一笑,“好,我不说。”他亲吻妻子额头,“你在建德多陪陪阿菀和阿生,等我这次回来,我再也不出征了。”   “真的?”谢兰因仰头看着秦宗言。   秦宗言说:“真的,我年纪也不小了,该把战场交给年轻人了。”   谢兰因闻言一怔,“你这是——”   秦宗言缓声道:“秦家占着柱国大将军的位置也够久了,也该退位让贤了。”秦宗言早看出拓跋曜想收拢兵权,要是没有革岛,秦宗言肯定不乐意避让,可现在有了革岛,秦家就有退路,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谢兰因说:“你就不怕这一退就永远退出京城吗?”   秦宗言道:“没有京城还有平城。”   “平城都不是都城了。”   秦宗言微微一笑,“且看着吧。”除非拓跋曜能打破拓跋皇帝寿命的诅咒,活到七老八十,不然魏国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清。 第194章 秦纮归来   秦宗言出征前, 秦纮都没能回来,秦宗言不放心妻子, 出征前亲自送妻子去儿媳那里才策马追赶大军。谢兰因站在大门口远远的看着秦宗言的背影,直到他彻底离开才转身想回去。回头就见女儿笑盈盈抱着儿子站在她身后,看到女儿孙子,谢兰因一下笑了,“怎么把阿生抱出来了?”   “他大了点, 可以抱出来走走了。”谢知说, 以前儿子软软小小的一团,谢知抱儿子都不敢用力,就怕不小心弄伤他, 现在他大点了, 可以带出来溜溜弯。但谢知依然不准备让他接触太多的人, 时下没有各种疫苗,养孩子只能靠细心、精心, 等阿生再大点,自身免疫力上去再放他出门。当然关在家里不代表不运动, 谢知已经让人织柔软的羊毛地毯,等阿生会爬, 她就让阿生在地上爬。   谢兰因抱过孙子, 见孙子津津有味的啃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头不由好奇的问:“你怎么给阿生啃木头?”   “这是软木, 他最近喜欢啃东西。”谢知没养过孩子, 经验不足, 等阿生开始啃手她才想起要给阿生准备磨牙的玩具, 幸好软木找起来不难,下人很快送来一批上来。谢知担心玩具被儿子啃久了,就啃下木屑来,因此让人时时注意他嘴里的玩具,一发现他啃的太狠就换一个新的。谢知暗忖,她那会总听人说以前养孩子不费钱,家里有七八个孩子都能拉扯大,她怎么古代养孩子比现代还费钱?光是现代玩具就比现在便宜多了。她跟五哥家业再大,养上七八个孩子都要开始琢磨更多赚钱法子,不然孩子长大,家产都不够他们练手的。   谢兰因见女儿做的玩具全是一模一样的,她不由道:“你让人多做几个款式不好吗?怎么全是一样的?”   谢知说:“我之前做了好几个,他就喜欢这个,我就让人做了三百个一模一样的。”一天换三个也能用上三个月,三个月后说不定这小子不爱用软木磨牙了。   阿生跟谢兰因不怎么熟悉,让谢兰因抱了一会就要谢知抱,谢知抱着儿子跟他玩游戏,她给儿子弄了一间游戏屋,里面全是阿生的玩具,墙壁上挂满了彩色软垫,无数彩球从屋顶垂下,这是阿生最喜欢的地方,他可以在这里玩上一两个小时。   谢兰因就看着女儿陪儿子玩了两个小时,等儿子睡了才去处理公务,她感慨的看着女儿:“你真是长大了。”她当年带孩子都没女儿那么熟练。   谢知笑道:“我早长大了。”   秦纮不在,军屯大部分公务都由谢知来处理,军屯看着不大,但一天琐事也不少。谢知手下有五个女孩子专门替自己处理一些不重要的琐事,以及帮自己先看公文,将公文中的重要内容提炼出来,这样她就减少大量工作。   谢兰因帮着女儿看了大半天公务,也感觉到了这些女孩子干活的利索,阿兄当年的的通事舍人也就这些小姑娘的水平了。谢兰因看着女儿的目光带了深思,他们家族不缺钱、也不缺人,花钱培养几个人才还是足够的,可人才却不是那么好培养的,“阿菀,你是怎么教她们的?”谢兰因等五个女孩儿退下后问女儿,“我看朝中通事舍人也不过她们这点本事。”   “多听多看多干活。”谢知说,她这里人手不够,基本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工作量上去,人就历练出来了。谢知当年职场也是这么历练,无论是一开始外交部的工作,还是后来图书馆的工作,她都是最底层的员工做起,工作不拼命,怎么在职场发展?谢知给员工发福利从不手软,但工作要求同样严苛,扛不住的都推到二线去。一线和二线员工待遇相差不少,在谢知身边待惯的女孩子,哪里愿意推到二线去?还不一个个卯足劲干活。   谢兰因看了一会女孩子理事的利索劲,终于明白为何秦家那些亲卫家的女眷老往自己这里跑,一心想要从女儿这里说个媳妇,这些女孩子要真被他们娶回去才是福气,她同女儿笑着说起这件趣事。谢知说:“五哥也跟我说过这些事,我没管。”她才不会乱点鸳鸯谱,她们喜欢谢知自然支持,她们要是看不上谢知也不会强迫,将心比心,谢知也无法容忍那些大字不认几个、又大男子主义的粗鲁军汉。幸好五哥不是军汉,不然谢知情愿死遁也不会嫁她。   “你培养人手不容易,不能为了这种事寒了大家的心。”谢兰因也觉得秦家那些军汉配不上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手头也有几个认字的小姑娘,你让她们带上几天?”谢兰因看到女儿身边人这么有用,她也心动了。   “好。”这种小事谢知一口答应,“不过她们要是哭鼻子,我是不会管的。”她身边的工作强度不是一般小姑娘能坚持得住的。   “不用管,撑不下我也不逼她们。”谢兰因不在意的说,总有人能撑下来的。   临近年关,谢知、谢兰因和赫连凤容忙得几乎要以书房为家,今年家中男人都不在,家中事务几乎都压在两人身上,她们跟账房盘算着一年的收益,将江南运来的粮食收入粮仓、预算明年的消耗、以及明年各个地方的拨款……谢知连陪儿子的时间都再三压缩了,后来干脆在书房空出一小块地方,让阿生坐在地毯上跟小哥哥、小姐姐玩,等谢知有空了就过来抱他亲他。阿生平时黏人,可真到这时候却乖巧异常,待在书房里不哭不闹,乖巧极了,就连谢兰因都很诧异,笑言总算有几分像女儿小时候了。谢知失笑,她小时候是假孩子、阿生是真孩子,再懂事也不能跟她小时候比。   按说谢知这些年又是开盐田,又是办琉璃厂,收益应该不少,可是她每年开销也大,光是一个金矿前期就投了一大笔钱进去,幸好这件事是跟谢家合作的,谢家本家、大父、父亲那里都拿钱过来,大人也拉了无数物资过来,总算能让谢知松口气。她揉了揉额头,听这一次回来的人说,五哥会跟着下批离开的船队回来。   革岛上的势力已经被他扫荡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不成气候的小鱼小虾,他也没有赶尽杀绝,但是革岛几处码头都被他们控制,革岛上的船只也全被五哥缴获,革岛上的人出入都要受他们控制。谢知嘴角泛起淡淡笑意,幸好是五哥过去了,要是换了第二三个人,恐怕没法子这么快掌握局势,就是他一走就是大半年,等他回来也不知道阿生还记不记得他。   等谢知、谢兰因、赫连凤容将所有账都清点完毕,该存仓库的物资都存入库中,也到了十二月。建德城已满城素裹,但是过年的气氛却很热闹,尤其是军屯更是欢声笑语不断。这些天谢知的过年福利也发下去了,大家手中有钱,心情自然开朗。谢知在盐场、革岛发放纸币,对手下的士兵发的都是真正的粮食布匹,在这个商业不发达的时代,粮食和布匹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大家看着家中堆满粮食的仓库心中怎么能不开心?   谢知也揉着脖子对赫连凤容笑道:“忙了这些天,脸都黄了,我们带叔母去别庄休息几天吧。”于波照旧跟秦宗言出去打仗了,大赫连氏也被凤容夫妻接到怀荒,于家人口简单,过年也不会太麻烦。谢知往年过年倒是有不少应酬,但今年秦纮依然还在“养伤”,谢知今年只送年礼,不去参加宴会,谢兰因也不准备回秦家过元旦,秦家祭祖等秦宗言打胜仗回来再说,所以两人有的时。   赫连凤容点头,“好。”她跟王瓒成亲快四年了,两人之前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快满三岁,双方家长都催着他们再生第二个。凤容自觉自己身体恢复差不多,跟王瓒商量今年再生一个,不过在之前她要跟王瓒先把身体调养好,两人身体越健康,生出来的孩子才越健康。   谢知的别庄谢兰因去过几次,每年都是冬天去的,这别庄建造的很奢侈。要说里面建筑也不见有多豪华,不过只有五栋单独的一进院落而已,但是每间房都铺设了地暖,尤其是最中间的一栋最大,左右有四间房间,中间还有一个极大的客厅,想要维持这个大厅温暖如春,就要一刻不停的烧炭,光是维持这间屋子温暖,就要安排人轮流值班。更别说这里还有可以让人泡澡的大池子,一天换一次热水。   这是谢知专门为家人建造的冬日度假别院,谢知或许某方面会节省,但该享受的时候她也不含糊,她这些年植树造林也不是没成果的,就用点炭她还是用的起的。这次度假的人有谢知、谢兰因、赫连凤容、大赫连氏还有几个孩子,王瓒和秦六则住在另外的别院,享受是同样的,只不过不能跟老婆见面,谁让这边全是女眷,总要避嫌的。王瓒和秦六每天在别庄大眼瞪小眼,这边女人日子却过得很舒服,每天吃吃吃、睡睡睡,午后还让丫鬟全身按摩下,不过几天功夫,几个女人面色显而易见的红润起来,皮肤也更白皙细腻。   阿生跟凤容的儿子更是玩疯了,两个小男娃见面就要滚成一团,你对我笑、我对着你笑,两个傻儿凑到一块了,让大家看了啼笑皆非。谢知看着两个人玩得好,心中更想再生一个了,不过还是等自己身体和身材都恢复再说。谢知庆幸亏得家里没有双胞胎基因,不然她要怀上双胞胎非愁死不可。现代医学都建议女人一次生一胎,别说在古代。   谢知等人在别庄里养了十来天回建德城时,几个女人气色称得上焕然一新,谢知照着镜子里的肤白貌美自己,满意的直点头,果然睡眠才是最好的美容方式。凤容和王瓒小别胜新婚,凤容还没出庄子就被王瓒接走,儿子倒是留下给丈母娘带。谢兰因和大赫连氏相视而笑。赫连凤容嫁了王瓒,有了孙子,大赫连氏就别无所求了,现在她就指着孙子能健健康康长大。   谢知回了家,简单的洗漱了下,搂着睡得跟小猪似地儿子一起休息。阿生在阿娘软软香香怀里拱了拱,心满意足的睡去,天气冷,他最喜欢的就是贴着人睡觉。他现在也大了,谢知也敢带着他睡觉,他小时候她真不敢把他放在身边。   谢知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把阿生抱了起来,她当时乳母把阿生抱走喂奶,也没在意,可是过了一会她就觉得一个人躺在自己身边,谢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见一张熟悉的俊脸含笑看着自己,她先是一怔,随即欣喜的睁大眼睛,“五哥!”   “阿菀——”秦纮见妻子醒了,也不在压抑自己,翻身压住妻子细细的亲吻。   谢知搂着五哥的脖子,心中暗忖,幸好自己去别庄休养了一段时间,不然自己满脸憔悴的模样让五哥看到可不好。秦纮一走就是大半年,夫妻两人都不算小别,而是大别。两人在房里待了一下午都没出门。谢兰因体贴女儿、女婿久别重逢,想要亲自带孙子,奈何阿生一点都不给面子,白天还看不到阿娘还能忍,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看不到阿娘,他干脆放声大哭,这可不是干嚎假哭,是真真正正的大哭,眼泪都流出来了。   乳母丫鬟齐上阵都没法子把他哄好,谢知跟大部分贵夫人都不同,她基本是亲力亲为的带孩子,乳母丫鬟白天还能哄着他,晚上就哄不来了,一定要谢知过来哄才可以。   谢知跟秦纮折腾了一下午,正昏昏欲睡的趴在秦纮胸口打盹时,突然隐隐听到阿生的哭声,她蓦地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了,你饿不饿?”秦纮这会心虚的想起还没让阿菀吃饭。   “戌时?”谢知打了个激灵,蓦地起身,“五哥,你快去把阿生抱进来。”   “什么?”秦纮一怔。   “阿生要睡了,他晚上陪我睡的。”谢知解释说,他这会肯定是哭了。   秦纮起身穿衣服,许久不见自家胖小子,他还真有点想他,不过晚上一定要阿菀陪|睡的话,那岂不是一直要睡在他们房里?秦纮踱步离开房间,刚出房门就见乳母抱着哭声凄厉的阿生急匆匆的走来,显然是阿生哭得太久,谁都搞不定了。秦纮大半年没见儿子,吃了一惊,“怎么这么胖了?”   阿生泪眼朦胧的在秦纮身上蹭了蹭,发现不是阿娘,“哇——”哭得更凄厉了。   秦纮示意乳母退下,他只记得以前的抱法,还是横抱儿子,阿生却以为他要哄自己入睡,小身子扭成了一团麻花,我不要你,我要阿娘!秦纮被自家胖小子吓出一身冷汗,就怕自己不小心把儿子摔地上了。   谢知屋里就听到儿子哭声了,等秦纮抱进来,她连忙抱过儿子,“阿生乖不哭,阿娘不好,都把阿生忘了。”说着她把儿子往上举了举,阿生前一刻还在哭,到了阿娘手里就笑了,往上举一举,他更是开心的咯咯笑出声。   秦纮坐在一旁看着妻子抱着儿子温柔的诱哄,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他幼时母亲体弱多病,又沉浸在忧伤中,对他多有忽视。父亲又忙于公务,他五岁之前都是自己单独一人过的,他那时候就想过,要是自己将来有孩子,一定让孩子重蹈自己覆辙,他一定要陪着儿子长大。可惜计划不如变化,他信誓旦旦的要陪儿子长大,结果一走就是半年。他伸手将妻儿纳入怀中,“阿菀,有你真好。”阿生肯定不会跟他一样长大的。   谢知笑着将儿子放在秦纮怀里,对阿生柔声道:“阿生这是阿耶,你认不认得?”   阿生挂着泪水的大眼滴溜溜的看着秦纮,许是父子天性,他在秦纮怀里没有哭闹,秦纮莞尔,让儿子睡在他跟阿菀中间,“闹了这么久,该睡了。”阿生看看阿娘、再看看陌生的男人,小嘴瘪了瘪,扭着小身子往谢知怀里蹭,谢知搂着儿子轻拍,阿生哭了许久也哭累了,一会就睡着了。   秦纮起身给儿子拧来热帕子,稍稍散了散热以后,给儿子擦脸,谢知用挑了一点点蛇油膏放在掌心揉开,轻轻的在儿子脸上按了几下。阿生不舒服的想要睁眼,被谢知搂在怀里亲了一口气,安抚的拍了拍,他又沉沉睡去。秦纮低头看着睡觉还不老实的儿子,轻笑一声,将儿子放在最里面,然后将妻子搂在怀里,满足的轻叹一声,他这些天最想的就是阿菀。   “五哥你在革岛顺利吗?”谢知柔声问,“有没有受伤?”   秦纮笑道:“我有没有受伤你不清楚?”   谢知闻言脸微红,斜了他一眼,转身想去抱儿子,却被秦纮反身搂着,“阿菀我想你。”   谢知心一软,转身偎依到秦纮怀里,“我也想你。”   秦纮低头亲了亲她粉颊:“我以后尽量不外出,留在家里陪你和阿生。”   “好。”谢知嘴上虽应了,但心里却觉得这种事轮不到他们来做主,万一又有什么突发事,五哥还要出门。不过谢知没想到,秦纮说不出门,就真真正正在家陪了自己一年多。这一年里秦纮借口自己伤势好转,领兵在外转了一圈,很多蠢蠢欲动的势力看到伤势好转的秦纮又缩了回去。虽然在京城,秦纮不及秦绍有名,秦绍在京城几乎是秦宗言第二,但是边疆那些敌对势力、流寇们是跟秦纮交过手的,对他的实力一清二楚,秦纮要真废了,他们肯定会考虑趁秦宗言不在浑水摸鱼,但是秦纮伤好了,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秦宗言这一走就走了足足走了一年半,这一年半魏国捷报频传,一路将所有路过的梁国的城市尽数收拢,最后一直攻到长江江畔,大军的进攻才停下,并非拓跋曜不想打了,而是打不下去了。这跟南朝反抗激烈无关,而是魏国军队生病了,北方的军队到了南方本来就不适应,随着江南雨季降临,加上连年的征战疲惫,魏军居然染上痢疾了。   这种传染病来势汹汹,一下折倒了一半魏军,甚至领兵的将领中都有感染了!柱国将军之一独孤雄就因染上痢疾而一病不起。军中也因为这次痢疾而人心惶惶,尤其是拓跋曜三次暗中铸金人都失败后,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打下去。铸金人的结果普通士兵不知道,但将领都知道,连将领的军心都散了,他还打什么仗?   拓跋曜神情阴冷的看着波涛汹涌的长江,他来这里两次了,第一次时机未成熟,打到半路临时折回;这一次地利与人和都有,却偏偏军中爆发如此大病,难道真是南朝气数未尽?拓跋曜一脚踢翻铸造失败的金人,金人骨碌骨碌的滚下山坡,最后滚入滚滚长江中,他不信命!这一次容你们苟延残喘,下一次他一定要在建康的宫廷中宴请诸臣! 第195章 奔丧(上)   虽然拓跋曜并未直接攻入建康城, 可他将梁朝所有长江以北的领土全部占领,逼得梁朝只能靠着长江天险苟延残喘,若不是大军后来流行疟疾, 魏国大军很有可能一路南下,直入建康。所以拓跋曜虽是不得不撤并, 但在大部分人看来大军是大胜而归。   魏国和梁国虽号称是分江而治, 可梁国疆域最广时几乎要逼近洛阳附近, 后来高宗在时同梁国打了一场, 才将梁国逼退至北徐州附近, 魏国才得以迁都长安。而当今圣上接连发动两次南征,居然将梁国逼退至长江以南,江北所有地域都归魏国所有, 这可是堪比开国太|祖的功绩!魏国上下都沉浸在大魏领土扩张的喜悦中!   然而京城的兴奋却没有传到六镇,这次南征, 彭城王、独孤雄和秦宗言都出征了, 彭城王大胜而归, 随陛下入京封赏,秦宗言和独孤雄却提前回来了, 他们倒不是打了败仗让拓跋曜赶回来, 而是两人皆生命垂危,两人只想死前回乡,免得客死异乡, 因此拓跋曜紧急命大军将两人分别送回武川和怀荒。   独孤雄得了疟疾, 拓跋曜虽派了太医轮流看守, 但还是久治不愈,他提着一口气回到武川,勉强交代了后事就死了。独孤雄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嫡子,皆不成器,独孤雄也不指望儿子能保住自己柱国大将军的位置,回武川之前就写疏奏请陛下派将领前来接替自己位置,还让两个儿子好好配合朝廷派来的人,好让两个儿子能同未来的柱国大将军有几分香火情。至于家中的事宜,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了谢灏,他跟谢灏相交多年,十分信任谢灏人品,与其把妻儿托付给族中,还不如托付给谢灏。   独孤雄交代后事时,李夫人和独孤家两位公子就哭得死去活来,等独孤雄一死,李夫人就晕厥过去了。谢洵接到大兄的传讯,连夜带妻子赶去武川奔丧。一路上独孤氏哭晕了数次。独孤雄以前就偏爱长女,总觉得女儿聪明又贴心,跟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完全不同,不止一次惋惜过女儿不是男儿身。后来独孤氏又嫁给了谢洵,独孤雄喜欢谢洵,对女儿女婿更偏爱。他突然病逝不止独孤氏伤心,就是谢洵都私下哭了好几次,岳父素日对他比自己亲爹还好。   独孤雄病逝是大事,按理秦宗言肯定要去奔丧,但秦宗言自顾不暇,他虽没感染疟疾,可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伤口久治不愈,跟独孤雄一样都只剩了一口气,从扬州回到怀荒,一路是躺在马车上,到家也是被人抬入家门的。谢兰因接到通知,看到脸色苍白的秦宗言,眼泪一下涌出,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弱体虚的他,他不是说自己会保重身体的吗?   秦宗言见妻子脸色苍白、泪光盈盈的看着自己,他勉强提了一口气,交代了些后事,又提出如果他真有万一,柱国大将军的之位谁也不要争,自有朝堂派人来接任。秦二不可置信的听着秦宗言的遗言,但看到秦宗言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心中又伤心不已,即使他连孙子都有了,也无法想象他有一天会失去阿耶。   秦宗言断断续续的交代完后事,看着哭成泪人的谢兰因,心中既欣喜又心疼,他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你们母亲说说话。”   秦家诸子放声大哭。   秦宗言被儿子哭声闹得头疼,没好气的说:“老子还没死,你们不用急着哭丧。”   “不许胡说!”谢兰因一声呵斥,让秦宗言语气立刻软下来,“好,我不胡说。”   谢兰因对跪着的秦家诸兄弟道:“你们先下去,让你们阿耶好好休息。”   秦二、秦三等人红着眼眶起身,父亲是秦家的顶梁柱,父亲要是走了,他们该怎么办?秦纮并未过来,身为建德郡的防城都督,他不能擅离职守,不过谢知连夜赶回来了。在秦宗言没回来前,谢知就问过军医大人的伤口,据说伤口感染。谢知心头沉甸甸的,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一旦伤口感染,就几乎等于判了死刑,大人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可看到秦宗言还能断断续续的交代遗言,谢知又有点困惑,伤口感染的病人有这么精神吗?谢知暗忖从扬州到怀荒这么远的距离,如果大人真是伤口感染,他回来就差不多要交代后事了吧?谢知倒不是诅咒秦宗言,就觉得秦宗言现在这情况有点奇怪,不像是伤口感染,莫非——大人是在做戏?谢知若有所思的回到她跟秦纮的院落,这院落她也只在新婚时候住过一段时间,但这些年始终有人在精心维护这院落,除了家具有些旧之外,一切就像她离开之前的一样。   “阿菀。”凤容匆匆进来,眉头紧蹙,“独孤将军逝世了。”   “什么?”谢知蓦地震惊抬头,“独孤将军走了?怎么会这样?”   凤容说:“将军得了疟疾,一直没好,勉强拖到回武川,交代完后事就走了。”   谢知神色凝重的坐下,凤容给她倒了一杯水,“将军的身体如何?”   谢知微微摇头,凤容看她的一脸沉重,握着她的手安慰说:“一切都会好的。”   谢知苦笑,在现代如果伤口感染,实在不行就截肢,可在古代截肢哪有那么容易?怎么止血?截肢后继续伤口感染怎么办……谢知越想越害怕,她现在只希望大人是在做戏,不是真得伤口感染,不然他们恐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人受尽折磨。   不止谢知害怕,谢兰因更害怕,她怕秦宗言这次会撑不过去,等众人退下后,她哭着就要看秦宗言的伤口,却被秦宗言一把搂住,“阿镜,我没事。”   谢兰因哽咽道:“你都一路躺回来了,怎么可能没事?”   “我真没大事。”秦宗言动了动伤脚,“就是伤口会好的慢一点。”   谢兰因睁大眼睛看着秦宗言,就这样还没事?   秦宗言轻叹一声,“独孤雄都得疟疾了,我总不能一点事都没有。”   谢兰因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独孤将军的疟疾是被人害的?”   “不是,他那是运气不好。”秦宗言摇头否认,他长叹一声,独孤雄也是自作自受,出门在外就要保重自己身体,秦宗言听从儿媳劝告,对自己饮食卫生很注意,亲卫的碗筷顿顿都是洗干净的,有条件就放在大锅里煮一煮再吃。因此这次军中染上疟疾,秦家的亲卫大部分都没染上,秦家军医和伙夫立了大功。他也劝独孤雄如此,独孤雄还说自己越来越娘们,结果他有了男人气概,却跟军士们一起染上疟疾。   谢兰因问:“那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以后不出门了吗?就在家陪你。”秦宗言含笑说:“没有借口,怎么能在家陪你?”   谢兰因吃惊的问:“你是故意弄伤自己的脚?”   “嗯。”秦宗言搂着妻子颔首,他本来想将计就计,但儿媳说过战场上刀剑很脏,有时候可能一个小伤口就会致死,因此秦宗言就让亲卫做戏刺了自己一剑,同时还从站马上摔下来,既然是做戏,就要做真戏。当然剑是干净的,没有任何铁锈,刺自己之前,还让人在酒精里浸泡许久。   谢兰因听得心都颤了,“你怎么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秦宗言莞尔,“军中军医也不是吃素的,我是不是受伤,他们肯定能看出来。”他轻拍妻子的背,“陛下这次南征没有达成目的,肯定下次还会南征。”   谢兰因抿了抿嘴没说话,她在魏国的时间比梁国多,可梁国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她一生最好、最坏的回忆都在梁国,现在听到魏国要攻打梁国,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秦宗言搂着妻子亲吻,“放心,陛下下次南征,起码也要五年以后。”这次一打就是一年多,陛下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全用完了吧?不过他将魏国领土几乎扩建了三成,陛下这次回京威望无人可及,毕竟除了太|祖和高宗,魏国还没有一个帝皇可以立下如此大功。   谢兰因有点担心在梁国的谢家,“不知伪帝会不会迁怒谢家。”   秦宗言莞尔,“谢家在梁国几乎无人为高官,朝中无人,伪帝想迁怒也迁怒不着。”   谢兰因完全没有被秦宗言安慰到,没有官职,谢家更是任人宰割。   “顶多就是一无所有,不至于没命,等他们纳入魏国,岳父自然会补偿他们。”秦宗言说,“陛下对梁国子民还算温和。”拓跋曜是想南北合并的,必然不会苛刻梁国子民。   谢兰因无奈的说:“也只能如此。”她根本做不了什么,她手搭在秦宗言的伤口,“下次南征你不会去了?”   秦宗言握住她的手亲吻,“不会,以后我就陪着你,不过以后老大以后可能就要长住怀荒。”   “为什么?”谢兰因奇怪的问。   秦宗言淡淡一笑,“陛下想让秦绍以后接替我的位置。”   这话谢兰因不意外,秦宗言既然不想打仗,总要有新的将领兴起,陛下不肯用阿狼,那么秦家诸兄弟中也只有秦绍了,“反正阿菀他们在建德,跟他碰不到一起。”   秦宗言搂着谢兰因保证道:“秦家的一切都是阿生的。”他还没死,柱国大将军之位还是他的,秦绍只是将来会接替,将来的事谁说得清?   谢兰因抬手摸着他消瘦的脸,“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阿生也不稀罕这些,你先把自己身体养好。”身体都这么差了,还整天想这些东西。   秦宗言轻笑,拉着她,谢兰因慌乱的想要撑住身体,生怕压倒他伤口,可秦宗言浑然不觉,稳稳的让妻子靠在他怀里,“那你陪我休息?”   谢兰因见他满脸倦色,知道他这些天没休息好,心中一软,“嗯。”她起身脱下外衣靠在秦宗言身边,秦宗言身上味道并不好闻。他虽然一回来就洗漱过了,可身上伤势未愈,伤口处刚涂上药膏,刺鼻的药味熏得谢兰因有点头疼,她揉揉额头,靠在丈夫胸口,眼底又隐隐渗出泪水。他口口声声说伤势不严重,可脸色都白成这样,还涂了这么刺激的药膏,怎么可能不严重?不严重能瞒过军营。   秦宗言本来在闭目养神,突然感觉胸口有些湿润,他明白一定是阿镜哭了,阿镜这是在心疼他?秦宗言咧嘴笑了,他就知道总有一天阿镜心里会有他的,他努力的想要侧过身体抱妻子,却被谢兰因推开,她轻嗔道:“你好好躺着,真当自己一点伤都没有?”   秦宗言哈哈一笑,“好,我不动。”他刚躺下,却听门外亲卫传话说独孤雄死了。   这消息让秦宗言沉默半晌,才叹息道:“天意。”独孤雄壮年而亡,又只留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这独孤家将来会如此谁也说不清,他叫来秦二吩咐道:“我有伤在身,不能前去奔丧,你领着你三弟、四弟去独孤家替我给你独孤伯父上炷香。他们若需帮忙,你们就多留几日。”   秦二哽咽的应声,他并不是很想去,他有点担心阿耶也走上独孤伯父的路,可秦家总要有人去,秦二、秦三、秦四给秦宗言磕了头,抹着眼泪走了。   秦宗言无奈的摇头:“一群傻小子。”还没他们弟妹精明。秦宗言何等敏锐,早发现自己交代遗言时,阿菀疑惑的目光,她这是怀疑自己了?他这儿媳太聪明了,而且还精通药理,真不好骗。   对秦宗言的儿子,谢兰因从不评价,哪怕是他厌恶之极的秦绍,“阿菀给你熬了骨头汤,我去端来。”刚才秦宗言叫儿子过来时,谢兰因隐在床内,都没跟秦二几个碰面。   秦宗言说:“让下人去端不就是了?”他跟妻子分别这么久,根本舍不得谢兰因离开。   “我去跟阿菀说你的伤势,你这情况不是让阿菀和阿狼着急吗?”谢兰因说,别人可以瞒着,女儿总不能瞒。   秦宗言道:“阿狼他知道,你不用急,你要去说就去吧,不过早去早回。”秦宗言没说儿媳可能早知道了。   谢兰因猜他也有别得渠道告知秦纮,她先去跟女儿说,免得女儿着急。   谢知听说大人不是伤口感染,只是有意将腿摔了,心头一松,“没有骨折吧?”   “没有。”谢兰因摇头,“但是也摔伤了,好多天动弹不得。”   应该是骨裂吧?谢知暗想,不是骨折就好,要是骨折的话,大人以后就成瘸腿,他那么高傲的人,肯定接受不了,“阿娘,我想去武川一趟。”独孤雄不仅跟秦家有私交,还是谢家的姻亲,小婶的父亲,她在怀荒都不去奔丧也太不近人情了。   谢兰因说:“本来我想跟你一起去,可你大人这样,我实在脱不开身。”   “您留在家里照顾大人,怀荒那边有阿耶、小叔和我就够了。”谢知说,她去也是安慰下小婶和李夫人,大部分事务应该还是谢灏在做。   正如谢知所料,李夫人在独孤雄去世后,就一病不起,镇日浑浑噩噩的,似乎要随独孤雄一起去。独孤雄的两个儿子,长子独孤峻比秦纮还大五岁,今年已经三十出头、次子独孤岭今年也有十九岁,早已娶妻生子,可还是不顶事,两人茫然无措的看着突然逝世的父亲,再看着病倒的母亲,竟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独孤雄临终前早料到这情况,家中大部分事宜都交给谢灏,谢灏有条不紊的准备独孤雄的葬礼,去京城和各处报丧,独孤峻和独孤岭只要在灵堂做孝子贤孙就好。两人有了谢灏的帮忙,心中大定,一心一意的跪在灵堂哭父亲。独孤雄只有这两个嫡子,对两个儿子十分宠爱,父子感情极好,两人哭父亲也是真心实意的。   因朝中要派人来吊丧,各地亲戚也要赶来,因此独孤雄并不是马上下葬。谢灏紧急调来无数冰块,将独孤雄的尸体冰镇住,又大开库房,将库房里的麻布源源不断的分发出去,让众军替独孤雄扶桑。武川镇这些天气氛一直不好,一来是独孤雄死了;二来是军中也有不少人跟独孤雄一样,得疟疾死了。   谢知是在驼车上听凤容提起,才知道拦住拓跋曜的并非长江天险而是疟疾,独孤雄也是死于疟疾。谢知轻轻的叫了一声,“居然是疟疾?”   凤容随口问道:“阿菀知道怎么治吗?”有了虏疮的前车之鉴,赫连凤容总觉得阿菀应该知道怎么治疟疾。   谢知想了想说:“具体我也不大确定,只听说青蒿汁对疟疾有用,要生的青蒿汁。”青蒿素可以治疗疟疾,可一根青蒿里面有多少青蒿素?也不知人要吃多少青蒿汁才能达到治疗效果,谢知真不确定青蒿是否能治疗疟疾。如果有抗生素就好了,有抗生素就能解决很多病,可惜她不知道抗生素怎么提炼。就算她金手指大开,能让人把青霉素提炼出来,土法提炼的青霉素跟□□也没区别。谢知暗想,归根结底,还是要发展科技,不过科技的发展归结于生产力的发展,没钱没粮食,什么都是空中楼阁。   “我让人试试看。”凤容说,秦家也有人传染上疟疾,只是数量不多,而且一开始就隔离,因此并未传播开来。得了疟疾有人能撑下来,有人不能,所以凤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说话间,驼车缓缓停下,这是应该到驿站了,谢知和凤容戴上面纱,正要下车,却听车外响起下人的呵斥声,“什么?没有房间了?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   谢知和凤容互视一眼,心中略感惊讶,从怀荒到武川,路上人并不多,能用驿站的官员也少,怎么会没有房间的?   驿站的驿将满脸愁色,点头哈腰的说:“贵人恕罪,小站实在是满员了,再也住不下了。”他在驿站也干了一辈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里的驿站怎么可能住满?   谢知见驿将满脸为难,不欲为难他,她问凤容:“要不我们附近找片空地暂住一宿?我睡马车上就好。”   凤容道:“我让人跟二郎君去说。”   结果凤容还没派人去通知秦二,就见秦二已让带队的亲卫冲入驿站赶人,驿将哭天喊地的求饶,这先后的入住的两批贵人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要是在这里打起来,为难的还不是他吗?   谢知没想秦二一把年纪了,行事居然这么不讲究,她眉头微蹙,她还只是弟媳妇,不好说兄长的行事。她对摇光说:“你去把三郎君请来。”   摇光也被二郎君的行事震住,她没想二郎君如此不讲理,她连忙去叫三郎君。秦三、秦四正翘着脚看热闹,还不时的给秦二鼓劲,他们长这么大,想来在边关都是横着走,从来没有他们让路,只有别人让路的道理。听说谢知让他过去,秦三心中诧异,起身去见谢知。   谢知知道秦家兄弟的脾气,委婉的对秦三说:“独孤将军已逝,我们现在首要的是赶路,如果驿站住不下,不如我们去外面搭个帐篷,暂时休息一晚?”这里地处荒僻,一路上他们也没少搭帐篷。   秦三明白谢知的意思,她是不想让他们起冲突,秦三笑着说:“弟妹放心,我们有分寸,这里难得来几个人,怎么会一下把驿站都住满?我们进去撵人也是去探探这些人的底细。”他这弟妹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太柔善。   谢知腹诽,进入探底细有那么多方式,你们非要搞得跟黑|社|会|火拼似地,有什么意义?也亏得你们不在京城,要在京城还是这种风格,非被人坑死不可。   谢知和秦三说话间,突然听到秦二惊讶的喊道:“贺兰英雄怎么是你?” 第196章 奔丧(中)   贺兰英雄?谢知、秦三、凤容同时寻声望去, 就见一名青衣男子由侍卫簇拥着走来, 这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容貌俊朗, 身着素雅的青袍, 腰间悬着宝剑,若不是他气度凌厉冷凝, 咋看还以为是哪位外出游历的文士, 毕竟时下文士也习惯腰间悬一柄宝剑。   秦三牙疼似地吸了吸气,“这小子怎么穿着这样了?”秦三的妻子是贺兰英雄的异母姐姐, 秦三也算看着这小舅子长大, 从来不知道这小子还有如此人模狗样的一面, 京城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居然能让贺兰英雄成长至此。   谢知没好说穿青衫的风气还是她祖父带出来的, 京城不管文官、武官都喜欢穿青衫,不过她没离开京城时,青袍就流行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过时?她对贺兰英雄的印象仅限于他是拓跋曜的马夫,似乎给自己牵过几次马, 但能从一个马夫脱颖成拓跋曜的心腹亲卫, 还把公主下降给他,就说明此人心机手段都不容小觑。   秦三见是贺兰英雄, 也不好躲着不见, 他大步上前, “英雄你怎么来了?”   “二哥、三哥、四哥。”贺兰英雄给秦二、秦三、秦四拱手见礼, “我是来奔丧的,你们也是来送独孤将军的?”秦三是贺兰英雄的姐夫,他从小就叫秦家兄弟哥哥。   “父亲让我们过来送独孤伯父最后一程。你什么过来的?怎么这么快?”京城离武川镇可比怀荒远多了,他这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我接到消息就赶来了。”贺兰英雄说,独孤雄病逝,武川镇不可无人镇守,陛下就让他过来了。柱国大将军的位置谁都想要,但陛下想到匹娄氏的大将军之位已被彭城王取代,如果再派一个亲王过去,可能会引起六镇诸将的反感,所以才让他过来接替,毕竟他也算土生土长的六镇人。这好事来的不容易,贺兰英雄担心夜长梦多,便领着亲卫快马加鞭过来。看着被秦家亲卫围在中间的驼车,试探的问秦三:“三哥,你们这是带了女眷过来?”他若没记错的话,这辆驼车应该是谢知的。   秦三说:“车里是你五嫂,就是因为有女眷,所以我们才要住驿站,不然直接外面打帐篷比驿站自在多了。”他这是委婉解释秦二之前为何为什么要让亲卫把他赶出去。怎么说贺兰英雄也是半个自家人,自家人打自家人总归不好。   贺兰英雄道:“原来嫂子也在,二哥、三哥你们也不早说。”他转身吩咐侍卫们让出房间,“我们都是粗人,在外面打地铺都可以。”京城历练多年,让他说话行事都圆滑许多,他不仅让出自己房间,还让侍卫把房间都打扫干净。他知道谢知出行很讲究,以前在京城时,哪怕去行宫游玩,吃穿住行用的都是她自带的东西,行宫的物件她碰都不碰。   秦二跟秦三互视一眼,秦三笑着揽着他肩膀说:“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一套,在京城这么点时间,手下就有这么多人了。”秦二和秦三都是武将世家出生,一眼看出贺兰英雄待在身边的侍卫都身经百战的精兵。   贺兰英雄谦虚笑道:“承蒙陛下厚爱。”他随陛下出征两次,手下的亲卫怎么都能历练出来了。柱国大将军之位陛下是给他了,可如何坐稳是陛下对他的考验,他带这些亲卫过来,也是想方便自己行事。   谢知坐在车帘里看着贺兰英雄和秦二、秦三叙旧,心中若有所思,独孤雄死了,他两个儿子不成器,都没上过战场,柱国大将军之位肯定坐不稳,如果拓跋曜想要收拢军权,这是个好时机,贺兰英雄这次过来是要接替独孤雄的位置?   赫连凤容也跟谢知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不会就是陛下派来的吧?”   谢知忧心的说:“很有可能。”她不担心独孤家,她担心她阿耶。独孤雄很信任阿耶,几乎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阿耶来管,也不知道贺兰英雄能不能跟阿耶相处好?他会不会架空阿耶?   秦二、秦三也不是傻子,他们也猜到贺兰英雄这次很有可能来接替独孤伯父的位置,他们知道独孤雄临终前写过疏奏,要京城派人来镇守武川。他们本以为陛下会派亲王过来,没想陛下居然会选中贺兰英雄,即使贺兰英雄是驸马,这盛宠也不一般。朝中又不缺驸马,能有几个达到贺兰英雄这程度?秦二想到马上要过来的秦绍,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跟老五较劲了这么多年,结果还是被这野种中途截道。   谢知本以为贺兰英雄会急着要赶去武川接受大将军之位,但是没想贺兰英雄居然跟他们结伴同行,他们这一行有驼车,走的并不快,贺兰英雄居然也耐着性子慢慢跟着驼车一起走。谢知暗想,他这是怕独孤家暗中反扑,所以想讨好秦家,让秦家帮忙吗?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贺兰家跟秦家是迎亲,秦家跟独孤家也算是姻亲,就是用脚趾想也知道,秦家是不可能帮他打压独孤家的。   “阿菀,你要不要下车松松筋骨?”赫连凤容陪谢知坐了那么多天驼车,觉得浑身骨头都生锈了,还是后来换了装,去骑了半天马才恢复过来。赫连凤容可以骑马,谢知却不可以,毕竟她不像凤容身边有王瓒跟着。凤容也只能让她在休息的时候出来松散筋骨。   “要的。”谢知没急着下驼车,而是让人架起屏风和布幔后才下了驼车。   秦三看着围得密不透风的屏风,摸了摸鼻子,扭头对四弟说:“老五这媳妇真讲究。”果然这美人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这出行要带多少东西。   秦四瞅了三哥一眼,一针见血的说:“所以我们娶不上贵女。”贵女哪有这么好娶?五弟妹已算好的了,就是出行讲究些,脾气个性都好。   贺兰英雄看着密不透风的屏风,眼底隐隐有着笑意,她又在屏风里做什么了?贺兰英雄不知给谢知牵过多少次马,一开始见谢知出行带屏风,还以为她是端庄矜持,不想被外人看见自己容貌,后来一次偶尔机会发现她在屏风里踢毽子,就知道她带屏风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遮住容貌,而是为了遮住自己的活动,她这次又想干什么了?   谢知这会在屏风里跳绳,整天躺在马车里,不抓紧时间运动,腰都要躺断了。不止谢知在跳绳,几个坐在马车里的丫鬟也趁机活动筋骨,有些人赶紧换上男装,准备下午骑马。谢知平日运动不缀,她跳一会停一会,大约跳了半小时,感觉浑身都流汗她才停下,舒展四肢、拉伸韧带,再去驼车上换衣服,摇光还打了一盆热水给她擦身。   谢知问凤容:“还有多久才到?”   “三五天吧,快了。”凤容安慰谢知说,“等回来我们自己回去,不跟他们走。”   谢知颔首:“嗯。”还是她们自己走更自由,她翻了身,抱住一个布偶发呆,她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阿生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乖乖听话?这布偶是阿生最爱的玩具之一,谢知这次出来是要事在身,没法子带阿生,只能带了个阿生最爱的玩具抱着,以慰她对儿子的思念。她抱走布偶时五哥也在,看她的目光还有点哀怨,谢知微笑着把脸埋在布偶里,这傻子!她可以带布偶想念儿子,总不能带五哥衣服想念他吧?跟自己儿子有什么好吃醋的。   谢知在想丈夫、儿子,秦纮和阿生也在想谢知,阿生坐在谢知让人特别打造的小凳子上,巴巴的看着眼前的食物,嫩声嫩气的对秦纮说:“阿耶,我想阿娘了。”   秦纮揉揉儿子小脑袋,“阿耶也想你阿娘,但你阿娘有事才会出门,等她办完事就能回来陪我们。”   阿生皱着小胖脸说:“阿耶我不想吃饭。”   秦纮问:“你想吃什么?”   阿生说:“我想吃馄饨,阿娘做的馄饨,要虾肉馅的。”   秦纮:“……”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挺会吃的。阿菀对自己很节省,去海边住了那么多天,都不肯要他送蔬果鲜菜,可对儿子一点都不省。这小子长这么大,吃的都是最新鲜的东西,连冬天都蔬菜不断,全是阿菀让人种在暖棚里的。他爱吃虾,阿菀让人海里现捞海虾送来,虽不是每天吃,每隔三五天就要弄一次。她担心儿子吃腻,还翻着花样给他做,秦纮蹲下身体,看着自家胖儿子,语气严肃的说:“你在吃下去就不是阿生了。”   阿生眨着眼睛困惑的看着阿耶,“我就是阿生啊。”他不是阿生是谁?   “不,你要变成小猪崽了。”秦纮捏捏儿子胖乎乎的小腮帮说,他跟阿菀小时候都不怎么胖,怎么就养出这么一头贪吃的小猪来?   “小猪崽?”阿生歪头想着阿娘带他去看过的肉嘟嘟、粉嫩嫩小猪,拍着肉鼓鼓的小手说:“小猪崽可爱,阿生要做阿耶、阿娘的小猪崽。”   秦纮:“……”   阿生双手抱住秦纮的胳膊,可怜兮兮的说:“阿耶,阿生要吃虾肉馄饨。”   秦纮心中无奈长叹,直起身体,顺势捞起胖儿子,“明天给你做好不好?今天来不及了。”   “好。”阿生乖巧的点头。   秦纮指着食案上的午餐:“这些要吃完。”   阿生瞅瞅午饭,再瞅瞅阿耶,他扒着秦纮的手臂说:“阿耶喂宝宝!”   秦纮拿起阿生专用的小碗给他喂饭,阿生提出的条件的都得到满足,乖乖的一口口的把不怎么爱吃的饭菜都吃完。谢知虽然宠儿子,可该教的还是教的,比如她从来不让孩子浪费食物,也不让儿子无止尽的哭闹。合理的要求她都答应,不合理的他哭死都不给,所以阿生并不会因为现在吃不到虾肉而哭闹。   秦纮给儿子喂完饭、带他出去散步,回房又给他洗脸刷牙换衣服,然后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他才偎依在秦纮身边睡了。谢知对传统的丧偶式教育深恶痛绝,阿生从小到大大部分事都是夫妻两人亲力亲为,即使谢知不在,阿生也不怎么哭闹,他从小就是跟爹娘长大的,娘不在还有爹,他不怕。   秦纮看着儿子乖巧的睡颜,心里则陷入纠结,阿生是男孩子,他们这么宠好吗?可阿菀是说,等他大一点会教他读书认字。可想他当年,六岁就跟父亲围剿流寇、七岁就亲自杀人了,要照阿菀那教法,阿生能七岁杀人吗?他会吓哭吗?秦纮想着父亲让暗卫传来的口信,说他准备借脚伤未愈而隐退。既然都隐退了,或者他把父亲借来,让他来教阿生?不然秦纮真担心阿菀教出第二她来,聪明贴心乖巧但心慈手软,秦家的孩子心慈手软可不行。   秦二一行赶了好几天,终于在独孤雄下葬前赶到武川。谢灏接到消息,早早派人在城门口守着,一看到秦家的车队,下人们就迎他们入城,先去谢府暂歇。独孤家上下乱成一团,他们住过去是添乱。独孤氏前段时间就让人开始准备房间,今天一大早又让人打扫一遍,再烧好了几大锅热水,她知道谢知好洁,肯定一到家就要准备洗澡的。她连崭新的浴桶都准备好了,房间的一色物件皆是全新的。   谢三娘酸溜溜的看着亲娘忙来忙去,“她也不过来住几天,有必要弄这么隆重嘛?”   独孤氏没听清女儿的话,回头看着女儿:“你说什么?”   三娘咬了咬下唇,“没什么。”谢三娘比柔娘还要小三岁,虽说见过谢知几次,但姐妹两人并不熟悉,十来年连一百句话都没说满。但长姐却是所有谢家弟妹的心理阴影,从小到大,她们但凡做的有任何不对的地方,父亲责罚时必然会说你们长姐幼时如何,他们又是如何,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这导致谢家兄妹从小对谢知感觉都有微妙,既然有被比下去的不忿,又有对长姐的敬仰,长姐这些年做的事都是他们做不到的。而谢三娘对谢知的感觉更微妙,因为她跟谢知同为父亲的嫡女,可地位却天差地别,父亲把长姐放在心坎里宠,对她却全然不在乎……   独孤氏轻拍女儿的肩膀说:“你长姐这次难得来家里,你好好跟她相处,你但凡能学到她半分本事,我也满足了。”   三娘脸色微变,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话,她以前也不是没跟母亲说过,她是她,长姐是长姐,她们两人不一样,可是母亲从来不听。她最听父亲的话,父亲最爱长姐,母亲就对长姐比谁都好,三娘默默的低头,母亲总说她将来是嫁出去的女儿,可长姐不也是出嫁的女儿,怎么他们对长姐就不同?   独孤氏这些天也忙的不行,没注意到女儿的心思,只吩咐她说:“一会卢家可能也会来人,你不是跟卢家的小六娘处的好吗?你好好招待卢家的李夫人。”独孤氏说的卢女君是谢洵长女阿楠未来的婆婆,也是独孤雄的妻妹。阿楠前年跟彭王妃的弟弟卢七订婚,本来定好来年后成亲。   没想两人在两人成亲前夕,卢七的祖母突然逝世,卢七父亲尚在,他族中排行第七,在自家是次子,按说也不需要禁婚嫁,但卢家重名声,坚持让卢七为祖母守孝一年。谢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家,再说也只有一年,是故就延迟一年婚礼。好容易等卢七要出祖母孝,卢七的父亲又突然得了急病死了。这下卢七是实打实要守三年孝。说是守孝三年,实际是二十七个月,如今卢七在家已经守了两年,还剩几个月就要出孝。卢家在范阳,离武川不是太远,独孤雄既是卢七的姨夫,又是阿楠的外祖父,卢家必然要来奔丧。   “我知道。”谢三娘缓缓点头,想到阿楠波折的婚事,心中暗叹,定亲太早也不好,卢家连续出这么事,不止卢家糟心,谢家也跟着一起糟心。   谢洵和谢知几乎是前脚后脚到的,独孤阿难刚到家,顾不上洗漱,先看了重病的母亲,再看看躺在灵堂的父亲,她来不及放声大哭,就又要晕过去。幸好谢洵早有准备,提前把薄荷精油放在独孤阿难鼻尖,清亮刺激的味道让阿难一下清醒过来。谢洵扶着妻子悲痛的说:“阿难,岳父走了,我也很伤心,可是你不能这么自苦,你要有什么万一,我跟孩子怎么办?”   独孤阿难看看消瘦的丈夫,再看看无声息的父亲,跪在灵堂放声大哭,“阿耶!”   谢知匆匆洗漱完毕,换上素服就过来上香,听到小婶凄厉的哭声,她眼眶也红了,她想起了自己现代的爸妈,也不知道自己现代的身体如何。她要死了,爸妈该有多伤心,肯定哭得也是这么撕心裂肺。她还想起自己这辈子的父亲。萧赜年少登基,被祖母压抑着动弹不得,平时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御书房,只有偶尔闲暇才过来逗逗逐渐张开的女儿,谢知对萧赜也不是太亲近,也不大可能把他当成爸爸。可他毕竟养育了自己,自己这些年的发展也跟生父密不可分,他去世,她不仅不能给他办丧礼,就是连祭祀都不敢明目张胆,谢知想着想着,眼泪也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谢灏转眼见女儿跟着独孤阿难一起哭,便知她定是想到了自己生父,他轻叹一声,上前对女儿说:“你要注意身体,一会就回去。”他不想女儿待在这种地方。   谢知拉着谢灏的衣袖道:“您才要注意自己身体。”虽然阿耶看着很精神,可从眼角眉梢透出的疲惫,可以看出他很累。   谢灏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没事。”谢灏没习武,但也不是文弱书生。   贺兰英雄给独孤雄上完香,回头就见谢知正在跟谢灏说话。谢知只是独孤家的外人,并不需要穿丧服,但她还是穿着一身素雅的亚麻衣裙,身上的配饰都是银饰或珍珠。数年不见,她容貌比之前更美,以前谢知只是让人觉得美,但还带着几许少女的青涩。如今的谢知眉眼之间全是女人温柔的风情,纤细的腰肢完全看不出她已育有一子,肌肤莹白如玉,不带半点瑕疵,美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贺兰英雄见她眼角还带着点点泪光,她这是哭了?贺兰英雄挑眉看了一眼躺着的独孤雄,独孤雄的女儿哭得太伤心,她那么心软的人听到哭声,会跟着哭也不奇怪。   “阿菀,灵堂太冷,你先出去吧。”独孤氏进来说,她手上还抱着一件斗篷是给独孤阿难用的,她肯定不会离开灵堂,这件斗篷给她御寒用。来独孤家奔丧的女眷都是独孤氏招待的,李夫人重病,独孤雄的重要亲眷都在京城,男人朝中有官职,不能擅离职守,女眷年纪都不小,也就没赶过来。来帮忙的都是远房亲戚,还不如独孤氏关系亲近。要是换了以前的独孤氏,遇到这种事早吓傻了,但她在京城被陈留教导了一年多,回来又有谢灏帮忙,管家理事的能力就逐渐练出来了。   “好的母亲。”谢知在灵堂待了一会,冷得实在受不住,连忙走出灵堂。一离开灵堂,外面就暖和了,她不由站定,在阳光下晒太阳,等待身体回暖。   “谢娘子。”一名侍女端着一盏热车过来,“这是红糖姜茶,您要不要喝点茶驱寒。”   谢知诧异的看着侍女,她突然察觉有人盯着自己,不由抬头,只见贺兰英雄站在远处望着自己,见她朝自己看来,他对她微微一笑。谢知猜这红糖姜茶是他让人送来,她有点莫名其妙,她跟贺兰英雄很熟吗?她没接茶,只对丫鬟说:“有劳你家主人。”说完她转身离开,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怎么会随便喝不认识的人送来的茶。 第197章 奔丧(下)   “将军。”侍女低头垂手回到贺兰英雄身边, 心里有些忐忑, 生怕将军会迁怒自己。将军位高权重,又器宇轩昂, 她还没见过有拒绝将军示好的贵夫人。   贺兰英雄并未回话,只静静的看着谢知转身离去。因是奔丧的,谢知并未盛装打扮, 长发也没有完全挽起, 她头微微低着,颈脖修长柔美,几缕光艳的青丝自然垂到她颈脖间, 隐隐似有幽香袭来, 美不可言。   贺兰英雄这些年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 可没有一人比得上她。都说美人看惯了, 也就那样, 可谢知就让人百看不厌,容貌今年比去年更盛, 今日比昨日更美。难怪陛下迟迟不招她入京, 是不敢看到她吧,怕看见了就再也不会放手。贺兰英雄讥讽一笑, 他要是有陛下那样的权利,定不会如此压抑。明君的名声有何用?还不如美人在怀。   对谢知毫不留情的拒绝, 贺兰英雄并不太意外, 她性子向来高傲, 在她眼中恐怕自己一直是那牵马的马夫吧?贺兰英雄看着谢知转身离去的背影, 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我们走。”他初来乍到,就算独孤雄遗言让儿子配合他,独孤雄手下那些老将也不会马上服自己,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站得越高,才能让她记住自己,以前他只配给她牵马,她连余光都不曾扫过自己,现在她不是会对自己说话了吗?至少她现在记住自己名字。   摇光等她们远离贺兰英雄后问谢知:“姑娘,您认识贺兰将军?”谢知在京城时候,她们还在暗卫受训,对姑娘在京城的朋友并不熟悉。   谢知说:“他以前是给陛下牵马的马夫,有时候也会给我牵马,我们好像没说过话?”具体他们有没有说过话,谢知早忘了,要不是秦二、秦三他们直接喊出他名字,她都不记得他是谁。   “这人脾气品性不大好。”摇光犹豫一会,还是将贺兰英雄在京城做的事挑重点隐晦的说了点,“很多得罪过他的人都被他整治的家破人亡。不过他跟永安侯关系不错,对六娘子三个孩子也不错。他跟公主成亲多年都无子,他也没纳妾。”六娘这些年同永安侯育有三个孩子,二子一女。   “无子还没纳妾?”谢知有些诧异,“是公主不允许吗?”谢知并非坚持一定要儿子的人,可贺兰英雄实在不像是没有儿子都不会纳妾的人,他对西平有如此真爱?谢知是在很怀疑。不怪谢知不信,而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守身的想法,男人能在成亲前几年不纳妾就属于绝顶好男人了。等夫妻两人育有数位嫡子以后,男人不纳妾的实在凤毛麟角。   比如她两个哥哥谢俨、谢修,他们跟正妻育有两三个嫡子确保地位后,即使他们的正妻贵为公主、郡主,都主动给两人纳妾。因为以时下观点来看,两人已属于年老色衰的范畴,与其让男人在当地找“真爱”,还不如主动给男人纳妾,好歹能把男人看住。   谢知长这么大,夫妻婚后恩爱,男人再无二色的人只见过三个,一个是五哥、一个是小叔,还有一个是大人。其他男人或许不能说好色,但他们绝对没有给妻子守身的想法。贺兰英雄难道也是隐形情痴?   “没听说西平公主善妒。”摇光说,常年分居的夫妻能有多少感情。   谢知只困惑一会,就放下了,“反正不管我的事。”   摇光见姑娘全然不把贺兰英雄放在心中,心头微松,只要姑娘跟他不熟就好,贺兰英雄对付敌人手段太狠辣,摇光有点担心姑娘遇上贺兰英雄会吃亏。而且她有好几次都看到贺兰英雄目不转睛的看着姑娘,摇光很厌恶他,他这模样要是给外人看到,不是给姑娘带来麻烦吗?这些色迷心窍的臭男人!   谢知跟摇光走了一段路,刚走到给客院中休息,可刚跨入院门,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我是跟郎君正经拜过堂的,我的孩子是独孤家的子嗣,你不能赶我们走!”   谢知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就发现客院里站满人。院中央站着一名披麻戴孝的贵夫人。这贵夫人大约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说不上丑,但也不能说好看,她身材微微发福,看起来很富态。她由丫鬟们簇拥着,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拖出来的美妇人。   被拖出来的美妇人容貌看着年轻,但看她身上的气质,年纪应该也有三十多岁了,不过比起这个富态的贵夫人,她身量纤细,容貌秀丽,满脸泪痕,让人看着忍不住打从心底怜惜,她仰着头看着贵夫人,“我要见阿家!”   “阿家?”贵夫人冷笑,“你一个贱妾也敢称呼老夫人为阿家?来人,给我掌嘴!”   贵夫人身边的仆妇闻言,毫不犹豫的上前对着美妇人娇嫩的脸颊上啪啪就是几下,美妇人小脸立刻被抽的高高隆起,嘴角都渗出一丝血液。   美妇人谢知没见过,但是那贵夫人她见过几次,她是崔陟的庶女,独孤峻的正妻崔氏,所以美妇人是独孤峻的那位贵妾古氏?古氏是鲜卑人,原姓吐奚氏,鲜卑改姓后为古姓。   古氏跟独孤峻是少年夫妻,独孤峻虽好女色,对古氏却很不错,跟她生了三子二女,独孤峻虽然姬妾甚多,可古氏在独孤家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俨然以正夫人自居。可如今她却像死狗一样被人抓着头发从屋子里拖出来,她屡次想要挣扎,但还是挣脱不了仆妇的桎梏。   古氏被仆妇几个巴掌打得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才道:“你们居然敢打我?郎君不会放过你的!”   崔氏满脸横肉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不放过我?我倒要看看独孤峻怎么给你这个贱妾出头!”崔氏看着古氏的目光恨不得把她剥皮削骨。她跟独孤峻成亲多年,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满两年,独孤峻也就在成亲前五年每年来京城跟自己团聚,之后就再也不肯回京城。即使偶尔被独孤雄压着过来,也不碰自己。理由是自己太胖,她胖还不是因为替他生儿育女的缘故嘛?只有吐奚氏这种以色侍人的贱|人才会这么在意自己身材,三十多岁的老妪都把自己打扮上未成亲的小姑娘!狐媚子!   谢知大概知道些独孤家的事,以前独孤雄活着,崔家忍了独孤峻在怀荒找个比正妻还受宠的贵妾,现在独孤雄都死了,柱国大将军位置也被人接手,崔家怎么会再忍下去?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谢知下意识的想避开人家的家务事,崔氏已偏头看到谢知,看到七八年过去了,谢知非但没变丑,反而容貌比之前更胜,崔氏眼底闪过嫉妒,不过她很明智的没跟谢知闹翻。谢知的父亲谢灏是武川的二把手,也是独孤雄留给子孙最大的依仗,她的儿子还要靠谢灏来稳固独孤家宗子地位,谢家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她对谢知露出和善的笑容,“谢娘子好久不见,一到家就急着处理家务事,让你看笑话了。”   “家务琐事最难处理,崔女君慢慢处理。”谢知客气的说,虽然崔氏跟古氏放一起,很容易让人觉得古氏是受害者,而崔氏是悍妇。可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知道两人内里到底谁吃亏更多。谢知也不觉得古氏现在有生命危险,毕竟李氏还没死,小婶也来了,她肯定不会允许自己长嫂如此。   果然谢知刚想着,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独孤阿难看到狼狈的古氏、趾高气昂的崔氏,牙关紧咬,一字一顿的说:“长嫂好大的火气。”阿难跟父母感情深厚,父亲新丧、母亲重病,她满腔的悲伤无处发泄,如今看到崔氏回来也不去看母亲,更不给父亲守灵,反而来这里争风吃醋,她的悲伤顿时转化成怒气,“来人,把大嫂请到我院子里。”   谢知见小婶泪眼转成怒眼,很识趣的先行一步,小婶从来不是脾气好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新婚就跟大母对着干。她这些年脾气转柔,绝对不是本性改变,而是为小叔暂时压抑。谢知暗暗摇头,当年独孤家娶平妻时,阿娘就说除非独孤雄能让独孤峻靠一辈子,不然迟早要出事,果然他刚死就闹出这种丑闻。   谢知回到客院,就见小婶的贴身丫鬟在客院等着自己,她上前问道:“小婶找我有事?”   丫鬟给谢知行礼说:“娘子,卢家李夫人来了,我们家女君想请您去招待下李夫人。”本来独孤阿难是要亲自迎接的,可是中途闹出崔氏的事,独孤阿难生怕旁人看独孤家的笑话,连从母都来不及招待,先去处理崔氏和古氏的事。   “李夫人也来了?”谢知听说阿楠未来的婆婆到了,起身说:“都是自家人,应该的。”   丫鬟见谢娘子愿意招待李夫人,连忙带她去正院。正院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谢知先前怕打扰李夫人休息,并未入房探望李夫人,只在外面同独孤岭的妻子说了几句话,如今由丫鬟领着入内房,看到骨瘦如柴的李夫人,她心头微惊,这分明就是寿元不长之像。   独孤李氏旧疾复发,眼睛看人已模糊不清,谢知进来时她还没认出谢知是谁,待谢知走进,她枯黄的脸上才露出浅浅的笑意,“阿菀。”   谢知跪坐在独孤李氏跟前柔声喊道:“夫人。”   “好孩子。”   独孤李氏抬手轻轻的拍着谢知的手,她的手消瘦且布满青筋,跟谢知柔白如玉的手形成鲜明对比。谢知眼睛泛红,她现在完全能理解小婶为何如此悲伤,换她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受不住的。   独孤李氏轻喘一声,“阿菀,你去把你小叔叫来好吗?”   “好。”谢知起身让丫鬟去喊小叔。   卢李氏坐在长姐身侧抹着眼泪说:“你都病成这样还不好好休息?等精神养好了再说也行。”   独孤李氏断断续续的说:“你也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时间不长了。”   卢李氏哽咽道:“你就狠心丢下阿难他们?”   独孤李氏抓着卢李氏的手说:“阿妹,以后阿楠就交给你了,她跟阿难脾气不一样,她比阿难乖——”   卢李氏泪水涟涟,“你只管放心,以后阿楠就是我亲女儿。”   独孤李氏放心的点头,阿楠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时间不久了,能顾孙辈也只有阿楠了。   “母亲。”谢洵穿着齐衰孝服走来,他精通药理,之前看到岳母就知道她命不久了,对岳母喊自己过来所谓何事,心里也有数,她是放心不下阿难和大小舅子,想让他照顾他们。只要自己活着,他一定会照顾他们的。   卢李氏和谢知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独孤李氏和谢洵,独孤李氏应该有不少话跟谢洵说。   “阿虎,阿难脾气不好,这些年委屈你了。”独孤李氏和独孤雄平日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女婿,人中龙凤,对阿难又一心一意的好,身为岳父岳母又怎么不喜欢?   谢洵听到岳母这么说妻子,心中越发难受,岳母这是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在托付自己后事,“阿难很好,母亲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阿难的。”   独孤李氏所求的也就是这件事,她拍拍身下床板,“阿虎,里面有点东西,你拿出来。”   谢洵伸手把床板里一只大木匣取出,独孤李氏让他打开木匣,里面居然是一叠地契、房契,还有一张地图,他微微一怔,明白这是岳父、岳母这些年经营的家底,可这些不应该是传给儿子的吗?给他一个女婿算什么?   “这张地图里有我跟你阿耶这些年的收藏,这些东西你好好收着,你大哥、阿弟那边我也会给,不过他们那脾气——”独孤李氏面露苦笑,“以后家里就劳烦你看顾了,我们不求别的,就只要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独孤李氏后悔了,早知道当年就该多生几个孩子,或者好好管教两个儿子,不纵着他们,也不至于让他们现在如此不成器,“小七是个好孩子,我想让他跟阿柿成亲,以后他就是你跟阿难的孩子。”   独孤李氏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过分,可她已经实在没法子,独孤雄和她走的太突然,孙子们都没长大,独孤雄死前都没瞑目。她面露哀求的看着女婿,七郎是独孤峻和古氏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二岁,什么都不懂,不过这孩子生性乖巧,十分听话,是独孤李氏最疼爱的孙子。她跟独孤雄都死了,大郎不一定能管住崔氏,别的孩子都大了,只有七郎年纪太小,她怕他遭了崔氏毒手,且七郎年纪小,更能教好。   谢洵苦笑:“母亲,阿柿和七郎都还小,而且七郎父母也在。”他可以照顾大舅子、小舅子,可是不想赔上女儿的一生。阿柿是谢洵和独孤阿难的幼女,比七郎大两岁。谢洵的孩子都是嫡出,他一样疼爱,阿楠和阿柿都是女儿,他更怜惜些。嫁人是女孩子第二次投胎,亲事岂能如此随意定下?   “大郎已经答应了。”独孤李氏轻咳,“我想把七郎给你养,将来他要是成器,就让他娶阿柿,要是不成器,这些东西分一半给他,让他自生自灭就好。”她能做的都做了,子孙将来如何,反正她也死了,看不到了。   谢洵看着命垂一线的岳母,想着岳父岳母素日对他们夫妻的爱护,他握住岳母的手说:“母亲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七郎的。”如果七郎以后人品不错,他不介意多个女婿,要是人品不好,他肯定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李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阿虎是个好孩子,也是重承诺的人,他答应就肯定会好好对七郎的,她心头悬着的大石垂下,又很快觉得透不上气来,她喃喃的喊着儿女的名字,“大郎、二郎、阿难。”   谢洵一看不对,连忙让人去喊独孤峻、独孤岭和独孤阿难,阿难刚刚处理完长兄的家务事,刚想去看阿娘,听到阿娘垂危的消息,她跌跌撞撞的冲入房中,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母亲,“阿娘!”阿难扑到母亲跟前,“你别走,阿耶走了,你别丢下我!”   独孤李氏何尝舍得自己孩子,可是她再也撑不下去了,看到子女儿孙围在她跟前大哭,她脸上渐渐浮起笑容,她这辈子享尽荣华富贵,死前又有儿孙围绕,跟丈夫也算同生共死,她也该满足了。   “阿娘!”随着独孤阿难凄厉的叫声,李氏的手自女儿手中垂下,独孤雄尚未下葬,妻子李氏也随之而逝,夫妻两人葬礼一并合办。独孤家的孝子孝孙跪在灵堂给独孤雄、李氏夫妻守灵,但是儿媳只有二媳妇出现,长媳崔氏并未露面。独孤家对外宣称崔氏因悲伤过度已病倒,可是公婆接连逝世,只要崔氏不是病得快死,都要拖着病体过来守灵,独孤家如此行事,傻子都知道崔氏肯定出了什么事。   独孤阿难来了以后,乱成一团的独孤家总算像点样子了,谢独孤氏也不是管不了独孤家,可她毕竟只是独孤氏的族女,并非正经独孤家大小姐,没阿难的立场和底气。   崔氏被小姑子关着自然不服气,屡次想要大闹,可独孤家是什么人家?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武人,阿难也不为难崔氏,只让人把崔氏关在自己院落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要不是现在独孤家不想跟崔家翻脸,独孤阿难真想把崔氏关小黑屋。   谢知待在孤独家几天,看了几天大戏,心里暗暗感慨,男人要是没足够的情商和手腕,齐人之福真不是那么好享的。独孤峻以往享尽桃花运,现在这些桃花运都成桃花劫。   谢灏忙碌许多天,总算有空闲跟女儿坐下说话。可他刚开口,谢知就不让他说话了,阿耶嗓子都哑了,谢知忙让人给阿耶熬川贝梨汤,她对谢灏说:“你放心,我还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你先好好休息。”独孤雄和李氏相继逝世,给谢知的震撼不止一点,她更关注长辈的身体健康。   谢灏微笑的看着女儿,大家都说他偏心,可是他的儿女只想让他来照顾自己,却没人会关心自己,只有阿菀时刻想着自己,点大的时候,自己小农庄有了一点收获,就急着来孝顺自己,他为何不偏心?   谢知坐下有,拿出青石板,蘸水提笔在石板上写字问父亲:“阿耶,你还准备在武川待下去吗?”   谢灏微微颔首,回复道:“贺兰英雄找我谈过话,他想我继续做他长史官,看起来诚意还不错。”   谢知蹙眉:“阿耶,你不准备回京城吗?”她觉得阿耶留在这里是小材大用。   谢灏微微摇头:“京城有你祖父,有你大哥足够了。”   谢知明白这里不是南朝,谢家也不是外戚,如果朝中高官全是姓谢,大家肯定会反对,可为什么是阿耶?   谢灏安抚的揉揉女儿小脑袋:“我在这里也待惯了。”谢家不可能有军权,可他留在这里,谢家就算没有军权,好歹手头也能有点兵员防身,这也算是谢家在魏国最后退路,毕竟他们已经从梁国逃到魏国,不可能再从魏国回梁国。革岛经过几年的铺垫,发展也逐渐走上正轨,谢灏更要留在这里镇守,好处总不能让秦家全得了。谢家开发革岛也付出不斐的代价,革岛的事除了他、阿虎、父亲知道,也就远在梁国的叔祖父知道,这在谢家都是秘密,就像秦家知道的人也不多。   谢知又想起一事,她在纸上写到:“阿耶,你有考虑过柔娘的婚事吗?”柔娘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谢灏扬眉,“她不是要嫁给秦家小十吗?”   谢知:“……”谁说的?你已经跟大人商量好了? 第198章 弟妹们的婚事(一)   “小五没有同母的胞弟, 多个同娶姐妹的兄弟也好。”谢灏完全是为长女考虑,阿菀跟妯娌之间都不亲近,柔娘是她从小带大的,做妯娌也不错。   谢知:“……大人不会答应吧?”   “他答应了。”这方面谢灏跟秦宗言早有共识,秦宗言为秦五, 他也为阿菀, 所以谢家跟秦家再次联姻。   谢知想起阿娘以前也提过, 如果她跟五哥没有孩子,就让阿柔跟小八成亲,让他们过继柔娘和小八的孩子。不过现在小八常年驻扎革岛, 基本不回怀荒, 谢知也舍不得让柔娘跟丈夫长期分离,估计大人也是这意思, 两人才把联姻人选换成小十,秦九很早已跟自己表妹定亲,明年就要成亲了。   谢知说:“万一柔娘不愿意呢?”柔娘倒是说过几次要嫁到她身边,要跟自己在一起, 那是她现在年纪还小, 从小缺失父爱母爱才会如此,等她以后成亲生子, 有了夫婿孩子就不会如此黏着她。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谢灏虽没怎么跟次女相处过, 但他确定次女很乐意做阿菀的妯娌。   “我回去问问柔娘再说。”秦十不归她管, 但有她在, 柔娘总不会嫁她不想嫁的人, 她对谢灏道:“大父不是总说不让你再跟秦家联姻,要把秦家女儿娶进来吗?阿柔嫁进来,大父答应吗?”女儿嫁出去不一定是别人家的,但大部分女子生了孩子,肯定是以孩子为重,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公,都会不由自主往后靠的。谢简想到往秦家嫁了一个女儿、两个孙女就糟心,谢家女又不是嫁不掉了?怎么就往一家里塞?   “你嫁到秦家他都答应了,柔娘有什么不答应的?”谢灏不是很在意的说,只要不是两家差距太离谱,父亲不会管庶孙女的婚事。他也想娶个秦家媳妇,奈何谢家子嗣单薄,孙子中年纪都跟秦家女儿不合适,他也只能把女儿嫁过去。秦家子嗣别的不提,对妻子都不错,婚后女子过得好不好,从她身上就能看出来,谢灏看着容光越胜的女儿,显然女儿跟秦纮关系很好。他笔下一顿,若有所思的问谢知:“阿菀,你是不是不喜欢你两个嫂子?”   谢知看着阿耶写的字,头皮都麻了,“阿耶你别告诉我,你连阿生未婚妻人选都定了。”不是谢知想太多,而是照着她爹跟她祖父的想法,肯定在阿生出生后就想着阿生未来老婆的人选。   谢灏没好气的看着女儿,“我会勉强你选不喜欢的儿媳吗?”不过看着女儿真不喜欢两个嫂子,他有继续问女儿:“为何?”她为什么不喜欢两个嫂子   “我没有不喜欢她们,但我是坚决不答应让她们女儿当我儿媳妇的。”谢知如实说,说她是庸俗婆婆心态也行,“我的儿子娶的妻子,必然要跟他合得来的。”她就跟高平合不来,又怎么可能跟高平女儿合得来。   “阿生和几个孩子还小,你就这么确定他们合不来?”谢灏问,他知道女儿给自己留了面子,她摆明就是看不上自己那几个孙女,或者说是看不上他两个儿媳妇。   “我更相信母亲对女儿的影响。”古代女孩子不上课,不出门,母亲的对她的影响巨大,“孩子远在天边,我不知道她们品性,当然要看就要看他们父母。”她两个嫂子平心而论,除了身份没有任何优点,她跟五哥早游离在朝堂之外,对儿媳的家世没有任何要求,她只要自己儿媳人好,陪得上阿生。   谢灏若有所思:“你心里有合适人选了?”   “呃……”谢知沉默了一会,不好意思的说:“是有合适的父母人选,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生出来。”   谢灏无语的看着女儿,什么叫生不生得出来?   “我看中凤容和王瓒,且两人目前也在备孕。”她听凤容说过,她准备生三个到四个孩子,她现在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姓王一个姓赫连,他们估计还要再生一个儿子姓于,要是他们能生个女儿,谢知就想让他们的女儿当儿媳。   “王家女儿不错。”谢灏若有所思,琅邪王氏门第高,尤其这还是王瓒的嫡长女,阿生要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确实不错,但前提是他们要能生出来。   谢知说:“阿耶,阿生年纪还小呢,等他大一点你再想他媳妇人选吧。”   谢灏颔首说:“阿生今年有三岁了。”   “是啊。”谢知不解的看着谢灏,她不觉得阿耶会不知道阿生的年纪。   “等满五岁就送到我这里来,我来教阿生。”谢灏说,他已听阿镜抱怨过几次,说女儿把外孙宠上天了,这么大的孩子,晚上都是配他们夫妻两人睡觉,女儿还时不时的搂着外孙叫宝宝。这样宠溺再好的苗子都被夫妻两人教坏了,谢灏不教儿子、不教孙子,现在终于担心起外孙来。   “五岁?”谢知一愣,下意识的想说阿生才五岁,哪里能离开她跟五哥?但看到阿耶严厉的目光,她低头嘟哝道:“你哪有时间教阿生?”阿耶连自己孩子都不教。   “时间总会有的。”谢灏不教子孙,是因为儿子、孙子有父亲在教,女儿由妻子管教就够,哪怕是独孤氏生的四娘,也不可能送入宫中,教起来也不用太费心。可阿生不一样,他是阿菀的儿子,也是陛下的孙子……谢灏轻轻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可是阿生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我们。”谢知舍不得儿子。   谢灏沉沉的开口问女儿:“所以你想让秦家那些幕僚教阿生?”秦家那些幕僚给人开蒙勉强可行,真正的学业怎么能让他们来教?谢灏根本看不上这些人。   “你不怕我弟弟妹妹们心里不服气?”谢知这次回来已经感觉弟妹对她微妙的感情,要是她把阿生送来,恐怕她几个弟弟要哭了。谢知对弟弟妹妹还是有点愧疚的,从血缘上来算,她只是阿耶的外甥女,弟妹才是阿耶亲生的,结果阿耶对她比对弟妹还好。   谢灏呵了一声,没说话。他的行事何须子女同意?他们对自己不满,可以离家,他儿子多,少几个无所谓。   谢知问完就知道白问了,这会的大家长哪会考虑儿女的想法,“我回去跟五哥商量商量。”她顿了顿说:“我跟五哥还收养几个养子,如果阿生过来,他们也会过来陪他,这样会给你带来麻烦吗?”就是谢知就准备每年多跑几次来看儿子,她不能让阿生觉得爹娘抛弃了他。   谢灏淡淡道:“教一个是教,教十个也是教,关键看他们资质如何。”资质好就重点培养,将来辅佐外孙,资质不好就当外孙伴读。   谢知对阿耶的说法简直无语,阿耶跟祖父一样,教孩子只看资质,资质不好,又不是嫡长的话,他们就直接无视,他们不知道这样对孩子伤害很大吗?   谢灏如何不知女儿所想,不过这丫头向来心软,谢灏也不跟女儿多辩解,只问女儿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你们有收养女儿吗?”   “我们有过继三个孤女。”儿子不能随意过继,女儿无所谓,谢知就选胚子好的过继了三个,一个比阿生年纪大,一个跟阿生同岁,一个比阿生小一岁。   谢灏颔首:“高门配不上,六镇这边豪强弟子够了。”女儿子嗣单薄,需要多过继几个女儿联姻。   谢知不否认自己过继女儿是为联姻,但也不是随意把这些女孩子配给阿猫阿狗,既然收养了就要负责,她会好好教导这些女孩子,给她们找个门第品貌都合适的夫婿。   谢知又叮嘱女儿道:“你家翁可能要去建德养伤,让他替阿生找几个好的拳脚师傅,他来我们这里上学时拳脚功夫也不能落下。”   “嗯。”为了能让阿生建康长大,谢知都要培养儿子从小锻炼习惯,“阿耶你别说话,不然一会嗓子又哑了。”   谢灏莞尔,果然不再说话。谢知让他回房休息,他当真先去浴室洗漱了一番,回房午休。独孤氏见他终于肯定休息了,连忙伺候他歇下。   谢知则坐在书房里想着前世的幼儿读物,大家都说谢知太宠儿子,其实谢知宠归宠,教归教归,阿生是自己亲儿子,她还会害阿生不成?她可不想跟独孤李氏一样,死前都担心子孙将来。阿生才三岁,教他太多的东西,他能懂吗?还不如让他吃好玩好,每天精力旺盛的玩耍,打好身体基础。至于文化课知识,只要平时交一点就好了。谢知低头认真的给儿子画着连环画,她小时候可喜欢看连环画,她儿子一定也喜欢。不知道阿生现在做什么?他现在应该起来玩了吧?   “一、二、三、四……”阿生双手抱头、弯着膝盖,像只小青蛙一样在花园里蛙跳。这动作是谢知教他的,用来消耗儿子过于旺盛的精力。后来被秦纮看到了,规定儿子每天一定要跳三十个,当然不是一口气跳完,而是分开跳。但数数是要阿生自己数的,他数少谢知就纠正他,让他从头开始。这种教导法让阿生现在可以从一数到一百。   “阿生好棒!”照顾阿生的丫鬟们不停给阿生拍手鼓劲,谢知不让下人叫阿生小郎君,只让大家叫他小名。   阿生跳完了十个蛙跳,又咚咚的跑到坐在花园里看公文的秦纮身边。仰起胖乎乎的小脸,“阿耶,阿生想要爬梯子。”这是阿生最喜欢的游戏,但是他年纪太小,谢知不许他单独爬楼梯,怕他摔下来,一定要有大人看着才行,丫鬟都不行,一定要有武艺在身的亲卫看护。不过要是有秦纮在,就不用上亲卫。   秦纮尚未回答,甲一就笑道:“阿生,阿翁带你去爬楼梯好不好?”   “好!”阿生双目亮晶晶的向甲一伸手,他最喜欢跟阿翁玩。   秦纮失笑,“要听阿翁的话,不许淘气。”他现在没空陪儿子玩,革岛最近的一批货物要运来。   “一定不淘气。”阿生连声保证,他才不淘气。他要是乖乖听话,大家都爱自己,自己提什么要求,大家都会答应,他要不听话,就是阿娘都会打他,他才没那么笨。   甲一看着几乎跟陛下如出一辙的小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定要扶植阿生,让阿生登顶,他长这么像陛下,天生就该是天下至尊!他弯腰抱起阿生,让阿生坐在自己肩膀上,阿生开心的咯咯直笑,“阿翁飞飞!”   “好飞飞!”   秦纮含笑看着甲一带着儿子离开,才对闷声不吭的秦六说:“走吧。”   若非亲眼目睹,秦六从来不知道五哥还要做慈父的潜质,两人走出坞堡,带上一众亲卫往附近农庄疾驰,建德城水道众多,这农庄就在一个码头附近,众人驰马入农庄,农庄外松内紧,庄头已经候在屋内,见秦纮、秦六入内,连忙上前行礼,“少郎君、六郎君。”   秦六问庄头:“小八呢?”   “八郎君说他一会就过来。”   秦六啧了一声,“这小子又搞什么鬼?”   秦纮走入内屋,屋内一阵金光璀璨,里面全是摆放整齐的一块块金砖,若在两年前,在场的人看到这么多金砖都会失去理智,可这些年他们早见惯不怪。   秦纮的亲卫进来清点金砖数量,装在箱子里一箱箱的搬走,两人一箱子提出去,众人举止都很小心,这些金砖很重,不小心砸到脚,他们脚也废了。   秦纮翻着账册,发现这今年金砖数量比去年多了三成,他心中满意,金矿运行渐渐走上正轨,不然产量不会上升,看来小八在那里做的不错。   “哇——”幼儿稚嫩的哭声响起。   秦纮和秦六同时抬头,就见秦八满脸无奈的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约莫周岁左右的小女娃进来,小女娃揪着秦八的衣襟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嘴里吐出嫩嫩的声音,说的是扶桑语,她不停的喊着“要阿娘”。秦纮和秦六同时扬眉看着八弟,这小子是把女儿带回来了?   革岛那边需要一个镇得住人的镇守,秦六成亲生子,不好长期离家,秦宗言就让人没成亲的小八去革岛长期驻守。小八以前闷声不响,没想去了革岛倒是大放异彩,将革岛治理得井井有条,还顺着秦纮留下的线,助大伴清夺回家主之位,但因秦家有意放纵,暗卫放走大伴清成年的侄子,大伴清即使夺回家主之位,还要防备他侄子,他不得不依靠秦家,替秦家做事。   秦纮在革岛整顿一番便离去,大伴清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秦八在革岛是长期驻守,故也没有掩盖容貌。他年少俊美,又器宇轩昂,随大伴清出现在京都时,引来不少贵族女子的爱慕,连大伴清的长女也看上秦八。大伴清身高矮了点,可长相俊美,他妻子也是美人,因此大伴清的长女也是京都出众的美人儿。美人主动投怀,秦八来者不拒,顺势纳大伴清女儿为妾,一年前大伴氏给秦八生下他长女美娘。   秦八对秦纮嘿嘿笑了两声,“五哥,这是美娘,她娘不会养孩子,你能不能让五嫂帮我照顾下美娘。”大伴清的女儿不认字,也不懂魏国礼仪,美娘是秦八第一个孩子,就算是女儿,他也疼爱,他看不上大伴氏,自然也不会把女儿给大伴氏养。家里五嫂对孩子最好,别说阿生,就是他们收养的那些孩子她都爱护,秦八想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来找五哥,请五哥五嫂帮他养美娘。   “大伴氏没随你回来?”秦纮问。   “她还在革岛,她回来做什么?”秦八说,他收大伴氏就是跟大伴清加强合作关系,她回来了,难道让大伴清再送个女儿过来?   秦纮犹豫下:“你要愿意,下次可以把她带回来。”秦纮和秦宗言对秦八都有些愧疚,要不是为了革岛,也不会耽搁他的终生大事,现在小十、小九都要成亲了,只有秦八没有定亲。秦八常年在革岛,谁家乐意让自己女儿常年守活寡?要是秦八喜欢大伴氏,秦家也可以认她当儿媳妇。   秦八摆手:“别,她那样子留在革岛就好。”他怎么可能娶个婚前就跟男人私通的倭女为妻?要不是他留着大伴清还有用,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女人生下自己子嗣?秦八等美娘稍稍长大,就把女儿带回秦家,就是不想女儿受大伴氏影响。他顿了顿说,“五哥,要是五嫂愿意,以后美娘就是你们的孩子。”有五哥五嫂教导,将来美娘定能嫁个好人家,比跟着自己好多了。   秦纮看了八弟半晌,微微颔首:“好。”   兄弟三人说完家事,又谈起公务,秦纮、秦六见秦八说起革岛就眉飞色舞,心中暗定,看来小八还是很喜欢的革岛的,两人本来都商定好,要是小八不愿意,就让秦六、秦十轮流代替小八镇守,现在小八喜欢那里,两人也就顺着兄弟的意思,只是秦纮想着怎么给小八找个正经的女人,他身边只有一个大伴氏总归不是事。这会秦纮无比想念阿菀,要是阿菀在,她肯定能给自己建议。   秦纮想着谢知,谢知此时却没空想着他,她正目瞪口呆的看着独孤氏跟四妹吵架。母女吵架不奇怪,谢知前世就时常见母女吵架,可这辈子她真没见过会有吵架的母女,大部分女儿都不敢,四妹胆子倒是大,她不怕阿耶吗?谢知不敢想象父亲知道女儿以下犯上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上前一步,轻咳一声,对四娘说:“四妹,你怎么可以对母亲如此大声?母亲是为你好。”   四娘被谢知一打断,也觉得自己太激动了,居然对母亲如此大吵大闹,她见长姐满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而母亲有被自己气得脸色发白,她眼眶一红,眼泪就出来了,“她是为我好,在她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什么都不好!”   “你——”独孤氏被女儿气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她看着趴在桌上哭泣的女儿,她深吸一口气,“你这次难道不是做错了?你看你领了什么人回来?”   四娘哽咽道:“阿娜是我的好朋友,难道我不能领好朋友回来做客吗?”   “她算你什么好朋友?有好朋友会怂恿你做错事吗?”独孤氏哆嗦的说,“要不是我发现的早,你不是要跟她兄长去私会?”   谢知一听就暗道不好,果然四娘脸色一下白了,她今年也才是十三四岁,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被母亲当着长姐的面说教,早就羞愧难当,如今听母亲这么一说,她羞愤欲死,“原来在母亲眼里我是这么不知廉耻?”她哭着跑了出去。   独孤氏说完也自知失言,她想追上去,但又拉不下面子,只能对谢知说:“让你看笑话了,这孩子被我宠坏了。”   谢知安慰她道:“四娘是个听话的孩子,她现在只是在气头上,不一会肯定会来找您道歉。”   独孤氏叹气:“我也不用她来道歉,只要她别气我就成。”独孤氏好久都没找到说话的人,谢知劝了她几句,她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都给谢知说了。武川不比京城,对女子束缚也小,四娘性子活泼,喜欢出去玩,独孤氏也不拘着她。   阿娜就是四娘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本来独孤氏是不反对她跟四娘一起玩。可最近这段时间,独孤氏觉得女儿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她心中狐疑,就派人去打听女儿的行踪,打听到的结果让独孤氏气不打一处来,外面居然好多人都在说四娘要嫁给阿娜的大兄!这让独孤氏怎么能忍?   “我也不是有门第之见,可他们家什么人家?他家有十二个孩子,阿娜和她大哥是长子长女,下面有十个弟妹,听说她母亲又怀上了,这种人家怎么能嫁?”独孤氏是重男轻女,看重家里的儿子,可四娘是她第一个孩子,她怎么能不疼爱?这种火坑一样的人家,独孤氏考虑的都不会考虑。   家里别的女儿都留在京城由母亲教导,唯独这孩子,自己离开的时候,她怎么都不跟离开自己,独孤氏心一软,就又把女儿带回来了,现在想想她真应该把女儿留在京城。要是把女儿留在京城,由母亲来教导,说不定也不会出这种烦心事。 第199章 弟妹们的婚事(二)   谢知问:“他们家是何来历?”   独孤氏说:“他们的父亲是将军的亲卫。家里有这么多孩子, 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谢知听得匪夷所思, 什么时候他们谢家女儿已经沦落到被亲卫之子污蔑名声的地步?她也不明白, 四娘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家交朋友的?他们不是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吗?   独孤氏见谢知满脸困惑, 有些尴尬的解释:“那家跟我外家有点亲戚关系。”   谢知试探的问:“是母亲的表妹?”   “不是。”独孤氏摇头,“我是舅母的外甥女。”   谢知听说是独孤氏舅母的外甥女,心中了然,阿耶在扶正独孤氏前曾派人详细打听过她家的情况。打听到的情况都送到京城给祖父过目,谢知也看过, 看完之后她心情有点复杂。简单讲, 独孤氏全家都是软包子, 任何都可以咬一口的软包子, 唯一不软的就是独孤氏的母亲, 然后独孤氏的母亲是个扶弟魔。这两个前提就决定独孤氏未出嫁前的日子有多痛苦。   独孤氏先前也给阿耶做妾,也是因为她表哥, 就是她舅舅的独子生病需要钱,她娘准备把女儿卖给路过的胡商为奴, 独孤氏软了十六年, 终于硬了一次, 跑到了族里求族长做主。她容貌不错, 性子柔顺,是族中出名会照顾人的姑娘,正好当时独孤雄让李氏给谢灏找个会照顾人的贵妾, 李氏就选中独孤氏当谢灏的妾。后来她运气好, 谢灏不想再另娶高门贵女, 独孤氏又比另外两个姬妾身份高,所以他就扶正独孤氏。   谢灏是谢简的嫡长子,虽说谢灏不准备让独孤氏当宗妇,也要详细了解独孤家的情况。独孤氏娘家这种情况一般人家避之不及,对谢家来说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独孤氏扶正后,如果独孤家安抚,谢灏不介意辅佐妻子外家,毕竟妻子娘家不好,他脸上也无光。可如果独孤家太过分,谢灏又很多种手段让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幸好独孤家都是老实人,独孤氏的兄弟们本就心疼独孤氏差点被母亲卖了,现在她日子好过,他们只会捧着谢灏,让谢灏对独孤氏,不会让独孤氏为难。   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谢家跟独孤家相处一直很融洽,谢知没见过舅家人,但逢年过节一份礼物是从来不断的。她原以为母亲有了谢家撑腰,会报复她外家,或者跟外家断绝来往,可没想她居然还跟外家有来往,甚至还原谅了外家的人。谢知心中暗叹,她这舅母真是糊涂的老实人,差一点就害了自己女儿,“不是自家亲戚就好。”这样动起手来也不会有顾忌。   独孤氏神色突红突白,“如果他们真对四娘心怀不轨,我——我一定给她们好看!”她长这么大就爆发了两次勇气,一次是不愿意卖身为奴,跑去族里求情;一次是照顾疑似染上天花的庶子。这次他们家是触了独孤氏的逆鳞,儿女是独孤氏最不可能退让的。她从小看惯了母亲为了表哥,亏待他们兄妹,她发誓自己将来成亲,谁都不能越过自己儿女。唔,当然跟夫君比起来,还是夫君更重要。   她对现在的情况很满足,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有大福气。她一辈子感激独孤雄和李氏,要没有他们,何来自己现在的好日子?日子好了,她就原谅了前来哭求自己的父母,连带对他们家敲骨吸髓的外家也原谅了。谢灏因自身喜好问题,崇尚简朴,但对妻子、舅家并不小气,独孤氏手头宽泛,对娘家、外家多有资助,外家的外祖父母和舅舅在她每次回家时,都把她当贵客招待,连舅母都对她极好。   阿娜的母亲是独孤氏舅母的外甥女,未出嫁前两人几乎没相处过,出嫁后因两家住的还算近,一直带着孩子登门拜访。她的两个孩子乖巧懂事,还知道照顾四娘,四娘骄纵任性,幼时时常欺负阿娜兄妹,两兄妹也从来不跟四娘计较,反而对她很好,出门都很保护她。独孤氏见三人处的好,也没反对三人往来。可独孤氏只把他们当女儿的玩伴,想让她把女儿嫁过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谢知问独孤氏:“母亲,这些事你可曾告诉过父亲?”她猜应该没有,不然阿耶早解决了,哪能闹出这种笑话来。谢知说的笑话不是四娘,而是指阿娜的家人,他们到底有多可笑,才妄想以这种拙劣的手段来娶谢家女儿。母亲真不应该把四娘带回这里,留在京城,哪怕多待上两三年,四娘眼界开了,就不会出这种事。   “告诉郎君?”独孤氏有些慌乱的说:“这种小事就不用告诉郎君了。”独孤氏伺候谢灏多年,不说对他了如指掌,也明白他的脾气,要让郎君知道四娘都敢跟自己吵架,他肯定会惩罚四娘的。独孤氏哪里舍得让女儿受惩罚?而且独孤氏心里总有自卑,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谢灏,就是当妾都配不上,若非万不得已,她真不想让谢灏看到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至始至终,独孤氏都把谢灏当成天神般尊敬。即使后来扶正,她也没有把自己放在跟谢灏平等的位置。   谢知暗想,你都知道这件事了,阿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谢知没有读心术,但就从她前世看论坛的经验就大概明白独孤氏的顾忌,她也不想独孤氏失了面子,她转移话题问独孤氏:“四娘喜欢那家的男孩子吗?”   独孤氏摇头,“她就会气我,哪会想到这种事?她说她把阿力当哥哥,她有这么多哥哥,还要去认别人家的哥哥?”   谢知暗想,别人的哥哥跟自己哥哥不一样,别人的哥哥是宠妹狂魔,而自己的哥哥是会跟自己打架、抢自己零用钱,没事嫌自己麻烦的坏哥哥,如果他们家真想找四娘当长媳,那个大哥肯定会在四娘面前做像一个好哥哥。没有男女之情就好,谢知就怕四妹看上那家的大哥。   “阿菀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这孩子一门心思的认定我是嫌贫爱富,看不上她朋友。”独孤氏满脸愁容,“阿娜分明居心不良,想把她推倒他们家的火坑里去。这孩子傻乎乎的把什么都给他们了。”谢家向来富养女儿,四娘又是唯一始终养在两人跟前的女儿,谢灏忙于公务,没时间管女儿,可钱财方面并不含糊。谢知感念父母恩情,她手上也不缺钱缺好东西,对弟弟妹妹们也大方,导致四娘手头十分宽泛,小金库足足的。阿娜和阿力两兄妹把她哄得团团转,她小金库大半都流到两人手里。   这种事很好解决,谢知估摸着这些天阿耶忙,腾不出身来处理这种小事,等过上两天这家子就要倒大霉。谢知对独孤氏道:“四娘这会是跟您怄气,耍孩子气呢,等过段时间她想开就好。您要是放心,就让我陪她玩几天。”解决极品容易,重要的是要让四娘懂事,这孩子被独孤氏娇惯太过,有点像宁馨姑姑般不知世事,可她不是宁馨姑姑,没有公主母亲给她撑腰,也没有愿意纵着她的父亲。   “你肯教她再好不过。”独孤氏痛快的把女儿交给阿菀,“她任性,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不用忍她,直接揍就是,你是她长姐,打她是应该的。”   谢知好笑道:“四娘是我妹妹,我哪里舍得打她?”从血缘来看,这也是自己亲表妹,她怎么会打自己表妹?谢知从独孤氏房里出来,叫来摇光吩咐几声,就去找小叔说话。独孤雄夫妻葬礼上,小叔虽是女婿,可这女婿做的几乎都是儿子的事,谢知暗想幸亏独孤雄眼光好,选了这么一个女婿,不然他突然暴毙,独孤家就瘫了。   谢知去找谢洵时,谢洵在独孤雄书房,独孤雄好汉学,可两个儿子只会说汉语,连汉字都不会写,两个标准文盲,独孤雄一死,独孤峻就豪爽的把书房送给了妹夫,让妹夫拣自己喜欢的尽管挑,全部带回去都可以,反正他以后都不会用这间书房了。谢洵对抱走他小儿子还有些犹豫,没想在独孤雄和李氏下葬当天晚上,独孤峻就把小儿子抱过来了,很不见外的说以后这是他们的儿子了,如果这小子有不听话的,不用在乎,尽管揍。   谢洵啼笑皆非,后来听说独孤峻居然把古氏生得长子、次子送到岳母娘家的书院读书,两个女儿也送到京城叔祖母膝下抚养,心中暗想这大舅子也不是糊涂到底。   崔氏在独孤雄夫妻葬礼后就被独孤阿难放出来了,她听说兄长把古氏五个孩子都送离怀荒,不由呆了好一会,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知道阿耶、阿娘最爱的就是这五个孙子女,崔氏生的两个孩子虽是嫡出,可人感情是处出来的,一个是从小承欢膝下的孩子、一个是出生就没见过几面的孩子,两人理所当然的会偏心,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死后,五个孩子一下分散,他们该有多伤心?   “这样也挺好的,这两个孩子武学上没什么天赋,或许在读书上天赋不错。”谢洵安慰妻子说。   阿难无奈的说:“也只能如此了。”她轻叹一声,“当年母亲也是反对父亲这么做的。”李氏是汉女,纯正的儒士家庭很少有这种两头大的婚姻,就是兼祧都很少,她担心大兄以后后宅不稳,父亲却觉得有他在,不会发生这种事,没想现在不是普通后宅不稳,而是独孤家彻底乱了。   谢洵搂着妻子说:“以后若孩子们有出息,说不定他们能自己挣个柱国大将军。”   阿难破涕为笑,“你当柱国大将军这么好挣?”这是她家先祖用命挣出来的。   “小叔、小婶。”谢知的声音自花园里响起。   阿难起身道:“阿菀来了,我去给你们下碗素面,我看你们这些天都没吃好。”   谢洵说:“你给我下就是,我看她是吃饱了来的。”   阿难白了丈夫一样,掀帘出门,先跟谢知打过招呼,才去准备给这对叔侄准备午膳。   谢知给谢洵带了些茶来,趁着谢洵品茶的时,谢知问谢洵:“阿叔,你最近有新研发纸币吗?”   谢洵好悬没给侄女翻白眼,这三年这丫头没事就催自己改进造纸术,他先后都给她改进三版纸币,他还不满足?他似笑非笑看着侄女:“你又想做什么了?”   谢知笑而不语。   谢洵敲了几下书案,屋外的亲卫立刻屏退所有人,谢洵打开书房窗户,又让僮儿取来红泥小灶,他亲自替侄女烹茶,一面倒水一面道:“说吧。”   谢知说:“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扶桑想要我们的造纸术。”   谢洵愕然问:“他们要造纸术做什么?”   谢知微笑地说:“造纸币啊。”   “造纸币?”谢洵一怔,“你们把纸币给大伴清了?”   “大伴清不是送一个女儿给八弟当妾吗?岛上通用的纸币自然瞒不过她。”谢知说,大伴氏或许不是有意要做细作,但她是扶桑人,又是大伴家的女儿,只要大伴清开口,她理所当然的会偏向大伴清,“只是这样难免耽搁了小八亲事。”哪个女人愿意找个常年不在身边的夫婿?   谢洵说:“找个愿意陪他留在革岛的妻子不就行了?”   “这样的女孩子去哪里找?”谢知说:“革岛跟别的地方不同,去了那里就真与世隔绝,而且生活什么都不方便,她想见亲人都见不到,哪个女孩子乐意?”不然大人早给小八定亲,就是不想把亲家变成仇家才迟迟不提亲,“而且小八还婚前弄了一个贵妾。”   谢洵莞尔:“一个倭女算什么贵妾?”谢洵是男人,自然比侄女更了解男人,他收下大伴氏大部分是看在大伴清的面子上,让她生产也是安大伴清的心,哪会真把她当贴心人,哪天小八回魏国,最多只会带走孩子,肯定不会把大伴氏带回来,“这是你别烦心,我去问问你小婶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谢知点头说:“好,您让小婶慢慢找。”私事聊完,谢知又回归公务,“小叔,改进的造纸术你准备卖多少钱?”   谢洵讶然道:“你真要把造纸术给倭人?”   谢知说:“我们不给,他们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自古日本就有派了不少间谍探听华夏的技术的习俗,造纸术迟早要被他们学过去的。不过日本那么穷,农业、商业都不发达,会技术又如何?难道还能发展大工业?日本要是现在能搞工业,她都能在大魏搞第一次工业革命了。谢知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有时候跨越点亮科技树并非好事。   “那也起码是等我死了以后的事。”   谢洵口无遮拦的话得来侄女不满的瞪视,“小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要告诉小婶!”   谢洵一听头都大了,阿难这些天情绪不稳定,动不动就哭,要让他知道自己这么说,肯定要大哭,“好好,我说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谢知勉强坐下,跟小叔解释她为何答应帮助扶桑推行纸币,“小叔,推行纸币不是我现在这么简单的。如果扶桑现在推行纸币,不出几十年,他们经济就会出现问题。”谢知说的含蓄,扶桑最后经济崩溃都有可能。她现在这种纸币就是她随口制定价值,她说纸币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根本不稳定。可这对谢知来说不算什么,因为这些纸币本来就是她给矿奴、盐工的福利。   她只是以纸币的形式发放,让他们更有成就感,而纸币只能从她开的小店里兑换,这一切都掌握她手里,一旦她撤资,他们就一无所有。这只谢知有意造成的畸形金融环境,真正的纸币不是这么发行的,就算在现代,纸币发行都有很多缺陷,金融更需要宏观和微观调控,不是上位者一拍脑袋就可以决定的。   谢洵一针见血的问:“扶桑岛上还有什么让你看上的地方?”   “一个银矿。”谢知说,一个起码可以挖上五六百年的银矿,曾经的世界第一银矿——石见银矿。   谢洵若有所思,他对金钱欲望不高,但也不是那种视金银若粪土的蠢货,金银的用处很大,这几年秦家源源不断的从革岛运来的金矿,就让他看到家中显而易见的变化,“你确定他们经济垮了,我们就有可趁之机?”   “不确定。”谢知摇头,“我就是埋下一颗种子。”她笑得无所谓,“我只要他们不发展就够。”   谢洵忍了忍,终于没忍住,“阿菀,你为何特别忌惮扶桑?”依他看来,扶桑的威胁根本没有高句丽大。   谢知垂下眼睫说:“因为他们以后可能会成长一个很强大的对手。”   谢洵反问:“有多强大?”   “我不知道,但兵法上说远交近攻,我们附近的近邻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不出兵攻占他们,可他们自己想作死,我难道还要阻止不成?”理论上她对邻国都很忌惮,而且她又没逼着扶桑天皇和贵族发行纸币,是他们自己想要,谢知接到消息时都震惊了。她都没出手,扶桑就这么配合,简直让她感动,谢知决定一定要把最好的造纸术给扶桑。   谢洵揉揉眉头,“既然你不想他们强大,就更不应该给他们造纸术,有了纸他们认字的人就会变多。”   谢知道:“小叔你想多了,就那穷地方,想要发展文化,他们首先要先有钱。”中国古代造纸术、印刷术那发达,也不见古代所有人都认字。就算后来建国,国家开办扫盲班,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上学,想要发展文化,率先就要有钱,能吃饱肚子,大家才会考虑认字。   谢洵觉得侄女说的也对,他调侃道:“也亏得你不是陛下,不然邻国都要被你灭了。”   谢知摇头:“我又不是杀人魔,干嘛去攻打邻国,再说邻国敌人,我们自己也没了。”一个国家怎么能没敌人,没敌人国家就会从内部瓦解,当然敌人太强大也不行。   谢洵莞尔:“就你道理最多。”   “小叔,价格!”谢知提醒谢洵,为什么小叔老是转移话题。   谢洵对价格又没数,“那你觉得我要多少合适?”   谢知歪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要不你跟阿耶商量,这方面阿耶应该比我更熟。”   谢洵深以为然,大兄在这方面绝对比他们知道更多。   叔侄两人说话见,就见谢灏推门而入,听到两人提起自己,随口问道:“你们找我有事?”   谢知谢洵同时起身唤道:“大兄。”“阿耶。”   谢灏坐下,示意两人也坐下。   谢知贴心的给谢灏倒了一杯茶水,“阿耶,你嗓子好点了?”   谢灏欣慰的拍拍女儿小手:“好了。”   谢洵把谢知说的话挑重点都跟谢灏说了,谢灏问女儿:“你还想在扶桑开矿?”   谢知说:“现在不想,但是以后想。”   谢灏淡淡道:“那就白送,再让他们把你要的那片地送给我们,说是我们需要一个通商港口。”   谢知和谢洵同时一愣,“可是这样小叔就没好处了。”谢知也想过这法子,但纸币是小叔想出来的,她要让小叔拿好处。   “我不用。”谢洵对身外之物完全没有任何奢求,“再说你还会忘了我不成?”   谢知闻言也不多说,她跟小叔之间无需那么客气,就像小叔说的,她肯定不会忘了小叔的,她肃然起敬的对谢灏说:“阿耶,还是你最聪明。”阿耶这手这不是后世发达国家对非洲兄弟最擅长招数吗?我看中某块地方了,想建立个保护区,我投钱建立,然后在里面开矿。   谢灏眉头微抽:“没大没小。”他抬手轻敲女儿额头,“你四妹的事你知道了?”   谢知就知道瞒不过阿耶,“我刚知道。”   谢灏吩咐道:“你回去的时候带她回去。”   谢知:“……”阿耶语气很平静,可感觉很凶残,他不会准备把那家人全部弄死吧?   谢灏无奈的看着女儿:“整天胡思乱想什么,我就想让他们认清自己身份而已。”他谢家的女儿也是这种下三滥的人家可以肖想的?   谢知说:“阿耶,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吧。”舅母不想让阿耶知道这件事,他出手了,舅母怎么想?为了阿耶家庭和谐,还是她来做这件事。 第200章 弟妹们的婚事(三)   “你别插手。”谢灏不想让女儿管这件事, 感情这种事外人不好插手, 四丫头要是拎不清, 说不定会记恨阿菀一辈子。谢灏不想让女儿遇到这种糟心事,他是四丫头的父亲,这丫头就是吃豹子胆都不敢对他不敬,他神色微沉:“她也太放肆了。”连自己母亲都敢顶嘴,她是不是准备翻天?   “可是四妹这样都是母亲惯出来的。”谢知一针见血的说,没有独孤氏纵容,四娘又岂会如此?她别的妹妹说话都不敢大声,别说顶嘴长辈,只有四妹和柔娘性子活泼,柔娘是她惯出来的,四妹是母亲惯出来的, “您直接教训四妹,母亲会伤心的。”谢灏一怔,谢知继续道:“且母亲根本不想你知道这件事。”任谁都不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娘家不堪的一面。   谢灏揉揉额头, “你准备怎么做?”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就像您说的, 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谢知轻描淡写的说,四娘是在这种小地方待久,眼界不开,见个稍微整齐、体贴点的男人就觉得他人好,等她再大点见识过更优秀的男人就知道自己年少时有幼稚。“母亲家中亲戚就劳烦你帮忙处理了。”谢知是晚辈, 不好对长辈动手, 让独孤氏知道, 她难免会对自己有隔阂。   谢灏颔首,这点不用女儿说,他也会出手的,“要是四娘对你不敬,你只管教训。”   “阿耶你放心,四娘是我妹妹,我们还能不好?”谢知保证道,她也不是有事找事的人,可四娘是自己妹妹,她过得不好,阿耶能顺心?所以趁着她没犯大错时好好教。舅母那性子也教不出坏孩子,四娘最多是叛逆期到了,人不中二枉少年,时下的少女都被压抑太狠了。   谢知说要教四娘,却没有跟四娘说大道理,而是进出都带着四娘。谢知来武川也不是只为奔丧,同时也跟阿耶合作一起开驿站。商队想要流通,必须要有驿站,驿站不仅可以用来通商,还能用来通信,谢知这些年专注发展建德到怀荒的驿站,现在手头宽松了些,就过来跟阿耶和独孤家合作开武川的驿站。   只是独孤雄死了,贺兰英雄上任,说不定以后还要算上贺兰英雄一份,谢知暗叹,独孤雄走的太突然,打断了很多人计划,对独孤氏的打击最重,独孤家要是没做好交接,整族都有可能一蹶不振。而谢家跟独孤氏关系联系如此紧密,难怪小叔毫不犹豫的就答应养独孤家的小七郎,希望小七郎能争气点。   谢知办驿站不算事事亲为,该自己亲自去的地方她也几乎都走过了,她甚至早一年就派人过来统计附近的人流和数据,通过数据对比将驿站开在哪里好。她问四娘要不要跟自己在一起,四娘被独孤氏关紧了,巴不得待在外面不回来,连连答应。   谢知跟她换上平民的装束,戴上面罩出门。四娘本来嫌面具戴着太闷,可是看到长姐白腻如玉的肌肤,在看看自己浅褐色的肌肤,她自卑的乖乖戴上面具,将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都遮住。长姐说想要漂亮,就要付出代价,先天不足就勤奋凑。四娘觉得自己底子还行,应该还是可以努力下的。   跟谢知外出,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因为谢知外出前会把所以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他们出行总是做好万全准备,路上无论发生任何情况,她都能让人马上解决。她脾气又好,几乎从不高声说话,即使处理公务都不曾忽略四娘,有人专门陪四娘一起玩,四娘从一开始没心没肺的玩耍,到后来总是跟在谢知身后看她办事。遇到不懂的问题,总是在两人单独相处时提出来。   谢知耐心的回答着四妹的问题,她旁观了几天,觉得四妹还挺聪明的,她就想谢家怎么会有笨孩子?她之前读书不好,一来是因为没兴趣,二来也是没有好的老师引导。不过她是女孩子,家里也不指望她出人头地,读书不好就不好了,但人活一世总要有点事做,谢知一面办着驿站,一面想着该让四娘做点什么。这一日谢知坐着骡车走完商市,偏头对坐在身边的四娘笑道:“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去湖边歇歇?”   “湖边?”四娘有些犹豫,“可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她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按说这些天陪在长姐身边会觉得无聊,可没想到看长姐做事都这么有趣,且长姐也没有忽略自己,她忙的时候都会让人陪着自己。四娘脸微红,就是陪玩的人不止有侍女,还有男侍,四娘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年轻俊美、温柔体贴、风度翩翩的男子。   独孤氏对四娘拘得很紧,她自卑自己出生,又觉得谢家是汉人世家,就照着汉人儒家那套教导女儿,四娘长这么大,接近的年轻男子只有亲人,连她外出保护她的人都是女卫。谢知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把女儿娇养在身边不见外人,除了让女孩子眼界变窄,难得见个外男就认定他是梦中情人,被男人骗走外,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没事,有我在,母亲不会骂你的,我们今天住外面。”谢知说,她一早就跟独孤氏打过招呼了,独孤氏一向信任谢知,即使谢知说今晚不回来,她也答应了。是该让四娘多亲近自己长姐,她要哥哥姐姐,自家就有,何必去找外人。   “真的?”四娘眼睛都亮了,“阿姊你最好了。”四娘长这么大,只在走亲戚时外出夜宿,平时都住在家里。对她来说,住在外面是非常好玩的事。   真是孩子。谢知笑着调侃道:“我带你晚上去玩就最好,以前对你不好吗?”   “不!以前也很好。”四娘脱口而出,长姐一直对他们很好,“就是以前觉得阿姊不好亲近。”阿姊是嫡长女,身份高贵,又是祖父母最疼爱的孩子,对他们来说是可望而不及的存在。   谢知微笑揉着她小脑袋,“以前是我不对,忽略了你们。”她老说父亲不管弟弟妹妹,父亲这么忙,他哪来的空?她自己都没关心弟妹,不过现在关心还不迟。   四娘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着晚上的活动,谢知果然也没让她失望,晚上的活动安排的绘声绘色,不仅带她上画舫吃了一顿精美的晚餐,还请来武川镇最著名的庖厨,当场给两人做了几道菜肴。从头到尾,穿梭端菜的都是年轻俊美的侍卫,侍女只负责贴身伺候两人。四娘从一开始不习惯到后来的坦然,长姐身边这样的亲卫很多,她惊讶也惊讶不过来。谢知也说因为独孤伯父刚去世,她们身为外人不用守孝,但也不好在他们五七没过时召歌姬伴奏,等过了五七再请城中大家给她唱曲。   谢知带她做的事都是四娘认为的大人才做的事,她甚至还纵容四娘稍微喝了些白兰地,还跟她说,等她满了二十岁,可以天天晚上喝一小杯葡萄酒。晚上她还带四娘做了一个美容,丫鬟先给她卸妆、敷脸,清洁脸部,然后再敷补水面膜,最后全身按摩……这一套美容保养,独孤氏都只做过一次,因不习惯做这些,谢知后来就没强迫她做。独孤氏不喜欢,四娘却很喜欢,谢知很大方的说送她两个按摩侍女,以后可以十天半月做一次。   四娘开心的应了,她本以为这一晚的惊喜已经很足了,但第二天早上,谢知却送一样让她不可置信的东西,“长姐,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四娘惊慌的将手中的房契退还给谢知,这是谢知些天置办的房产中的一处。四娘是看着谢知从头忙到尾的,知道开驿站看似容易,实则琐事极多,长姐这些天不知有多忙,才把办起了两间驿站,她怎么能拿走一半?   “这不是驿站,驿站太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好管理,这是一间织布坊。”谢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四娘办个织布坊。谢知在于阗国的农庄经营近十年,已步入正轨,地里的棉花和甘蔗供应已上正轨,产量也逐渐稳定。农庄里积压了不少棉花,女工人手不足,消耗不了这么多棉花。谢知已经跟秦六娘联系,让她在沃野开办个纺织工坊,在武川也弄个,这样她的棉花就不会堆积。有高句丽和扶桑这两条贸易线在,工坊里的棉布也不怕没有销路。   “不,我收了阿娘会打我的!”四娘坚定的说,她不觉得自己有脑子经营织布坊,也不觉得母亲会允许自己收这么珍贵的东西,她肯定会打死自己。   “不会。”谢知含笑看着四娘,“我十岁就给自己置办小庄子了,大父也没有骂我。”谢知将自己办小庄子的年纪往后移了几年。   “真的?”四娘惊讶的看着谢知,长姐十岁就会给自己办小庄子了?好厉害!   “我把我早些年收到的钱物,选些值钱但没有意义的东西都折算成现钱,买了一个不大的小庄子,只经营几年,花出去的钱就全赚回来,每年还能给家里送好些鲜果菜蔬,有收益还能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用去求长辈,还能买东西给长辈,孝顺他们,岂不是一举两得?”谢知对四娘说着自己经营的好处。   四娘听得都呆了,长姐是用自己的钱置办庄子的?“阿姊,京城置办一个庄子要多少钱?”   谢知说:“寻常的小庄子大约二千贯。”当然还有更低的,但再低的庄子谢知就看不上了。   四娘惊呼:“这么多!”   “不多,我们平日每年的收益存十年足够存下二千贯。”   四娘半信半疑,谢知跟她算了一笔账:“你想我们每月月钱就有十贯,一年一百二十贯,十年是不是一千二百贯?平时去掉些开销,也起码能省下八百贯,还有长辈平时送的金银锞子,有些品相不好的可以去金店里兑换现钱?我还有不少别人送的首饰,好多年纪大了不能戴,留着也是占地方,我都让人在金店寄售卖了,最后还多了几百贯银子。”其实谢知那需要这么抠钱?她没钱不会跟大父要嘛?谢知说的这些钱都是四娘的,她要让四娘知道自己这些年能有多少钱,她又被自己的好“哥哥”、“姐姐”骗走多少钱。   四娘越听越心惊,长姐得到的东西跟她差不多,可是长姐十年能省出两千贯出来,她都十四岁了,现在钱匣中才几贯钱,这还是她上回没钱花问母亲要的,四娘有些茫然,她平时开销也不大,为何跟长姐差距这么大?   谢知说:“不过父亲当年说,我是长姐,要以身作则,所以我想要置办小庄子要自己努力,你是妹妹不需要,这边置办小庄子不划算,办织布坊收益比小庄子好,你要用心经营,不出三年必然能盈利,到时候母亲肯定也不会管你。”因为那时候你已经可以证明自己长大了。   四娘茫然的问:“可是我办不好怎么办?”   谢知扑哧一笑,漫不经心的说:“家里有这么多掌柜,你不懂就问,先试着玩起来,要真不喜欢,那就不玩,我们另找你喜欢的东西玩儿。我们还在乎间织布坊不成?”所以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富养,不光物质富养,精神也要富养,要给孩子最完整的爱,不然他们很容易被人用一点点感情勾过去。谢知不想自己家百般宠爱的孩子,就因为一点小事,给别人家做牛做马。   谢知满不在乎的让四娘安心,她收下房契,认真的说:“阿姊,我一定会努力经营织布坊,不让你失望的。”   谢知满意的微笑,指着六个专门选出来的侍卫说:“你要经营织布坊,总要出门,这六个侍卫就保护你了。”多让她见见温柔体贴的帅哥,就不会被一个普通男人吸引了。谢知见过那个阿力哥,长相只能说端正,一身土气,根本不能她的亲卫比。谢知不怕四娘会爱上亲卫,反正父亲说了,没指望四娘联姻,就把她留在身边陪他跟独孤氏。谢知想想父亲这么多孩子,最后一个都不陪在身边也挺心酸的,四娘愿意待在武川,就让她陪在父亲和独孤氏身边吧。   “啊。”四娘惊呼一声,“可是——”她怕阿娘会骂她。   谢知揉揉四娘的小脑袋:“放心,一切有我。”等她开始忙自己的织布坊,她不信四娘还有精力时间想以前的朋友,随着时间过去,童年的玩伴很多时候只能是童年玩伴。而对付阿娜和阿力更简单,甚至不用谢知出手,只要她对门房说一句,以后不要放不相干的人进来,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四娘面前。即使他们跟舅母有些亲戚关系,他们跟四娘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独孤氏知道四娘收了谢知一个织布坊,急得大半夜没睡好,翻来覆去的,终于在早上鼓起勇气去找谢灏,跟他说了这件事。谢灏这几天事情多,都是睡在书房,听独孤氏说起这事,他不是很在意的说:“这事阿菀跟我说过了,就是给四娘玩的,你不用管了。”   “哪有用驿站给孩子玩的?”独孤氏下意识的反对,四娘才多大,哪里能管织布坊?   谢灏说:“阿菀十岁就跟秦纮合作走商队了。”   “阿菀跟她不一样。”独孤氏脱口而出,阿菀她是嫡长女,有身份高贵的母亲,还是她公婆抚养大的,跟四娘这种野丫头怎么能比?   谢灏心中长叹,拉着妻子坐下,“这是我让阿菀给小四的。”   “为什么?”独孤氏不解的看着谢灏,四娘只是女儿,为何要给她店铺?在独孤氏看来,女儿要吃好养好,给她精心挑选夫婿,在陪上一副嫁妆就是对女儿最好的待遇,家产那都是要给儿子的,女儿不能分家产。   “因为我们孩子都不在身边,我想把四娘留在身边陪我们。”谢灏现在忙于公务,对儿女疏于照顾,可他不敢保证将来自己老了,空下来了,会不会羡慕别人儿孙满堂,因此他想把留个孩子在身边陪伴他们,将来好歹有外孙外孙女给他养。   “我们有那么多儿子。”独孤氏脱口而出,除了谢知、大郎、二郎,谢灏下面所有的孩子独孤氏都认作她跟郎君的孩子,前面三个孩子是郎君原配的孩子,他们能叫她一声母亲,她已经满足了。   “男儿志在四方。难道我还能把儿子关在身边不成?”女儿不用拼事业,四娘又打小在武川长大,现在再让她去京城嫁高门,对她是祸不是福,还不如把她留在身边,找个老实稳重的夫君。   独孤氏听谢灏一说,也有些心动,要是四娘能一直陪着自己多好,可她又觉得养儿防老,哪有养女防老的?   谢灏知道独孤氏思想一时转不过来,也不跟她多解释,“四娘大了,与其让她憨吃憨玩,还不如做点正事。”   独孤氏想到阿娜和阿力,也不反对了,家里也不缺钱,她想玩就玩吧,总比她傻乎乎的被人骗好。   谢灏又想起一件事,“我跟阿菀说好了,等阿生满五岁,就让阿生住这里,我教他读书。”   独孤氏狐疑的问:“阿菀舍得?”   谢灏道:“舍不得也要舍得。”这事没商量。   独孤氏说:“反正这里离怀荒也不远,要是阿菀舍不得就让人阿镜来看看儿子。”   谢灏哂笑,秦宗言肯让阿镜来自己这里长住?女儿丢下女婿过来,陪儿子长住倒有可能。   谢知在武川住了一个多月,将驿站的事打点妥当,又教了四娘几天怎么开店铺,见四娘兴致勃勃的投入到新事业中就放心的回去,回去前还叮嘱父亲要多看顾四娘,别让她失去兴趣。谢灏以前是把阿娜、阿力当给女儿打发时间的玩意,现在玩意居然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谢灏自然不会手软。不过一道命令,就把阿力和他几个满十六岁的弟弟调走,同时调走的还有独孤氏外家的男丁。   谢灏连掩饰都不做,很直白的告知他们,下次他们再敢妄想,就把家中所有男丁全部调到最危险的前线去。独孤氏的外祖母倒是想去谢家闹事,可是谢家的门他们都进不了,甚至还没靠近谢家,就被人堵了嘴丢到了路边,她儿子也被人打断腿。第二次再去,孙子腿也断了。两次下来,独孤氏的外家听到谢字都发抖,再也不敢到处宣扬谢灏是他们的外孙女婿。   谢灏见他们识趣,也不再对付他们,谢家在梁朝家大业大,不知有多少这种糟心亲戚,他要是连这种下三滥都对付不了,他跟弟妹早被人生吞活剥了。先前不动手只是他们没犯自己头上。独孤氏偶尔回娘家看母亲,她母亲倒是忿忿的为兄弟抱不平。   独孤氏软和惯了,她母亲本以为女儿还会像之前一般任自己诉苦,然后再回去跟谢灏求情。可惜她错估了谢灏在独孤氏心目中的地位,独孤氏哪里忍得了有人污蔑自己的信仰,跟母亲吵了一顿,顺便把父兄都骂了一顿,气冲冲的回去了,还吩咐女儿不许去外家。   四娘不明所以,不过她心思都被长姐给的新玩意迷住了,哪有闲心去外家?而阿娜和阿力也理所当然的被她抛到脑后了。   谢知还在路上的时就接到父亲的来信,看着舅母和四娘的反应,谢知失笑,她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天下哪有那么多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事。能蜕变做凤凰的麻雀,本身就是凤凰,而舅母那些亲戚显然还不够格。谢知看着信,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注意阿生的朋友圈,要是哪天阿生给她带个类似阿娜这样的儿媳妇回来,她就该哭了,她抬头对看书的凤容说:“阿容,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儿媳妇生出来?”   凤容:“……你不是说要让孩子自由恋爱吗?”什么时候怀孕、生男生女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我说的是志同道合的人自由恋爱。”谢知之前说自由恋爱,是针对母亲要给她亲卫们配对的提议,因为谢知亲卫里颇有几个大龄未婚男女,但谢知问过他们想法后,知道他们暂时并无成亲想法,也没有特别强烈想要繁衍后代的想法,他们准备以后在孤儿中领养个义子,既然如此,谢知干嘛逼着他们结婚?   “阿生将来志同道合的人肯定很多。”凤容说,就凭着阿菀和五公子收养这么多孤儿,就知道阿生将来身边不缺兄弟姐妹。   “可是我跟他们不志同道合,我更想我们能成儿女亲家。”挑女婿和挑儿媳妇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如果是选女婿,秦家这种条件不错,儿媳妇的话她更看重王家的条件。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凤容无奈。   “所以你要多努力,人定胜天。”谢知给凤容鼓劲。   凤容:“……”   谢知叹息,“可惜我还不想生娃,不然我就生个女儿。”   凤容呵呵了两声,这话她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也没见她真下定决心过。凤容和谢知并不知道,等谢知回去就多了一个女儿。 第201章 弟妹们的婚事(四)   “哇——”美娘环顾四周, 发现身边全是陌生人,说得还是陌生的语调,她放声大哭, 哭得声嘶力竭,“娘娘——娘娘——”她年纪还小,只会叫“阿娘”、“阿耶”几个简单的单词,也听不懂母亲说的大部分扶桑语,可她已经熟悉扶桑语的语调, 现在突然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她怎么能不害怕?   “美娘不哭。”熟悉的语调响起, 美娘睁着朦胧的泪眼看去, 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她不由挣扎起来, 但那人怎么会让她挣脱, 抱着她来回走, 安抚的轻拍她的背, 美娘哭着哭着就哭累了, 趴在那人身上抽噎。   柔娘耐心的轻哄着美娘,等美娘安静下来, 她才接过乳母递来的帕子给她擦泪, 美娘怯生生的瞅着她。这孩子挑了父母的优点长,肤白小嘴, 睫毛还有点翘, 身量又娇娇小小的, 让人看了打从心底爱怜。可是柔娘看着这孩子却想,小时候就长得这么矮,长大以后怎么办?   “阿娘——”美娘不停喊着阿娘,她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阿娘就不见了。   “你阿娘马上就回来了。”柔娘嘴里说的阿娘当然是长姐,秦八都说这孩子以后是长姐的孩子。美娘听不懂这么长的话,但隐约知道,阿娘不在,她小嘴瘪瘪,又想哭了。柔娘头大的带她去花园里的游乐场玩耍。阿生很喜欢这个游乐场,美娘应该也很喜欢吧?   果然柔娘看到色彩斑斓的游乐场眼睛都亮了,她还不会走路,但是扶着东西还是可以慢慢挪步。柔娘将她放在游乐场里,自己也顺势坐下,完全不顾风度。美娘靠在木围栏上,专心致志的拨动着木围栏上的珠子,从左拨到右,再从右拨到左。柔娘暗忖,难道这孩子喜欢拨算盘珠子?   美娘玩游戏很专心致志,趴在围栏上完全不顾周围环境,柔娘怕她站太久站坏骨头,让人把阿生的算珠玩具拿来。美娘看到一颗颗五颜六色的算珠,眼睛都移不开,等柔娘把玩具放在她手上,她忙抓起玩具放在嘴里啃。柔娘扶额,偏头问自己丫鬟:“我小时候有这么蠢吗?”柔娘这丫头比她大十岁,从小伺候她长大的。   丫鬟笑道:“孩子都喜欢啃东西,怎么算蠢呢?”   也就是说她小时候也这样?柔娘叹息,“阿姊真不容易。”要是孩子都这么会哭会闹还这么蠢,她还能把自己带在身边,真太不容易了。   丫鬟试探的问:“姑娘,你喜欢美娘小娘子?”姑娘并不喜欢孩子,秦家那么多孩子,她只陪阿生玩过。谢知和秦纮过继好几个女儿,可那些女孩都是秦家孤女,而美娘是秦八的女儿,因此美娘的待遇跟别的姐妹都不同。谢知和秦纮没有亲女儿,弟弟的女儿跟亲女儿也没区别。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觉得她长得还挺漂亮的,可惜太小了点。”柔娘说,她用帕子给美娘擦擦留下的口水,太小的小孩子就是没意思,什么都要大人照顾。   这还叫不喜欢?丫鬟愣怔的看着姑娘的举动,谁不知道姑娘最好洁,即使是孩子的口水,她也嫌脏,怎么会主动给孩子去擦口水?   美娘捧着算盘珠子啃了一会,觉得饿了,回头对着柔娘啊啊叫声,柔娘试探地问:“是不是饿了?”   美娘听到饿字,叫的越发急切,只要阿娘一说饿,就会给她吃东西。   柔娘弯腰抱起她,让人去叫乳母,小丫头可能是饿了。柔娘暗自腹诽,秦八怎么就没想着等女儿断奶再回来?柔娘刚走了几步路,就见一条暗影站在远处,她抬眸望去,居然是秦八,他神色莫测的看着偎依在柔娘怀里的女儿,美娘很喜欢她?   柔娘对他淡淡一笑,但笑容转瞬即逝,她偏头对丫鬟说:“先回去吧,不然好容易哄好了,又要大闹了。”   丫鬟连声应是。   秦八静静的看着柔娘抱着哭闹不休的女儿进房,他跟柔娘也算青梅竹马,自然知道她不怎么亲近孩子,可今天她却抱着自己女儿,跟阿生一个待遇。秦八轻笑一声,转身也离开女儿的院落,把女儿交给五哥他很放心。   谢知也是回来后也知道秦八居然把他跟大伴氏生的女儿带回来,因小八尚未娶妻,又是为革岛耽搁的终生大事,谢知理所当然的接手美娘,说来她跟五哥还没亲女儿,就暂时养个侄女过瘾。谢知洗漱完毕去看美娘时,正柔娘在陪美娘玩,她惊讶的看着亲如母女的阿柔和美娘,阿柔什么时候喜欢孩子了?就是阿生,阿柔也是因为他是自己孩子才喜欢的。   “美儿,叫阿娘。”阿柔哄着美娘,让美娘唤谢知阿娘。   美娘瞅了谢知一会,扭头对着柔娘喊道:“阿娘!”小孩子不知事、忘性大,柔娘不过照顾了她几天,她就把亲娘忘了,开始认柔娘为母亲了。   柔娘:“我是你从母,阿姊才是你阿娘。”柔娘纠正美娘。   “阿娘。”美娘坚定的用扶桑语喊着柔娘,见柔娘要把自己送到谢知怀里,她连忙伸出小手搂着柔娘的脖子,依依呀呀的哭起来,“阿娘——”   柔娘头疼,她小时候是蠢,可没那么爱哭吧?美娘这么爱哭难道像她亲娘?   谢知笑眯眯的用扶桑语哄着美娘,“美娘乖,哭了就不好看了。”家里几个人都会扶桑语,说的最好的当然是常年待在扶桑的秦八,接下来就是谢知,最后再是阿柔和秦纮。他们也不是笨,只是不像谢知系统学过语言,又没接触过太多扶桑人,只能靠自己记忆死记硬背。   美娘似懂非懂的看着谢知,这个人也会说阿娘一样的话。   谢知看着妹子,“你想做什么?”别说她是喜欢美娘才来带美娘的。   “没想做什么?想她小小年纪远离母亲可怜,对她多看顾了些。”柔娘坦然自若的回视长姐,说着对所有人的解释,大家都知道她从小就远离亲娘,是谢知带大的。“阿姊,你在武川办的驿站置办得如何?”   “还不错。”谢知把武川的时候大概的跟柔娘说了一遍。   柔娘闻言讥笑道:“你给四妹织坊也是白给,等她出嫁,独孤郡君肯定不会让她带着出嫁的。”柔娘对独孤氏始终耿耿于怀,那些产业都是阿姊给她的,凭什么被她抢走?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柔娘替自己父亲委屈,就算是为了大兄和二兄,娶了这么一个妻子也够委屈。   谢知明白阿妹心里一直对独孤氏有意见,她提醒柔娘:“在外面可不许喊她独孤郡君。”谢知在京城那些财产她没有拿回来,而给在京城的弟妹,诸人平分,免得弟妹们说自己偏心。柔娘这边,即使谢知双倍补贴给她了,她依然心里不开心,谢知劝了几次,见自己越劝小丫头就越反感独孤氏,也她就不说什么了。可无论柔娘心里再看不上独孤氏,对外独孤氏都是他们母亲。   “我又不傻。”柔娘才不会当面忤逆独孤氏,要不是独孤氏没事找事,柔娘压根懒得理会独孤氏,她连自己亲娘、亲弟妹都不怎么理会。   聊完琐事,谢知又回归正题,“你又不喜欢孩子,怎么突然想到养美娘了?”要是旁人肯定会被柔娘唬住,以为她看到美娘就想起自己,可谢知是谁?她从小把柔娘带大,这丫头心里想什么,她还能不知道?柔娘是从小远离亲娘,可她从来不觉得这是憾事,她甚至很庆幸自己亲娘把自己留在京城,所以要说柔娘对美娘的感同身受,那是忽悠别人的,她这么做肯定有别的目的。   柔娘:“……”她以为自己可以瞒过长姐。   谢知想到父亲跟她提过阿柔的婚事,她试探的问:“阿柔,你可愿意嫁给小十?”   “不愿意。”柔娘一口回绝。   谢知看着她怀里的美娘,“你想嫁给小八?”不然怎么会格外亲近美娘?   “嗯。”柔娘颔首,她想跟阿姊在一起,嫁到秦家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不想嫁秦十,她看中的是秦八。   谢知问:“为何?”   柔娘说:“个性不合。”   谢知:“……说实话。”她跟秦十都没怎么见过,怎么知道个性不合了?   柔娘撇嘴,谢知也不催她,耐心的逗着趴在柔娘怀里不时偷看自己的小丫头,她养过阿生,知道怎么做讨孩子喜欢,美娘不一会就被谢知逗笑了,咯咯的趴到谢知怀里撒娇。   阿生醒过来,听说阿娘回来了,连忙咚咚的跑来找阿娘,看到阿娘居然抱着别人,他气鼓鼓的冲上去,要推开美娘,谢知连忙拦住他。这胖小子吃好睡好玩好,力气都快比她大了,美娘被他抓一下还不哭死?阿生见阿娘不抱自己,却抱着一个小矮子,不由放声大哭,“哇——阿娘——”   谢知连忙把美娘往阿柔怀里一塞,然后抱起胖儿子:“阿生想不想阿娘?”小孩子都有独占心里,尤其阿生是她跟五哥的独子,独占心理更浓,谢知也不说儿子这样不对,等他渐渐跟美娘玩熟,他就会跟以后的孩子和睦相处了。   “想。”阿生抽抽噎噎的趴在阿娘怀里伤心,“阿生想的饭都吃不下了。”   谢知低头看着儿子的小胖脸,嘴角抽了抽,他这样还叫吃不下饭?不过她搂着儿子亲了又亲,“阿娘也想阿生想的吃不下饭了。”   阿柔见阿姐跟儿子腻歪,偷偷摸摸的抱起美娘准备离开,没想谢知说:“话还没说完,走什么?”   阿柔赔笑说:“您跟阿生分别这么久,是不是要带他玩一会,跟我说话也不急这时。”   谢知淡淡道:“他刚睡醒,不会想玩的,这些时间足够你说话了。”   柔娘知道自己逃不过了,闭了闭眼睛说:“我就是不想嫁给秦十,要嫁就嫁秦八,秦十没有秦八好看。”   她说完就等着谢知骂自己肤浅,可没想等了一会,就听谢知道:“他在扶桑有妾。”   柔娘满不在乎的说:“一个妾而已,难道她还能越过正妻不成?”秦八要是对扶桑妾有感情,就不会只带美娘回来了。柔娘自己就是庶女,自然明白在讲究的家族里妾的地位,她的继母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妾扶正,都没见有人对她不敬。要说受宠和地位,她母亲不比独孤氏更受宠?她都生了六个孩子,独孤氏只有两个。   谢知又问:“他常年在海上,你愿意跟他夫妻分离?”   柔娘说:“我要嫁给他,就要跟着他,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虽然阿姊没说过,可柔娘总觉得秦八在外绝对不只是跑海商,跑海商还能让他跑出气势来?   “你知道海上漂泊有多苦吗?”   柔娘想了想说:“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定能坚持下来。”   “你嫁了就没后悔的余地。”谢知问柔娘,不想成亲容易,成亲后离婚就不容易了。秦家和谢家都不会允许他们离婚的。   “阿姊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会后悔?”柔娘仰头说,嫁给秦八固然会吃苦一段时间,可嫁给秦十她才要后悔。   谢知看着阿妹,叹气的说:“你长大了。”都开始会藏自己的心事了,柔娘想嫁秦八肯定不是单纯因为秦十不好看的缘故。   柔娘面上闪过慌乱,“阿姊——”她不想骗阿姊,可是她怕自己说实话,阿娘会坚决反对。   谢知手放在她手背,“我不是怪你,你大了,很多事就不应该告诉任何人。”她顿了顿,“你真不后悔?”她要是跟五哥提了这件事,柔娘就没后悔的余地了。   “不后悔。”柔娘坚定的说,她笑着说,“你从小教我,自己选的走,跪着也要走完,我都做好准备了。”   谢知微微颔首:“我之前父亲答应过我,你的婚事,在许可范围内,他允许你自主选择,父亲那边不成问题。不过小八愿不愿意,我先问你姐夫。”   “嗯。”柔娘无所谓的点头,她有九成的把握,秦八心里是愿意的,不过他会不会答应,就难说了。柔娘盘算着,怎么才能让秦八“巧遇”自己。   谢知看着柔娘满脸坚定,只能抱着儿子去找秦纮。她心里不是没有疑惑,说柔娘心慕秦八,非他不嫁,那是胡说,柔娘要喜欢秦八,早几年她就能看出端倪,又怎么会拖到现在?可她为什么坚持要嫁秦十?   秦纮正在书房跟秦八说话,秦八说他明天就走,秦纮还想他多待几天,起码解决了他亲事再走,可秦八态度很坚决。兄弟两人正说话时,就听门口咚咚的敲门声,“阿耶!”阿生站在书房前敲门。   秦纮和秦八同时起身,秦八率先一步打开房门,弯腰抱起胖小子,“阿生你怎么来了?”   阿生扭头叫着:“阿娘。”   秦八这才注意到谢知来了,他摸摸鼻子说:“五嫂。”   谢知对秦八微笑颔首,“你们在议事?”   “我们没什么大事。”秦八把胖小子丢给五哥,“五哥,我先走了。”   妻子来了,秦纮也懒得再说这小子,他也年纪不小了,做什么事心里都该有数,他还能强按着牛头喝水?他正想让他滚,却不想谢知唤住秦八:“小八,既然你没事,就先别走,我一会有话要跟你说。”   秦八一怔,也不敢多问,乖乖的跟五嫂一起进书房。对着五哥他还能死皮赖脸,可他要敢对五嫂不敬,五哥非揍死他不可。   谢知等秦八坐定,上下打量着秦八,平心而论,秦八是秦家诸子中除了秦纮,长得最好的人,或许是因为常年跟着秦纮,所以时常忽略他的容貌。秦八的容貌十分符合时下审美,身长玉立、面如冠玉,即使常年住在海岛,也没有晒黑,反而几年的海上风浪更让他多了几分男人味。秦十不能说不俊美,但他却是硬汉似地的帅气,不符合当前审美。难怪柔娘说小十没小八好看。她当年不也是觉得五哥长得帅吗?男人也需要颜,长得帅才能下饭,不然怎么会有秀色可餐这词呢?   论才华也是秦八比秦十更好。秦八的功课在秦家诸子中仅次于秦纮,秦十不能说笨,只能说他心思根本不在学业上。秦家诸子中,秦纮最信任的也就秦六、秦八,秦家十个儿子,目前也只有秦纮、秦六和秦八知道革岛的存在。撇开秦八已有侍妾女儿,他却是比秦十更讨人喜欢。侍妾庶女,或许现代人会在意,但古代女子,尤其是贵族女子,并非那么在意,毕竟哪个男人没几个侍妾?   秦八被谢知看的浑身不自在,他向五哥投去求救的目光,他记得自己没得罪五嫂,为何五嫂这么看着自己?   秦纮见妻子盯着小八看也十分奇怪,“阿菀怎么了?小八惹你生气了?”秦纮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不会做了什么让阿菀不开心的事吧?   秦八赶紧申冤,“没有!绝对没有!”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惹五嫂生气!   谢知好笑的摇头,温声问秦八:“小八,你年纪也不小了,有考虑过终生大事吗?”   秦八摸了摸鼻子,“五嫂,我这情况娶人家是害了人家。”谁乐意要个常年不在家的夫君?他很担心他自己娶了妻子,等他三年后回来,他妻子已经入梦生子给他生了俩儿子。   谢知问:“要是有女孩子乐意跟你四处奔波吗?”   秦八笑了笑说:“就算她愿意,我也不能带她走,女孩子身子弱,万一路上生病怎么办?”   谢知闻言有些头疼:“那你再让我想想。”   秦八好奇的问:“五嫂,你说谁愿意嫁给我?”明知道不可能,可秦八也忍不住有一丝期待,难道真是她。   “你都不愿意成亲,有什么好问的?”谢知一句话就把秦八打发了,她才不会对秦八说柔娘想嫁他。   秦八:“……”   谢知打发小八,对秦纮说:“五哥,柔娘想嫁小八。”   秦纮一怔,“可是小八一直在革岛,难道要他们两地分居。”   “柔娘说愿意跟小八去革岛。”   秦纮了然问谢知:“她看不上小十?”跟小八比,小十是差了点。   “她说她跟小八熟,跟小十不熟。”谢知当然不会傻到当着秦纮的面说,柔娘觉得小十没小八好看,只说柔娘不熟悉小十,毕竟柔娘跟小八年纪相似,幼时还有过接触,跟小十几乎没碰过面。   秦纮道:“这事你别管了,让小八自己去处理。”   “为什么?”谢知仰头问秦纮。   秦纮说:“小八也喜欢柔娘,只是那时候父亲让他去革岛,他觉得不能耽搁柔娘,就纳了大伴氏为妾。”   谢知微微摇头,“他怎么不先去问柔娘。”   秦纮道:“他也不好问,问了就要暴露革岛,届时柔娘不想嫁也要嫁了。”   谢知一想也是,“算了,他们我不管了,随便他们怎么弄。”柔娘和小八,不是四娘也不是宁馨,他们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自己的事。   秦纮柔声问妻子,“这些天累吗?”之前谢知到家时,她急着洗漱抱儿子,都没时间跟秦纮说话,现在总算能夫妻两人单独说话了。   阿生坐在阿耶膝上仰头看着阿耶、阿娘,谢知靠着丈夫,抱着儿子说:“不累,就是回来就被柔娘吓一跳。我妹妹最近都犯桃花劫了。”   “怎么了?”秦纮低头问谢知。   谢知将在武川发生的事跟秦纮说了一遍,“四娘还没开窍,倒是好处理,可柔娘都大了,不能再耽搁了。”四娘是先前被独孤氏管得太严,见了一个平头正脸的男人就觉得他是自己梦中情人,谢知故意找了不少俊美的侍卫过来伺候他们,她一开始还不自在,又来见惯也就不怪了,这会恐怕早忘了那阿力,一门心思都扑到织坊盈利上了。   秦纮莞尔,“她都没没满二十,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当初不是说要让柔娘再嫁人生子的吗?”   谢知一想也是,笑着搂着秦纮的腰问:“五哥,我走了这么久,你一天想我几次?”   秦纮低头看着她,“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   谢知被秦纮哄得心花怒放,想要亲秦纮,但想到身上还坐着小灯泡,无奈的先低头亲亲儿子,跟儿子商量,“阿生先跟哥哥一起去玩好不好?”   阿生看看谢知再看看秦纮,摇头大声说:“不好。”他要跟阿耶、阿娘一起玩。   “这小讨讨债鬼。”秦纮喃喃低语,父亲跟自己说,等他大一点就把他送过去由自己来教,秦纮本来有点舍不得儿子,现在巴不得儿子快点长大,现在就送过去。 第202章 三皇子汝南王   谢知想起父亲要等儿子满五岁,送他去武川上学的事, 忙跟秦纮提了, 她心里很纠结, 既舍不得儿子, 又希望儿子将来又出息, 秦纮道:“正巧父亲也觉得我们太溺爱阿生, 既然岳父愿意,等阿生满五岁, 我们就把他送过去。”比起亲爹, 秦纮更信岳父, 他一点都不认为父亲会严厉的教导阿生, 让他趴在地上给阿生当马骑才有可能。   “这不大好吧?要不要在跟大人商量商量?”谢知迟疑的问,毕竟阿生是秦家的孙子。   “不用,老头子会答应的。要不是王伯父年纪太大,实在没精力, 他曾想让王伯父来教阿生。”秦纮说的王伯父就是王瓒的祖父王偃。王偃体弱多病, 经过这些年调养,好歹健康的活了下来,但精力一直不济, 连自己孙子都没精力教,别说是教别的孩子。不然谢知早把儿子送到王偃处, 免得他们母子分离。王瓒身份够, 可才华比不上父亲, 他到底还年轻, 差了些火候。秦纮暗忖,等阿生去岳父那里上学时,可能会带上不少小尾巴,王家那几个孩子肯定会跟着去,他的侄子可能会去几个。   提到王伯父,谢知笑着说:“我回来时还让凤容努力给我们生个儿媳呢。”   秦纮啼笑皆非,但心中也微微一动,王瓒若真有嫡女,阿生能娶到琅邪王氏的嫡女是他的福气,就像他娶到阿菀,他轻抚妻子柔滑的肩膀,“京中来消息,汝南王可能会来平城。”   “汝南王来平城?”谢知惊讶的抬头,“他来做什么?”汝南王是拓跋曜的皇三子,生母是林昭仪,向来受拓跋曜宠爱,对他的待遇仅次于太子。   秦纮说:“拓跋曜让他来监督建造太皇太后的寝陵。”   “她不是要跟高宗合葬吗?”谢知问,太皇太后是高宗生前就立下的皇后,死后合葬也理所当然。   秦纮道:“太皇太后说高宗安眠已久,不宜在大肆动工,就在高宗寝陵附近选一处安葬,寝陵也以简朴为主。”   谢知暗想她不会是没脸见高宗吧?毕竟她不仅给高宗生了个孙子,还坑死了他亲儿子,压得他孙子差点成变态,想到即使太皇太后都会造寝陵,谢知不由轻笑一声,“他们真是想不开。”人死就一了百了,造寝陵除了劳民伤财,有何意义?还不如一把火烧干净。   秦纮诧异的问:“怎么是想不开?”   谢知说:“死了就一了百了,留着自己身体做什么?等它烂了还是等人盗墓再暴尸荒野?等我以后老死了,就让人火化,直接洒在地里,上面种一片树林,要不就撒水里也好。”   “别胡说八道。”秦纮呵斥道,时下讲究事死如事生,阿菀这种想法在众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谁会让自己尸骨无存?不过他跟阿菀还年轻,暂时不考虑身后事,倒是父亲已经让人开始造他的墓室,等他墓室造完,母亲的遗骸也能移到父亲墓室,原配夫妻总要生死同穴的。   谢知也听母亲提过这件事,据说大人让人造了两个墓室,一个用来安置五哥的母亲,另一个是给他跟阿娘建造的,他一心想要跟阿娘合葬,可阿娘早跟自己说了,将来她要有能力,就让她跟自己生父合葬;没能力就单独给她另起墓穴,她不想入秦家祖坟。谢知觉得压力挺大,她不仅想让爹娘合葬,还想给她爹改谥号,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完成。   谢知认真的说:“五哥,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等我以后老了,我一定要火化,我也不要造墓穴,我不想死后被人翻出来。”   秦纮苦笑:“谁跟你说墓穴一定会被人翻出来的?”自古不知下葬多少帝皇将相,也不见他们的陵墓全被人盗空,阿菀想太多。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要建造墓穴也可以,反正我肯定要火化。我不要太豪华的墓室,劳民伤财。与其花这钱,还不如留下做善事。”如果五哥坚持要造墓室也可以,她可以陪着五哥,但她绝对要火化,想到后世那些被放在博物馆的干|尸、木乃伊就浑身难受,她不想死后害被人如此瞻仰,即使是学术研究也不想。   秦纮后悔提这事了,他按着谢知的脑袋说:“我们不提这事。”他们还年轻,提这种事做什么?什么留下钱做善事,他们就少了那么一点钱?秦纮这方面永远无法了解谢知,在他看来,他跟阿菀死后也要共葬一处,他们生前是夫妻,死后到了地下也要是夫妻。让阿菀火葬,尸骨无存是他永远不能接受的。   谢知很配合的转移话题,“五哥,你说陛下为何要派汝南王来造太皇太后寝陵?”汝南王今年好像才十岁?还是十一岁?让这么小岁的孩子监督制造高祖母的陵墓,这不是笑话吗?   “陛下和太子都不能随意离京,大皇子被他厌弃,除了三皇子也没旁人了。”秦纮说,自阿菀离京,大皇子彻底失宠于陛下,据说这么多年,陛下就不曾跟大皇子说过一句话,也不曾关心过他,幸好太皇太后对着从小养大的孩子多有怜惜,才没让大皇子早夭。   谢知想到当年也算帮了自己“忙”的大皇子,不由暗暗摇头,也不知道大皇子会不会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他一个皇子何必参与这种后宫争斗,谢知暗想最应该后悔的是崔老太,若不是她早年想搞备胎,又怎么会让大皇子钻了牛角尖?本来大皇子可以是太子最好的助力,现在他却成为一颗无用但不能废掉的棋子。   将两个孩子不分|身份一起养,确实是太皇太后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一招会让大皇子认为自己才是崔明珠的孩子,虽然后来太皇太后打压了这消息,可她明白这种事越打压就越有人传。她也想过要杀了大皇子以绝后患,可转念一想,大皇子这一死,不是坐实这消息是真的吗?届时崔家会怎么想?如果大皇子不死,崔家只要有个崔家太子就会一直支持自己,大皇子要死了,崔家会不会认真辅佐太子就难说了。   是故太皇太后没有对大皇子出手,反而还暗中庇护他,但也明确告诉他,他是李氏的孩子,并非崔夫人的孩子,让他不要轻信别人谗言。可惜太皇太后的话,没有打醒大皇子,反而让他越发不甘。明明他才是太皇太后的最亲近的曾孙,为何太皇太后就因为自己体弱就抛弃自己?   大皇子自从陷害谢知后,就在拓跋曜面前彻底失宠,至此之后拓跋曜就当这儿子死了,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就算皇子间都有的赏赐,都不是常大用几个心腹内侍去传旨,而是派几个不入流的小内侍去传话的。这并非常大用狐假虎威,而是拓跋曜的暗示,他让常大用以后不用管大皇子,常大用不敢违背陛下的旨意。   崔太皇太后年纪渐长,也开始考虑身后事,高宗已过世几十年,太皇太后并不想跟他死后同穴,就同拓跋曜商量,想在高宗寝陵附近另起一陵。   拓跋曜听到太皇太后如此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嘲,她这是觉得自己没脸见祖父?“朕让小三去平城监工。”高宗给自己建造寝陵时,魏国尚未迁都,是以他的陵墓是在造在平城城郊的,太皇太后想要在见他附近建造寝陵,也就是说她死后准备葬在平城附近而不是长安附近。   “为何让小三去?”太皇太后惊讶的看着拓跋曜,时下的皇子最大不过十二岁,三皇子今年才十一岁,哪会建造什么寝陵,过去就算变相流放。   “他年纪不小了,可以让他去历练下。”拓跋曜淡淡道。这些年随着太皇太后逐渐放下大权,她老得很快,不过五十多岁就满头银白,脸上的肉也松弛下来,原本维持的甚好的身材也变成了寻常老太最常见的臃肿身材。她已经是彻底的老妇人了,但是如果真把她当成寻常老妇人看待,那死的人绝对不会是太皇太后。拓跋曜对太皇太后一直很戒备,两人都清楚,拓跋曜并不满意太子,只碍着她才会把小二立为太子。   即使拓跋曜想废太子,也不会在皇子年纪还小的情况下动手,这只会让他功亏一篑,起码也要等她走了以后,所以拓跋曜把三子派到平城监工。一来是不碍太皇太后的眼,二来也是有意考验儿子。想看看这个儿子是否能在平城坚持上进,而是自暴自弃。拓跋曜没有嫡子,又准备废太子,并无立嫡立长的执念,他要的是合自己心意的继承人。   崔太皇太后蹙眉,她虽不大喜欢小三,可也没想把小三打发去平城,“那里气候苦寒又偏僻荒远,小三如何能适应?”   拓跋曜听到气候苦寒又偏僻荒远就冷笑:“别人都能待下去,他为何不能待?”若说气候苦寒又偏僻荒远,最差也比不过建德郡,可阿蕤一待就能待八年,无论他如何暗示她都不愿意离开。她那么娇弱都能待下去,他儿子如何不能待?   太皇太后了解他甚深,如何不知他心里还想着谢知,她不由暗气,但又不好直接挑破,“小三去了平城,他的课业怎么办?平城又没有好的先生。”   拓跋曜说:“太傅的长子谢灏不是在武川吗?让他来给小三上课。”   太皇太后一怔:“谢灏?”她对谢灏的印象仅次于独孤雄的长史官,现在独孤雄暴毙,拓跋曜派贺兰英雄去接替,他这是釜底抽薪,直接把独孤雄留下的所有势力都接手?“他是独孤雄的长史官,你让他去做皇子先生?”小三又不是太子,他的先生也不会是太子太傅,不过一个虚职文官,拓跋曜这样不是摆明要打压谢灏?   拓跋曜道:“我让他去做平城刺史。”   平城是大魏的旧都,在恒州辖内,但不属于恒州管辖。平城跟大魏一个州平级,所以平城的主管官员并非别的城池的太守而是刺史。只是魏国太守和刺史都有三人,王族一人、异姓两人,做主的都是皇族官员,两个异姓官员就是摆设。可也有例外的情况,这全看官员的手腕。   太皇太后听完还觉得满意,从长史到刺史,谢灏品阶提升,但实权却没了。这官职倒是适合谢家人,现在谢家占据的要职也够多了。她知道拓跋曜不喜欢太子,但她不觉得拓跋曜会扶植小三为太子,他要是喜欢小三,就应该把小三留在京城。不然将来他怎么跟别的兄弟比在京城人脉?平城勋贵是多,可都是皇室远亲,六镇除了彭城王,没一个实权王爷。她不信彭城王会参与太子废立,他本身就是皇帝亲信,还是实权王爷,没有拥立之功都照样想荣华富贵。   至于太子,太皇太后也给他铺好了下面的路,连太子妃的人选太皇太后都定好了,太皇太后心中轻笑,她相信这个人选,拓跋曜肯定会很满意的,“承嗣也有十二岁了,你有想过他太子妃人选吗?”拓跋皇室皇子成亲都早,拓跋曜十三岁就纳妃,十四岁就有皇长子和太子,因此太皇太后才有这一问,承嗣是太子的小名。   “您有人选了?”拓跋曜扬眉看着太皇太后,她不会蠢到想要承嗣再娶个崔家女吧?   太皇太后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你觉得高平家的大女儿宝珠如何?”太皇太后说的是谢修和高平公主的长女宝珠。   “她比承嗣小三岁。”太子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拓跋曜自然考虑过他正妻人选,但并不是谢宝珠,谢宝珠是他内定的真正太子妃人选。   太皇太后反问道:“也就差三岁而已,宝珠聪明伶俐,跟承嗣又是表兄妹,你有更好的人选?她年纪小,就先让承嗣纳几个良媛、良娣,这样也不用担心承嗣耽搁子嗣。”反正拓跋家的皇后基本都是摆设,没几个会生孩子的。   拓跋曜沉默了一会道:“我再考虑考虑。”他本来是想把谢宝珠许给小三的,不过这一来似乎太明显了,若是太皇太后坚持,让谢宝珠当太子妃也可,横竖谢家不缺女儿。   太皇太后见拓跋曜没有坚决反对,就知道这事成了一半,除非能找到更适合谢宝珠的人选,否则太子妃肯定是谢宝珠。她叮嘱拓跋曜道:“贺兰英雄和西平成亲时间也不短了,一直没个孩子,你也不要把西平拘在京城,还是让她去武川跟英雄团聚。”   要是受宠的公主,根本不会打发出京,但西平在哭太庙时就已彻底失去拓跋曜和太皇太后的欢心,要不是想着西平还能废物利用的联姻,拓跋曜根本不会把她放出道观。贺兰英雄远在武川,总要有个监视他的人,西平是个不错的选择。没有子嗣的西平也明白,她这辈子的依靠绝非贺兰英雄而是皇家。   拓跋曜无谓的颔首说:“我派人送西平过去。”他不觉得以西平的脑子可以监视贺兰英雄,西平只能依靠自己,难道贺兰英雄不能依靠自己?不过他没有子嗣总归不好,拓跋曜暗忖着让常大用选几个不曾承宠的采女,这次一并赐给贺兰英雄,总要让他有个后代,别整天去找别人的妻子。   贺兰英雄跟六娘的奸|情很隐秘,就是谢简都不知道,当然这也跟他不在意这个女儿有关,不过拓跋曜是知道的,他没想到谢家居然还有这种跟人私|通的女儿,看着永安侯乐颠颠的炫耀自己嫡子,还不时要求让他立次子为世子时,拓跋曜就忍不住鄙夷,这蠢货还不知道长子是他唯一的嫡子,他要把世子之位给次子才是为他人作嫁。   贺兰英雄喜欢私|通|人|妻的爱好,并没有对拓跋曜隐瞒,他很明白陛下不会喜欢一个圣人属下。贺兰英雄也不是真对人|妻有兴趣,他只对一个人|妻有兴趣,可惜她从来不理会自己。六娘不是姓谢,贺兰英雄根本不会沾手。贺兰英雄知道拓跋曜多疑,因此私|通谢六娘后,还选择跟两名官阶不高的官员之妻私|通。因时下贵妇偷|情很常见,就算被抓到也不算什么大事,贺兰英雄也没有强迫妇人,所以拓跋曜也就睁眼闭眼过去了。   太皇太后并不知道贺兰英雄私|通|人|妻的事,但她跟拓跋曜想到一处,贺兰英雄这样无子嗣也不是一回事,因此她让侍从去给贺兰英雄选几个良家女绵延子嗣。拓跋皇室的公主性子都不大好,都把驸马看得很紧,但拓跋曜并非完全纵容公主行恶的人,如果她们行事太过分,拓跋曜甚至会剥夺公主封地,因此这些公主也不敢太过分。   比如下降给谢修的高平就在生有四个嫡子后,主动给谢修纳妾。她不是讨好谢修,而是讨好陈留。陈留喜欢温柔贤淑的媳妇。当然谢修这个妾就是个摆设,谢修从来没碰过她,准备在身边留上几年就打发了。谢简从小就教导孙子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在最前,有子嗣没必要纳妾,免得伤了夫妻感情。   这话谢修和谢俨记得很牢,他们可没有父亲的运气,能找到三个把他当神灵的妻妾。他们的妻子都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他们从来不妄想她们会心甘情愿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是故他们在这方面格外注意。   谢家男子几代尚主,要换成别的人家,都跟公主闹得翻天覆地了,唯独谢家夫妻恩爱,让人心生羡慕。也正是因为谢家男子的自持,谢家在京城勋贵中风评极好,很多疼爱女儿的人家都想把女儿嫁进来,谢灏几个成年的庶子行情还不错。   拓跋曜要让皇三子汝南王去平城的事,震惊了大部分朝中勋贵,很多人都猜测汝南王是否得罪了陛下,才让陛下将他打发到平城那种穷乡僻壤,甚至连汝南王身边的人都在怀疑。毕竟拓跋曜要废太子,并且暗中将汝南王定为太子候选人的事没人知道,就是谢知也只知道他准备废太子,但不知他中意何人为太子,她只能大概猜测下。   汝南王的乳母忧心忡忡的劝着从小奶大的皇子:“大王,这下怎么办?要不让昭仪向陛下求情,让您别去平城?”   汝南王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对乳母说:“父亲决定的事,阿姨还能改变?”他阿姨林昭仪是陛下公认的宠妃,但阿姨很早就跟他说,自己只是运气好,占了个名分,他跟别的皇子没有区别,父亲也不会看在母亲的份上对他有所偏爱。父亲一说让他去平城,他就答应了。他不觉得自己是失宠于父亲,他要是真失宠,父亲绝对不会为他费心的,就像大哥现在就是宫中的透明人,他猜父亲让他去平城是另有打算。   汝南王的话让乳母无言以对,“可是这样的话,您的学业怎么办?”   汝南王淡定道:“既然父亲让我去平城,他定会给我解决这问题。”   乳母将信将疑,待汝南王得知自己未来先生的人选时,他便彻底放心,如果父亲真要放弃自己,他绝对不会让谢刺史来教自己。   拓跋曜看着安静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难得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在平城好好学习,你在京城的伴读不用带过去了,到了那边我给你另选。”   汝南王应是,他跟伴读感情寻常,带他们过去只会让他们平添怨气。   拓跋曜见儿子举止稳重,心中越发满意,不过面上不动声色:“去吧。”   汝南王顺从的退下,又去拜别林昭仪,林昭仪看着儿子,将快要长大的儿子搂在怀里,她向来冷静自持,可想到儿子即将离自己远行,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保重。”   “阿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汝南王说。   林昭仪轻轻在儿子耳畔说了几句话,汝南王愕然看着母亲,林昭仪抬手轻顺儿子的头发,“去吧。”   “母亲保重。”汝南王对母亲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   林昭仪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眼底浮现一丝水光,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有预感儿子此番去平城是福非祸,她没什么好不开心的。 第203章 柔娘成亲   谢灏的调令是在谢知离开一月后送到武川的, 接到朝廷的调令谢灏就笑着对独孤氏说:“这下我们离阿菀也近些了。”从距离上来讲, 建德离平城、武川是差不多距离, 但是平城离怀荒更近,且从怀荒到平城的路更好走。因为六镇的勋贵几乎年年都要去一趟平城。   独孤氏不了解这纸调令的意义, 她见谢灏满脸笑容, 还当这是好事,她有些担忧:“家里那么多东西,要怎么搬走?”   谢灏说:“拣轻便的家什带上, 笨重的就留下,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在武川住了这么久,早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这间宅院他不准备卖了, 还要留几个当地的老仆看守。   独孤氏连连点头:“去平城也不错,四娘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好人家了。”平城勋贵比武川多多了, 四娘也能挑个好人家。   谢灏微微一笑,没接独孤氏的话,四娘那性子还是选个敦厚老实的夫婿,平城那些勋贵家世好,可不能让她生活顺心。   谢知回家第二天就收到谢灏的信, 他告知谢知自己将要去平城, 要谢知替他在平城置办些产业, “平城刺史?”谢知心中有些担心, 魏国官职奇葩, 刺史、太守都有三人,其中必然有个皇族,平城刺史论实权平城刺史的实权还不如父亲以前的长史。京兆王目前就是平城刺史,他家世代驻守平城,平城上下恐怕都是他的关系网。   拓跋曜是想让父亲跟京兆王两虎相争?谢知对父亲有信心,可京兆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平城的地头蛇。自古强龙不压地头。幸好还有三皇子,三皇子年纪再小,也是天潢贵胄,就是京兆王都要给他面子。谢知暗忖,拓跋曜这是看出平城可能会不稳,所以特地先派儿子来镇守?谢知轻轻一笑,他在做皇帝方面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阿姊,你找我有事?”柔娘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拖油瓶,阿生、美娘。经过谢知的教导,阿生已经明白美娘是自己妹妹,哥哥不能欺负妹妹,要照顾妹妹。阿生还不懂什么叫照顾妹妹,不过他跟美娘只差了两岁,小小孩喜欢跟大孩子一起玩,美娘跟阿生玩了几天,已经成为阿生的小跟屁虫。阿生走到哪里,她就要跟到哪里,她还不大会走路,时常指挥着乳母跟着阿生,这些天把乳母累得够呛。   “阿耶要调去平城当刺史。”谢知将父亲写给自己的信件递给柔娘。   柔娘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件,抬头看着谢知,“你要我去平城帮父亲置产?”柔娘这几年也不是白待在谢知身边的,从三年前柔娘就开始管谢知在平城的产业,她基本平城和建德两面跑。阿姊叫她过来,肯定是想自己帮阿耶置办产业。   谢知颔首:“平城那边你熟悉,父亲过几天会派仆人来帮你。”   “好。”柔娘名字柔,行事却很利索,“我这就去平城。”   谢知想到小八的事,但看柔娘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欲言而止,最后道:“你路上小心点、”   柔娘微笑说:“我会的。”   阿生已经能听懂大人话语里大部分意思,他知道从母要离开,他有些担心的抱住阿娘,阿娘也要离开吗?就像上次一样,把阿生丢下好久好久?   谢知捞起胖儿子亲亲,“阿生乖,阿娘不走。”看到儿子这模样,她心都化了。   美娘听不懂大人的话,可莫名觉得“阿娘”又要丢下自己了,她小嘴一瘪,“哇——”一声哭出来,“阿娘!”   柔娘无奈的捞起小丫头,“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哭会变丑?你这么爱哭,将来把自己哭丑了怎么办?”本来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美娘怎么可能听懂柔娘的意思,搂着柔娘的脖子,使劲的喊“阿娘”,柔娘叹气:“我不是你阿娘。”就算柔娘将来当了美娘的嫡母,也没让她不认生母。   “那你愿意当她阿娘吗?”低声的声音响起,一道高挑的身影缓缓从月洞门后转出,来人正是秦八。   柔娘抬头看了一眼秦八,淡淡一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秦八缓步走进柔娘,柔娘没有谢知高,但也不矮,身高约有一米六八左右,可站在一米八的秦八面前还是矮了不少,秦八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柔娘,给人以压迫感。可惜他没压迫到柔娘,却把自己女儿吓得放声大哭,哭声之凄厉,让人闻之悲伤,秦八:“……”这丫头怎么这么能哭。   柔娘被美娘搂着脖子,就等于美娘是在她耳畔哭的,幼儿尖锐的哭声快把她耳朵叫聋了,柔娘没好气的将小丫头塞到她亲爹怀里,美娘仰头看着皱着眉头的秦八,哭得更凄惨了,伸出小手不停叫“阿娘”。   秦八淡定的把拼命在自己怀里挣扎的女儿随手塞给急急跑来的乳母,示意乳母退下,浑然不在乎女儿哭得快断气了。   柔娘:“……”这可真是亲爹。她担忧看着远去的美娘,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么多天,就是养条小猫小狗都喜欢上了,别说是一个活生生的小人。用阿姊话说,她要是再带下去,都可以当美娘的亲娘了。   秦八见柔娘担忧看着自己女儿,他笑了,低头凑近柔娘:“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不然她不会拒绝嫁给小十了。   柔娘看着他微微一笑,“你觉得呢?”为什么男人都那么自信?柔娘百思不得其解,这大约就是阿姊说的,性别自信吧,因为他们是男人所以自信。   秦八身体一僵,他比柔娘大一岁,从柔娘到秦家后,两人算是一起长大,从小大家都说柔娘会嫁给自己,秦八也认定柔娘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可柔娘从不正眼看自己,无论秦八欺负她,还是讨好她,她似乎永远看不到自己,可要说柔娘有别的喜欢的人也不是,她眼里只有五嫂。秦八还能跟五嫂吃醋不成?要不是确定柔娘心里没自己,他也不会头也不回去革岛,他咬牙道:“那你为何不肯嫁小十?”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结果到头来放不下的似乎永远只有自己。   柔娘说:“因为他没你好看。”   秦八深吸一口气,“我们是男人。”   “男人就不用长得好看了?你要是长的丑,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柔娘容貌不及谢知,但也是出众的美人,谢灏俊美,她的生母是以色侍人的侍妾,柔娘容貌自然不差,不然秦八为何当年一眼就看上柔娘?还不是因为她长得美?无论男女都是食色生物,容貌是一见钟情的先决条件,内在美是要慢慢相处后才会挖掘的。对于大部分男女来说,他们欣赏内在美,但是择偶时还是更偏向外在美。   秦八:“……那你以前为何看不上我?”   “我以前又不知道只能嫁你们秦家兄弟,你只比秦十好看,你比得上姐夫吗?比得上王家阿兄吗?”柔娘两个反问让秦八一口气堵在胸口。柔娘说的王家阿兄是王瓒,他跟秦纮可以说是六镇平城范围内最顶尖的美男子,哪怕在京城都没有可以超过他们的同龄人。   秦八神色一沉,语气阴沉的问:“所以我只是你不得已的选择。”   柔娘微笑:“不然你凭什么觉得我要找个婚前就有庶女的男人?”谢家女还愁嫁吗?她除了几个当填房的姑姑外,别的姑姑都没有入门就当嫡母。   柔娘这句话一下平息秦八的愤怒,“你吃醋了?”那大伴氏是跟大伴清最快最方便的方式,当时秦八已放弃娶柔娘的想法,大伴氏不丑,性子也柔顺,秦八理所当然的收下了,如果阿柔当年就答应嫁给自己,秦八也不一定会用这种法子。   柔娘不说话,随他怎么想,只要他开心就好。她从来没在乎过大伴氏。哪怕她跟秦八结婚,她也会赞同秦八纳了大伴氏,大伴家是日本豪族,能跟他们家嫡系成员联姻,是打入扶桑最快捷的方式。   秦八只当她默认了,心中越发欢喜,“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所以才会找了这一个牵强的借口,他不信柔娘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人,不过肤浅也不错,至少自己长得好,“你别在意大伴氏,她以后长住京都,不会跟我们住在一起的。美娘以后就是你的女儿,跟她没关系。”   他这次回来前,将大伴氏送回京都,免得她在革岛当细作。以她婚前就跟人私通的德行,他这一走一年多,恐怕都给美娘生个弟妹了。秦八并不在乎大伴氏给自己戴绿帽子,他本就没把大伴氏当自己的妾,要不是她爹是大伴清,就她那德行,只能当个家妾。   柔娘似笑非笑,“你就认准我生不出孩子,所以还没成亲,就让我认个庶女为嫡女?”   “当然不是!”秦八急急辩白,“你要不喜欢,就把美娘留下来。”   柔娘懒得跟秦八说这种小事,秦家还养不起一个孩子?“你不住在京都?”她就猜秦八去跑海船的目的没那么简单,阿姊不会在附近海域找到一个可以住人的岛屿,让秦八过去镇守?   “扶桑又不只有京都,我有时候会住在海港附近。”秦八避重就轻的说,柔娘还没嫁自己,这种事不好多说,秦八倒不是防着柔娘,可革岛的事情只有他、五哥和六哥知道,五嫂都没告诉阿柔,他当然不能说,“你要跟我成亲,有可能也会住海港,海港那边很辛苦。”   柔娘摇头,“我不怕吃苦。”她只怕阿姊丢下自己,从前几年开始,柔娘就感觉阿姊有事瞒着自己,可她又不好多打听。直到秦八常年离家,她才找到一丝蛛丝马迹,秦八肯定是在帮阿姊办事。她不觉得阿姊瞒着自己是提防自己,她不说肯定有她的道理,她可能不想为难自己。柔娘不怕为难,她只怕自己离阿姊越来越远。她这几年也看出,姐夫跟年长的兄弟感情都寻常,十兄弟中他处得最好是秦六是秦八,秦六跟姐夫一样大,比姐夫成亲还早,那就她就只能嫁秦八,嫁给别人都不可能接触到阿姊隐瞒她的那个秘密。   秦八伸手抓住了柔娘的手臂,“你要嫁给我就不能再反悔了。”   柔娘冷笑的挣脱开他的桎梏,“我凭什么不能反悔?你要变丑变笨,我当然要反悔,当然我变丑变笨,你也可以反悔。”谁能保证一辈子都爱上一个人?届时说不定秦八比自己先变心。   秦八被她气得眼睛都红了,“你还想嫁谁?”   柔娘淡然道:“我姓谢,我会愁再嫁?”她心里暗忖,本以为秦八出去历练过就变成熟了,结果还是这么幼稚,不过幼稚有幼稚的好处,总比那些自以为成熟的男人好。   秦八咬牙,“你做梦!”等上了革岛,他看她怎么找野男人!   柔娘根本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从小到大他就是这纸老虎模样,她一开始还被他吓到过,后来就不怕了。   秦八眼睁睁的看着柔娘离开,心中憋了一口气去找五哥,他要五哥去谢家提亲,把这没无心人娶回家!他就不信等她到了革岛还能天天对他冷面!他脚步一顿,她不喜欢大伴氏,但好像喜欢美娘,或者他把美娘给她养?秦八知道柔娘口是心非,她要真不喜欢美娘,连抱都不会抱她。不过两人新婚就让她养孩子是不是不好?或者先给五嫂养一段时间,等美娘大一点,好养了再带在身边?秦八一件件考虑着婚后的事。   柔娘则让人打点行装,准备去平城帮父亲置办房产,随着魏国迁都和勋贵们的离去,平城的房价比之前跌了很多,柔娘趁低价收购部分房产,改成茶楼和食肆,平城多得是钱花不完的勋贵,柔娘经营的茶楼和食肆都是面向高档用户的,生意极好。平城勋贵看了眼红,也想过来分一杯羹,奈何这几处产业都有秦六娘的股份,秦六娘是彭城王的宠妾,那些勋贵不怕秦家还怕彭城王,柔娘有了几个大保护伞,这些年赚的盆满钵满。   她对父亲也不吝啬,置办的产业是平城最好地段,里面的家具也是一色全新的,这些本来都是柔娘给自己的置办的,现在自己要嫁人了,估计也用不上,给父亲也好。谢家派人的老仆见柔娘如此大手大脚,不由咂舌,都说嫁出去的大姑娘是财神爷,他瞧二娘子也不差。谢灏不差钱,但他生活简朴,衣服都是穿旧的,用具也以木瓷为主,身为家主如此简朴,家中别人也不敢过分奢侈。独孤氏又是小门小户出生,节省惯了,家中生活可以用素雅来形容。而柔娘这一来,家中简朴之气尽去,多了几分华贵之气。   柔娘如此摆设也有深意,平城不比武川,武川因绝大多数人家都不富裕,并未太多攀比之风,而平城因勋贵众多,不仅上层勋贵喜欢攀比,就是下层百姓都爱攀比。柔娘把家中弄得这么好,也是给父亲撑颜面,自古向来都是先敬衣衫再敬人。且柔娘也有些私心,阿生将来可能也会来这里住,这里的条件就更不能差,柔娘几乎只让人留了一个屋子的围墙,里面的房屋全部推倒重建,当然先建主院,阿生的院落不急。   独孤氏带着四娘过来时,看到家中的摆设都吃了一惊,两人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摆设,可那是在京城,而现在家里这些据说都是谢知置办的,独孤氏就有点不安,阿菀这算贴娘家了吧?会不会让秦纮有意见?   谢灏倒是很舒心的笑纳次女的孝顺,他看着温顺坐在自己面前的柔娘:“你想嫁给秦十?”   柔娘对谢知敢隐瞒,对父亲却不敢隐瞒,她低着头说:“我觉得嫁给秦八比嫁给秦十好。”嫁给秦十,可能一辈子都脱离秦家的核心圈,那她嫁了有何意义?   谢灏问次女:“你知道秦八去干什么?”   柔娘说:“不知道,但能猜出一点。”   谢灏提醒女儿:“嫁给秦八可能会很苦。”他没去过革岛,可听去过人的叙述就知道那里很辛苦。   柔娘笑了笑说:“我喜欢这种踏踏实实自己赚钱经营的感觉。”不止一个人说嫁给秦八会很苦,那代表机遇也很大,柔娘不想做个完全依附家族、夫婿和儿子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永远是第一个被舍弃的对象,就像大伴氏,被父亲舍弃,又被夫婿舍弃,她要跟阿姊一样,跟姐夫成为肩并肩的存在。秦八脾气不错,又看惯阿姊和姐夫的相处,应该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婚事我会同秦将军商量,你这几天就留在家里好好跟你母亲相处。”谢灏说,阿柔年纪也不小,该嫁人了,“你跟秦八回去一个孤岛,你问问你阿姊要准备什么东西,我会另外可以一百名亲卫作为嫁妆,这些人以后就属于你的人。”柔娘比不上阿菀,但也比他别的有出息,在一定范围内,谢灏许她择偶的自由,也尽量满足她的需求。   柔娘闻言喜笑颜开,“多谢阿耶!”阿姊也给了她百名亲卫,这样她加起来就有两百名亲卫了,足够她近阶段用。   谢灏和秦宗言早有再成儿女亲家的默契,谢灏说女儿更喜欢秦八,秦宗言哈哈一笑,就随手把联姻人选从秦八改成秦十,他可不是自己蠢儿子,以为人家姑娘真看上他长得好。谢家八成还是看在秦八将来会常驻革岛,才把女儿嫁过来。不过柔娘那丫头也挺不错,愿意跟儿子去那穷乡僻壤吃苦,谢家养出来的女儿还真没话说的。要不是怕儿子找她麻烦,秦宗言真想把所有孙女都给儿媳教导。   柔娘也是跟秦八成亲后才知道革岛的具体情况,她愣怔的看着秦家私库里的金山,还真是金山,一块块几寸见方的金砖排列十分整齐,饶柔娘自以为见过大世面,都有些眼花缭乱,“阿姊,你这是找到金矿了?”除了找到私矿以外,也没别的解释了。   谢知说:“革岛就是一个金银矿所在地,秦八之所以常年在外,就是要镇守革岛。”   柔娘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他回来多了几分土皇帝气息。”   谢知无语,有你这么说自己夫君的?   柔娘开完玩笑,认真的问谢知:“阿姊,你要我过去做什么?”   谢知道:“你去管那里的内务,小八只会打仗、坑人,对内务不擅长,亲卫又没有足够的身份,你过去镇守,我让亲卫帮忙。”   柔娘颔首说:“阿姊放心,我会好好做的。”   谢知问:“美娘你是准备放在身边养,还是由我带?”   “我来带吧。”柔娘说,她都养熟了,也没必要麻烦阿姊。对柔娘这种土生土长的贵女来说,养个庶女真心不是事,要不是自己跟秦八还在新婚,多个侍妾有损自己颜面,她甚至连大伴氏都不在乎。这世道想让男人不偷腥,除非能给男人足够的利益,让他觉得偷腥不划算,不然看再紧都没用,不纳妾又不代表没女人。再说把男人看得那么紧干嘛?让他整天黏糊自己?柔娘想到姐夫黏糊长姐的劲都打哆嗦,她才不要找这么缠人的夫婿。   谢知微微颔首,美娘挺可爱的,难怪阿妹养出感情来,“去了革岛先别急着生孩子,等生活稳定下来再说。”谢知怕阿柔不知轻重,在船上就怀孕,这样就吃苦了,对孩子也不好。   “阿姊放心,我有数。”柔娘说,革岛也不是真寸草不生,还能种水稻和蔬菜,就是与世隔绝,没有京城和平城那么繁华,柔娘本也不是太喜欢热闹的人。   谢知依依不舍的送走妹妹,当然对外说柔娘还是常住平城,不然秦家那几个兄弟肯定会怀疑秦八在海外有驻地,不然怎么会带女眷同行。而此时汝南王也到了平城,京兆王携着平城诸多官员出城相迎,汝南王一路舟车劳顿,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穿着正装礼服接见了众人。   他年纪还小,穿着宽大的礼服显得有些稚气,但语言谈吐却十分稳重。谢灏曾隐晦的听女儿提过,拓跋曜要废太子的意向,可废太子不代表他会选汝南王为太子。毕竟太子都要废了,长幼有序也不存在了,跟汝南王同龄的皇子有三人,比他们小一两岁的也有好几个,谁知道太子花落谁家?只要不是现任太子登基,谢灏也不准备要拥立之功,凭着谢家现在发展势头,也不需要拥立之功,做好自己本职就是。 第204章 汝南王(上)   谢灏在暗暗打量汝南王, 汝南王也在默默审视着眼前这些对自己看似恭敬的人, 这里的人大部分恭敬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父亲。汝南王想着自己临走前母亲给自己说的话,跟谢家交好吗?谢灏是自己的先生,他自然要跟他交好。   京兆王对汝南王就没那么恭敬了, 他大咧咧的问汝南王,“三郎,我们合适开始修建太皇太后寝陵?”他是太|祖子孙, 向来以身份自傲, 就算是当今圣上也要喊他一声兄长, 别说是汝南王这种发配到平城的失宠皇子。大部分人都觉得汝南王是被陛下发配到平城的。   汝南王温温笑道:“我来之前父亲就叮嘱过我, 说我年纪还小, 担不了大任,让我多听伯父的话。”   在场王爷很多,可能被汝南王称为伯父的没几人,大部分人都受不起,他们都不是太|祖嫡脉。京兆王很是洋洋得意的说:“既然如此,我也就倚老卖老替三郎你下令了。”   汝南王颔首道:“有劳伯父费心。”   谢灏和秦宗言看着京兆王趾高气扬的吩咐官员征徭役, 抓壮丁建造太后寝陵。对他不再关注, 这种蠢货没必要多费心,两人关心的是汝南王, 他到底是真年幼不懂事,还是有意抬高京兆王?皇家的孩子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谢灏见汝南王满脸疲色, 上前对汝南王道:“大王, 你奔波一路辛苦, 不如先回行宫休息?”   汝南王微微颔首说:“孤累了,一切有劳伯父和先生。”   京兆王和谢灏同时应是,京兆王斜眼看着谢灏和秦宗言,自从上次他想从秦宗言手中夺取高度酒配方失败,他一直看秦宗言不顺眼。现在他亲家又来跟自己抢平城,他看两人更不顺眼。   平城是魏国的旧都,城内有皇宫,魏国迁都长安后,皇宫便改成行宫,只在陛下来旧都时使用。只是魏国迁都几十年无论是拓跋曜还是天和帝都不曾来过平城。汝南王也是第一次看到旧时的皇宫,虽不及长安宫室那么奢华,但不失皇家的巍峨大气,他走入早已经清扫干净的偏殿。正殿是皇帝驾临才会开放的,他是皇子,只能住在偏殿。   “大王。”一声娇柔的声音响起,一名齿白唇红、容貌娟丽的内侍端着白巾款步走来,“奴婢伺候您洗漱。”   汝南王见这内侍容貌清秀、举手投足尽是媚态,心知他是有心人给自己准备的“大礼”,“阿姆呢?”汝南王既没有被内侍所迷惑,也没有恼怒内侍身后人的别有用心,他只好奇他的乳母和贴身大内饰怎么会让此人靠近自己。   小内侍一怔,随即赔笑说:“于傅姆在整理行装,奴婢想大王不能没人伺候,就特地来伺候大王。”   汝南王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已猜到内侍的身后人是谁?除了京兆王,还有谁可以同时调开自己乳母和内侍?“把巾帕放下,退下。”宫里阴私事极多,汝南王幼时洗漱都是林昭仪和他乳母亲自伺候的,等他长大点就是自己洗漱,从不让小内侍近身伺候。汝南王知道自己的四弟私下喜欢跟小内侍玩耍,阿娘说这是因为四弟生母早逝,养母对他不上心的缘故,他千万不能学四弟那样。汝南王一直牢记母亲的教导。母亲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   小内侍没想汝南王对自己完全不动心,他不由一怔,咬牙放下巾帕后退到一边。   汝南王并未注意小内侍的去向,他身边伺候的下人不知凡几,他还要关注这些人的去向不成?他脱下礼服,撒开紧绷的发髻,轻松的舒了一口气,正要弯腰洗头,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伸来,“大王,奴婢替你洗发。”小内侍终究不死心,凑上去想给汝南王洗头。   汝南王一顿,直起身体看了小内侍好一会,看得小内侍脸都白了,他才缓缓颔首道:“可。”   小内侍惊喜若狂,他也不敢再对汝南王做任何挑逗的举动,动作熟稔给汝南王洗发净身,他正在给汝南王换上常服时,汝南王的乳母于氏和贴身内侍韦庆进来了,两人看到正在伺候汝南王穿衣的小内侍同时一愣,随即面上闪过慌乱,韦庆上前告罪:“奴婢二人来迟,大王恕罪。”   “无妨。”汝南王洗漱干净,换上常服后,心情好了许多,“他伺候的还不错。”只可惜喜欢自寻死路。   小内侍得了汝南王的夸奖,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于氏和韦庆心中暗忖,哪来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居然这等轻狂。   韦庆示意小内侍随自己外出,小内侍战战兢兢的看了汝南王一眼,见他笑容温和,他心中微定,大王如此和善,应该不会让韦内给事惩罚自己吧?小内侍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港穗韦庆走出汝南王的寝宫,就被几个小内侍一拥而上,堵住嘴、按住腿脚压在地下。韦庆看小内侍的目光像是再看一堆让人嫌弃的废物,“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下去打死!”   小内侍听到这话,“嗯嗯”的拼命挣扎,他不懂为何自己明明把大王伺候的极好,韦庆还要杀自己?他要见大王!   韦庆冷笑一声,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居然也敢妄想勾引大王,打死这一个杀鸡儆猴,看还有人还敢再往大王身边送人。   寝殿里于氏给汝南王挽起发髻,絮絮叨叨的说:“也不知道从来冒出来的狐媚子,大王没受惊吧?”宫里这样的内侍数不胜数,四皇子身边就有不少这种内侍,在他精关未稳固时就引诱他做下作事,导致四皇子现在学业也不上心,只想着贪吃贪玩。   宫里明眼人都知道,王庶人那几个是彻底废了,他们还没有大皇子的运气,大皇子好歹有太皇太后庇护。不说有多少成器,至少该学的都学了,而那王庶人的孩子目前连汉语都说不全,只会说鲜卑语,当年王庶人在时,这几个孩子可是宫里出名的聪慧皇子公主。   汝南王好笑道:“阿姆放心,有你们在,我还能受惊不成?”   于氏笑着说:“都怪我走的太急,没留人伺候大王。”于氏本来是林昭仪的童年邻居,不过她比林昭仪大六岁,她出嫁时候林昭仪还小。她命不好,成亲后连生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尽数夭折。林昭仪生汝南王时候,她刚夭折了幼子,被夫家休弃,正走投无路要自尽时,被林昭仪召入宫照顾汝南王。她把满腔的母爱都放在汝南王身上,把汝南王当成命根子般呵护。   汝南王道:“哪有这么娇气。”他又问于氏:“阿姆你打听清楚了吗?”   “我打听了,谢刺史原配早亡,只得谢家大娘子一女,填房独孤氏同他生了一女一子,余下的九子五女都是侍妾所出。谢家目前大娘子、二娘子已嫁人,三娘子远在京城,留在谢刺史身边的二女一子中,成年的仅有同独孤氏所生的嫡女四娘,十郎和七娘年纪都还小。”   汝南王问:“谢四娘今年多大?”   “十四岁。”于氏说,年纪倒是合适,只是这身份——她有些迟疑的说:“大王,四娘的生母虽是正室,但是侍妾扶正。您为何不求娶谢家宝珠娘子?”华夏自古都是从父制,可大部分讲究些的人家也看中女子母族身份,谢四娘的母亲独孤氏若是独孤雄的庶女都好说,可她偏偏只是独孤家的族女,根本上不了台面。而谢宝珠是谢修和高平公主的嫡长女,身份高贵,这位才是最适合的王妃人选。   汝南王莞尔:“宝珠哪里看得上我?”他这位表妹向来心高气傲,眼底只有太子哥哥一人,哪里会看得上他这个不起眼的汝南王?以汝南王的年纪,要说他对哪个女人心生爱慕,还稍微早了些。可皇家孩子都早熟,他不动男女情,可不妨碍他考虑自己终生大事。谢宝珠是内定的太子妃,他惹不起,可谢家又不是只有谢宝珠一女。   “大王哪里不好?”于氏忿忿道,在她心目中汝南王天下最好的孩子。   “且谢家四娘比宝珠合适。”谢宝珠看不上汝南王,汝南王也看不上谢宝珠。身为公主之女,又是谢太傅第一个曾孙女,谢宝珠在宫中极受宠,太皇太后当她是内定的曾孙媳妇,对她比公主还亲近。据说这份恩宠就是连当她姑姑谢家大娘子当年都比不上。这样的天之骄女,就算不是公主,也养出公主脾气出来。   即使汝南王看起来再和善,本身也是天潢贵胄、皇子龙孙,哪里愿意娶个假公主?他看中的是谢家的招牌,娶哪个谢家女不是娶?谢驸马再好,还能比得上谢刺史?谢四娘是在谢灏膝下养大的嫡女,谢宝珠只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孙女,汝南王不信谢灏还能看重孙女超过女儿,是故汝南王一开始就没准备跟太子争谢宝珠。   “大王要告诉陛下吗?”于氏忐忑的问,大王的婚事是要陛下做主的。   “不急。”汝南王记得谢家女嫁的都晚,都要十五六岁才出嫁,谢宝珠今年才十四岁,他还有时间慢慢筹划,首先要让谢刺史看到自己的诚意。   汝南王按照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的温书上课,偶尔过问下京兆王的曾大母寝陵建造情况,京兆王派了长史官给汝南王讲寝陵的建造进度,给汝南王看的都是枯燥的图纸和数据,可汝南王居然都一字不落的都看完,还能提出自己不解的地方。这份定力不止让京兆王腹诽这小子难缠,就是谢灏都觉得此子不简单,看来陛下也不是随意选个皇子过来。看汝南王如此,谢灏越发不信陛下是将这儿子流放,对汝南王的课业也更上心。汝南王对谢灏也十分恭敬,这对师徒相处到也得宜。   谢灏被京兆王架空,这段时间除了教导汝南王外,再无旁事,他向来不是能闲下来的人,就给女儿写信,让女儿把外孙送到这里来住段时间。谢知哪里舍得离开儿子?可不仅谢灏让她把阿生送过去,就是秦宗言、谢兰因也支持,连秦纮都心动了,谢知只能先带儿子去父亲那里住一段时间。   秦纮舍不得跟妻子分开,奈何在妻子心里儿子比他更重要,他看着满脸为难的妻子,无奈的轻叹,“你先去住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我来找你。”   谢知仰头看他:“你怎么来找我?”   “我自有妙计。”秦纮笑而不语。   谢知心中一动,“你想培养替身?”   秦纮颔首:“我以后需要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多,总要有个替身。”自四年前他去革岛时他就有这想法了,只是替身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秦纮在秦家和慕容家找了一年多,才找到一个容貌跟自己相仿的族人,他还要让这族人模仿自己的一举一动,严格训练了三年多才初见成效。   谢知道:“你就不怕那个替身后面噬主?”   秦纮哈哈一笑:“他也要有噬主的能力。”他握着谢知的手,“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吗?你还能认错我?”   谢知好奇的说:“你那个替身让我看看?天下还有跟你长得差不多的人?”她一直觉得五哥是天下第一帅。   秦纮含笑受了妻子的恭维,带她去看自己的替身。秦纮找来的替身只有他六七分像,容貌还算俊美,但身体有些发福,皮肤也略黑,脸上还留了胡子,谢知奇怪的看着秦纮:“就他这样还能代替你?”   秦纮说:“我这些年出门都是这种装扮。”他早几年就开始有意假装自己发福了。时下成亲后的男子不发福的极少,而用阿菀的话来说一胖毁十帅,再帅气的人发胖就不能看了。秦纮生怕妻子嫌弃自己,一直维持自己身材,但对外他总会在腰间围上护腰,显示自己发福了。   谢知满脸不解的问:“为什么?”   秦纮笑了:“你不是天下没有比我俊美的人吗?我要不发胖,又怎么找替身?”   谢知顿时想起前世的小李,想当年他年轻时是何等的美颜,后来……她摸着秦纮的脸庆幸的说:“幸好你只是假装。”要是五哥这张盛世美颜都残了,她非哭死不可。   秦纮扬眉问谢知:“要是我长得没以前好了,阿菀会嫌弃我吗?”   “不会。”谢知坚定的说,“五哥长得好不好看我都喜欢。”她仰头亲亲秦纮的脸,“人都会变老,五哥的人格魅力最美。”   秦纮明知她故意逗自己,还是忍俊不住道:“我会努力不让自己变胖的。”   谢知说:“我也争取让自己更配得上五哥。”免得五哥老认为自己看人只看脸,她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秦纮捏捏她小脸,“你够漂亮了,不用更漂亮了。”论爱美阿菀说第二,天下估计没人说第一。   谢知在他怀里蹭了蹭,转移这种危险的话题,“五哥,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来陪我跟阿生?”   秦纮说:“等五月我过来。”那时候是建德郡比较清闲的时候。   谢知道:“等六七月我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五哥到底是驻军武官,不能擅离职守太久。   “舍得阿生了?”秦纮扬眉看着妻子。   谢知苦笑:“舍不得也要舍得,别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应该也可以。”她陪了阿生三年,几乎寸步不离她身边,把阿生送到平城,她也会给他最好的照顾,她会天天给阿生写信、画画,如果阿生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她也只能认了,谁不想一直陪着孩子?可现实总有很多问题。   秦纮见妻子难掩黯然,柔声道:“我们再生个孩子吧。”免得她老想着阿生。   谢知犹豫了一会,“可以再等几年嘛?”   “为何?”秦纮知道妻子一直想再要个孩子。   “我不想给阿生我们要抛弃他的感觉。他现在还小,我们再生个孩子,他说不定会害怕,等他再大点,懂事了,我们再生好不好?”谢知舍不得儿子受委屈。   秦纮无奈,他们大约是全天下第一个生孩子还要经过孩子同意的父母了,“那是我们生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也不能在这种敏感的时候给他生弟妹啊。”谢知说,起码要等阿生适应平城生活再说。   秦纮摇头,“你这哪是养孩子?”分明就是养祖宗,难怪她坚持说只生两个,再多养不来,就她这个养法,一个都足够了。   谢知靠在秦纮说:“我也想我们两个多待点时间,再来一个,我们又要好几年不得清闲了。”   秦纮目光温柔的看着妻子,“好,我们多等几年。”等阿生再大点,说不定阿菀就不想生了,又阿生又在外面,家里就只有他跟阿菀。这种生活让秦纮心生向往,自从有了这小讨债鬼,秦纮都快忘了自己以前是怎么生活的。   谢知带着阿生不紧不慢的达到平城时,正好柔娘给阿生翻建的院落也建好,柔娘知道长姐对阿生事事讲究,对阿生的院落翻建的最精心,火地、暖炉、浴室都有,确保冬天随处都温暖。当然每天炭火消耗也极大,而且需要长时间烧炭,片刻不停,不然屋里就不会暖和。   独孤氏看到家里居然有两间装炭火的仓库,而这些炭火居然只能用一两天,她吓了一跳,这么多炭火以前够家里烧七八天,而这里只够让阿生用一两天?这还只单单炭火一样,还是阿生吃得用得,柔娘专门空出一间农庄专供阿生平日的吃穿度用,农庄还建了温洞子,确保阿生冬天都能吃到蔬菜。四娘看着丫鬟们送来的各种器具玩具,忍不住咋舌说:“我看皇子小时候都没阿生这么舒服。”   独孤氏说:“尽胡说,你知道皇子小时候是怎么过的吗?”   四娘道:“我直达啊,三郎不就是皇子吗?他跟我说他小时候一生病就饿肚子,后来他就不敢说自己不舒服,怕饿肚子。”   “三郎?”独孤氏一怔。   四娘解释说:“就是汝南王。”   独孤氏大惊,“你居然称呼汝南王为三郎?”   四娘说:“他说他是我师弟,叫他三郎即可。”   “他是皇子,就算再亲和你也要注意尊卑。”独孤氏见过汝南王,对汝南王的温和有礼印象很深,她只当汝南王是看在郎君的面子上才对四娘和善的,没忘别的方面想,毕竟汝南王今年才十一岁,她哪里想到十一岁的孩子已经开始盘算自己未来的妻子了。   “我知道。”四娘也是有分寸的,她不像母亲那么单纯,只知道关心父亲起居,她大略知道些父亲目前形势比较严峻,他跟汝南王某种程度来说是盟友,也正是因为这缘故,她才有意交好汝南王。谢知对四娘的教导还是有效的,尤其是经营织坊这段时间,四娘接触了很多人,她才知道外面的人有多辛苦,而她的生活有多幸福,也知道自己被阿娜姐姐、阿力哥哥骗走了足以寻常家庭用上大半辈子的钱。   四娘很感激父母和阿姐保全自己面子,对自己愚蠢的绝口不提,不然自己羞都要羞死了。在谢知和阿生达到的当天,四娘一大早就起来了,换上整齐的新装,早早的吩咐下人去城门口候着谢知,热水也让人烧好,知道阿生喜欢吃虾肉馅的馄饨,四娘让厨娘早起现包。   等汝南王拿着零食来找四娘时,就见四娘穿戴一新的坐在堂屋里,脸上甚至还薄薄施了一层脂粉,汝南王双目微眯,她这是再等谁?他有对手出现了? 第205章 汝南王(下)   “三郎你怎么这么早来了?”谢四娘惊讶的看着汝南王。   汝南王说:“御厨做了些点心, 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就带过来你尝尝。”他记得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点,所以让庖厨做了好些拿手的甜点。   谢四娘欲言而止,她以前挺喜欢吃点心的, 导致自己乳牙差点全蛀光。后来长姐告诉她多吃甜食不仅会发胖, 还会长蛀齿,她乳牙都换了, 现在的牙齿是要用一辈子的, 坏了就再也没法长新的。她会带着黑黑的蛀牙过一辈子, 而且蛀牙长期不治可能还会死人后, 她就彻底禁了甜食。还养成每次吃完食物都会认真刷牙的好习惯。   她明明已戒甜食很久, 为何汝南王会认为自己爱吃甜食?谢四娘嘴上会叫汝南王为三郎,心里到底还守着底线,不敢对他太放肆, 他好心给自己送甜点,她做出欢喜的模样, 让丫鬟把点心取出摆放在桌上, “三郎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汝南王坐下, 见谢四娘拈起一块甜点慢慢的吃完, 谢四娘被独孤氏养得再单纯, 该学的礼仪还是学过的, 她吃东西的模样也颇为优雅, 汝南王见她吃的津津有味, 自己也忍不住尝了一块。庖厨的手艺不错, 点心做的也不是甜得腻味,汝南王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   谢四娘见他也同自己一起吃,暗想他不会是因为自己爱吃甜点,又不好意思吃,才借着送人的借口,自己尝几块解馋?思及此四娘善解人意的将甜点不动声色的推给汝南王,不再跟他抢点心吃。皇子还真可怜,连吃个甜点都不尽兴。四娘看汝南王的目光充满怜爱,可怜的孩子。   汝南王被四娘怜惜的目光看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本能的不喜欢四娘用这种目光看自己,他见四娘时不时的望着外面,心思完全不在甜点上,他微笑的问四娘:“你在等人?”他不爱吃甜点,从小又被生母养得极为自律,再好吃东西尝过一块便罢手。   “我长姐和外甥要来。”四娘兴奋的说:“算时间也该到了。”   “你说的是长宁侯之母谢娘子?”汝南王问,他的称呼有点拗口,可是秦纮官职低微,导致谢知也没有诰命,反而阿生有爵位,故汝南王才有此问,毕竟在谢家最多的就是谢娘子。   “是。”四娘点头。   “姑娘,大娘子来了!”谢四娘的丫鬟知道她早上就等着大娘子了,一听到大娘子的消息就开禀告。   谢四娘对汝南王说:“大王您稍候,我接了长姐便来。”   “我同你一起去。”汝南王对谢知也很好奇,他听宫中老人说过,父亲当年是准备立谢大娘子为皇后的,连皇后的朝服都命人私下备好,可惜后来谢娘子被人逼走。被谁逼走宫人不敢说,汝南王猜可能是曾大母,除了她还有谁能阻止父亲?他常听别人说谢宝珠很像她阿姑小时候,将来也是个美人,汝南王很想见见这位差点当了他嫡母的谢大娘子,就谢宝珠那样的,连他们兄弟都看不上,他们父亲还能看上跟谢宝珠一样谢大娘子?   谢四娘想汝南王年纪也不大,也不需要太避嫌,便同他一起去迎谢知,汝南王走到二门,就看到一个粉妆玉裹的小娃娃被人从车上抱下来,随后一名气韵高华的美人款款从马车上下来,他离这名美人尚远,可似乎已经闻到那若有似无的幽香。拓跋曜的后宫不乏美人,汝南王从小也见惯了美人,可宫中无论那名女子都无法跟这名美人媲美,他脑海里想起美人赋上的赋词,“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也只有此等绝代佳人才能让他父亲念念不忘。   美人下车后,微微低头牵着朝她扑来的小人儿,随着四娘的一声长姐,美人对着他们微微一笑,汝南王只觉眼前似有百花齐放,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随谢四娘过去的。   “长姐,这位是汝南王。”谢四娘给谢知介绍汝南王的身份。   谢知下车前就知道汝南王正巧在家里,但没想他会跟四娘在一起,她若有所思的给汝南王行礼:“大王。”这是拓跋曜和林季华的孩子?都说儿子肖母,可汝南王长相跟拓跋曜极为酷似,活脱脱一个小拓跋曜,他在皇子中这么受父亲看重跟他长相也有很大关系,谁都喜欢跟自己长得像的孩子。   汝南王这会也回神,他脸微红的对谢知说:“女君无须多礼。”他心中暗忖,谢宝珠或许不记得自己阿姑长什么模样了,可京城谢家长辈肯定见过谢娘子,他们到底要有多大脸,才能亏心的说谢宝珠跟她姑姑小时候像?明明一根手指都不及。   谢宝珠也没汝南王说的那么差,她性子活泼娇憨,在长辈和太子面前乖乖像小猫,莫说太皇太后、独孤太妃宠爱,便是拓跋曜都挺喜欢这爱笑会撒娇的外甥女。可谢宝珠在别的皇子面前就十分骄纵任性,汝南王因他课业出众,从小不知被谢宝珠欺负了多少次,他又守着母亲的告诫,不许去保证,故谢宝珠在他眼中格外面目可憎。   阿生仰头好奇的看着汝南王,这个小哥哥阿生没见过。   汝南王见阿生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自己,脸上不由带了笑容,“阿生?”这孩子跟他阿娘很像,像个玉雕的小仙童。   阿生甜甜的唤着汝南王:“哥哥。”   四娘拉起阿生的手说:“阿生想吃点心吗?从母带你去吃点心。”   阿生扭头看着谢知,谢知疼爱的摸摸他小脑袋,“今天阿生很乖,可以吃三块点心。”   汝南王惊讶的看着谢知,她对阿生教导这么严厉吗?居然连点心都限定着吃,跟他阿姨一模一样。汝南王不禁对阿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阿生开心的由四娘带着去吃点心,虽然只能吃三块,可是他还是先给汝南王、四娘分享自己的小点心,汝南王和四娘自然不会吃他的点心,阿生又把自己的点心放在谢知嘴边,要跟阿娘分享,谢知揉揉他小脑袋,让他自己吃,阿生欢天喜地的捧着自己小点心吃。   谢知见汝南王满脸惊讶,她含笑解释说:“点心吃了会生蛀齿又会发胖,所以我不让他多吃。”   汝南王道:“我小时候阿姨也不让我多吃点心。”   谢知关切的问:“林昭仪身体可好?”   汝南王讶然道:“女君认识我阿姨?”林季华从来没说过她跟谢知交好。   谢知说:“我未出阁时跟林昭仪是笔友,我们时常互换画作。”   汝南王恍然大悟:“阿姨寝宫书房那副墨色牡丹图可是娘子所绘?”   “大王见过那幅图?那是我十多年前画的旧作。”   汝南王说:“我的启蒙字帖、画作都是娘子所作。”等他正是上学后他才换了谢太傅的帖子,不过他私心认为,谢太傅的字帖还不如他孙女写的,当然这种不尊师重道的话,他是不可能说的。   汝南王陪阿生、四娘玩了好一会,他脾气好又会玩,临走时候阿生和四娘都有些依依不舍,谢知看着四娘跟阿生一模一样的表情,忍不住好笑,她这四妹真是永远长不大,但这汝南王对四娘也太好了,似乎别有用心。   等谢灏给汝南王授完课,谢知抱着儿子去找父亲说话,谢灏让外孙坐在自己身边,陪阿生玩七巧板,五颜六色的七巧板以及各种奇巧的形状,瞬间吸引了阿生的注意力,阿生开心的坐在阿翁身边跟阿翁一起玩游戏,谢灏一面陪外孙玩,一面同女儿闲聊:“你在这里留多久?”   “留到七八月吧,然后十一月把阿生接走。”今年他们会在怀荒过年,可以先让阿娘把阿生接到怀荒,跟她跟五哥团聚一段时间,再送阿生来平城。   谢灏调侃女儿:“你现在放心儿子了?”   谢知说:“阿耶这里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就是自己舍不得阿生。”   谢灏道:“慈母多败儿。”   谢知淡定的说:“有阿耶在不怕。”   谢灏被女儿逗得哭笑不得。   谢知想起一事,对谢灏说:“阿耶,过段时间五哥也要过来。”   “他哪来的时间?”谢灏挑眉问女儿。   谢知把秦纮的计划跟父亲说了一遍:“他给自己找了个替身。”   谢灏微微颔首,他是武将,城中庶务有长史官和阿菀接走,是可以偷溜一段时间,“他准备再去革岛?”   “他想去,准备等过年跟大人商量后再说。”谢知说,这种大事必须要跟秦家长辈商量后再做决定。谢知听柔娘提过,好像秦八这次回来提了一个管理革岛的建议,秦家长辈要商量后才能决定。   谢灏闻言也没多问,谢家只管革岛的分红,不插手革岛内务。不过革岛纸币发行和大部分粮食都是谢家提供,这些秦家都要花金子来买。   谢知又问谢灏:“阿耶,我看汝南王似乎对四娘格外好?”汝南王走后,谢知跟四娘聊了一会,听说汝南王居然天天来府里上课,上课前还会给四娘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谢知就确定自己不是草木皆兵,汝南王对四娘太殷勤了。四娘或许不在意,只把汝南王当弟弟看,可谢知从来不小觑皇家的孩子。他被拓跋曜派遣到平城,从此远离京城,跟谢家联姻是最好的不脱离京城的法子。   谢灏说:“他想娶四娘为妃。”汝南王或许在同龄人中属于城府颇深的,可怎么可能瞒得过谢灏?   谢知问:“阿耶你愿意?”   谢灏莞尔:“我都赔上一个孙女,难道还要再赔一个女儿?”谢灏可不准备让自己女儿入宫。   “孙女?”谢知吃惊的问谢灏,“大父准备送我哪个侄女入宫?”   “这也不是你大父决定的,是你嫂子和你侄女自己求来的。”谢灏淡淡道,他唯一的嫡子年纪尚小,长子是父亲养大的,跟嫡出也没区别,谢宝珠作为谢家的长孙女,又是公主之女,身份高贵,等闲人家她肯定是看不上的。加上太皇太后有意撮合,谢宝珠满心满眼的只有太子,一心要当太子妃。   “可是太子不是——”拓跋曜不是要废太子吗?谢知之前就跟祖父说过这件事。   “太子事关国本,岂可轻易废立,陛下纵有废太子之心,也不一定能成事。”谢灏说着谢简的顾忌,即使谢知说拓跋曜可能废太子,谢简也要考虑现实的可行性,“且这是太皇太后主动提出的,若我们拒绝,谢家跟崔家就没和解的可能。你嫂子和你侄女也不会听我们的劝告。”让宝珠当太子妃,不仅可以跟崔家暂时和解,同时也是陛下迷惑太皇太后的招数,谢家在陛下的船上下不来了,莫说陛下只要一个太子妃,就是要谢家人的命谢家也只能受着。   谢知匪夷所思:“她们就不担心杀母立子的传统?”   “如果宝珠真能成太子妃,她就是魏国立国迄今唯一一个由正门迎入的太子妃、你以为谁都是你,连皇后的荣耀都能放弃。”谢灏意味深长的说,“杀母立子又如何?他目前还只是太子,等他真正登基还不知道要多少年。”不是所有人都有阿菀这份放弃荣华富贵魄力的。   谢知冷笑:“崔老太会让宝珠当太子妃?我看顶天一个良媛,弄不好还要跟别家贵女并立良媛,就算当了太子妃又如何?太子妃又不是一定要是未来国母。这点大兄还看不透?”魏国本就是鲜卑当政,他们再汉化,也不是汉人,对汉人礼仪没那么重视,就算是汉人皇帝,也有不立正妻为后的事例。   “他看透有何用?宝珠又听不进去。”谢灏见过谢宝珠两次,两次印象都很不好,他也不太在意这孙女。这也不能说他无情,感情本来就是处出来的,谢灏自己本身子女够多,孙子孙女更多,谁会在乎一个只见过两次面,几乎等于陌生人的孙女?   谢知想到高平的脾气不由微微摇头,贵为公主的她定以谢家未来的冢妇自居,当年她没离开京城时,她就自诩自己长子长女是谢家嫡长子、嫡长女,就她这种自高自傲的想法,让宝珠当太子妃完全可以理解。   谢家对女孩子本就放纵,女孩子本身愿意学就有人教,不愿意学,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也没人说你。宝珠想要嫁太子,高平支持,大兄估计劝过几次,见实在劝不来,他可能也不管了。当父母都不管,祖父祖母更不会管,祖父甚至是乐见其成,这对谢家有好处,横竖一个曾孙女,谢家又不缺女儿。   谢知忧心忡忡的问:“四娘会不会被汝南王引诱过去?”谢知没见过谢宝珠,对她感情肯定比不上四娘。谢宝珠的爹娘都不担心,她身为姑姑更没立场担心她,她还是关注四娘吧。谢家权势够大了,不需要再出个未来皇后锦上添花。汝南王现在就可以算计四娘为自己谋福利,将来也能为压制谢家而冷落废掉四娘。四娘那么单纯的孩子怎么能经受得住这种情况?   “不会。”   谢知狐疑的望着阿耶,他语气这么肯定,四娘这是心里有人了?   谢灏说:“我不许,她怎么嫁?”他又不是蠢儿子,连妻子都管不来。四娘是独孤氏唯一亲自养大的孩子,她嘴上重男轻女,总把女儿压在儿子下面,但四娘要真出什么事,独孤氏估计都活不下去,谢灏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且除了阿菀,四丫头也是他费心最多的孩子了,谢灏也不忍看这傻丫头走绝路。   有了父亲的保证,谢知放心了,“阿耶,你觉得汝南王脾气如何?”不准备嫁女,不代表不投资,“要不要让几个弟弟来平城给汝南王当伴读?”也不一定非要后宫安插个棋子,朝堂有个天子近臣也挺好的,就像祖父跟拓跋曜。   “我已经让你几个弟弟来平城。”谢灏说,女儿能想到的,他早想到了,思及汝南王这些天的行事,“以一个半大的孩子而言,汝南王行事心智都不错。”在没有人督促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天天不拉功课,这是连一般成年人都做不到的。   谢知问:“怎么说?”   谢灏意味不明的一笑,“他入住行宫第一天,他的内给事韦庆就打杀一个小内侍。”   谢知一怔:“为何?”皇族杀人不用受惩罚,但任何一个有意太子之位的皇子都不会担上滥杀无辜的名声。韦庆是汝南王的人,他行事就代表汝南王。   “杖毙的内侍是京兆王派过去试探的棋子……”谢灏简单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要是汝南王在肯定很奇怪,因为谢灏说的经过仿佛他亲自看到的一样。   谢知疑惑的问:“您在汝南王身边安插了人手?”不然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谢灏说:“你大父的人。”汝南王来平城后,父亲就把汝南王身边人员的名单给他了。   谢知感慨:“皇家的孩子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   “所以我不想四娘跟皇子有纠缠。”四娘根本玩不过汝南王。   “那不能让他们现在分开吗?”谢知问,这么相处下去,谢知担心两人日久生情。   “现在这么做太明显,汝南王年纪还小,等他大一点再说。”谢灏说,不行就让四娘早点成亲。   谢知忍不住再次感慨:“果然是皇宫里出来的孩子。”才十一岁的娃娃就开始为自己未来的婚事打算,她只能说不愧是拓跋曜的儿子,拓跋曜当年也是这么早熟的。   谢知在来的路上就跟阿生说,以后要长住阿翁家里,不过她会时常来陪他,阿婆也会经常过来,阿生舍不得阿娘,抱着阿娘哭了好多次。幸好谢灏对外孙很有耐心,知道他被他爹娘养的娇,平时闲暇就带着他玩,晚上也跟孙子睡一屋。经过谢灏一个多月的努力,阿生渐渐开始依赖起阿翁、阿婆,独孤氏本就娇惯孩子,阿生聪明伶俐又乖巧可爱,一声声阿婆叫的独孤氏心都化了,恨不得把阿生捧在手里呵护,连谢灏一时都退了一射之地。   谢知见状彻底放心儿子留在父亲这里,就是赶来的秦纮都想不到岳父对阿生居然有这么耐心。   因汝南王在,秦纮也不好长期待在秦家,只能暂时住在客栈,甚至都不敢出现在阿生面前,生怕他不小心说漏嘴。谢知见夫君可怜,儿子又开始黏糊自己父亲,便提早离开,她生完阿生后就没出去玩过了,好容易碰到两人都有空的时,她要跟五哥培养感情。   女儿的话让谢灏夫妻面面相觑,独孤氏对谢灏道:“阿菀真有趣。”都老夫老妻了,孩子都三岁了,还要培养什么感情?   谢灏啼笑皆非,“从小就属这丫头鬼主意最多。”   谢知不知道阿耶对自己的腹诽,她正甜蜜蜜的跟五哥合骑一匹在郊外散步,两人都换了便装,侍卫们都远远的跟在后面,没有凑上来当煞风景蜡烛。谢知戴着轻薄的羃离仰头对秦纮甜甜微笑,秦纮不动声色的四处观望,见四处没人,低头隔着羃离在妻子脸上印下一吻。   谢知轻笑着往秦纮怀里靠,秦纮一手搂着她,一手握着缰绳策马徐行。古代工业不发达,到处都是现代人推崇的自然风光,可如果不穿越成贵族,平民的生活,现代人一天都过不下去。她现在特别能了解某位诗人为何会称赞冒烟的巨大烟囱是盛开着文明的黑牡丹。不过现在跟五哥一起走,就算是臭水沟她都觉得美,“五哥,我们这两天慢慢走过去好不好?”五哥不能离开驻地太久,这就当他们蜜月旅行了。   “好。”谢知开口,秦纮哪有不答应的,“你累了就跟我说。”阿菀骑术好,但耐力一般,没法子长期骑马,秦纮担心她会受累。   正如秦纮所料,谢知骑了一个多时辰,就觉得双腿受不住,她皱着眉头看着四处,“五哥,我累了,附近有休息的地方吗?”   不比谢知这种在家都不怎么分得清东南西北的废材,秦纮对附近的路段都很熟悉,附近没有暂时可以借宿的坞堡,但有一块可以露宿的荒地。秦纮取出哨子吹了一声,远远跟在两人的身后的侍卫听到哨声忙策马赶来,一行人快马往荒地驰去。   秦纮说的荒地是他们行军来回时偶尔会露宿的一块平地,大约可以供四五百人露宿,附近有一条河流,四周挖了深深的防火沟渠,如果荒地上杂草过多,可以先放火烧草。   谢知没想他们到荒地时,已经有人在荒地露宿了,是一群约有百人左右的贫民,大部□□上都没有穿衣服,偶尔有几个身上披烂布的人已属于其中衣衫整齐的人。谢知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毕竟这么多裸|体男女突然出现,对她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秦纮连忙捂住妻子的眼睛,示意亲卫们去别的地方挖沟渠暂宿,阿菀心善,肯定不会允许他们把这些逃奴赶走的。秦纮不比谢知,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应该是某个世家的逃奴。   亲卫们也早习惯女君行事,下马利索的往防火渠引水烧草,秦纮出来带了五百亲卫,五百壮劳力很快就把所有的事办好,他们在草上浇了些酒精,然后跨过沟渠,把火把往草地里丢。草地里有酒精助燃,火势一下极旺,谢知和秦纮站在上风口,她远远见那些贫民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们,时不时的有幼儿的哭声响起,她心生恻隐,“阿兄,我们还有吃的吗?”   秦纮没回答谢知的话,而是若有所思的望向远方,远处似乎有一队骑兵驰来。亲卫中的一人伏地听了片刻,对秦纮说:“郎君,约有一百人左右。”   秦纮示意卫兵列队防御,他则跟谢知换了一匹先前没负重的马骑,这种时候他不会让阿菀去驼车上,万一骆驼受惊怎么办?她跟着自己最安全。   “来了!”随着马蹄声渐进,逃奴们也听到了,他们面露绝望,不少人失声痛哭。   一名身上裹了几条破布的男人突然站起来,“与其让他们抓回扒皮,还不如跟他们拼了!能杀几个就是几个!到了地下我们也赚了!” 第206章 逃奴   “扒皮?”谢知听到这人的叫声, 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仰头看着秦纮, “五哥,他们是谁?”这些人穿着这么少, 一个个面黄肌瘦的, 总不会是附近的流寇。   “他们应该是逃奴。”秦纮看着这些人身上大半溃烂的奴隶烙印,“追来的骑兵是他们的主家。”   谢知心中一沉,逃奴在这个时代是可以被人随意滥杀的, 她抓紧秦纮的手, “五哥, 能先问清他们做了什么事吗?”如果这些人不是因为作奸犯科而逃离的话, 谢知想救他们一命。   “放心。”秦纮示意亲卫举起秦家的旗帜,在六镇平城附近, 任何势力的主人可以不认字,但不会不认识秦家的旗帜, 这事关他们的性命。   果然那些骑兵看到秦家的旗帜,立刻放缓骑速, 远远的停在几百米之外不敢靠近。生怕被秦家兵定义为他们要攻击而将他们灭杀。谢知见这些骑兵只有为首几人身上有盔甲和武器,别的人手中都只手持木棍,不由心头一松,这样的武装亲卫抬手就可解决。秦纮让王虎去跟他们沟通。谢知则亲卫把逃奴中那位要跟追兵同归于尽的男子叫来,问问他们为何要逃。   秦山从包裹中随意抽了一件换下来的脏衣服丢在逃奴身上, 用刀示意他跟自己走。逃奴也知道自己逃不了, 战战兢兢的跟着秦山去谢知处, 他对自己主家还有几分血性,对装备精良的秦家军是一点反抗勇气都没有。要不是之前见秦家军并没有驱散他们,他猜秦家军的主人可能是怜弱惜贫的,他也不可能鼓起勇气说跟主家追兵同归于尽的话,他们这些贱民算什么?马冲上来人就成肉泥了,凭什么跟这些贵人同归于尽?   谢知又不傻,自然明白这人说的这些话是对自己说的,所以她才让他过来,至少这人还有些胆子,别的人早被亲卫和追兵吓破胆了。不过那人的胆量也只是一时,待他感觉自己获救时他就瘫软在地上,直到秦山的刀才让他清醒过来,他双股战战的看着秦山锋利厚重的刀锋,他这是要被人杀了吗?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无意识的跟秦山跌跌撞撞的走到谢知面前,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谢知温声对他说:“抬起头来。”   那人趴在地上簇簇发抖,完全没听到谢知的话,他已经被吓傻了,要不是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恐怕就要露出丑态,还是秦山用刀鞘把他下巴抬了起来。   谢知仔细打量着这人,看着身高有一米六左右,是这些逃奴中最高的人,显然是壮劳力,他头发乱如杂草,皮肤太阳晒得黝黑,脸上有着深深的刻痕,一口烂牙,看着起码要三四十岁模样,但谢知很清楚这人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胳膊和后背有部分皮肤溃烂,她先前只当他们有皮肤病,现在看来应该是烙得奴隶印没养好,导致的皮肤溃烂,也就是说他们的奴隶印是最近才烙上去的。谢知已猜到这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问那人道,“你们以前是良民?为何要做逃奴?”   逃奴的烂牙并不是扶桑贵族女把牙齿涂黑,让人误以为是烂牙,而是真正的烂牙。从古迄今,任何国家,一口洁白的牙齿都是贵族的标志,因为白牙要用青盐维持,盐是奢侈品。谢知所见的大部分中小贵族牙齿都不白,因为他们只刷牙,并没有太多维护牙齿的手段。而平民和奴隶是不刷牙的,他们没有这概念,也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光是生存就足够让他们精疲力尽。   逃奴听了谢知的话,差点放声大哭,这位贵人居然没有因为他们是逃奴而杀了他们,反而还问他们缘由,他抽噎的把他们身上的遭遇说了一遍。他们本是住在柔玄镇附近的良民,自家有田地,这几年没什么天灾人祸,他们日子过得也不错,勉强可填饱肚子,即使家里偶尔青黄不接,靠着卖儿卖女也能活下去。但是去年年初他们被一队流寇从家中抓走,被贩卖到这里当奴隶。   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吃也吃不饱,主家去年冬天甚至不许他们烧火,衣服也不给他们,他的妻子就是去年冻死的。去年再难熬好歹一天还有两顿饭吃,今年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顿谷糠稀饭,前段时间有几个奴隶因为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住,去厨房偷了一点麦屑,被主家发现后,主家将他们杀了剖腹取出刚吃下的麦屑喂牲口,还把他们的皮都剥下来挂在麦田里,他们几个奴隶实在受不住才跑的。   逃奴说着说着就哭了,谢知沉默了好一会问:“你的孩子呢?都卖了?”   逃奴木然道:“以前卖了两个,最小的两个人家嫌碍事,当场就杀了,还有两个大的被卖到别的地方去了吧?我现在的主家不要女人孩子。”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谢知疑惑的问:“不要女人孩子?那你怎么知道你妻子是冻死的?”   “那是我来这里后,主家配给我们的妻子。”逃奴说,主家不要外面买来的逃奴,但是他们要从小养大的奴隶,这样的孩子最忠心。   谢知听得不寒而栗,她不想相信事实是自己所猜想的那样,但那人麻木的模样,她就明白自己没猜错,逃奴的主人把这些奴隶当牲口一样在配种。事实上自己盐场也有这种共妻的情况,盐场女人少,几个感情好的兄弟共娶一个妻子的情况比比皆是。   谢知曾想取缔这种情况,但思及现实最后还是无奈的放弃,只能尽量的提升女人和婴儿的待遇,尽可能多的给女人提供工作机会。甚至还有人觉得自己既然要收养孤儿,为何不让奴隶配种,这样就不用去外面收养孤儿了,被谢知怒斥了一顿,众人才知道女君很反感这种事,故大家都不在谢知面前提起这种事。   秦纮并不想让妻子接触这一面,他搂着谢知的肩膀道:“我已经让王虎把他们买下来了。”   王虎比秦山圆滑百倍不止,他知道女君心善,所以对那些人很和善,先客气的表明自己身份,然后取出重金表示要买下这些奴隶。追兵听说是秦家少郎君、少女君出游,就猜可能是少女君看这些奴隶可怜,一时心软才会买下这些奴隶,追兵很豪爽的表示要把这些逃奴送给少郎君。王虎坚持不受,最后来人取了一半钱便离开了,离开时明显心情极好,用这些逃奴换来秦家少郎君的关注指了。以后拜访也有这个由头了。   谢知问逃奴:“你是想跟我回去,还是自己离开?”   逃奴茫然的看着谢知,不很明白她话语里的意思。   谢知说:“你想离开,我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们,要是想留下,就随我们回农庄干活,至少可以让你们不饿肚子。”谢知盐场和农场里的奴隶每天都可以吃饱饭,一个月可以吃一次炒菜,每年元旦可以吃一次肉。不过谢知暂时不跟这些人说自己奴隶待遇,免得他们认为自己要他们做什么送命的事。毕竟谢知给奴隶提供的待遇是普通良民都无法达到的待遇。   “我随贵人回去。”逃奴立刻道,他身上都烙下奴隶印记了,他又能逃到哪里去?看到秦家的亲卫和赶来的追兵,逃奴一股子跟人功归于尽的气早泄了,就算谢知不让他们吃饱,只要肯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也愿意随她走。   谢知叹了一口气,对摇光说:“老规矩,先养一段时间,等他们恢复些了就送到建德去。”   摇光应声退下,又让人架起铁锅给这些奴隶煮了一锅厚厚的麦屑粥,吃的这么逃奴眼泪都下来了,他们自被人抓成奴隶后就再也没有吃过麦屑粥了。   王虎也打听到这些逃奴的主人,是平城一小官吏,品阶不高,但家族是平城大户,跟几个王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谢知偏头问秦纮:“五哥,现在这种事很多吗?”   秦纮犹豫了一会,颔首说:“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别说是普通平民,就是寻常有些小家产的富户都随时有被人抢光家财,掠夺成奴隶的危险。   谢知问:“怀荒和建德有吗?”   “有,但情况不多。”秦纮说,怀荒和建德势力最大的就是他们秦家,秦家已经不需要靠掠夺良民来成为奴隶,他们本身养的人足够用,别人又畏惧秦家权势,不敢明目张胆的在秦家地盘抢人。   谢知闻言心里多少有点欣慰,至少她做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她轻叹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代绝大部分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辛苦种出来的粮食大部分部分被朝廷以各种名义收走,辛苦一年勉强足够饱腹,间或还要卖上几个孩子才能活下去,这是风调雨顺的太平年间的生活。如果遇到天灾人祸,家破人亡,全家死光的不在少数。   最怕的还是战时征兵役,被征走当兵的人,从此以后再难跟家人有联系,绝对部分人客死异乡,无人收尸。底层的百姓因活不下去而去当兵,几年回乡已经是立战功的老兵,那是碧水种田文和点娘争霸文的男主,现实则是十五从军征: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就这还是幸运的,他至少还活着。   谢知垂目低头,她庆幸自己投胎到谢家,让她享尽荣华富贵,让她不用受这些绝对大部分人都受过的痛苦。来这个时代越长,她越感激现代的生活,越感激给他们带来那么幸福的生活的先辈。她或许做不到先辈那么舍生忘死,可如果有可能,她也想改变时下的现状。   但还不是时候……她穿越的时代太早,如果她穿越到明朝,还有几分搞工业革命的可能,毕竟那时候各方面发展都挺到位,可现在各种科技只在萌芽状态,任何改革都不能违背时代,违背时代只会落到王莽的下场。谢知心中暗暗叹息,还是照着自己的计划,先推进农耕方式的改革,尽快的提高粮食产量,先填饱人的肚子,然后才能做更多的事。   秦纮见她面露抑郁,轻哄道:“你要是不开心,我派人去给他一个教训。”   谢知摇头:“不要。”从魏国律法来说,逃奴的主人并未做错什么,贱民类比牲口,甚至单个的人还没牲口值钱,主人有权决定奴隶的生死,五哥所谓的惩罚肯定是私下行为。谢知又不知道这家的脾气,要是他们吃了亏,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到别的奴隶身上怎么办?   这不是一家的问题,而是社会的问题,她一己之力,能对天下大势有什么影响?更别说她现在身上连个诰命都没有,要对天下大势有影响,起码也要崔老太的地位。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出钱买下这些逃奴,她管不了天下百姓,就在自己眼前的人她还是能管的。谢知不想因为自己让五哥跟自己一起不开心,她仰头对秦纮笑道:“五哥,我们今晚吃什么?要不要去采野果?”   秦纮莞尔:“这附近没什么野果,你想看我打猎吗?”   “不想。”谢知很干脆的拒绝,她以前对打猎也挺有兴趣的,虽然她从不动手杀猎物,可看到别人射箭、找猎物还是挺有意思的,但等到怀荒看到五哥打猎,她才知道她以前玩的是打猎游戏,山林里的猎物是有人放养的,数量多到随手可射,根本不用找。而真正的打猎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猎物上,往往有可能白等一天都没猎物,谢知自觉没有当个好猎人的天赋。   秦纮轻笑一声,让她先回车上休息,亲卫们部分去湖边取水,部分整顿烧完的野草,大部分还是留在秦纮和谢知身边守卫。   “五哥。”谢知刚坐上马车,又想起一件事,掀起车帘探头喊着秦纮,“我们要不要路过贺楼家?能去看看初一吗?”   秦纮说:“初一在秦家。”   谢知讶然道:“他怎么会在秦家?”   秦纮说:“他今年都十一岁了,身体也差不多养好,祖父想让他学点功夫。”   谢知想到初一的课业,也有点头疼,许是他爹娘都没念书天赋的关系,初一在读书方面也没什么天赋,他很用功,先生教他的书他都会背,但就是理解不了。谢知原先以为是先生教的不对,她亲自辅导,等教了一段时间,谢知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真心在读书上不开窍,她期待的问:“他习武天赋如何?”   秦纮不好打击妻子,但也不想她对初一抱不必要的指望,“比他课业稍微好一点。”   谢知:“……”   秦纮安慰妻子:“他是永安侯世子,就算文武不成,也能活的舒舒服服的。”   谢知摇头:“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她低头想了一会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既然初一文武都不成,就先陪我们一段时间,我看看他有别的什么方面有天赋。”   秦纮捏她的脸,半真半假的抱怨:“才说要陪我过两人生活的。”   谢知仰头说:“本来就是两人世界,我又不可能事事陪着初一,就你在忙公务的时候陪他。”   秦纮轻笑一声,让她在驼车上小憩,等他们弄好晚饭才让谢知出来一起吃饭。   谢知让秦纮陪着骑了三天马,第四天浑身骨头就开始抗议了,她一直有锻炼的习惯,可她运动跟镇日镇夜的骑马还是不同的。而且路上虽然食宿都还可以,可是没地方洗澡,谢知很少有四天没洗澡的时,她感觉浑身都痒了,最后她放弃的躺在驼车上,让众人一路加紧赶往怀荒。   谢知虽不常住怀荒,但她一年总要来这里一次,这里又有阿娘,她早把这里当半个家了。可这一次回家,谢知明显感觉家里气氛不对,出来招待自己的居然不是二娘高氏,而是秦绍的妻子尉迟氏,尉迟氏笑着同谢知寒暄:“前几天就收到你们要来的消息,院子我派人打扫干净了,你看有什么缺了的东西尽管跟我说,我马上让人补上。”   谢知闻言微微挑眉,她这是得了管家权了?她看了谢兰因一眼,谢兰因淡淡道:“你走了一路,先去洗漱。”   尉迟氏忙起身笑着说:“我只顾高兴,都忘了弟妹赶了这么久的路,热水我已经让人烧好,弟妹先去洗漱吧。”   谢知:“……”尉迟氏这是把自己当客人来看了?谢知刚回秦家,搞不懂关系,也不好说什么,先回自己房里洗漱,等她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她一面让丫鬟给自己擦头发,一面问留在秦家给自己看院子的丫鬟:“以前不是二嫂、三嫂管家吗?现在怎么成长嫂了?”   丫鬟说:“管家权是夫人给的,夫人说将来大郎会是大将军,所以以后家就由大娘管家。”秦家的媳妇都随自己夫婿排行。   “长嫂这是得罪母亲了?”谢知问,不然阿娘怎么会说这种话。   丫鬟道:“大娘到家以后把郁久闾氏接出来,放在她的别院奉养,连大娘子都被她接到别院伺候郁久闾夫人。”   谢知:“大人就这么任他们把人接出来?”如果大人肯放过郁久闾氏,也不会在秦绍成年这么久,都没把她放出来。   丫鬟苦着脸不说话,她只是丫鬟,哪里知道主人的私事,尉迟氏这些事是做的太明显,大家都知道了才会如此。   “郁久闾氏瘫了。”谢兰因站在门口对女儿解释,“你大人本来就要派人把她接出来,正巧秦绍来了,就让人秦绍去伺候她了。”女儿是跟女婿一起回来的,谢兰因担心女婿会跟女儿一起洗漱,所以没跟女儿一起会她院落。不过女婿贴心的去了书房洗漱,谢兰因便过来找女儿说话。   谢知问:“怎么会瘫了?她中风了?”   谢兰因摇头:“不知道,就是某天突然倒地不起,再也没站起来了。”   “那她还有神智吗?”   “有。”谢兰因顿了顿说,“你大人就是发现她有神智,才让人把她接出来好生照顾。”   谢知一怔,试探的问谢兰因:“大人还没放下?”就算是现代,有神智的瘫痪病人活着都是一种折磨,别说是在古代的环境,大人把郁久闾氏关了这么多年,要放早放了,不会等到这时再放。   谢兰因默默点头。   谢知没经历过大人的少年,不知郁久闾氏对他到底造成多少伤害,也不能劝他去谅解,所谓谅解只是因为旁人不会感同身受,谢知问:“那秦绍现在对郁久闾氏可好?”   谢兰因讥讽一笑:“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又不要他自己去伺候,他的妻妾又不是摆设。”   谢知一想也是,这年头也没人会想要成年的儿子来伺候父母,都是儿媳伺候的,“那尉迟氏又是怎么回事?以前不是二嫂、三嫂管家吗?”   谢兰因道:“这是你二嫂、三嫂主动放手的,她们现在都要搬出去了。”   谢知讶然问:“搬出去?她们舍得?”   谢兰因说:“老爷子补贴了私房,老二不是弄了一个商队吗?老爷子帮他把商队规模扩大了,让老三、老四和老七也加入。”   谢知匪夷所思的问:“都让他们去跑商?”大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谁知道他们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谢兰因也不知道秦宗言打什么主意,“现在不止你们不着家,就是老二、老三都不着家,他们的媳妇都不知找我哭诉多少次。”   谢知若有所思,大人这是借口跑商让他们出去练兵?毕竟西域那边流寇盗贼泛滥,最适合秦家来练兵,而且秦家现在也不缺钱,黄金那是通用货币。   谢兰因问:“你们准备住多久?”   谢知说:“我看五哥,五哥走我也走。”   谢兰因问女儿:“想阿生吗?”想她当年丢下女儿,一个人远嫁秦家,一开始也是朝思暮想的想女儿。   “想。”谢知失落的叹气,怎么不想?儿子是她亲手养大的,原本一直黏在她身边的小尾巴突然不在自己身边了,她怎么可能不想?   谢兰因说:“那就再生一个。”女儿跟她情况不同,可以多生几个。   谢知摇头笑道:“暂时不生,不然阿生会以为我们不要他,只要弟弟妹妹了。”   谢兰因嗤之以鼻:“就你想得多。”   谢知暗忖,那是因为你们不懂儿童心理,“阿娘,初一呢?”以前她要是回秦家,初一第一个就会出来找她,怎么今天不在?   谢兰因说:“他被老三带走去走商了。”初一年年来秦家拜年,跟秦家兄弟都熟悉了,秦家兄弟都把他看成自家子侄。初一读书不成,武艺也不大好,谢兰因想试试他艺术方面是否有天赋,结果秦三却说真男人要真刀实枪磨砺出来,这次去西域就把初一带走了。   谢知目瞪口呆:“初一不是才十一岁吗?”   谢兰因轻描淡写道:“你五哥五岁就跟你大人去围剿流寇了,以后阿生也要如此。”   谢知苦笑,这下轮到谢兰因惊讶了,她以为女儿会反对,谢知说:“阿生总要长大的。”她可以庇护阿生十年、二十年,但不能庇护儿子一辈子,谢知并不准备完全照搬前世育儿法,前世育儿法的前提是社会安定,这个社会并不安定。   谢兰因这才欣慰的摸摸女儿的鬓发,“总算没有傻到底。”   谢知不满的看着母亲,她从来都不傻好么?   秦纮这次来秦家是跟父亲商量对革岛奴隶的管理,秦八的意思是对奴隶分等级管理,魏国奴隶地位最高、高句丽奴隶地位其次,最末是扶桑本土奴隶,这种区分并不仅限于地位划分,还事关奴隶的福利待遇,每个等级奴隶每天吃的食物,年底的奖金都不同。   这种等级划分谢知是反对的,这让她想起当年的伪满洲国,那个最后连满洲贵族都忍不住造反的国度。可是除了她,家里所有人都赞成,其中包括柔娘和凤容。两人很实际的从现实考虑,这种等级划分更让他们便于管理。后来谢知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允许各族奴间联姻,联姻并不会降他们本身的等级,他们的子女的等级随着他们高等级的父母变化,同时鼓励他们学汉语,让他们风俗习惯往魏国靠拢。   谢知是想过几代后革岛上各族人能彻底融合成,当然融合以汉族为主,现在还没有国家、民族概念,哪怕对一个士大夫,让他为国为民,人家也会把你当傻蛋,这时大家只有忠孝思想,爱国?什么国?什么是民族?没人对这些下真正的定义。   这也是民族融合的最好时期,谢知还是偏向用温和手段同化革岛原住民,而不是用侵略手段。除非她能狠心到用白人种族灭绝手段来侵占大陆,不然暴力压迫只会激起别人的反抗。革岛是谢知发现的,她提的建议也不是不可行,在秦纮的坚持下,秦家最后决定实施谢知的提议。秦六准备去革岛,给秦八做帮手。   谢知救了那些逃奴后,就派人去六镇转了一圈,打听了些情况后,不动声色的将手头近些年培育出来的良种往高句丽和山东推广,自三年前爆发了一次蝗灾后,近些年边境一直顺风顺水,作物收成不错,粮食价格稳定,谢知手上有的是金子,买粮食也不心疼。   她没有先知之能,也不知道未来如何,可她明白边境的百姓生活再恶化下去,这里迟早要起兵乱。兵乱并不一定会让魏国覆灭,黄巾起义最后也被镇压,东汉还是苟延残喘了许多年。而且如果起义规模不大,甚至对皇朝统治造不成任何影响,但对皇朝统治没影响,对他们的生活影响却很大,因此谢知要积蓄足够的自保实力。   这担忧谢知对秦纮说过,秦纮搂着谢知保证,如果有人造反,他一定会保护她的。秦纮并不觉得普通民众造反会起多大风浪,除非后面有贵族撑腰,阿菀是过虑了。不过她屯粮的计划跟他不谋而合,他也想屯粮,虽然他屯粮的目的跟谢知不一样。有计划生活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时间又过去了三年。 第207章 谢宝珠   三月的长安本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但今年的春季来的格外玩, 三月末的天气还带着几分寒意,高平从温暖如春的马车走出, 感受到吹在脸上的寒风,她不由拢了拢领口的貂裘,快步走入内寝殿。内寝殿里烧了几个暖炉, 暖暖的熏得室内室内温暖如春,但不可避免的有一股炭火味。   高平不由蹙眉问女儿:“怎么不烧火地?放了这么多暖炉, 也不嫌熏得慌。”   “阿娘你来了。”太子妃谢宝珠让丫鬟给高平洗手净面看茶, “这些天也不是很冷,烧火地太费炭火, 我就让人改烧暖炉, 这是用煤做成的炭,味道也不是很浓。”   高平不以为然:“费炭火又如何?难道家里还缺这么几个钱?你若是手头紧, 我一会让人给你送些炭火来。”   “不用, 我这里炭火足够。”谢宝珠摇头,她又不缺钱,她只是不想浪费炭火才如此, 不过这种事跟阿娘说不通的, 她总觉得又不是没钱, 有什么好节省的?总说自己小家子气。可这又不是钱的问题。宫中陛下都以节俭为要,她一个太子妃能不节省吗?   “太皇太后这些天身体好点了吗?”高平问着自己最关切的问题。太皇太后年前病了一场, 到现在都没痊愈, 她年纪大了, 大家都有点担心她身体,毕竟她现在是太子最大的靠山。她要出事,太子一系会大受打击,高平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太皇太后能长命百岁。   “好些了。”谢宝珠脸上轻松,但心里并不轻松,太皇太后看着是好些,可太医也含蓄的表示,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需要好好休养,她经受不起折腾了。因此谢宝珠和太子加倍孝顺太皇太后,谢宝珠在太皇太后处伺候了三天,昨天被太皇太后强行遣回来休息。   “这会谁在太皇太后宫里伺候?”高平问。   “秦良娣。”谢宝珠说,太子目前除了太子妃谢宝珠,还有三位有名分的妾室,两名良媛、一名良娣。秦良媛是太子的宠妃,秦绍的长女,已给太子生了长子。还有一名良媛嵇氏,出生鲜卑大族纥奚氏,鲜卑汉化时纥奚氏改为嵇氏,她还是彭城王长姐的幼女,同太子也育有一子,现在肚子里又怀上了。   良娣郭氏是太原郭家的女儿,她的祖父也是朝中重臣,她跟太子育有一女。秦氏、嵇氏和郭氏三人是同时纳入东宫,一并册封为太子孺人,三人差不多时间怀孕,秦氏和嵇氏都生了儿子,郭氏生了女儿,因此秦氏和嵇氏的份位在郭氏之上。可以说太皇太后为巩固太子地位,真是费煞苦心。   高平脸立刻耷拉下来,“你怎么让这个狐媚子去伺候太皇太后?”高平最看不惯的就是太子的三个妾室,一个比一个狐媚,尽勾搭着太子魂不守舍。   谢宝珠神色微沉:“她们是太子有名有份的妃妾,不是身份不明的狐媚子。”谢宝珠最厌烦的就是母亲这点,她怎么就认不清自己跟她的区别?她是拓跋曜的公主,自然可以随心所欲的独霸驸马,惩罚任何企图靠近父亲的女人。可自己是拓跋家的媳妇,她难道觉得拓跋家对女儿对媳妇是一个待遇?拓跋家的媳妇谁敢善妒?她这么随便称呼太子妃妾为狐媚子,外人怎么看自己?他们会觉得这些话是她跟母亲说的。   谢宝珠神色一沉,高平就有些害怕,她低声抱怨道:“我不说就是了,你干嘛这么生气?”自女儿九岁以后跟祖父进学后,高平就越来越不了解自己女儿,现在她成了太子妃,心思就越发难测了。   谢宝珠轻叹一声,“阿娘我没生气,只是你不知道宫里——”陛下从来不是和蔼可亲的人,她跟太子今年元旦后成亲,成亲这三个月,她作为儿媳妇见不到家翁是正常的。可太子居然也只在书房上学时才有机会见到陛下,可想而知太子在宫里并没有外界所传的那么得宠,至少在陛下这里不得宠。太子跟她夫妻私语时也曾说过,陛下对他反而不及下面的兄弟。谢宝珠当着太子的面,自是安慰他说,他是国之储君,陛下要严厉教导他。可心里还是明白,陛下要真喜爱太子,就不会对太子如此不上心。   太皇太后倒是极宠爱太子,可她宠爱的是太子,又不是她这个太子妃,她会让太子娶自己为太子妃是看在曾祖父是中书令的份上。要是让太皇太后知道自己善妒,她的日子能好过?且自己年纪还小,还没来癸水,不能给太子开枝散叶,太子找别的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太子子嗣越多,地位就会越稳固。毕竟这会皇家的那些皇子中,只有太子一人才有子嗣,大皇子已经成亲、三皇子的已有妾室,但他们的妻妾目前都没生养,只有太子子嗣兴旺,这是太子最大的优势。   “苦了你了。”高平想到女儿入宫才三个月就瘦了一圈,以前看着还像孩子,现在看着比未出嫁时成熟了百倍不止,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现在想想,驸马不想让女儿入宫或许是对的。可是高平又不甘心女儿嫁给别人,她的女儿就应该做天下最尊贵的人,做到谢知都做不到的事。   “没什么辛苦的,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谢宝珠淡淡一笑,她跟母亲不一样,她早知道宫里日子比不上家里轻松,可她还是坚持入宫。她不是公主,没法子像母亲一样靠着身份管教父亲,既然她都要做别人的媳妇,都要伺候夫婿和长辈,她为何不选个天下最尊贵的家庭伺候?大姑做不到的事,她一定会做到的。   “你也顾惜自己的身体。”高平柔声叮咛女儿。   谢宝珠点头应是。   高平这会想起一事,对谢宝珠说:“你曾大父让我带本书给你。”   谢宝珠奇道:“什么书?”   高平摇头说:“你曾大父没说。”她让丫鬟取来书匣给女儿。   谢宝珠也不避讳母亲,揭开书匣上的封条,里面是五本叠得整整齐齐的手抄本,第一本上面写了四个字《女诫随笔》,她不由喜上眉梢,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果然是曾大父之前给自己看过的女诫和历代后妃的读后随笔。这五本书曾大父已经给自己讲过一遍了,谢宝珠学完后意犹未尽,入宫前想问曾祖父要来,曾祖父却说他手头的不全,要给她找原本,这就是原本吗?   谢宝珠确定了内容,才有闲心细细赏玩手中的书卷,这随笔应该是女子手书,字迹秀美风流,她以前觉得只有卫夫人的字才能称之为簪花体,可现在看这手好字,又觉得这也算簪花小楷了,她翻到书卷尾页,上面有著书的小印,她不由问道:“阿娘,你知道阿菀是谁吗?”   高平在看到手抄本的字迹时就知道这几本书是谢知写的,她跟谢知同窗多年,她的字自己还是能认出来的,听到了女儿的问话,高平淡淡道:“这是你大姑的乳名。”   “阿姑乳名不是玉蕤吗?”谢宝珠惊讶的问,这还是陛下给阿姑取的,人尽皆知。   “玉蕤是陛下给你阿姑取的小字,阿菀是她的乳名,她一出生你祖父就给她取了。”高平并不知道谢知的真正身份,驸马说谢知的乳名是她父亲取的,她以为是谢灏取的。谢灏等人出逃时,谢修隐隐有些印象,他大概记得嫡母并未生产,阿菀并不是他亲妹妹。后来他年纪渐长,谢简也不瞒着长孙,把谢知的身世跟谢修说了,谢修才知原来自己妹妹本该是公主。   谢宝珠有些震惊的问:“这五卷书都是阿姑写的。”   高平说:“大约是吧,你阿姑不是一直写书吗?”   谢宝珠闻言轻叹一声,问高平:“阿娘,阿姑在御书房读书时是不是课业很好?”以前大家都把谢宝珠跟谢知比,总说她有几分像阿姑,谢宝珠心里是不服气的,论身世论地位,她哪里比阿姑差?大家都说阿姑长得好看,谢宝珠自己就是少见的美人,她不信还能有人能远超自己。   可知道这五本她奉若神书的随笔是谢知所写后,谢宝珠不得不服气。阿姑写皇后传随笔时才十岁,她十岁那年连史书都看不懂,别说是写随笔。女诫是阿姑十二岁写的,据说是专门写给二姑的,她六岁就学过女诫,只知死记硬背,从来不知女诫还能反着读。难怪曾祖父让她好好学着点,说她比阿姑差远了。   不过谢宝珠有谢宝珠的傲气,她承认自己比不上阿姑,但不觉得她比阿姑差太多,她又没阿姑当年的学习条件。阿姑是曾祖父启蒙,五岁就去了御书房由太学监的太傅、博士教导,据说当年陛下还亲自教过阿姑课业,她要是也有这样的先生,她也不一定比阿姑差。谢宝珠现在只叹息自己学的太晚,当初她要跟阿姑一样五岁进学就好了。   “她成绩是不错。”高平并不想提谢知的学业,她好奇的问女儿:“她这写的是什么书?”   “阿姑未出阁前写的女诫注释。”谢宝珠说。   高平愕然道:“她还会写女诫注释?”谢知的脾气怎么会写女诫注释?她从头到脚就没半点温良贤淑,那会也就陛下把她当宝,旁人都对她不上心。高平有意识的忽略了拓跋曜对谢知近乎霸道的占有欲,他甚至不许谢知出现在人前,每次外出别说是让她露脸,就是身形都不许露出来,就恨不得在她身上罩个黑袍。魏国民风开放,从未贵女有如此端庄守礼。   即便有人说谢家是南朝来的士族,可南朝贵女也不像谢知如此。能在皇家贵人跟前伺候的哪个不是人精子?谁都明白谢娘子如此守礼的真正根源在陛下身上,故众人敢称赞后宫妃子,却不敢称赞未出嫁的谢娘子,就怕陛下吃醋。若谢知入宫得宠,自然会有人赞谢知,可现在谢知远嫁,十年不回京,谁敢在陛下面前提起这事?所以谢知理所当然的被所有人遗忘了。就连谢宝珠和太子的大婚,谢知都没回来,为此高平好生发了一顿脾气,不过她也只是对着心腹下人发作。   “阿姑的女诫注释跟一般人有些不同。”谢宝珠说,当然也要细看才能看出来。   “哪里不同?”高平不信女诫还能注释出花儿来。   谢宝珠微笑:“这是给宫妃看的。”说着她将书递给高平,当初曾祖父给她讲这五本书,她就惊为天人。她也庆幸亏得阿姑没入宫,不然她就当不上太子妃了。谢简本来是没闲心管教曾孙女的,但是谢宝珠一心要当太子妃,要送入宫的女孩儿定不能太蠢,不然就是害了谢家。是以谢简耐心教导曾孙女三年,这三年不仅是教导,也是考验,要是曾孙女真不堪教化,他是绝对不许她入宫的。幸好谢宝珠骨子里就是谢家女,被谢简教导三年,谢简对她比孙女还满意。   阿菀不是不好,就是自己主意太大,手段又高,她亲爹不过给她留了几个死士,她就能自己养出一队军队来,谢简后来都压不住她了,只能让她随心所欲。谢宝珠却不同,她虽也有心机,可大抵还是个正常的女孩儿,就一心想要入宫,谢简教她反而比教孙女更顺手。他也惋惜孙女要是男娃就好了,谢家的第三代迄今都没个可以立起来的顶梁柱。谢简只盼着他跟儿子能多活几年,从第四、第五代里选真正的继承人。   高平翻了几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让她看了就头晕,她不敢兴趣的说:“你现在脾气倒是跟你阿姑越来越像了。”都喜欢看书。   “家里谁不爱看书?”谢宝珠还是不喜有人把自己跟阿姑比。   高平没体会到女儿的小心思,她也不爱拿女儿跟谢知比,“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跟你阿姑学,她是个没福气的人,你跟她不同,你打小就是个小福星。”谢知那会可是学堂里所有人的噩梦。想想整个课堂都是不学无术的学渣,却有个鹤立鸡群的学神,课堂里学生的心理阴影要有多重?   就高平所知,不止她们女学生有心里阴影,就是陛下那边的伴读也有心理阴影,整个学堂能跟谢知学业齐平的人只有陛下,就是彭城王都比不上她。不过课业再好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远嫁边荒,夫君迄今都是不入流的小官,也没法给她请封诰命。想来她出嫁这么多年都不肯回京,就是因为不想看到她们这些故人吧?高平有些唏嘘的说:“她是读书读得太心高气傲了,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结果落到今天这地步,你可能不能学她。”   “阿姑怎么了?”谢宝珠疑惑问高平,她不是在建德过的好好的吗?怎么听阿娘的语气,阿姑好像受了什么大罪一样。   高平感慨道:“你看她当年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华,都是学堂里最出众的,陛下又疼爱她,但凡她肯软和些,现在宫里哪有林昭仪的事?我们家连个皇后都出得。可她偏偏不听人劝,非要给太皇太后较劲,结果呢?远嫁一个边关粗汉,迄今连个诰命都没有,学堂里她算是品阶最低的了。”   高平嘴上贬低谢知,心里还是觉得秦纮配不上谢知,因此说起谢知时既有惋惜,又有幸灾乐祸。她以前再好又有何用?没个好男人,一辈子都没个依靠。也是因为看了谢知的遭遇,高平才坚持要送女儿入宫,闺阁中地位再高也是虚的,女人要看嫁人后过得如何。她的女儿是金枝玉叶,要嫁就要嫁天下最尊贵的少年。   谢宝珠倒不觉得她阿姑过的苦,从阿姑这些年写的注释、手记都可以看出她日子过得很舒适,不然谁都心情到处游玩、品鉴美食?她的闲散安逸是从字里行间里流露的。不过阿娘说的也对,阿姑当年身份何等高贵,谢家的嫡长女、德容兼备,又是内定的皇后,要不是后来的阴差阳错,她又何至于远嫁边关,十年没回京?   高平问谢宝珠:“汝南王是不是要回京举办婚礼了?”汝南王今年已有十四岁,虽之前林昭仪给他选了两个姬妾,可到底不是正经妻妾,太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三个孺人都怀孕了,林昭仪也急着让他成亲。汝南王的正妻是范阳卢氏女,也是彭城王妃的同母胞妹。   卢氏是长房嫡系嫡幼女身份高贵,又温柔贤淑,若不是比谢宝珠少了一个公主母亲,就是当太子妃也足够。太皇太后这个人选就是拓跋曜也说不出不好来,他倒是想给儿子选谢氏女,可谢家除了能比得上卢氏身份的女儿只有高平和彭城郡主所出的女儿。这些女孩子中只有谢宝珠满了十二岁,别的女孩儿都不满八岁。   拓跋曜想如果自己坚持让汝南王娶谢灏嫡次女,可能因引起太皇太后怀疑,故默认这门亲事。汝南王本以为自己会在平城待很久时间,但没想不过只待了三年,太皇太后就把他召回来,还给他找了这么一个王妃,他也就看不上谢四娘了。谢四娘虽是谢灏嫡女,可她生母不过是妾扶正,且谢灏官职也不及卢氏父亲。   汝南王在定下王妃同时,也跟太子一样,指了三名孺人入王府,分别是贺兰英雄的庶妹、崔远侄孙女、还有独孤雄长子的庶女。本来汝南王是想纳谢家女为孺人的,可他明白自己不是太子,身份还没高贵到让谢简把孙女嫁给自己为妾的地步。谢简又没有胞弟,在魏国谢简只跟几个出五服的堂兄弟连宗,这样的谢氏族女他讨来也没用,只能悻悻作罢。   “是,林母妃都催了好几次,显然是想早点抱孙子。”谢宝珠微微而笑,这是她成为太子妃以后皇家第一件大事,她一定要好好办,不说让人刮目相看,也要让人知道太子妃是可以顶事的。谢宝珠以前欺负过汝南王,现在想想自己当年真是年幼无知。   高平撇嘴,就林季华这仙人也能下凡?不过女儿向来不爱听这种话,她也就不提了,“你多注意保重身体,别太累了。”   谢宝珠颔首:“母亲放心,我会注意的。”   谢灏和独孤氏本以为,汝南王如此决然的放弃四娘,会让四娘伤心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四娘根本就是松了一口气。谢四娘也不是傻子,或许一开始没看出汝南王对自己别有用心,但时间久了,她能不知道汝南王的心思?可四娘对汝南王这份心思只有惶恐,没有欣喜。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世、才华、手腕在姐妹都不出挑,别的姐妹都有上进心,她却只想待在爹娘身边陪爹娘一辈子。   她这脾气真成了汝南王妃,恐怕没几年就要让爹娘给自己烧纸了。是现在长姐还给了她织坊,教她如何经营,谢四娘就更不想去京城。她知道家里姐妹都笑自己傻,不知把握机会,白白浪费了好家世,将来只能嫁给不入品的武官。谢四娘却觉得姐妹们才傻,家里最聪明的就是长姐和二姐,她们两个都没留在京城反而嫁到边关,就证明边关好。她才不傻,傻的是她那些姐妹!   汝南王一走,谢灏就给女儿定亲了,定亲的对象是初一的堂哥,贺楼氏主支虽迁入京城,此地只有几个族老看守,但也不是败落到毫无实力,他们在柔玄镇还是领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初一的伯父正是这支骑兵的将领。谢灏很赞同女儿的看法,拓跋曜虽然堪称一代明君,可天下到底还没统一,鹿死谁手还难说。这边关之地迟早要再起战事,乱世之中再清贵的世家都不比有兵权的人。谢家本身不能领兵,多跟有兵的人家联姻没错的。   谢家清贵之名举世皆知,谢灏愿意跟贺楼氏联姻,贺楼氏求之不得,不仅送来的丰厚聘礼,连未来的女婿也一并送来,美其名曰是让谢灏教导,其实是想让小两口培养感情。谢灏和独孤氏皆乐见其成,在边关就是这点好,礼教束缚没有京城那么严格。 第208章 太子   谢四娘跟贺楼氏定亲的消息传到京城,谢简不觉什么, 倒是陈留大吃一惊, 对谢简道:“就算凤生想把四娘留在身边, 也何至于找这种人家?你也不劝劝他。”四娘的未婚夫并非贺楼氏的嫡支, 父亲也不过是豪帅,在柔玄镇或许是土霸王, 可除了柔玄镇有谁知道他?陈留惋惜的说:“早知道当年就该把四娘留下来。”   几个孙女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谢知和四娘, 谢知温柔贴心, 知道她的苦楚, 而四娘天真娇憨, 跟宁馨性子相近,她爱屋及乌。当然这也跟谢知和四娘都是嫡出有关,庶出的孙女她就不关注了, 至于曾孙辈虽然都是嫡出,两个孙媳也算是自己后辈,可陈留对她们都不甚满意, 她也不会为难她们,就是不亲近罢了。   “凤生和独孤氏是想让四娘养老的, 要是找个高门大户, 怎么会允许妻子常年留在岳父岳母身边?”谢简没说这门亲事是他跟长子后的决定, 只说谢灏准备让四娘养老。   陈留惊道:“他们又不是没儿子,何至于如此?”只有没儿子的人家才会想到让女婿养老。   “儿子哪有女儿贴心?”谢简感慨道:“你看我们也有不少子女, 那些儿子、孙子哪里想得到我们?最关心我们的还不是女儿、孙女?宁馨、阿镜、阿菀, 就是我们的儿媳妇都比儿子贴心。”   陈留啼笑皆非:“大郎他们都是男儿, 有他们的大事要做,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内宅妇人相比?”   谢简腹诽,还做什么大事?整天忙忙碌碌也不见他们干出什么大成就,还比不上阿菀一根手指头。   谢简说起阿菀,陈留就感慨:“转眼她出嫁都有十多年了。”陈留眼眶微微泛酸,“也不知道我闭眼前能不能再见她一面,还要看看小阿生。”   “别胡思乱想。”谢简抬手安慰妻子,“再有几年阿菀就回来了。”再有几年阿菀就上三十了,时间都过去那么久,难道陛下还会纠结于以前的事不成?他又问妻子:“你今天还入宫吗?”   “要的。”陈留颔首说:“母亲这些天精神好些了,我过去陪她说说话。”   “你也要主意身体。”谢简说,陈留跟崔氏年纪相差不大,谢简担心她去看了崔氏过了病气。   陈留说:“母亲是殚精竭虑才引起了身子骨亏空,我向来不爱动脑子,身体比母亲好多了。”太皇太后一辈子都在跟人斗,多思多虑,这本非长寿之兆。陈留自嫁给谢简后,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没儿子,后来谢灏、谢洵过来,陈留连这烦恼都没了,在孙女的鼓动下每天健身美容,她虽只比太皇太后小了几岁,可两人看着像两辈人。   谢简莞尔,妻子说的也对,“高平一会也要入宫,你有事尽管差遣她,自己别劳动。”   “我心里有数。”陈留淡淡道,谢修和谢俨是她疼爱的孙子,可高平和彭城郡主却不是她喜欢的孙媳妇。谢修和谢俨之前纳妾本是陈留的授意,他们都成亲十来年了,嫡出子女有五六个,如果高平和彭城郡主真做到妻子责任,陈留怎么会让孙子纳妾?她巴不得孙子夫妻越恩爱越好。二媳妇独孤阿难不也把阿虎看得紧紧的?她不也没说什么。   可孙子、孙媳妇恩爱是有,也是她孙子付出更多,高平和彭城两个金枝玉叶孩儿不管,夫婿不伺候,整天只顾自己玩乐、拈酸吃醋,这样的孙媳妇要来何用?大郎、二郎还要分心内宅琐事?这样的媳妇要来何用?陈留看不惯,训斥两人几句,回头宫里王太妃和彭城王太妃就来找她名为道歉,实为劝解,陈留心中越发不耐烦,她作为祖母难道还不能说你们几句?至此以后陈留就再也不见待两个孙媳妇,连请安都免了,还让谢简把两个孙子分出去,眼不见为净。   谢简也觉得家中子孙太多,很干脆利落的把成亲的孙子分了出去,只让他们把儿子留下。为了这事谢灏还写信训斥了两个儿子一顿,他们都已成年,祖父母辛苦把他们养大,他们不想着孝顺祖父母,还让他们烦心,这是他们的孝道?谢修和谢俨被父亲骂得土头灰脸,两面不是人,最后忍不住找阿妹诉苦。   谢知很同情大哥、二哥,但她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家务事,他们两人本来就是真公主,还不许人家有公主病吗?陈留祖母讲道理跟她年幼和成年后的遭遇有关,高平有宠妃的母亲撑腰,又有一个同母的胞兄,彭城郡主就更别说了,家里最疼爱的小女儿,这样身份的贵女让她们知道体谅太难。她也只能提议两个哥哥跟小叔一样搬走,远香近臭,离得远说不定关系就好了。   高平和彭城郡主也知道祖母不见待她们,她们屏息敛声的跟在陈留后面,她们再凭借身份嚣张,也不敢对陈留嚣张,她们是公主、郡主,陈留也是大长公主,资历辈分都比她们高,陈留真要收拾她们,她们也无法抵抗。   陈留看不惯两人小媳妇的模样,她给她们委屈受了?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陈留健步如飞的赶去太皇太后宫中,高平和彭城气喘吁吁的跟在陈留身后。陈留鄙夷的扫了两人一眼,她们年纪比陈留年轻许多,可体质还不一定有陈留好。陈留一直坚持有运动,两人生产后也不知节制减肥,也亏得她们现在年纪也不大,等年纪再大点,再不知节制,肯定一下变成年老色衰的胖妇人。   陈留疾步走到太皇太后宫中,尚未入门就听到一阵细细的哭声,陈留脚步一顿,就见谢宝珠蹙眉拉着大皇子妃李氏:“阿嫂,曾大母身体刚好,受不得气,你赶紧收收泪,洗了脸再去拜见曾祖母。”   李氏听到谢宝珠的话,眼泪又忍不住涌出,“弟妹不是我不懂事,实在是大皇子他太过分了。”   谢宝珠蹙眉,太子是储君,皇子是臣,她唤李氏一声阿嫂是客气,可不代表李氏可以真叫自己弟妹,放眼整个拓跋家,谁敢真叫自己弟妹?大皇子迄今都没有封号,因此李氏也只是皇子妃,并无封号。她是大皇子的表妹,李氏兄长的女儿。李家虽是名义上的皇帝母家,可拓跋曜从来不曾对母家有过额外恩宠,李家迄今仍然是微末小官吏之家,李氏也理所当然的没有太多教养。   大皇子一直不喜欢这个正妻,但李氏是拓跋曜给他选定的王妃,他不得不娶。不过李氏入门之后,大皇子只在新婚之夜跟李氏待了一晚上,之后就在没跟李氏在一起过,反而对三个媵人宠爱有加。大皇子的媵人是太皇太后挑选的,虽不是高门贵女,也是官家女,各个仪容出众,远非大皇子妃可以比拟,大皇子妃争不过宠,时常来找太皇太后哭诉。   太皇太后一开始还打起精神劝慰她,又喊来大皇子劝解,可是大皇子屡教不改。后来她身体不好,又被李氏闹烦了,就不耐烦应付她,每次都让女官把她打发走。谢宝珠入宫后,大皇子妃又缠上谢宝珠。谢宝珠对这个大嫂也很厌烦,她大约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陈留、高平、彭城也知道李氏的德性,见她缠着谢宝珠,三人上前,陈留唤道:“太子妃、大皇子妃。”   “大长公主、长公主、郡主。”大皇子妃见三人来了,难免吓一跳,讪讪给三人见礼后退下,她是晚辈,身上又无正经诰命,见了三人也不敢放肆。   “曾大母、阿娘、二婶。”谢宝珠见三人来了,也上前打招呼,又挽起陈留的说:“曾大母你可来了,刚才太皇太后还惦记着你呢。”   陈留问谢宝珠:“太皇太后可在休息?”   谢宝珠说:“刚在午睡,现在应该起来了。”   四人的说完并未顾忌李氏,李氏面色一阵青白,她刚才在这里站了许久,想要求见太皇太后都被女官拦住,说是太皇太后在午睡,结果陈留她们一来,太皇太后就起来了,她就是不想见自己,李氏失魂落魄的离开。   谢宝珠看着李氏摇摇晃晃的背影,心中暗叹,她以前是同情李氏的,可自从自己入宫,认识到李氏这种事事只想别人替自己出头,自己却不愿作出半点努力的人后,她对李氏就从同情转为厌恶。当了皇家的媳妇,她还想万事不受委屈?这样的好事哪儿有?   太皇太后宫里并不是陈留等人想象的那么寂静,而是一片欢声笑语,太皇太后穿着家常衣服坐在软榻上,地下爬着三个胖娃娃,太子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正在她试汤药的温度。   “太皇太后、太子。”陈留等人上前见礼。   太子对众人露出浅浅的笑容,“都是自家人,诸位不必多礼。”太子长相酷似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年轻时是美人,太子容貌之俊美自不必说,他气质温文儒雅,又有皇家润浸出来的雍容端雅,即使最严苛的礼仪先生都不得不承认,太子是诸皇子中气度最不凡的。   更让人惊喜的是太子是拓跋皇室难得的温厚纯孝之人,太皇太后生病,他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伺候曾大母,跟别人担心自己处境不同,太子从来没考虑过曾大母去世后他的处境会有多为难,他只单纯不想曾大母离开自己。他示意陈留等人坐下,见手中汤药已转为温凉,他试喝了一口,将汤药端到太皇太后面前,“曾大母,你该喝药了。”   太皇太后含笑喝完太子端来的汤药,看着纯善的孙子、聪慧的孙媳妇、可爱的孙子女,她就算是熬也要多熬几年,更太子铺更多的路。太皇太后对自己亲儿子像后娘,对孙子却比儿子还亲。   陈留、高平、彭城三人看出太皇太后心情不错,上前同太皇太后说起家常,变着法子夸耀太子的三个孩子,太皇太后哈哈大笑,拉着太子谢宝珠的手说:“我最希望就是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曾大母你放心,我会对阿宝好的。”太子温声说,他一双眼睛长的最像拓跋曜,可他的双目远没有拓跋曜那么冷漠,反而充满温柔。   谢宝珠脸微红的看着太子,她愿意嫁给太子,不仅是因为他高贵的出身,更因为他俊美的仪容和温厚的脾气,拓跋皇室那些皇子中脾气最好的就是太子。她知道许多人都说太子这样是性情懦弱的表现,可谢宝珠就喜欢这样的太子,善良就代表懦弱吗?那些人分明就是嫉妒!   太皇太后欣慰的看着这对小夫妻柔情蜜意的眉目传情,她们都是年轻时候走来的,明白少年夫妻新婚时有多恩爱。   李氏垂头丧气的从太皇太后宫中回到大皇子府,大皇子成亲后便从宫中搬了出去,拓跋曜随意指了一间府邸给他居住。宗人寺规定每个皇子开府都有十万贯的补贴,大皇子不得圣宠,却有太皇太后关照,他的皇子府被工匠翻建得富丽堂皇,庭院里不仅种了树,还有珍稀的花卉。可是这样的美景却无法让李氏展颜,她怔怔的看着花园中的花卉,心酸的想哭。   她打小就听长辈说,她阿姑生了个皇子表哥,她是给皇子表哥当王妃的。她没嫁人前幻想过很多次跟皇子表哥婚后即使不能琴瑟和鸣,也要相敬如宾,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表哥居然会对自己如此冷淡,甚至连自己房门都不进,他甚至连个孩子都不肯给自己。李氏潸然泪下,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表哥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大表哥。”少女娇柔的声音响起,“你府邸里的花真好看。”   “阿玉喜欢就带回去。”低沉的男声说道。   李氏不可置信的抬头,就见大皇子满脸微笑的同一名华服少女相携而来,李氏从来没见他对自己如此效果,且他看着少女的目光还充满温柔,这是谁?李氏对家中姬妾了如指掌,一眼就认出这少女不是府中人。   少女抬头看到李氏不可置信的目光,不由抿嘴微笑道:“阿嫂。”她看着李氏满脸泪痕,关切的问:“阿嫂这是怎么了?”她将手中绢帕递给李氏,“你快擦擦脸。”   大皇子冷冷的看着李氏,“像什么样子?还不给我滚下去。”哪家的王妃像她这样哭得完全不顾仪态的?“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   李氏浑身一颤,捂着嘴勉强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她跌跌撞撞的跑了,甚至都没想起跟大皇子告退。   大皇子神色更阴沉了,他就没见过如此失礼之人。更糟心的是这人还是自己王妃。   “大表哥,表嫂这是怎么了?”崔玉妃楚楚可怜的看着大皇子,她是崔陟嫡长子的庶女,崔家兄弟子女众多,庶子女不值钱,母亲得宠些的还能嫁个好人家,不得宠的到了年纪就被主母当奴婢一样随意打发。崔玉妃在一次偶尔机会,被嫡母带入宫中拜见太皇太后,同时见到了大皇子和太子。   崔玉妃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妄想太子,一心扑到大皇子身上,原以为大皇子会娶她为妃,没想最后会陛下做主,让大皇子娶了李氏。崔玉妃如意算盘落空一半仍不死心,当不了皇子妃,她可以当皇子孺人,皇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像李氏这种既无家世,又不得宠的王妃,日子过得比侍妾还难。等她入门生了世子,完全可以站在李氏头顶作福作威。   “她有病,你别理会她。”大皇子不耐烦的说,每次就只会在人前给自己丢脸,“我派人送你回去。”   崔玉妃柔顺的点头,“大表哥,你以后还接我来府上玩吗?”   大皇子不假思索道:“你想来就来。”   “那我先回去了。”崔玉妃依依不舍的同大皇子告别。   大皇子送走崔玉妃后,转身回到自己书房里。书房里坐着一名青衫男子,这男子容貌看来颇为年轻俊雅,但从他从容尔雅的气度可以看出他年纪应该不小,起码也有而立之年,“郭先生。”大皇子颇为恭敬的给这名男子拱手行礼。   “公子。”郭彦抬手回礼,握着书卷对大皇子道:“大皇子今天想听什么课?”   大皇子神色抑郁的坐在郭彦对面,“先生你说我是不是一辈子只能当个大皇子了?”他是长子,也是兄弟中最早成家的,可就是王庶人的几个孩子都已册封亲王,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自然不会。”郭彦的话让大皇子心中一喜,但郭彦接下来的让大皇子心一下沉到谷底,“太子仁厚,又同您一起长大,若将来太子登基,您必然是亲王之位。”   听到“太子”二字,大皇子面部肌肉抽搐狰狞,完全破坏他脸部整体美感,他低吼道:“别提他!”他才应该是太子!   郭彦怜悯的看着大皇子,人蠢没关系,可蠢到一直沉浸在自以为的谎言中就不可救药了,难怪陛下从来不在长子身上费心。即使女君不说两人没对调,郭彦都不认为太皇太后会蠢到把两个孙子换了,毕竟从幼时来看,太子身体跟他差不多健康,太皇太后又何必多此一举?郭彦敛下眼中的讥讽,温声对大皇子说:“大皇子,你想纳崔娘子为孺人?”   大皇子微微颔首:“对。”崔玉妃虽不是崔家嫡女,可崔家嫡女也不可能给他做妾。   郭彦摇头:“崔娘子身份太高,您若纳她为妾,必然后院不稳。”   大皇子不以为然:“那就让她来管后院。”他就嫌李氏上不了台面,不配当他王妃。   “但李王妃是陛下做主许给您的正妃。”郭彦心中暗暗叹气,这人到底要如何蠢,才会在曾祖母、父亲和生母都在的情况下,冷落父亲选中的正妃,他的嫡亲表妹?   大皇子笑得满不在乎:“父亲还会管我?他恨不得我现在就死了才对。”   郭彦说:“可是陛下一定会罚你。”   大皇子一怔。   郭彦道:“公子,目前宫中只有两位皇子成亲,太子虽已有二子一女,但不一定会有嫡子女,三皇子还有一段时间才成亲,现在是你的好机会。”   大皇子不解的问:“什么机会?”   郭彦说:“早日同王妃生下嫡子。”太子妃碍着拓跋氏子贵母死的规矩,肯定不愿意生嫡子,皇子却没这个顾虑,李氏巴不得生越多越好。   “我有嫡子又如何?父亲还会因为这个对我另眼相看?”大皇子冷笑。   “太皇太后会对您另眼相看。”郭彦缓声道:“太皇太后一直很疼爱您,您若同王妃有嫡子,她一定很开心。这也是您长大成人的标志,日后太皇太后想让您参与朝政,也好有个借口。你若执意冷落王妃,纳崔娘子为妾,导致后宅不稳,届时陛下——”郭彦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都说的这么直白了,他总该听明白了吧?   郭彦的话大皇子起初还不以为然,越听越胆战心惊。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他要是在这么下去,曾大母就是想帮自己说话,父亲都有理由拒绝,只有他安顿好家务、认真读书,将来才有处理政务的机会。他是成年的皇子,就算父亲忽视他,大臣也不会忽视自己,父亲迟早都要让他参政的,这是皇家的体面,除非是自己不堪教化。他抹了一头冷汗,对郭彦鞠躬行礼道:“多谢先生教我。”   郭彦含笑颔首,心中稍稍有了些欣慰,总算还不是蠢到底。 第209章 谢知二胎   郭彦的一番劝解让大皇子开怀许多,他对郭彦感激不已, 郭先生果然是自己的指路明灯。   郭彦见大皇子一脸受教, 面带微笑, 心中却十分不以为然, 他这几年不知教过大皇子多少次,每次自己提点,大皇子就会改善一段时间, 但过不了多久又旧态复萌,这等庸才难怪不得拓跋曜欢心。   不过蠢有蠢得好处,蠢人好掌控。他不过稍微提点几句,他便对自己言听计从。只是这等人只可共患难, 不可同富贵,幸好自己也不是真把他当主君辅佐,郭彦心思一晃而过, 翻看手中的书卷,耐心细致的给大皇子讲起史记, 大皇子听得津津有味。御书房先生讲的课他都听不懂, 但郭先生一讲他就明白了。   一堂课讲完,大皇子起身对郭彦笑道:“先生, 你今天陪我一起用午膳吧。”   郭彦含笑摇头, “我今天有点事,午膳回去用。”   大皇子好奇的问:“何事?”   郭彦笑着说:“今日是小儿的生辰, 我说好今日午膳、晚膳都要陪他一起用。”   大皇子一怔, 随即道:“我可讨师弟一杯生辰酒?”   郭彦说:“求之不得, 只是家中饭餐简薄,还望公子不嫌弃。”   大皇子哈哈大笑:“我还没用过寻常人家的饭餐。”   郭彦领着大皇子去他客居的小院,郭彦对大皇子自称自己发妻早亡,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今年十三岁,幼子今年八岁。大皇子曾想给郭彦续娶,但郭彦以孩子太小,担心继母对孩子不好为由拒绝大皇子好意,大皇子一度很羡慕郭彦的子女,因为他们有这么一个为自己考虑的父亲。   郭彦的小院里这会充满欢声笑语,大皇子推门而入时,郭彦的子女正在小院里晾衣说笑,女儿将衣服挂在衣架上,小儿子帮着长姐把湿衣服散开。听到推门声,两人同时抬头望去,看到郭彦同一名年轻男子进来时,两人一愣,“父亲。”郭家大娘和大郎上前行礼。   郭彦给两人介绍说:“这是大皇子。”   郭大娘和郭大郎想要拜大皇子,大皇子连忙上前一步,托起郭大郎亲切的说:“师弟不必多礼。”   郭大娘今年刚满十三岁,正是青春可人的年纪,她容貌不是顶美,但肤白若雪,杏眸如水,自有一股纯美动人的风情。大皇子守礼的目不斜视,对郭大娘道:“听闻师弟今日生辰,特来讨一杯薄酒,叨唠师妹了。”大皇子虽也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可因为自幼长在宫廷,见惯各色美人,并不是一见美人都移不开眼珠的人。   郭大娘粉腮微红,但依然落落大方的说:“公子稍候片刻,奴这就去准备午膳。”   郭彦请大皇子入屋喝茶,郭大郎捧着新煮好的茶水过来,茶水浓香醇厚,大皇子喝了一口,不由赞道:“先生好茶艺。”时下茶水中会放各种佐料,佐料各有其味,十分考验泡茶者的手艺。   郭彦笑道:“这是玉娘泡得茶水,我烹茶手艺一般。”   大皇子猜玉娘是师妹的名字,很有礼貌的没有追问下去,皇家的孩子,只要他们愿意,都是教养极好的人,毕竟从小就被傅姆教导规矩,只是能让他们守规矩的人很少。   玉娘手脚很利索,很快就将准备好的食物备成午膳。魏国规矩不严,女子也可以跟客人同桌吃饭,但郭家简朴,家中没有仆人,玉娘总是亲自伺候父亲用膳的,这会又多了一个大皇子。幸好大皇子有随身内侍,只需要玉娘送些饭食即可,并不需要她伺候进膳。   郭家的饭食清淡适宜,大皇子胃口大开,吃的倒比寻常更多,玉娘后面贴心的端茶酸酸开胃的酸梅汤帮大皇子消食。一顿饭完毕,大皇子看玉娘的目光已柔和许多,他对玉娘说:“师妹平时若无事,可去找你几个嫂子闲话。”   玉娘柔声应了。郭彦冷眼看着玉娘跟大皇子互动,等大皇子离开,他在后院散步消食时,对着正哼着小曲给花儿浇水的玉娘说:“你想做什么?”   玉娘手中动作不停,对郭彦柔柔笑道:“大皇子是父亲您的学生,我的师兄,他来了,我难道不要好好招待吗?”   “好好招待是这样的?”别以为他没看出来,她借上菜时含羞带怯的看了大皇子数次,看似只是小女儿羞态,但郭彦还不了解她?她会有女儿家羞涩才有鬼。   玉娘抬头对郭彦嫣然一笑,她相貌清秀纯美,本是看着最纯真不过的人,可这一笑却又充满了女性诱惑之美,配上她纯美的五官气质,格外吸引男人注意力, “您吃醋了?”   郭彦淡淡道,“我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但不许打乱我的计划。”他花了三年时间才当上大皇子的心腹幕僚,可不想因为这女人功亏一篑。   玉娘巧笑嫣然的说:“你的计划也是我的计划,我当然不会捣乱。”   郭彦看着玉娘如花的笑靥,移开视线,“你知道便好。”   郭彦是秦纮四年前派到他京城来的,秦纮让他设法接近大皇子,成为大皇子的心腹,他花费三年时间终于成功,而他迄今不知玉娘跟自己来到底为何?郭彦的确发妻早丧,因妻子已给他生了二子一女,郭彦也懒得再续弦,只收用了几个妾室。   这次来京城,郭彦连侍妾都没带,更不可能带上自己亲生儿女,玉娘和大郎都是女君从她农庄挑选出来的孩子,配合他在京城做戏的。大郎跟着郭彦时不过四岁,跟寻常孩子没什么不同。而玉娘四年前就是这等容貌,四年后依然是这种相貌,郭彦暗忖都说女君手里有一支连郎君都不能插手的暗卫,玉娘应该是从暗卫里出来的,也只有暗卫才会如此培养女子。不知女君给了她什么任务?   就在郭彦想着怎么从玉娘嘴里套话,虽然他从来没成功过,玉娘主动对郭彦说:“我准备交好李王妃。”郭彦挑眉看着玉娘,玉娘道:“李氏太蠢,如果他们夫妻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排挤出长安核心层。”   郭彦深以为然,他这么辛苦可不想最后陪大皇子发配封地。大皇子虽然在拓跋曜面前不受宠,可他毕竟是皇帝长子,天然站在大魏最顶层,从大皇子入手,他们可以在宫中安插人手。以前秦家在宫中的人手,随着太皇太后和拓跋曜的数次大清洗已经所剩不多,剩下的都是最底层的小喽啰,基本都是没用的炮灰。不过郭彦还是讥讽道:“我以为你会想当大皇子的妾室。”   玉娘咯咯娇笑这朝郭彦抛了个媚眼,“这种青涩小子啃起来太涩,我更喜欢阿耶这样的。”她莲步轻移走到郭彦面前,柔荑搭在郭彦胸膛前,娇声媚语道:“爹爹,今晚让女儿伺候您如何?”那一声爹爹被玉娘喊着百转千回,柔媚入骨。   郭彦脸色一阵青白,怫然袖手离去:“不知廉耻!”   玉娘吃吃笑着看着郭彦离去,她转头就见郭大郎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她扬眉道:“怎么?想让老娘伺候你午睡?”   郭大郎连忙摇头,怯生生的对玉娘说:“阿姊,先生刚刚给我一包奶糖,说让我跟你分着吃。”先生对玉娘挺好的,玉娘为何老要激怒先生?   玉娘似笑非笑,哪次两人吵架是自己挑起的?都是那伪君子挑起来的。玉娘眼底闪过讥讽,男人就是口是心非,嘴上看不惯自己,心里还不是对自己日思夜想?“我不吃这种东西。”甜食毁牙毁身材,姑娘都不吃,她们这种靠脸靠身材吃饭的人就更不会碰。   “哦。”郭大郎应了一声,见玉娘眯起眼睛看着自己,他连忙捂着脸说:“我去午睡!”他心中哀叹,他都八岁了,又不是孩子了,哪里需要午睡?   玉娘回房对镜梳妆,她换了一个发髻,略略修了修眉毛,很快她身上那股有人心弦的纯美不见了,变成了一个青涩小少女,面容清秀,在美人众多的王府中极不起眼,这样的女人才不会引起王府女人的嫉妒。玉娘对镜微微而笑,她可不是过来当大皇子当妾的。青涩的毛头小子啃起来都没意思,要玩还是玩二十多岁的成熟男人,既有精力又有技巧,这才叫享受。玉娘对着镜子轻叹,来京城就是这点不好,都不能跟姑娘一起去美容了,她觉得自己皮肤都粗糙了。   玉娘在京城怀念着建德,一路奔波的汝南王却激动的看着长安的城墙,三年了,他终于回来了!他马不停蹄的往皇宫走去,他在京城外已经洗漱换装,下马后他稍稍整理下衣衫,就先去拜见拓跋曜。拓跋曜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看到三年不见的儿子,他脸上也没太多的喜悦,只对他颔首道:“去拜见你曾大母。”   汝南王应声退下。   太皇太后虽因林季华的缘故,不是太喜爱汝南王,可咋见分别三年的孙子,她心中还是很开心的,对汝南王说:“总算回来了,你爹是个狠心的,把你丢在穷乡僻壤一放就是三年。”   汝南王说:“平城是我们旧都,孙儿过的不苦。”   “好孩子。”太皇太后抬起枯黄的手轻拍汝南王的脑袋。   林季华泪光微闪的看着儿子,母子两人等回到林季华的宫中,汝南王跪下给生母连磕三个响头,“孩儿不孝,让阿姨为孩儿担忧。”   林季华连忙将儿子扶起来,“你怎么这么傻?头疼吗?”   汝南王摇头,“不疼。”   林季华看着散三年不见,已经长成大人的儿子,脸上不由带了笑容,“路上累不累?”   “不累。”汝南王摇头。   林季华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回来就好。”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儿子,太皇太后时间不长了,她跟儿子团聚的时间也不多了,她要好好珍惜,“卢氏我见过,是个好孩子,你会喜欢的。”   汝南王脑海中谢四娘的容貌一晃而过,他定定心神,点头说:“父亲和阿姨喜欢的人,我都喜欢。”   林季华迟疑了下,柔声问:“我听说你跟谢家四娘子交情不错?”   汝南王说:“她是我师姐,我只把她当半个妹妹。”谢四娘年纪虽比她大,可心性方面跟孩子一样,汝南王真说不出把她当姐姐的话。谢四娘天真娇憨,要说汝南王不喜欢她是假的,可他也明白卢氏比四娘好太多。谢家已经有太子妃,不可能会在他一个皇子身上花费太多精力。比起谢家,还不如找卢氏。   林季华心疼的摩挲着儿子的鬓发,“以后跟阿卢好好过日子,尽早生出嫡子来,孺人可以宠,但不能越过正妻。”   “孩儿有数。”汝南王说,妾是玩物,妻子才是他的齐者。   林季华迟疑许久,终于开口问儿子:“你见过谢娘子吗?”   “见过。”汝南王道,谢知是宫里的禁忌,因此汝南王给母亲写的信上从来不提谢知的事。   “她过得如何?”林季华问,谢知一去十一年不回来,京城传什么的都有,林季华不信那样的人会在边关凋谢,她一定生活得很好。   “她过的很不错,阿生也很乖巧聪明。”汝南王说起阿生,嘴角泛起笑意,他跟着谢灏学了三年,阿生也当了他三年小师弟,比起宫里那些糟心兄弟,汝南王觉得阿生乖巧多了。   “阿生?”林季华怔了怔问儿子:“你说的是长宁侯秦显?”   “对。”汝南王有些惋惜的说:“可惜我没有阿妹,不然真想让阿生做我妹夫。”   林季华失笑,“你现在努力生女儿也不迟。”她难得听到儿子如此稚气的话,忍不住打趣儿子。   汝南王摇头:“不行,阿生都六岁了,他是谢娘子的独子,秦家肯定不会让他娶这么小的媳妇。”   “什么?”林季华一惊,“你说谢娘子就这么一个孩子?”   “是。”他也挺奇怪谢娘子为何只有一个孩子?虽然阿姨也只有他一个儿子,可他父亲不止他一个儿子。他记得四娘问过谢娘子,谢娘子说如果孩子生太多,她就没精力做别的事了,所以她不会多生孩子。   汝南王第一次听说,会有女子不愿意生孩子是因为不想分散精力。他打小见惯了宫内外各种贵夫人,就没见过谢娘子这样的,难怪父亲对她念念不忘。他惋惜的就是秦纮太平庸,配不上谢娘子。他以前听说秦纮是美男子,可看现在的秦纮完全不觉得他是美男子,跟父亲完全不能比。   林季华想了一会,微微一笑,谢娘子肯定是觉得养孩子太麻烦才不多生,她也不是那种会为了传宗接代而强迫自己生孩子的人。不过这种话就不要跟儿子说了,免得他多想,“就算回来了,谢先生还是你先生,不要忘了先生。”   汝南王恭敬的说:“孩儿明白。”   林季华见儿子满脸疲色,也不跟他多说,催着他去洗漱休息。汝南王应声退下,明天他还要去卢家,需要养足精神。   林季华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暗暗叹息,她心里是希望儿子能娶谢家的女儿,可是没人可以反对太皇太后和陛下的决定,只能说儿子跟四娘有缘无份。   京城在热火朝天的准备着汝南王的婚礼,平城谢灏和独孤氏也在准备四娘的婚礼,她婚礼订在六月初,谢知和谢兰因都过来帮忙了?谢知拉着四妹、母亲和凤容躺在木榻上做玉娘魂牵梦绕的美容,四人脸上都混合绿豆粉的清洁面膜,然后由丫鬟用一块块的热毛巾在脸上敷着,一点点的按去脸上面膜。   四人做好清洁面膜,又让丫鬟全身按摩了一番才起身,四人穿着宽松柔软的丝绸寝衣,坐在暖房里喝花茶。这间外间是谢知让人搭建的玻璃暖房,一半是木屋,一半是落地的玻璃窗户。当然因为技术不过关,这里的落地玻璃窗户不是整块的,而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嵌在窗格上的。   即便如此,这间暖房建造成后都惊呆了所有人,大部分人都认为龙王水晶宫也不过如是。也幸好这间暖房是在谢知别庄建造的,并不对外开放,知道的人不多,不然肯定引起大轰动。暖房里错落有致的摆放了不少盆栽,让人可以不分时节的赏花。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都快三月入夏了,边关这一片积雪都没化,农民连土地都开垦不了。暖房里没有烧火炉,但有日光射入,暖房里温暖如春,仿佛一个天然火炉。谢知看着外面残存的积雪,忧心的蹙眉:“今年春耕耽搁太晚了。”   谢兰因也担心道:“希望今年入冬也晚。”不然今年粮食收成就悬了。   谢知和凤容没说话,她们来这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次入冬完的年景,倒是常常有九月下雪的天气。   四娘跟谢知学了几年,也知道春耕耽搁意味着粮食减产,她喃喃道:“又有人卖儿卖女了。”   谢知偏头问凤容:“崖州那边稻种耕种如何?”   凤容说:“收获颇丰。”占城稻在北方不起眼,在南方却大放光彩,尤其是崖州附近,莫说是双季稻,就是三季稻都能种。   谢知说:“那你多派几条船过去运粮。”   “我知道。”凤容毫不犹豫的点头,从崖州运粮过来,代价太高,他们基本不做这事,但今年要是耽搁收成的话,代价再高也比让饿死人好。   谢兰因自软榻上直起身体,对丫鬟说:“去给我搬个床榻来,这软榻太软,我腰都直不起来了。”   花房里的软榻,谢知是参照了沙发款式,里面垫了柔软的棉花。这时代也有天然海绵,但海绵需要去海里打捞,太劳民伤财,谢知就让人垫了棉花,新棉花一样柔软,人坐上去都可以嵌在沙发里了,谢兰因坐不惯。   谢知看着谢兰因说:“阿娘,你要起来多走走,别整天待在房里,不然你腰更受不住。”   谢兰因摆手:“老了,不折腾了。”她都当祖母了,女儿还想自己如何?   “老了也不能坐着不动,你总不想变成三嫂那样吧。”谢知说,她说的是秦三的老婆贺兰氏尉迟氏也才三十多岁,可看着完全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祖母。不是说她保养的不好,她脸上也没太多皱纹,皮肤也细腻,可就是太胖,一胖毁所有。   谢兰因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她那哪是不动?她是完全躺着了。”   谢兰因也劝过三媳妇几次,可三媳妇依然如故,谢兰因能怎么说?身体是自己的,别人管不来。提起贺兰氏,谢兰因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听说小八在日本还有几个妾?”   谢知说:“目前有三个。”   谢兰因嗔女儿道:“你怎么不管管他?这样柔娘多苦?”秦家郎君大部分都没有妾,这倒不是说他们没别的女人,但至少他们身边的女人都是玩物,没有名分。家里正经纳妾的只有秦绍和秦八两人。   “我怎么管?”谢知没好气道:“这妾是她收进来的,我还能让她送回去不成?”   谢兰因一愣,“你说这几个妾是柔娘允许的?”   谢知无奈的颔首:“是。”她顿了顿说,“她说反正是倭姬,回了魏国就没正经名分,就当是找通房。再说总要有几个能联姻的孩子,她不想把自己儿女送出去。”谢知以前总以为所谓通房就是没名分的妾,等她成亲后才知道所谓通房,就是在夫妻房里伺候的丫鬟。古代贵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算是夫妻欢爱也要下人伺候,这时候就需要通房上场。   说来古代的妾都承担着丫鬟的责任,不止是普通人家,哪怕是皇宫里,宫妃除了伺候皇帝外,也要伺候皇后或是宠妃。当然不用干粗活,但是递胭脂、碰衣服之类的活是要做的,这还代表着一种荣耀,代表着正妻的看重。   一般整天待在自己院子里,就白天过去请安,然后就回去自己过自己日子的妾室是没前途。除了皇家和顶级贵族人家,寻常人家侍妾也不可能有这么舒服。不然侍妾日子不是比正妻过的都舒服?作为现代人,谢知很难理解古代贵族连上床都懒得动手的习惯,但她尊重妹子的选择,只要她过得好就好。   谢兰因一听是柔娘允许的就放心了,“阿柔说得也没错,小八要是没几个庶女,难道让嫡女联姻?”儿子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就是纳倭姬为妾,这边娶高门贵女。   谢知暗忖,又不是没别的法子,只不过联姻是最快最便捷的选择。   谢兰因又问谢知:“我听说阿狼这次回来,要把柔娘的女儿带回来给你养?”秦纮半个月前去扶桑,暂定今年九月回来。   “不是给我养,是给我了。”谢知说。   谢兰因讶然问:“你是说正经的过继?”   “对。”谢知无所谓的颔首,“我都跟五哥说好了,这孩子就当我们嫡女。”她妹妹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   谢兰因问:“那美娘回来吗?”   “不回来,她都跟她表哥订婚了,满十三岁就出嫁。”谢知说,秦八现在也就两个女儿,哪能都回来?柔娘允许秦八纳妾,就为让妾生女儿联姻,连庶女都回来了,秦八纳妾有何意义?   谢兰因对女儿说:“说来阿生也有六岁,你也该再生一个了。”   谢知一笑,“是啊,我要再给阿生添个弟妹。”   谢兰因、凤容和四娘听谢知这么一说,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谢知肚子上,三人异口同声的问:“你怀孕了?” 第210章 第三次南征(一)   “是。”谢知也不卖关子,“约有三个多月。”阿生长这么大, 都没怎么生过病。谢知越发相信优生优育的好处, 她在备孕前跟秦纮准备了半年, 早睡早起、清淡饮食, 今年十二月开始备孕,等秦纮离开时她就确定自己怀上了。   本来秦纮不想阿菀在自己外出时候,让妻子怀孕, 他想等自己回来后再生孩子。可谢知觉得他时常要外出,他总归不能一直陪着自己,与其等来等去,还不如现在就怀上。等过段时间, 她勇气用完就又不想生了。   秦纮被妻子打击的心都碎了,可妻子说得也没错,他这些年说是一直在建德, 可时常会外出,即使外出时间不长, 可一年也有好几个月不在阿菀身边。   谢兰因对女儿也无语了:“你怎么总在阿狼不在的时候怀孕?”   “我身体好, 孕期反应也不大,他在不在都无所谓。”谢知满不在乎的说, 五哥时常要出门, 哪有整段的时间陪自己从怀孕到生孩子?   女儿这洒脱的话让谢兰因无言以对,“你开心就好。”   谢知惋惜的看着凤容, “可惜你不能给我生个儿媳妇。”   赫连凤容比谢知效率高, 谢知才生了一个儿子, 她都有三个儿子了,正好王家、赫连家、勿忸于一家一个,不过现在这三个孩子年纪还小,统一叫乳名,等孩子满了十岁,正式上族谱时再取正经的姓名。勿忸于波嘴上说是要让女儿给自己生孙子,但是真没想到女婿是会答应让孩子跟自己姓。得知女儿女婿真给自己生了一个大孙子后,勿忸于波跑到秦宗言面前炫耀,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女儿给自己生了个孙子。大赫连氏更是喜得连夫君都不顾,一心一意的待在女儿家里,给女儿带孙子。   秦宗言让次子、三子名为开商道、实为招兵练兵,需要老将压阵,本来勿忸于波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在家养老,如今一下多了三个大孙子,他干劲又来了,觉得自己还没老,还可以多给孙子攒家底,自告奋勇去了。虽然其中两个孙子都不跟自己姓,可勿忸于波不在乎,反正都是他女儿生出来的。至于他跟小赫连氏的庶子女,早被他分出去,不跟凤容住在一起,庶子女能分到的家产也极少,勿忸于波要都留着分给他三个孙子。   勿忸于家的大逆转,让谢知哭笑不得,同时又感慨这时代对性别和家世的严苛,凤容再优秀都比不上她找了一个好夫婿,而王瓒再优秀也比不上他有一个好家世。琅邪王氏的名声,可以让一个一心只想要儿子的老狐狸,心甘情愿的奉送所有家产,只为讨好女婿。谢知不由想起美国当年新兴暴发户为了提高身份,同英国那些穷得只有身份的贵族联姻,不管那些贵族的人品如何。   “我们以后孙辈可以联姻。”赫连凤容说,她都有三个儿子,不想再生,万一再生一个儿子,凤容觉得自己要疯,就是连王瓒都被三个儿子折腾得精疲力尽,唯独她爹娘每次看到三个魔星都合不拢嘴,凤容完全无法理解。   谢知深以为然,“你有三个,我起码也有两个,就算我们孩子将来跟我们一样生两三个,我们也起码有十个孙子孙女,我就不信没一对是年纪合适的。”   谢兰因听得啼笑皆非:“阿生才多大,你就想有孙子了?”   “他是不大,可是我老了。”谢知感慨,“你不知道,上回我去建德王府,建德王世子夫人今年跟我一样大,她居然自称老妪!”她今年也才二十六岁,她前世二十六岁的时候就感觉自己青春无敌,没想在这里人居然会自称自己老妪。谢知听到世子夫人自称时惊呆了,虽然那位世子夫人已经做祖母。   四娘脸红红的看着慵懒靠在软榻上的长姐,她腰肢纤细,臀部浑圆,两条修长柔嫩的腿曲线柔美,长长的青丝吹在挺翘的胸前,她哪有半点老态?难怪姐夫眼里只有长姐一人,只是姐夫这些年老得快了些。谢四娘想着这些年明显变胖变老的姐夫,心里有些失望,以前长姐和姐夫是才貌相当的璧人,现在的姐夫——四娘性情敦厚,不忍说姐夫不好,只能说姐夫娶了长姐后心宽体胖才会如此。四娘安慰自己,等姐夫回过神来,节制自己,就依然还是个美男子。   “她上头两层婆婆,怎么都熬不出头,难怪自称老妪。”谢兰因说,建德王太妃尚未过世,世子夫人上面有婆婆建德王妃,还有太婆婆建德王太妃,怎么能不老?她抬头对四娘说:“你上面也有两层婆婆,我听你母亲说,贺楼氏的几位女君都是性子爽利的人,你初到贺楼氏一定要先孝顺公婆、友善弟妹、交好妯娌,行事要占理,占了理我们才好帮你出头。”   四娘柔顺应道:“我会的。”父亲会跟贺楼联姻就是因为他们家族人丁兴旺,家中亲兄弟就有十几个,未出五服的堂兄弟有数百个,比起谢家单薄的人丁来,谢家联姻对象都属于人丁兴旺的家族,比如秦家、独孤家,还有一个魏国最大家族——拓跋氏。   “你阿耶跟贺楼氏说好的,等半年后就把你们接到平城,以后就在平城生活,所以即使忍也就忍半年。”谢知说,至于为何是半年,因为那个位置目前还有人在,半年后那人便要告老还乡了。   这事谢灏还没来得及跟女儿说,四娘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太好了!她真不想离开爸妈。   谢兰因又教了四娘一些夫妻相处之道,这些是独孤氏不可能会教的内容,独孤氏彻底以夫为天的人,在她心目中谢灏是她的一切,所以她肯定也会要求四娘以夫为天。大兄是可以托付的人,即使他可能不爱独孤氏,也会照顾她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可谁能保证四娘未来的丈夫也是如此?因此谢兰因从婚后夫妻相处之道入手,慢慢教导四娘该怎么做。这事也只有谢兰因可以做,谢知和凤容都是属于这个时代少见的自由恋爱,两人脾气性情也跟一般女孩不同,她们的婚姻生活无法复制,也不能教别人。   四人在暖房里闲聊一下午,到了申时,暖房没之前那么暖和才离开。这会阿生也下课了,由僮儿陪着来找谢知。这些年谢知跟儿子聚少离多,但谢知隔天都会给儿子写信,十天半个月给儿子送衣服送吃得,给他画画,亲自动手做各种小礼物,还做拼图给儿子玩。母子俩感情始终很好,阿生远远的看到阿娘,就甩开僮儿的小手扑到谢知怀里,“阿娘!”   谢兰因等人吃了一惊,想着谢知现在情况特殊,想拦着阿生别冲上来,但谢知已经将宝贝儿子抱了起来,也亏得她长期锻炼,不然还真抱不动儿子,抱儿子可以技术活,不仅要双手有力气,核心肌肉群也要锻炼,不然六岁的壮小子还真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抱起来的。   “阿娘,今天阿弟有没有很乖?”阿生摸着谢知的肚子问。   “很乖,他还跟我说,他想哥哥了。”谢知有孩子的事,她第一个告诉的就是阿生,他们生孩子也是问过阿生。谢知总担心阿生会不喜欢弟弟妹妹,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在讲究多子多孙的古代,几乎没有孩子有独生子女的概念,阿生原本还奇怪为什么别人都有弟弟妹妹就他没有?现在阿耶和阿娘说,他马上就要多个弟弟或是妹妹,他开心了好几天。他既想要弟弟,又想要妹妹,因此一天叫谢知肚子里的孩子为阿弟,一天叫阿妹,轮流来。   阿生咯咯直笑,“阿弟你要在阿娘肚子里乖一点,等你出来了,阿兄带你一起玩。”   谢兰因看着女儿居然可以单手抱孙子,也是服气,难怪她时常觉得自己运动太少,要想她这么运动,女人都可以上战场了。   谢知抱着儿子去房里,给他换衣服,然后再抱着他去独孤氏房里吃点心,谢知不在的时候,阿生都是独孤氏来照顾的。谢知很感激独孤氏,从各方面孝顺独孤氏。说来独孤氏对阿生有些溺爱,但因为有阿耶看着,所以阿生只是有些娇生惯养,并没有养成坏习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孩子年幼时娇惯些也不算什么,反正阿生也没几年好日子可以过了。大人嫌孙子太娇气,准备把孙子接到秦家养一段时间,让他待在军营里洗刷身上的娇气。   谢知觉得他们太狠,可想到她跟阿生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他们又挣了这么大的家业给儿子,儿子要是没能力,怎么看住家业?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   四娘的婚礼举办的很隆重,平城权贵众多,谢灏身为刺史也不好太显眼,只厚嫁女儿,并没有开流水席,在贺楼氏的族地柔玄镇却没这么多顾及,贺楼氏为了庆贺他们娶了谢氏女,连开六天流水席,宴席上还有大块的肉,吃得镇上所有人满嘴流油,对贺楼氏赞不绝口。   谢知从平城送走四娘,并未跟她一起去柔玄,而是跟母亲回怀荒,离开时还带走儿子,大人跟阿耶已经商量好,以后儿子每年有三个月时间住怀荒,由大人负责给他打熬筋骨、锻炼身体,让他在军营历练。阿生并不知道秦家的训练有多辛苦,想到自己以后会跟阿耶一样厉害,就兴奋的撒开小蹄子乱跑。谢知坐在马车上看着撒欢傻儿子心中怜悯,等你到了秦家就该哭了。   谢兰因对女儿说:“你不如就住在怀荒,等阿狼回来再回建德。”   “不行啊,五哥不在,我不能离开太久,不然那边就乱了。”谢知说,这几年建德的摊子越来越大,她再也不敢跟以前一样,把事务都丢给下人,自己一走了之。   谢兰因道:“那你一个人行吗?不如我陪你去?”   “当然可以,你就留在这里陪大人和阿生吧。”谢知说,将心比心,她也舍不得跟五哥离开,也不会作出让母亲和继父分开的事,她都长大了了,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娃娃,离不开父母照顾。   谢兰因很是欣慰的看着女儿,别人家嫁出去的女儿都要父母操心,唯独她女儿,不仅不需要他们操心,还会反过来照顾父母,有女如此,她又有何求?   谢知和谢兰因刚到怀荒,就感觉到不对劲,街上一队队的军士走过,谢知和谢兰因面面相觑。   “母亲。”秦绍正站在门口同人说话,抬头看到谢兰因的马上,他上前行礼。   阿生从车厢里探出小脑袋,跟秦绍笑容灿烂的打招呼:“大伯。”阿生记忆力很好,他还记得这个大伯很喜欢他,阿耶不在的时候,他会把自己放在肩膀上逛街,他还给过自己一柄小木刀、一把小弓箭,这些都是他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第211章 第三次南征(二)   “阿生。”秦绍看到探出身子的小东西,向来淡漠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上前几步, 对着阿生伸手。   阿生小身子纵身一跃, 在丫鬟们的惊呼声中, 被秦绍稳稳的抱在怀里。阿生开心的咯咯直笑,“大伯飞飞。”   秦绍把小东西往上丢,然后稳稳的接住, 阿生发出兴奋的尖叫声。众人皆愣怔的看着秦绍抱着阿生玩闹,虽然秦绍并不像阿生那样开心,可身上冷漠的气质却软化不少,他就是对自己亲孩子都没如此。这孩子是谁?   谢知也不懂秦绍为何这么喜欢阿生, 要说讨好秦宗言也不至于,他有很多讨好秦宗言的方式,没必要在阿生身上费心, 跟小孩玩花时间又费精力。她掀起车帘对秦绍歉然一笑,“大伯, 阿生淘气, 你别理会他。”她又对阿生伸手,“阿生过来。”   “不。”阿生扭着小身子拒绝, 他现在都是大孩子, 虽然还黏糊阿娘,但更喜欢跟同龄人或是青壮年一起玩耍, 尤其是大伯这样肯带自己骑马、带自己飞飞的人。阿娘都没法子给自己举高高了。   谢知:“……”这熊孩子。   秦绍说:“弟妹若放心, 我可以带阿生玩一会。”   谢知尴尬道:“大伯肯他玩,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就是您事务繁忙,我怕耽搁你。”五哥跟秦绍根本不熟,她跟尉迟氏也没高氏、贺兰氏那么熟,要换了秦二、秦三,她也没那么不好意思。   秦绍微微一笑:“不耽搁,阿生挺乖的。”   谢知看着秦绍抱着阿生离开,她放下车帘,回头问谢兰因:“阿娘,怎么镇上会有这么多军士?”   谢兰因正若有所思的看着秦绍,听到女儿的话她才回神说:“不知道,我去问问你大人。”   谢知眉头微蹙,“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打仗?不会又是南征吧?”谢兰因一怔,有些不可置信道:“三年前才打过,怎么又要打了?”   谢知说:“上回南征打到长江畔,这次说不定拓跋曜想直下长江呢?”拓跋曜这是想在三十岁之前统一南北?   谢兰因:“……”阿兄是被梁朝伪帝害死的,谢兰因很恨伪帝,可不代表她希望魏国真踏破梁国,梁国那里还有她的亲人。前两次南征,魏国没过长江,她也不是很担心,要过长江,谢家、王家、郗家就是首当其冲的。“如果真攻入梁朝,不知——”她欲言又止,她虽恼母亲无情,可也担心母亲的安危,她毕竟是自己的生母。   谢知问:“阿娘是担心郗家祖母?”   谢兰因也不奇怪女儿会了解长辈的旧事,她连她亲爹是谁都知道,打听一个还在世的外祖母是轻而易举的,她微微颔首道:“嗯。”   “既然大人在调兵,这次秦家肯定会出征,等攻下建康,让大人多看顾些郗家就行,阿娘无须太忧虑。”谢知安慰谢兰因说,郗氏也算梁国豪门,只要他们肯投降,拓跋曜肯定不会为难他们,他还需要魏臣来替他安抚魏国百姓。   听到郗家两个字,谢兰因神色就淡了,“不用照顾郗家,只要你外祖母无事便行。”她顿了顿说,“说来有王世父在,她也很难出事。”   谢知聪明的没说话,长辈的事,她一个孙辈就不多插手了。   等两人的马车入内,秦宗言已等候在二门,他先扶谢兰因下来,问她路上还顺利?   谢知很识趣的退下,不打扰他们夫妻说话。秦宗言很满意儿媳的识趣,他见阿生不在,不由问道:“阿生呢?”   谢兰因说:“被老大带出去玩了。”   “老大带出去玩?”秦宗言重复了一遍,轻哼一声,“他倒是有闲心。”但他也没多说什么,他疼极了这孙子,自然希望别人也疼爱他。老大平时待人不冷不热的,对阿生倒是热络,阿生这是投了他眼缘?   谢兰因问秦宗言:“我怎么你们在调兵?”   秦宗言正色道:“陛下又要南征,这次老大和老二、老三几个都要去。老于、老陆他们也会去。”秦宗言暗暗庆幸,亏得陛下没说让老五过去,不然他从哪里变个老五出来?   谢兰因脱口而出:“你们要正式南渡?”   “应该是。”秦宗言说。   谢兰因欲言又止,秦宗言笑道:“放心,我和父亲在朝中都有些人脉,不该动的人,他们不会动的。”郗夫人不过一介女流,只要王畅识相,就是王畅他们都不会动,别说是郗夫人。   谢兰因勉强一笑,担忧的看着秦宗言,秦宗言莞尔,见谢知已经退下,他将妻子搂在怀里柔声道:“我这次不去,你忘了我‘腿不好’。”他第二次南征回来就告病了,这些年外出也一直瘸着腿,但私底下他还是正常走路,阿镜一时疏忽也正常。   谢兰因一怔,随即惊喜的看着丈夫,“真的?”   “真的。”秦宗言微笑看着妻子,“我年纪大了,这种功劳还是让给年轻人去挣吧。”这次随陛下出征的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如彭城王、秦绍、贺兰英雄,前两次南征他们也跟着一起去了,就是没成为主将。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次定他们为主将,没人会反对,毕竟这些年人大多也年过三十,非嘴上无毛的少年了,最年轻的贺兰英雄都二十九了。   谢兰因连连点头:“对。”以前秦宗言年轻,他出征谢兰因并不担心,可随着独孤雄的病逝,谢兰因也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不想让他再出征。至于柱国大将军之位,谁愿意谁拿走,她不在乎。   秦宗言见妻子满脸担心,轻笑的揽着她,他就知道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阿镜终于把自己放在心里了。   谢知听着大人和阿娘的絮絮低声,轻哼一声,他们年纪越大,感情越深,时不时的往自己嘴里塞狗粮,她才不嫉妒,她也有五哥。谢知回到自己主院,洗漱完毕,靠在窗前看着碧蓝的天空,也不知道五哥现在如何。   “阿姊。”少年清朗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谢知回头,就见一名黑衣少年站在门口,这名少年浑身都蒙着一层薄纱,身量颀长消瘦,“初一?”谢知又惊又喜的看着表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初一腼腆的笑道:“我跟三哥一起回来的,三哥说要带我去南征。”初一说的三哥是秦三,这次南征秦宗言不去,但是秦家老大到老七都会去。   “啊!”谢知惊呼一声,“你要去南征?”她倒不是拦着初一奔前途,而是初一又不是秦家那些从小就跟大人到处历练剿匪的郎君,他十一岁才跟秦三走商道练武,才训练三年时间,怎么就上战场了?   “阿姊放心,我上战场,我就待在后勤兵里,负责后勤押送。”初一说,他武艺不高,不敢上战场,不过他心细如发,秦三就把他放在后勤部。   谢知这才放心,她柔声道:“我也不是拦着你上进,只是你年纪还小,这种危险的事还是少做的好,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家都会担心的。”   初一双目发亮的看着谢知,“阿姊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三哥带他去战场也是好心,想让巩固自己的世子之位,初一对父亲的爵位并不上心,如果不是阿娘临终遗愿是让自己继承爵位,他早想跟父亲一家断绝联系。他四处张望了下,没看到小胖玩,“阿姊,阿生呢?”   谢知略带无奈的说:“被他大伯带走玩了,现在估计都玩疯了。”   初一了然的说:“大哥一定是带阿生去骑马了。”他们这次回来带了不少马回来。   谢知苦笑,还没马腿长的小人骑什么马?还不是要让把他抱着骑?   “阿娘!阿娘!”阿生兴奋的尖叫声让谢知和初一同时起身,谢知隐约听到一阵嗒嗒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她就看到儿子骑着一匹小马进来,这匹小马看着还不到一米,阿生穿着骑装趾高气昂的坐在马上,马头由一名约莫十岁左右的男童牵着。   “这是矮马?”谢知惊讶的问,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过一匹矮马,是大人和五哥给自己找来的,他们又给阿生找了一匹?   初一略显羞涩的说:“这是果下马。我们这次跑商的时候选了一批回来,阿姊你要吗?我也给你找了一匹纯白的果下马。”   “果下马?”谢知一怔,“你们去南面了?”谢知以前就玩骑术,自然知道国内矮种马源远流长,但后世存世数量不多,她见过的矮种马都是外国配种的。   “我听人说这些果下马,即便成年后也只有阿生现在差不多高,阿姊跟当大犬一样样。”初一说,“我还让人养了些幼崽,等小弟弟长大,也有一样的马儿可以骑。”   谢知嫣然一笑,“初一真贴心。”   谢知的夸奖让初一脸微红,幸好他脸上蒙着黑纱,别人看不到,他低声说:“我是他们舅舅,应该的。”   谢知笑着搭在他肩膀上,初一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小伙子,个头比谢知窜得还高,谢知都没法子摸他脑袋了。   阿生看到阿娘,急着要从马上下来,初一见状脸色微变,上前一步,弯腰将小东西抱了起来,“阿生,下马时不能太急,不然会摔跤的。”   阿生乖巧的点头,“谢谢小舅舅,我以后一定慢慢下马。”谢知弟弟很多,可阿生所见就初一一个,所以阿生都叫初一小舅舅。   初一满意的揉揉他小脑袋。   阿生抓着初一的衣襟,“小舅舅,你是不是要打仗?”   “是啊。”初一给他换了一个姿势,让他坐在更舒服一点。   阿生挣扎的要下来,“大父说阿生都是大孩子了,不能整天被人抱着了。”   谢知乐了,“你大父说得对,你是大孩子,不应该整天让人抱。”这小子整天要抱,谢知还抱得动他,可一个肉敦敦抱着还是挺吃力的,他肯自己走再好不过。   阿生连忙说,“阿娘不算!”说着就要往谢知身上扑。   初一连忙将小东西再次提起来,他柔声对阿生说:“阿生,现在你阿娘有了小弟弟,你不可以往你阿娘身上扑,你想要要人抱,舅舅来抱你好不好?”初一脸上蒙着黑纱,遮住他脸上疤痕,只显出他清秀的五官,他双眸湛黑,看着阿生的目光温柔如水,阿生小胖脸红了,呐呐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初一笑着对谢知说:“阿姊,你先休息,我带阿生出去玩。”初一看出谢知有些累,不想让阿生扰了她休息。   谢知怀着孕,赶了几天路确实累了,她问儿子:“你要陪阿娘休息,还是跟你小舅去玩?”   阿生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我晚上陪阿娘休息。”他现在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哪里肯陪阿娘午睡?   谢知对初一说:“那就麻烦你陪这小麻烦玩一会。”她知道初一是想让她好好休息才带走阿生的,她身边全是靠谱的人,阿生交给谁她都放心。   初一笑道:“不麻烦。”他抱着阿生刚出门,就见秦三匆匆赶来,“小一。”   初一问:“三哥怎么了?”   秦三看着初一怀里的小娃娃,笑着捏捏阿生的小耳朵,对初一说:“来了几个人,想让你问问他们几个问题。”   初一坦然自若的颔首,抱着阿生往他办公的地方走去。   秦三难得迟疑的指着初一怀里的小胖娃说:“那边不适合带孩子玩吧。”   初一轻轻一笑:“没事,就一会功夫,我想让人陪他玩一会,一会带他去搭积木。”阿生刚骑过马,今天不能再玩太消耗体力的游戏,不然晚上该哭了。他还记得自己幼时一次逗阿生疯玩一天,晚上阿生哭醒了好几次,他才知道小孩子白天不能玩太疯,不然晚上会哭。初一当时很自责,可姐姐姐夫都没怪过他。   秦三说:“那几个人嘴挺硬的,一会时间撬不开。”   初一垂目看着怀里正东张西望的小东西,轻轻笑道:“我试着加快点速度。”   初一的话让秦三心头一寒,他看着腼腆如女孩子般初一,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子外观跟他的本性也差太多了。 第212章 第三次南征(三)   秦三跟初一去了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民居,此处是个住宅区, 住的都是秦家的亲卫, 绝少有陌生人出入。因朝廷的征调, 亲卫们大部分都去军营集训, 这会只有家眷留在家中。女眷们正在抓紧时间赶制棉衣,这会出发,等到南面的时候都该冬季了。她们早听将军夫人和女君说过, 南方的冬季湿冷,一般不下雪,但会下雨,照样很难熬。   女眷们有的弹棉花、有的缝制棉衣、棉毯, 棉衣、棉毯都是清一色的青色棉布外罩,这是军中统一款式,她们做了以后都是直接收入后勤部, 再统一分配给行军大部队。还有家庭接了部队赶制干粮的任务,这些家庭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确定不会克扣部队分派下来的物资, 才领到这个任务。这对很多家庭来说是一种荣耀,代表将军对他们的信任。做任务的人制作也很精心, 这些东西都有可能用在自己亲人身上。   众人显然跟秦三、初一很熟悉, 见到两人纷纷打招呼,称呼他们为“三郎”、“贺楼小郎”, 虽然朝廷已退出汉化的鲜卑姓, 但还没有传到边关, 边关很多人依然称呼旧有的姓氏。秦三性子豪爽,不拘小节,跟众人愉快的聊天说笑。阿生眼睛睁得溜溜圆的看着众人,谢灏和独孤氏都是不喜热闹的个性,谢知又不爱出门,阿生很少来这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初一见阿生喜欢这里,特地放慢脚步,让阿生慢慢看,偶尔温声回应太过热情的女眷。众人也都知道贺楼小郎幼时生了天花,因脸上全是疤痕被同族人欺负嘲笑,导致他性情腼腆,不爱说话,大家很怜惜贺楼小郎,时常给初一做些好吃好玩的。   初一双目微垂,忍耐的收下众人的好意。他明白这些人是好心人,可对这些人的善意,初一内心毫无波动,他不由加快脚步离开,他怕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恶意,对这些人作出什么不好的举动。阿生却因为初一的加快步伐而开心得直拍手,他最喜欢的就是大人抱着他跑,或者跟他玩飞飞。初一听到阿生天真无邪的笑声,脚步一顿,将阿生坐在自己脖子上。   阿生兴奋的惊呼,“小舅舅,我现在好高!”   初一轻轻一笑,快步走入民居,取出画本让阿生画画。画本是谢知亲自画了原稿,再让阿耶润色,最后让小叔请家中工匠制成线描雕版,让阿生在线描里涂颜色。只要是孩子,都喜欢这种画本,谢洵刚让人印好,就在谢家大受欢迎。谢简大手一挥,将雕版留了下来,只让人印了许多绘本送到建德。   谢知看在祖父还请国手充实画本的份上,勉强忍了。她给儿子规定了任务,一天涂满一张,有兴趣可以多涂两张,但不许少涂。阿生把涂画当成游戏,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他由谢灏教导了两年,握笔姿势很正确,涂色涂得也很均匀。初一让阿生在房里填色,又吩咐人看着阿生,他先去刑讯房完成自己任务。   刑讯房的味道不好闻,有一股血液的臭味,可初一踏入刑讯房,心里就轻松起来,他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步履轻快,只有在这里,他才不用压抑自己本性。初一知道自己有病,秦家跟他一样有病的人不在少数。   他曾听阿姊说过,他们这种病是心病,阿姊说他们可能是反社会人格,缺乏同理心。初一不明白什么叫反社会人格,也不懂什么是同理心,可他本能的知道这种病不好,所以在外人面前,他都是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只有在刑讯室才释放自己。   秦三不急着去刑讯室,他对初一如何刑讯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是亲眼所见,秦三真不敢相信这个平时温柔怯弱跟女孩子似地初一有这么可怕的一面。亏得这小子在外人面前还知道压抑本性,对阿生也是真心好,不然秦三绝对不允许他接近阿生。不过有老五在,这小子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秦家像他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多得是。   看到贺楼小郎抱着一个漂亮小娃娃,众人心里再好奇都没多问,直到初一进了内院,那些妇人才拉着初一的侍卫问:“刚才那小娃娃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可真漂亮。”要不是穿着男娃的服饰,她们都以为是女孩儿。   侍卫们自然不会说这是五郎君的孩子,只说是初一姐姐的孩子,毕竟阿生小郎君喊初一小舅舅谁都听到了。众人以为是初一亲姐的孩子,想着初一蒙着脸清秀的模样,再想想阿生粉妆玉裹的模样,心中越发可惜,要是初一小郎早些接种牛痘便好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程度。男孩子容貌是没女子那么重要,可像贺楼小郎那种容貌,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愿意嫁的。   初一并不知道众人的惋惜,他的生活也没外面传得那么惨,他或许是被父亲放弃,可他并不缺爱,无论是他生母、外婆,还是保母保父,都给了他无尽的爱。初一可以说是在众人呵护中长大的,这也是初一大部分时间能克制自己本性的缘故。   贺楼氏族地也因为谢灏和秦宗言对他呵护有加,族里的孩子都受过大人教导,不许提起初一脸上的疤痕。初一也不觉得自己丑,他戴面上完全是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这会让他忍不住想杀了那些同情自己的人。他也从来不担心自己娶不到自己,作为永安侯世子,初一别说只是毁容,就是毁了一切,只要他愿意,照样有无数美人供他挑选,只是他目前并不想成亲,也不想要孩子。   秦三跟人说笑了一会,才慢悠悠的走进院落,院落里秦二正在陪阿生作画,见秦三进来,他让阿生继续画画,自己起身跟秦三去书房,“你怎么把阿生带来了?”   秦三说:“初一带过来玩的。”   秦二啼笑皆非,“这里是玩得地方?”   秦三说:“反正有人看着,不怕他吓哭。”他坐在胡床上,双脚搭在跟前的案几上问秦二:“你这次准备带几个人过去?”   秦二道:“能带的都带上。”   秦三挑眉说:“怎么?你还想立战功?”   “屁。”秦二哼了一声,“有老大在,轮得到我们来立战功?老子是想保命。”老五离开秦家后,秦二发奋努力,一心想要让父亲看到自己的长处,让父亲把柱国大将军之位传给他。他原以为自己的对手是老三,没想老大从天而降,得了老爷子手上的一切。   秦二服气吗?他当然不服气。但他再不服气都没法子,老大后面的支持者不是父亲而是陛下。陛下选了老大为下一任柱国大将军,他有什么法子?幸好老爷子对他们几个儿子不错,掏私房帮他们走商道,还让几个老将轮流给他们压阵。   秦二口袋鼓了,满心的不服气也渐渐散了,他现在只想趁着年轻多赚几个钱,给孙子多留点压箱底的私房钱。他对战功完全不感兴趣。武将为什么喜欢打仗,还不是因为打仗能发财,秦二不准备跟老大抢战功,但别的好处总要分我一口。   秦三摸着下巴说:“你说的不错,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秦二糟心的看了老三一眼,他运气好,有两个同母的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三兄弟联手,总比他一个人单打独斗好。老五他娘也没跟他生亲兄弟,可他有小六、小八,这两个跟他亲兄弟也没差别,小八还娶了他妻妹,两人更是拧成一股绳,在建德不知搞什么鬼。   秦三拱了拱他肩膀,“上了战场,我们就是亲兄弟,你做二哥的,可要多看着我们下面这些弟弟。”   秦二嗤之以鼻,“弟弟?你还当我是你哥哥?”秦三就比秦二小了半个月,年幼时秦三不喊秦二哥哥,秦二一直耿耿于怀。   秦三说:“多久以前的事了,你就只记得这种小事。”   秦二怒道:“你除了干坏事要让我背锅时,什么时候叫过我哥哥!你这次别想利用我!”说完怒气冲冲的走了。   秦三哼了一声,“就没见他长过脑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孩提时一样蠢。   秦四、秦七哭笑不得的看着三哥,他跟二哥从小就这样,两人吵吵闹闹长大,可要说感情,几兄弟中属他们最好,这也跟他们年纪相近、从小一块玩有关。秦四问秦三:“三哥,你这是想跟二哥到一个队伍里?”   秦三微微颔首,神色凝重的说:“陛下这次亲征,打定主意要南渡。梁国这些年是被我们压着打,可难保他们会狗急跳墙。我们立战功也是给老大锦上添花,与其这样还不如保命稳妥为上,我们几兄弟在一块,见机捞点好处,剩下的都让老大去处理。”也不能怪秦家几兄弟排挤秦绍,秦绍性情冷漠,来怀荒这些年六亲不认,就是对秦宗言也是面子情,别说是兄弟们培养感情了。   他幼年是獒犬养大,天生不爱跟人交际,比起之前和睦兄弟、做什么都愿意拉兄弟一把的秦纮,就欠缺许多,甚至连以长兄自居秦二都比不上,秦三会讥讽秦二,却从来不跟秦大说笑,几兄弟也不愿意拿命来替他锦上添花。   “都说这次是立战功的好机会,封侯封爵就靠这次,可他们也不想想,人头就这么多,爵位也就那么几个,又不是世袭的,我们何苦拼命?”秦三怕兄弟几个眼红战功,战前先给他们泼冷水。他们这样的身份,也犯不着为了几个勋爵拼命。   秦四、秦七面面相觑,秦七说:“我去跟老六说,让他也跟我们一队。”三哥这种话也只能对他们说,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他战前就想浑水摸鱼,非把三哥揍死不可。   秦三也不是被富贵磨灭意志,一心只想安乐,他要贪图享乐,也不会坚持亲自走商道,躲在幕后赚钱不是更好?他是照着老爷子的意思叮嘱几个弟弟。老爷子前天找他单独谈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磨砺亲卫、自己保重。   秦宗言说的很隐晦,要换了别的儿子还真不一定能领悟。可秦三多精明的人,他回去一琢磨就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今天他是特地来提点几兄弟的,免得他们上了战场犯傻。这也是秦宗言找老三谈心的目的,他几个儿子中就属老三、老八心眼多。 第213章 第三次南征(四)   “三哥, 老爷子这是准备把家里都给老大了?”秦四问,他也不是傻子, 只是有些事看得没秦三那么透, 如今秦三把事情点破, 秦四一下从老爷子这些年的奇怪的举动中察觉他的深意。他明明腿脚还算灵便, 却总在人前装瘸腿。这次还借故腿脚不便, 不肯担任主将, 将大部分责任都让老大去担……“我一直以为老爷子不喜欢老大。”秦四神色复杂的说,从老大回家迄今,老爷子都没对老大发过脾气,当然也没给他好脸色,他就是这么无视老大,完全当老大是陌生人。   “老大后面是陛下。”秦三淡淡道:“老爷子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陛下看中他就够了,你不见老二都不争了吗?”秦三是从来没想争过, 他很清楚, 老爷子心里的继承人只有老五, 老五不在还有阿生, 怎么都不可能轮到他们。   秦四长叹, “想不到最后便宜的还是他。”老爷子这个“绍”字取得还真贴切。   秦三不说话,他心里有点怀疑, 老爷子在外面另起炉灶, 才会甩手把秦家丢给老大。他这么想也不是没根据的, 老五这些年在建德闷声不吭, 一心发展海贸, 跟高句丽、扶桑做生意。大家都说老五这是觉得自己出头无望,所以斗志全无,一心只想图富贵。秦三不信这鬼话,就老五走一步算十步的性子,早猜到娶了弟妹会有什么下场,他怎么可能真认命?说他私下憋坏倒有可能。   还有老八整天待在扶桑、高句丽不回来,就凭着一点钱他会如此?老八这小子打小鬼心眼就多。秦三怀疑老五、老八瞒着兄弟们在干什么大事,老六可能也知道点,可惜这小子口风紧,他试探好几次没探出什么来。秦三摸了摸下巴,可惜自己走不开,不然真想去建德一探究竟,见见那个胖了的老五。   秦三打从心里不相信,老五那脾气,会让自己自暴自弃的变胖。退一万步说,他要有五弟媳妇那么漂亮的媳妇,他也不会让自己变胖,不然媳妇给自己带绿帽子怎么办?秦三摸摸鼻子,想着自家富态丰满的媳妇,心中感慨,自家媳妇虽说有点不讲究,可好歹放在家里放心。   “三哥。”几兄弟说话的时,初一悄无声息的走来,他依然一身玄衣,但从他仍然带着湿气的头发上可以看出他已经洗漱过,换过一身服,“都问出来了。”他将手中的案卷递给秦三。   秦三笑道:“辛苦你了。”   初一不以为意的一笑,“我去陪阿生玩。”   “去吧。”秦三也不问那几个人的下场,该问的都问出来了,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秦四等初一离开,才摇头感慨道:“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怎么——”初一也不是不好,可秦四每次看到他刑讯人的样子就心里发凉。初一并不是在刑讯方面格外擅长,他只是天性漠然,杀人对他来说跟杀鸡、杀猪没什么区别。   他甚至连自己都可以面不改色的伤害,好像自己不知道疼一样。这样的人自然在刑讯方面一点就通。秦四挠了挠脸,“可惜这小子身体不好,不然也是杀将的好材料。”这样的人秦家的亲卫中有好几个,都是他们的亲卫首领,天生的杀将。旁人第一次杀人还会哭,他们是越杀越兴奋。   “你得了吧。”秦三骂他:“就这样我都不敢跟五弟妹说,让他去当杀将,你想让老五找我们算账?”秦三迄今都不敢让弟妹知道,他们把初一带到刑讯的歪路上了,他真怕弟妹让老五找他们算账。不过初一的性子他提前告诉老五了,这种杀将是双刃剑,驾驭的好是一员大将,驾驭不好就是养了一头白眼狼,他们要老五防着点初一。   秦四尴尬的笑了两声,“初一现在这样也不错。”平时乖巧的像个小姑娘,谁也想不到他现在管着秦家的情报。就是秦家几兄弟,要不是老爷子亲自拍板决定,他们也不敢把情报这么重要的一块,让一个外姓亲戚的孩子沾手。   初一这种个性的人,秦宗言见多了,他明白这种人无所谓忠诚,只要那准他们的关注点,就不怕他们背叛。对初一来说,刑讯房目前是他最喜欢的地方,而生父只是个屁,别说秦宗言只是让他保密,就是让他杀了自己生父来投诚,初一也会毫不犹豫的做。生父对他没有任何价值,而刑讯房不常见。   初一去找阿生的时候,阿生正嘟嘴坐在胡床上,也不画画,“阿生累了嘛?”   “小舅舅。”初一从胡床上跳下来,跑到初一面前抱住他的大腿,“你是不是要去打仗?”   “对。”初一不像别人一样,会把不好的事瞒着孩子,他不觉得打仗有什么不好,不就是杀人吗?秦家的兽场还每天要杀很多牲口。人跟牲口对初一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阿生担忧的问:“战场是不是有危险?”   初一莞尔:“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他又不准备靠军功保证自己的世子之位,故他也不会加入先锋军,他管得是秦家亲卫的后勤。   阿生想了想,从脖子里拉住一块玉佩,“小舅舅,这是阿娘给我的护身符,你带着,它会保护你的。”   初一看着阿生手中的羊脂玉佩柔声问:“我拿走了,你怎么办?”   阿生说:“我不上战场,不需要。小舅舅,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受伤,不然阿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阿生暗想,他还可以问阿娘再要一块,阿娘要是知道阿生把玉佩送给小舅舅,她一定会夸自己的,还会对自己抱抱亲亲。阿生想到阿娘现在都不怎么抱自己就伤心,阿娘说自己大了,是男孩子,不能老要抱抱亲亲。可阿生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要当阿娘的小宝宝。   初一静静的看着阿生,半晌柔声问:“阿生想不想当大将军?”   “大将军?”阿生歪头看着初一,“就是跟大父一样的大将军吗?”   “是的,就是你跟大父一样的大将军。”   阿生摇头:“不想,阿生不喜欢打仗,阿娘也不喜欢。”当大将军有什么好,阿翁(谢灏)说,他以后要当统领大将军的人。   初一“嗯”了一声,“不喜欢我们就不当。”   阿生拉着初一的衣摆,初一蹲下身体要抱阿生,却被阿生搂住脖子,阿生奶声奶气的说:“小舅舅,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要受伤,阿生等你回来。”   “好。”初一轻拍阿生的小身子许诺,“小舅舅一定平安回来,还给阿生带礼物。”   阿生甜甜的说,“小舅舅平安回来,就是阿生的礼物。”他打小就是众人的小宝贝,不知收了多少礼物,他才不会在乎大家有没有带自己礼物给他,他要的是亲人都平安回来,永远陪着他。   秦三摸着下巴看着在初一怀里撒娇的阿生,这小子跟老五小时候真不像,许是跟弟妹小时候像?秦三不大了解谢知,他一个三伯也不可能去了解弟妹,可他知道弟妹小时候很受宠,就是老爷子都很喜欢,难怪老爷子现在把阿生当成命根子。   谢知在怀荒陪着母亲处理家务,打点行装,她这些年琢磨出不少便于保存的行军粮,虽说口感欠缺,可好歹营养丰富,还能饱腹,不至于让人饿肚子。秦家的军队是分批出发的,先走的是粮草,由秦六和初一负责押送,两人离开的时候阿生一手搂着一只大腿,哭得撕心裂肺。还是秦绍把他抱了起来,他才趴在秦绍怀里哭得抽抽噎噎,一定要六叔和小舅舅早点回来。   秦宗言哭笑不得,打定主意要好好训练孙子,不能让他再这么娇气下去。等到了秦绍、秦三等人离开,阿生又是一阵大哭,这次秦宗言早有防备,淡定的把赖皮的小东西从地上拎起来,往亲卫怀里一丢,让亲卫赶紧去找儿媳,让亲娘来搞定他。   谢知搂着伤心的儿子柔声安慰,五哥公务繁忙,几乎都没时间看阿生,反而是秦家几兄弟,有空都会来带阿生,难怪阿生每个叔伯都舍不得。   阿生揉着眼睛稚气的说:“阿娘,等我以后长大,就再也不让叔伯和舅舅出去打仗。”   谢知莞尔,“那阿生要努力读书,不然完成不了这么伟大的任务呢。”   “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阿生握着小肉拳保证。   谢兰因问女儿:“你阿耶都教了他什么?”   谢知说:“父亲小时候学什么,他就学什么。”   谢兰因微微颔首问:“你们都想好了,真准备自立为王?”   谢知道:“具体如何看将来,反正让五哥屈居臣下,他也不会答应。”她都做到这一步了,让秦家屈居人下,秦家也不会答应。   谢兰因问:“你不怕拓跋曜反扑?”   “怕。”谢知是真怕,她怕打仗,打仗就意味着要死很多人,“可是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们也没有退路。”就算谢知想退,别人也不会答应。   谢兰因问:“你们想占领扶桑?”   “不想。”谢知摇头,“扶桑太远,还要做海船,还不如高句丽。”日本穷成这样,秦家怎么可能看得上?高句丽就不同,它不仅里建德怀荒近,还是一个典型的农耕强国,这样的国家拿下来才有意义。   谢兰因蹙眉:“他们有什么计划?”   谢知说:“不外乎就是扶持幼帝。”   谢兰因道:“我记得嫁到高句丽的秦氏女只生了一个女儿。”那个秦氏女被高句丽王册封为淑媛,她跟高句丽王生了三子一女,但是三个儿子都夭折了,只活了一个女儿。   谢知说:“阿兄本来就没准备扶持秦家女儿生的儿子。”对他们来说,是不是秦氏女生的孩子都无所谓,只要是孩子就成。   谢兰因对女儿说:“那你要回建德了吗?”   谢知点头道:“家里不能没人太久。”五哥不在,她要回去坐镇,另外高句丽那边,她也要开始收尾了。   谢兰因叹气,揉着女儿的小脸说:“所以养儿养女有什么用,最后全部不在自己身边。”   偏女儿还心有戚戚附和道:“是啊,我家那个还没长大就不在我身边了。”她摸着肚子,幸好肚子里还有一个能陪她几年。   谢兰因一想也是,她有大孙子了,还要女儿干嘛?她对女儿挥手道:“你走吧。”   谢知:“……” 第214章 第三次南征(五)   秦家军队出发的同时,彭城王和贺兰英雄的军队也出发了。这次南征的主帅是拓跋曜, 三个副帅是彭城王、贺兰英雄和秦绍, 都是少年英雄。老将们也知道陛下有意提拔新锐,但他们不像秦宗言那么洒脱, 还是仗着自己资历, 坚持一起去南征。秦宗言要不是有革岛, 也会跟他们一样, 毕竟这次若能南北合一, 是名留青史的不世之功, 谁都洒脱不来。   秦绍前几次亲征都是跟着秦宗言,并未统帅大部队,尉迟氏只要负责打点秦绍一人的行装,还算简单。这次不止秦绍, 就是他亲卫行装尉迟氏都要负责,她难免手忙脚乱。幸好谢知还在,帮她做了不少事,尉迟氏看着利落处理各项事务谢知,心中暗暗庆幸,亏得秦纮已经主动出族,不然凭借秦纮嫡子的身份和谢知的家世, 秦绍就算有陛下支持,也不可能接替大将军之位。   谢知能感觉到尉迟氏在防备自己, 她也不在乎, 谢知帮忙不是为了秦绍和尉迟氏, 秦家的亲卫不仅仅是保护秦绍一个人,是所有秦家人的财富,她还指着亲卫们能帮自己弄下高句丽,自然要全心全意的对待他们,他们是秦家最宝贵的财富。   先拿下高句丽自立为王,是五哥和大人一直有的想法,谢知却有点担心,如果被拓跋曜知道,秦家对高句丽动手,可能会对秦家不死不休。毕竟高句丽是魏国邻国,拓跋曜怎么可能坐视秦家将高句丽收入囊中?谢知又不是养在深闺的温室花朵,他们第一步想要拿下高句丽,第二步呢?肯定是想问鼎中原。毕竟这是个皇帝轮流坐的年代。   谢知敢保证家里不止大人和五哥有野心,就是大伯、阿娘,甚至是秦家几个知情人都有这心思,谁让秦家有了革岛。有一座金山作为后盾,秦家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谢知揉了揉眉头,她倒也不是后悔把革岛告诉秦家,再来一次她还会这么做,她只是有点担心接下去的路,一旦踏出了那一步,就没回头路可走   谢知能想到的,秦纮、秦宗言也能想到,两人却不像谢知那么担心打仗,他们将来的所作所为,必然跟魏国有一战,两人只是没想现在就跟魏国打。毕竟拓跋曜屡次南征,屡战屡胜,威望达到顶峰,双方现在交战,鹿死谁手还不知。秦纮和秦宗言都不想有这种两败俱伤的战争。两人现在只是想先暗中控制高句丽王室,让高句丽同邻国柔然开战,再怂恿两国国内实权亲王,实行分化,消耗双方战力,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谢知赞同弱化两国国力,但不赞同让双方开战,一来战争死人太多,二来怀荒和建德离柔然、高句丽太近,谢知怕殃及池鱼,一旦开战,就是神仙都难以掌控全局。她改用经济手段,来收拢两国,她像草原输入粮食、果酒,教牧民科学的耕种方式,让他们从游牧改为定居,又教导牧民纺纱织布,种植燕麦和亚麻。   高句丽是农耕国家,谢知就在高句丽境内推广水稻和棉花种子,开设棉花工厂,并且铸造私钱。谢知让人建造的私钱品质优良,是按照汉朝五铢钱的款式制作的,还铸造了更小额的货币,以方便钱币流通。这些货币不止受高句丽百姓欢迎,甚至建德、怀荒这边都有人开始用这种货币。谢知哭笑不得,不过这也间接证明了目前高句丽和魏国的金融环境有多混乱。   谢知下一步的目的就是通过高句丽王室改朝换代,加深对高句丽的金融控制,将高句丽几个大世家打压下去,同时扶植想要上位的小世家,她相信不出二十年,不用自己动手,只要自己一下撤走在高句丽的所有投资,高句丽就垮了,而她顶多只是损失了以后的收益,却不会亏本,因为她在高句丽的投入,已经开始慢慢收回,再有几年功夫就能回本。   高句丽的事,吸引谢知大半注意力,剩下的一半注意力她都放在儿子、老公和家人身上,她也没精力去跟尉迟氏争权夺利,秦家这份在明面上的家业谁要谁拿去,谢知也不稀罕,横竖五哥也不可能在拓跋皇朝有任何成就。   有了谢知的鼎力相助,尉迟氏很快就将所有事宜都准备好,她依依不舍的送秦绍出征。谢知看着强忍着泪的妯娌们不由又想起了秦纮,他虽不要上战场,可海上一样危险,以他的身份上战场还不一定有危险,但是海上一旦有危险就是全船的人都没法子幸存。   谢知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辗转反侧,担心五哥出事。因此大军一出发,谢知就不顾阿娘挽留回到建德,谢兰因也知道她事情多,尤其是秦纮不在,建德的事都堆在她身上,也不多留她,倒是阿生抱着谢知啼哭不休。每次谢知或秦纮离开时他都会哭上这么一次。   谢灏、秦宗言都觉得他这方面太娇惯,奈何谢知纵着,不许他们骂阿生,她也不像谢兰因提议的那样偷偷溜走,她觉得这法子除了让阿生下一次更哭闹,更不信任大人之外没有任何用处,所以谢知搂着儿子安慰许久,许诺下次一定是跟阿耶一起来看他,他们会带他出去玩。   阿生噙着泪看着谢知:“我要放风筝。”   “好。”谢知一口答应,“我们先做个大风筝,然后跟阿生一起放风筝。”谢知补充说,“不过要是没有风就放不起来了。”放风筝也要客观条件。   阿生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说:“要是放不了风筝就陪我游泳。”阿生也挺聪明,游泳是可以一年四季游的,冬天可以在池子里游。   “行,我让你爹带你游。”不用自己费力的事,谢知答应的很爽快,他们夫妻跟阿生聚少离多,谢知一直很担心儿子心理会不健康,所以他们有机会跟儿子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全身心陪着他的。   阿生这才心满意足。   谢兰因也是服了女儿,有他们这对爹娘在,阿生想要跟阿狼小时候一样是不可能了。   谢知明白长辈对阿生的期许,她承认大人和五哥都是人中龙凤,可她不觉得教导孩子就一定要挫折教育,谁说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就一定没出息?她只要不过度溺爱儿子即可。   谢兰因叮嘱女儿说:“你好好养身体,等你快生的时候我带阿生过来。”   谢知颔首道:“阿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她今年也才二十六岁,按后世的说法,正是生育的最好年纪,她平时又注意锻炼,还是二胎,肯定不会有问题的。谢知暗想换成现代,大部分人二十六岁都还没结婚,别说生二胎。   谢兰因也知道女儿靠谱,她会叮咛女儿只是习惯使然,她牵着孙子目送女儿离开,偏头对陪在身边的秦宗言道:“难怪大家都不乐意生女儿,女儿长大就不能陪着自己了。”她显然忘了自己先前还说过有了孙子就不要女儿了。   秦宗言说:“我养了这么多儿子,也没有能陪在我们身边的人。”他握着妻子的手道:“我陪着你不好吗?”   谢兰因不说话,头微微靠在秦宗言肩膀上,秦宗言朗朗一笑,一手抱起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孙子,在孙子的惊喜的欢呼声中搂着妻子往内院走去,步履矫健,完全没有外面蹒跚的步态。   谢知离开儿子后有点失落,但很快她就连失落的时间都没了,因为凤容给了她一大堆事务要处理,全部都是需要她亲自过目的急件。幸好谢知的驼车走的很稳,速度也不快,可以让她靠在车上慢慢看公文。   凤容给谢知递了一杯清水道:“高句丽王快不行了。”   谢知轻啜一口清水,“绯樱传来消息了?”   凤容微微颔首:“她说随时都可以进行第二步计划。”所谓的第二步计划就是让高句丽王薨逝,扶植幼帝登基。绯樱并不是真实的人名,而是一个代号,暗卫派出去的女细作都是以樱为代号,前面缀以颜色。就像长安玉娘的代号是粉樱,她们提起细作时都以代号相称,这样不容易暴露。   高句丽王是靠着秦家上位的,上位后投桃报李纳秦氏族女为妃,对她宠爱有加,但又防备着她。秦淑媛四个孩子只活了一个女儿,若说其中没有高句丽王的手脚,傻子都不信。孩子是母亲千辛万苦生下来的,看着自己一个个孩子夭折,秦淑媛恨毒高句丽王,绯樱跟秦淑媛一联系上,秦淑媛就答应陪着绯樱缓慢弄死高句丽王。   谢知挺不理解这些男人的,他们到底是有多自负,才会一面弄死自己亲生孩子,一面又认为孩子生母对他们没有恨?完全不设防的去宠幸孩子的母亲?说来也不算不设防,至少秦淑媛是不可能直接在高句丽王的饮食中直接下毒,可天底下想要弄死人的方式又不只有下毒一种?在古代想要无声息的弄死一个人,比现代简单多了。 第215章 秦八的希望   秦纮不在, 高句丽和建德郡的事全要谢知做主, 她在驼车里看了一上午的公文,眼睛都酸涩了, 头也有点晕,下车就捂嘴吐了一回。她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 吐了半天也只有些酸水, 反而把胃吐得隐隐作痛。驼车防震措施做得再好, 也比不上后世的高速公路和汽车。不过要是换在现代,她也不会在车上办公,高速几个小时的事,哪里需要车上看书。   凤容拿了一粒梅子给她含着, “下午你休息吧, 别在车上看公文了。”   谢知含着酸甜的梅子, 把反胃压下去, 她摇头, “在车里也睡不着, 你让人进来轮流给我读公文。”在怀荒时她要陪阿生, 很少碰公务,五哥也不在,家里积累了一堆公务, 谢知想尽早把事情都处理完。   凤容给谢知在腰间垫了个枕头, 让她午睡片刻, 才叫人进来读公文。车上看公文伤眼, 谢知让她们读半个时辰就换人休息。她这些年培养了不少女秘书, 各个能写会算。   古代读文章要比现代难多了,毕竟古代没有标点符号,认字不代表能读懂书。谢知这些女秘书不仅认字,还能熟练的处理各项公务,能力完全不比秦宗言手下的能吏差,这让谢兰因都很羡慕,她就想不明白,一样是培养人才,为何女儿培养出来的人才总比他们的好?   这也是认识差距,谢知对孩子的培养从他们刚生出来就开始,每一个孩子都是花了大心思,学堂的整体氛围又好,孩子们学习自然又好又快。且这些孩子都是谢知和秦纮亲卫的孩子,花再多心思培养都不会亏本。   两人的侍卫很多生完孩子后,就把孩子送到谢知开的托儿所,白天让托儿所的人照顾,晚上接回家享天伦之乐。很多跟着秦纮、秦八等人在外的侍卫,把孩子都托在托儿所。   “五公子这次回来,可能要带不少孩子回来。”凤容说,跟秦八镇守在革岛的侍卫都是夫妻一起过去的,革岛环境简陋,大人待着无所谓,孩子肯定不能长住,秦纮这次过去,不止要把秦八、柔娘的女儿接过来,还要把侍卫们的孩子接来。   谢知问:“傅姆可曾备好?”   凤容说:“备好了,一个傅姆照顾四个孩子。”能跟秦纮坐船回来的孩子,起码也要有四五岁,所以也不用准备乳母,只要傅姆照顾就行。慈幼院里的傅姆都是能读书认字的,要经过特殊培训、考核合格后才能当傅姆。   傅姆选拔过程虽然严苛,可很多从慈幼院里出来的女孩子都希望回慈幼院当傅姆。慈幼院是谢知补贴最多的地方,也是她最关心的地方,在里面干活不止月钱高,平时福利也好,待遇仅次于女君的亲卫,亲卫多难当,还不如当慈幼院的傅姆。   谢知满意的点头,这条件比后代很多托儿所都好了。   凤容叹息:“也是你乐意做这种事。”孩子太易夭折,办慈幼院实属吃力不讨好,孩子要是出什么问题,很多父母只会责怪阿菀,不会感激她照顾孩子。   谢知道:“这些亲卫为我们出生入死,如果这些责任我都不承担,又怎么让他们为我们卖命?”谢知也知道办托儿所吃力不讨好,可那么多在外面的亲卫,难道都让他们不生孩子?这会孩子夭折率太高,大家孩子生得也多,对孩子远不及后世那么宝贝。   她办的托儿所各种措施到位,还有儿科大夫随时待命,孩子夭折率要比外面低很多,亲卫们也放心把孩子放在这里。当然夭折是不可避免的,父母伤心,暂时责怪他们,谢知也不在乎,可要是一直怀恨在心,那就是人品问题了,谢知也不要这种亲卫。   凤容微微颔首,也是阿菀内政做得好,不然秦家那些亲卫如何肯为秦家卖命?   谢知突然扑哧一笑,偏头对凤容说:“阿容,你说五哥回来时候对着一船孩子会有什么表情?”   凤容想了想那情形,也跟着一起笑了,五公子看似冷漠,对孩子却极好,养在慈幼院的孩子都挺亲近他的,回来的路途无聊,五公子恐怕要给孩子缠上了。   谢知笑了一会,又叹息道:“也不知阿柔在哪里过的如何?”这妹妹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她心目中跟阿生没区别,如今她跟秦八住在外,向来报喜不报忧,秦八又是个荤素不忌的,谢知心里不知有多担心。   凤容却觉得阿菀关心则乱,“你还怕秦八欺负她不成?”秦家男子在女色方面是不大忌讳,可要说他们好色也不尽然,他们是只是没有守身的概念,他们的妻子也不指望他们如此,只要他们不要弄出私生子即可。秦八心悦柔娘,要是柔娘不许他纳妾,凤容不觉得秦八会偷嘴,秦八纳妾大部分还是柔娘的意思。   “我不怕秦八欺负她,我只怕她——”谢知欲言又止,她很担心柔娘跟秦八的夫妻关系,柔娘是一心要跟秦八相敬如宾,可秦八愿意吗?要是两人之间有了隔阂怎么办?这里的夫妻不能随便离婚,是要生活一辈子,如果成了怨偶柔娘怎么办?   凤容失笑,“我看你是太操心,柔娘是你养大的,难道这点分寸都没有?”她顿了顿道,“他们夫妻在革岛独木难支,联姻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将心比心,换成她也会做柔娘一样的选择。侍妾而已,还是倭姬,比玩意还不如的东西,还能威胁到她们不成?   谢知无语,她跟这些古人代沟差了不止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谢知想着秦纮和柔娘,此刻远在革岛秦纮也想着谢知。秦纮到达革岛的时候,小八并不在革岛,他携大伴氏、美娘去扶桑了,柔娘招待五伯兼姐夫。柔娘几乎是秦纮从小看大的,两人之间也不用太避嫌。   秦纮听说秦八带着大伴氏去扶桑了,眉头微皱,细看神色平静的柔娘,“小八有欺负你吗?”   柔娘知姐夫肯定是受了姐姐的托付才这么问,她将茶盏放在姐夫面前,对秦纮笑道:“五哥放心,夫君对我很好。”   秦纮是男人,不可能跟谢知一样跟柔娘谈心,能问柔娘一句过得好不好,已是极限,听她说自己过得好,他也不再多言,遂同柔娘说起革岛和扶桑的情况。秦家有革岛金山后,秦宗言和秦纮就有称霸中原的野心,而革岛是秦家最后一条退路,也是秦家最大的依仗,是故秦宗言才会坚持让儿子来镇守革岛。   秦八和柔娘也明白秦宗言的想法,达到革岛以后,并不偏安而居,而是通过大伴氏跟扶桑高层有了联系。秦八后来纳的几名侧室也都是扶桑高门贵女,秦家是魏国贵族,秦八的身份又不作假,扶桑高门也乐意跟他联姻。秦八一心发展扶桑势力,一来是为了五哥,二来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父亲和五哥都曾隐晦授意过自己,说如果将来有机会,可以让他在一直在扶桑发展。   起初秦八并不把扶桑看在眼里,这地方太穷,他还听五嫂说过,这里百人以上的就算是大战,且时常有地动,这种地方有什么好争的?可随着五嫂的人探明了扶桑本岛的大银矿,五嫂说这个银矿起码能开采几百年后,他便改了主意。有了这银矿,中原肯定会源源不断的支援他们,届时他又何愁这里不富裕?他不能放扶桑富裕,还有他的子孙。   是男人都有野心,中原那块是父亲和五哥的,他从来没想染指,他可不是老二那个看不清形势的蠢货。高句丽是中原的心腹大患,迟早要拿下,甚至五嫂都准备对高句丽动手,秦八也不想接手那烂摊子。他的目标是扶桑王。扶桑虽然穷,可有金山银山,还有中原鼎力支持,不愁将来经营不好。   秦八来扶桑前唯一犹豫的就是他是外族,贸然攻占扶桑肯定会失败。可等他来到扶桑,看到扶桑贵族所谓的武士之后,一颗心就定了。五嫂果然没有抹黑扶桑,她甚至还美化了扶桑现状,扶桑的武士比五嫂的描绘还不堪,这种武士秦家的亲卫一个能打二十个。   只要他将革岛经营好,后续补给跟上,还愁占领不下扶桑吗?就算他跟柔娘占不了,他们的子孙后辈也能占下来。虽然秦八现在才只有一个女儿,可他已经在替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了。他跟柔娘之所以能狠心把目前唯一的女儿过继给秦纮,也是出于因为疼爱女儿。   在五哥五嫂身边,她可以当个最幸福的小娘子,他们相信五嫂对女儿的疼爱,绝对不亚于他们。将来一旦父亲荣登大位,五哥就是太子,他的女儿是公主,全中原的优秀男儿任她挑选,总比跟他们在扶桑选一群矮子当驸马好。秦八现在看扶桑的小矮子就当看笑话一样,可一旦想到阿锦将来的夫婿也是这种小矮子,他就忍不住暴躁。   还是将阿锦送到中原养大好,如果他跟柔娘将来再有儿子,他也要儿子娶中原贵女,扶桑这些未开化的蛮女,当玩物尚可,当妻子就是笑话了。柔娘的想法跟秦八一样,因此女儿出生后,她跟秦八就几乎没怎么照顾过,都由乳母来照顾女儿,两人怕养出感情来后,舍不得放女儿。   革岛环境太差,先不说享受,光是大夫和药物都要靠中原供给,如果留在这里,爱女能不能顺利长大还两说,所以柔娘在女儿一满周岁后,就迫不及待的要把女儿送走。先前不走是怕她年纪太小,经不起长途颠簸。   柔娘将革岛的账册都让人搬来给秦纮看,秦纮让带来的书记官查阅账册,他看着被乳母乖乖抱在怀里的小胖丫头,问柔娘:“取名了吗?”   “夫君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富锦。”柔娘略带不舍的女儿看着自己的长女,他们希望她将来前途富贵锦绣,一片坦途,“大名就让阿姊取吧。”秦家女儿多,可秦纮没有嫡女,秦家兄弟女儿的名字都是随意取的,柔娘对秦八的审美不抱任何指望,就希望阿姊能给阿锦取个好大名。   秦纮看着小丫头滚圆肥润的富态小模样,暗忖这名字取得还真贴切,他对柔娘道:“你得空回建德看看你阿姊,她很想你。”   提起谢知,柔娘嘴角泛起笑意,“我会的。”可她跟秦纮都知道,这句话是空话,至少这十来年之内,她是不可能回建德的,只有她守在革岛,秦八才敢放手在扶桑谋夺天下,她若不在,秦八就只能在革岛看人开矿。   秦纮在革岛住了一个月,期间还跟回来的秦八去了一趟扶桑本岛,大家都知道秦纮是秦八的兄长,可他长期不在这里,那些贵族也没舍得送自家亲女儿给他,只给他送了几个美姬、养女。秦纮倒是没明着拒绝,全部收下了,回头都配给革岛的单身军士。   秦纮看着左拥右抱的八弟,“你也适可而止。”要是让阿菀知道秦八有这么多侍妾,非骂死他不可。秦纮也挺委屈的,他自己看都不看别的女人一眼,阿菀干嘛老骂自己?   秦八漫不经心道:“做戏而已,反正柔娘不在乎。”她都让自己纳妾了,她还会只在乎这些。   秦纮看着八弟,“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秦八一怔,秦纮对秦八道,“你自己都约束不住自己,又怎么能让柔娘放心?”   “她——”秦八脱口就想说,柔娘根本不在乎自己,可又觉得这像告状,太没男人气概了,只能硬生生的把下面的话咽下去。   秦纮拍拍他肩膀,“我要是跟你一样,你五嫂早不理我了。”喜欢就自己努力,自己去追,就这么跟柔娘负气,除了将柔娘越推越远外,还有什么意义?   秦八沉默不语,秦纮也不再多言,这是兄弟私事,要不是阿菀他也不会劝兄弟,他问八弟:“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黄金?”柔娘给秦纮看了账册,可入册的黄金跟秦八手头的黄金数量是不同的。这不是秦八有意隐瞒,而是金矿开采出来,还需要炼制才能变成金块,账册也不能铸造一块金块便入账,基本都是延迟半年或是三四个月的。当然不入账不代表没记录,有多少秦八心里应该大致有数。   “怎么?五哥要黄金?”秦八回过神来问秦纮。   “你五嫂要。”秦纮说。   秦八道:“约莫有千把块,我回头都让人拉到船上去。”他顿了顿又问:“五哥,五嫂要那么多金子做什么?”   秦纮说:“她说要对付高句丽。”   秦八糊涂了,“对付高句丽还要现成的金子?”金子是很有用,可金子不能当武器也不能吃,怎么对付高句丽?   “回头你就知道了。”对于谢知的金融手段,秦纮也一知半解,反正阿菀说能把高句丽搞垮,他就负责给阿菀提供金子便是。革岛是阿菀发现的,莫说她只要一点金子,就是要走革岛所有金子,秦纮也不会多说。   秦八想到五嫂那些云里雾里的话,摸摸鼻子,不忘叮嘱秦纮:“五哥,阿锦哭闹时最爱人抱着走、飞高高,她要是在船上哭闹,就劳烦你抱她出去走走。”   秦纮说:“放心吧,她也是我女儿。”   秦八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他跟五哥的关系,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女儿不就是五哥女儿吗?   秦纮也想着,他跟阿菀商量过,这次生完就不生了,不管是男是女,这孩子总归留不住他们身边,肯定要送到父母身边去,留着阿锦也能排遣阿菀思念孩子的寂寞。柔娘和小八的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现在只希望这是个男娃,若是女娃,这孩子未来就有点麻烦了……秦纮轻舒一口气,他现在还是太弱了。 第216章 郗家来人(上)   秦纮和秦八在革岛紧锣密鼓的准备金子, 秦纮以为谢知会等自己回去再收拾高句丽, 却不知谢知对高句丽的网在早几年就开始布置了,现在都已经初见成效了。当然这一切都得益于革岛源源不断出产的黄金, 黄金不是流通货币,可是谁都喜欢的金灿灿的黄金。黄金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 无论在什么国家都是硬通货。   谢知让亲卫们揣着黄金去高句丽收购棉花和甘蔗, 高句丽的贵族们被黄金迷花了眼, 居然私下让农奴用良田来种这些经济作物。或许也有几位有识之士看出其中不妥,可微薄的个人之力如何能挡得住众人对黄金的疯狂追求?   凤容知道黄金让人疯狂,但没想到会让人这么疯狂,它甚至让高句丽王让都失去理智, 居然听从下属的建议, 照着阿菀的手段建立了钱庄。他知道阿菀弄钱庄前做了多少准备工作吗?他知道阿菀迄今都不敢对外推广钱庄, 他们名下的钱庄仅对秦家的亲卫和农奴开放吗?   谢知见凤容一脸匪夷所思, 她嗤笑一声:“一旦有适当的利润, 资本就大胆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 他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 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 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甚至冒杀头的危险。”谢知前世见惯金融市场的疯狂, 太知道怎么利用人贪利的心理了。可惜高句丽还是太穷, 即便是贵族, 手头钱也不宽裕,赚了钱也只想买地,不然她一定搞次金融危机。   凤容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一开始有点不理解,毕竟现在还没资本这概念,可听谢知说完,她便大概了解资本的意思,再仔细一想,可不就像阿菀说的这样吗?她感慨的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是啊。”谢知暗忖还是老祖宗有本事,八个字就把人类逐利的疯狂描绘的淋漓尽致。   凤容问谢知:“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做?让高句丽王染病?”   谢知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摆放在窗台上的盆栽道:“不止让绯樱动手,让丁八几人也做好准备,这情况该有人揭竿而起了。”如果不是被压迫到极致,普通百姓是不可能想到造反的,高句丽目前条件还不算太成熟,但这场叛乱本就是谢知幕后操纵,只要时机差不多成熟,她随时可以点燃□□,等时机成熟,就把高句丽王换了。   谢知并不在乎下任高句丽王是谁,就凭着他们安插在高句丽王宫的人手,下任高句丽王是谁都摆脱不了他们的控制。她又看了看最近的支出,黄金撒出去不少,但收入也不少,光是棉花就收获不少,棉花属于战略物资,放这着也不会坏,总会需要的。糖不属于必需品,但总能消耗掉。就算这方面亏本也无所谓,她光靠在高句丽发行的货币就把本钱赚回来。   凤容问谢知:“你现在就想下重手?不等五公子回来?”她以为打仗的事,阿菀会等五公子回来再说。   谢知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等五哥回来,我怕大军也回来了。”拓跋曜带了一队精英南征,只留下老将看守,这些老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只要高句丽内乱不牵涉魏国边境,他们肯定不会出手。等拓跋曜南征回来,万一他觉得这是吞并高句丽的好机会,转而把高句丽弄下来,她不是为拓跋曜作嫁吗?   “南征有这么快?”凤容扬眉看着谢知,她对拓跋曜这么有信心。   谢知说:“我不知道能有多快,但我们总不能放走这次好机会。”统一南北,是拓跋曜自登上皇位起就下定的决心,谢知不知道拓跋曜现在做到哪一步,可她知道他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会在这么短时间南征,肯定是做了充足准备。谢知不想等,也不愿再等。   哪怕没有拓跋曜的南征,谢知也不想等秦纮回来再干这些事。大人和五哥都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想要称霸天下,一定要能打,离开名垂千古的帝王,不一定都是能征善战的,可手下一定有能征善战的部下。秦家军里不乏老将,谢知这次不想用秦家老将,只想用她的亲卫,她也需要能打仗的亲信。高句丽这一次就是绝好的机会。   谢知相信秦纮现在对自己绝对是真心的,可将来他们父子得了天下呢?人心易变,谁也不能保证将来,谢知自己都不能保证她能爱秦纮一辈子。她跟秦家的利益因为革岛和阿生而密不可分,哪怕将来她跟秦纮感情有变,她也不可能跟秦纮分手,她必须要未雨绸缪,一开始就培养安插在重要位置的亲信。谢知从来不信人心,她也做不来默默在男人背后支持他的女人,她知信自己的实力,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重要的。   谢知等凤容走后,偏头看着书案上的公文微微苦笑,她现在能理解,为何有人愿意放弃登顶的那个位置了,因为只有站在这个位置上才知道责任有多大的。她的随口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的无数人生死。她右手轻转左手手腕上的崖柏手串,像她这这种行事,如果死后真有地狱,她会下十八层地狱吧?谢知轻叹一声,可她不会后悔,她总会走到这一步的。   比起凤容的乐观,谢知却谨慎许多,现任高句丽王族在位通知高句丽的时间也不短了,他们贸然进入高句丽,只会激起高句丽百姓的反抗,还是徐徐图之更好。再有一点就是,谢知一点都不希望秦家现在就跟拓跋曜对上,如果拓跋曜这次南征顺利,那么他的威望将会无人可及,她不觉得以秦家现在的实力可以跟拓跋曜硬抗,自古造反也有理由,无理,就是她装备再精良、他们再有金山银山,也不会成功。   谢知又批阅了一会公文,觉得脖子有点酸疼,她揉了揉颈脖,刚想喊侍女进来给自己按揉脖子,却不想凤容又进来了,谢知诧异的看着她,“出什么事了?”凤容一般只在上午陪自己处理公文,下午她一般都不在。再说高句丽的任务不小,凤容光是交代就需要不短时间,她莫说马上回来,就是明天都不一定会有时间。   凤容蹙眉说:“阿菀外面有人自称来自南朝的郗家人找你。”   “来自南朝的郗家人?”凤容的话让谢知一怔,随即就想起,她的外祖母姓郗,所以是她外祖母的人来找她了?郗家人来找她做什么?谢知轻啜一口茶水,“问清楚身份了吗?是郗家哪房的人?”   凤容说:“是你大舅公和二舅公的孙辈和曾孙辈。”   “问清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吗?”谢知问,她记得外祖母有两个同母的胞兄,但不记得她这两位舅公有几个儿孙了。谢知比较疑惑的是,郗家人怎么来找自己?她是出嫁的外孙女,又跟外祖母素未谋面,跟郗家的关系已经很淡了,他们不应该去找阿娘嘛?阿娘跟他们关系还更近些。   凤容摇头:“他们不肯说,坚持要见你。”凤容心里有些不悦,这些郗家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阿菀是这么容易能见的吗?   谢知笑了笑,“舅公的曾孙远道而来,我理应好好招待,不过他们路上舟车劳顿,还是先歇息后再见面。”   凤容点头:“正是如此。”就算阿菀现在想见他们,她也会劝阻的。这些人一路赶来,谁知道身上得了什么病。   谢知倒不是有意摆谱,而是她是实在是怕了古代的虱子……古代的虱子之猖獗,绝对不是现代人可以想象的。哪怕是贵族,身上挠着挠着挠出几个虱子来也是常态。也是谢知好洁,而谢简、秦宗言、秦纮几人有多少有点洁癖,才会让谢知身处一个相对的安全的环境。除非情况紧急,不然谢知是绝对不会立刻见远道而来的人,起码也要确定他们身上没虱子了再说。她现在还有身孕,就更要注意环境卫生,她可不想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问题。   坐在客厅的郗家来人,原以为自己摆明身份后,很快就能见到谢知,没想他们等了大半天,也只见了几个小丫头,好容易后来出现了一个看着像大管事的年轻妇人,可那妇人才问了几句话就走了。他们探头等了半晌,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都没人出现。就在众人神经越来越紧绷的时候,终于有几个小丫鬟端了丰盛的菜肴让他们饱腹,又给他们准备热水洗漱。   郗三郎坐在大大的浴缸里,享受着滚烫的热水,一面呲牙一面忧心忡忡问兄长,“二兄,你说谢家娘子会愿意收留我们吗?”他们当然也知道比起谢知,谢兰因跟他们的关系更近,可是郗家上下谁不知道,谢兰因看郗家人不顺眼。在她当皇后的时候,都能不顾母仪之风的给外家没脸,现在成了兵家子的夫人,肯定更蛮不讲理。倒是谢知年幼,可能不知郗家跟谢家的往事,辈分也小,或许有可能收留他们。   郗二郎沉稳道:“她既然没把我们赶走,应该是愿意暂时留下我们的。”郗二郎嘴上说的笃定,心里则直打鼓,毕竟他们跟谢知从未谋面,光靠姑母的情分想让谢知太难,她知不知道姑母存在还两说。谢二郎心中长叹,可惜他们在北朝无人可投,不然何至于厚着脸皮求助谢家。 第217章 郗家来人(中)   郗二郎等人洗了热水澡, 享受了一顿美味佳肴后, 才见到谢知。谢知坐在客厅招待他们,她穿着素色道袍, 手执茶盏倒茶,手腕如玉, 莹白柔美, 屋内的烛火在她周身晕染出柔和的光晕, 犹如云气萦绕。   郗二郎不由看呆了,他来北朝之前,就曾听闻过谢知的美名,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美, 比容色比年轻时的谢皇后更胜, 看着竟然有几分像先帝。郗二郎比谢知大了十二岁, 以前曾在宫宴上见过萧赜, 对他惊为天人, 即便萧赜已驾崩二十多年, 对他的容貌依然记忆犹新。   郗三郎对谢知的容貌纯属赞叹, 他年纪小,没见过萧赜,对谢兰因的容貌都淡忘了, 只觉这萧家表妹容貌长得很真出众, 可惜先帝驾崩了, 不然她若南朝, 单凭她的容貌, 就肯定有不少世家子求娶。   谢知见两人进来,含笑起身行礼,为了维持她信奉道教的人设,谢知常年穿道袍,横竖她没有诰命在身,见客也不需要穿礼服,当然谢知的道袍是经过她再设计的,腰部做了些修身设计,比寻常道袍穿着好看。三人见礼后,谢知才客气的说:“我年纪小,没见过南朝的亲戚,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两位见谅。”   “表妹无须多礼。”谢知喊不出郗家兄弟表哥,郗二郎却要厚着脸皮跟谢知套近乎,不然他们怎么敢求谢知收留?   表妹?谢知暗暗重复了一边,眉头微挑,看来她这两位“表哥”来这里是别有所求了,就是不知他们是来做什么?谢知不动声色的跟他们寒暄,表哥表妹叙旧一番后,郗二郎才惦着脸说出他们此番来的目的,他们是来求谢知收留的。   收留?谢知一怔,讶然问着郗二郎,“二表哥,可是郗家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会请求她收留他们?   郗二郎尴尬的一笑,“祖父一直心念先帝,得罪了伪帝,伪帝一心想要清算郗家,祖父担忧我们安危,特地让我和三郎带上几个孩子外出避难。我等出了建康便遭到伪帝暗卫扑杀,不得已才来建德叨扰表妹。表妹放心,我们只要暂避一段时间,等小七郎病好,我们立刻离去。”   谢知根本不信,郗家是出名的墙头草,当初伪帝篡位,除去伪帝岳家王氏外,郗氏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伪帝的家族,这样的家族就算被伪帝清算,也跟她生父无关。   谢知没去过南朝,但对伪帝的脾气个性还算了解,这人要真想清算郗家,郗家怎么可能逃得走那么多人。谢知讥讽的想到,郗家不会是担心魏国侵占建康,所以特地派家族弟子来投诚吧?只是为何是来秦家找自己?他们不应该去平城找阿耶吗?或是去怀荒找阿娘吗?   谢知困惑郗二郎为何会来,郗二郎也是不得已,他如何不知找谢灏和谢兰因对他们更有利,可奈何也要这两人配合。谢灏自姑母同谢中书和离后,便在没踏入郗家半步,偶尔遇到姑母都是口称郗夫人而不是母亲。   至于谢兰因就更别提,伪帝篡位,郗家早早的跳出来支持伪帝,加上先前的恩怨,郗家早得罪狠了她。唯有谢知才有可能收留自己。谢洵也有可能,可是谢洵远在京城,郗二郎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魏国的都城,那里还有谢太傅。   郗二郎现在的打算是让谢知收留自己,然后通过谢知,慢慢解除跟谢灏的隔阂,谢家在魏国独木难支,就算跟秦家联姻,也不像郗家这般同他是一样是从南朝过来的,两家利益才一致,谢灏和谢中书总有跟郗家和解的一天。郗二郎心里做着最顺利的打算,当然他也做好了被谢知扫地出门的准备。毕竟他们跟谢知素昧谋面,谢知年纪也不小了,她或许也知道郗家跟谢家的恩怨。   谢知垂目听着郗二郎的话,沉默了一会,抬头微微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你们来做客我欢迎都来不及,哪里谈得上收留?表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郗二郎见谢知说的豪爽,心中大喜,对谢知拱手道:“多谢表妹相助。”   谢知起身冲两人屈身行礼,“天色不早了,两位表哥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点歇息。”   郗二郎也不打扰谢知休息,痛快的同她告辞,他急着回去看生病的儿子和侄子,他们才是郗家的希望,不能有半点疏忽。   谢知等两人离开,才偏头对亲卫吩咐:“盯着他们。”   亲卫应声而下。   凤容无声的从屏风后转出问谢知:“要派人去南朝打听吗?”   谢知摆手道:“不用。”梁国马上要跟魏国打仗了,兵荒马乱的,能不去南朝就不去,“横竖就那么几个理由,他们住几天就知道底细了。”谢知从来没见过自己亲外祖母,怎么可能对郗家人有亲情?会收留他们也不是同情心作祟,而是现在是对付高句丽的最关键阶段,任何异变她都不敢掉以轻心。郗家这种变数,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好。   凤容跟谢知相交多年,对她了解甚深,自然明白她收留这几个所谓的表兄、表侄的意图,所以才开口问谢知是否要派人去南朝查明情况,听到谢知拒绝,她有些担心地说:“他们会不会有麻烦?”   谢知淡淡一笑,“他们无非就是看梁国取胜希望不大,想要提前来魏国讨好拓跋曜而已,盯着他们,别让他们碍事就好。”   凤容轻嗤一声,“若是想要讨好拓跋曜,为何来找你?不应该找谢中书和谢刺史吗?”谢中书真正简在帝心的人,就是谢灏在朝堂上的关系都比他们厉害,朝堂上谁不知道秦纮被拓跋曜压制得厉害?   谢知莞尔:“他们也想找大父和阿耶,可是也要大父、阿耶肯见他们才行。”祖父和阿耶可不会像自己这样招待他们。   “还是你太善心的缘故。”凤容说,不然郗家也不会率先来找她。   谢知说:“我是晚辈,不好把他们拒绝在门外,先控制起来再说。”自古华夏就是人情社会,单凭郗夫人的身份,她都必须暂时收容郗家人。不过暂时收容不代表谢知把他们当亲人。从来没见过的亲人,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阿娘会对郗家人耿耿于怀是因为她对郗家是有感情的,她还顾及着外祖母的想法,谢知却没有阿娘这份顾忌。这些郗家人要是识趣,她不介意让他们吃好喝好,平平安安的送走他们;要是他们不识趣——建德是边关,时常跟邻国有摩擦,这里要失踪几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第218章 郗家来人(下)   郗二郎和郗三郎正欣喜于哄骗到谢知, 却不知谢知心里做着如此凶残的盘算。郗三郎出了客厅便难掩兴奋的对郗二郎道:“二兄, 我们可以给小七好好调养身体了。”本来他都担心小七会夭折,这样他们就太对不起死去的大兄。   郗二郎微微颔首, 小七是他们大兄的孩子,不是他跟三郎的孩子, 也正因如此, 他跟三郎格外关注小七, 他们情愿是自己孩子生病,也不愿小七郎生病,小七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怎么跟大兄交代?   谢知看不上郗家, 却不会耽搁孩子病情, 在同郗二郎、郗三郎虚与委蛇时她就已经派人去给孩子们看病了。说来这些孩子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 无非就是一路舟车劳顿导致感冒发烧而已。可这在古代已是大病, 因为发烧而夭折的孩子太多了。   不说郗二郎、郗三郎, 就是谢知派去伺候孩子们的侍女们都如临大敌, 加倍精心的伺候着虚弱的孩子们。这些年受了谢知的影响, 下人们对孩子的态度也在转变,从最初的不上心转变成现在的重视,用谢知的话来说, 孩子才是未来的希望, 如果连孩子都不重视, 那还有什么希望?   秦府的态度, 给了郗二郎、郗三郎错误的信号, 以为谢知很重视他们,不然他们为何如此精心照顾郗家孩子?而谢知也有意给他们这么一个暗示,她想要知道他们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郗二郎、郗三郎都是没太大城府的人,或者说他们在来魏国之前都属于本性不坏但没太大本事,连纨绔弟子都称不上的普通世家子,两人唯一的优点大约就是老实,所以会才被父亲委以重任,带着这么多孩子来投奔南朝的谢家。谢知派去伺候郗家兄弟的丫鬟,也不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暗卫,就是普通机灵点的小丫鬟,她没想郗家兄弟的口风那么不严谨,不过两三天就被丫鬟打听到来龙去脉。   郗家的确在梁国摊上大事了。郗夫人再嫁皇后弟弟王畅,梁帝对郗家还算信任。奈何郗家后辈不争气,自郗夫人的外祖父因体弱多病致仕以后,郗家就没得重用过。好容易通过郗夫人的关系,让郗大郎在军中谋了一个职位,结果郗大郎不到三年,就因贪墨军中物资被梁帝砍头。   谢知的舅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让次子、三子带着部分孙子潜入魏国,想要给郗家留一条后路。谢家在魏国混得那么好,谢简和陈留并无子嗣,两人的儿子都是他们郗家女儿肚子里出来的,郗舅公不认为谢灏、谢洵和谢兰因会绝情到底,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当年许多人早已作古。   谢知无语的听着丫鬟打听来的消息,祖父和郗夫人早已各自成亲生子,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结束婚姻关系后还有什么情分?就算是现代,分手的夫妻不说全是仇人,也大部分形同陌路。   更别说郗夫人和谢简或许是和平分手,可郗家跟她阿叔、阿娘之间都可以算仇恨了,他们哪来的自信,认为谢家一定会帮他们?就凭着郗夫人生了阿娘、阿耶他们?谢知相信就是郗夫人自己都不会有这种无知的底气。   退一万步讲,就算谢家在魏国独木难支,没有跟皇家和秦家联姻,他们也不算选择完全没有任何投资价值的郗家。郗二郎、郗三郎那资质,投资他们只会亏本。而他们带来的孩子还太小,根本帮不上忙,与其培养这些孩子,她还不如多花心思在自己的慈幼院上。   “没想梁帝对郗家倒是仁慈。”谢知讥讽道,魏国对梁国步步紧逼,这种关键时刻还有人想要贪墨军资,要换在魏国,拓跋曜早夷了那人三族,梁帝却轻拿轻放,只杀了郗大郎一人。显然他现在对朝政掌控力度已经不够,谢知轻轻一笑,拓跋曜这次应该会心想事成吧。   很多人对着谢知称呼梁帝为伪帝,这是照顾她的心情,可谢知觉得她那位叔祖皇位坐了二十多年,不说现在皇位稳不稳,至少之前都是真正的梁帝,哪来什么伪的?是故她一直称呼他是梁帝。当然他也仅仅是梁帝而已,谢知缓缓转动着手串,真正的中原霸主会是她的阿生。   “利欲熏心。”赫连凤容对郗家的行为下个精准的注解。   “上苍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灭亡。”谢知了解郗家发生的事后,不感兴趣的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高句丽身上,这才是她最关注的事。   此刻的高句丽王宫正处在前所未有的低气压中,高句丽王已经快有两个月没入后宫,整日整夜的待在御书房同臣子议事。这段日子高句丽境内各地烽烟四起,几乎每天都有人造反的消息传来。高句丽王上位迄今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急的满口生疮,一脸憔悴。   按说只要国家不灭,前朝事再焦心,后宫女眷还是能安逸度日的。可是最近这段日子,王将王妃的兄长投入牢中,说是要秋后问斩,王妃屡次跪在书房外求见王,王都不应,王妃将所有的怒气都倾泻在后宫诸位侧室身上,侧室们各个屏息敛声,不敢惹怒王和王妃。   唯一悠然度日的大约只有高句丽的宠妃秦淑媛了,秦淑媛是汉女,是魏国秦氏族女,代表秦氏和高句丽王的友谊,她又只留有一女,王妃即便心情再不好,只要她一天想当高句丽王妃,就不会去得罪秦淑媛,反而还要安抚讨好秦淑媛,希望秦淑媛可以替自己兄长求情。   谢知在高句丽布置了很多年,安插了很多暗棋,建德离高句丽又近,谢知发出去的命令在一个月之内皆陆陆续续有了回复。高句丽各地都起了兵乱,有些是谢知派暗卫暗中控制,有些则是受了各地起义的煽动而自发造反的,一时间高句丽烽烟四起。   这任高句丽王是秦家扶植上来的,他不算昏庸无能的主君,但也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英主,只能说是一个有几分理智的君王。这样的主君在和平时期应该能完成王朝的平稳过度,得个不愠不火的谥号。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期就不够看了。   高句丽王虽是舅家和秦家扶植上位的,但他做梦都想摆脱秦家和舅家的控制,可惜能力、运气都不够,让他遇到了秦纮和谢知。无论他耍什么政治手段,都瞒不过两人,甚至还在谢知的算计下,将高句丽的经济几乎拖入绝境。   谢知在秦家内部开银行、发行纸币,她是现有的铜币、黄金和粮食作为依仗,发行的纸币都是定量的,才不怕出问题。可高句丽那边只会照搬她开钱庄、发纸币,却不会跟谢知一样调节。他们给臣子发俸禄发纸币,但交税却不收纸币。这种玩法,臣子会乐意接受纸币才怪?   至于他把钱庄公库当成私库,钱不够用了,就去公库拿钱之类的小事就更别提了,之前也是谢知用黄金替他扛着,她现在不乐意陪他玩了,把钱一抽走,高句丽京城的钱庄立刻出大问题。好多人派仆佣围住钱庄,让钱庄把他们的钱还给他们。钱庄公库里的钱早被高句丽王用了大半,哪来的钱还给客户?   高句丽王气急败坏的想找谢知那些人,可那些人早接到谢知的通知,提早一步离开京城,这会都快到建德了。高句丽王不敢派兵追到建德,只能将自己大舅子兼表弟推出去当替罪羊。   王妃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哪里愿意让丈夫杀了自己唯一的哥哥?自高句丽王将舅兄打入天牢后,王妃便天天去求情,高句丽王不耐烦,命人将王妃半软禁起来,王妃还不死心,派人来找秦淑媛,想让秦淑媛替自己求情。   秦淑媛含笑送走王妃派来劝说的心腹,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王妃送来的礼物,轻嗤一声,转身回到内室。内室里烧了暖暖的火炉,气候温暖,一名素衣垂髫女童侧身躺在床榻上,酣睡正香。秦淑媛清冷的目光在看到女童时转为柔和,她上前轻轻的摩挲着女童的面颊,“阿忆,该起身了。”   绥安翁主在母亲温柔的安抚下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小嘴嘟哝道:“阿娘,我还要睡。”因秦淑媛受宠,是故年近五岁的阿忆是高句丽仅有出生就有封号的庶女,别的庶女都要在出嫁前才册封。   “你都睡了一个时辰,该起来了,不然晚上就睡不着了。”对唯一的女儿,秦淑媛有着无尽的耐心。   绥安翁主在母亲的哄劝下从床上起身,靠在阿娘怀里喝了一碗羊奶,“阿娘,一会我想去花园玩。”   “好。”秦淑媛柔和的应了,她看着女儿瞬间兴奋起来,不禁嘴角微扬,将女儿搂在怀中替她梳小辫。   一名容貌清秀的宫女等秦淑媛替女儿梳好小辫,上一步轻唤她:“淑媛。”   秦淑媛会意的牵着女儿的手去花园,绥安翁主一到花园便同小宫女们奔跑玩笑,秦淑媛目光不离女儿,嘴里对宫女道:“可是阿嫂有什么吩咐?”这名容貌不起眼的宫女正是谢知派来联系秦淑媛的暗卫绯樱。   绯樱低声道:“女君说时辰到了。”   秦淑媛微微颔首,“我今晚去给王送宵夜,你们先把翁主送走。”也正好应了王妃的请求,秦淑媛想到今夜以后,自己便可回魏国了,就忍不住兴奋。这里一个小花园就能让阿忆这么兴奋,等回了魏国,看到家里的大花园,她岂不要玩疯了?   高句丽地气候寒冷,当地居民习惯盖小屋来取暖,即便是王宫也不例外,她目前居住的寝宫,甚至还没有她出阁前娘家的闺房大。而王宫的花园更是乏善可陈,秦淑媛想着自己的童年,再想想女儿的童年,不禁对女儿越发怜惜,等到了魏国,她一定要好好补偿女儿。   绯樱应道:“淑媛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翁主的。”   秦淑媛抬手又绯樱扶着往小厨房,一边走一边问绯樱,“你们可中意谁做继承人?”秦淑媛的儿子没立住,立谁当下任高句丽王都跟秦淑媛无关,她只是单纯好奇阿嫂会中意谁当这个傀儡皇帝。   绯樱说:“王世子是王的嫡长子,也是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高句丽王的王妃是他的表妹高氏,王世子是高句丽王和王妃的嫡长子,今年二十岁。   秦淑媛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王世子已娶妻生子,长子今年五岁,的确是继承王位的最好人选。秦淑媛让侍女替自己卷起衣袖,认真的挑拣着侍女洗干净的果蔬,这是她为高句丽王做的最后一顿饭菜了,她想多用点心。 第219章 内院准备   秦淑媛认真仔细的将宵夜做好, 换了一身素雅的装束, 让宫侍提着食盒去高句丽王的书房。高句丽王在书房住了快两个月,国内目前兵乱四起, 几乎每天都有造反的消息传来,每一处都要钱, 他忙得焦头烂额, 生了满嘴的口疮。他将钱庄里的钱都提了出来补充军费, 但没想到消息泄露,大家都围着自己要钱。   高句丽王不明白,他又不是拿钱庄的钱去花天酒地,他这是为了他们高句丽国啊!为什么这些人不了解?还逼着自己把钱还回来?高句丽王咬牙恨恨道:“一群刁民!”   高句丽王的心腹内侍屈身上前禀道:“王, 秦淑媛来了。”   高句丽王下意识的下令说:“让她回去。”他现在哪来的时间应付女人?   内侍正要退下传话, 却不想高句丽王反应过来问:“你说谁来了?秦淑媛?”   内侍道:“是秦淑媛, 她来给您送宵夜。”   高句丽王立刻说:“快让她进来。”秦氏的来访, 犹如一束阳光, 一下照亮了高句丽王黑暗的人生。他怎么把秦家忘了?秦家当初一心扶植自己上位, 在自己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 肯定不会坐视自己江山不稳。想到秦家军的战力,高句丽王即使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他也忍不住想求助于秦家。他迄今还不知道, 他的江山不稳, 正是秦家在幕后一手操纵的, 或者说是谢知操纵的。   秦淑媛入高句丽王的寝殿后, 便从侍女手上接过食盒亲自拎着, 待听到内侍的通传,秦淑媛脸上扬起完美的温柔笑容,步履轻快的往内间书房走去,她马上可以替自己两个孩子报仇。   就在秦淑媛和高句丽王表面温情款款,内心各做盘算的时,绯樱也从悄然离开后宫,潜入高句丽王世子府邸。王世子府邸这几天也被低气压环绕,世子夫人本就不受宠,这几天更是门庭冷落,院子里除了伺候的下人再无旁人。绯樱很顺利的潜入后院,站在世子夫人寝室门口轻叩几声。   世子夫人穿着素净的常服亲自给绯樱开门,“你来了。”   “夫人。”绯樱恭敬的给世子夫人行礼。   世子夫人柔声道:“夜深了,进来谈吧。”   绯樱随世子夫人入内,世子夫人知道今天她要来,一早就挥退所有下人,待绯樱落座后,世子夫人迫不及待的问:“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绯樱点头说:“当然是真的,您也听说过我们家的娘子的名声,她向来言出必行。”   世子夫人闻言依然有些犹豫,毕竟她接下来的要做的事,若是被人发现,是要被夷三族的大罪,谁都不会原谅一个毒杀亲夫的女人。且秦家现在能让自己毒杀亲夫,将来会不会也毒杀自己?   绯樱轻轻一笑:“夫人,我们是外族,高句丽国是你们的天下,我们秦家就是有通天的手段,我们也不是魏王,又怎么可能会对高句丽的江山有影响?我们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对我们和善的高句丽王。您无子,世子对您又这么薄情,将来世子登基,您能不能当王妃还两说。要跟我们合作,您不一定能当王妃,却肯定能当王太妃,这不比王妃更好?”   绯樱的话说到了世子夫人心坎里去了,她所求的不就是晚年安逸吗?高王妃是高句丽王的表妹,比高句丽王小了八九岁,老夫少妻,又是表兄妹,本应感情很好。奈何高句丽王上位前受尽父亲漠视,养成了冷漠的性情,上位后他一心要做个名留青史的千古圣君,哪有心思沉浸在男女情爱之中?   后来秦家送来的秦淑媛,高句丽王看在秦家的面子上,对秦淑媛宠爱有加,兼之后宫又有别的美人,高王妃理所当然的失宠了。尤其是在高王妃生下嫡长子后,高句丽王自觉对得起舅家,便更冷落王妃。   王妃不受重视,王世子却颇得高句丽王喜爱,毕竟这是他的长子还是仅有的嫡子,父子感情很不错。王世子知道父亲并不喜欢高家,对自己世子夫人小高氏也颇为冷淡。高句丽王还让高王妃怀孕,世子夫人小高氏却连个孩子都没有,还是后来她身边的侍女怀孕身上一名庶子,由高王妃做主给小高氏抚养,才让小高氏深宫生活不那么寂寞。   小高氏自知自己不得宠爱,也没有争宠的心思,一心一意抚养庶子,希望以后庶子能封个亲王,她也能有个依靠。可惜王世子后院那些女人就连这个奢望都不给自己,居然害得自己儿子夭折。小高氏伤心的差点疯了,她哭喊着求到高王妃面前,求姑姑高王妃为自己做主。   可惜她只是侄女、王世子是高王妃的儿子,在高王妃心目中谁轻谁重不言而喻,高王妃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侄女打发了,不过她也警告了儿子,让他多关注后院。女人争风吃醋不打紧,但不能伤害自家血脉。王世子杖毙了几个丫鬟、乳母,算是给正妻一个交代。   高王妃和王世子都觉得这件事过去了,王世子甚至又让妻子抚养了一个庶子,可谁会体谅世子夫人的无奈和愤恨?不受丈夫宠爱、只能依靠丫鬟替自己借腹生子……这种种的屈辱她都忍了,她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抚养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可就连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他们都不满足自己。就因为这个孩子是她丫鬟生的,而不是世子宠爱的侧室所出?   如果——如果有一天,世子当了高句丽王,他不想让自己当王妃,她一个无宠又无子的女人又能活多久?世子夫人想到前途就惶恐。现在抚养的庶子是王世子的庶长子,今年都有五岁了,差不多记事,其母又是王世子的宠妃,养在王妃名下就为了有个嫡母抚养的名分,以便将来可以更名正言顺得到王世子之位。世子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愿意为他人作嫁?她心里恨死王世子,也恨死这庶子,奈何自己没什么本事,根本不知该怎么反抗。   而绯樱的出现无疑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就如她所言,当王妃哪有当王太妃好。自古被废的王妃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被废的王太妃。那孩子今年才五岁,似懂非懂的年纪,等他长到亲政起码也要十来年功夫,这些年还不够自己慢慢谋划的吗?世子夫人想到魏国的崔太皇太后,心头越发火热,做后宫女子做到崔太皇太后这程度,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绯樱看着世子夫人心动的神色,知道这事已成了大半。她也是无意间发现世子夫人的心思,她是谢知派代高句丽王宫的暗棋,因有秦淑媛配合,她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很快从一个普通宫女变成高王妃身边的近身女官。   她善体上意,很得高王妃信任,世子夫人因悲伤过度一病不起,高王妃就派她去劝解世子夫人。她从世子夫人对答的蛛丝马迹中发现了世子夫人的想法,便暗中留意世子夫人,想让她在关键时刻助他们一臂之力。   高句丽并非撮尔小国,秦家也无意现在就惹人注目的占领高句丽,秦淑媛两个儿子没保住,秦家也不准备继续送族女让高丽王生子,更没有像高句丽王所预料的,再送一个族女给自己王世子。这也降低了高句丽王对秦家的戒心,认为他们不像自己舅家那样,企图控制自己和儿子。   无论华夏还是高句丽都是男性掌权的社会,对于帝皇而言,母亲身份的高低或许会影响他们没登基前的地位,但登基后只要是男人,都不会对意图掌控自己的娘家人有好感的,所以秦宗言和秦纮从来没想扶植秦家女的孩子,他们只要一个好掌控的傀儡皇帝,王世子不满六岁的儿子是最好的皇帝人选。当然这孩子不能立刻登基,他必须要有一个过渡,等王世子登基,册封他为世子后才是他上位的最好时机。   “我尽量试试看。”世子夫人终于忍不住上位的诱惑,她跟秦家合作,至少近几年安危是能保障的,还能当几年王太妃过舒服日子。若不跟秦家合作,她担心自己迟早要被世子的侧室害了,就像她害了自己孩子一样。夭折的庶子虽不是世子夫人亲生的,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她心里跟亲生也没两样,他夭折她也心如刀割,同时更怕他们会害了自己孩子又害她。   绯樱嘴角微扬,后宫的事成了大半,剩下的就要看外面的人完成的如何了。   秦淑媛给高句丽王送了宵夜,高句丽王柔情款款的哄了她大半夜,半个月后就跟谢知派去的人达成协议,谢知以租用高句丽五个城池五十年的代价,给高句丽王送了一笔黄金,用来资助他的小金库。高句丽王有了黄金,志得意满的正准备大展宏图时,却不想突然暴毙在自己寝室内。   宫中大夫详细检查了王的身体,没有在王身上找到一丝伤口,面色也不像是中毒而死,只能认定王是突然疾病而死。幸好高句丽王之前一直在认真培养王世子,王世子年纪也不小了,百官们毫无意外的推王世子登上王位。王世子在高句丽王没去世前,就替他处理公务,登基以后他也没有手忙脚乱,反而有条不紊的照着父亲的安排办事,看着到有几分明君气度。   远在建德的谢知看到属下的描述,“明君气度?”谢知轻笑一声,不过刚登基不久的新王,只要不是真昏庸,装也要装上几年,想要明君封号,等他死了再说吧。就像唐明皇要是活不长,他也可以堪称一代明君,可惜他活太久了。   赫连凤容问谢知:“阿菀,现在要对王世子动手吗?”王世子毕竟是成年人,不好掌控。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凤容担心王世子会查到是他们对高句丽王动的手,与其到时候让他反扑,还不如现在就把他勒杀在萌芽中。   谢知说:“再等一段时间。”等他差不多巩固了王位,册封王世子再替更换的事,不然他要是死了,高句丽众臣不肯让幼主登基怎么办?“放心吧,他光是处理他爹留下的烂摊子就够忙很久了。”再孝顺的孩子,登上皇位后也不会把去世的父亲放在心里,所谓查真像也不过是嘴上说说。 第220章 高句丽风云   高句丽王暴毙, 王世子在国内风雨飘渺之时登基, 上位之初他便立刻定国号为国泰,意为国泰民安。奈何他想法是好, 但现实不配合,各地的兵乱也没有因为他的登基而平复。   国泰王的外家高家是武将世家, 他的外公便是名将, 可这些年被他父亲屡次打压, 目前已赋闲家中。国泰王屡次想让外公复起,替自己镇压叛乱,又怕他这么做会让父亲多年压制高家的心血白费。尤其是高太妃屡次向他提及高家,要他多提拔高家时, 他对高家越发戒备。   可是不用高家将领, 朝中又几乎无人可用, 他试着提拔朝中官员推荐的英才, 可惜这些所谓的英才都是蠢虫, 派他们去镇压各地的叛乱, 镇压不成, 反而被那些叛军都杀了。   遇到危机时国泰王无数次问自己,如果父亲在会怎么办?能怎么处理他这些事?可是无论他想多久,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国泰王一把揪住不过登基几个月, 就已有秃顶现象的头发, “父王, 你若在天有灵, 一定要保佑我们高句丽!”   国泰王的心腹内侍见主人如此, 迟疑了好一会才上前轻声禀告道:“王,刘淑媛求见。”刘淑媛是国泰王长子的生母,也是他的爱妾,要是换了王妃,内侍就不敢在这时候禀告了。   跟冷漠无情、一心只有高句丽的先王比起来,国泰王个性要柔软许多,跟刘淑媛也是真心相爱,即使他目前忙得焦头烂额,想到爱妾亲自来见自己,他忍不住神色转柔,“快让她进来。”   内侍应声而下,不一会一名身形妙曼的美丽女子随内侍入内,她看到国泰王消瘦的面颊,忍不住上前几步,跪在国泰王面前,抱住他的膝盖心疼的问:“王!几天不见,您怎么消瘦至此?”   国泰王扶起爱妾柔声问:“阿兰你怎么来了?”   刘淑媛劝道:“我听人说您已经好些天没睡好了,特地给你熬了安神的汤药,王一会喝了便睡吧,国事明日再处理也不迟。”   国泰王苦笑一声道:“我哪有心情早睡?”那么多国事压在自己身上,国泰王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用,哪里心情休息?   刘淑媛闻言问:“王还是再为那些刁民烦心?”   国泰王长叹一声,“我如今方知道父亲如此不易。”   刘淑媛说:“朝中当真无人能处置这些流民?”   国泰王苦笑不语。   刘淑媛是国泰王最心爱的女人,自然知道国泰王跟外家的心结,她试探的问国泰王:“不能招安吗?”   国泰王眉头微蹙,若是旁人说这话他早就训斥了,也是刘淑媛才让他语气平和的解释说:“都是一群不堪教化的刁民,留着他们也是养虎为患。”朝中大臣也不是没人提过要招安这些反贼,只是大部分官员都反对,说这些反贼天生反骨,就算招安了也是祸害,坚决要赶尽杀绝。国泰王也不想招安,他新王登基,若不做一番功绩,登基之初就迫于压力招安反贼,将来朝中大臣还有谁服他?   刘淑媛听罢国泰王的话,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国泰王微微扬眉,“怎么,你有主意?”他也只是逗爱妾而已,他不觉得爱妾能想出自己想不出的法子。   刘淑媛说:“陛下若是觉得朝中将领用着不便的话,妾倒是有两个人选。”   “什么主意?”国泰王随口问道,他不觉得自己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刘氏一个女人能解决。   刘淑媛说:“陛下为何不让我阿爷、兄长出兵镇压流寇?”   国泰王一怔,刘淑媛是突厥人,据说冒顿单于之后,前朝时不少突厥贵族改姓刘,刘淑媛的曾祖父便是其中之一,刘淑媛的父亲热爱汉学,刘淑媛是突厥贵女中少有能流利说汉语、突厥语和高句丽语的人,是突厥有名的才女。也正是因为她才貌双全,国泰王才如此宠爱她。   突厥全民皆兵,身为突厥贵族,刘淑媛的娘家自然手下有一支彪悍精干骑兵。这些年因为国泰王恩宠刘淑媛,刘家借着刘淑媛得了不少好处。这次国泰王派去镇压叛乱的将领作战失败,刘家父子就动了跟高家抢兵权的心思,所以刘淑媛才会对国泰王如此提议:“我阿爷说他可以立军令状,一定会把那些反贼擒下。”   国泰王略一迟疑,“明日你让你阿爷和大兄过来见我。”刘氏是他长子的生母,他嫡妻无子,长子很有可能就是他未来的世子,刘家在高句丽无依无凭,扶植他们比扶植自己外家安全多了。   刘淑媛大喜过望,“妾立刻派人去传话,不敢耽搁王的大事。”   有了领兵人选,国泰王心中大定,也有闲心跟爱妾调笑,“不急,让他们明日来也即可。”   国泰王跟刘淑媛自以为商量的隐蔽,可没想到他们的谈话在半个时辰就被高太妃知道了,先王去世,宫内势力最大的就是高太妃,国泰王到底还太嫩了些。自以为自己能防备的了生母,却不想他在后宫待了多久?高太妃又待了多久?   高太妃几乎是冷笑的听完下人的禀告,她偏头对自己乳母道:“果然不是自己养大的就是不亲。”国泰王是高太妃唯一的孩子,高太妃怎么可能不疼爱?奈何这孩子打小不亲自己、不亲她娘家。高太妃神色微黯,难道在儿子心目中他外家还比不上自己侧室的娘家?   乳母不敢回话,高太妃和国泰王是亲母子,亲母子哪来隔夜仇?高太妃现在说的是气话,等王过来一劝解,她再大的火气都能消了。事实也正是如此,国泰王是高太妃仅有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跟自己不亲,又一心想要打压自己娘家,高太妃也只会跟自己生闷气,不会跟自己儿子翻脸,父亲兄长哪有亲儿子重要?儿子将来能供奉她香火,给她荣华富贵,这些娘家又不会给她?   高太妃自以为国泰王和刘淑媛的对话只有她知道,可没想就在她看下人传来的消息时,她的侄女高王妃也由绯樱之手得到了两人商谈的内容。高王妃听完两人的对话就浑身冰冷,高太妃不计较儿子算计娘家,高王妃却不能不计较,自古皇家清算外戚,只听过有受牵连的皇后、王妃,没听过有太后、太妃受牵连。   就依着王这捧着刘淑媛的劲头,一旦等国泰王坐稳王位,就是她废妃身死之时。国泰王性情懦弱,肯定不敢废正妻,朝中大臣也不会答应,但不废妃却可以死王妃,高王妃可不想用自己的命给刘氏那贱人铺路。她沉吟许久,吩咐贴身宫女一早离宫去娘家,给娘家传信,先王是他们高家一手捧上来的,既然他们都不念着高家的恩情,她为何要给国泰王活路?   高句丽的后宫因各自的私心而风起云涌,外面则因为各地兵乱而民不聊生,建德附近来了许多逃难的流民。谢知派出去的将领人数并不多,各地的兵乱大部分还是高句丽本地民众掀起的。这些本来处在最底层的百姓因为一朝翻身而杀红了眼,不仅攻击了官府,还把当地的民户洗劫了一遍。后来朝廷派来镇压的官员又把苟延残喘的民户再次洗劫,高句丽的百姓实在活不下了,只能抛弃一切的背井离乡,逃亡邻国。   谢知和秦纮所在的建德郡是很多人的首要目标。大家都知道想要活下去,只有去建德郡。谢知这些年收留不少流民,一套流程早已做熟,即便不用谢知出面,众人也安排的妥妥帖帖,让谢知安心养胎。   郗二郎、郗三郎也是见惯流民的,这些年南朝也不太平,京城时常有来自各处的流民,然而建德郡收留流民的方式却是他们第一次所见,郗三郎只觉得谢知人美心善,居然连流民中的那些老弱病残都收留,而郗二郎却看得吃惊不已。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人,绝大部分人看到流民的惨状都会有恻隐之心。   但同情归同情,一人之力究竟有限,即便郗家在最鼎盛的时候都不敢收留这么多人。那么多人一人一口要吃多少粮食?可是建德郡居然把来投奔的流民都收留了!甚至每天还有一顿饭。别看只有一顿饭,这么多人一天一顿饭要消耗多少粮食?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当真如此富裕?   郗二郎并不知道谢知的米粮是由南朝的谢家供应,虽然今年南北起了战事,可谢知经过这几年的积累,手里并不缺粮。郗二郎看着生机勃勃的建德郡,第一次觉得祖父让他们来这里是英明的决定,或许郗家的出路真在这里。郗二郎屡次想见谢知,想让她给他们兄弟一个机会,但始终没见到谢知。   这倒不是谢知端着架子不肯见两人,而是她生病了。谢知怀阿生的时候很顺利。怀二胎的时候因为她一直有锻炼,身体好,早期甚至连个孕吐都没有。可到了中后期反而身体不舒服起来,吃什么吐什么,不过短短几天功夫人就消瘦了一大圈。   后来看到建德郡来的流民,她身体就更不好,就是公务也是勉强提着精神处理的,每日只处理半天,别的时候都在休息,哪有时间见郗二郎,且她现在体弱的模样也不适合见外客。   众人只当谢知是因身孕而导致身体不适,殊不知这次的毛病是心病引起的。自从谢知让人引导高句丽叛乱后,她就再也没睡好过,无数个夜晚她都从一片血色的噩梦中满身冷汗的醒来,尤其是看到大量逃亡的难民后,她越发辗转反侧,她是罪人,她是害这些人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罪人。   也正是这份愧疚,谢知格外的待这次逃亡来的流民,虽然只一天施舍一顿饭,但都是干饭,流民打一碗回家煮一煮,一碗饭可以让他们撑一天了,比施粥好多了。谢知穿着单薄的寝衣,缓缓的走到家中供奉的瑶姬像前默默的诵经。以前谢知信道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而她现在则是真正将宗教变成自己的精神信仰,她若没有一个精神寄托,谢知怕自己会发疯。此时此刻,谢知无比的思念五哥,若是五哥在自己身边,她会不会好一点? 第221章 秦纮的开解(上)   “你最近就别理事了, 好好休息, 你自己身体和孩子要紧。”凤容看着日渐消瘦的谢知,眉头锁得紧紧的。   谢知也觉得越临近生产, 精力就越发不济,这几天她在书房里看着文案一会就睡着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好好休息几天, “嗯, 我准备去别庄休养几天。”谢知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身体太不好了,平时无所谓,顶多瘦点,可现在她还怀着孩子, 她不为自己考虑, 也要顾念孩子。   她由丫鬟伺候着吃了半个蛋黄, 丫鬟还要给她喂粥, 谢知捂着嘴示意她们退下, 她吃不下了。凤容见状眉头皱着更紧, “我听丫鬟说你晚上睡不好?要不要我晚上来陪你?”   “不用。”谢知摇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哪需要你晚上陪?”她这是心病,谁陪着都没用。   凤容对好友知之甚深,看着谢知瘦得连手串都要减了珠子重新串的手腕, 神色微黯, 她数次欲言而止, 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让她好好休息。很多心结只能靠自己解开, 旁人再劝都没用。且她跟阿菀感情再好也只是朋友,这种事恐怕只有五公子才能劝解。凤容心中暗叹,也不知道五公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秦纮并不知道谢知会因为愧疚而生病,他早跟谢知商量过,这次要在扶桑多待几天,他现在还能抽空来扶桑,等以后能不能来还两说。小八和柔娘也不能随意离开,他们兄弟下次再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把该说的都跟小八说了。   秦纮替秦八清理了革岛登陆点附近的小诸侯,把整片登陆点都拿了下来。革岛有金矿、本岛有银矿,这里是他跟父亲一切计划的基础,也是他最重视的地方,是秦家长久存在的基础。秦纮要确保秦八镇守革岛万无一失。   秦八管理内务尚可,论行军打仗的能力就远不及秦纮,他到底年纪还小,没前面几个兄长历练这么多。秦纮对秦八说:“我会留下几个亲卫,让他们代你镇守此处,你时不时派人来看看。”   秦八点头,感激的看着五哥,还是五哥对自己最好。   秦纮心中暗暗叹息,小八和柔娘终究还是年纪小了些,阅历经验不够,还是要留几个稳重的人平日多提点他们,不让他们步子迈得太大,秦纮就怕他们太急功近利,“你跟柔娘年纪还小,先把基础打牢,静候机会。”他跟父亲就是扶,也要把小八扶上扶桑王的位置,但不是现在,革岛尚未完全开放出来,打战要补给,他们现在后期补给跟不上,兵力再强悍都没用。   “我不急,就觉得没人手可用。”秦八苦着脸说,“这会我才明白老爷子当年生那么多孩子的用意。”可惜他舍不得让柔娘生那么多孩子,也舍不得用嫡子女联姻,秦八若有所思,或许他应该学五哥多收几个义子女。庶出的子女秦八也不准备多生,只要够他四处联姻即可,他还是想跟柔娘恩爱过一辈子的。   秦纮当秦八要学老爷子多生庶子女,他不禁无语道:“老爷子当年困于丘穆陵氏之手,迫于无奈才纳那么多妾,你又没老爷子的困境,生那么多庶子,等着将来他们跟你嫡子夺位吗?你想跟柔娘反目?”如果小八跟柔娘反目,秦纮肯定支持柔娘,因为阿菀肯定会帮柔娘,在老婆和兄弟间,秦纮果断选择老婆。   秦八笑着说:“怎么可能?等他们大了,我若为扶桑王,把庶子都降为臣籍好了。”听五嫂说这也是扶桑的传统,虽然秦八没有看到扶桑有降为臣籍的皇族,但不妨碍他将来把自己庶子降为臣籍。日本皇族下降臣籍是平安时代的事,离现在还有好几百年,因谢知对日本历史的认知混乱,误导了秦八,但也打开了秦八新世界的大门。   也不怪秦纮和秦八看不上扶桑贵女,扶桑皇室有近亲结婚的习俗,扶桑公主嫁给天皇的情况比比皆是,这在秦纮、秦八等人看来,无疑是禽兽行径,秦八急着把爱女送走,也是不想让女儿在这种环境下长大。   秦纮扬眉道:“你心里有数即可。”时下嫡庶之分比后世更严苛,秦八几个是因为母是良家子,才有庶子身份,能得秦宗言培养。而秦宗言远不止十个儿子,他当年以军营为家时,还有几个专门侍奉他的营奴。   这些营奴的子女因生母卑微,就没有跟秦纮他们成为兄弟的资格,现在都安排在秦家的亲卫中。中原没有皇子降为臣籍的可能,毕竟母系再卑微,他们也是皇子,天潢贵胄。中原地大物博,也不存在养不起皇子女的情况。可小八情况不同,秦家想要长久的控制扶桑,必须严格控制嫡系血脉。   秦八想到五哥这次回去,他们兄弟不知多久才相见,不禁有些感慨,但也没有太多不舍,他跟五哥都有各自的事要做,做兄弟的只要一心支持他就可,他对秦纮说:“五哥,你想要金子就提早跟我说,我给你准备。”他目前也只能在这方面支持五哥了。   秦纮拍拍他的肩膀,秦八想到南征的拓跋曜,眉头微皱,“也不知道他这次南征结果如何?”如果拓跋曜南征胜利,秦家所图谋的大事就更难了。   秦纮淡淡一笑,“他南征准备了十来年,如果不出意外,肯定能行。”在政事方面,秦纮还是认可拓跋曜的。   秦八苦笑,“可那样的话,我们不是更难了?”   秦纮莞尔,“难不难又不是看他战绩。”拓跋曜或许政务处理不错,可是内务却弄的一团乱,这些鲜卑人哪怕汉化再深,骨子里还是带着其野蛮的天性,他现在还不到选继承人的时候,等他开始考虑选继承人了,他就知道他之前做得有多措了。   秦纮顿了顿继续叮嘱秦八说:“你跟柔娘将来的孩子就算长留扶桑,也不许学他们扶桑那套禽兽行径,内务一定要处理好。”亲兄妹成亲生子太挑战秦纮极限。且兄妹成亲生子,那正妻地位又如何说?秦纮自认也算见多识广,可还是无法理解扶桑王室的想法。扶桑王自称天皇,认为自己地位跟中土平级,可在秦纮眼里,扶桑是个再穷不过的小诸侯国。   “当然不会。”秦八惋惜的说:“可惜谢家女都是娇养长大的。”不然他真想给孩子定个谢家儿媳,他对秦纮叮嘱道:“五哥,你回去一定帮我留意谢家跟阿锦适龄的孩子,我要阿锦嫁到谢家去。”比起谢家女,他更看中谢家郎君,他们先不说出息不出息,至少各个洁身自好,比他们好多了。小八并不在乎未来女婿是否有出息,反正以秦家将来的情况,女婿就算是阿斗也能扶上去。   秦纮颔首说:“我知道了。”将心比心,他要是有女儿,也想让女儿嫁到谢家。秦纮替秦八处理了大部分外务,在革岛待了三个月后,带着一船小孩子踏上归途。比起扶桑,谢知那里秦纮更不放心,多留三个月已是他的极限,也不知阿菀身体如何了。这三个月里秦纮有空就让乳母把阿锦抱来,陪她玩一会,睡前更是固定陪玩半个时辰。   要知道秦纮这段时间连休息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每日花半个时辰陪阿锦,让她多熟悉自己,免得路上哭闹,可见他是真把阿锦当亲女儿。看秦纮如此对阿锦,秦八和柔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柔娘斜眼看着秦八,他这亲爹都做不到这么对女儿,他要是有五哥一半好,她都能把他捧上天。就他现在这样,还妄想让她一心一意对他?   秦八摸摸鼻子,讪笑几声。   秦纮是把阿锦当亲女儿看待的,所以对阿锦的态度跟对阿生一样,他这样对阿锦,阿锦很快除了乳母外,就只要秦纮,连自己亲爹娘都忘了,秦八和柔娘看的既欣慰又心酸。   秦纮在革岛、扶桑忙得脚不点地,等上了船便有空闲了,他看着黏糊在自己身边玩耍的锦娘,心中想着若他跟阿菀这胎是女儿,他们的小女儿会不会跟锦娘长得像?秦纮发怔一会,失笑摇头,还是不要生女儿,要生也要等自己更强了再生。   谢知不正常的消瘦让身边的侍女、亲卫们都很担心,若不是谢知再三叮嘱他们不许告诉别人,他们早忍不住往怀荒和平城传讯了。秦纮在海上,也接不到亲卫传来的消息,所以当他下船接到亲卫消息时大吃一惊,同时后悔自己在扶桑耽搁那么长时间,早知道他早回来了。   “大夫可说女君为何会如此消瘦?”秦纮问亲卫,阿菀比谁都在乎孩子,她肯定早请大夫看过了。   亲卫说:“清风观主一天来给女君请脉一次,她说女君身体没什么不好,只是有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   心病?秦纮暗忖阿菀能有什么心病让她如此?秦纮眉头紧皱,“女君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亲卫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将郗家来人和谢知对高句丽动手的事都跟秦纮说了。   “女君对高句丽动手了?”秦纮一怔,郗家来人的消息秦纮压根不放在心里,他相信阿菀能处理的很好,可是她怎么提前对高句丽下手了?   他心中微动,连忙问道:“女君可是对高句丽动手了?”阿菀素来善心,最见不得就是百姓受苦,看到流民就忍不住相助,对高句丽动手,势必会让无数人家破人亡,她怎么忍心做这种事?她应该等自己回来的。 第222章 秦纮的开解(下)   “女君说要趁着陛下南征时先将高句丽拿下, 免得等陛下回来渔翁得利。”亲卫禀告说, 谢知操纵高句丽都是通过亲卫、暗卫动作的,有些机密只有特定几人知道, 大部分秘密来接秦纮的人都知道,他们也不会隐瞒秦纮。秦家的部分亲卫和绝大多数暗卫嘴上不说, 心里却早有反意, 只要五郎和女君一声令下, 他们立马跟郎君、女君打奖赏,因此大家私底下提及拓跋曜也没太多敬意。   秦纮没说话,阿菀这些话用来说服旁人还行,他们夫妻多年, 他还不了解她?她会这么急还是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他们嘴上不说, 心里都担心这胎会是女儿, 阿菀急着对高句丽动手, 是想尽早积蓄力量, 万一朝廷有什么异动, 有高句丽和扶桑在, 他们也要有个退路。秦纮一面赶路,一面思索着应该怎么劝解妻子。   远在建德的谢知并不知道秦纮已经回来,这倒不是秦纮有意让人瞒着她, 而是传讯的人速度没有秦纮快, 等秦纮到达建德, 他才走了一大半的路。谢知不在坞堡里, 而是去别院散心, 说是别院,其实就在坞堡里,只是在坞堡最僻静的地方。   高句丽内乱,边境来了不少流民,这当口治安形势严峻,谢知肯定不会添乱,让侍卫分出兵力来保护自己,她只是去了自己搭建的玻璃暖棚。这暖棚款式跟平城的几乎一致,里面同样小桥流水四季鲜花一应具备,是谢知和诸多中高层属下悠闲散心的好去处。   谢知时常会在这里举办一个茶会,同诸多属下的夫人聊天说笑赏花,增进众人之间的感情。心情烦闷时,她也喜欢安静的待着自己平复心情,但这次她没在暖房待多久就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身体日渐沉重,有时候待在屋里都觉得胸闷,更别说是暖房这种湿度极高的地方。谢知深吸一口气,由丫鬟扶着上了塔楼透气。   坞堡各处都有塔楼,这些都起码有三层楼高,是用来远望、探视敌情的,偶尔谢知兴致来了,也会拉着秦纮来塔楼看星星。谢知今天去塔楼的时辰还早,天还亮着,坞堡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跟谢知来的时候截然不同。那时候的坞堡的屯民脸上的表情是麻木,而现在大家脸上有种为将来奋斗的活力。谢知看着朝气蓬勃的屯民,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淡淡的笑意。   “阿菀。”熟悉的声音自谢知身后响起,谢知尚来不及回头,就被秦纮揽入怀中,秦纮知道谢知消瘦不少,可不知道她消瘦至此,秦纮有些心惊的看着她大的惊人的肚子,他双手缓缓覆盖上她的肚子,“你怎么瘦成这样?”   “五哥你回来了。”谢知看到秦纮眼睛一亮,她转身仰头看着秦纮,数月不见,秦纮也消瘦了些,人也黑了点,毕竟海上风大日晒强,秦纮再天生丽质,也不可避免的晒黑了,谢知双手抚上他的脸庞,“你才瘦了,人也黑了。”   秦纮见她精神还不错,心头微松,他手微微一抬,让谢知坐在窗台上,他微微笑道:“我在船上待了这么久,肯定晒黑了,你可别嫌弃我。”   谢知莞尔,“那你要尽快白回来。”谢知也不是在意秦纮晒黑,只是不晒太阳对身体不好,多晒太阳对皮肤也不好,谢知可不想秦纮等年纪大了身体出各种问题,她想自己身边人都长命百岁。   说古代没污染,古人不会生绝症是扯淡,古人得癌症的人少,最大原因不是古代没污染,而是古人活得短。人过了六十,得癌症的几率直线上升,平均寿命三十岁的古代,能有几个人活到容易得癌症的年纪?谢知觉得有自己在,身边亲人应该都能活过六十,所以她更要让大家养护身体。   秦纮见她连笑容都是淡淡的,忍不住心疼,“想出去散散心吗?”   谢知略一犹豫便点点头,“好。”她也想出门散心,只是现在是特殊时刻,五哥不在,她出门肯定是要出动大量人手,静街是最基本的,谢知不想劳民,也不想增加属下负担。五哥回来就不一样了,他一个人就足够保护自己,谢知对建德目前的治安还是很有信心的。   秦纮回来时已洗梳过,他路上就准备带妻子外出散心,身上的衣服也是外出的常服。谢知散心时穿着宽松的深衣,见谁都不失礼,她也懒得换装,戴上羃离就跟秦纮出门。她跟秦纮私下出门基本都带羃离,建德城见过她的人太多,她不戴羃离,刚进城就能被人认出来,她这段时间实在没精力应酬。   秦纮也易过容了,他脸上戴着络腮胡子,肚子凸着,一派富家商人的打扮。谢知看着他凸出来的肚子直笑,“五哥,是不是自你长了肚子后,你的那些同僚对你特别有认同感?”华夏官场的官员从古迄今都以将军肚为荣,到了一定品阶,哪个官员不是将军肚?五哥这种精壮的身材很难让人认同感,且他还不苟言笑、不近美色、不喜财物,也亏得秦纮不用混官场。   秦纮无奈的一笑,“是。”他自从身材变了以后,确实同僚对自己亲近不少,不过秦纮也不在乎同僚是否亲近自己,经过这些年的经营,秦家的对边关的掌控力度比朝廷还大,他身边的同僚不是被他收为己用,就是被他认定是铁杆保皇党,一旦秦家跟朝廷翻脸,这些人是首要清算对象,他跟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谢知头微微靠在秦纮肩膀上,“五哥,委屈你了。”   秦伸手揽住谢知腰,她身形纤细,除了肚子凸起外,身上别的地方都没长肉,秦纮搂她都不敢用力,“真正委屈的是你。”为了他十几年待在苦寒之地,即使她为秦家挖出金山银山,平时也不见她多换几件衣服、多打几件首饰,起居饮食节约之极,秦纮总觉得愧对妻子。   丈夫满是愧疚的话让谢知微笑,她将身体大半重量都靠在秦纮身上,让他扶着自己走,他们是夫妻,只要知道彼此的心意就好,没必要非争出一个谁最委屈。   两人手牵手在街上慢慢的散步,亲卫们四散着守卫在两人身边。建德以前只有元宵时才会免除宵禁,平时不到戌时街上就没人了。可这些年谢知在这里大力发展商业,走海运、开作坊、建立商业区,吸引了无数大江南北的商人来此,当地的商业一下繁荣起来,城里免了宵禁,即便此时天色已全黑,街上依然灯火通明,商家们都在招揽生意,城中的居民干了一天活,也携家带口的出来游玩。   谢知看着眼前的繁荣的景象,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淡淡的笑意,这里是她投入心思最大的地方,看到眼前的繁华的模样,谢知总有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秦纮见妻子面上笑容渐盛,心头微松,缓缓对她说:“阿菀,这里是我们的家。”   “嗯。”谢知微微颔首,“这里是我们的家。”谢知生在建康,长在长安,可这两个地方都没有给她太多的归宿感,在她心目中的家乡还是前世那个家乡。直到来了建德,她亲手一点点的将建德改变成现在这模样,她才渐渐有家的感觉,这里是她亲手建造出来的家。   “如果高句丽不乱,等他们缓过来,他们就会来攻打我们的家。”秦纮说,高句丽现在是仰仗他们,可它到底是个国家,而不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羊,如果任其壮大,他们迟早会反咬他们一口,届时他们想要镇压,付出的代价就不是现在这点代价了。   “是啊,如果任其壮大,我们的伤亡会很大。”谢知喃喃道,高句丽不是小国,如果任其壮大,他们将来想要在压制就不容易了。当年隋炀帝远征高句丽,死了多少人?后来李治虽然征讨成功,但又死了多少人?相比之下她现在的手段是从上至下的,已经很温和了。   “所以你没做错任何事,你只是保护了我们的家,不然就轮到我们的流民逃亡高句丽,他们可不会像你这么好心。”秦纮握着谢知的手说,将来他们还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事,阿菀不是那种愿意躲在他羽翼下万事不理的性子,所以她必须适应,“他们会落到这种地步,是他们认错了主子,与你无关。”   谢知沉默不语,她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她会愧疚是因为同情心作祟,她知道五哥是在安慰自己,不管自己善心与否,她确实为高句丽带去灾难,也导致这些难民家破人亡,这些罪她都认,可还是那句话,哪怕时间可以重来,她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她愧疚但没有后悔。她太想结束这个乱世,她不想让自己孩子生活在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她想要——国泰民安。 第223章 京城风起(一)   有了秦纮的陪伴, 谢知精神便恢复了许多, 至少有他在,谢知没法子一个人胡思乱想。秦纮担心她身体, 也不让她处理琐事,只让她专心管高句丽事宜, 别的事务都由他来解决。   谢知看着绯樱传回的消息, 高句丽后宫太妃、王妃、淑媛三方人马斗的人仰马翻, 太妃一心一意支持儿子、王妃想要弄死新王和太妃自己上位,刘淑媛则一心一意想要弄死王妃,自己当王妃。谢知失笑不已,她那会评价拓跋曜后宫是庙小妖风大, 水浅龟鳖多, 现在想想她真看低魏国后宫了。   魏国好歹是一帝国, 拓跋曜虽然穷、抠门, 可人家好歹把钱都用在养兵上, 把自己的兵养得兵强马壮, 也没有外债, 而高句丽就那么小的地方,皇帝穷得连孩子都快养不起了,居然还能引来这么多女人争斗。谢知微微撇嘴, 可惜这世道不许女人出头, 不然这些人才哪里需要在后院这一亩三分地斗的热火朝天。   “阿菀你为何还要借钱给高句丽?”秦纮看到暗叹传来的密报, 忍不住扬眉看着妻子, 他不觉得妻子对高句丽心软了, 她要心软一开始就不会动手。可现在高句丽动乱至此,阿菀再借钱能收回本钱吗?   谢知说:“我要不借钱给他们,他们又怎么有底气乱来?而且我也不是白给的,他们用人口和粮食来换的。”在高句丽王和几个大贵族心目中谢知是有求必应的大财神,一点人口、几座荒山就可以让谢知借出大量的金银,他们干嘛不借?   人口、粮食、土地,都是国之重器,这些东西都可以用来换金银,他们离覆灭也不远了。高句丽很多年没打仗,国内人口众多,谢知最缺的就是人口,这点金银换人口、土地不亏。   秦纮轻拍谢知的手:“放心,他们逃不了你的债。”谢知觉得高句丽支付的粮食和人口足够抵押她借出去的钱,可对秦纮来说,一点人口、粮食、土地可不够,他要的是整个高句丽,那些勋贵是他第一个收拾对象。   谢知自然明白秦纮的言下之意,以前这些事她向来不管,五哥在外面做什么她只做到心里有数,却从不过问,而现在不能如此了。谢知轻啜一口清水,既然她想要图谋那个位置,还不想以后被人架空,那很多事她就必须去做。   夫妻两人商量了一会公务,秦纮便轻抚着谢知的肚子问:“累吗?孩子闹腾吗?”   谢知摇头说:“不累,他很乖。”   “孩子的小名你想好了吗?”秦纮问谢知,他离开时阿菀还没想好他的小名,现在应该想好了吧?   “还没想好,等孩子生了再说。”谢知也不是不重视肚子里的孩子,而是这段时间她实在太忙,没什么时间静下心来想孩子的名字,而且她还不确定孩子的取名权是否在他们手上,所以还是等孩子生了在想,“等他出生,我肯定马上能想到他的小名。”   秦纮莞尔,同时也想到了阿生出生时的情况,他揉了揉额头,拓跋曜还在打仗,应该是没精力顾及他们这边。   因魏国和梁国正打的如火如荼,高句丽的风起云涌并未在魏国引起太大的风波,正如谢知所料,留守京城的那几个老臣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对高句丽内乱置之不理,只要他们不乱到魏国边境即可。   同时公主府的谢简也收到谢知的来信,得知了郗家的事,谢简冷笑一声,见风使舵是世家的特性,可无耻到郗家这程度的还是极少见的。   谢洵也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他匪夷所思的问谢简:“郗家真派人去找阿菀了?他们怎么能去找阿菀?”他们怎么能去找阿菀?平城有大哥、怀荒有阿姊,他们中哪一个不比找阿菀好?谢洵有些羞愧,等阿狼回来会怎么看他们?看阿菀?   谢简淡淡道:“许是觉得她年幼面薄,拉不下面子回绝他们。”不过孙女会收留郗家人倒让他很意外,这丫头到底打什么主意?还有高句丽怎么会突然内乱?谢简揉揉眉心,他是知道秦家跟高句丽关系的,是故他怀疑这次高句丽内乱跟秦家有关,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出手了。   谢简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件事阿菀插手了多少。是完全由她来做主?还是秦纮走之前留了后手,只要她下个命令即可?谢简微微摇头,否决了后面的想法,高句丽再怎么说也是个强大诸侯国,想要它有内乱,绝对不是秦纮留几个后手就能解决的,这期间必定要有人坐镇下令,孙女绝对是掌事人之一。谢简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果然只有孙女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知道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权利。   “他们就会欺负阿菀!”谢洵忿忿起身,“我要去趟建德。”他要把郗家那些人带回来,郗家是自己的外家,他收留他们无可厚非,怎么都轮不上阿菀这个外嫁的孙女操心。   谢简眉头微扬,欺负阿菀?郗家要有哪个本事,会被人逼着逃到魏国来?“平城有你大哥在,你急什么?”   谢洵闻言一怔,他这才想起大哥现在离阿菀很近。   谢简道:“不过你是要去一趟建德,你去打听下高句丽的事。”   谢洵随口说:“高句丽能有什么事?”说完他顿了顿,迟疑的看着谢简,“您怀疑高句丽的内乱是秦家暗中出手?”   谢简微微颔首:“高句丽先王是秦家一手扶植起来的,秦家在高句丽经营那么多年,还能没几个人手?要是没人幕后操纵,高句丽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接连爆发内乱?他们还没到这程度。”一个国家要是接连爆发内乱,就说明他们离亡国不远了,高句丽远没到那个程度。就是现在的梁国,谢简都不觉得他们到这程度。   “可是我听阿菀来信说,这段时间阿狼都在扶桑,秦将军也忙着调兵遣将的事宜,他们哪来的人手做这些事?”谢洵说,他倒不是怀疑侄女的能力,而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娇滴滴的侄女会出手覆灭一个国家。   “所以我让你亲自去一趟,问清楚她在里面做了什么。”在谢洵眼中谢知还是没长大的小宝宝,可谢简向来不敢小觑这孙女,这丫头向来走一步算十步,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在宫里安插人手,十来岁就能算计当朝太后。后来更是连金山银山都找出来了,她连造反都赶,还有什么不敢的?   谢洵张口结舌的看着谢简,“您是说——”   谢简斜睨了儿子一眼,“她这些年也让你做了什么不少事,这事是不是她做的,你心里没数?”说来阿菀对他比对自己亲多了,做什么都不瞒这蠢儿子,她没嫁人都能算计崔氏了,这蠢儿子怎么还觉得他侄女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娇娇女?   “是,可——”阿菀是让自己做了什么事,可那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她可从来没说过她要对高句丽下手。谢洵也不是傻子,他灵光一闪,倒吸一口凉气,“父亲,你是觉得秦家已经准备动手了?”   谢简摇头,“如果陛下这次南征成功,他的威望将无人可及,秦家绝对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动手,他们应该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谢洵说:“可高句丽就在我们边上,要是他们真去了高句丽,陛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高句丽跟柔然一眼,都是北面的心腹之患,要不是陛下一心南征,暂时放松对北面的辖制,北面哪有这么多年的太平?等陛下攻下南朝,恐怕缓过气来,下一步就要收拾高句丽,秦家这是想借高句丽对抗魏国?   谢简蹙眉,高句丽、柔然是魏国北面的心腹之患,这两个地方实力都不弱,可再不弱他们也不可能反攻入中原,以秦家父子的城府和心计,应该不至于蠢到想借高句丽来对抗魏国,可若说他们没反心,谢简第一个不信,“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你去一趟就全知道了。”   谢洵立刻起身说:“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谢简喊住儿子,“等等。”   谢洵回头看着父亲,谢简说:“你再带几个人去平城让你大哥安置。”   谢洵一愣,脱口问道:“难道谢家也派人来这里了?”   谢简微微颔首,“你叔叔送了几个孩子过来,如果那些真有什么万一,这些孩子好歹能给我们谢家留一份香火。”谢简说的叔叔就是谢氏在南朝的族长,他三个月前就派人送了几个幼儿过来求谢简收留。谢简觉得他们留在京城太惹眼,还是送到长子那里去更好。   谢洵默然,半晌才点头说:“我会把他们平安送到大哥手上的。”   谢简道:“郗家那些人你也全送到你大哥那里,没听过出嫁女还要收留外祖母的娘家人,我们谢家又不是死光了。”   谢洵跟谢简想到一处,郗家那些人还是送到大哥那里最好。他叹了一口气,他很想阿娘,也不想抹黑阿娘的娘家人,可是阿娘的那些娘家人真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我听说阿菀又有了,不知她什么时候生。”   谢简说:“你走之前去你母亲那里一趟,她应该会让你带东西给阿菀。”   “是。”谢洵应声。 第224章 京城风起(二)   陈留一早就收到谢知怀二胎的消息, 已经兴奋的派人送了一堆礼物过去。她一直担心谢知子嗣单薄, 催她多生几个,可惜这丫头主意太大, 怎么都不肯多生,好容易得了二胎, 有那么大年纪了, 得多保养保养。陈留叹气的对女儿说:“你这侄女什么都好, 就是有时自己主意太正,你说早几年干什么去了?非到了这把年纪在生孩子,人家比她成亲早的都能当祖母了。”   谢宁馨一脸惊恐,“阿娘, 我觉得我还没老呢。”她年纪比阿菀还大, 儿子确实已定亲了, 可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当祖母了, 难道她已经是祖母辈?   陈留糟心的看着自家傻闺女, 她就不懂了, 家里几个庶女她跟谢简都是放养的, 女儿他们倒是用心教了几年,可放养的那几个心思一个比一个玲珑,他们用心教的怎么这么傻?她轻舒一口气, 幸好自己当年明智, 交好大房、精心抚养大房几个孙子女, 几个孙子女也孝顺, 哪怕自己将来走了, 只要谢家不倒,大家总会照顾她的。陈留无奈的长叹:“你啊,一辈子长不大。”   谢宁馨笑道:“我要做爹娘一辈子的女儿。”   陈留无奈摇头,让人唤谢洵进来。   谢洵入内恭敬的给陈留行礼,这些年的相处不至于让谢洵认陈留为母,但也让他对陈留多了几分尊重,他不得不承认在妻子和母亲这两个身份上,陈留比阿娘更称职。谢洵对陈留尊重,陈留待他就更客气,这对继母子相处的也算融洽。陈留先关切的问了他几句家里情况,又叮嘱他路上小心,让他给阿菀带了不少东西,谢洵垂手一一应了以后便退下。   谢简摇着羽扇缓步走来,看到下人们络绎不绝的往外搬东西,不由摇头对陈留说:“她那儿什么东西都不缺,你不需要送那么多过去。”   陈留没好气道:“这是我的心意,你管阿菀有没有?”   谢简摸摸鼻子,他总觉得这段日子陈留脾气比以前大了许多,时常对自己发莫名其妙的火。他明智的暂避锋芒,先去净房洗脸换衣,等他出来时谢宁馨已经给父亲泡好茶水,还备了一些谢简爱吃的点心。   谢简欣然笑纳爱女的孝心,几个孩子中也就宁馨才有这闲情给他们准备这些琐事,“拓跋贺也不在,你还是带着孩子回家住几天。”拓跋贺这次随拓跋曜一起出征,还带走了两人的长子,女儿留在王府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干脆住家里,也省得她天天往公主府跑。   “那可不行。”谢宁馨摇头,“我早上还要陪我阿家念经。”她夫婿、长子皆在战场,她这心哪能安定下来?每天早上都会陪婆母诵经为夫婿、长子祈福。下午闲来无事,她一个人闷得慌,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来公主府陪阿娘。   “她都快当祖母的人了,你还当她是孩子?老把她留在府里,让别人怎么看她?”陈留嗔道,谢简老说自己太宠女儿,导致宁馨一直长不大,其实宠宁馨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谢简莞尔,“我们府里的事与旁人何干?”以谢简目前的身份和地位,要让他去考虑别人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谢宁馨说:“我阿家也寂寞,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谢宁馨跟自己婆婆相处的很好,她婆婆对她也很体贴,婆媳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像半个亲母女了。   陈留满意的颔首说:“正是要这样,你阿家疼你,你也要孝顺她。”   谢宁馨偏头看向谢简,“阿耶,你有夫君的消息吗?”她时不时的会问父亲拓跋贺的消息,毕竟前线战场,也只有父亲才有可能第一时间知道战况。   “他在后方看守物资,跟初一在一起,两人都很安全。”谢简说,他本来也没准备女婿和外孙得多出众的战功,战功是要拿命拼的,谢家够显赫了,不需要他们来锦上添花。   陈留和谢宁馨都松了一口气,陈留让女儿用过早晚膳后便催女儿回王府,谢宁馨也放心不下府里的孩子,同父母道别后便离去。   谢简坐在内寝室的书房里看书,陈留坐在他对面玩九连环,她以前最不爱这些动脑子的小玩意,可随着年纪渐长,她喜静不喜动,又不好针线女红,就在阿菀的劝说下玩起了九连环,她还给送了一个专门陪自己下棋的小丫鬟过来。陈留微微叹息,几个孩子中最贴心的就是阿菀,这样好的孙女要是能陪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怎么了?”谢简一心两用的看了妻子一眼。   陈留道:“你说阿菀这些年就能回来,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她孩子大一点就能回来了。”谢简说,等阿菀过了三十,他就不信陛下对阿菀还有执念。   “阿生已经很大了。”   谢简无奈的看着陈留,“你知道我说的是还没生的那个。”   陈留无奈的叹气,“罢了。”她再想阿菀,也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京城对她来说终究不是好地方。她转移话题说:“你真要送那些孩子去平城?那里寒苦,这些孩子打小养在江南能受得住吗?家里也不是没地方,不如让他们留在京城得了。”陈留也心疼这些没长大的孩子日夜奔波。   “受不住也要受,他们本来就是来投靠的,这当口我还能留他们在京城不成?”谢简不以为意,他那堂弟本就多此一举,北朝这边有他们在,谢家还能断香火不成?还送几个小子过来,不是给他添麻烦吗?他要把自己嫡亲血脉送来到也好了,可偏偏送的都是别人家的,这小子从小到大就这么迂腐!   陈留啼笑皆非,“你这是什么话?”她想了想叹道:“去平城也好,京城事多。”   陛下亲自南征,留下太子镇守京城,这也是朝中惯例。不过朝堂上谁都知道,陛下并不喜欢太子,反而对三皇子宠爱有加,离京前甚至让三皇子协助谢简处理大军后备物资的各项事宜,这可是几乎要跟太子并肩的待遇。朝中不少人开始注意这个以前并不起眼的三皇子。   太子性情温文,友善兄弟,对父亲明显偏爱,他虽有些伤心,但也不至于迁怒到兄弟身上,对三皇子态度依旧。谢简孙女是太子妃,可又领拓跋曜的命令暗中教导三皇子,因此三皇子对谢简也很亲近。陈留这些天就很愁,谢家已经够显赫了,她一点都不想让谢简再牵扯到皇位之争中,可她也明白,谢简走到这地步,退不退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   陈留再次长叹一声,跟谢简商量,“你说我们要不要送几个孩子去平城?”   谢简摇头:“不用。”他们早跟皇室牢牢绑住了,皇室要他们生便生,要他们亡便亡,谢家倒下,他们的孩子去哪边都活不下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还能逃到王土以外的地方?谢简暗暗唏嘘,可惜他们家没兵,现在也养不了兵,不然何至于事事依附他人?谢简一开始是反对孙女嫁到秦家的,他总觉得秦宗言和秦纮都不是安分的人,可现在他倒是希望他们多不安分一点,不然等新皇上位,谢家就更没退路。   陈留突然开口对谢简道:“林夫人这几天身体不好。”她见谢简挑眉看着自己,继续道:“太医令说是得了风寒,给她开了药,可吃了药也没用,一直反反复复的发作。”陈留迟疑了一会问谢简:“你说是不是陛下——”是不是陛下对林季华动手了?魏国惯例是子贵母死,陛下想要废太子立三皇子为太子,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林季华。   谢简诧异的问:“陛下怎么了?”林季华生病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陈留犹豫道:“陛下是不是有意废太子?他是不是想立三皇子为太子?”   “谁告诉这件事的?”谢简问,陛下要废太子的秘密,至少少数几个人心里有数,但谁也不清楚到底会不会当真。他也很确定陈留先前一直没这想法,怎么会突然有了?是有人告诉她了?阿菀?不可能。   陈留说:“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她想到曾孙女宝珠,忍不住叹息:“要真有那一天,宝珠该怎么办?”   谢简漠然道:“能怎么办就怎么办,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再困难也要自己走下去。”除了阿菀,谢简从来没想送任何谢家女入宫,当太子妃是宝珠一心要求的,她享受了无尽的富贵,自然也要承担一旦太子失势的严重后果。   陈留道:“话虽如此,可宝珠到底是我们曾孙女,你就不疼爱?”   谢简说:“你放心吧,她心里比你有数,再说这些都只是猜测。”   丈夫的宽慰让陈留安心许多,她想起先前的问题:“你说林夫人这次生病会不会跟陛下有关?会不会是陛下让人下手的?”   谢简道:“不是。”他见妻子一脸将信将疑,他好笑道:“子贵母死是宫廷传统,陛下要真想做那一步,直接赐死林夫人即可,何必用这种小手段?”拓跋曜还在战场上,哪有闲工夫理会这种小事。   “那林夫人是真生病?”陈留狐疑的问,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谢简道:“我也不清楚,要不我派人去查查?”他也不确定林季华是真生病,还是装病。   陈留说:“别。”她也只是随口说说,哪里要谢简去查,万一别人发现蛛丝马迹,他们麻烦就大了,她看了看更漏,“时辰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两人正要起身洗漱睡觉,却不想门口突然传来的下人的通传,“贵主、太傅,林夫人刚刚逝世,宫里让贵主现在就过去。”   “什么!” 第225章 京城风起(三)   陈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们才提起林夫人, 林夫人就死了?天下有那么巧合的事?太皇太后传召让陈留尽快过去,陈留不敢耽搁, 匆匆换上素衣后便同内侍入宫。   宫里只有林夫人的宫室里挂了白,别的宫室依然灯红挂彩, 便是宫侍们都没有换上孝服。陈留心中暗奇, 按说林季华只是宫妃不是皇宫, 且宫里也有太皇太后在,葬礼不会大办,可不也不至于简陋至此。她毕竟是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都已成年, 还颇得拓跋曜喜爱, 这样身份的宫妃去世, 太子不说为其当孝子守孝, 也起码应该在灵堂中守灵。可看现在的势态, 似乎连灵堂都未搭建起来?   陈留边想边走, 很快就到了太皇太后宫室, 谢宝珠穿着素服翘首站在廊下,眼见陈留过来,上前几步迎上去:“曾大母。”   “太子妃。”陈留屈膝行礼, 她跟太子妃有君臣之别。   谢宝珠哪肯受她的礼?她侧身避开, 而后在陈留耳畔轻声道:“太皇太后让我们把林夫人移到天龙寺。”   陈留脸色微变, 这是不在宫里搭建灵堂的意思?论理太皇太后的做法也没错, 能在宫中停灵的只有宫中的正经主人, 宫妃是没资格在宫中停灵。可法理不外乎人情,要是寻常无子无宠的低位妃子去世,这么举办葬礼也罢。可林季华身为宫中份位最高者之一,葬礼如此简薄,让众人怎么看林季华?又怎么看三皇子?   莫非太皇太后不满陛下偏爱三皇子,有意借着林季华的丧礼打压三皇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太皇太后不至于如此小心眼,或许是林季华做了什么犯忌的事?陈留心中一惊,林季华莫非不是生病而亡?   陈留正胡思乱想间,她跟谢宝珠已经到了太皇太后寝室,太皇太后穿着藏青色的常服、满脸倦容的靠在睡榻上,太子坐在她面前正低声宽慰她。见陈留进来就跟太皇太后和自己行礼,太子起身对陈留说:“大长公主是长辈,不必多礼。”陈留是谢宝珠的曾祖母,如果太子跟谢宝珠一起喊,那就乱辈分了,因此太子平日都喊陈留大长公主。   “母亲。”陈留见太皇太后神色恹恹,忍不住劝道:“您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太皇太后摆手说:“我不困。”她直起身体对陈留说:“宫里这几天事多,太子妃年纪又小,你留下陪太子妃一起置办林夫人的葬礼。”   陈留点头应是。   太皇太后说:“如今大军在外,她虽有功,替我们皇家养了个皇子,可到底只是宫妃,没必要惊动太多的人,葬礼一切从简即可,一会你派人把她送到天龙寺,在天龙寺安置灵堂。”   “我知道。”天龙寺安置过很多去世的低位妃子,陈留也去过不止一次,都习惯了,她试探的问太皇太后:“可要等陛下回来再安葬林夫人?”   “陛下远在南朝,归期未知,哪能让她如此等待?俗话说入土为安,等过了头七就下葬到妃园。”太皇太后不冷不热的说,拓跋曜的皇陵已建造的差不多,妃园是一早就备下的,他没有皇后,宫妃都按在妃园之中,“她向来喜文,我看谥号就定‘文’,以昭仪礼下葬。”   陈留和谢宝珠齐声应了,连葬礼都不给在宫中置办,别的就更不能指望,幸好太皇太后还算宽容,肯给她一个谥号,不至于让她太不体面。   太皇太后让陈留和谢宝珠退下办事,她抬头看了一眼屡次欲言而止的太子,轻叹一声问:“你想说什么?”   “曾大母,林夫人毕竟是三弟的生母,葬礼是不是太简薄了?”太子生性仁厚,就算父亲对三弟有所偏爱,那也是他没有做到最好,跟三弟无关,跟林夫人更没关系。死者为大,太子不说要如何大办丧礼,可也不能简陋到一副薄棺便打发了。   太皇太后淡淡道:“你觉得我是因为老三而迁怒林季华?”她面上声色不动,心中却有些失望。   “不是。”太子摇头,曾大母不是会迁怒的性子,就算她讨厌三弟也不会迁怒林夫人,可他也不明白曾大母为何要这么对林夫人,“您宽宏大度,定不会跟三弟计较,我只是不明白林夫人做了什么事让您如此生气?”   太皇太后偏头看着满脸困惑的太子,嘴角微扬,心底的失望不翼而飞,她养得孙子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也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你觉得她做错了什么?”   太子暗想林夫人都死了,还能做错什么?他沉吟了一会,试探地问:“您生气她教坏了三皇子?”很多人都说三弟有意储君之位,要他提防三弟,他并不觉得三弟有这方面的心思,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他阅历还不够,不能看出三弟的狼子野心。难道三弟的不臣之心是林夫人在背后怂恿?   太皇太后失笑,“只要你名分一天未定,你那些弟弟就会想着那位置?我如果为这生气,还生气的过来?”   太皇太后过于直白的话让太子无言以对,曾大母虽疼他,可对他也很严厉,在他很小的时候她便告诫过自己,他是太子、是储君,但也只是储君而已,不是皇帝。他要是无能,多得是弟弟上位取代他储君的位置,是故太子打小就很努力,他——不想死。自古被废的太子只有一个下场。   太皇太后偏头看着心腹女官,“你跟太子说说我为何要一切从简。”   女官眼观鼻、鼻观心道:“林夫人不是病逝的,她是自己求死。”   “什么?她自戕?”太子脸色大变,宫妃自戕是祸及家族的大罪,林夫人也是宫中老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自戕是大罪,以她谨慎的性子怎么会犯如此大错?”崔太皇太后轻嗤一声,“她是生生把自己熬死的,我之前倒是小看了她心性。”   “生生熬死?”太子虽不知林夫人如何把自己熬死,光听这四个字就不寒而栗。   女官受了太皇太后的吩咐,将林季华的死因说了出来,林季华的死说来也简单,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感冒转肺炎而死。林季华的风寒本来并不严重,喝了太医的药再慢慢调养,也有七八分治愈的可能。可林季华为了求死,不仅不喝太医的药,反而故意天冷穿单衣,加重自己病情,最后病情越发严重,她透不过气来,生生被闷死。   “她这是为何?”太子张口结舌,怎么都不理解林夫人为何要求死?   太皇太后冷笑道:“她若不死,她儿子又怎么做太子?”   “可——”太子明白自己非嫡非长,只因自己是崔家女所生才得以立太子,这难免让诸位兄弟有别的想法。可那也只是他们皇子间的争斗,跟宫妃无关,林夫人为何要死?   太皇太后说:“我们大魏向来子贵母死,老三一向以仁厚著称,你说他要成了太子,到底是让他亲娘死还是不死?”   太子默然不语,以父亲的性情,必然不会为了林夫人破戒。   太皇太后说:“她是个慈母,不忍儿子为难,干脆自己先求死。”   太子苦笑,他出生即丧母,若有可能,他情愿不要太子之位,也要母亲活着,而老三居然为了这个坐视生母病死,他这心性也够狠的。   太皇太后缓缓道:“你生来就有我帮你把什么都备好,便是这太子之位你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可知有人为了这位置连自己生母都不要了。”太皇太后总觉得太子性情太淡泊,生怕他真放弃这太子之位。这傻孩子哪里知道自己不当太子,就只能下去陪他祖父。   太子仰头对太皇太后说:“曾大母你别担心,我一=定不会让别人夺走我的太子之位,我不会让你跟父亲失望的。”   太皇太后心里深深叹息,她那是怕别人抢走孙子的太子之位,谁能抢走她孙子的太子之位?她怕的是拓跋曜想要废太子,自己年纪大了,眼看现在身子骨越发不行,越发觉得自己时日不久,不能护他一辈子。她走了,这乖孩子孩子该怎么办?   陈留和谢宝珠离宫后,先吩咐下人将林夫人灵柩移到天龙寺,在那里开设灵堂让人来祭拜。也亏得魏国乃异族,后宫规矩不慎严谨,也没有嫔妃不得外出的规矩,不少宫妃皆过来祭拜林季华,就是常年深居简出的李夫人都出现了。陈留还是在李夫人生产前见过她一次,当时她气色虽不是很好,但也还是个妙龄少女,可如今的李夫人却让陈留大吃一惊。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素服,满头银丝、消瘦如枯骨,看着竟然比太皇太后还老。她手上松松垮垮的挂着一串檀香珠串,跪在林季华的灵前默默诵经,那熟练的模样一看就是常年念经诵佛的。陈留暗暗心惊,当初她问阿菀为何要走,不等陛下回来时候,阿菀只说不想让自己沦落到崔明珠、李氏的下场。   陈留当初多少有些不以为意,崔明珠死是自己咎由自取,李氏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怎么说也生了大皇子,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可现在看到李氏这样,她只觉触目惊心,她不禁望向了谢宝珠,家里女儿中还是阿菀最聪明,所以她最后走了,走的那么决裂,一点回头余地的都不给自己。   谢宝珠不知曾祖母为何看着自己,她只对陈留微微一笑:“曾大母,灵堂布置得差不多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吧。”   陈留微微颔首:“你也不要太劳累了。”   “我年轻不怕累。”谢宝珠说,这是她当太子妃后第一次办事,即便不算大事,她也要做到尽善尽美。   陈留也知这事是太皇太后对曾孙女的考验,并未多劝,等灵堂彻底搭建好后,她先回厢房休息。   三皇子满脸憔悴的穿着粗麻衣跪在母亲灵前,他不知生母有意求死,只当她是得病而亡,他跪在母亲灵前哭得不能自己,母亲向来身体健康,怎么一场风寒就这么走了?这时身后传来大皇子冷冷的声音,“她为你而死,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三皇子一怔,回头看着满脸冷漠的大皇子,“你说什么?” 第226章 京城风起(四)   三皇子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 眼睛熬得通红, 这会他恶狠狠的盯着大皇子,仿佛一头凶狠的恶兽, 跟他以往温文儒雅的风格完全不同。大皇子先是一怔,随即冷笑, 果然他之前就是在做戏, 什么温文儒雅、能文善诗, 他们是鲜卑人,哪里需要汉人那套东西?他分明是为了讨好父亲,父亲爱汉学,所以他也显示自己精通汉学, “大家都知道的事你会不知道?”   “大家知道什么?”三皇子死死的盯着大皇子, “你说阿姨为我而死是什么意思?”   “我们大魏素来子贵母死, 你若想要——”   大皇子的话还没说话就被三皇子打断, “闭嘴!”三皇子目眦尽裂, “你这胡话敢不敢在曾大母面前说!”姑且不提三皇子还不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 就算母亲是为了自己而死, 他也不能让母亲担上这名声。宫妃自戕是大罪,一旦定罪,不止祸及家族, 甚至母亲连妃园都不能入。母亲都已经死了, 若不能入妃园, 她死后香火怎么办?三皇子怎么都不允许大皇子把这罪名按到自己和母亲头上。   大皇子闻言有些心虚, 这些话他本来就是偷听得来的, 若是老三闹到曾大母面前,老三讨不了好,他也没有好果子吃,“你别想拿曾大母压我。”   三皇子见他满脸心虚,心下了然,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得,至少目前知道的人不多,他压低声音咬牙道:“阿姨灵前,我不想跟你闹,你若还念着我们是兄弟,一切等阿姨下葬后再说。”   大皇子沉默不语,他的确不敢在林夫人的葬礼上闹事,他不怕老三,可这葬礼是太子妃在置办,他怕惹怒太子妃、惹怒谢家。   三皇子暂时将大皇子稳住,继续跪在母亲灵前哭灵,他本就伤心母亲病逝,如今听说阿娘可能不是病死,他心中越发伤心,哭得死去活来,晕厥了好几次。   太子赶到时看到这情况暗暗叹息,或许他并不知道林夫人是为他而死?生而丧母的太子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生母能不死,他情愿自己不当太子,也不愿生母为他而死,只可惜他生母姓崔就决定了一切。说来他生母为生他难产而亡,也不知是福是祸了。太子并不知道自己生母崔明珠是被太皇太后和拓跋曜下令杀死的,他还以为她是难产而亡。   三皇子在母亲灵前跪了一天,等到半夜才轻声唤来自己的心腹内侍,内侍上前扶住三皇子,想要扶他起来,三皇子对他摆手,“我还要继续给阿姨守灵,你去替我打听点事。”   内侍恭声说:“大王您吩咐。”   “你去打听打听外面是否有阿姨的传闻。”三皇子吩咐道,老大人蠢又口无遮拦,他说外人全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三皇子眉头微蹙,从大长公主、太子妃的态度来看,她们似乎不知道,如果连她们都不知道,那外面的人肯定都不会知道,那大皇子的那些消息是从哪来听来的?三皇子若有所思,莫非是太皇太后?除了太皇太后,也没人敢说这种话。她这是不满父亲对自己偏爱,有意传这种话抹黑自己?   要说三皇子对太子之位没想法是假的,可他也明白太子是谁、能不能坐稳,全由父亲做主,父亲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即便三皇子得了拓跋曜看重,给了他一定权利,他也不敢勾党结派,甚至不敢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只战战兢兢的做着自己分内之事。母亲更是从来不跟自己提及太子之事,说她为了自己太子之位而死更匪夷所思。三皇子现在怀疑母亲之死另有缘故,她可能不是病死的。   大皇子和三皇子在灵堂的纷争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谢宝珠,她怕灵堂出事,一早就派人暗中守候,听到两人争执的内容,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是见过林夫人遗容的,林夫人绝对是病死的,这点毋庸置疑,太医署的官员不敢隐瞒这种大事。可大皇子也不可能无的放矢,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那么林夫人就是生生把自己熬死的?她凭什么这么笃定三弟会被立为太子?   谢宝珠眉头紧蹙,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祖父商量这件事。太皇太后对她很好,可那也只是曾祖母对曾孙媳妇的好,并没有那种委以重任的信任,这种事跟太子和太皇太后说只会平添麻烦。且她现在只是一个无子的太子妃,随时可以被人取代,婆家对她来说并没有娘家那么重要。   “林夫人是有意寻死?”谢简诧异的重复了一遍曾孙女的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派人在灵堂伺候,他们无意间听到两人的争执。”谢宝珠说,她是太子妃,又在主持林夫人的葬礼不便外出,她跟谢简是趁着谢简来吊丧时说上一会话,谢宝珠有些心焦,“曾大父,为何宫里会传出这种话,陛下真要废太子吗?”在嫁给太子之前,谢宝珠从来没想过陛下会废太子,太子乃国本所在,谁会轻易废立太子?   谢简沉吟了一会微微摇头说:“这定是谣言。”陛下就算要废太子也不会是现在,林季华也没那么蠢,她要死什么时候不能死?这时候死除了暴露三皇子还有什么好处?   谢宝珠惊道:“您是说林夫人是太皇太后下的手?”   谢简颔首说:“很有可能。”   谢宝珠不解的问:“她为何要如此?”太皇太后谁不好杀,为何要杀林夫人?   谢简蹙眉不语,半晌过后他问谢宝珠:“太皇太后最近身体如何?”这招走的有点急了,不像是太皇太后以前的手段,她这是出了什么事才如此急着给太子准备后路?   “我瞧着还好。”谢宝珠说,“太皇太后的身体只有太医令清楚,她的脉案也只能太皇太后自己翻看。”就是太子都不知道,谢宝珠只能凭自己的感觉判断,可太皇太后在朝堂、宫廷历练多年,早已泰山并于前而不改色,谢宝珠这样娇生惯养的贵女怎么可能体察出她一举一动展现的小细节?   谢简也知这问题曾孙女答不上来,“具体事宜我也不清楚,我回头告诉你情况。”谢简安抚曾孙女说,“你放心,家里不会不管你的。”   谢宝珠闻言心头一松,但随即她又微微苦笑,不会不管她,也就是说太子之位真有可能不稳?谢宝珠再偏重娘家,心里也把太子妃之位看的极重,这才是自己一生的根本。   谢简看出谢宝珠的不甘,他淡淡道:“眼下情况不明,陛下又远在梁都,我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你千万莫要自作聪明。”   谢宝珠心下一凛,“我明白。”她这会也反应过来,太子的废立不是她们几个后宫女眷可以决定的,即便是太皇太后都不行,只有陛下才能决定,一切还要等陛下回来再说。   谢简见曾孙女一脸焦虑,放下茶盏:“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莫让人看出异样来。”他不便再次久留。   谢宝珠等谢简离开,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努力笑了几次,将情绪调整好才面带忧伤的出门。   谢简一回到公主府便神色微沉的坐在书房内,沉吟许久后,踱步到花园赏玩了一会花,不动声色间将一粒蜡丸丢入花盆中。待谢简离去,片刻后谢简书房院中的专属花匠将谢简的蜡丸取走,慢慢的往房门外走去。谢知远在建德都能在宫廷安插暗棋,谢简身为皇帝亲信,自然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他要去查查林季华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他不信林季华会这么蠢,陛下还没回来,就急着自己去死。   林季华病逝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建德谢知手中,这消息是粉樱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林季华的死确实是太皇太后下的手。虽然林季华很早就知道拓跋曜会废太子,自己儿子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太子,可她再急也不会在这时选择死亡。现在死不是给儿子和陛下添麻烦吗?林季华这些年战战兢兢伺候皇帝就是为了替儿子在陛下面前搏个好前程,她又怎么会在这关键时刻拖儿子后腿?   可惜林季华不想现在死,太皇太后却想让她死。只要自己操作得宜,她完全可以通过林季华的死把三皇子推倒风尖浪口上,让所有人都知道老三野心。他不是一向自诩自己是翩翩佳公子吗?翩翩佳公子会图谋兄弟的太子之位?翩翩佳公子会狠心坐视生母死亡而不管?届时她倒要看看老三怎么向天下的悠悠众口解释其中缘由。   拓跋曜要废太子的想法,只有几个隐秘的人知道,拓跋曜从没在太皇太后面前流露过一丝要废太子的想法,他确实不宠爱太子,但他也不见他有特别偏爱的皇子,是故大部分人都觉得太子的位置还是很稳的。别人不担心,太皇太后却很担心,她年纪大了,肯定会走在拓跋曜和太子前面,她不怕死,可她怕自己死了,太子和崔家都会被拓跋曜清算,所以她一定要在死前尽量帮太子把该走的路都安排好。 第227章 京城风起(五)   “林夫人死了?”谢知惊讶的看着京城传来的消息, 想到那个冰雪聪明、心思灵巧的女子, 心中黯然,要是换在现代, 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也不知是多少人的女神,哪里会折在暗无天日的皇宫里?   秦纮接过谢知手中的密信, 搂着妻子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太皇太后是不是身体不行了?”林季华这件事太皇太后做的太急, 打草惊蛇不说,还容易惹怒拓跋曜。拓跋曜刚打下梁都,正是意气风发、鲜花着锦之势,太皇太后在后方弄这么一出大戏来, 只会激怒拓跋曜, 却不会改善他对太子的态度, 甚至有可能更坚定拓跋曜废太子的决心, 太皇太后这是年老昏庸了?还是快死了?他见妻子一脸悲伤, 大手轻轻抚摸着她肚子柔声道:“别伤心了, 注意身体。”   谢知微微叹气, “我只是有点难受。”她跟林季华交情不深,对她去世也只是惋惜,并不太悲伤, 她手盖在秦纮掌上, “她这样只会逼拓跋曜对她更早下手。”   秦纮道:“她时间可能不多了。”   谢知默默颔首, 如果不是身体不好, 太皇太后不一定会走这步昏招, 她不是不知道这招或许会惹怒拓跋曜,可站在太皇太后的立场上,她也没什么别的更好法子,这招如果施展得宜,至少可以废掉三皇子,拓跋曜儿子虽多,可没一个像他的,三皇子只能说他儿子中资质尚可的,比他差一点,还需要他慢慢培养。   谢知叹息道:“太皇太后把太子养得太娇嫩了。”自古不是没有善良仁善的守成之君,可不适合魏国国情,魏国是养了一群饿狼的奴隶制国家,国君若没大魄力很难服下,且现在世道还不太平,魏国还不到需要守成之君的时候,他们需要的是拓跋曜这种可以开拓疆土的君王。   “生活环境太顺遂,又是天之骄子,能养得不娇嫩吗?拓跋曜要肯教导还好些。”秦纮低低一笑,聪慧如阿菀,不是照样把阿生养得娇惯无比,秦纮之所以早早就把儿子丢给父亲和岳父,就是生怕儿子被他们养得太娇嫩。阿菀宠孩子,他也下不了手管教跟阿菀酷似的儿子,还是把儿子教给能下得了狠手的人。   谢知感慨太皇太后没把太子养好,可转念一想,换成自己也不一定能把阿生养得多好,每次看到阿生跟自己撒娇她大半就投降了,“五哥,你给大父写信,问问他太皇太后身体情况如何。”太皇太后的脉案是机密,除了太医令和太皇太后谁也不可能知道,太医令是太皇太后的心腹,谢知和秦纮的手还没那么长,可以伸到这么隐秘的地方,但谢简绝对可以,谢知相信祖父肯定早在太皇太后身边安插棋子了。   秦纮说:“好。”他摩挲着她的大肚子,“你再休息一会。”越临近生产秦纮就越焦急,阿菀上次生阿生很顺利,可她这次身体比上回差多了,秦纮总担心她扛不住。   “嗯。”谢知懒懒的靠在秦纮身上,“阿锦呢?”她快到预产期了,前段时间亏了身子,现在精力不济,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上休息,正巧富锦远离父母和熟悉的环境,镇日搂着奶娘哭泣。谢知心疼新得的女儿,闲来无事就陪阿锦说话玩耍,经过几天的相处,阿锦已经很黏糊谢知和秦纮了,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父母。   “刚睡下。”提起新得的女儿,秦纮脸上不由带了淡淡笑意,富锦刚满周岁,还不会说话走路,可跟她说话她已经似懂非懂,正是最好玩的时候,不止谢知喜爱,就是秦纮都极疼爱她,“柔娘要你想的名字你可想好了?”   谢知笑着说:“不急,等过段时间再说。”阿锦还小,也不带她出门走动,大名不用着急。她脱下罩衫,洗了脸就小心的侧身躺下睡觉。   秦纮等她睡着以后,也褪了外衫躺在谢知身边闭目养神,两人刚合上眼睛,外面就传来下人的通报声,声音极轻,谢知听到了但没在意,翻个身继续睡。秦纮给她掖了掖被子,悄然起身外出。花罩外侍女悄声禀告:“郎君,夫人来了。”   秦纮一怔,他官职低微,谢知并无诰命,家中仆佣大多称呼谢知娘子,能被下人称为夫人的只有谢兰因一人。谢兰因是几天前来建德的,她要守着谢知生产,平时秦纮和谢知私下相处时谢兰因很少打扰他们,她这会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快请夫人进来。”他也不回内房打扰谢知,自去书房换衣服见谢兰因。   谢兰因等秦纮走进客厅,也不让他见礼,直接说明自己来意,“你父亲传信回来,让我现在去平城等他,我们跟你岳父、岳母还有阿生要一起进京。”   “为何?”秦纮诧异的问,父母和岳父岳母进京是常事,可阿生还这么小,为何也要跟他们一起进京?   “陛下大败梁国,让梁伪帝败走南方,京中要大摆宴席,恰巧又合上太皇太后寿诞,陛下就下令让百官进京祝寿。”谢兰因说着秦宗言传来的消息:“阿生也有爵位在身,不得不去京城。”所谓的百官进京当然不会是大魏所谓的官员,不然地方上的官都进京,当地的事务怎么处理?但像秦宗言、谢灏这等官阶的高级官员是肯定要进京的,阿生是侯爵,年纪虽小,品阶却不低,也要一起进京。   秦纮眉头微蹙,有点心阿生,但转念一想,拓跋曜怎么说也是万人之上的君主,即便对他有意见,也不至于拿阿生一个毛孩子出气。再说还有父亲和岳父护着阿生,他们怎么都不可能让阿生出事。   谢兰因叹气,“我本来还想这次守着阿菀生产。”上次阿菀生产她就晚了一会,这次她提早来了,结果还是不能陪女儿生孩子。   秦纮安慰她说:“等你们回来看孩子也一样的。”   谢兰因叮嘱他道:“你好好看着阿菀,别让她再胡思乱想了。”   秦纮颔首说:“我会的,您放心。”   谢兰因同秦纮交代完,匆匆回自己院落收拾行李,秦纮折回内房轻柔的抚摸着谢知的脸颊,“阿菀醒醒。”   谢知迷瞪瞪的睁开眼睛,“五哥?”五哥不会随便叫醒她,是出什么事了?   秦纮说:“京城传讯,要百官入京庆祝太皇太后寿诞。阿生也要随父母一起入京。”   “入京?”谢知眉头一皱,“能不去吗?”   秦纮摇头安慰说:“阿生才多大,过去也入不了正殿,就在外面磕个头,要是不去反而不好。”   谢知一想也是,魏国在拓跋曜亲政前爵位并不稀罕,很多人身上都有爵位,后来拓跋曜亲政掌权,清理了一大批只享受封地俸禄,不干活的蛀虫,魏国有爵位的勋贵便大大减少。阿生刚出生便得拓跋曜封爵,不管拓跋曜私心如何,这份荣耀在魏国是数一数二的,以前还能借口他年幼不入京。现在这情况若阿生还借口年幼不入京,在外人看来就是他们不知圣恩,秦纮目前还不想跟拓跋曜彻底闹翻。   也不是说秦纮怕了拓跋曜,或是没能力跟拓跋曜抗衡,而是现在跟拓跋曜翻脸,只会两败俱伤。秦纮图谋的是稳固大业,不想争这一时之气,他低头亲吻谢知的脸,笑着安慰她说:“放心,阿生是男孩子,也不会吃什么亏。大不了就是让他当皇子伴读,或是塞个妻子给他。”   谢知瞪了秦纮一眼,“你说这两个情况还不严重吗?”   秦纮道:“这种小情况他就束手无策,将来有怎么继承我们的家业?”当年阿菀都能在宫里过的好好的,阿生若没这本事,也不用当他们孩子了。   谢知叹了一声,“我就希望孩子们都好好的。”她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这么努力不就是希望孩子们能在安定的环境中长大,不止是自己的孩子,全天下的孩子都一样。   “他们肯定会好好的。”秦纮语气肯定的说,他这么努力还不是为了护住阿菀和孩子?   谢知靠在秦纮怀里,“希望阿生这次去京城能平平顺顺的。”不要有任何波折,说来阿生比拓跋曜的儿子小上好几岁,也不适合当伴读。至于婚配谢知根本没多想,这也只是秦纮一句戏言而已,阿生才几岁,怎么可能现在就定亲?此时的秦纮和谢知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去了一趟京城,虽没有成为皇子伴读,可真给他们定了一个儿媳妇回来。 第228章 京城风起(六)   “林季华死了?”拓跋曜挑眉看着前来传讯的常大用, “她是怎么死的?”林季华身体一向很好,突然暴毙定有缘故。拓跋曜此时尚在梁国的建康都城, 魏国历代皇帝多年的愿望终于被拓跋曜实现, 他终于率领魏国百万大军踏上了梁朝的都城。只可惜他下手太晚, 还是让梁帝逃了, 不然他定将梁帝押解回京城祭祀先祖。林季华只是后宫嫔妃,如果不是她生育有三皇子,宫中甚至不会将她去世的消息通过驿使传递, 毕竟一个后妃的生死如何跟军国大事相比?   “是得病去世的。”常大用垂目禀告:“太皇太后说林贵人会得风寒是心火过重, 所以让太医给林夫人开了黄连汤服用。”黄连是清火消毒的药物, 却不是治疗风寒的药物, 林贵人是被无效的汤药生生拖死的。常大用身在宫廷,见惯了后宫各种手段, 对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也不惊讶, 他只是有点疑惑,为何太皇太后会对林贵人下如此狠手?就算陛下相对偏爱三皇子, 也不至于让太皇太后如此生气。   拓跋曜闻言冷笑, “她倒是有闲心。”莫非是年纪大了, 人就容易糊涂?她以为她这么对林季华,就能让他打消废太子的念头?他又不止老三一个儿子。拓跋曜刚过三十, 虽然拓跋家的皇帝都早亡, 可他对自己信心十足, 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早亡, 自己便是现在开始培养一个太子也不迟。   常大用低头不语。   拓跋曜也不管林季华的生死, 他又问道:“彭城王回来了吗?”彭城王奉命去追击梁帝,可惜梁帝逃跑速度太快,彭城王急追千里都没追上,拓跋曜不想让他孤军深入蛮荒之地,急召让他回来,莫要中了敌人的奸计。   常大用说:“大队人马还没回来,不过大王已派了斥候回来通报说最晚明天就能回京。”   拓跋曜吩咐道:“等他一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常大用应声而下。   拓跋曜又唤住他,“等等。”   “陛下。”常大用垂手立着。   拓跋曜语气平静的问:“你上回说阿蕤又怀孕了。”   常大用心头一颤,屏息道:“是的。”   “生了吗?”   “还没接到消息。”常大用双目看着地面,不敢偷看拓跋曜的神情,他奉了拓跋曜的命令在建德安插了几个暗叹专门监视谢知和秦纮,谢知再次怀孕的消息也瞒不过他们。常大用心中苦笑,谢娘子一向最善体圣意,怎么这会就糊涂了?有了有爵位的长子还不够吗?别人多子是福,她可未必。   拓跋曜微微颔首:“她若生了告诉我。”他轻笑一声,“看来又要备个爵位。”无论阿蕤生得是男是女,拓跋曜都准备册封这孩子。   常大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的话,陛下不生气?   拓跋曜挥手让他退下,常大用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他见状一挑眉问:“何事?”   “陛下可要安排人侍寝?”常大用小心翼翼的问拓跋曜,陛下本就不好女色,这些年又忙于公事,每月临幸后宫的次数少的可怜。这次出征虽带了小黄门,也不怎么召幸,全部心思都放在战场上。如今战事停歇,他们都住进的梁朝宫室了,陛下总该松快松快了。常大用盘算着应该先找哪个梁国宗女伺候陛下。   魏国大军入建康,梁帝接到风声跑了,可也只有他、太子跟几位大臣跑了,皇后、皇子、公主和诸位亲王都被留了下来。都城攻破时王皇后殉国,别人都没勇气自杀,活了下来。梁帝年纪比太皇太后还大,他的公主自然年纪也不小了,不可能来侍寝。但梁国多得是宗女和世家女,里面不乏容色双全的美人,常大用已经着人挑了几个极品给陛下挑选。   “不用。”拓跋曜摆手,梁帝还没擒下,他哪来风花雪月的心思?不过他知道自己那些属下很喜欢温柔多情的南女,这些女奴倒是当奖赏赏赐给众人,他问常大用:“可有容貌出众的?”   常大用忙道:“有,奴婢选了六个容貌特别出众的,陛下可要过目?”   拓跋曜说:“不用,等彭城王回来,送三个给他,余下的秦绍、贺兰英雄、叱罗一人一个。”   常大用应是,拢共只有六人,彭城王占了一半,可见他有多得圣宠。常大用心中暗暗惋惜,可惜太子的幼女梦泽郡主在战乱时失散,如今只怕是香消玉殒了,不然她或许能得圣宠。常大用从梁宫的老人口中得知梦泽郡主是梁都容色最美的贵女,今年才十五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可惜红颜薄命,居然在战乱中失踪,这时节失踪基本就是凶多吉少。   拓跋曜轻叩书案,“我们七日后回京。”既然梁都已经攻下,他也不便在此地久留,拓跋曜冷冷一笑,他要再不回去,恐怕京城那些人都不记得谁才是皇帝。   常大用退下后立刻去打点行装,陛下要回京,路上可要准备不少东西。   拓跋曜回京的命令很快传到各处,说是回京也不是所有人都回京,还是有部分官员留在梁都镇守,回去的只是各路人马。贺兰英雄坐在自己营帐中听着幕僚的通报,点头说:“我知道了。”   幕僚向贺兰英雄提道:“这次攻城将军功劳极大,将军何不趁此机会留在梁都?”长安所有显赫的位置都被各大世家豪门把握,贺兰部虽兵力强盛,可到底只是边镇将领而已,如何比得上京都那些贵族底蕴深厚?将军与其留在京城跟别人抢世家丢下的残羹冷炙,还不如留在梁都分好处。南朝向来富裕,即便这次入京,陛下允许军队哄抢,也只抢了三日而已,很多世家大族都只伤了皮毛,只要能留下这里,不愁分不到好处。   “不用。”贺兰英雄摇头驳回,留在这里有何意义?只为了梁都那些好处?他又不缺钱。他目光落在远处,他的抱负只有在长安才能实现。他起身解了重盔甲,套上一件金银丝编成的软甲,换了一身便装后便出门了,“我出去一趟,你让人打点行礼,我们跟陛下一起回京。”   幕僚心中暗叹,他如何不知将军之意?他这是想登上武官的顶峰,可魏国拢共也才这么几个柱国大将军,每一个都地位稳固,岂是将军能替代的了的?   贺兰英雄策马出军营,离开军营时还想这幕僚越用越不顺手,看来要换一个了。贺兰英雄离了军营,就快马赶到城中武昌王府邸。王府大门紧闭,台阶上还留着几许残血,贺兰英雄的近卫下马敲门,王府守卫见是贺兰英雄来了,忙敞开大门迎他入内,“将军您来了。”   贺兰英雄随手将缰绳丢给亲卫,一面往里面走一面问:“问出什么结果了吗?”   守卫笑道:“听兄弟们说这武昌王口风很紧,兄弟们问了三天三夜都没问出梁帝的下落。”   贺兰英雄哂笑,口风紧?他还不清楚军中那套手段吗?三天三夜的刑罚受下来,就是铁人都能化成汁了,武昌王哪是不肯交代,他是根本不知道梁帝的真正下落。不过陛下让人把他关起来,本就没想从他口里知道梁帝下落,他只是想折磨武昌王而已。   建康被魏国大军占领,拓跋曜为了犒赏三军,入城三天任军士们在城中杀伤抢掠,只让人庇护了其中几家,这几家都是谢太傅的近亲。而最惨的几家则是当年逼着谢知年幼遁逃的那几家,武昌王、李太皇太后的娘家就在其中。贺兰英雄也是这些年才知道谢知的真实身份,原来她真是天生贵种,难怪总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贺兰英雄微微而笑,想到谢知每次见到他那种看似温柔,实则冷漠疏离的模样,真想把她从云端拽下来,让她能好好看看自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激动但嘶哑不堪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自房中响起。   贺兰英雄推门而入,一阵古怪的味道迎面扑来,他不由眉头微皱,武昌王在这里受了三天刑罚,味道肯定不好闻,他轻咳一声,“范阳王、永安侯世子。”负责刑讯的是这两人。   “贺兰将军。”拓跋贺和初一同时起身,比起初一的云淡风轻,拓跋贺则显得有些木讷。刑讯一事他纯粹赶鸭子上架,军中不是没熟悉刑讯的人,可刑讯武昌王、李氏一族全是私怨,若被外人知道,不利于交好梁国旧臣,故派来刑讯的全是陛下亲信。   拓跋贺作为此地唯一无所事事的皇族,自然而然的被拓跋曜派来监视初一刑讯。初一不是陛下亲信,可他因身份关系,天然站在谢家立场,肯定不会泄露这事。拓跋贺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血腥残忍的事,即便他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也被这几天的血腥画面吓得魂不守舍。他并不知道他看到这些还是初一忍耐后的画面,若是真照着初一以往的行事来,这些人早废了,哪还有喊冤的力气? 第229章 京城风起(七)   “问出伪帝的下落了吗?”贺兰英雄问, 梁帝年号永泰,可因他是篡位的, 魏国上下皆称他为伪帝, 奉谢知的生父梁幽帝为正统, 这也利于魏国占据梁国领地。   拓跋贺讪讪道:“他口风甚是紧, 我们没问出什么。”他生怕贺兰英雄会去找拓跋曜告黑状,补充说道:“都是我没用,不然也不至于浪费这么多天时间, 还害的初一待在这里不走。”拓跋贺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下来, 怎么说他也是王爷, 是陛下的堂弟, 陛下看在两人是血亲的份上,也不会惩罚他。即使初一这些天对拓跋贺展现了一些他的不同, 拓跋贺依然把初一当孩子。这孩子是因为幼时的遭遇在变成如此, 拓跋贺又怎么忍心他被陛下迁怒。   初一默然,也就三姨夫才会觉得那头肥猪是口风紧, 就算自己怕吓到三姨夫, 尽量采用温和手段, 他也保证武昌王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早说了, 他不信有人能抗得过自己的刑求。陛下来他们来刑求武昌王根本不是为了追查伪帝的下落, 而是想杀鸡儆猴, 让留在京城的梁国皇族听话些。   贺兰英雄微笑道:“大王手段过人, 我想他应该确实不知伪帝下落。”   武昌王感动的差点哭了, 他没想到魏国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中还有如此体谅人的存在,“我是真不知道,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初一似笑非笑的看着武昌王,贺兰英雄会做好人?简直笑话,他今天是来要武昌王的命吧?   贺兰英雄对拓跋贺说:“大王,陛下让我来问武昌王几句话。”   拓跋贺和初一识趣的退下,贺兰英雄坐在长案前,不止让人把武昌王放下,甚至还让人给他简单的上了药。武昌王惊疑不定的看着贺兰英雄,他这是想做什么?武昌王当年能第一时间响应永泰帝,就证明他的政治智慧并不低,即便这些年被永泰帝架空,他也没有真让自己脑子生锈,“贺兰将军,陛下想问微臣何事?”   陛下、微臣?贺兰英雄玩味的听着武昌王的话,他这是展示自己要投诚陛下?贺兰英雄居高临下的看着武昌王,脸上带着淡淡的怜悯,可惜他当年棋差一招,不然留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你可知梁国当年的投石机和海船的图纸在何处?梁国的海船去哪里了?”   拓跋曜占领建康后,虽放纵属下杀烧抢掠,可他自己没有杀烧抢掠,反而将梁国历年的户籍资料尽数拢归,让人清点梁国国库,收拢梁国海运。梁国海运比魏国发达,海船制作也比魏国好,拓跋曜想把魏国所有的海船都收归己有,但是没想到梁国的港湾处只停留了数艘破旧不堪的废船,别的船只皆不翼而飞。据拓跋曜所知,梁国三年前还造了一艘新海船,这些船都去哪里了?   “海船不是停在港口吗?”武昌王吃惊的问,他没想到拓跋曜会问自己海运问题,武昌王是素来看不上这些阿堵物的,所以对海运这块也不关注。   贺兰英雄细看武昌王的表情,发现他确实不知那些海船去那里了,他若有所思,连武昌王都不知道,这些海船会去哪里?   武昌王想了想,迟疑的说:“以前海船由郗家负责,陛下或可派人去问郗家。”   贺兰英雄挑眉看着武昌王,他这是想祸水东引?可惜光凭郗家是谢知外家这一点,在他们没做错事前,陛下是不会对他们下手,他手指轻击长案,“我听说太子幼女梦泽郡主十分貌美,却不得陛下喜爱,这是为何?”武昌王呆了呆,不解贺兰英雄会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贺兰英雄双手抱胸,“怎么?不能说?”   “不是!”武昌王连忙摇头,“梦泽郡主因容貌有几分肖似幽帝,才不得陛下喜爱。”   “幽帝?她像幽帝?”贺兰英雄有些诧异,这么说来,谢知容貌也是酷似其生父?不然为何这对从来没见过面的堂姐妹会如此相似?   “是的,幽帝的容貌同李太后的父亲有几分相似,梦泽郡主其实是像了她外曾大父。”武昌王不知贺兰英雄为何问这事,但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   “如此。”贺兰英雄微微颔首。   武昌王见贺兰英雄神态温和,心头稍松,看来自己的回答让他很满意,他们是否可以放自己一命?   贺兰英雄笑望着武昌王,“你倒是识趣,可惜命不好。”   武昌王心中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贺兰英雄,求饶的话尚未出口,就被贺兰英雄的抓住了脖子,贺兰英雄掌下一用力,便折断了武昌王的颈骨,“谁让你当年第一个反了幽帝。”横竖陛下都要杀鸡儆猴,杀武昌王不禁能震慑梁朝显贵,还能借机讨好谢知,陛下何乐而不为?   贺兰英雄将瘫软的武昌王丢在地上,用巾帕擦了擦手,起身出房间。屋外初一站在花园中袖手望天,拓跋贺不知去向。贺兰英雄双目微眯,他没见过初一的真实容貌,他常年隐在黑纱之中,可就脾气性格来说,他跟他那个蠢货爹一点都不像。   “贺兰将军。”初一察觉到贺兰英雄的目光,转身对他拱手行礼。   贺兰英雄含笑问:“世子怎么不回去休息?”   初一微微一笑,“武昌王毕竟是梁国显贵,总要给他最后几分体面。”他留下是为了收尸。   贺兰英雄就知道这小子猜到自己的意图,他侧身客气道:“有劳世子。”   初一说:“分内之事。”   贺兰英雄若有所思的看着初一的背影,都说初一会养成这种性子是因为幼年打击太大,可贺兰英雄却觉得这小子是天生的祸害,他幼年有什么打击?无非就是父亲只认继母不认他而已,这种小事谁家没有?要都像他这样,京都一半世家子都别活了。且这小子是养在谢知身边的,他不信以谢知的心性会养出这种孩子。他目光幽深,六娘总说这小子是一头狼,他以前不以为然,现在却要好好想想了。   那几个孩子虽认别人为父,好歹也是自己亲骨肉,他总要给他们一个好前途。贺兰英雄跟六娘关系很隐秘,两人也就前几年见面次数多些,后来六娘在后院站稳脚跟后,两人就不怎么见面了。贺兰英雄也不去找六娘,除了那一个人,别的女子他要什么样的没有?哪里会在意一个育有数个孩子的妇人?   贺兰英雄盘算着对付初一,初一也暗中戒备他,他并不知道贺兰英雄跟自己继母私|通,他只是凭借直觉认为贺兰英雄对自己有敌意。初一缓步走入房内,看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武昌王,吩咐下人说:“给他换身衣服。”初一揉了揉额头,回到自己房里,叫来五姨夫配给自己的侍卫,“你们去查查贺兰英雄。”他顿了顿说,“不用跟的太紧,别被他发现。”贺兰英雄从一个边疆小卒一跃成为如今的官职,自身能力不容小觑,初一不想姐夫的暗卫暴露。   侍卫应声而下。   贺兰英雄出了武昌王府邸,将从武昌王口中探明的海船消息禀明拓跋曜,拓跋曜眉头一皱,“郗家也不知道这事。”贺兰英雄一怔,拓跋曜说:“郗家知道朕在找海船,第一时间就把海船的所有资料都告诉我了,可是他们也不知道海船的去向。”   贺兰英雄试探的说:“会不会是有人私藏?”   拓跋曜反问:“这么大的海船能藏到那里去?”   “武林郡。”贺兰英雄不假思索道:“武林郡湖岛甚多,或许有人把海船藏到湖岛中。”   拓跋曜沉默不语,梁国没了投石器的图纸他能理解,图纸轻巧,说不定被伪帝带走了。可海船就算要来又有何用?没有举国之力支持,谁能走海运?就是阿蕤的海运,也是朝廷干预的更多。拓跋曜当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海船如今全在谢知手中。梁国和魏国战事一起,谢知安插在梁国海运的暗探就开始准备,待永泰帝遁走、京都大乱时,这些暗探就将所有可用的海船都开到崖州,准备等风声稍停,再回到建德。   贺兰英雄见拓跋曜许久不语,便无声的退下,拓跋曜唤住他:“你可想留在此处?”   贺兰英雄即刻道:“卑职只愿追随陛下左右。”他的抱负要留在拓跋曜身边才能实现,留在建康能干什么?   拓跋曜声色不露的让他退下。贺兰英雄离宫后,没马上回军营,而是转身去了自己在建康暂住的院落。贺兰英雄是攻城的数位大将军之一,功劳极大,拓跋曜给他的别院也十分宽广,以前也是梁朝亲王的院落。贺兰英雄到手后,也没整治院落,只留了几位私兵看守别院,将别院围地密不透风。   贺兰英雄脚下不停的往内院走去,内院的主卧中隐隐传来啜泣声,贺兰英雄推门而入,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贺兰英雄嘴角噙笑,慢慢的踱步走入内房,内房里响起一声轻柔的低呼声,一名容色如玉的少女惊惧的望着他。   这名少女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左右,肤白若雪、气韵高雅,显然出生不错,但要是让魏国上层看到这名少女,肯定大部分人都会吃惊,因为这少女容貌居然跟谢知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这少女气质如水、娇柔堪怜,而谢知气度高华,性情看似温和实则高傲疏冷,她大约永远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这种柔弱楚楚的模样。不过要是她,这些天早想着怎么逃走,而不是傻乎乎的在房里哭了三天,贺兰英雄低低一笑:“梦泽郡主?”他本来就有八分确定,问过武昌王后他便有十分确定了。 第230章 京城风起(八)   梦泽郡主听了浑身一震, “不!我不是!”说罢她自觉失言,她这不是欲盖弥彰吗?梦泽郡主原本也没这么傻,只是这些天受尽折磨、身心俱疲才会如此。   贺兰英雄莞尔, “郡主不必担心, 卑职对您并无恶意。”梦泽郡主是贺兰英雄从军奴营里带回来的, 当时他只是见她有几分酷似谢知才把她带回来。没想带回来洗干净后却发现, 她居然跟谢知有七八分的相似,说两人是亲姐妹也没人会怀疑。   贺兰英雄思及梁国萧氏才是谢知真正的父族,便留了个心眼,暗中打听了下此女的身份,才猜到她有可能是太子幼女梦泽郡主。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贺兰英雄也熄了收她入房的心思, 长得像又如何?赝品终究是赝品, 留在手里也没意思, 还不如送出去物尽其用。只是不知那位是否能接受赝品, 贺兰英雄若有所思。   梦泽郡主迟疑不定的看着贺兰英雄,虽然这人把自己从地狱中救了出来,派人给她疗伤治病, 还给了她一个暂时安定的生活环境, 可梦泽还是很怕他。军奴营里那些禽兽很怕人,可那些人大不了就是杀了自己, 而她有感觉, 如果自己惹怒了这个人, 她会生不如死。   梦泽是太子幼女, 也是太子妃所出,按理身为嫡幼女的她应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尤其她容貌还如此出众。可就因为她这出众的容貌,糟了皇帝祖父的厌弃,让梦泽郡主自小生活还比不上府里的庶女,也学了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   她见贺兰英雄对自己客气,猜他对自己有所求,她心中一动,怯生生的对他说:“奴不过亡国之女,岂敢让将军称郡主。”只有魏国的郡主才能让这位大将军称为卑职。   贺兰英雄并未注意到梦泽郡主的小心思,一个才十四岁、又当过半个月军妓的郡主能有什么小心思?他把她从淤泥里救出来已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不然再有几天她的尸体就被人随意丢弃到乱葬岗中,“郡主可要见你母亲?”   “阿娘!”梦泽眼前一亮,面带期盼的看着贺兰英雄,“我可以见到阿娘吗?”梦泽像足了一个在外面备受委屈,想要投入母亲怀抱的小女儿,其实梦泽对亲娘感情并不深。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很不错,两人生有五子五女,梦泽是幼女,可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这个才是她父母的备受宠爱的老来子,也是害她沦落成军奴的罪魁或者。   她一个不得祖父喜爱的女儿能得生母多少关注?梦泽唯一在乎的人是她的傅姆兼乳母,可惜她为了保护自己被那些人杀了。她之所以活着,就是想看看那些人的下场,她一个亡国郡主,再差也就沦落成军奴。最可怕的事她都经历了,她还怕别的事吗?左右不过一死。而那些亡国之子不知魏国皇帝要怎么对付他们,她要笑看着阿娘怎么面对自己宝贝儿子们的死!   贺兰英雄哪里知道梦泽因为这些天的遭遇已性情大变,只当她是真心想见自己母亲,“等你养好身体,我便带你去见太子妃。”他是外臣,不好直接给陛下进献美人,还要找个合适的中人,想来常大用一定很乐意做这件事。   贺兰英雄思忖着离开别院去找常大用喝酒,同一时候初一也在同常大用喝茶,他是来给常大用送礼的。武昌王死了,死前所有的家财都被初一挖出来的,初一对这种金银俗物并无太大的兴趣,只拣几样稀罕雅致的古物给表姐和阿生当礼物,别的大都被他散出去,常大用占了大份。   常大用是宦官,宦官大多爱财,常大用也不例外,但比起那些不折手断敛财的宦官,他行事要收敛谨慎许多,看到初一送来的那么多金银,他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送了这么多过来?我哪里需要这么东西?”   初一温声笑道:“若不是大伯提点我,哪来我的今天?”初一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文不成武不就,除了表姐再三对自己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外,旁人都放弃了自己,就是自己外祖父都说幸好他娘当初明智,把他送到表姐身边,不然他这世子之位早被生父废了,他那继母生的异母弟弟可比自己聪明伶俐多了。   初一跟常大用的交情还是通过拓跋贺开始的,谢宁馨极喜爱这个外甥,对他多有怜惜,导致拓跋贺爱屋及乌,对初一也十分喜爱。这次出征不仅将他牢牢护着初一,还对他多有提携,他跟常大用闲话时也带着初一,一来二去初一就跟常大用熟悉了。初一一口一个“大伯”,唤得极为亲昵。初一七八岁就跟着秦家兄弟在军营里厮混,虽然内心看天下绝大多数人不顺眼,可明面上的交际让人无可挑剔。他又出手大方,行事便更得人心。   常大用暗想永安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会读书有什么稀罕?这满京城的勋贵还差几个会读书的士子?会干活、会笼络人、会来事,才是侯府主人该做的事。常大用要服侍拓跋曜,并不能跟初一久叙,他愿意出来见初一一趟已经非常给他面子,初一也识趣,没久留常大用,送完礼物便跟常大用一前一后离开。   常大用先走,初一后走,离开前正巧遇上前来买酒的秦绍,“秦大哥。”初一拱手给秦绍行礼,他算是秦家兄弟带大的,对秦家几个兄弟都很敬重,当然也是他们有让他尊敬的地方。   秦纮对他微微颔首:“你也来买酒?”   “是啊。”初一想着这几天听到的消息跟秦绍确认道,“秦大哥你要留在建康?”想要留在建康的官员很多,但不包括彭城王、贺兰英雄这几位近身追随陛下的年轻将领,秦绍也是其中之一,很多人都没想到秦绍会留下。   “对。”这些天秦绍已经回答了无数次,“这里挺好的。”   初一笑着说:“这里是挺好,要不是我没官职,我都想留在这里。”   秦绍失笑摇头,“你还是好好回京城多上几年学,将来也要继承侯府。”这小子自从跟着老三走商队后就自我放飞了,秦绍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在请先生上课读书,他却认全了四书上的字就再也不碰书本,一点都不像是五弟妹教出来的。   初一摸摸鼻子,对上秦绍颇具压迫性的目光,他只能乖乖说:“我知道了。”这是自己的弱项,可任何见到自己的长辈都会劝自己读书,除了表姐。初一轻叹一声,难怪表姐说天才是寂寞的,他跟表姐都是寂寞的人。其实谢知对初一说这句话,纯粹是安慰这小子,没想初一能脸大如盆,直接将自己定义为天才。   秦绍轻笑一声,“我先走了。”   “秦大哥慢走。”初一等秦绍策马离开,才上了自己马车,他打扮特殊,整日都蒙着黑纱,所以出门大多乘坐马车。一上马车,初一就问:“查到什么了?”   探子回禀道:“贺兰将军几天前曾从军奴营带走一个军奴,据说那军奴极为貌美,是梁国贵女。贺兰将军将她安置在建康的外宅,三五不时的都要去看看这军奴。”   初一问:“进去几天?”   探子说:“大约有五六天。”他明白主人问的是那军奴在军奴营待了几天。   “五六天?”初一挑眉,他是见过魏国的军奴营的,里面的女人只有两种作用,一种是给那些丘八泄|欲用;一种是随时给丘八们添肉菜。进了军奴营的女人基本活不过半个月,而这军奴据说还格外貌美。貌美就代表上的人更多,五六天时间够她接待上百个丘八。这样的女子,哪怕是梁国贵女,也不至于让贺兰英雄从军奴营接出来,安置在外宅,他不是一向自诩洁身自好吗?莫非这女子身份特殊?   初一沉吟一会,想起常大用曾经跟自己惋惜说太子幼女梦泽郡主不知所踪,此女据说是梁国贵女中容色最美的,初一若有所思道:“你可知梦泽郡主为何不得伪帝宠爱?”哪怕梦泽郡主再美,进了军奴营也就是废人,除非此女有奇特之处,不然不会让贺兰英雄出手救她?即使初一跟贺兰英雄没有深交,他也很肯定贺兰英雄是跟他一样的人。   探子说:“梦泽郡主因长相酷似幽帝,所以不得伪帝宠爱。”这是梁国上层皆知的秘密。   初一目光一凝,心里对贺兰英雄起了杀意,他居然敢做这种事!大家都说表姐酷似从母(谢兰因),但初一曾听从母尔提及过说表姐长得最像她父亲。初一本还疑惑从母是不是说错了,表姐跟大舅(谢灏)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直到这次来梁国前,外祖父隐晦跟自己说起表姐的真实身世。他才知道原来从母才是表姐的生母,那么她说表姐酷似其父,是说表姐像梁幽帝而不是大舅。   梦泽郡主也酷似幽帝,就说她像表姐?初一面沉若水,无论他是准备自己占有梦泽郡主,还是把梦泽郡主献给拓跋曜,此人都该死!初一甚至都想杀了梦泽郡主,但思及这探子是姐夫给他的,如果他让人杀了梦泽,表姐肯定知道。初一微揉额头,以前他不在乎,现在发现手上没自己人还真不趁手。看来他是该回京城了,他娘在下面孤单那么多年,也该让老头子下去给她赔罪了。 第231章 京城风起(九)   “你要留在建康?”拓跋曜垂目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秦绍。   秦绍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辩解, 陛下都很清楚自己的用意, 也不敢多言, 只恭声道:“卑职愿意替陛下镇守建康,擒拿伪帝。”   拓跋曜冷冷的看着秦绍, 秦绍低着头,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后背的冷汗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层又一层, 半晌过后,拓跋曜冷笑一声,“你想留便留下。”   秦绍闻言心头一松,挺直的背部也微微松懈下来,只要能留下就好。   拓跋曜等秦绍离开后,轻嗤一声, 起身正要回寝宫处理公务。常大用见拓跋曜心情不好,原本准备的人倒也不敢出手,只垂目跟着拓跋曜, 拓跋曜睨了他一眼,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常大用赔笑,“陛下,临走前太皇太后再三交代奴婢要看好你的身体,您可千万不能累着自己。”他是奴婢, 没资格担心陛下的身体, 但可以打着太皇太后的名号。   拓跋曜听到太皇太后倒也没生气, 只似笑非笑道:“你又找什么美女?”这些天常大用矢志不渝的给他推荐美人, 全是美丽温柔多情、出身南梁高门的贵女,还有不少是南梁宗女。拓跋曜也不是柳下惠,但也不是急色鬼,选了几个顺眼的留下,别的都赏赐了下去。常大用消停了两天,难道又找到了什么美人?   常大用说:“奴婢找到了梦泽郡主。”   拓跋曜挑眉,“太子之女?她知道太孙的去向?”拓跋曜立刻联想到这方面,伪帝的行踪他大概了解了,太子和皇子也都被擒下,唯独找不到太孙的去向。   “太孙去向郡主并不知道,她是别有妙处。”常大用倒是问过梦泽郡主这事,可她就是被太子和太子妃丢出去转移敌军视线的棋子,她又怎么可能知道太孙的去向?   拓跋曜摇头,“把她带上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被常大用心心念念的女子到底有何奇特之处。   常大用忙让人去传梦泽郡主。   梦泽郡主穿着一身素雅的棉麻衣裙,垂着头随宫侍走到这间她原本的家,但现在已经是别人战利品的地方。   梦泽郡主刚进来,拓跋曜便觉略有眼熟,等她靠近,拓跋曜眼睛眯了起来,神情莫测的看着常大用,常大用忙解释说:“陛下,这位便是梦泽郡主,据说她是京都第一美女,只因容貌酷似幽帝,所以不得伪帝喜爱。”   拓跋曜冷然的看着梦泽郡主,“抬起头来。”   梦泽郡主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跟谢知有八分相像的脸,梦泽郡主本以为魏国的皇帝和将领都是跟军营那些丘八一样粗鲁不堪的人,但没想到魏帝居然如此年轻俊美,她想到贺兰英雄跟自己说的话,脸不由微微泛红,她一介弱女子,家国灭亡与否本就与她无关,若是能伺候魏帝,倒是比她当梁国的郡主更好。她一个不受宠的郡主,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拓跋曜轻哼道:“这就是你说的妙处?”   常大用侍君多年,立刻感觉到了拓跋曜的不悦,他连忙下跪,“奴婢万死!”他心中直打鼓,陛下难道不喜欢梦泽郡主的模样?她可是自己这些年见到过的,最像谢姑娘的美人了。   “我若需要代替品,何须找这种脏物。”拓跋曜漠然的看着梦泽郡主,他之前是不知道梦泽郡主的容貌,暗卫只说她是太子之女,被贺兰英雄从军奴营里救出来,后来又送到常大用这里,拓跋曜看着梦泽那张跟阿菀酷似的脸,他突然问:“她在那个军奴营里待过?有多少人见过她?”   常大用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是野山部的军奴营,野山部的人大约都看到了。”   拓跋曜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见过她的人都杀了。”拓跋曜想到这女子顶着跟阿菀如此相像的脸去做军奴就止不住杀意,所有看过这张脸的人都该死,这梦泽郡主也——拓跋曜正想让常大用把梦泽也杀了,可想到她好歹是阿菀的表妹,还是暂时留着,说不定以后有用,“你找个地方安置她。”拓跋曜已经把梁国皇室成员杀得差不多了。   常大用叠声应是,他知道自己这会马屁拍到马脚上了。   拓跋曜淡淡道:“没有下次。”他若要找替身何必等到现在?难道魏国还找不到一个跟阿菀想象的女子?他非等到梁国找她当过军奴的表妹?   常大用俯趴在地上颤声说:“唯唯。”   常大用吓得胆战心惊,梦泽郡主也被拓跋曜吓得够呛,她是很恨糟蹋自己的丘八,可真听到拓跋曜轻描淡写一句话,就灭了一小队军士她还是吓得连打几个寒噤,这可是他魏国的军队啊!这些魏国蛮人看着再像汉人,骨子里还是野蛮人!梦泽好容易因为拓跋曜俊美而生出来的少女心,一下被拓跋曜扑灭了。她也不笨,从这几天这些人的言行,她也看出自己可能是像了某个魏帝喜欢,但又没收入后宫的女子。   梦泽郡主心中好奇,都说自己长得像幽帝,莫非魏帝喜欢的是李家女子?这李家女子怎么会到魏国去?对于谢家带着皇后和公主举家潜逃魏国的事梦泽并不清楚,也没人会告诉她二十多年发生的事。   常大用等陛下离开,才转身看着战战兢兢的梦泽,他长叹一声,“走吧。”这郡主也不是全然没用,顶着这么一张脸,总会让陛下怜惜几分,不然陛下怎么会放过她?梦泽不敢多言,垂目温顺的跟在常大用身后,常大用见她乖巧,神色略为缓和,“我们还有几日便要回京,宫中布置难免有些简陋,暂时委屈郡主,等回了京城便好了。”   梦泽忙道:“现在这样就很好。”她能离开军奴营已经是大幸,哪里还敢挑剔别的?   “宫里也有几个宗女,郡主显来无聊,亦可跟她们说说话。”常大用说,这些宗女有几个是陛下收用过的,有几个陛下没碰,估计要留着赏赐下面人,不过横竖都是没出头日子的女奴罢了,这梦泽郡主或许能凭着一张脸有个好前途。不过她的前途如何,就要看那位了。   梦泽柔声应了,心里暗忖着等她跟常大用熟悉了,还是要打听打听,她到底像了谁,梦泽也不是好奇,她只是想在魏国中活得更好。   拓跋曜留了梦泽一命后,便对她不闻不问,常大用也不敢安排她侍寝,只让她做些给陛下衣服熏香之类的琐事,这些事梦泽在闺阁中便做惯了,倒也得心应手。因常大用对梦泽不同寻常的善待,让同为俘虏的梁国宗女格外不平,她们都是以清白之身伺候陛下的,难道还比不上这千人骑万人压的军奴?也有几个心思灵活,总觉魏国对梦泽的善待不同寻常,她们想方设法的打听梦泽到底做了何事,才让她以军奴之身伺候陛下。   后宫跟前朝本就连着,梁国的皇子被拓跋曜差不多杀光,但不少皇室远亲还留着,跟宗室联姻的高门大户也没灭族,他们很快就得知梦泽郡主被陛下宠幸的消息,他们倒也不意外,毕竟梦泽郡主是少见的美人。然而见过梦泽的魏国官员则十分诧异,拓跋曜当年把谢知护得紧,不许她抛头露面,可护得再紧,谢知也有出席宫宴的时候,很多人都是见过谢知的。   即便这些人得见谢知的机会不多,后来又十几年没见,可这样的美人大家想忘也忘不了,众人惊讶的不是陛下找替身,陛下喜欢谢娘子,找个跟谢娘子相似的美人太正常,他们惊讶的是谢知和梦泽的容貌居然如此酷似。这种酷似已经非巧合所能解释,思及谢家跟梁皇室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触觉敏感的人隐约感觉到谢知的身份可能有异,她或许不应该姓谢,而应该姓萧。   秦绍这些天始终隐在自己军营中不怎么外出,他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也很危险。他是秦宗言的庶子,又不得秦宗言喜爱,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仰仗拓跋曜的扶持,然而拓跋曜扶持秦绍也不是真心看中自己的才华。秦绍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比彭城王有谋略,他有的只是一身武勇,然而拓跋曜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武勇之人,拓跋曜会提拔自己,就是想借自己的手对付父亲和秦家。   秦绍先前是憋了一口气,想让父亲看高自己,才借着拓跋曜上位,可真到了这位置上,他又恨不得掐死当初的自己,当初的他何其天真,以为自己上位了,父亲就会看高自己,却不想父亲早把自己当成弃子……秦绍抹了一把脸,父亲在决定让自己带兵来南朝时就已经把自己当死人了吧?秦绍微微苦笑,他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还是当初那懵懂如獒犬的野兽,这样被人算计死了也就死了,不会有这么多不甘。   留在建康只是自己不得已之下走的一招烂棋,也是自己唯一能想出的一条生路,秦绍本来以为拓跋曜不会答应,没想他居然答应了,这反而让秦绍心中忐忑。这些天他在军营数次提笔,但每每又放下,直到听到属下传来的梦泽郡主的消息,秦绍才回神,他转身看着下属,“你说陛下宠幸太子幼女梦泽郡主?”他浓眉紧皱,“这种小事值得你来跟我说?”   属下垂目道:“将军,大家都说梦泽郡主酷似幽帝。”   秦绍面无表情的看着属下,“说重点。”幽帝算梦泽郡主的叔叔,侄女像叔叔有什么好奇的?   属下吞吞吐吐道:“大家都觉得梦泽郡主还像五娘。” 第232章 京城风起(十)   五娘?秦绍先是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属下说的五娘是谢知, 他眉头微皱:“你确定?”秦绍是知道谢知身世的,谢知身世在魏国最高层不是秘密, 陛下会对李家动手、会弄死武昌王,主要是要杀鸡儆猴, 但其中也有给谢知出气的意思, 不然他谁家不好选?偏偏要选李家和武昌王?   “我去见过一次,的确跟五娘有几分相似,但也最多只有五六分的模样。”属下说,建康诸勋贵对谢知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十来年前,那时谢知有意自晦,所以外人看来她娇滴滴的气质, 跟梦泽怯生生的模样差不多。谢知到了建德后便不再掩饰,加上这些年的历练,容貌虽没怎么变, 但气质跟先前截然不同, 她跟梦泽若这时在一起,没人会觉得她们两人相像。   秦绍沉吟片刻,对探子说:“把梦泽郡主的事传回怀荒和建德。”秦绍微微苦笑,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脱离秦家掌控, 可到最后他还是要求助于秦家, 秦绍微叹一声, 怎么也是自己兄弟, 求救也不丢人。   秦绍的心腹幕僚等探子退下开口问:“郎君,你真信五公子?”幕僚对秦家的手段将信将疑,秦绍现在骑虎难下,他要肯遵照陛下的吩咐对付秦家,或许暂时能留一命,若像这般退出,陛下岂可饶他?秦家还能从陛下手中救人?   秦绍道:“他是我兄弟,有什么不可信的?”有些事只有秦绍心里有数,哪怕是他心腹幕僚都不清楚。秦宗言做什么事都瞒着他,可秦绍到底跟他朝夕相处,隐约能感觉到秦家的实力绝对不是表面上露出来的那些,这些年老爷子将除了自己、秦绍以外的儿子都派了出去,一个官职都不领。大家都说老爷子是知道秦家厌了陛下,所以识趣没让儿子出仕,秦绍却知道老爷子是让他那些兄弟再练兵。   秦家的亲卫装成流寇,在西域各地围剿流寇,据他所知甚至有几个小国都被亲卫攻打下来了,只是离怀荒较远,又是撮尔穷国,大家并不上心。不过光是这些举动后面的深意就足够让秦绍心惊,老爷子肯定对那大位有意图。秦绍不信老爷子会因为娶了谢知而造反,他绝对是另有底牌。   只是这些底牌到底有多厚,秦绍便不得而知。他本还想按兵不动,再从五弟那里探探底细,也不是说秦纮好骗,而是他对自己还顾念几分兄弟情,而老爷子则恨不得自己死了。秦绍轻叹一声,他之所以送两处地方就是觉得老爷子那边,他送也是白送,秦纮那里他还有些指望。   幕僚心中暗叹,他跟秦绍宾主相得,当然希望秦绍能逃过这劫,不然秦绍难逃一死,他也落不到好下场。   拓跋曜向来雷厉风行,说是七日后回京,到了第七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整军离开,留下秦绍等人镇守建康。初一却跟拓跋贺一起回京,他离开京城够久了,这次在南朝积累了一点战功,也该回去了,外祖母和几位从母都等着自己回京。   拓跋曜一启程回京,就有驿使飞驰往京城送信。京城接到消息越发欢喜,各地官员络绎不绝的往京城送奇珍异宝,说是给太皇太后的贺礼,实则最重要的是进献给陛下的礼物,每样都堪称是稀罕无比的珍宝,相比之下秦宗言的礼物虽然珍贵,却不是特别稀罕,他送给太皇太后一面大大的全身穿衣镜,送给拓跋曜一盆假可乱真的珠宝盆栽。这两样都是他随手从库房里拿出来的,根本没费心。   谢兰因道:“你这也太敷衍了,你就生怕他们不知你不上心吗?”   秦宗言一面看着秦绍的来信,一面笑着说:“谁说我不上心,家里除了你和阿菀,谁有这么大的玻璃镜子?”大尺寸平板玻璃不好做,谢知又为了让玻璃镜子不太惹人垂涎,从来不做穿衣大镜子。送给太皇太后的这件镜子是她最早做的样品,当时一共做了五件,做坏了一件、一件自用、一件给谢兰因、一件给柔娘当陪嫁、最后一件就被当成寿礼送到京里来了。   谢兰因见秦宗言对着来信轻笑,不由好奇的问:“你笑什么?老大在信里说了什么?”她知道秦宗言在看秦绍的来信。   秦宗言将信纸递给谢兰因,“你自己看。”   谢兰因一目十行的看完,眉头微蹙,她很恨李家老妪、也很伪帝篡位,可是真看到建康被魏国铁蹄踏破,萧家皇室近亲几乎全灭时,心中还颇不是滋味,这是阿兄为之付出生命的江山,就这么被人败坏了……   秦宗言揽着妻子的肩膀明知故问:“阿镜在想什么?”   谢兰因微微苦笑,不想说话。   秦宗言叹了一声,即便他现在跟阿镜感情比之前好太多,萧赜还是两人之间的忌讳,活人不能跟死人比,当然死人也不可能跟活人比,他将妻子搂在怀里,只要现在阿镜是他妻子就好。   谢兰因沉默了一会问:“梦泽郡主真这么像阿菀?”   秦宗言淡淡道:“她们是隔房的堂姐妹,难免有几分相像。”可他不信会有八分像,阿菀明明跟阿镜如此酷似。秦宗言有意忽略阿镜跟萧赜本就是表兄妹,萧赜的生母是谢简同母胞妹,两人的长相在细节处有几分相似,谢知生为两人的女儿,看起来就既像她爹又像她娘,但大部分还是像萧赜更多。   谢兰因乐观的说:“要是梦泽能让拓跋曜少几分执念也是好事。”谢兰因从来不认为拓跋曜对阿菀有情,两人在最情浓的时候他都能想着让阿菀陪葬,又谈何情分?他对阿菀只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秦宗言笑而不语,阿镜到底是女子,不理解男人的想法。将心比心,要是有人把阿镜从自己手里夺走,他绝对不可能会因为一个代替品而放下执念。秦宗言甚至怀疑拓跋曜根本没有临幸梦泽,他十几年都不曾找替身,怎么会突然在这时候找替身?明明他这时候都可以对付秦家了。   秦宗言和秦纮一直在提防拓跋曜,两人很明白,在拓跋曜南征胜利之后,他在朝中的权势无人可挡,这时他肯定会对付秦家。这并不代表他对自己儿媳妇念念不忘,他只是念念不忘自己当年所受的耻辱。不过秦宗言挺意外拓跋曜会留下梦泽,照着他的脾气不是应该杀了梦泽吗?   谢兰因又奇怪的问:“老大怎么想给你写信了?”秦宗言和秦绍父子感情淡漠,秦绍给秦宗言的信件都是公文,这种私信还是父子两人生平第一次。   “他现在自救无暇,想让我出手罢了。”秦宗言漫不经心的道:“玩火自焚。”秦绍的想法,秦宗言一直很清楚,他只是懒得管而已,本来老大就是他丢出去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谢兰因一怔,秦宗言解释说:“他这次没跟大军回来,留在建康镇守了。”   谢兰因讶然问:“拓跋曜会答应?”在秦家被拓跋曜厌弃的当下,秦绍身为秦宗言的庶子,如果不是他旗帜分明的跟秦家对着干,拓跋曜又怎么会让他上位,他现在过河了,就想把桥拆了?谢兰因都不知秦绍居然天真至此,他真把拓跋曜当有求必应的菩萨了?   “所以他就来找我求救了。”秦宗言冷笑一声,“别的不行,鼻子倒是停灵的,不亏是獒犬养大的小畜生。”   谢兰因无奈,秦宗言对这儿子的态度几十年如一日的不变,“你要救他吗?”   秦宗言拉着谢兰因躺下,一手让妻子靠在自己胸膛,一手支着自己的脖子,谢兰因避之不及,被他拉了下去,她不由斜了他一眼,轻啐道:“老不正经。”大白天的在马车上都对自己动手动脚。   秦宗言微笑的说:“我们是夫妻,又在马车里,有什么关系?”   谢兰因嫌他身上太硬,支起上身拉过一个柔软的隐囊,靠着秦宗言躺下,“你真不想管老大?”不然怎么会如此不上心?   “他又不指着我救。”秦宗言卷起谢兰因一束发丝说:“他定往阿狼那里送信,我年纪渐长,也该颐养天年了,他们兄弟间的事我不参合。”   秦宗言这话差点让谢兰因对他翻白眼,这种话亏他有脸说,“你是不想管老大?”   秦宗言双目微合道:“他死活与我无关。”当年他就把秦绍的生死决定权给了儿子。   谢兰因轻叹一声,“也不知道阿菀生了没有。”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女儿,都快生了还这么瘦,也不知她这胎生得顺不顺利。   秦宗言安慰妻子:“有阿狼在,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当然放心阿狼,可我也担心阿菀。”谢兰因眉头微蹙,阿狼又不能代阿菀生孩子。   秦宗言说:“我再派人去问问?算算时间阿菀也该生了。”他也挺担心儿媳的,要不是他们子嗣实在太单薄,膝下只有阿生一子,他也不想让儿媳再生,毕竟女人生孩子就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谢兰因微微颔首,“你让他们快去快回。”   “放心。”秦宗言轻拍她的肩膀,正好吩咐探子传讯,突然车外心腹来报:“将军,建德急信。”   秦宗言和谢兰因同时直起身体,秦宗言接过儿子快马加鞭送来的急信,翻开同妻子一同看信,两人看到第一行字便面露微笑,谢知生了,这次还是生了一个儿子。   “总算生了。”谢兰因一颗提着心终于落地,她笑着追问秦宗言,“取名字了吗?”   秦宗言说:“还没有,阿狼想让我们来取小名。”阿生的大名是拓跋曜取的,小名是秦纮和谢知取的,谢知担心这次儿子的大名依然是拓跋曜取的,所以她想让秦宗言来取次子的小名,秦宗言见妻子满脸跃跃欲试,不由说:“你来取?”   谢兰因倒真想了一个:“你觉得叫阿藤如何?”藤萝生命力顽强,哪怕烧了大半,只要留着跟都能死而复生,谢兰因希望老二也能跟阿生一样平安健康的长大。 第233章 京城风起(十一)   “阿藤?”谢知躺在床上, 听着秦纮说起阿娘给次子取的小名, 双目微亮,“这名字不错。”只有当了妈妈才能体会到, 当孩子在自己肚子里的时候, 她可以什么都不求,只求孩子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出生长大。   “那以后我们就都叫阿藤了。”秦纮端了一杯温水给妻子喂水喝,他们孩子的乳名比大名还重要。   谢知起身慢慢喝水, 她这胎怀得时候艰难,生时还算顺利, 一会就生下来了, 比生阿生时轻松太多, 果然孩子生过一次就容易多了。只是她奶水还是不够,甚至比生阿生时更好,谢知不肯喝汤,就让下人多准备水,她要多喝点水,不说把奶催出来, 好歹让阿藤多喝几口母乳。   秦纮见她面色苍白, 心疼的说:“那么多孩子都是乳母喂的,不都平安长大了?你何必这么逼自己?”   谢知道:“我也不是逼自己,本来生完孩子就该多喝水。”作为母亲,总有想给孩子喂奶的欲|望, 这是母亲跟孩子最亲密的接触, 阿生她没母乳成功, 阿藤她想再试试,所以平时尽量多喝水催奶,谢知惋惜古代没有吸奶器,不然催奶应该更容易。   秦纮劝不了妻子,只能无奈的说,“你先喝点鸡汤?”即使阿菀跟他说过无数次,肉汤里除了脂肪和嘌呤以外,没有任何营养物质,营养全在肉里,秦纮还是坚定的认为鸡汤补身体。他不明白嘌呤是什么意思,脂肪大概能明白,他觉得脂肪挺好的,阿菀太瘦,就应该喝点汤补点肉。   “好。”谢知明白她是没法子要让古人去理解肉汤没营养,莫说古人,就是现代人都会相信补汤的效果,她也就被人灌狠了才私下对秦纮吐槽,平时大家端来的催奶补身体的肉汤,她能喝都是喝完的。   秦纮等谢知喝完半碗鸡汤,才慢慢跟她说梦泽郡主的事,谢知听说梦泽居然沦落成军奴,不禁面露同情,“她现在还好吧?”好好的金枝玉叶沦落到这地步,换了别的心性不坚强的,恐怕早死在军奴营了。谢知讨厌永泰帝,如果梦泽跟她兄弟侄子一样被拓跋曜杀了,她也不会同情她,但沦落成军奴就太可怜了,没有任何女人是活该承受这些的。   秦纮道:“既然她都被收入后宫,待遇应该不错。”秦纮并不觉得拓跋曜会宠幸梦泽,不过既然有抹黑拓跋曜的机会,他也不会放过。   谢知一想也是,宫中处境再差也比当军奴好,她心中微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放下了,拓跋曜却还是不肯放过他自己。跟谢兰因想的一样,谢知也不觉得拓跋曜迄今对自己念念不忘是还爱着自己。天下哪有这么浓厚的爱情?他对自己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执念。旁人的执念放下也就放下了,可他偏偏还是一言九鼎的皇帝,谢知无奈的摇头,“大母总让我有机会就回京,我看我们是没这机会了。”拓跋曜没死以前,她绝对不会回京城平生事端。   秦纮莞尔,“也不一定。”   谢知怔了怔,对秦纮说:“五哥,难道你想现在就要跟拓跋曜动手?”   秦纮道:“只要他不抢你,我不会现在跟他动手。”   谢知失笑,“怎么可能?”她再自恋都不觉得拓跋曜会抢自己,依照古代的标准,她已经是生了两个孩子的中老年妇女,早人老珠黄,拓跋曜或许对自己有执念,可那也是对十几年的自己,而不是现在的自己。   秦纮却没笑,他温柔的摩挲着谢知的脸,“怎么不可能?要是我是拓跋曜,江山初定,现在肯定想杀了我,别的庸脂俗粉又怎么能跟你比。”   谢知眉头紧蹙,五哥看自己向来带着城墙厚的光圈,在他心中自己是千好万好,所以她也不跟五哥辩解自己好不好,谁不乐意多听好话?但正事还是要商量的,“难道是我们最近动作太大,让他起了疑心?”谢知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秦纮说:“他这些年所有注意力都在南边,我们这里又做的隐秘,他不可能会知道,他就是想收拾秦家。”   谢知默然,魏国的柱国大将军之位是世袭的,这点在别的朝代都很少见的,只听过世袭的爵位,没听过世袭的实权官员。拓跋曜想要独掌大权,首当其冲的就要整顿军权,秦家又因为自己特别碍拓跋曜的眼,拓跋曜现在南征归来,会首当其冲收拾秦家也不奇怪。   “他本来不是想让秦绍取代父亲吗?怎么现在不用秦绍了?”秦纮是嫡子,拓跋曜弃秦纮不用,一心扶植秦绍,显然是打了用秦绍对付秦家的主意。秦绍也一直勤勤恳恳的做着拓跋曜手中的刀,怎么现在拓跋曜会突然越过秦绍,直接对秦家动手?   “因为秦绍想中途退出。”秦纮淡淡道,秦绍写给秦纮的信,秦纮尚未收到,但秦宗言写来的信中已经详细提起这件事,秦纮看后只觉好笑,他这大哥真当朝堂争斗是小儿过家家?   谢知略一思忖问:“他这是后悔了?想像你求助?”谢知挺能理解秦绍,谁都想好好活着,“他怎么确定你有救他的能力?”   秦纮好笑道:“你对我倒是有信心。”他都没决定是否要答应秦绍的请求,毕竟他不是阿菀,他是父亲和自己一早就丢出去的废子,“他不知道我们的家底,他只是凭他直觉而已。”秦纮顿了顿,笑着说,“这是不是你说的‘野兽的直觉’?”   谢知推了推他,“就你不正经。”她犹豫了下说,“五哥,要是不麻烦,就捞他一把,怎么说他也很疼爱阿生。”毕竟是打折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秦绍下场不好,秦家也讨不了好。   秦纮颔首道:“你放心,他暂时不会有事。”   谢知将身体靠在秦纮怀里,“五哥,若拓跋曜真对我们动手怎么办?”他们跟拓跋曜之间必有一战,不是现在,将来也会有。   秦纮轻拍她的背,“那就要看他到底有多大决心。”谢知敏感觉得不对,正想抬头问秦纮,但她眼睛被秦纮遮住,“阿菀再睡一会。”有些事秦纮不想让她知道,免得她事后自责。   秦纮不说,谢知也大概猜到秦纮的做法,无非就是养寇自保,经历了高句丽事件后,谢知的心比之前硬了许多,有些事她必须要去做,所以她只能保证自己最大可能减少伤亡,但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五哥,你不用瞒着我,所有的事我要跟你一起面对。”她不要做站在五哥身后的女人,她要跟他并肩而立。   秦纮轻笑一声,低头亲吻她额头,“我不瞒你,不过你也要等做好月子再说。”   谢知闻言顺从的躺下,这次生阿藤她确实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调养,“你一会把阿藤和阿福都放到房里来。”她想多陪陪儿子女儿。   “好。”秦纮起身先把吃饱喝足的儿子抱到妻子房里,然后又去抱正在乳母怀里喝奶的阿福,阿福伸出藕节般的小胳膊搂着秦纮的脖子,大眼滴溜溜的看着秦纮,比起谢知,她更亲近秦纮。倒不是谢知不疼她,只是谢知最近没精力,她大部分时候都是秦纮带着,自然更亲近秦纮,秦纮柔声叮嘱女儿,“阿福乖乖的,一会不要吵到阿娘休息。”   阿福似懂非懂的看着秦纮,秦纮揉揉女儿的小脑袋,先带她去书房理事,等谢知差不多醒了再回房陪妻子儿子说笑。谢知看着女儿和次子,心里想着阿生,也不知道阿生在京城过得如何?有大母在,他应该过得很不错,没人欺负他吧?   阿生在京城过的何止不错,简直就是掉进了福窝,陈留多年不见孙女,满腔的慈爱在见到跟谢知幼时几乎一模一样的阿生时几乎全倾注在了他身上,整天搂着他叫心肝宝贝,不过半个月时间,小东西就被陈留养得胖了一圈,粉白红润的小胖脸让人见了就恨不得咬一口。莫说陈留当他掌珠,就是一直对阿生颇为严厉的谢简和谢灏都挺稀罕的,孙女/女儿小时候可没这么胖过,偶尔瞧瞧也是挺可爱的。   宁馨几个谢家女儿虽早已成亲生子,有些都当祖母了,可自家却没阿生怎么漂亮的孩子,大家看到阿生都稀罕的不肯放手,各个都想领回家养上几天。阿生打小在祖父和外祖父家里轮流转,在秦家还有各位叔伯带他出去玩,他早习惯去别人家里做客。谁领他回家,他都十分乖巧,无论玩得怎么疯,每天必做的功课他再晚都要完成,这种种自律的举动就更让人稀罕。宁馨几个忍不住往外夸耀她们家小阿生可爱。   本来谢知离京多年,除了少数几人以外,绝大部分人都把她遗忘了,只是偶尔从回忆里想起她,可最近陛下又从梁国新得了梦泽郡主,梦泽郡主跟谢知相似的容貌,以及谢知那扑朔迷离的身世,又把她推上了风尖浪口。她没回京,她的儿子理所当然引来了大家关注,甚至连太皇太后都对他起了兴致。这一日趁着谢宝珠过来请安,她让谢宝珠把阿生带到宫里来让她瞧瞧。 第234章 京城风起(十二)   太皇太后的一时兴起, 让谢家上下如临大敌,陈留和谢宁馨几个急得觉都睡不好, 尤其是陈留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几天下来, 居然熬了一嘴燎泡。谢简一面让妻子喝凉茶, 一面安慰她说:“太皇太后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她怎么会为难阿生?”   “太皇太后自然不会为难阿生,可是下面的人会。”陈留一辈子都待在宫里, 如何不知宫里那些人踩高捧低的性子,“万一阿生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不用太皇太后教训, 下面有的人是人来取笑阿生, 他将来还怎么在京城立足?”陈留反问说,这是她最担心的地方。   谢简好笑的说:“他现在这身份,就算礼数都到位, 他还能在京城立足?”秦家恐怕早放弃了在京城立足的打算, 谢简不信, 秦家准备了那么多后, 对那个皇位会没有想法。谢简现在也在观望,说实话他并不看好秦宗言, 但想到秦家这些年的成果, 谢简又觉只要有个机会, 秦家肯定能一飞冲天。   谢简现在也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秦家, 也亏得自己的女儿和孙女都嫁到秦家, 哪怕自己不站队,将来秦家也不会亏待谢家。至于从龙之功去谢简从来没想去挣,他跟秦家关系已够亲密,一旦秦家上位,秦家前后两代皇后必然是谢家女,谢简也不准备再来一个谢皇后,自古满则损,凡是还是留一线的好。   “阿生怎么了?陛下要不喜欢他,何必赐他爵位?”陈留反驳,“京城不知有多少人一辈子都熬不到阿生的位置。他不过出门几天,就多得是想要当他丈母娘的人。”陈留这话不假,这些年拓跋曜除了一直计划南征外,对内朝政的治理也始终没放松,前几年京城他一口气取消了大批异姓王和勋贵的封号,很多家族一下成了白身,像阿生这种出生就有勋爵的人,拓跋曜登基迄今,也就册封他一人。阿生这次入京,不少家族都跟陈留打听过他婚事,有心要将女儿许配给他,当然这些都被陈留推了,陈留心里有数,阿生的婚事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就是郎君也做不了主,真正能做主的是谢灏和秦宗言。   “阿生的婚事你别操心。”谢简缓缓道:“有人早定下他了。”   陈留好奇的问:“谁?”谢简指指上面,陈留惊愕的看着谢简,“你说陛下?”   谢简微微颔首,这事还是拓跋曜回来后跟自己提起的,谢简当时听了都震惊了,他没想拓跋曜还想跟秦家联姻。   “陛下想让阿生尚谁?宫里的皇女们年纪都比阿生大不少吧?”陈留说着又想叹气,阿菀没走时,宫里年年纳新人入宫,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生;等阿菀走了,即使宫里每隔三五年也有几个新人入宫,可再没孩子出生,也亏得陛下之前孩子足够多,太皇太后和臣子们也没太担心。   “皇女年纪大,皇子的女儿们年纪跟阿生相似。”谢简说。拓跋曜能生,他的皇子也能生,大皇子和太子虽迄今无嫡出孩子,可庶子女们着实不少。挑个跟阿生年龄相近的宗女还不容易?   “你说太子家姑娘?陛下看中哪位?”陈留问,按制太子之女封郡主,亲王之女封县主,但拓跋曜对自己女儿都不甚上心,他大多数女儿都是下降前才被册封为公主,孙女们就更别说了,因此太子的女儿都只能称呼“姑娘。”太子目前有三子二女,大姑娘是郭良媛所出,二姑娘是嵇良娣所出,陈留心里比较中意二姑娘。   因为大姑娘的生母郭良娣不得宠,太子目前有名分的妾室只有三位,秦良娣、嵇良娣和郭良媛,最得宠的是秦绍的长女秦良娣,太子的长子、三子都是她所出,只要这两个孩子能平安长大,她又无大过错,自身的地位牢不可破。嵇良娣生有太子次子和次女,她虽比不上秦良娣得宠,可她亲舅舅是彭城王,母族也是鲜卑大姓,身份高贵,要不是拓跋曜格外宠幸谢家,谢家又尚了两位公主,谢宝珠也不一定能当上太子妃,毕竟她年纪比太子小了好几岁。   “长幼有序,自然是大姑娘。”谢简见陈留满脸失望,无奈的提醒她:“不管是谁,都是陛下对阿生的厚爱。”在他看来,阿生娶谁都一样。如果秦家不反,阿生凭着自身的爵位和拓跋家女婿的身份,怎么都不会过得太差。如果秦家将来登顶,拓跋氏不过就是阿生将来后宫的点缀,不是正妻,纳谁不是纳?谢简对女婿和外孙的态度是不同的,作为女婿/孙女婿,他自然希望秦家父子能洁身自好,身边除了自家女儿和孙女就没别的人。对外孙的话,只要不沉迷女色,他想要几个女人都行。   陈留怔了怔,对谢简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谢简无奈,“还没影子的事,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   陈留没好气道:“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忘?”   谢简暗想不就是多个妻子嘛?这算什么重要事?   陈留直起身体,喊心腹进来去给谢兰因传话,陛下愿意把太子之女许给阿生,就说明他是重视阿生的,这对阿生来说也是个好机会,秦家一定要把握住,说不定秦家将来再入权力中心指望就全在阿生身上了。陈留是拓跋家的公主,谢简待她再亲厚,也不可能把这些事告诉陈留,陈留丝毫不知秦家在扶桑、高句丽混得风生水起,只当他们在边关苦守,一心想让他们重回权力中心。   谢简也不拦着妻子,只看着她喝完凉茶,又叮嘱庖厨晚膳用绿豆粥后,便起身去书房理事。陈留问他:“你回来用晚膳吗?”拓跋曜初回京,朝中积累一大堆事,谢简每天都在宫中待到很晚才回家,回家后也要处理一大堆公务。他怕扰了陈留休息,已经好几天宿在书房了。   谢简笑望着妻子:“怎么?想我了?还当你眼里只有阿生没我了。”   陈留啼笑皆非,他都当曾祖翁的人了,居然还跟曾孙吃醋,她不由啐道:“老不正经!阿生多可怜?这么小就离了他爹娘?我怎么不能心疼他了?”这老头子越老越不正经,虽然他年轻时也没怎么正经过。   谢简暗自腹诽,那小肉球胖成这样,一看就活的够滋润,哪里可怜了?满京城的勋贵,哪家的孩子不是老人带大的?有几个是留在父母身边的?就偏他不行了?不过这话谢简识趣的没说出口,“我瞧他适应挺好的。”   “那是阿菀心细。”陈留感慨,“阿生身边伺候的人全是老人,无论他走到哪里,他身边的一切摆设都是他用惯的,就是连床都是随身带的。”谢知怕孩子到了陌生环境会不习惯,派去伺候阿生的人都是从小带他的人,他的一切物品都是随身携带的,务必让他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能快速适应环境。   “就她会娇惯。”谢简嗤之以鼻,也亏得阿生是凤生和秦宗言养大的,不然就他孙女宠儿子的架势,非宠出一个纨绔来。   “这算什么娇惯?”陈留不以为然,但也没跟谢简争辩,夫妻多年她还不明白丈夫的脾气吗?他对女儿、孙女是千好万好,随她们怎么胡闹都行,对孙子、曾孙却十分严厉,教训起来毫不留情,简直就不像亲生的,“你有事先去忙,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一会晚上也能早些休息。”陈留担心丈夫身体,他年纪也大了,哪能这么辛苦?   “好。”谢简转身往书房走去,一面走还一面吩咐侍从,“一会去将军府送信,秦家军若有空便晚上过来一趟。”   侍从应声退下。   公主府离将军府不算太远,陈留派人送的信不到半个时辰就到谢兰因手中,谢兰因看到信上的内容,不由眉头紧蹙。秦宗言正在同她下棋,见她脸色都变了,不由放下棋子问:“贵主在信上说了什么?”谢兰因无言的将信件递给秦宗言,秦宗言一扫而过,不由笑道:“没想这小子倒是比他有出息,这么小就有未婚妻了。”   谢兰因瞅着他:“你喜欢拓跋家的儿媳妇?”   秦宗言哈哈一笑,“能给我生曾孙的媳妇我都喜欢。”   谢兰因无言以对,他这是把媳妇当什么了?“拓跋家的姑娘没一个是讲理的,我怕阿生将来受委屈。”   “一个女人而已,还能让我们孙子受委屈不成?”秦宗言满不在乎的说,他连拓跋曜都没看在眼里,害怕拓跋曜的孙女?秦宗言和谢简的想法是一致的,将来秦家登顶,拓跋氏只可能是阿生后院的点缀,不可能成为阿生的正妻。一个妾而已,只要能生会伺候人即可,别的事是正妻的职责。   谢兰因默然,半晌以后说:“我把郗家那些女孩儿送回去。”谢灏和谢兰因一得知郗家来找谢知后,就派人把郗家那些弟子都接走了。郗家目前在平城安顿下来,他们眼看谢家如日中天的气势,以及秦家在边关的威望,就动了想跟谢家和秦家联姻的心思,他们借口家中暂无女眷,想把几个女孩儿暂时委托谢兰因和独孤氏照顾。   独孤氏那边他们送的是嫡女,他们也没指望谢灏的嫡子能娶他们家女孩子当正妻,心思就放在谢灏庶子身上,谢灏庶子那么多,分一个给郗家也没关系。谢兰因这边他们送的全是年幼的庶女,就是摆明不图阿生的妻位,想给阿生送个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表妹妾。谢兰因被外家恶心的不行,早想把那些女孩子送回去,还是秦宗言让她留下的。现在阿生要真跟太子之女订婚,这些郗家女就留不得了,谢兰因先前就没让孙子跟那些女孩子有过任何接触。   秦宗言说:“不用。”他见谢兰因满脸不解,他缓声道:“阿生将来后院人肯定不会少,多她们几个也不多,你留在身边好好教,将来也好伺候你。”秦宗言是打定主意,以后要让孙子多娶几个女人,多给他曾孙,好给秦家开枝散叶。庶子生得再多,也只是旁支,秦宗言要嫡支人丁兴旺。 第235章 京城风起(十三)   谢兰因眉头微蹙, 略一思索便了然, 他这是为秦家以后做打算, 既然秦家意在大位, 将来南北合并是不可避免的,秦宗言让阿生纳了郗氏女就是给南朝一个暗示,代表他们愿意联合南朝士族,“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把她们留在身边,万一她们将来恃宠而骄怎么办?”   小猫小狗养在身边久了都会心疼, 别说是几个活生生的人,谢兰因对外家意见大,但不会迁怒几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她先前养这几个小女娃是因为女儿不在身边,孙子也只有半年陪着自己,而且大部分时候都要去外院上课, 她实在无聊才养她们逗趣。要是秦宗言想让阿生将来纳她们为妾, 她就不能让这些女孩儿留下了。   她们是阿生的表妹, 平时总有碰面的时候,又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 谢兰因可不敢保证,将来阿生妻妾相争时, 她会坚持不偏向她们。阿生将来的妻子可能是拓跋氏,谢兰因不得她能跟这孙媳妇和睦相处。光是她姓拓跋,就已经让她好感全失。   “有你和阿菀在, 谁能恃宠而骄?”秦宗言不以为然, “阿生也不是没分寸的人。”为何秦宗言和谢灏坚持要把孙子养在身边, 不让儿子、媳妇插手,两人就是担心儿子儿媳会把孙子宠坏。他跟谢灏都有默契,两人是按着帝皇教育教育阿生的。齐家治国平天下,内院是秦宗言和谢灏重点关注的地方,秦宗言相信他教出来的孙子绝对不会儿女情长。   他见妻子还想婉拒,他搂着妻子心疼的说:“你没想过儿媳的福气,现在就享享孙媳的伺候。”   谢兰因啼笑皆非,她又不缺人伺候,干嘛要一群小女娃伺候?不过一想阿生连妻子都不是他能做主的,她又心疼孙子,郗家女孩儿别的不说,性子各个温顺,容貌也不差,只要用心教养,将来定是才貌双全的贵女,这样的侍妾应该可以稍稍弥补她的遗憾。   秦宗言感慨说:“要不是拓跋曜,我本来想让你从谢家选个女孩子出来。”   谢兰因半开玩笑道:“你跟阿狼娶了谢家女还不够?还要再给孙子找个?你真当我们谢家女嫁不掉?”这几代不会再嫁女儿入秦家是所有谢家人的共识,谢家跟秦家已经够亲近,女儿的孩子又太少,没必要浪费在谢家身上。哪怕将来秦家登基,三代之内也不会再有谢皇后。目前谢家跟秦家的关系,已足够保谢家百年富贵,百年以后的事就留给子孙后代操心吧,她不管了。   秦宗言亲吻谢兰因说:“是你太好,我希望我孙子也能得到最好的。”   “甜言蜜语。”谢兰因轻嗔一声,不过身体还是靠到秦宗言怀中。   陈留、谢兰因等人因各种理由缘由阿生,阿生却很淡定,他是谢灏和秦宗言按照帝皇教育精心教大的,尤其是谢灏,眼看自己的遗憾可能在外孙身上实现,对外孙疼爱之余,教养十分严格,阿生的一言一行都是严格按照礼记来的,又有谢灏言传身教,即便初入宫廷也没有展露孩子常有的怯色和好奇,举止十分沉稳,这让陈留心中欣慰,阿菀这孩子教的真好。   太皇太后对阿生只是一时兴起,看到那张跟谢知酷似的小脸,以及跟谢知幼时几乎如出一辙的言行,顿时兴趣大减,当初那丫头不也是用这沉稳的模样骗了她?思及此,太皇太后对阿生起了几分厌恶,只是她城府深,心里再厌恶,面上却是一派和蔼的笑容,让人给阿生看座,又让他吃点心。   阿生心思灵敏,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能感觉到,他脸上带着孩子无邪的笑意,心中却对太皇太后敬而远之,他安静的听着宫内诸人聊天说笑,乖巧的模样让人侧目,三皇子妃忍不住说:“这孩子可真乖巧。”三皇子跟谢家亲近,连带三皇子妃对谢家、秦家也有好感。   太皇太后抬眼瞅了阿生一眼,微微一笑说:“像他娘小时候。”谢知那会也是这般安静乖巧的,那时谁知道这丫头的狡诈阴毒都埋在她乖巧的外皮下。   三皇子妃听过太皇太后不喜谢知,据说当年谢知没入宫全是太皇太后阻拦,但她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会厌恶谢知到都不给她孩子脸面,这不是她让孩子入宫的吗?   陈留和谢宝珠眉头不易察觉的微蹙,两人想说话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就在陈留想告辞时,外面传来内侍的通报,说是拓跋曜来了。所有人都面露惊色,这些年太皇太后和陛下关系冷淡,陛下也就每月初一、十五过来请安,等陛下从南朝回来后,他都没来过太皇太后宫中,怎么会突然来了?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她到不知道她那好儿子居然如此心怀宽广,能爱屋及乌到喜欢秦纮的儿子,急急赶来给他撑腰。   拓跋曜也不是过来给阿生撑腰的,他本来是不想来的,秦纮的儿子有什么好看的?可是他已经太久没见阿蕤,先前他还能压抑自己,现在天下初定,他又见了跟阿蕤年轻时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梦泽,心里对谢知的思念已达到一个极限,听常大用说秦纮的儿子酷似阿蕤,他忍不住过来了,说来这孩子的名字还是他给他取的。   “陛下。”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拓跋曜带着太子和几位皇子一起过来的,大家都是亲戚,也不用太避嫌,拓跋曜目光落在端着一张小脸的阿生身上,脸上渐渐浮起淡淡的笑意,果然跟阿蕤长得很像,当年阿蕤也是如此,小小的人儿整天端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仿佛小大人般,让人看了就好笑。思及往事,拓跋曜目光转柔,语气温和的对阿生说:“起来吧。”   阿生目不斜视的起身,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他被谢灏、秦宗言教导的再沉稳,今年也才七岁,面对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帝皇自然有些胆怯,幸好拓跋曜并未用气势压他,对他也颇为和善,阿生也不至于因害怕而失态,“多谢陛下。”   拓跋曜径直上座,他垂目看着低着头的小东西,轻轻一笑,“你今年七岁?”   “回陛下,是的。”阿生都没想到陛下会跟自己闲话家常,心头扑扑直跳。拓跋曜南征回来以后,魏国不知多少小男孩都把陛下当成绝世大英雄,阿生也不例外,他都没想自己居然有可以见大英雄的一天。   拓跋曜问:“你乳名阿生?是谁给你取的?”   “回陛下,是家母给臣取的。”阿生答道,他有爵位在身,可以自称臣下。   “你母亲可安好?”拓跋曜跟阿生叙起家常。   “母亲一切都好。”阿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陛下为何会问阿娘的情况,难道陛下认识阿娘?   “你阿娘给你又生了一个弟弟?”拓跋曜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据说乳名叫阿藤?”   阿生都不知道弟弟的乳名已经确定下来,他有些茫然的说:“臣还没接到家信,不知阿弟乳名为何。”   拓跋曜道:“你可知你的大名是我取的?”   阿生再次跪下行礼说:“臣知道,臣谢过陛下圣恩。”   拓跋曜让常大用扶他起来,“既然你的大名我取了,我也不能厚此薄彼,你阿弟的名我也取了,就用‘昭’字吧,册封为平安伯。”阿生是长宁侯,阿藤是次子,爵比大兄降一级,为伯爵。   “臣代父母、阿弟谢过陛下圣恩。”阿生没想陛下居然还会册封阿弟爵位,他也顾不上欣喜,再次跪下行礼。   拓跋曜是过来跟太皇太后请安的,即便只是个幌子,他也不能忽略太皇太后太久,跟阿生闲话几句后便同太皇太后说起话来,母子两人早不复以往的亲密,说话完全就照着宫规礼仪来,完全没有丝毫感情在。太子有些担心的看着疲态尽露的曾大母,他略有些不满的看着阿生,若不是他,曾大母也不会提起精神招待这么多人。他也知道拓跋曜和谢知的往事,他就不明白,谢家大娘子如今都是一个年近三十的老妪,为何父亲还对她念念不忘?   谢宝珠和陈留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陈留怎么都没想到拓跋曜居然能跟阿生如此和睦的相处,是因为阿生长相酷似阿菀的缘故吗?拓跋曜也如谢简所料,在说起子女婚事时定下了阿生跟太子长女的婚事。   阿生进宫前被外曾祖父和大父教导过,故很淡定的接受这门亲事,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妻子自己做不了主的,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善待妻子,然后让她为秦家开枝散叶。阿耶只阿娘一个妻子,阿娘身体又弱,阿生舍不得阿娘多生,生孩子是鬼门关,他情愿不要弟妹也不想让阿娘伤身体。可秦家又是武将世家,儿子太少太危险,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一旦边境开战,他跟阿藤上了战场,他不怕死,但他怕祖父母和父母将来没人照顾,因此他必须要多生几个儿子,起码也要跟大父一样多。   对拓跋曜的乱点鸳鸯谱,阿生淡定,太子却淡定不了。郭良媛不受宠,可大姑娘是太子长女,他焉能不喜欢?在他看来大姑娘是未来的公主,什么样的年轻俊杰配不得?父亲居然要让女儿下降一个边关小吏之子?太子目光不由落在太皇太后身上,期待曾大母能阻止这门亲事。   太皇太后双目微合,一言不发,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一个庶女不值得她出头,太子已经够不得拓跋曜喜爱了。   谢宝珠看着对阿生和颜悦色的拓跋曜,心中隐隐奇怪,她是知道陛下和大姑往事的,以往在宫里大姑就是个忌讳,没人敢提起她,陛下也从来不曾流露过一丝对阿姑的怀念。谢宝珠以为阿姑都已娶妻生子,那么陛下和阿姑的事早该翻过,可现在看到他跟阿生的对话,他似乎从未放下过,而且也不避讳自己的心思……莫名的,谢宝珠心头有些隐忧,但又说不出自己在担心什么。 第236章 京城风起(十四)   拓跋曜的定亲并非正式下旨, 但像他这等身份地位说出来的话自然是金口玉言, 除非阿生和太子府大姑娘有一方夭折, 不然这门亲事是定下了。   饶陈留心里早有准备, 听到这门亲事也不得劲。陛下对太皇太后深恶痛绝,肯定不会真让崔家女生的孩子当太子,太子之位迟早保不住。大姑娘是女儿,陛下肯定不会清算一个孙女,可大姑娘的前途也到此为止, 这样的曾孙媳妇陈留怎么能喜欢?她可怜的阿生……陈留思来想去,拉着谢简说:“你要不让你阿弟从南面挑几个容貌出众的小女孩儿过来,让阿镜慢慢教导。”   谢简诧异的问:“做什么?”他不明白妻子刚才还在惋惜阿生的婚事,怎么突然又让他从南朝谢简挑女儿了?   “身份不要太高,但性子要温顺, 容貌要出众, 让阿镜慢慢教导几年, 以后伺候阿生,我小阿生太可怜了。”陈留心酸的说, 她是见过太子府大姑娘的,她无论是容貌跟其母如出一辙, 郭良媛不受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因为她容貌寻常,性子又太过端庄, 显得有些死板。   按说郭良媛也不丑, 嫁到寻常人家也能夫妻和睦。可惜她入了太子府, 太子本身容貌俊美,又是见惯美人的,身边的妻妾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相较之下郭良媛就显得太过平凡普通,太子也就她新入府那段时间宠幸她几次,之后就再也没召见过她。也亏得郭良媛运气不错,少有几次宠幸就让她怀孕,好歹生了大姑娘,也不至于将来无依无靠。   许是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得太子宠幸,她便想走前朝左棻的路,可惜她没有左棻的才华,只能往端庄方面走。大姑娘容貌像足了其母,性情却没母亲那么端庄温柔,她是太子长女,太子不喜郭良媛,对长女却十分喜爱,又因为爱女长了一张郭良媛的脸,对她宠爱有加,是故大姑娘是最标准的拓跋家女儿。当然七八岁的小姑娘,即使有点刁蛮任性也是可爱的,平时陈留也挺喜爱大姑娘,但那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让她当曾孙媳妇,陈留到底心疼自家曾孙。   谢简失笑摇头,“别胡闹。”阿生现在算什么?不过只是一个侯爵,尚了太子长女还不够,还要他们谢家女当妾?   陈留不满的看着谢简,“我哪里胡闹了?阿生不是你曾孙?”   “他是我曾外孙。”谢简耐心的纠正,这也是谢简反复提醒自己的,谢家和秦家再亲近也是两家。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这一条底线是必须遵守的。谢简也不准备在外秦家送谢家女,哪怕秦家将来成事,以秦谢两家的关系,百年之内谢家荣华富贵不用他操心,百年之后他都死了,还管后人如何?谢简感慨,阿菀怎么不是儿子,要是儿子,哪里还有秦家的事,他们自己就能成事。谢简感慨一番,又笑自己太过贪心,谢家如此也不错,天下没有千年的皇室,却有千年的世家,他要的是谢家繁盛,而不是盛极一时。   陈留气结,“你——”   谢简见妻子脸色都变了,忙笑着说:“你也别担心,阿生还小,你总不想他沉迷于女色吧?这种事等他大点再说,要找容色出众的女子还不简单吗?”   陈留一想也是,先不说陛下何时废太子,就算废了太子,大姑娘也是拓跋家的女儿,容不得别人来欺负,她现在这么做,不是给阿生和大姑娘制造矛盾吗?只有让他们夫妻和睦,将来阿生再纳两个解语花,他们夫妻才不至于吵架。私心陈留还是希望曾孙能婚姻和谐。   陈留只是外曾大母,听了这门婚事都不得劲,更别说谢兰因,幸好她早有心理准备,安抚的摸摸孙子的小脑袋,给他喂了点心,让人带他去谢灏那里上课。谢灏并不意外外孙这门亲事,跟秦宗言一样,他同样没把这门亲事放在眼里,也不认为拓跋氏是外孙的正妻。秦宗言对孙子真正的妻子人选还没概念,谢灏却已经选定了几个范围,他心里最中意的是王畅的曾孙女,也是王畅嫡长子的长孙女。王畅的嫡长子是他原配所出,非郗夫人之子。   谢灏会照顾郗家,也允许郗家把庶女塞到孙子身边,但也仅限于此,他不会让郗家有关的女孩子做外孙的正妻。世家都唯利是图,他也不例外,可大部分世家还会披着一层道貌岸然的皮,郗家连这层皮都不批。比起真小人,谢灏更愿意跟伪君子相处,至少他们相处不难。   “阿翁。”阿生懂事以后就是谢灏在养,他亲近爹娘,但遇事他更倾向于跟外翁倾诉,到了谢灏身边,他就褪去了年少沉稳的模样,他低着头说:“陛下说要我娶太子之女。”   “阿生喜欢吗?”谢灏问孙子。   阿生面露茫然,“我不知道。”他才七岁,还不到少年怀春的年纪,对妻子也仅限于书上来的印象,让他现在对未婚妻有什么感觉太为难他了,毕竟他从来没见过大姑娘一面。   谢灏说:“那就不要去想,等你们成亲后你就知道了。”阿生眨巴眼睛看着祖翁,这话跟祖翁以前教自己的不一样。   谢灏笑了笑说:“婚姻是你的私事,这事只有你自己能做,别人都不能指导你,你只需记得一条,如果不能跟妻子交心,那就跟她相敬如宾。待她如姐妹一般。”这是谢灏的切身体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个心意相通的妻子,但独孤氏那样也很好。他平时公务繁忙,回家后只想要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或许这个妻子不够有才华、不够貌美,可她也是好妻子。   听谢灏说待妻子如姐妹一般,阿生恍然大悟,他家姐妹多,阿耶阿娘领养了好多姐妹,他回家也会跟姐妹相处,原来妻子也是一样的吗?思及此阿生心里放心多了,“阿翁,我以后会好好跟妻子相处的。”   谢灏淡淡一笑,“离你们成亲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不用在这方面多在意,男儿岂能围困与内宅琐事,你看你阿娘都不曾用这些烦过你阿耶。”   阿生乖巧的点头,“对。”在他心目中阿娘是最完美的存在。   谢灏轻笑,以他的心性自然不屑在外孙面前抹黑一个小女孩,可他要给外孙立一个完美妻子对象,让他事事拿阿菀跟自己未来妻子做对比,天底下能有几个阿菀?他就不信拓跋家能教出阿菀这样的女子,他心里有了标准,自然就知道怎么应付后院了。谢灏心里微叹,要是阿生脾气性格像秦家人,他也不至于如此,只是这孙子不止容貌像陛下,就是性情也像足了他。谢灏心中感慨,若陛下在天有灵,应该很欣慰。   陈留不喜大姑娘,谢家和秦家不把拓跋氏当回事,太子府里大姑娘听到祖父居然将自己许给一个边关小吏之子,也大哭了一场。郭良媛只这么一个女儿,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听到女儿悲伤的哭声,心都快碎了,搂着女儿说:“大娘莫哭,一切都有你阿耶替你做主。”   “祖翁金口玉言,谁能改变?”大姑娘哽咽的说了一句,又放声大哭,她是太子长女,将来太子登基,她就是身份尊贵的大公主,但凡公主下降的人家哪个不是时代勋贵?只有她一人嫁了边关小吏之子,外人也不知要如何笑话她。   郭良媛说,“你今年也才七岁,想要成亲还有不短时间,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大姑娘一怔,郭良媛轻柔的摸着女儿小脸,“你阿耶回来你也别哭,他够心烦的,你放心,你是未来的大公主,你阿耶委屈谁都不会委屈你。”   大姑娘似懂非懂的看着母亲,乖乖的点头,阿娘总是对的。   建德城的谢知接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她看到拓跋曜把孙子许给自己儿子,她心头浮起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她之所以不希望生女儿也正是如此,她就担心拓跋曜会把自家孩子塞给自己孩子,娶媳妇总比嫁女儿好。也不能说她偏心,可在古代的确男人比女人更占优势,阿生娶拓跋家的女儿,日子过得不顺心,大不了远着点。女儿要是日子不顺心,那是要人命的。   秦纮听到这消息,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轻拍妻子的手说:“一会你早点睡,晚上我睡在书房。”谢知身体不好,秦纮有时候公务处理太晚,就干脆谁在书房,免得打扰她休息。   谢知颔首说:“你也注意身体。”谢知心知肚明他是去做什么,高句丽那边该收尾了,柔然也该有动静了,谢知身体靠在软枕上,“你确定叱罗不会与我们为敌?”叱罗是拓跋曜的亲卫首领,也是拓跋曜心腹之一。秦绍在拓跋曜眼里已是弃子,叱罗有很大可能过来接受秦家在怀荒的势力。   秦纮道:“他是我幼年的玩伴,我回怀荒后也没断了联系,后来他当上拓跋曜亲卫,为了避嫌才断绝来往。此人对拓跋曜忠心毋庸置疑,但他有个最大的弱点。”   谢知抬眼看着秦纮,“什么弱点?”   秦纮说:“贪财。”   谢知将信将疑,要是叱罗真有这种弱点,会成为拓跋曜的亲信?   秦纮道:“拓跋曜自然明白他的弱点,可只要是武将都会贪财,这点拓跋曜并不在乎。”毕竟天下谁能富得过皇帝,这次南征拓跋曜可是大方的让手下将领抢了个饱,“可我们不是一般的有钱。”   谢知不以为然,“他能做到拓跋曜的亲卫,肯定足够聪明,他绝对不会因为钱背板拓跋曜的。”   秦纮说:“我不用他背叛。”他当然明白叱罗不会因为钱背叛拓跋曜,但隐瞒某些小事他肯定乐意,水滴石穿,秦纮不信养大的胃口会缩小,且拓跋曜身边那些将领都是恶狼,他活着肯定能把他们压得死死的,一旦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他那几个儿子谁也没本事压制这些人。 第237章 京城风起(十五)   阿生的婚事在京城并未起太大波澜, 不过太子之女,还是庶女, 她的婚事太微不足道了,尤其现在南朝初定,京城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大家就更不在意了。   拓跋曜对属下向来大方,此番论功行赏, 秦绍、贺兰英雄、叱罗尽数封县伯,这种爵位是可以世袭的, 可以说只要魏国不到,三人的后代基本就吃穿不愁了。叱罗和贺兰英雄都挺满意的,毕竟他们年纪还轻, 还可以继续打拼,将来又有更多晋升机会。秦绍在江左接过天使递来的圣旨, 心中暗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享受这爵位。   贺兰英雄满意, 他妻子西平公主却不甚满意,她冷笑道:“人家就凭自己娘,就能出生得个侯爵、伯爵,你都三十多了才有这爵位, 有什么好得意的?”这些年西平公主的日子一直过得不顺心, 跟贺兰英雄也是貌合神离, 都说贺兰英雄人才出众不说, 人品也好, 不近女色,同西平成亲五年后才开始纳妾生子。可谁又知道夫妻两人在家时候几乎不说话,贺兰英雄侍妾是不多,可身边从来没缺过女人,庶子女也是一堆,让西平看了就糟心。   她是嫌弃贺兰英雄这等粗人,可也只能她来嫌弃贺兰英雄,贺兰英雄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岂能乐意?就想着法子为难贺兰英雄的侍妾通房,动辄杖毙,还害死了贺兰英雄几个庶子女。贺兰英雄起先不动声色,孩子女人死了,就再找再生。等后来羽翼渐硬,他便出手将西平身边大半心腹都处置了,有些是被贺兰英雄抓到把柄直接杖毙了,有些被他打发的远远。   西平暴怒过,可她无父无母,宫中的祖母和兄长也不会为她出头,时间久了,她只能向贺兰英雄低头,再也不敢对贺兰英雄的姬妾子女动手。只是偶尔忍不住了,会嘲讽贺兰英雄几句。只要西平不对自己子嗣动手,贺兰英雄根本懒得理会西平,他轻笑一声:“你也不就是仗着自己出身好吗?”这种蠢女人要不是有个公主身份,没出嫁就被人弄死了,还等得到现在?   “你!”西平柳眉倒竖,心中有些奇怪,贺兰英雄平时从来不理会自己的冷嘲热讽。   殊不知贺兰英雄以前是懒得跟她计较,可这些天见了梦泽公主,心里又想到谢知。秦纮当年家世是比自己好,可也就一个家世好,别的都不行,他现在都是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他却还是边关小吏。这样的人却能有个相知相许的妻子,他却只有一个眉目可憎蠢货,贺兰英雄越想越不耐烦,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看西平脸色了,“我这几天都不回来。”说完话他转身就提着酒去找叱罗。   叱罗接到下人的通传,心中很是讶异,他跟贺兰英雄虽同朝为官,又都是拓跋曜手下的大将军,可私底下两人很少往来,他们也要避嫌,免得被人套上结党的名声。他将怀中的女子推开,随手批了一件衣服,敞着怀出门迎接贺兰英雄。他们都是武夫,没有汉族文人那套酸腐的规矩,“你怎么来了?”他们私下见面次数不多,可到底公事上长期朝夕相处,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及。   贺兰英雄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我还有几天就要回沃野了,特来找你喝酒。”   叱罗引他入正厅,正厅里的窗户外挂着厚重的幔帐,日光一丝都透不进来,室内灯火通明,衣衫单薄的姬妾们见两人进来,纷纷上前行礼。几名刚被拓跋曜赐下的梁国宗女看到叱罗带了一个陌生男人,惊吓的要逃走,被叱罗眼睛一瞪,“还不过来倒酒。”时下贵族之间互换姬妾成风,更有甚者还喜欢一床“联谊”的,叱罗让自己姬妾伺候贺兰英雄并不是什么太大惊小姑的举动。这事南朝也有,可那些梁朝宗女以前都是身份尊贵的贵女,这种龌龊之事都不会传到她们耳里,更别说是让她们去做了。然而她们又不敢反抗叱罗淫威,一个个双目含泪的过来给贺兰英雄斟酒。   贺兰英雄扫了她们一眼,对叱罗笑道:“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叱罗满不在乎的说:“你要喜欢都带走,这些南女太软绵绵了,我不大喜欢。”这些宗女到手时叱罗很是宠爱了一阵,不为别的,就为了她们那个身份,她们各个都是县主、郡主,以前都是站在云端的人,现在被自己肆意玩弄,是男人心里都有一种奇特的满足感。可这种满足感也只能让他新鲜一阵,时间久了他就腻味了,他身边又不缺美人,这些宗女又不会伺候人,又整天泪汪汪的动不动就哭,叱罗这种粗人根本欣赏不来这种美。   贺兰英雄摇头,“没兴趣。”他是喜欢南女,但也只喜欢那么一个,对别人却不大感兴趣。   叱罗知道他的脾气,他跟贺兰英雄也合作过很多次,他跟秦绍是军中少有不好女色的人,两人很少会去军奴营找高级军奴,也不怎么碰娈童,他挥手让姬妾退下,叹了口气说:“你是前途定了,我还悬着。”一起打仗的几个同僚,秦绍留在建康,贺兰英雄去沃野,他却不知道将来会去什么地方。   贺兰英雄淡笑:“陛下早给你找好地方,你怎么算悬着?”   “陛下给我找了地方?什么地方?”叱罗惊讶的问。   贺兰英雄说:“怀荒。”   叱罗先是一怔,随即摇头说:“不可能!”怀荒是秦家的地盘,秦绍肯放手?   “他若不肯放手,又怎么会留在建康?”贺兰英雄嘴角噙笑,他知道秦绍是怕了,想退,可是天下哪有那容易的事?想退就退?他也不看看给他这么点权利的人是谁。   “你是说陛下想——”收拾秦家?叱罗这四个字含在嘴里没说出来,能做到皇帝近卫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外表看着在粗豪,该有的心计他一点都不少。陛下看秦家不顺眼已久,一来是四大柱国大将军只有秦家还握着军权,别人的军权都已落到陛下手里;二来恐怕也是谢娘子的缘故。叱罗幼年跟秦纮交好,十一岁就做了拓跋曜的亲卫,也算是看着拓跋曜和谢知长大的,自然明白陛下心里有多看中谢知。他微微叹气的说:“谢娘子不大像南女。”他就没见谢知哭过,叱罗是知道谢知的真实身份,也明白陛下心心念念要追杀梁伪帝是为了泄愤。若不是他突然出兵攻打他们,陛下又何至于痛失谢娘子?   “你那这些人跟谢太傅的孙女比?”贺兰英雄失笑,宗女能跟公主比?要是萧赜没死,她就是梁朝最尊贵的公主。   叱罗摸摸下巴,“要是幽帝还活着,说不定谢娘子这会就归陛下了。”   贺兰英雄嘴角微晒,要是萧赜没死,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谢知。贺兰英雄也不觉得萧赜有多英明神武,可就他那懦弱的个性,只会一辈子偏安一角,绝对没北下的勇气。   “这消息你确定吗?”对谢知,叱罗也只是感慨下,他最关注的还是自己的境遇,女人本来就只是他们生活的点缀而已。   贺兰英雄意味深长的说:“不确定,但陛下准备回平城祭祖,你作为亲卫首领肯定是要跟从的。”   叱罗恍然大悟,机会也要自己争取的,他亲自给贺兰英雄斟酒,“好兄弟,兄弟我这次若能成功,就全仰仗你的提点。”   贺兰英雄举起酒杯,“小弟等着大兄来怀荒,届时我们兄弟联手,好好在那里大干一场。”   叱罗嘿嘿笑了两声,“好!”   拓跋曜身边的几个亲信,彭城王、叱罗、贺兰英雄、秦绍都是善于揣度拓跋曜心思的人,但其他三人对谢知并无邪念,贺兰英雄却对谢知一直念念不忘,因此他在某方面特别敏感,在拓跋曜率他们攻下建康那一刻,他就猜到拓跋曜接下来肯定是要收拾秦家,然后将谢知收入宫中。   贺兰英雄能猜到的事,秦纮自然也能猜到,他不是拓跋曜的近卫,可这些年拓跋曜对他们生活了如指掌,秦纮对拓跋曜的生活也了如指掌,他很清楚不管是执念还是真情,拓跋曜始终没放下过阿菀。他当初因为南征而失去阿菀,现在南征胜利,他为了锦上添花,也要把阿菀收入宫中。秦纮当年身无依仗就敢带着谢知私奔,现在他早大权在握,肯定不会让拓跋曜得逞,他抬手将京城传来的密信丢入火盆,他问王虎:“柔然那边准备的如何?”   “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左谷蠡王听说高句丽内乱,已经在集结军士,准备扫荡高句丽。”王虎说,他是秦纮的暗卫首领,专门替秦纮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秦纮似笑非笑说:“希望他们能在陛下来平城之前动手。”   王虎道:“左谷蠡王早羡慕高句丽这些年的富裕,肯定忍不了太久。”   秦纮吩咐王虎:“这件事女君若是不问,你就别说。”他可不想阿菀再来一次食不下咽。   “唯。”王虎应声退下。 第238章 平城大乱(一)   拓跋曜没回京前就诏令京城官员准备回平城祭祖的事, 只是没大肆宣扬, 直到过完太皇太后寿诞,他才宣布要带部分皇亲勋贵回平城祭祖。这一次不是出征, 又是祭祀先祖, 即便拓跋曜再不喜欢太子, 只要他一天是自己太子, 祭祖之事就只能是自己和太子,没有别人可以取代。拓跋曜早在着手废太子,也不跟太皇太后计较这一时的得失。他将初三皇子以外的成年皇子都带回平城祭祖,三皇子则留在京城代他镇守京城。   拓跋曜对三皇子的栽培之心路人皆知,可陛下一日不挑破, 就没人敢公开议论这件事, 只在私下讨论。很多人都没想拓跋曜是想废太子, 他们只是觉得太子年纪渐长,陛下忌讳太子, 是故特意借三皇子压制太子。谢简听到自己的幕僚如此猜测, 不禁嗤之以鼻,拓跋曜正值壮年, 又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可能忌讳一个无权无势的毛小子?他一开始就不想让崔家子成为太子。   平心而论,三皇子的资质也不比太子差太多, 只是太子被太皇太后养的太过纯善, 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当然这其中也不缺拓跋曜的引导, 不然拓跋曜的儿子怎么可能如此纯善?谢简嘴角泛起讥讽的笑意, 提笔给秦宗言写了一封信,让秦宗言早做准备,如今朝堂内外皆无大事,拓跋曜又大权在握,正是收拾秦家最好的时候。谢简并不准备出手帮忙,能提醒他们一次已是他的极限,他还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看看,秦宗言那老狐狸到底留了多少底牌。   谢简对魏国也好、梁国也罢,并无多少忠心,谁能壮大谢家,谢简就忠于谁。他会帮助秦家,无非就是秦家跟谢简关系太亲近,一损俱损,一旦秦家出事,谢简相信拓跋曜肯定不会对自己出手,但也肯定会打压谢家。要是换了以前,谢简可以忍下,毕竟花无百日红,谢家目前够显赫了,再多占便宜,他怕以后落不得好。可现在有机会能让家族更进一步,还不需要他多操心,他何乐而不为?谢简定定的看着远处半晌,回房问陈留:“你可想去平城?”   陈留是在平城出生的,但她出生不久,大魏便迁都了,她对平城几乎没印象了,“太皇太后说让我们这次都一起去。”毕竟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陈留这种对军国大事不在意的人都以拓跋曜为荣。   谢简微微颔首:“你不是想阿菀吗?说不定这次在平城能见她。”   陈留相见孙女,可有机会见了,她又犹豫的说:“她也要来平城吗?不如我偷偷去建德看她好了。”   谢简啼笑皆非,“建德离平城还有一段距离,你恐怕没时间过去看她。”作为备受拓跋曜尊敬的大长公主,祭祖不需要陈留来,但她肯定要留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哪有时间去建德?又不是可以当日来回的距离。   陈留讶然道:“这么远?阿生不是说很近吗?”   “他走惯远路,自然觉得近,你又没走惯。”谢简说,“我还担心你去平城的路上不舒服。”   陈留见丈夫关心自己,心中甜滋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魏国立国百余年,历代皇帝始终心心念念想要收复南方,这心愿终于在拓跋曜这里实现,不止拓跋曜意气风发,举国上下皆欢欣鼓舞。拓跋曜借着太皇太后寿诞,大肆封赏功臣,又马不停蹄的准备去平城祭祖的事宜。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天他对太子态度都好了很多,众人去平城祭祖的事也全交给太子处理。   太子对拓跋曜本就孺慕,如今得父看重,他办事越发细致,一心一意的想把这事办好,连太子府都不怎么回。谢宝珠则是命人打点太子的行李,又命郭良媛、秦良娣随行伺候。太子府里男主人远行,女主人必须要在,不然出了什么事都无人做主。太子对妻子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她无愧是太傅精心教养的曾孙女,一言一行都是太子妃的典范。太子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完全没发现妻子深深掩在心底的忧虑。   谢宝珠既忧虑太子之位不稳,又忧虑陛下对阿姑的心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思多虑,她总觉得陛下对阿姑的态度似乎不一样了,以前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阿姑,阿姑就是宫里的禁忌,可现在陛下就放任梦泽暴露在众人面前。旁人都以为梦泽是陛下的新宠,可谢宝珠很清楚梦泽并未侍寝,陛下收用的那几个南朝贵女都被收入后宫了,唯独她还当宫女之,显然陛下没把她当成后妃。都说梦泽跟阿姑容貌相似,陛下对阿姑念念不忘,长得像还不肯收用阿姑,他这是想要正主?谢宝珠被自己惊世骇俗的想法吓到了,不会的!陛下是一代明君,他肯定不会君夺臣妻的!谢宝珠喃喃的自我安慰。   京城各方都在准备平城祭祖事宜,谢灏身为平城郡守,参加完太皇太后寿诞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平城。阿生和独孤氏则随陈留一起出发。谢知听说拓跋曜要来平城,不由一怔,自她离开京城后,虽一直有拓跋曜的消息,可从来没想自己跟拓跋曜还有离这么近的一天。   凤容问谢知:“你要避开吗?”   谢知摇头,“我能避到那里去?”转眼都过去十来年了,有什么可避的?避开反而显得自己放不下。   凤容提醒她说:“你要小心拓跋曜。”   谢知双目微垂,轻声“嗯”了一声,应付拓跋曜可不是小心能解决的。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凤容起身开门,谢知见是自己的丫鬟,起身问道:“是阿藤醒了?”   丫鬟给两人行礼说:“女君,郎君请你去书房。”   谢知和凤容互视一眼,心里都浮起疑惑,出什么事了?自从秦纮回来后,就把所有的事都包了,让谢知好好休息,这会请她去书房,是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   秦纮还真遇到了一件他没法解决的事,事情要从高句丽讲起。秦家对高句丽的控制不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几年了,秦家不可避免的跟高句丽的王室、贵族有了联姻,其中身份最高的就是秦淑媛。秦淑媛可以说为了秦家牺牲了一生,眼看高句丽王室大厦将倾,秦家第一时间就把在高句丽的秦氏女能接都接了回来,秦淑媛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离开前还配合秦家把新任高句丽王给弄死了。   秦淑媛为秦家立了大功,按说她提的任何要求秦纮都乐意答应,可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提出要把女儿嫁给阿生。阿生的妻子,秦纮早跟父亲有默契,将来要娶琅琊王氏女,而不是一个亡国公主。秦纮虽然自己为了真爱出族,可从来没想过让儿子娶真爱。这也不能说他是严已律人,宽以待己,如果他当年是阿生这样的身份,阿菀又不是展现了足够的实力,他哪怕心里在喜欢,都不可能为了阿菀出族。   不是说他唯利是图,而是感情是需要权势维持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革岛作为依仗,他跟阿菀也不会那么幸福,生活中琐碎小事会磨灭一切感情。不顾一切的感情只会毁了阿菀,与其将来后悔,秦纮情愿将感情压在心底默默守护。秦纮以阿生已跟太子之女定亲为由,婉拒了秦淑媛,但没想秦淑媛居然说让女儿做妾都可以。   秦淑媛大约是外人中最了解秦家实力的人,就是秦宗言那几个儿子都没秦淑媛了解,所以为了女儿的终生幸福,她一定要跟秦家紧密联系在一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只是秦家族女,不趁着现在他们对自己最看重的时候提要求,等过几年就晚了。至于太子之女秦淑媛压根没放在心上,边关多得是娶双妻的武将,京城贵女的妻子常年在京城,得宠的都是边关的妻子,就凭着女儿的身份才貌,也不会不得宠。   秦纮揉揉眉头,他真不擅长处理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秦淑媛又不是旁人,只能派人将妻子叫来,让她来劝秦淑媛。他可以让儿子政治联姻,这点阿菀早默认了,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但他要是擅自给儿子找个侍妾,他晚上回去没肯定好果子吃。   秦纮原以为谢知会劝秦淑媛很久,没想不到半个时辰,她就把秦淑媛说通了,秦纮忍不住好奇的问妻子:“你怎么劝她的?”   谢知说:“我说认她女儿当女儿,以后她就是阿生的亲姐姐。”谢知是女人,女人最了解女人,她明白秦淑媛的顾虑。她这次是死遁回秦家的,这也就意味着她女儿不再是高句丽贵女,只是秦家一个无名寡妇的女儿,就算有高句丽王室的身份,等这孩子长大也找不到什么好亲事。   所以秦淑媛压根不是想让女儿当妾,她是想要女儿终生有靠。谢知说把她认作女儿,上族谱的女儿,以后就是阿生的亲姐姐,这样的好事秦淑媛考虑都没考虑就答应了。妾再得宠也是妾,随时可以丢弃,阿姊却是一辈子的。且有谢知的背书,她还怕女儿找不到依靠吗?要是换了别人,谢知也不会这么大包大揽,可秦淑媛为他们做了不少事,要是连小要求都做不到,也太让人寒心了,就是谢知自己都过不去。   秦纮一怔,“就这样?”   谢知好笑道:“还能如何?阿生又不是皇帝,人人都想嫁。”   秦纮摸了摸鼻子,对谢知说:“阿菀,我带你去看个人。”   谢知好奇的问:“谁?”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秦纮卖了个关子。   谢知狐疑的望着秦纮,他这样子也不像是要给自己惊喜,反而像是要带她去吊丧,他这是找了什么人回来?她半开玩笑地说:“这么严肃,不会是带我去见你的仇人吧?”   谢知没想秦纮居然点头了,谢知这下真被秦纮搞糊涂了,仇人?什么仇人能让他如此郑重其事? 第239章 平城大乱(二)   谢知随秦纮一路去了坞堡的地牢, 谢知看到地牢入口,心中越发疑惑,他们坞堡的地牢不是用来关人的,而是用来做些平时不好见光的、如清点金砖之类的事,谢知还从来没见五哥把犯人关在这里的。当然她也知道,他们能走到今天, 隐私的事不少, 犯人肯定有, 只是他们都瞒着自己。谢知也很少过问这种事, 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方面, 她还是更擅长玩现实版农场游戏,别的就不逞强了。   “郎君, 女君。”地牢里守着的侍卫见两人来了,赶紧上前行礼。   谢知环顾一圈,随口问道:“王虎呢?”王虎和秦山都是秦纮的近侍,王虎还是专门管这种暗事的人, 他怎么会不在秦纮身边?   “我让他去休息了。”秦纮说,连续奔波近一个月, 铁打的人都撑不住,王虎一回来秦纮就让他去休息了, “他之前去了一趟南面。”   谢知好奇的问:“他去南面做什么?”王虎是彻头彻尾的北人, 一点都不习惯南面的环境, 且此时的南面, 甚至包括后世风流富贵的江南, 都属于蛮荒地带,到处都是传染病,也就建康稍微好一点。他们每一次派人过去都是斟酌再三,就怕他们不小心把命给丢了。饶是如此,也有不少人病死在路上,幸好现在都跟当地土著联系上了,他们又培养不少土著孩子,很多事都由土著出面,那些土著总比他们适应当地环境。谢知感慨,要是在后世,一剂青霉素就什么都解决了,何须如此麻烦。   秦纮说:“把人带回来。”   南面、仇人……谢知心中一动,不会是她心里想的那个吧?她欲言而止的看着秦纮,“五哥,你说的仇人是——”   谢知话还没说话,秦纮笑着推开牢房,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年男性坐在牢房中,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银发用一根发带松松的扎着,这人看着起码要有七十出头,但脸上没太多的皱纹,从他依然清秀的眉宇可以看出此人年轻时必定相貌不凡,即使他此刻沦为阶下囚,一身气势依然看着不凡。   谢知从来没见过永泰帝,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肯定此人一定是永泰帝。   永泰帝听到秦纮开牢门的声音,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人。他主要注意力在秦纮身上,即使谢知的容貌让他一下猜到了她的身份,他也没有多在意这个侄孙女一眼,他沉声问秦纮:“你们抓朕来是想替他报仇?”   谢知仰头看着秦纮,目光盈盈,心中感动不已,五哥真为了自己把永泰帝抓来了?“你怎么把他抓到手的?”   秦纮揽着她的腰,简单的说:“他逃了。”要是永泰帝待在建康,秦纮也不会冒险把他偷渡回来,从拓跋曜眼皮底下偷人的代价太大,永泰帝不值得,直接杀了更省心。   谢知莞尔,他们虽没去过南面,可从崖州开始,他们一直在一点点的推进,南面不说是他们的地盘,至少他们在里面行走是畅通无阻的,因为他们的商队跟各处土著民关系都不错,“五哥你对我真好。”谢知心满意足的靠在秦纮身上,她没想五哥居然连这件事都想到了,谢知自己都没想过要亲手杀了永泰帝。把他从拓跋曜大军眼皮底下弄过来的代价太多,为了他不值得。   “我只要你开心。”秦纮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时下还有上古遗风,子为父报仇杀仇人不仅不犯法,还会得到众人嘉奖,谢知的父仇秦纮比谁都上心。   永泰帝见夫妻两人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脸色微变,他目光落在谢知身上,轻哼一声,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一时心善放走这丫头,居然最后成了自己的祸患,“伤风败俗。”   谢知哂笑道:“论伤风败俗谁比得上你?萧家的先祖要泉下有知,恐怕都恨不得没生下你。”萧家历代皇帝还没出过叔叔夺位侄子的事,她那时代倒是有这事,且屡见不鲜。   “你——”永泰帝勃然大怒的看着谢知。   谢知没理会他的瞪视,要是目光能杀死人,他早死了,她继续讥讽道:“不过最丢脸的大约还是好容易篡来的皇位,又被人夺走了,都说君王死社稷,你居然还有脸逃走,看来也不用别人替你想谥号了,你自己给自己定了。”一般来说国土为敌国所侵占的皇帝谥号都是“厉”。   永泰帝气得脸色都涨红了,谢知也就讽刺了他几句,她仰头对秦纮说:“五哥,你问清了想问的事后就杀了他吧。”   秦纮挑眉,“你不想留着交给阿娘?”继母恐怕是天底下最恨此人的人了。   “拓跋曜要来平城了,留着他夜长梦多。”谢知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他没重要到这程度,阿娘会谅解我们的。”   秦纮微微颔首,“好。”   谢知看着永泰帝一下变白的神色,她补充一句说,“尸身丢出去喂狗。”她可那个好心给杀父仇人收敛尸骨,且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尸骨无存也够他们难受到死了。   “好。”秦纮扶着谢知往外走,“以后的事你别管了。”下面的事太血腥,秦纮以前就不让妻子沾手,后来出了高句丽的事,他就不敢让妻子知道。   永泰帝突然大声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的尸骨在哪里吗?”   谢知脚步一顿,偏头看着永泰帝,“你把我爹弃尸了?”   永泰帝淡定的说:“只要你肯给我留一丝血脉,我就告诉你,你爹在哪里。”他当了那么多年皇帝,又是从萧赜手里夺了皇位,自然没想他这次能活下来,他现在只想自己子孙能活下来,哪怕留下一个孙子都好。自己都落到秦家手里,永泰帝就没想过自己子孙能逃走。至于那些留在建康的儿子、孙子,早被拓跋曜杀光了。永泰帝心中悲悯,想不到自己英勇了一世,最后落到这下场。   谢知凝视他半晌,永泰帝一开始尚能淡然回视,可时间久了就有点不自在,心里暗暗嘀咕,萧赜这女儿怎么有点邪性?永泰帝有些后悔当初放走这对母女了,他本来想她们不过是女人,就算逃走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却忘了自古倾国倾城的祸水不在少数。他嗤笑一声,他这侄孙女也算厉害了,先让魏帝对她念念不忘,又嫁了一个实力雄厚却半点声色都不露的夫君。   “你在跟我谈条件?”谢知居高临下的看着永泰帝,谢知个头有一米七,在古代女人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就是寻常男人都没她那么高。幸好秦纮身高有一米八五左右,不然他连娶谢知的勇气都没有。谢知只是不想理会这些事,可不代表她不敢做这些事。高句丽王室覆灭还是她一手策划的,她要真心慈手软,也达不到今天这成就。   永泰帝身高比谢知还矮一些,又是坐着,他的气势不由自主的被谢知压住了,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说:“我是在求你。”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人,“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堂兄弟妹。”   “你杀我爹的时候就不想他是你亲侄子了?”谢知冷然道:“你要么识趣的说出我尸骸的真实下落,我让人痛快送你上路;要么你就尝尝什么叫求死不能。”谢知不拿永泰帝的子孙来威胁他,这人都能篡位,还能丢下自己结发妻子、儿子逃走,他还会顾及什么孙子?谢知只有拿他最看重的东西来威胁他,谢知上下打量着永泰帝,“虽然老了点,可到底是当了那么久皇帝,身体不错,这次可以让王虎试试别的手段。”古代刑讯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医学不发达,动不动就死人,抢救都来不及。   秦纮搂着谢知安抚说:“别担心,岳父没事的,王虎和甲一已经将岳父收敛了。”关于萧赜的遗体,甲一比任何人都上心,永泰帝确实让人把萧赜的遗体丢到乱葬岗,他皇陵里只是一具空棺,但萧赜遗留下来的暗卫早将萧赜收敛好。只是他们当初被永泰帝派人四处追杀,处境危险,实在没无暇给他准备一副好棺材,只能找了一口薄棺收敛。、   过去了二十多年,薄棺早腐烂,骨头都埋在地里了。甲一也是最近才联系上他这些老友,得知了所有的事,他不敢跟谢兰因、谢知说这些事,生怕她们伤心,谢知这会的身体实在经不起一点刺激。   秦纮得知后连夜让王虎赶去建康,先将自己真岳父的尸骨重新收敛,收敛的棺椁用的还是秦宗言的,秦宗言这些年对外低调,在准备自己身后事上一点都不低调,棺椁形制完全按照帝皇之制来,总共有四层,里面用金丝楠木,外层用梓木,光是刷漆就刷了四十九遍。   秦宗言让人精心制作了好几年,直到去年才完工,当然秦宗言给自己准备梓宫同时,也没忘了给慕容氏、谢兰因准备梓宫。完工以后自觉人生大事完全一半,还兴致勃勃的带着老婆、儿子一起参观。   要是换了谢知,肯定对秦宗言的举动理解不能,可秦纮和谢兰因却完全能理解秦宗言。秦纮甚至还派人暗中收集材料,准备照着父亲的规格,也给他跟阿菀准备一份这样的梓宫。他只是想到拓跋曜当初就是制作双人梓宫才把阿菀吓走,他才没敢告诉阿菀,虽然他准备的不是双人梓宫。   这次听说岳父没有上等的棺木收敛遗骨,不孝子秦纮冒着被老头子揍死的风险,让王虎带着秦宗言的棺木去收敛萧赜。秦纮暗暗庆幸自己已经让人收集珍贵木材,不用等老头子回来就能开工重新制作,不然他真怕老爷子回来被他气上火。 第240章 平城大乱(三)   秦宗言此时尚不知道自己派人精心打造的梓宫已经被儿子送给萧赜了, 他正随百官簇拥着拓跋曜回平城祭祖, 随行的还有太皇太后等一众女眷。谢灏身为平城郡守已先行一步,至于太皇太后等诸多女眷则慢一步再走,她们都是柔弱女子,受不住大部分如此舟车劳顿,只能在路上慢慢走。   阿生来京城的时候是骑马来的, 他虽只有七岁,可五岁起就跟着祖父骑马, 他早可以适应长时间的骑马, 但这次祖父和外祖父都不许他骑马,他只能随着外曾祖母和外祖母坐在马车里。其间他还被太子召见了一次,考校了些功课,顺便给郭良媛、秦良娣看一下未来的女婿。阿生的课业是谢灏亲自教导的, 他读书又用功刻苦, 即使太子对他多有挑剔, 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还算聪明, 这点发现总算让太子欣慰了些。   而郭良娣和秦良媛看到粉妆玉琢的阿生时, 对他的挑剔就消散了大半, 大姑娘是太子长女, 未来的公主, 天下谁能在身份上贵的过他?只要人长得好看、不是付不起的阿斗就够, 别的交给太子来做主便是。郭良娣见阿生举止稳重, 性情温和, 心中大定, 女儿脾气暴躁,需要一个温柔能体谅她的驸马。   陈留见太子再见过阿生后,对他态度稍稍改了些,心中大定,她对谢兰因道:“大姑娘怎么说也是拓跋家的女儿,阿生也有爵位,他们小两口将来怎么说都不会太差。”大姑娘从容貌上看委屈了阿生,尤其现在太子之位不稳,还不知将来会如何,可大姑娘总是拓跋家的血脉,又有她跟驸马看顾,阿生将来总不会太差,总比他娶怀荒本地女子好。   谢兰因含笑应是,心中却不以为然,难怪秦宗言心心念念不忘造反,要让她看着阿生如此憋屈,她也要造反。谢兰因只是好奇秦宗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要等拓跋曜死了以后再造反?他就这么确定自己能活得过拓跋曜?这点谢兰因也曾好奇问过秦宗言,这老色鬼只是笑而不语,谢兰因本身也不是太感兴趣,是故没多问。她心中暗忖,等拓跋曜回了京城,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将来的打算。谢兰因心中隐约有个感觉,这次的平城祭祖恐怕会不太平。   不止谢兰因有这感觉,朝中不少人都有这感觉,太皇太后更甚,她坐在平稳的撵车中就,闭目想着心事。拓跋曜自平定南面后,他的羽翼彻底硬了,自己再也压制不住他了,那么太子……太皇太后紧握手中的珠串,她绝对不会让他借这次机会废太子!   不管底下人心思如何浮动,拓跋曜本身沉稳如山,所谓帝心难测,不过如是。他也没有想过借此机会发作太子,他刚立下不世功绩,没必要现在废太子,让自己担上一个刚愎自用的名声,他年纪还轻,留着太子也好。他还要收拾秦家,这会再废太子,对朝堂不利。当然这想法,拓跋曜谁也不曾说过,君夺臣妻可不是好名声,他也不准备让阿菀担着臣妻的名声入宫,他会给她安排一个完美身世。   拓跋曜这想法就是号称简在帝心的谢简都没猜到,谁能想到拓跋曜还会对自己年近三十的孙女念念不忘,在谢简心目中孙女自然还是那小姑娘,可照现在的标准来说,三十岁的妇人都是老妪,有些都当祖母跟夫君分居了。且拓跋曜十几年没见谢知,再强烈的感情都没了,他这时正是最意气奋发的时候,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要个已嫁人生子的妇人,还要赔上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而来的明君名声。   想到他即将要跟阿菀见面,拓跋曜情绪大好,看谁都很顺眼,太子过来请安时他还有闲心指点几句,偶尔兴起还会考校几个年幼皇子的课业。这一切都让皇子们受宠若惊,他们从来没想过父亲还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天。   大皇子也很激动,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得了父亲关注,即使父亲并不和蔼可亲,可他会关心自己课业,还跟自己谈了半个时辰,即便其中还有别的兄弟,都足够大皇子激动了,他从来没跟父亲相处这么久过!   可是大皇子的兴奋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郭彦泼了一盆冷水,“大皇子,此行不妙。”   “不妙?”大皇子一怔,困惑的看着郭彦,“先生此言何意?”郭彦做了他十年的幕僚,向来测算无疑,本身又不好名利,也不爱女色,唯独只爱古籍,年代越是久远的古籍他越爱,大皇子对他信任之极,他说什么话他都不会怀疑。   “我——”郭彦欲言而止。   大皇子言辞恳切的说:“先生,我们师徒多年,我早把你当父亲,我们之间又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郭彦长叹一声,“大皇子,我担心陛下到了平城之后会发作太子。”   大皇子不解的看着郭彦,“太子有太皇太后护着,父亲能怎么发作太子?”   郭彦说:“可是现在太皇太后已护不住太子了,陛下南征回来后就没人可以违背陛下的意志了。”   大皇子不屑道:“他除了一个身份,还有什么好的?废了也好。”时至今日,大皇子依然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太子,太子是仗着自己幼时身体好才能鸠占鹊巢,他的太子之位废掉才是大快人心。   郭彦语气沉沉的说:“可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什么?”大皇子愣怔的看着郭彦,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郭彦委婉的劝阻道:“自古废立太子都会引起朝堂大动荡,您向来与世无争,又何必牵扯到这些事里?”   大皇子心头一寒,突然想起自己是如何被父亲厌弃的,他年幼时父亲对自己虽不宠爱,可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漠视,都是他插手了曾大母和父亲的争斗,陷害了谢太傅的孙女,害的她不能入宫才让父亲厌弃至此。当年他就是被人教唆着做了蠢事,如果现在还有人这么对自己——大皇子打了一个哆嗦,惊慌失措的问:“先生,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其实当年没有任何人挑唆大皇子对付谢知,谢知不可能去利用一个幼儿、太皇太后不屑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别的宫侍也不敢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教坏大皇子,毕竟太皇太后对大皇子还是很宠爱的,他这么做完全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可人做错事后总喜欢给自己找理由,并且不停的宽慰自己,久而久之,那个找来的理由就成了现实。大皇子也正是如此,他坚定的认为自己当年会这么做,全是身边刁奴怂恿。是故他对身边下人一直很严苛。   郭彦看着面露怯色的大皇子,心中不屑,烂泥巴糊不上墙说的就是他,自己这些年在他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偏偏这蠢货半点长进都没有,不过他还是蠢些好,他对大皇子说:“这次去平城多得是达官显贵,您只要不出头就行。”郭彦的言下之意就是,这次出行的大佬太多,他不过其中一条小鱼,只要自己不作死,没人会注意到他。   “我知道,我明天开始就养病。”大皇子听出了大皇子的言下之意,他嘴上应着,心里却有很多不甘,达官显贵?他可是比达官显贵更尊贵的皇子,达官显贵有什么了不起?   郭彦哄完大皇子,起身回到自己的马车,他这辆马车是大皇子命人准备的,里面还算宽敞,可以并排躺三人,郭彦弯着腰蹬上马车,车上有一名小厮在烹茶,郭彦看到小厮眉头皱了皱,“怎么是你?小墨呢?”   “小墨太累了,我让他去休息了。”玉娘对着郭彦抛了个媚眼,“爹爹不喜欢女儿来伺候吗?”玉娘这些年始终扮成郭彦女儿的角色,期间还出嫁过一次,后来丈夫死了,她又回了娘家守寡。   郭彦面无表情的看着玉娘,“可是女君有什么吩咐?”   玉娘敛了笑容道:“女君没吩咐,你是不是想做什么事?”凭着她跟郭彦多年的合作经验,她明显能感觉这老小子似乎想做什么缺德事。   郭彦嗤笑一声,“女君让你问的?”   玉娘说:“是又如何?”   “是也不会告诉你。”郭彦双目微合的说,“等我见过女君,自一五一十的向女君禀告。”   玉娘闻言也不生气,她也有很多郭彦打听不到事,“你心里有分寸就好,还有今天高句丽和柔然就要乱了,你做好准备。”玉娘心中暗忖,也不知郎君到底给了郭彦什么任务,这么多年只见他安心给大皇子做老师,郎君不会是想扶植大皇子上位?玉娘微微摇头,很快否定自己想法,拓跋曜那么多儿子,谁登基都有可能,唯独大皇子不可能。   郭彦颔首说:“放心,我会的。”   玉娘说完想说的话,就不再言语,给郭彦泡完一盏茶后,就躺在郭彦身边闭目养神,郭彦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淡然。 第241章 平城大乱(四)   这次平城祭祖, 拓跋曜举办的颇为隆重, 但因平城离长安颇远, 祭祖典礼设置的没有太皇太后时那么奢华,但更具庄严肃穆, 倒是合了拓跋曜的胃口,他本就不是喜好奢华的人,平素饮食衣物总是简朴之极。这习惯跟谢灏完全相合, 因此谢灏的行事意外得了拓跋曜的赞赏。   这等看重让许多臣子都十分羡慕,但思及谢灏是谢简的长子,众人也只有羡慕并不奇怪, 谢家这些年的圣宠无人可及, 便是崔家都要退一射之地。将来太子登基, 依然还是谢家女为皇后,这谢家只要不犯什么十不赦的大罪, 起码还能在显赫几十年。众人唏嘘不已,也亏得当初谢知没入宫, 谢知要是入宫了, 这朝堂就没别的家族立足的余地。   谢灏大出风头, 在平城的谢家人却十分内敛, 谢简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陈留妻荣夫贵多年, 也不会因为继子的圣宠动容, 谢灏更不会因为拓跋曜的看重得意忘形, 拓跋曜的看重离萧赜当年对自己的信任还差得远, 且谢灏心头压着些事,他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这种风雨绝对不是很多人认为的陛下对太子的发作,废一个无实权的太子还不足以让拓跋曜如此筹谋,他一定在盘算别的事。   思及离平城不远的怀荒,谢灏有些担心拓跋曜意在秦家。他有心提醒秦宗言,可他现在一举一动都备受人关注,贸然联系秦宗言,只会让两人一起倒霉,而且这老狐狸连这点都猜不到,也不要妄图图谋大位,是故谢灏也选择和父亲一样隔岸观火,他只将阿生拘在身边,让他用功读书。   回到熟悉的环境,阿生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但脸上依然没什么笑容。他想阿娘,很想回建德见阿娘。谢知没怀孕时,三五不时的都会拉着秦纮来看儿子,自谢知怀孕后出行不便,后来又出了这么多事,谢知就再也没跟儿子见过面。她一下消瘦许多,她怕吓到儿子,是故阿生已经很久没见过阿娘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跟阿娘分别这么久,是故一到平城他就归心似箭,他不止想阿娘,还想阿耶、想阿藤。   正好谢知和秦纮也想儿子,秦纮思及边境马上就要动乱,也不放心把儿子留在岳父那里。不是他不相信岳父,而是事关儿子安危,除了自己,他谁也不信任。阿生虽有爵位,可到底年纪还小,祭祖典礼轮不上他参加,他母亲身体又不好,他回家侍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拓跋曜还是第一次听说谢知身体不适,他不禁微微扬眉看着谢简,“太傅,阿蕤身体如何?”   “阿蕤只是怀阿藤的时候身体有些不好。”谢简轻描淡写道,莫说孙女本来没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不能跟拓跋曜说,这不是打秦家脸吗?   拓跋曜吩咐随行太医跟阿生一起回建德照顾谢知的身体,阿生虽觉得这举动似乎有点不对劲,可他到底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家里又呵护得紧,让他无忧无虑的长大,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拓跋曜其中的深意,只觉得陛下是个十分和蔼的人,他感激的说:“多谢陛下。”   拓跋曜微微一笑,“回去好好孝顺你母亲。”拓跋曜想杀秦纮,却没想杀阿生和阿藤,这两个孩子才是阿蕤最大的弱点,有他们在,阿蕤就不会寻死。当然最重要的是阿生长得跟谢知很像,这让拓跋曜爱屋及乌,要是他长得酷似秦纮,拓跋曜就对他笑不出来了。   拓跋曜让太医随阿生回建德的事,并未引起众人太多关注,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倒是几位皇子长大成人后,第一次见雄才大略的父亲做如此色令智昏、堪比昏君的举动,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饶矜持如太子都忍不住好奇的询问谢知的情况,大家惋惜三皇子不在,不然他在平城待了这么多年,肯定见过谢知。   谢知这些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调养身体,想儿子女儿了就让乳母把阿藤、阿锦抱来逗乐,阿藤还小,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指使着乳母抱着他在房里遛弯,阿锦奶声奶气已经会说几句话了,正是最好玩的时候,谢知抱抱儿子、逗逗女儿,享受天伦之乐的同时也无比思念阿生。幸好秦纮派去的人动作很迅速,很快就把阿生接回了坞堡。   谢知看到儿子,提着的一颗心才真正落地,马上边境就要乱了,谢知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们这处坞堡才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把儿子放在别处谢知还真不放心。要不是平城守卫也算森严,又有拓跋曜的大军在,谢知真想把亲人们都接过来,当然这也是她想想而已。   “阿娘。”阿生等谢知客气送走拓跋曜派来的太医后,一下扑到谢知怀中,完全没有对外那种少年老成的模样,“我好想你。”   谢知疼爱的亲亲儿子的额头,“阿娘也想你。”在阿生三岁以前,谢知时常会亲儿子,等阿生满了三岁,谢知就不怎么亲他了。这里毕竟是古代不是现代,她再想对儿子用爱的教育,也要看社会大环境,但是谢知偶尔也会用亲吻安慰儿子,“这次去京城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她向来不得太皇太后喜爱,阿生在宫里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没有。”阿生摇头,他不得太皇太后喜爱,但拓跋曜却很喜欢他,他又是大姑娘的未婚夫,太子对他也颇为维护,宫里下人没人敢给他看眼色的,他犹豫了一会问谢知:“阿娘,我是不是一定要喜欢大姑娘?”阿生还记得阿娘对自己说过,女孩子柔弱,只能依附男子生存,所以他一定要怜惜自己将来的妻子。   谢知闻言轻叹一声,搂着儿子柔声问:“阿生不喜欢跟大姑娘玩吗?”阿生还小,说喜欢不喜欢之类的话太早,谢知就换了一种说法。   阿生苦着小脸点头:“嗯,她玩的东西我都不喜欢,而且她还时常骂我。”   谢知可以想象大姑娘的脾气,莫说是拓跋家的金枝玉叶,就是寻常人家娇养的女孩子,又有几个是脾气好的?她耐心的引导儿子,“她喜欢玩什么东西?”   “她喜欢玩过家家,老让我做她的丫鬟,还给她抱孩子。”阿生嘟哝道,他也玩过家家游戏,可他都是跟玩伴们一起玩行军打仗的过家家,从来不玩这种过家家。   谢知莞尔,她又亲亲儿子额头说:“阿生,大姑娘不认字,从小到大的去过的地方也没有你多,大部分时间她只能待在她的小院里,她玩得这些东西都是她爹娘允许她玩的,她也只能玩这些东西,你玩得那些游戏,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阿生困惑的问:“为什么她爹娘不许她玩我的游戏?她爹娘不喜欢她吗?”   谢知说:“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很多事不能做,你看你那些姐妹,她们是不是也跟你不一样?”谢知说的姐妹,是她跟秦纮领养的秦家族女,这些女孩子大部分时候都是由乳母带着的,谢知请了专人教她们读书,也请来绣娘让她们学习女红。   阿生身上很多荷包都是这些女孩儿做的,但阿生跟她们并不亲近,因为这些女孩子虽然认字,但也仅限于认字,她们更多的时间花在玩和女红上。谢知觉得女孩子这一生松快也就那么几年,再说现在世人对女子学识也没要求,就没忍心对她们多布置功课,只求她们不做个睁眼瞎。她相信太子对女儿的要求也是如此。   阿生跟着谢灏、秦宗言四处走,已经明白男女之别,他沉默了一会道:“可阿娘不是这样的。”   “因为阿娘有你阿耶,阿娘现在做的很多事都是你阿耶手把手教我的。”谢知柔声对儿子说:“阿生想要大姑娘跟你一起玩,你要先把她教会对不对?”即使家里所有的人都没把大姑娘当成阿生真正的妻子,谢知也希望阿生能善待大姑娘,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少年夫妻能走到一起是缘分,谢知不会用任何带有偏见的目光看待未来的儿媳妇。   这时代对女子多有苛刻,谢知希望儿子能先弯腰退让,慢慢引导大姑娘,如果这样能让他们夫妻相得恩爱,是再好不好。夫妻之间本来就不存在谁退让的问题,女子天生就要比男人牺牲更多,阿生对未来妻子体贴也是应该的。当然大姑娘真不堪教导,谢知也不会让儿子一直退让。   阿生慢慢点头,“嗯。”他跟伴读玩游戏,也是先教会他们在一起玩的。   “所以你将来要跟大姑娘好好相处,她脾气不好,你就逗她笑,这样她就不会发火了。”谢知说,这时代大部分贵族因为要当官,都不自觉的学过自我情绪管理,而女子连认字的都不多,就更不会去学这种了,是故各家都有被宠坏的刁蛮小娘子,这些都可以用各种手段引导,只要不是存心找茬,想来两小也不会天天吵架。   “就像阿娘逗阿弟一样吗?”阿生皱着小脸说,“阿弟天天哭。”   “是啊,你跟大姑娘未来是夫妻,你们要相处一辈子,你就把她妹妹一般,她陪你可比爹娘、弟妹陪你都久。”谢知感慨,少年夫妻老来伴,她只希望儿子将来能幸福。   阿生答应道:“我知道,我以后会好好跟大姑娘相处的。”   秦纮似笑非笑听着母子的谈话,等儿子蹦蹦跳跳去找阿藤玩时,他才轻笑对妻子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嫁女儿,不是娶媳妇。”   谢知叹气说:“你总不想孩子将来婚姻不幸福吧。”她不想儿子将来跟媳妇反目成仇,夫妻还是恩爱和谐的好。   秦纮不以为然,阿生不喜欢冷着就是,有必要让他去对拓跋家的女儿低头?不过他也没反驳妻子,阿菀总希望儿子能生活幸福。   谢知心中暗忖,人又不是玩偶,当初继父对郁久闾氏不也放着冷落?结果继父后院还是被她闹得不太平,迄今他对秦绍都如鲠在喉,她可不想阿生走继父的老路。她靠在秦纮身上,“五哥,那边都准备好了?”   “嗯。”秦纮轻顺谢知的头发,“阿菀别担心。”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慢慢给你的。   谢知握着秦纮的手,心里百味杂陈,但同时又有一种心头大石落地的感觉,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正平二十六年九月初九,秋高气爽。   拓跋曜祭祖完毕,携一干近臣登高望远,文臣们等遥看山顶景色,正诗兴勃发,却突然接到紧急军报,柔然来犯。   拓跋曜回平城祭祖,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柔然来犯的敌情对他来说,犹如一盆冷水迎面扑来,拓跋曜勃然大怒,当即点军,领着一干将领迎战,众人约定元旦之时在柔然都城设宴。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是谢简都没有想到,这一场完全没有任何悬念的战争会引发后面如此一系列的大事,强极的大魏也在这场战役以后极盛而衰。 第242章 平城大乱(五)   柔然是魏国的死地, 但是随着几十年前秦宗言父子的讨伐、以及后来数十次小战役,柔然早元气大伤,目前并未有跟大魏一战的实力。且目前拓跋曜同大魏数得着的将领都在平城, 柔然大汗哪怕脑子坏了,坚持要打大魏,下面的贵族也不能脑子全坏了, 是故拓跋曜对柔然军队的进犯存疑,他怀疑这是秦家养贼自保策略。   但无论拓跋曜心里怎么怀疑,但明面上看来,柔然这次入侵大魏完全是巧合。这件事的起因是柔然的左谷蠡王听说高句丽王室内乱,两年之内连换三任王, 目前在任的高句丽王年仅三岁, 权利完全由其嫡母高太妃掌控。这些年高句丽在秦家的扶植下, 王室生活很滋润,百姓生活也因谢知的海运生意而受益。   高句丽靠海, 有海港, 谢知做的海运生意很多都是从高句丽港口出发, 这样也能避开拓跋曜的耳目。海运发达,海港就不知不觉的繁荣起来,商业一发达, 百姓生活就好过了。比对之下,还在茹毛饮血、逐水草而居的柔然人生活就显得格外困苦。即使左谷蠡王是柔然贵族, 在柔然的地位仅次于汗皇、左右贤王, 生活也比不上高句丽的富人, 他如何能不眼红高句丽的富裕?   一等高句丽王室内乱,新上任的高句丽王死于正妻和大舅兄之手,高句丽新任王太后扶植庶子登基后,左谷蠡王就趁着高句丽内乱不断时入侵,想率大军直入王城,他也无心占领高句丽,只想将高句丽王城抢夺一遍。但没想左谷蠡王遇到的反抗出乎意料的强悍,抵抗他的军士全是精兵悍将,这让左谷蠡王一度十分疑惑。高句丽王在老王在时或许还算强悍,但王室经过数次内乱,早就元气大伤,哪来这么多的精兵悍将?   左谷蠡王虽然生性贪婪,可不是笨蛋,不然也不能坐稳左谷蠡王之位,他敏感察觉到其中肯定有阴谋,他想下令撤退,可是属下不愿意。惨重的伤亡让随左谷蠡王前来的各部落首领杀红了眼,他们如何愿意空手而归?他们红着脸逼着左谷蠡王一定要坚持下去。   柔然和魏国的军事有些相似,除了少数将军直领的亲卫军之外,大部分军队都是由各部落首领组成,一旦出征,将领就会召集手下部落首领一起出征。遇到强势的君王,在军中自然可以一言堂,可左谷蠡王的威望没那么高。如果他能首战初捷,大部分首领还能听他的吩咐,但这次出征开局不利,左谷蠡王的亲卫损伤不多,那些部落损失却颇为惨重,部落首领甚至怀疑左谷蠡王是有意让他们当炮灰,消磨他们的实力,因此众人压着左谷蠡王亲卫继续攻城。   左谷蠡王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攻城,结局是意料之内的惨败而归。左谷蠡王心疼亲卫损失,再也不肯攻城,坚持打道回府。他也知道这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如果不给各部落首领一个交代,他回去以后左谷蠡王之位也不稳了,故在途径库莫奚和契丹时,动起了这两小国的主意。   库莫奚和契丹也是游牧民族,族人彪悍强壮,但比起高句丽和柔然的实力,这两小国就有点不够看,且两国部落也松散,各部落虽竭力抵抗,也不低气势汹汹的柔然铁骑。这两小国国君立刻逃往魏国求助,柔然骑兵杀红了眼,紧追不舍,结果迎面正对上魏国边军。柔然骑兵一开始还有些胆战心惊,魏帝南征建康,威名远扬,他们自觉不敌魏军,想意思意思攻城一次就退走,也以免败得太难看。   但是谁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攻下了魏国边境的一座小城,此地的防护和军士的水准跟高句丽那座城池根本不能比!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都以为高句丽和魏国的士兵互换了。城池都攻下来了,到嘴的肥肉没有吐出来的道理,柔然骑兵们理所当然的破城抢劫,就是左谷蠡王都乐得合不拢嘴,没有攻下高句丽、抢了魏国一座城池也不错。左谷蠡王为了侵占高句丽,很早就出发了,并不知道魏帝率领百官在平城祭祖。   平时柔然和魏国边境时常有冲突,抢那么一两座小城镇也是常事,不会引起两国敌对。左谷蠡王很放心的率领大军连攻了两座小城池,将过冬的粮食抢足以后,美滋滋的正想撤军,却不想迎来了魏国真正的百战精兵,领军的将领居然还是让他们闻风丧胆的魏帝!当左谷蠡王看到远远飘扬的魏国皇旗时,他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这场战役赢得毫无悬念,魏国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左谷蠡王擒下,左谷蠡王吓破了胆,不用魏军用刑就把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的交代。拓跋曜本以为能被秦宗言怂恿而来的莽夫只是柔然某个部落首领,没想来的居然是柔然左谷蠡王。拓跋曜不觉柔然的左谷蠡王会跟秦宗言联手演戏,柔然目前没有左贤王,右贤王年纪比柔然可汗还大,不可能继承左贤王之位。   左贤王之位基本就在左右谷蠡王之间产生,左谷蠡王威望虽不及右谷蠡王,可他身世比右谷蠡王高,他母亲出生柔然显贵,右谷蠡王母亲只是女奴,可汗也更宠爱左谷蠡王。这样的人或许会跟秦宗言合作,但绝对不会以身犯险,或者这真只是巧合?拓跋曜将信将疑。他派人详细询问左谷蠡王为何会攻打魏国,得到的答案让所有人半晌无语。   彭城王轻笑一声,“难怪被他庶兄压着。”左谷蠡王母族权利极大,又全心全意支持他,但凡他有些本事都不至于被一个女奴之子压着。   叱罗上前请命说:“陛下,此时正是收复柔然的大好机会,臣愿当先锋,为陛下效汗马之劳。”   随着拓跋曜身边将领各个都有归宿,叱罗心里难免有些焦急,他很有自知之明,禁军首领的位置不是留给他的,陛下身边多得是孤臣来坐那位置,他可图谋的只有秦宗言那柱国大将军之位。尤其最近他在平城打听到的所见所闻,心里更是期待,秦家太富了,富得让人眼红。他想要那职位,首先就要有立得住的军功,南下梁国时分军功的人太多,陛下又在,他在诸多有功将领中并不起眼,这次攻打柔然,他可不能落下了。   拓跋曜沉默不语,比起一心只想立战功的属下,他考虑的更多。魏国刚南征结局,士气大涨,此时出征未必会输,可是现在的魏国消耗不起那么大的战役,冒然出兵只会把他们都拖垮,他挥手让叱罗等人退下,只留下彭城王几位心腹重臣,连谢简都没留。他要对付秦家,谢家和秦家两代联姻,他不觉得太傅会为了秦宗言背叛自己,但防总要防着些。   彭城王等众人都退下后,他问拓跋曜:“陛下可是担心粮草运送不及?”比起利欲熏心的叱罗,彭城王更能善体圣意,他是拓跋曜的堂弟,只要他不犯大错,他的将来根本不用自己筹谋,拓跋曜自然会给他。   拓跋曜微微颔首:“南征以后,国库损耗甚大,撑不起再一次战役。”   “可是我们现在气势正足,如果不发兵,恐怕会让人误会我们怕了柔然。”彭城王委婉的说,他没说的是,早这里皇权的威望还没有秦家那么大,要是这件事他们忍了下来,恐怕这里的民心更会偏向秦家。   “你说那些刁民?”拓跋曜似笑非笑,“他们不会认为我怕了柔然,只会认为我没秦家有本事吧。”   “陛下恕罪。”彭城王闻言一下跪了下来,背部隐隐冒出冷汗。   拓跋曜摆手说:“这里就你我兄弟,不必做这些虚礼。”旁人也不会这么跟自己说,所以拓跋曜才格外看中彭城王,诚然拓跋曜会对秦家动手,谢知占了一部分原因,但这仅仅是火上加油的一小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秦家对皇权威胁太大。秦家在边关拥兵自重多年,别的柱国大将军都因各种缘故被拓跋曜找人替换下来,只有秦家一直屹立不倒。且秦家在边关经营多年,威望比皇室还高,若不是这次拓跋曜南征胜利,怀荒这一带百姓恐怕只知秦家不知皇家。这种情况拓跋曜如何能忍?他顿了顿有问:“派人去查过了吗?高句丽守城将领是谁?”柔然战力不弱,没道理会久攻不下一个高句丽小城池。   “是高老将军亲自领军守城。”彭城王说,高老将军从辈分来说,是现任高句丽王的曾外祖父,当年一手扶植高句丽先帝登基,是高句丽大将,由他坐镇守城,左谷蠡王会败并不稀奇。   拓跋曜沉吟不语,彭城王也不说话,最终下决定是陛下而不是他,拓跋曜沉默半晌后,吩咐秦宗言、叱罗等人入内,他命秦宗言为主将,叱罗为副将,领兵奇袭柔然。他们目前粮草供给不够,不能打长线战争,他要秦宗言、叱罗两人尽快将柔然皇都攻打下来。柔然是游牧民族,尤其是之前被秦氏父子一锅端了皇都后,现在柔然皇都只是一个摆设,可汗的皇账时常会换地方,拓跋曜此举也是在为难秦宗言。 第243章 平城大乱(六)   拓跋曜儿戏似地军令让很多人都愣住了, 谢兰因第一反应就是拓跋曜要发作秦家,她不禁忧心忡忡。不过谢兰因也没急晕头,她没有去找自己父兄,而是冷静的在家给秦宗言打点行李,准备干粮。这次出征太急, 路上肯定不能带太多食物,轻便易保存的干粮必不可少。也亏得女儿这些年一直在琢磨行军粮, 不然除了粗糙不能下咽的干饼之外, 她也不知道准备别的什么干粮。   秦宗言回来就见妻子愁眉不展的给自己亲自收拾衣服,他心中一暖, 上前握着谢兰因的手说:“这种小事让下人去做就好。”   谢兰因见秦宗言回来, 双目一亮, “你回来了,陛下为何要下令让你去攻打柔然?你不是致仕了吗?”   秦宗言笑道:“致仕也能重新起用。”只要他一天是魏国的臣子, 拓跋曜莫说是让他去打仗,就是要他全族的命他也只能受着。   谢兰因想到拓跋曜的军令, 她眉间紧蹙,“你真要去打柔然?”   “打。为什么不打?”秦宗言轻抚她的耳垂, “把他们打老实了, 我们日子也太平。”   谢兰因问:“就这么多粮草,你们准备怎么打?”   “我可以边打边抢。”秦宗言笑着挽起谢兰因的长发,“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粮草已经开始运来了。”打仗哪能没能粮草?只是大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拓跋曜不准备再来一场大战, 因此粮草准备没南征充足,让他们速战速决。这种战役对将领和军士要求很高,因此拓跋曜拨给他的都是精兵。   谢兰因不屑道:“那些还是精兵?”阿菀身边的亲卫才叫精兵。   秦宗言叹气,“阿菀的兵不叫兵,我们手下的那些将领都比不上他们。要不是她在建德,我都想让她管我们族学了。”秦宗言自认会养兵,可养不出儿媳手底下那些精兵,儿媳那些亲卫随便一个拎出来都能当独当一面的将领。   这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他手头也不缺钱,可就是教不出这样的人,他还想让秦氏族人接受这种培训。秦家是汉人士族,虽说身在怀荒,但族中弟子大多上过几年学,基本能认几个字,可大部分人都没法子达到阿菀手下那些孩子的程度,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教的。   “族学没用。”谢兰因摇头,秦宗言平时很少去建德,对女儿那边的事不熟悉。谢兰因时常会去建德陪女儿一段时间,她是见过女儿怎么教孩子的,“阿菀那些孩子都是她从慈幼院里挑出来的孤儿,都是从奶娃娃教起来的,最大都没超过五岁的,整天住在慈幼院里,族学哪有这种条件。”族学的孩子可不是孤儿,总不能天天不回家吧?   “她这是在培养死士?”秦宗言狐疑的问,他怎么看那些亲卫都不大像死士,虽然他们对儿子、儿媳很忠心。   “不像,我也没看她怎么教孩子,整天就带着那些孩子玩了。”谢兰因说,她也不明白那些孩子明明都是玩着长大的,怎么学起东西来就比别人快?   时下人字的人极少,贵族都不是各个都认字的,老师更不可能参加专业培训,认字不代表会教人,学识好也不代表是个好老师,对幼儿启蒙教育的研究更是少的可怜。大部分学堂的先生只会让孩子无止尽的读书、临字,却不会教孩子书里的内容。很多人上了好几年学,都不明白自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语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谢知则来自一个恨不得从胚胎就开始培养孩子的后世,即使她专业不是老师,光凭她前世学到的皮毛知识,就足以成为这个时代顶尖教育家。而且她很早就开始培养孤儿,十几年的人才积累,足以让她有足够的人手办一所当世顶尖的教育学院。这个学院真正做到了就是扫地的仆妇都认字,在这样如此氛围下长大的孩子,自然跟那些放养在族学的孩子不同。   “等我回来,去她的慈幼院看看,要是真不错,就让老二他们送几个孩子过去。”秦宗言说,这会可没什么孩子不能分父母分开的理念,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比比皆是,就是谢知都没法留住儿子,秦宗言也不觉得让孙子离开父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也不觉得把孙子给儿媳养是给儿媳找麻烦,即使秦纮名义上已经出族,可在秦宗言心里,嫡子还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儿媳也理所当然是未来的宗妇,这些事她不管谁管?   谢兰因没说什么,他出征在即还操心家族的事,她又能怎么说?就是女儿都不会拒绝,谁让她是宗妇。且秦家将来要能进一步,那些由阿菀培养出来的孩子肯定更亲近她,她将来的地位也能更稳固。谢兰因倒不觉得秦宗言和秦纮会过河拆桥,她跟阿菀也不是糟糠妻,但底牌握在自己手里,总比依靠别人更踏实。   秦宗言和叱罗动作很迅速,拓跋曜下令后半天功夫,两人就带着轻骑出发了。拓跋曜让他们速战速决,他们自然不会带大部分,只带上最精悍的亲卫突袭柔然皇都,后方接应大部分则由彭城王和贺兰英雄率领。即使拓跋曜再看秦宗言不顺眼,也不会在军政大事上疏忽,他让秦宗言作为总帅也不仅仅只是难为他。自几位柱国大将军去世后,秦宗言是少有的跟柔然打过大战的老将,又常年镇守怀荒,最了解柔然情况,由他这头老马带路,总比让别人当无头苍蝇好。   左谷蠡王这次入侵,本来是再小不过一件事,年年魏国边境都会发生无数场这样的事,可就因为这微妙的时机,让很多没捞到南征好处的六镇将领,这些天挖空心思在拓跋曜面前露脸,想要让陛下也派遣他们去攻打柔然。南征的功勋他们分不到,讨伐柔然的战功总能分一些吧?没人认为自己会输,大魏连梁国都打败了,还怕区区蠕蠕?他们早几年就被大魏打得不敢吭声。   臣子们因为即将到手的利益眼红,拓跋曜却十分清醒,他很明白这场战役不能拖久,更不能扩大,只要攻过柔然皇都就可以收兵,无止尽的大战只会把大魏拖垮。因为他冷静的按捺下大部分将领的请命,让他们按兵不动。然而拓跋曜可以按下臣子,却无法按下自己那几个一心想要立功的儿子、和一心想让太子立功的太皇太后。   “你们要上战场?”拓跋曜挑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子和大皇子。   太子垂目恭声道:“儿臣自知本事低微,无法为父亲分忧,只愿充当马前卒,为父亲效犬马之劳。”   拓跋曜嗤笑一声,他一直知道自己几个儿子不大聪明,他也没想过让几个儿子青出于蓝,但没想到他们不仅不聪明,甚至还没有自知之明,他淡淡道:“马前卒?你们这种身手去当马前卒,等着送死吗?”   拓跋曜毫不留情的话让太子和大皇子脸色瞬间白了,拓跋曜这些年大半精力都放在朝政和南征上,几乎从来没教养过儿子,皇子们对他又敬又惧。可也因为拓跋曜太忙,他也很少训斥儿子,如今听到父亲毫不留情的话,太子和大皇子难堪的涨红脸,“我们——”太子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拓跋曜懒得跟他们闲话,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训他们,“是太皇太后让你们来的?”自拓跋曜跟崔氏闹翻后,他就很少唤崔氏祖母,她本来也不是自己祖母。   两人同时低头,太子轻声道:“是的。”   拓跋曜哼了一声,崔氏让他们过来,无非是想让他们占几分军功,将来好服众。她为太子也算是殚精竭虑了,他召来常大用吩咐说:“带他们去找彭城王,说他们想随军,位置由彭城王安排。”柔然这种必胜的战役太难有,他若没带儿子便罢,带了儿子过来不让他们上战场,难免会让人起疑心。拓跋曜不想在这时候平生事端,他相信彭城王能处理好这件小事。   太子和大皇子闻言愣怔的看着拓跋曜,听了父亲刚才的话,他们还以为父亲不让他们上战场,没想父亲最后还是答应了。   拓跋曜吩咐他们道:“战场不是你们平时玩闹的狩猎场,你们好好听彭城王的话,莫要出差错。要是让我知道你们仗势欺人、扰乱军心——”他冷冷的扫了两人一眼,“军法处置!”   拓跋曜冷酷的话,让太子和大皇子后背起了冷汗,两人连称不敢。他们相信父亲这话绝对不是吓他们,他们要是真敢仗势欺人,他绝对会打死他们的。拓跋曜不耐烦看他们那窝囊样,摆手让他们下去,等两人都退下后,拓跋曜不禁想起当年若阿菀入宫,她一定能为自己生下孩子,他们的孩子肯定不会是这样的蠢货。拓跋曜心中微叹,指尖缓缓划过腰间的祭红珠,幸好你马上就又要回到我身边了。 第244章 平城大乱(七)   彭城王接到拓跋曜的军令, 脑袋都涨大了一圈。大皇子和太子长这么大, 都没骑马走过长途, 这样子还上战场?就是当后勤,看管粮草都不行。他们要有个三长两短,太皇太后还不生吞活剥了他?彭城王连盔甲都没脱,就径直跑到了拓跋曜营帐中诉苦,陛下您可不能害我!   拓跋曜正在看舆图、摆沙盘, 他神情平静的听完彭城王的哭诉, 给他出主意:“让他们骑上几天马, 等他们爬不起来了, 你不就安稳了?”   彭城王:“……”这是亲爹?   “不然你准备应付他们?真让他们上战场?”拓跋曜挑眉看着彭城王,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儿子?他们在战场上除了拖累别人, 没别的用处,他把儿子丢给彭城王,就是要让彭城王看牢他们。在外围转几圈, 受点苦就乖乖回来了。好歹是亲儿子, 拓跋曜也没想让他们遇危险。   彭城王苦笑,“太皇太后还想让他们有份立得住的军功。”   拓跋曜哂笑:“她老糊涂,你也糊涂不成?”军功都是要拿命去拼来的,就算他贵为皇帝,南征时都要亲上战场, 虽不至于要亲自动手, 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太皇太后既想要他们安全, 又想让他们有军功,就只有让他们抢别人功劳一途了。若拓跋曜喜欢这两个儿子,倒也不是不行。让彭城王、贺兰英雄几人让些自己功绩出来便是,可这两个儿子在拓跋曜眼中就是废子,他又何必花心思培养他们?   彭城王是拓跋曜真正的心腹,自然明白他真正中意的继承人不是太子,但要说他如何喜欢三皇子也不像,他犹豫了一会,试探的说:“要是三皇子在就好了。”   拓跋曜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彭城王,终于连他也忍不住了吗?他迟迟不让太子插手政事,这次让老三坐镇京城,又带太子来祭祖,这些举动让臣子们摸不着头脑,这些天不止有一位近臣试探过了。他原想以彭城王的稳重,不会跟这些人一样,没想他最后还是没忍住。   彭城王一时冲动,试探了拓跋曜一句,说完就后悔了,见陛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他忙跪下请罪:“臣万死!”   拓跋曜莞尔:“自家兄弟,又何必如此?”他弯腰扶起彭城王,感慨叹道:“我先前忙于公务,对孩子的教养难免疏忽,让他们都被人宠坏了,一个比一个娇生惯养,现在想要纠正过来却难了。”   彭城王道:“太子和皇子们年纪都还小,陛下慢慢教就是,有陛下在,他们又怎么会差?”   拓跋曜说:“都成家当爹的人,哪里称得上年纪小?要说年纪小,阿生才年纪小,可也比他们稳重多了。”有秦纮这么一个爹在,要说拓跋曜对阿生如何疼爱,那是不可能的。可光看他那张跟阿蕤酷似的小脸,就足以让拓跋曜爱屋及乌,他有时候也幻想要是阿生是他跟阿蕤的孩子,肯定更聪明漂亮。不过现在不晚,他跟阿蕤年纪也不大,完全可以再生一个。阿蕤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儿子,跟了自己定也能一举得男。   拓跋曜自信自己还能活很久,完全可以手把手把他们的孩子养大。以前拓跋曜不想让谢知生孩子,多半还是担心生产危险,他又不缺儿子,又何必让阿蕤冒险?阿蕤都生了两个孩子,都说女人头胎最危险,以后孩子越生越顺,他也不怕阿蕤有危险。且现在他膝下的儿子没一个合他心意的,阿蕤又要回到自己身边,她那么聪慧,她跟秦纮的孩子她都能养的那么好,他们的孩子将来肯定更优秀,这样的孩子才是自己的继承人。   拓跋曜的话让彭城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为何陛下会突然提到阿生?不过陛下也够长情的,要换了他,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跟情敌生的孩儿,他不至于会下手对付一个孩子,也不会爱屋及乌到这份上。不过接下来拓跋曜的吩咐,让他心头一凛。   拓跋曜问彭城王:“你的兵可都到了?”拓跋曜这次来平城祭祖,只带了自己五千亲卫。要说对付秦家,五千亲卫也够了,可拓跋曜不是寻常人,他从来不会轻敌,狮搏弱兔、尚用全力,而秦家在怀荒不是弱兔是地头蛇,故拓跋曜让彭城王把他麾下的军队召来。   “还有三日即到。”彭城王说,他麾下有十万兵,大军调动不是易事,他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让十万大军前来,可见他用兵如神。   拓跋曜满意的颔首:“等他们一到,你就派人把秦家暗中围起来。”他让秦宗言带着手下精兵去攻打柔然,就是想先引蛇出洞,没了秦宗言和精兵的秦家,什么都不是。   “唯。”彭城王领命,他早知道陛下要对付秦家。   拓跋曜又吩咐他说:“去建德抓秦纮时,小心别伤了阿蕤。”他顿了顿又道:“对外就说阿蕤死了吧。”秦家儿媳这身份她是不能用了。   就算拓跋曜不吩咐,彭城王也不会让人伤了谢知,不说谢知曾经是陛下的心头肉,现在的朱砂痣,就算她什么都不是,她也只是弱质女流,抄家杀头也是男人的事,从来跟女人无关,但陛下额外叮嘱那一句,让彭城王悚然一惊,他错愕的看着拓跋曜,“陛下您——”您要君夺臣妻?   拓跋曜淡淡道:“谢家女已死,朕的皇后是南梁的广陵公主。”拓跋氏的皇后需要立金人,是故历代皇后并不一定是皇帝的原配,也不一定非要鲜卑贵女,亡国公主当魏国皇后也不是没有。魏国刚攻下南梁,想要收复南梁臣子,他势必要纳南梁贵女入宫,有什么比阿蕤身份更合适的人选?   彭城王张口结舌,谁不知道广陵公主早夭了?   拓跋曜嗤笑一声,“难道阿蕤不是广陵公主?”魏国和南梁数得着的重臣,谁不知道谢兰因和阿蕤的真实身份?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他恢复阿蕤的身份,立她为后,南朝那些臣子肯定求之不得。谁又敢说他君夺臣妻?为君多年,拓跋曜早知随心所欲的帝皇是千夫所指的昏君,所谓明君就是行事要批一层道貌岸然的外皮。以他现在的威望,加上阿蕤原有的身份,哪怕全朝臣子都知道广陵就是阿蕤,也没人会说什么。   彭城王无言以对,他真没想到陛下对谢知执念如此深,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当初或许真不该袖手旁观,他应该把谢知留在京城,也省得陛下如今君夺臣妻,有损他一代圣君的名声。   拓跋曜抬手轻拍彭城王的肩膀,“佛奴,我把一切都托给你了。”佛奴是彭城王的乳名,时至今日,也只有拓跋曜偶尔会唤他乳名。   “陛下放心。”彭城王低头恭敬的说,他是最忠于拓跋曜的人,既然他对谢知如此上心,他一定会帮陛下得偿所愿。   拓跋曜哈哈一笑,“等你回来,我们兄弟俩再喝庆功酒。”   彭城王笑着说:“那我可要陛下珍藏的好酒。”   兄弟两人相视而笑。   拓跋曜和彭城王算计秦家,秦宗言和秦绍早有防备,等秦宗言一走,怀荒的秦家也暗中动了起来,不少秦氏族人都陆续离开怀荒,去秦纮给他们找的村庄暂时安置,而秦纮的几个兄弟迄今才知道父亲和五弟的打算,他们居然准备造反!秦二、秦三几个虽觉得震惊,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些年秦宗言、秦纮没跟他们挑破这件事,但很多行事也不避着他们,他们几个心中多少有些准备。   秦纮跟他们一说要暗中离开怀荒,免得被拓跋曜满门抄斩,他们就默默让心腹收拾打点行李,带着满头雾水的妻妾子女来了秦纮一早就准备好的避世村庄。这村庄在高句丽境内,眼下的高句丽新王只是一个幼儿,大权看似被高太妃握着,实则高家是秦家的傀儡,可以说现在的高句丽是秦家的地盘。马上大魏就要乱了,而高句丽各地的动乱已被秦家平定,倒是一个难得的安逸之所。   秦纮和秦宗言对自己很自信,但自信不是自大,天算不如人算,再周全的计划也有意外发生,他们男人可以冒险,却不能拿家眷冒险。他们反了大魏,在大魏就没容身之所,高句丽和扶桑就是他们最后的退路,当不了中原之主,还不能控制几个撮尔小国吗?秦宗言在几年前就授意秦纮在高句丽选一处安静的地方安置族人。这里看着不起眼,内里是谢知花了大心思安置的,真正的世外桃源。   秦三在村庄转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十分满意,他唯一不解的就是弟媳怎么不在?他困惑的问秦纮:“五弟,弟妹呢?她不照顾阿藤吗?”秦纮和谢知领养的那些孩子、小八和柔娘的女儿、阿藤都在,唯独弟妹不在,她就这么放心自己孩子?   “她还在建德。”秦纮说,他也想把妻子带到这里,奈何阿菀不答应,而秦纮也确实需要阿菀坐镇后方,她不仅仅是自己的爱妻,也是自己的贤内助,可以说建德的内务基本都是阿菀都在管,他跟父亲不在,后方要是还没有阿菀,万一出了什么,军心都会不稳。   秦三啧啧了几声,“你还真舍得。”   秦纮无奈的一笑,他何尝不想把阿菀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可是阿菀不会想当单纯的内院夫人,他也只能尽力满足她的愿望,同时竭尽所能的保护她。   秦三看着五弟,迟疑的问:“老五你跟父亲准备以后怎么做?”秦家走到这一步,就是彻底的反了,没有后悔的余地,这是全族的事,秦三想知道两人日后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秦纮说:“拓跋曜目前威望正高,就算他死了,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改朝换代,我跟父亲准备先暂时拥立新帝。”   秦三脱口问道:“新帝?谁?”   秦纮说:“自然是拥立最正统的那位。”   秦三浓眉一皱:“你准备拥立太子?他愿意配合你们?”太子年纪可不小了,怎么可能愿意乖乖当傀儡皇帝?   “他不行,我说的是他儿子。”秦纮说,太子年纪大了,不适合当傀儡皇帝,且他还有别的用途。即使拓跋曜没把这儿子放在眼里,只要他一天是太子,他正统继承人的地位就无可动摇,同样他的儿子也会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唯一可惜的就是委屈阿生了,不过他也只要暂时忍耐,等以后他自会给儿子挑选美丽温柔的名门淑女为妻。   秦三咽了咽口水,“五弟,陛下那边你准备怎么解决?”他这会都不敢叫秦纮老五了,他这个弟弟不知不觉间已变得让他不认得了。   秦纮微微一笑,“三哥以后就知道了。”不光拓跋曜想让秦纮死,秦纮也想让拓跋曜死,拓跋曜从十几年前开始布局,秦纮也亦然,现在就看谁棋高一着了。 第245章 平城大乱(八)   秦宗言率军出发后,谢兰因便带着孙子深居简出, 连陈留处都不去了。陈留倒是有心安慰她, 但被谢简阻止, 让她别去打扰陈留。陈留也是历经数次政治风云的公主,她敏感的感觉到谢简父女的态度不对劲, 她蹙眉问谢简:“郎君,秦家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谢简穿着细麻青衫,悠然靠在隐囊上翻书随口对妻子道, “秦宗言领军在外,阿镜心里正烦着, 你也别去打扰她。”他怀疑秦宗言早准备好替身, 随时准备把阿镜和阿生接走。他不会帮秦家,但也不会让妻子在时给他们添乱。陈留将信将疑的看着谢简, 谢简继续叮嘱她说:“你这几天若没事,也不要随意外出。”   陈留闻言眼皮一跳,“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没事他会让自己别出门?   “本来就没我们家的事。”谢简翻过书页,“我们只要看戏就成。”   陈留若有所思道:“难道是太子的事?”以她的政治智慧也只能想到太子的事。   谢简淡笑不语,很顺利的让陈留误会了, 她不再多问, 这种事确实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她长叹一声, “也不知道明珠将来会如何?”当初她就不乐意让曾孙女当太子妃, 奈何孙媳和曾孙女坚持, 她也就没管,现在她倒是心疼曾孙女。魏国是鲜卑当政,没有女子守寡的习俗,可皇家的媳妇跟寻常人家媳妇不同,没见过皇家媳妇可以改嫁的,“还有我可怜的小阿生。”幸好大姑娘怎么说都是拓跋家的女儿,陛下的孙女,阿生娶她总比娶边关武将女子好。   谢简暗忖,这小子有什么好心疼的?若秦家能成事,这小子将来还愁没人伺候?南梁和魏国的贵女恐怕要争相入他后院,就是拓跋氏那身份安抚下皇室可以,当正妻有些差了,最好是另选淑女。谢简摩挲着下巴,王畅那老小子的曾孙女挺合适的,等秦家成了以后让凤生去提亲吧。谢简自己是不可能去见王畅的。谢简举起茶盏轻啜一口,也不知道秦宗言那老小子准备如何逃过这一劫?   不说谢简好奇,就是谢灏也好奇,但他们也知这是秦家的绝密,秦宗言是绝对不会告诉他们的,哪怕阿镜和阿菀都不会跟他们说,这对谢家也是一种保护,所以两人也没问,只是各自安抚自己妻子,让她们不要去找谢兰因和阿生,也好让两人有机会离开。   谢简和谢灏以为谢兰因和阿生会马上离开,但没想到谢兰因只让阿生离开,自己却没走。她不能走,她要走了,宫里突然召唤自己,留在这里的人怎么应付?他们的计划提前暴露了怎么办?所以谢兰因坚持留了下来。她平时可以不管秦家的事,但现在这时候,她必须做自己身份应该做的事。   于波见谢兰因怎么都不肯走,急的额头都冒汗了,夫人是将军的心头肉,要是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不用将军问责,自己就提头去给将军赔罪了,他烦恼的抓下帽子狠狠的挠了一把自己的光头,再戴上帽子对谢兰因说:“夫人,我们给你找了替身,您不用担心会被人识破。”   谢兰因偏头看着于波,挑眉问:“你们又找了一个替身?”秦纮、秦宗言都有替身,谢知和谢兰因自然也有,只是秦纮、秦宗言的替身是秦氏族人,上数几代跟两人还是同个祖宗,想找个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人太容易。而谢兰因和谢知的替身则是两人从外面找来后精心教调的。身材、言行举止几乎跟两人一模一样,但容貌却完全不同,因此谢知和谢兰因出门爱戴羃离,一来是为了防晒,二来也是方便替身行事。   是秦宗言不想给妻子找完美替身,而是要找个跟谢兰因相似的女子很难,他跟秦纮的替身都是族里的族人,只要他们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生死,那些替身就算不乐意也要乐意。而谢家本来就子嗣单薄,不说数代单纯,也每代只有一两个孩子。南梁跟谢兰因容貌有几分相似,又年纪相近的女子只有两个,都是谢兰因的堂表姐妹,同样身份不凡,又怎么可能当谢兰因的替身?   于波点头说:“是,这位跟夫人起码有五六分相似,只要不入宫基本不可能被人看穿。”他聪明的隐去了这位替身的真实身份。   谢兰因摇头,“我提防的就是入宫。”不然她走了,她也不是喜欢冒险的人。   “将军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入宫。”于波正色道,一旦太皇太后召夫人入宫,就是准备把夫人当做人质,他们又怎么能让夫人冒险?   谢兰因眉头微蹙,还想在说什么,突然她后颈一麻,她身体软软的倒下,她身侧的女侍卫上前一步,稳稳的接住昏迷的夫人。于波轻舒一口气,“我们快走。”   女侍卫抱着被人打晕的夫人,迟疑的望着于波,“我们这样对夫人,将军会怪罪我们的。”   于波抹了一把脸说:“我们打晕夫人,顶多挨顿板子,要是夫人出事,将军会杀了我们的。”他是陪伴将军南征北战多年的老部下,跟将军情分非同寻常,他有自信自己无论做错什么事,将军都会起码放过自己一次,唯独在保护夫人安全问题上,将军是绝对不会讲任何情分。于波情愿用非常手段打晕夫人,回头让将军打自己板子,也不乐意让夫人出事。他还有女儿、女婿、孙子要养,舍不得这么早死。   女侍卫一想也是,她小心的抱着夫人,跟于波匆匆离开,离开前却见几名侍卫簇拥着一名跟夫人约有五六分相似的贵夫人走来,那贵夫人双眉紧蹙、面带忧郁,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优雅,女侍卫惊讶的看着于波,无声的问:“这是你们新找的替身?”果然跟夫人有几分相似。   于波暗暗得意,这贵夫人是他好容易才从南朝找来的,本是梁国王妃,如今南梁都亡了,这些王妃也成了阶下囚。她们都是成了亲的妇人,比不上没出阁的贵女金贵,除了少数格外幸运的被魏国勋贵看中留在后院,大部分人都留在军奴营。这妇人是夫人郗家的表妹,郗家是谢兰因的娘家,谢知的外家,不止秦宗言暗中庇护,就是拓跋曜都吩咐过属下不许动郗家人。   只是这位郗王妃已是外嫁女,嫁的又是皇族宗亲,沦陷时差点被人丢到军奴营,是于波救了她。她还以为于波是看中自己美色,想要将她收入后院,没想于波只是想把她当谢兰因的替身。郗王妃看到被侍女抱在怀中的谢兰因时,面露惊愕,这不是阿镜吗?她不是死了吗?郗王妃惊骇的望着于波,这人到底有什么阴谋?   于波却没时间和兴致跟她解释缘由,吩咐侍女看好郗王妃后,就匆匆先把夫人由密道安全送出城外,这会怀荒空了大半,想来夫人也不乐意去高句丽,还是先送她去建德,建德那边守备森严,除非秦家败了,不然那里比高句丽还安全。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建德有女君在,她是夫人的亲女儿,有她劝慰夫人,也不至于让夫人把怒火全倾泻在自己身上。   于波一面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一面分心想到也不知将军和少郎君现在如何了?计划到底顺不顺利。于波心头扑扑直跳,蛰伏十来年,这一次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也是最重要的开局,成不成都看这一次了。于波有些羡慕那些老伙伴能陪在将军身边,可转念一想,守护夫人和少女君也是极重要的事,若不是他脑子比那些老伙计好,又怎么能让将军和少郎君委以重任呢?思及此,于波对接下来的行程越发谨慎,这会他可不能犯半点错。   谢兰因和阿生的离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会平城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跟柔然这场战役上,即使所有人都没把柔然放在眼里,这么多大军出征也不是小事,每天光是口粮就不是个小数目。平城官府各部都全力运作,每个人都忙得脚不点地,他们要做好这些大军的后勤工作。   转眼秦宗言、叱罗率军出发已有半个月,众人皆翘首以盼等着两人胜利的战报,但是谁都没有想他们没有等来魏国大军胜利的消息,却等来了太子、大皇子遭遇柔然骑兵突袭,两人麾下三千骑几乎全军覆灭、太子重伤垂危的消息!这一消息传回平城,不提众人如何震惊,太皇太后第一个受不住,她眼前一黑,一下晕了过去。晕过去前,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这儿子难道真心狠手辣到要杀自己亲子? 第246章 平城大乱(九)   除了太子和大皇子自己, 所有人都没指望两人真上战场立军功。两个娇养在深宫的嫩娃娃,连昼夜骑马都熬不下来, 还想上战场立功?开什么玩笑?拓跋曜连续轻骑带兵三天三夜不休,这两位贵主恐怕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来。   就是太皇太后都没想让他们在战场上立功,她只希望拓跋曜能找个老将带他们,让他们领些不打眼的军功。他们不需要靠军功立身,但魏国历来重武轻文,每个皇帝不说文能提笔安天下,至少武能上马定乾坤。懦弱如天和帝都曾北伐, 后虽重伤不治,可到底上过战场, 史官给他记一笔的时候也有个说法。   若拓跋曜中意这两个儿子,彭城王自会把一切安排的妥帖, 但是拓跋曜没授意,他自然只把这两个小东西供着。起初彭城王想让两人押送军资,但细想之后又觉不妥, 军资乃行军大事, 轻忽不得。这两位都不是能听人吩咐的主,万一两个小祖宗异想天开, 让军资出了问题, 除了他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彭城王最后思来想去,干脆让两人坐镇一座小镇。   这座小镇在战事前沿, 但不是最前沿, 前面还有几座小镇挡着, 彭城王又派了手下两个老将和数百亲卫看着他们,加上陛下的禁军,可以说只要不是柔然大军入侵,这两小祖宗绝对不会出事。就算是柔然大军入侵,前方还有几座小镇挡着,可以给两人逃命的时间。   彭城王将一切都想到了,安排的事无巨细,最后才提着一颗心去怀荒。拓跋曜要处理秦家是暗中进行的,彭城王也没惊动别人,自己带着亲卫亲自去怀荒处理。   彭城王一走,太子和大皇子没了管束,就像脱缰的野马可着劲的撒欢。两人获得父亲允许参战后,便踌躇满志的想要一展自己才华,他们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两人一心想要跟父亲靠拢。当年父亲能年少打败南梁伪帝,他们也能直取柔然都城,再扬他们大魏的威名。   只可惜彭城王管得他们太严,彭城王是拓跋曜最信任的人,也是他们的皇叔,就算是太子也不敢对彭城王不敬,彭城王拘着他们,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彭城王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算什么,乖巧的很。也正是这份乖巧,让彭城王误会了,他以为这两个孩子知道分寸,因此很放心的走了,没多留人手。   等他一走,太子和大皇子就恢复了本性,两人倒也不仗势欺人,就是领了每天带兵巡逻的任务,一趟趟的在城外巡逻。两位老将自然是随时保护两人,两人想要立功,没想作死,也不反对侍从保护他们。巡城的任务很枯燥,两人新鲜了几天就腻味了,他们来战场是准备立大功的,不是来骑马的,过了几天,他们就撺掇着老将去远一点的地方追缴柔然流兵。   先不说这里能不能有柔然流兵,就算有将领也不敢带两个祖宗去。两人胡搅蛮缠了几天,见将领们只是跪下请罪,不肯答应他们的吩咐。太子和大皇子虽年纪不小,可在朝中没领什么官职,也没经过大事,平时两人吩咐下去的事,不用他们操心,早有人完成的妥妥帖帖。   这是两人身份带来的便利,也是太皇太后的余威,两人本身没太多御下才能。如今离了拓跋曜和太皇太后,他们又怎么能值得了这些在官场军营厮混了多少年的老油子?两人也只能暂时按下心思,忍耐着想等彭城王回来,让皇叔带他们过去。   几位将领见暂时将两位小祖宗安抚好,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找点附近的流寇让小祖宗杀个过瘾时,不想一队柔然骑兵绕过了几座小城,意外出现在城外。众人皆如临大敌,因为这些柔然骑兵各个兵强马壮,一看就是精良的皇骑,唯独太子和大皇子兴致高昂,他们正愁没人给他们立威,如今大鱼自投罗网,他们如何不开心?   两人对魏军是迷之自信,认为柔然骑兵再精良,在他们大魏铁蹄面前也是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可惜现实狠狠打脸了他们,这队柔然骑兵不过三百人左右,战力却出乎意料的强悍,他们几乎以摧拉枯朽之势将整座城池攻了下来。将领和精卫们甚至都没花心思守城,一心要将太子和大皇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奈何骑兵实力太强,很快赶上他们,将太子重伤,大皇子倒是安然无恙的逃脱。   这结果让所有人如坠冰窖,有些没家累的、或者是狠心些的干脆趁夜一走了之,不走就是个死,走了还能有个活路。留下护送两人回去的大多是拓跋曜、彭城王的死忠,要不就是家大业大,根本走不了的。他们也不求能留这条命,只求两人能看在他们还算忠心的份上,不连累他们家人。   大皇子在逃亡途中也受了些伤,但只是轻伤,他主要是被吓坏了。长这么大,他就没经历这么危险的事,再看到太子受重伤后,他心里还隐约有个期待,就是太子死了,曾大母和父亲会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这会也没人会管大皇子,太子受伤是大事,更大的事是太皇太后和陛下的震怒,崔太皇太后一辈子经历的腥风血雨多了,也就是晚年有太子承欢膝下,人老了、心也软了,才会一时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等醒过来她第一件事就是请拓跋曜过来问清事情缘由。   这事拓跋曜也摸不着头脑,他是不喜欢太子,可再不喜欢他也没准备弄死自己儿子,不然他干嘛把这小子养大?他让彭城王保护两人安全,彭城王行事向来靠谱,最后还有那么多人送两人回来,就知彭城王在两人身上费了不少心血。那小镇安危不说万无一失,也不是随便就能遇到柔然精兵的。又不是什么兵家重地,更不是物资丰富的重镇,哪里值得柔然精兵攻击?   要说泄露两人身份,引得柔然精兵攻击也不像,毕竟他们最后也逃出来了。根据回来的侍卫禀告,那些柔然精兵并未穷追不舍,太子会受伤也是意外,他是被流箭射中的。这种意外在战场常有发生,要是知道两人身份,柔然精兵肯定对他们不死不休的追捕,不可能放走两人。拓跋曜眉头微皱,看来自己还是太低估柔然实力,等秦宗言、叱罗回来,不管战果如何,他一定要立刻结束这场战争。他不屑争一时胜负,他要的是大魏长长久久的存在。   拓跋曜跟太皇太后交恶多年,这些话他也不会跟太皇太后详细解释清楚,只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就匆匆离去。他实在太忙了,无暇顾及后宅琐事。太子重伤垂危,对他来说只是丢脸并不上心,这个儿子他本就没放在心上。他的漠然让太皇太后越发愤恨,如今他翅膀硬了,就正式跟他们撕破脸了吗?   太子运气不好,射中他的箭枝是生锈的铁箭,伤口不深,一开始他也没当回事,可射中那天晚上他就开始发烧。他跟大皇子还不觉事情如何严重,而那些战场的老兵见状心就彻底沉到谷底,他们上战场受伤后最怕的就是发烧,一旦发烧人就踏入鬼门关,再也救不回来了。   果然之后太子病情越来越严重,等回到平城时他伤口已经溃烂了。也就是后宫女眷不懂这些事,还以为太医有手段可以治疗,男人们都知道太子是彻底没救了,活着也是折磨,还不如让他早死早超生。   太皇太后是亲眼看着天和帝死的,太子这会的情况跟天和帝一模一样,她如何不知道太子已经没救了?可她到底还是不死心,压着随行的军医、太医医治太子,听不得任何人说太子没救的话。宫中侍从、太医们皆战战兢兢的伺候太子,就怕太子走了,他们命也没了。   这等兵荒马乱的关口,也没人把注意力放在大皇子身上,大皇子养了几天伤好了,正琢磨着是否要展现下兄弟情义,去看看垂危的太子时,郭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大皇子还来不及跟他叙旧,郭彦张口的一句话,把大皇子吓得魂飞魄散,“殿下,您要大祸临头了!” 第247章 平城大乱(十)   “先生此言何意?”大皇子脸色煞白的问, 他跟郭彦相交多年, 对郭彦言听计从,从来不怀疑郭彦的话。   郭彦眉头紧蹙的看着大皇子:“太子垂危, 太皇太后震怒, 同行的将领都是小角色, 死了便死了,没法安抚太皇太后。安排您和太子的是彭城王, 太皇太后若想迁怒彭城王, 彭城王必然要找个替罪羊,届时便是您大祸临头之时。”   大皇子闻言脸色更白了,彭城王在朝为官多年,手中权势可不是他能比拟的, 他要一心害自己,自己还真没招架之力, 以前还能仰仗曾大母庇护,现在太子垂危, 曾大母肯定会迁怒自己, 没了曾大母他该怎么办?“先生我该怎么办?”   郭彦故意说一半藏一半,将大皇子当真了,心中倒对他起了几分怜悯,这小子打小就不受人重视, 难怪被他一吓就当真了, 不过他也没危言耸听, 太子垂危, 大魏官场势必面临一番清洗,他作为一个不受宠、又是陪着太子出征的皇子,绝对是第一个被人推出去的炮灰,拓跋曜肯定愿意为了保住彭城王牺牲他,“您去找太皇太后。”   大皇子闻言哆嗦了下,他还没忘那会他跟太子一起回来时,曾大母那可怕的模样,“曾大母现在很生气。”他从来没见曾大母如此生气过,同行的将领都被曾大母下令押入大牢。他们是肯定活不成了,就看他们家族能不能逃过一劫了,他如何敢在这时去求太皇太后?他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他跟太子一起出征,他好好的,太子垂危,怎么说都是他理亏,按理他应该拼命保护太子。   郭彦长叹道:“您跟太子是太皇太后养大的,太皇太后对您的慈爱不亚于太子,虽然现在太子垂危,可您也是太皇太后膝下仅存的曾孙,她再心焦太子也不会不管你的。”   大皇子一想也对,曾大母对自己虽说比不上太子,可也比旁人好多了,“那先生为何说我有危险?”大皇子糊涂了,有曾大母庇护,他不就没危险了?   郭彦看着大皇子的目光越发怜悯,蠢到这程度也算绝无仅有了,“太皇太后疼爱您,陛下却对您向来严厉,您是皇子,无论您犯什么错,朝中大臣都不会让陛下轻易责罚你,彭城王却不一样,他毕竟只是亲王。彭城王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陛下定不愿轻易牺牲他。”   大皇子恍然大悟,“对,父亲一定会为了彭城王牺牲我的。”他再自负也不觉自己在父亲心中重要性更甚彭城王,何况他从来不自负。曾大母震怒,父亲想要保住彭城王,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思及此,大皇子心急如焚,“先生我现在就去找曾大母。”   郭彦连忙阻止大皇子,“太子垂危,太皇太后这会怕是没心思见人。”   大皇子无助的再次问郭彦:“那我该怎么办?等太子死了再找太皇太后吗?”他惊慌之下连太皇太后的禁令都不顾了,太子本来就必死无疑,只是太皇太后压着不许说而已。   郭彦道:“就看大皇子想要将来如何了。”   大皇子不解的看着郭彦,“先生此话怎讲?”   郭彦说:“我有上中下三计,下计最稳,亦可让您安安稳稳的渡过此番险境,只是将来恐怕再无作为;上计最险但所谓富贵险中求,此计一旦成功可让您登顶。”   郭彦的话让大皇子呼吸一下急促,他结结巴巴的看着郭彦,“先生此话当真?”   郭彦掷地有声道:“当然。”   大皇子咽了咽口水问郭彦,“先生先说下计。”他还没彻底晕头,想先听听郭彦的三计。   郭彦道:“您换上衣服,也不用洗漱,去太子跟前守着太子,太皇太后见您跟太子兄弟情深,怎么都会庇护您。”   这也是大皇子所能想到的最好计划,只是他当初被诬陷害谢知就让父亲冷淡自己这么多年,幸好还有曾大母垂怜。如今太子垂危,曾大母就算为了以往情分庇护自己,也不会对自己有太多祖孙情分,可想而知自己将来的下场。要是郭彦没说那句自己有登顶的机会,大皇子或许就认命了,如今——他咬牙恶狠狠道:“先生说上计。”他直接跳过中计。   郭彦心中轻笑,他教导大皇子多年,太清楚他脾气了。他故意四处张望了一会,才凑到大皇子耳畔悄声道:“殿下,如今太子垂危,储位不稳。若让陛下来立储,储君人选定是三皇子,您何不让太皇太后来立储?”   大皇子困惑的望着郭彦,“曾大母如何能立储?”在父亲没有亲政前,曾大母或许能做主立储,二弟的太子之位就是这么得来,可现在父亲已亲政多年,曾大母又怎么能决定立储?   郭彦微微一笑,说出的话犹如石破惊天,大皇子三魂七魄几乎都被这句话给吓飞了,但同样这句话又仿佛说到了大皇子的心底,将大皇子内心深处那一点点的不可告人的欲|望彻底放了出来,“没有了陛下,您跟太皇太后不就能自己做主了?”   是啊!要是没了父亲,这一切不都是曾大母做主了?不对,曾大母早已年迈,他是平城仅有的成年皇子,父亲一旦出事,大臣为了安抚人心,也肯定拥护自己。他是长子,母亲是李家人,又有曾大母支持,他身份可比老三高贵多了。大皇子喃喃道:“可父亲雄才大略,我们怎么可能伤的了他?”   郭彦声音更低了,“太武皇帝同样雄才大略,最后还不是命丧宦官之手?”郭彦说的是率领魏国铁蹄踏平柔然、灭胡夏、北燕、北凉……最后统一整个北方的太武皇帝,他是拓跋曜最崇拜的先祖,拓跋曜幼时就以此人为效仿对象。可这样一个伟人最后却窝囊的死在宦官手中,这是拓跋皇室的耻辱,也是拓跋皇室秘而不宣的隐秘。当然这隐秘也仅针对大部分普通人,少部分勋贵还是知道的。秦家历任柱国大将军,对这种事了如指掌。   大皇子摇头说:“可常大用不是宗爱。”他对父亲忠心耿耿,他是不可能加害父亲的。   郭彦心中冷哼,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种事还指望别人替你卖命?“常大用自是不可能。”   “那我们找谁?”大皇子虚心求教,他见郭彦看着自己,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来……”   郭彦颔首道:“殿下是陛下的亲子,对他向来孝顺,陛下提防谁都不可能提防你。”拓跋曜少年得志,对外人或许谨慎,但肯定不会提防大皇子,这么蠢的人谁会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大皇子慌得连话都说不好了,他向来敬畏拓跋曜,跟拓跋曜在一起时,连抬头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是杀拓跋曜了。   郭彦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对大皇子谆谆善诱道:“殿下,这瓷瓶里的剧毒见血封口,只消一丝即可让人倒地身亡,且让人查不出为何缘由。”   大皇子目光闪烁的看着那只小瓷瓶,身体尽力的往后仰去,仿佛是自己要喝瓷瓶里的毒|药,“你怎么会有这种毒|药?”大皇子惊惶许久,智商终于恢复了一点。   郭彦道:“这是南蛮之毒,殿下忘了我曾去过南蛮三年吗?”   大皇子死死的瞪着郭彦手中的瓷瓶,他喏喏道:“先生的中计为何?”   郭彦说:“中计是殿下马上去给陛下请罪,说自己护卫太子不利,自请惩罚。”   大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中计?“我若去请罪,父亲为了保住彭城王,肯定会将所有罪名都放在我身上,我就算不死,也会被父亲贬为庶民的。”   郭彦暗忖,这方面倒是不蠢,知道自己有什么后果,他对大皇子道:“殿下,您被陛下贬为庶民未尝不是好事。”   大皇子连忙追问郭彦:“先生何出此言?”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成了庶民反而更好?   郭彦说:“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此番又受了打击,恐怕也庇护不了您几年。届时三皇子登上储位,他向来对您严苛,您与其将来受苦,还不如现在退让。您这次保全了彭城王,陛下和彭城王都记着你一份情,也免得将来三皇子登基,您——”下面的话郭彦不好继续说下去,只欲言而止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怔怔看着郭彦,他从来没想过一直保护着他的曾大母会走,可郭彦说的也是事实,曾大母年纪是不小了,之前就一直病着,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能活多久还两说。她一走,自己可不就任人宰割吗?老三向来心眼狭小,他之前仗着曾大母没少欺负他,等他当了储君还有自己活路?   郭彦见大皇子已被自己说动,对他再加了一把火,“殿下,你可知陛下一直想废太子,只是因太皇太后在而不敢轻举妄动?”   “废太子?”大皇子错愕的看着郭彦,他再嫉妒老二,也没父亲想会废太子。   郭彦提点大皇子说:“太子是崔家女所生,所以太皇太后才如此喜爱太子。”   大皇子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你是说太子的伤势是父亲——”父亲碍着曾大母不能直接废太子,所以派人杀了老二?   郭彦暗哂,拓跋曜对付你们两个小娃娃还要用这种手段?不过他心里腹诽,面色却很沉重对大皇子说:“太皇太后和崔家拥护太子是因为太子是崔氏女所生,如今没了太子,林夫人又是死于太皇太后之手,一旦太皇太后离世,崔家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林夫人死于太皇太后之手?”大皇子被郭彦接二连三抛出的隐秘震得头晕眼花,他心中一动,蓦地问道:“先生,您到底是谁派来的?”   “仆是殿下的人。”郭彦语气诚挚的说,“不过当年确实是受人之托才来找您的。”   “曾大母?”大皇子试探的问。   郭彦道:“仆说过,太皇太后对您一片慈爱。”   “所以这些话也是曾大母让你跟我说的?”大皇子问,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老二死了,曾大母手里没人了,所以想要我去冒险?”   郭彦提醒大皇子说:“殿下,您同太皇太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您是太皇太后最后的指望了,她又怎么会让你冒险?她早准备好一切,就等您最重要的一步。”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殿下,富贵险中求!”   郭彦最后一句话彻底把大皇子最后的迟疑打破,拼一把,成了自己一步登天,输了也大不了一个死字。他要是坐以待毙,等老三登基,自己还是一个死。林氏死在太皇太后手中,老三早跟他们不死不休了,大皇子再愚蠢也不会天真认为,老三会因为自己没杀林氏而放过自己,在他看来林氏自己跟曾大母没区别。更有甚者,老三或许会因为自己杀不了曾大母,而更狠辣的报复自己。   郭彦冷眼看着大皇子神色变幻不定,最后面露狠色,便是自己成功了。郭彦心中微笑,总算不负郎君嘱托。郭彦十几年前来京城,就是为了这一天。他早前也没想让大皇子走一步,谁会把希望放在如此驽钝的人身上?可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若不抓准时机,难道真让郎君跟拓跋曜硬碰硬?   郭彦不想秦家担上篡位的恶名,他们要清清白白的上位,这样秦家的统治才能长治久安,而他将来也会是名留青史的人物。想到自己的将来,郭彦踌躇满志,下一步就是要联系谢太傅,让他做最后一步推手。 第248章 平城大乱(十一)   郭彦在十几年前就来京城, 谢简一直知道秦家有这么一个人在皇子身边,但始终不知这人的具体身份,也不知道他在哪位皇子身边。昨天他终于知道秦家安插的这枚暗棋是谁, 他不禁有些惊讶, 他以为秦家会把人派到太子身边,可转念一想,太子身边人才济济, 郭彦出身寻常, 就算因才华而得太子赏识,太子也不会像大皇子那般倚重他。   谢简看着郭彦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派人传来的信件,上面让他劝拓跋曜饶了大皇子, 让拓跋曜将他贬为庶人。他这是在为大皇子求情?谢简微微摇头,他不信一个能被秦纮委以重任的人, 会在秦家如此危及的关头,不顾秦家而只顾大皇子, 他肯定有别的计划。   不过这事也碍不到他什么,太子快死了,拓跋曜再狠心也不至于把长子也杀了,贬为庶人对大皇子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就他那性情, 没了太皇太后的庇护, 留在宫廷迟早是个死。谢简将信件丢入火盆, 亲眼看着信件化成灰烬才起身去行宫御书房。   书房里拓跋曜神色有些阴沉, 他那两个“好”儿子给他惹了一堆烂摊子, 让他难得有焦头烂额的感觉,他见谢简来了,抬手示意太傅坐下,也不跟他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彭城王给朕上了请罪折子,要以死谢罪。”拓跋曜真后悔把太子安排给彭城王,早知道他们这么不争气,随手让人安排就是,何必让彭城王在这时分心。   谢简斟酌了下说:“陛下,依臣看彭城王罪不至死。”彭城王是拓跋曜的左膀右臂,他不可能自断臂膀。谢简也不觉这次太子出事是意外。他怀疑那柔然精兵是秦家派人假扮的,只是他们为何要杀太子?杀太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想牵制拓跋曜,让他暂时分不出心思来对付秦家?谢简默默否决了这猜测,莫说是死个拓跋曜早想废掉的太子,就是杀了拓跋曜内定的储君三皇子,都不会让他动摇丝毫处置秦家的决心。   拓跋曜冷哼,“他有何罪?他们两个自己找死,与彭城王何干?太皇太后这是在给朕添乱!”太皇太后先前下懿旨,让彭城王回平城请罪。彭城王对付秦家,目前尚是隐秘,秦宗言在外替自己打仗,拓跋曜在后方清算他的家族,这种还没过河就拆桥的举动,难免会伤别的臣子心,大战在即,拓跋曜不想动摇军心,是故所有人都以为彭城王坐镇柔玄镇大营。   柔玄大营离太子遇险处不远,彭城王坐视太子和大皇子遇险,是他不可推脱的责任。大家都赞同太皇太后让彭城王回平城交代事情缘由,这又不是要她以死谢罪,就算太皇太后让彭城王以死谢罪,也是理所当然。太子可是国之副君,国之根本,彭城王又算什么?   可在拓跋曜心目中太子和大皇子两个人加起来的份量都不及彭城王半分,他恼太子死的不是时候,在这关卡遇险,不是给自己添乱吗?这小子果然生来就是克自己的,拓跋曜面沉如水。   谢简见拓跋曜面沉如水,沉吟了一会,向拓跋曜提议,“陛下何不让大皇子解决这件事?”   “他?他怎么解决这件事?”拓跋曜挑眉看着谢简,心中若有所思,如果老大肯出来认罪,把所有事都揽下,彭城王也能顺利脱身,只是这小子愿意做这种事?“他来找你求情了?”   谢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大皇子没有亲自前来,他只派人给我送了一份礼物,这封信件同礼单放在一起。”大皇子回来后便再也没有出过自己的行宫院落,连随行的爱妾都见不着他,何况是谢简。他为了避嫌,跟任何皇子都不亲近,哪怕是娶了孙女当太子妃的太子他都不亲近。   拓跋曜接过信件扫了一眼,嗤笑道:“怎么突然不蠢了?是有人提点他了?”拓跋曜对太子不在意,对长子就是有意的漠视,他厌恶这个长子,又蠢又恶,小小年纪不知从哪里学了宫斗那一套,生生在阿蕤身上泼了一盆污水,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蠢货儿子,想来是李氏太蠢的缘故。   谢简说:“历练了一回,大皇子心性也沉稳多了。”如果大皇子不蠢,他早应该来请罪,父子哪来隔夜仇,如果他早些过来请罪,将大部分罪名担下,拓跋曜还能惩罚儿子不成?最多也就是训斥几句,罚几年俸禄而已,再不济就是惩罚他身边人,他是绝对不会有事的。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话不假,可同罪又不代表同惩。即便说出这句话的公孙鞅也没有惩罚秦世子,他惩罚是世子太傅。   可惜大皇子这会才在有心人提点下来找自己求情,本来该让陛下认下的情分全没了,不过他能留条命也够了。谢简暗想,太皇太后杀了林季华,三皇子又不是蠢人,肯定将仇记在心里,大皇子这会能顺利脱身也是他的运气。这小子几次三番做蠢事都有人给他兜底,也算有福气了,就是不知他这福气能庇护他多久。   对谢简的评价,拓跋曜不置可否,随手将信件往书案上一丢,“等他来了再说。”他顿了顿又道:“老二也就这两天的功夫了,你派人盯紧太皇太后,不要让她把手伸回京城。”他这生母这一辈子心里只有权势,太子是她晚年最后的支柱,也是她最后的权利依仗。   如今这依仗死了,拓跋曜倒是不怕她狗急跳墙,他防了她这么多年,不可能给她狗急跳墙的机会,但他要防她鱼死网破,对老三有什么不利。他年纪也不小了,太子死了,他必须马上再立太子安抚人心。老三不是太好,但在这么多儿子中属于资质不错的,让他暂当太子也好。   “唯。”谢简屈身领命,他不止要保护三皇子,还要安抚自家曾孙女,免得她太伤心。   拓跋曜又对谢简道:“太傅,再过段时间,你派人去南梁一趟,把广陵公主接回来。”这是拓跋曜第一次正式对谢简提及谢知将来的身份。   谢简一怔,广陵公主?难道拓跋曜收拾完秦家后,还想让阿菀回到他身边?甚至想恢复阿菀公主身份?   拓跋曜微微一笑,“我已经让工匠在铸金人,阿蕤福气好,连祭红珠都能一次成功,想来铸金人也会成功的。”   谢简不禁面露错愕,他是真没想到时至今日,拓跋曜还愿意让孙女为后,他跟拓跋曜君臣多年,太了解他的脾气性情,他对孙女也是一片真心了。老奸巨猾如谢简,面对此时的拓跋曜都有一瞬间的动容。孙女这辈子能让拓跋曜、秦纮这两人倾心相许也不亏了。他下跪道:“臣何德何能——”   “太傅,阿蕤当得起。”拓跋曜示意谢简起身,他是故意提早让谢简知道自己有意立谢知为后,为得就是安抚谢简。他让彭城王对付秦家,彭城王行事隐秘,但肯定瞒不了谢简,谢简跟秦宗言是儿女亲家,两家两代人联姻了好几个孩子。他去了秦家,对谢家也是大损失,不过一个皇后足够把谢简安抚下来,将来阿蕤能给自己生个儿子就更好了。   谢简起身道:“等臣回了平城,再派人去南梁将广陵公主接回。”如果那时你还有这个机会的话,谢简心中暗道,当然从私心讲,他还是希望秦家能赢。帝心难测,尤其是拓跋曜这种多疑的帝皇,他现在对孙女是求而不得,是故将孙女一切都美化了。等人到手,他跟阿菀想要谢家在魏国立足,必须提起二十万分精神来伺候他,稍有不慎就是谢家灭族之祸,与其这样还不如让秦家上位。   谢简的话让拓跋曜冷了许多天的脸稍稍回暖,“你退下吧。”   谢简屈身退下,离开御书房后就派人隐秘去大皇子行宫,当然这些所谓的隐秘都没瞒着拓跋曜,本来他做这些事都是拓跋曜授意。谢简站在行宫外,遥遥看着秦宗言的府邸,心里有些担心女儿,也不知秦宗言对阿镜有什么安排?照着阿镜的脾气,她应该不会乐意离开,可平城马上就乱了,她要是不走——谢简动了动手,强行按捺下派人去看女儿的冲动,他要相信秦宗言,他现在轻举妄动,对女儿、孙女没有丝毫帮助,只会害了他们。   大皇子木然的听着宫中人的传话,先生让他给谢简写信时,他心里还存了一丝指望,他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儿子,只要父亲对自己有一丝怜爱,就不会让自己承担所有责任,他这一出头,就代表跟曾大母彻底决裂。可没想到他才传信给太傅,宫中就有人来了,大皇子涩涩一笑,父亲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其实他根本不认自己是他亲儿子吧?   “殿下?”郭彦关切的望着大皇子,他不会想临阵反悔吧?   “我没事。”大皇子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簪子上淬了见血封喉的毒,“等我走以后,先生你就去找太皇太后。”父亲靠不住,就靠曾大母,曾大母一定会帮他的。   郭彦颔首道:“殿下放心。”他又指着垂手站在大皇子身边的两个内侍道:“这两人皆是以一挡百的猛士,一定会拼死保护殿下的。”   大皇子说:“你一定要让太皇太后早点过来。”杀了父亲后,能救自己的唯有曾大母。   郭彦道:“臣拼死都不会让殿下出事。”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去刺杀皇帝是需要绝对的勇气,可大皇子明白,自己不拼也是死了,拼了还有登顶的机会,富贵险中求,他何不拼一把? 第249章 平城大乱(十二)   大皇子去见拓跋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拓跋曜依然在书房并未回寝宫, 这些天政务繁忙,拓跋曜让人在书房隔了一间寝室出来。因为是要见儿子,拓跋曜换上了家常宽松的常服, 坐在上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子。   大皇子还没见到父亲时脸色煞白,心都是抖得, 等真正见到了父亲, 他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他不疾不徐的脱下头冠、散开发髻,上前给拓跋曜请罪, “父亲。”   拓跋曜无闲心跟儿子叙天伦之乐, 他抬手让大皇子起身,“你这是为何?”   大皇子闻言心都凉了, 他都准备把所有责任都担下来, 父亲对自己居然还如此冷漠,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不是亲儿子?大皇子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他对我不慈在先,我对他不孝也是理所当然, 自古有慈才有孝。大皇子头也不抬的说:“父亲, 儿臣是来请罪的。”   “请罪?”拓跋曜意味不明的看着长子,“你请什么罪?”   “这次突袭全是我的错。”大皇子此时已将生死置于度外, 人一旦什么都不怕, 情绪也就稳定了, 他慢慢的将郭彦教他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将太子遇险所有的责任都担下,说完全是自己贪功冒进,怂恿太子追柔然精兵,跟彭城王半点干系都没有。   拓跋曜听完沉吟了一会问儿子:“那些精兵有对你们穷追不舍吗?”   大皇子一怔,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他见拓跋曜浓眉一皱,他连忙解释说:“一开始那些骑兵是对我们紧追不舍,后来他们损失太大,我们护卫的人数又不少,他们才渐渐退走了。”   大皇子说的跟那些将领说的一模一样,可拓跋曜总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若有所思的轻敲书案。大皇子缓缓的跪行向拓跋曜走来,拓跋曜垂目看着长子。   大皇子走到拓跋曜面前三步之遥停下,他颤声喊道:“父亲——”等靠近了拓跋曜,大皇子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渐渐消失,拓跋曜在他心目中威严太重,他平时连直视拓跋曜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现在要杀他了。   拓跋曜见大皇子满脸惊惶,忍不住厌恶的蹙眉,他冷淡道:“放心,你死不了。”他向来不喜人靠近,可想着这儿子主动来请罪,他以后再也不见到自己了,拓跋曜也就没说出让他离远一点的话。   这句话让大皇子所有的胆怯一下凝固,他垂着头,低声说:“父亲,您以后要——”   拓跋曜并不想听儿子说废话,挥手正要让他下去,却不想大皇子蓦地暴起身体朝他冲来,因大皇子速度太快,两人又靠的太近,拓跋曜阻止不及,情急之下只能用书案挡了下,一根尖刺刺入自己的手臂,拓跋曜抬脚就将大皇子重重的踢飞。   拓跋曜盛怒之下何等大力?大皇子胸口如遭巨石重击,等他身体落在地上时,大皇子“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面如金纸,显然已经活不成了。他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刺杀一个以武功为胜的皇帝如此容易,只需要考虑皇帝重伤后自己如何在侍卫环绕下保命,却没想到自己如何该在拓跋曜的盛怒下保命。郭彦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活着。   “陛下!”常大用听到声响飞快的奔入内室,见到奄奄一息的大皇子和手臂流血的拓跋曜,他心中大惊,“太医!”   拓跋曜满脸冷肃的看着大皇子,“是谁让你杀朕的?”   大皇子呵呵笑着父亲,“不就是你吗?”或许是人之将死,大皇子一直没开的心窍突然开了,他一下懂了许多,也明白了郭彦根本不是再为自己打算,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次刺杀必死无疑,他是让自己用命去换父亲的命。大皇子咳出了一大口血,所以曾大母这是想要自己去死?也是,自己一个废物能换父亲的命,对曾大母来说也是值得的,大皇子目光渐渐溃散……   在太医没赶来前,常大用先上前替拓跋曜处理伤口,拓跋曜的伤口不大,就是被一根特制的簪子刺了一个小洞,可这根簪子是特制的,里面是空心的,顶端的簪花是个按钮,可以往下按,空心的铜簪里还留了小半截液体,剩下的大半截都被大皇子按入拓跋曜的身体里。   常大用看到这根簪子心都凉了,“陛下——”光看这簪子的用法就知里面的液体必然是某种毒|药。   “急什么,我还没死。”拓跋曜到底是一代英雄,即使濒死也不曾慌了心神,“让彭城王立刻回来,让太皇太后、贺兰英雄来见我,把大皇子、谢家、秦宗言府邸围起来,让谢简、谢洵捆来,违者斩!”拓跋曜轻描淡写的说着杀气腾腾的命令,他就算是傻子,这会也能明白是秦家在后面搞鬼,别说他还不是傻子。不管谢家是否有参与这件事,自己一死,谢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震惊一个接一个,常大用甚至都没时间显露错愕,他忙派人去给彭城王下急召,同时让贺兰英雄紧急入宫,这时太医也赶到了,他们看到簪子里的小半截液体,也分辨不出是何种毒|药,太医小心翼翼的取了一点点的液体给一只小老鼠试了试,小老鼠一开始并无太大的症状,依旧活蹦乱跳。   拓跋曜见状轻笑一声,“看来不是马上会死的毒|药。”不过天下也没有会立刻死的毒|药,拓跋曜心中稍稍安定,能多活一段时间,自己也能安排些后事。拓跋曜心中还有很多遗憾没完成,可这会他已经没时间伤春悲秋,他必须考虑自己死后朝政怎么走下去。秦家敢弑君,显然是有造反的底气。   就拓跋曜对秦宗言性情的了解,他若只有目前这手段,秦家造反只能掀起一时浪花,扑腾不了多久,他肯定还另有底牌,这底牌谢简和谢洵有可能知道,所以他才下令要把谢简和谢洵绑来。   常大用胆战心惊的说:“或许不是什么毒|药。”   拓跋曜轻哼一声,“能怂恿我儿子来给我下毒,你觉得他们会不用必死的毒|药?”   太皇太后这些天所有精力都放在垂危的太子身上,无暇关注旁事,却不想拓跋曜紧急调走所有在太子跟前伺候的太医,并且吩咐自己来他寝宫,太皇太后被悲伤夺走的理智一下回来了,她心头一沉,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紧急随内侍赶往拓跋曜寝宫。她比贺兰英雄先到,看到寝宫里忙碌的太医和躺在地上没人收尸的大皇子,她心中不祥预感越浓,她沉声问内侍:“陛下呢?”   内寝殿传来拓跋曜淡漠的声音,“进来吧。”   太皇太后入内看到仅穿着寝衣的拓跋曜,她脸色大变,“怎么回事?”   拓跋曜说:“你养得好孙子要杀我。”他很久没跟太皇太后单独说话了,咋见太皇太后,拓跋曜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没忍住嘲讽了她,见太皇太后脸色铁青,他哼了一声,“我可能快死了。”   太皇太后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毒?一点都没法解毒?”在拓跋曜对太子咄咄逼人的时候,她是有想过把拓跋曜杀了,扶植太子上位,就像她当年对天和帝一样,可最后她还是收手了,不是她心慈手软,而是拓跋曜已经长成,防她又防的紧,她没有下手的机会。而且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她的羽翼被拓跋曜剪除了大半,如果贸然杀了拓跋曜,只会朝堂震荡,她跟太子独木难支,所以太皇太后才没动手。   她没想到自己没动手,却有人动手了,“难道是秦宗言?”太皇太后立刻想到了最后可能下手的人,她知道拓跋曜这次过来准备对付秦宗言,却不想秦宗言居然能神通广大买通自己孙子,让孙子来杀自己儿子,太皇太后匪夷所思,“他何来这等能力?”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拓跋曜淡淡的说,“我已经派人去抓谢简和谢洵,如果我死了,你就把他们杀了。老三的妻子你可以另立崔氏女,外面我会让彭城王辅佐你。”太皇太后问的那些如何救命的问题,拓跋曜略过没回答,他连秦家下的什么毒都不知道,怎么解毒?   太皇太后讥讽道:“你就不怕我杀了老三?他娘可是死在我手里。”   “你不会,他也不会。”拓跋曜说,宫廷政斗死几个人太正常不过,他突然暴毙,老三为了稳定政局,肯定要拉拢崔家,杀母之仇他肯定只会压在心底。太皇太后年纪也不小了,等老三成长到可以报仇,她说不定已经死了,她还怕什么老三报仇?这些事他跟太皇太后都心知肚明,这也是拓跋曜第一时间找来太皇太后的主要缘故。   他防了这生母一辈子,到头来还是需要她来替自己稳定政局。他的儿子还太年轻,没有太皇太后辅佐,即便在外有彭城王,也是独木难支。何况彭城王只对自己忠心,并不一定会对老三忠心,人是会变的。同样太皇太后也别无选择,他的存在或许压制了她,但也保护了她,他一旦离开,太皇太后只有跟老三、彭城王通力合作,才能维持朝政稳固。   太皇太后看着明知自己时间不多,却依然面不改色,有条不紊安排后事的儿子,最后还是没说那句“你放心”,他不需要听这句话,他知道自己会照做的,“除了彭城王,你还有谁是信任的?”   “叱罗。”拓跋曜不假思索道,“他对我是绝对忠心,但他跟秦宗言去了柔然,应该是回不来了。”   太皇太后问:“贺兰英雄不行?”   “此人狼子野心,我在能压得住他,我不在只有让彭城王跟他相互牵制,一旦他们两人中有一人死了,大魏——”拓跋曜闭了闭眼睛,有些后悔自己为南征养了这么多头恶狼,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活很久,拓跋曜双拳紧握,狠狠的往书案一砸。   “嘭”一声,书案被砸飞,太皇太后惊呼一声,赶紧让太医进来,太医进来给拓跋曜处理伤口,让太医意外的是,拓跋曜手上有不少小伤口,但血并没有流很多。   “啊!”一声惊恐的尖叫声突然响起。   所有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名小内侍满脸惊恐的盯着自己面前的小笼子看,这小内侍常大用叫来专门看服了毒|药老鼠的人,他两股战战的说:“老鼠死了!”   太医们蜂拥而上,“老鼠如何死的?”   小内侍吓得牙齿都打架了,可他到底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依然口齿清晰的说:“我也不清楚,本来它一直好好的,刚才突然很痛苦的直喘气,我正想让太医过来,它就死了。”   直喘气?太医们面面相觑,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毒|药,怎么会让人直喘气,但是照内侍的描述,这毒|药发作起来似乎很痛苦,他们满脸绝望,平城果然是他们的绝命之旅,太子垂危已经让他们承受不住,如果陛下也驾崩了,他们三族是夷定了。   “陛下。”拓跋曜的暗卫首领匆匆进来,情况危急,他也不顾规矩了,“谢家的陈留公主、谢太傅、谢刺史、独孤夫人都不见了,范阳王妃也不见了。”   暗卫首领的话让拓跋曜、太皇太后脸色大变,他们早猜到是秦家对拓跋曜下手,可他们没想到秦家居然手段高超到这程度,居然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把人接走,太皇太后眉头一挑,“公主、郡主都在?”太皇太后问的是谢大郎和谢二郎的妻子,谢洵、谢大郎、谢二郎并未随他们来平城,目前尚在京城辅佐三皇子处理政务,但高平公主、彭城郡主却携儿带女随陈留一起来平城。   暗卫首领说:“是的,不止公主和郡主在,几位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在,范阳王妃也没把孩子带走。”   太皇太后咬牙冷笑,“真不愧是谢简。”够狠!只带走最重要的大人,外孙、曾孙都弃了,也是,有了儿子孙子还怕没后代吗?留在京城的谢洵等人肯定早被人接到安全地方。   “谢夫人也不见了。”太皇太后说,谢家都不在了,谢兰因更不可能在。   暗卫首领跪下领罪,“属下无能,被秦家人用替身骗了。”秦家留下的替身能骗过对谢兰因不熟悉的人,骗不过受过专业训练的暗卫,可他们发现的太晚了,等发现时都不知道谢兰因去了那里? 第250章 乱世起(一)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好个谢简!好个谢家!三姓家奴!”这会她要是还猜不出其中有谢灏配合就太傻了, 也只有当了多年的平城郡守的谢灏才有将人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城的能力。谢灏是谢简的儿子, 太皇太后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谢简和谢家身上, “我定要将谢氏夷族。”这会她已经全然不顾谢氏跟皇族有多重姻亲关系。   拓跋曜闭了闭眼睛, 终究是自己大意, 太相信谢家人,让谢灏当了多年平城郡守,以致将边关完全送到秦家手中, “派人去守着老三和老五, 如果老三也死了,就老五登基。”拓跋曜说着帝位继承人选,他担心秦家会对老三下手。   太皇太后默然点头, 他们对京城鞭长莫及, 必须要提防秦家会对三皇子下手,虽说皇子没那么容易刺杀, 可拓跋曜他们都能让大皇子来当杀手, 还不是皇帝的三皇子就更容易下手了。   然而秦宗言只对拓跋曜下狠手, 并不准备对其他皇子下手, 他明白魏朝不可能一天推翻,他还想扛着拓跋氏的大旗为自己谋利, 就不能把拓跋皇族和魏朝勋贵得罪死了。杀三皇子对他百害无利, 拓跋曜又不止三个儿子, 就算他把拓跋曜儿子全杀光了, 拓跋氏还有其他子嗣存在, 还能过继继承皇位,杀人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但杀拓跋曜能解决很多问题。   拓跋曜吩咐完大部分后事,觉得胸口有点闷,他轻咳几声,将原本就轻薄的寝衣彻底拉开。太皇太后避了出去,这对母子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太皇太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她也不觉得儿子会让自己看到他去世时的样子。   “陛下。”贺兰英雄任内侍给自己卸下佩剑再上前给拓跋曜行礼。御前卸剑是以前从来未有的事。贺兰英雄若有所思,莫非宫中出了什么大事?有人遇刺了?贺兰英雄也想过是否为拓跋曜遇刺,可拓跋曜身手不错,等闲刺客近不了身。   拓跋曜在贺兰英雄来之前,已忍着胸闷将常服换好,他对太皇太后不避讳,对贺兰英雄很戒备,在彭城王没回来前,他不会让人把自己可能会死的消息传出去,他对贺兰英雄道:“秦氏造反,谢家是从犯,谢简、谢灏出逃,你立刻带兵将两人抓回,生死不论。”   贺兰英雄闻言一怔,但随即领命道:“属下遵命。”他等了一会,见拓跋曜没别的吩咐,他便退下了。离开后他若有所思,拓跋曜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大好,是因为谢家叛逃的缘故?贺兰英雄倒是想找人探探宫里消息,可这会宫里紧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贺兰英雄察觉到情况不对,赶紧让人收手,自己出城追捕谢简父子,留心腹在城中等消息。   坐在疾驰马车上的谢简,手中揽着喂了药晕过去的陈留,目光复杂的看着同样揽着妻子的儿子,独孤氏并未昏睡,她面带惊惶的靠着谢灏,谢灏什么事都不跟她说,这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了解,可她还能感觉到丈夫和公公之间沉重的气氛,她不由将呼吸声都放低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简沉默许久,依然等不到儿子解释,只能自己先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秦家想要杀拓跋曜?在长子跟自己说他们准备刺杀拓跋曜后,谢简立刻携妻带女随谢灏离开,就他对拓跋曜的了解,他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谢简不是没好奇过秦家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秦家居然可以让大皇子去刺杀拓跋曜。不,不能说他没想到,只是刺杀拓跋曜这件事难度太大,几乎不可能成功,被他下意识忽略了,没想到秦家居然真完成了这件事,而儿子居然也参与其中。   “一开始就知道了。”谢灏说,刺杀拓跋曜是解决秦家困境最干脆利落的方法,但也是最难完成的。在今天之前,谁都没有把这方案作为首选,甚至这方案只是备选之一。只是后来出了太子和大皇子的事,才让秦纮、谢灏和郭彦同时想到这可能。   秦纮不在平城,谢灏是平城刺史、郭彦隐在暗处,两人是最适合安培这件事的人,是故两人通力合作,调动了秦家和谢家在平城所有人手才完成这件事。不管成功与否,在大皇子踏入皇宫之前,谢灏就带着家人撤离。他知道陈留和宁馨定然不会配合他们离开,故一开始就让全然不知内情的独孤氏给两人下药,将昏睡的两人带走。   “你就不怕秦家翻船?”谢简问,他就没想过秦家一旦失败,谢家会有什么下场吗?   “天下哪有脚踏两条船的好事?”谢灏对谢简的话嗤之以鼻,“如果怕翻船,你早就应该跟秦家断亲。”父亲总想着两面讨巧的好事,天下哪来这种好事?谢简跟拓跋曜君臣多年,再狡猾也被两人多年感情一叶障目,他以为拓跋曜不会动自己。   而谢灏从来没有对拓跋曜有任何指望,他从来不指望一个皇帝顾念旧情,顾念旧情的皇帝下场都不会太好,比如陛下(萧赜)。“你也没参与刺杀一事,拓跋曜一出事不就是要把你抓来?”   谢家和秦家数代联姻,关系早密不可分了,拓跋曜收拾了秦家,或许不会太过打压谢家;可秦家一旦反扑,拓跋曜肯定两家一起算账。秦宗言为人豪爽,跟他又是儿女亲家,两家经过这些年通力合作,利益密不可分,谢灏脑子糊涂了才去支持拓跋曜。秦纮这些年怎么对女儿的,谢灏都看在眼里,他怎么可能再让女儿去战战兢兢伺候拓跋曜?   “你可以自己做主了。”谢简长叹一声,他离家时长子尚是一个小少年,后来他携儿带妹来魏国投奔自己时虽已是成年男子,可长子太过沉默,又常年在外地做独孤雄的长史,谢简对他关注还不及时常闹别扭的次子谢洵,他都不知道不知不觉间,长子居然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谢灏语气平静道:“你离开梁国时我已经可以自己做主了。”他跟母亲不顾年幼的弟妹,一个抛妻弃子一走了之,一个抛儿弃女毅然改嫁,他要不自立,又如何能护得住下面的弟妹?他看着被谢简揽在怀里的陈留,心中百味杂陈,他当年对他们可没如此。   谢简心思何等通透?只消长子一眼就察觉出他的想法,他张嘴想辩解,陈留和郗氏性情不同,陈留只有自己,而郗氏没有了自己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可话到嘴边,谢简还是咽了下去。解释又有何用?事实就是他放不下陈留母女,“你阿妹的孩子你可安置好了?”谢简没问曾孙,那是儿子的孙子,用不着他来费心。   “都安置好了,等过段时间三妹就可跟他们团聚。”谢灏说,他也不是真狠到连孙子孙女都不要了,只是他们是逃命,不是游山玩水,哪能带这么多妇孺孩子?且他们对这些事也一无所知,身上又有拓跋氏的血脉,太皇太后也不至于拿几个孩子性命出气。再等上一段时间,等秦宗言和秦纮处事情了结,他们就能安全接出孩子。谢灏还留了一个后手,确保太皇太后会看顾这些人。   谢简又问长子,“秦家做到哪一步了?把握大不大?”琐事问完就该说正事了。   “没成功谁知道把握多大?”谢灏说,见父亲面露怒容,他继续解释道:“口说无凭,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谢简又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谢灏说:“我送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秦家大部分女眷孩子都在那里。”   谢简道:“既然如此,你送你母亲和妹子去即可,我去找阿菀。”他猜阿菀不会在那里,他清楚自家孙女的脾气,她不会是安然待在后方等秦纮的人。儿子都做到这一步了,谢简也不会留在那个地方浪费时间。这段时间是秦家最重要也是最难捱的日子,他们出力越多,将来得利就越大。谢家都捆上秦家战车了,谢简可不甘心最后好处都被别人分走。   谢灏就知道父亲会接受事实,他也没准备让父亲留在高句丽浪费时间,“阿菀和阿镜都在建德,阿生也在,你去那边也能帮帮她们。”他低头对独孤氏说:“阿藤在高句丽,你去了那里,就多照顾阿藤。孩子你别操心,我自有安排。”   独孤氏柔顺的应道:“夫君放心。”   谢简对儿媳说:“到了高句丽,你母亲和宁馨可能会闹,到时——委屈你了。”他们几个都不在,陈留和宁馨担心宁馨的孩子,肯定会闹。可事发时他们根本来不及带走宁馨的孩子,幸好宁馨只是出嫁女,她夫婿拓跋贺是拓跋家的王爷,不至于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   “父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母亲和阿妹的。”独孤氏说。   对儿媳谢简还是放心的,他沉吟了一会问谢灏,“秦家准备扶植秦良媛之子上位?”   谢灏说:“他们已经派人去京城把太子的子嗣都接来了。”太子目前有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出自秦良媛,秦良媛秦淑媛是秦宗言的孙女,她的儿子是最适合的傀儡人选。   “他们可有动别的皇子?”谢简问,秦家能刺杀拓跋曜,也能刺杀别的皇子,谢简担心秦家太急功近利。   “只动了拓跋曜。”谢灏说,秦宗言也不是傻子,拓跋曜有二十多个儿子,侄子更是不计其数,哪里杀得光?   谢简看了一眼紧张看着他们的儿媳说:“你也别送她们去高句丽了,直接去建德,让你母亲和媳妇帮着举行阿生的婚礼。”秦家想要扶植傀儡皇帝,秦氏女为后是必须的,同样阿生跟拓跋氏的婚礼也要办起来了。   谢灏低头看着独孤氏,独孤氏立刻说:“郎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谢灏莞尔,“也好,那你跟着我,我们同生共死。”阿菀在建德分身乏术,让陈留和独孤氏帮忙处理这些琐事也好。   谢灏的话让独孤氏激动的红了眼眶,在她看来这句话是谢灏对自己最大的肯定,她可以跟郎君同生共死了! 第251章 乱世起(二)   平城离建德不过两三天路程, 谢灏为了这次出逃做了充足准备,离平城不远众人就换上了小船走水路。水路速度比陆路快多了, 且此处河道狭小, 很多地方都不通,走水路的人不多, 贺兰英雄带兵追出城时,秦家的侍卫已将众人留下的痕迹清扫的干干净净。   “将军, 我们现在去哪里?”贺兰英雄的随从问他。   彭城王将怀荒围了,秦家族亲都被他抓了不少,谢灏不可能带家人自投罗网,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秦纮所在的建德。秦家坐镇怀荒多年, 贺兰英雄可不信他们会这么轻易的被彭城王端了老巢, 他估计秦家目前大部分人都在建德, 他去建德就是送死,贺兰英雄还不想死, “四处走走。”   他不知内城发生什么事, 可能让拓跋曜如此气急败坏的让人追捕谢家,肯定是秦家、谢家联手弄出大事,在这柔然入侵的关卡闹事, 贺兰英雄眸色微沉,“这些天你们灵醒些, 别没事就冲上去拼命。”他培养些亲兵不容易, 不想他们不明不白的死在拓跋曜、秦家的斗争上。   亲卫们不明所以, 但将军这么说, 他们没有不应的,谁乐意没事拿命拼?   贺兰英雄带着亲卫看似急追,其实就在城外饶了几圈,亲卫们正摸不着头脑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声,贺兰英雄嘴角微扬,勒马停下。他身边随从立刻也吹起哨子。很快一名铁甲轻骑出现在众人面前,骑士翻身下马,双手奉上一封密信,“将军!”   “起来吧。”贺兰英雄也翻身下马,接过骑士手中的密信,确定封口无碍后拆开信件一看,他悚然一惊,大皇子刺杀拓跋曜!还刺杀成功了?贺兰英雄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平城,拓跋曜召见自己时并未露出异样,是当时毒还没彻底发作?   随从们见贺兰英雄迟迟没说话,小声的上前问询,“将军我们现在该如何?”杵在这里也不是事,这里随时都有柔然残军过来。   贺兰英雄看着信件许久没下令,拓跋曜身死,彭城王、叱罗鞭长未及,或许正是自己上位的好机会,只是需要提防秦家。他们能杀拓跋曜,也能杀自己……“走!”先化整为零在附近蛰伏,如果秦家占上风,他就立刻赶回京城帮扶三皇子,若是秦家不占上风,他就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在秦家身上咬口肉下来。拓跋曜说贺兰英雄是头恶狼,他的评价一点都没错,草原的恶狼嗅觉最灵敏,他敏锐的感觉大魏会有一场大风暴,而他静候这次大风暴,准备从风暴中获利。   贺兰英雄带着亲卫逃离,将妻子西平公主抛之脑后,而高平公主、彭城郡主正茫然无措的抱着幼子女看着满脸冷漠的女官。太皇太后现在没空见她们,传话的全是女官。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谢家跟秦家一起谋反?而她们和孩儿们被当成弃子?怎么可能?   女官对两位贵妇没有任何同情,甚至恨不得将她们碎尸万段!要不是太皇太后说暂且留着她们的命有用,光是宫中那些内侍就忍不住对两人出手了。太皇太后留下这些人的命倒不是心疼他们,而是想着一旦秦家派来追兵,她就将这些孩子杀了,也好给秦家、谢家留个芥蒂。   “阿嫂怎么办?”彭城郡主茫然失措的看着高平公主,她一向听高平公主的话。   “不慌,我不信郎君会丢下我。”高平故作镇定的说,她跟郎君夫妻多年,深知郎君的脾气,他绝对不是那么狠心的人!高平不停的安慰自己,郎君一定不会抛弃自己的。   彭城郡主也相信自己夫君不会抛弃她跟孩儿们的,他绝非负心薄情的人,可现在夫君又不在平城,做主她们生死的人也不是夫君。她嫁到谢家十多年,只见过公爹几次,可对公爹的敬畏比祖父更甚。她搂着幼子女,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孩子的性命。   西平公主痛快的看着茫然无措的姐妹,成了乱臣贼子之妻,看她们将来还能扬眉吐气!   平城行宫兵荒马乱,拓跋曜的寝殿却是一片死寂,拓跋曜交代完后事,只觉胸口越发憋闷,他心知自己时间快到了,就让常大用把等候多时的重臣召来。被拓跋曜召来的重臣心中忐忑,能当到帝国重臣的人没有傻子,行宫这段时间的大动作他们看在眼里,哪怕伺候他们的内侍守口如瓶,他们也大致猜到陛下可能命不长久。   等他们随内侍进入内寝殿,就见陛下穿戴整齐的靠在榻椅上,一手支头,一手捂唇不时轻咳几声,这副模样是他从来未有的,臣子们面面相觑,还不等他们表示他们对陛下身体的关注,就听拓跋曜道:“朕快死了。”   “什么!”所有人被拓跋曜这句话震得头晕眼花,他们第一反应就是陛下在跟他们说笑,但他们又很清楚陛下不可能拿这件事说笑。   拓跋曜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也不等臣子们反应过来,他继续道:“秦宗言怂恿大皇子毒杀朕,朕中毒已深,命不久矣。”   “陛下!”臣子们终于反应过来,提泪横流的下跪。   拓跋曜不算脾气温和的君王,但也不是暴戾的君王,他执政清明,又英明果决,十分受臣子爱戴,臣子们一直以为他还能活很久,久到迎来魏国的辉煌。   拓跋曜挥手道:“人都有一死,朕只是死的早了些,你们无需如此。”   尚书令崔远闻言上前一步问:“陛下有何吩咐。”   拓跋曜满意的看着崔远,崔远是崔太皇太后的侄孙,他理应远着,可因他实在能干,故拓跋曜不顾他身份执意提拔,自己眼光果然不错,“秦家谋反,叱罗将军凶多吉少,平城岌岌可危。我已命贺兰英雄追捕谢简和谢灏,你领禁卫首领护卫太皇太后和诸官回京,朕将皇位传于三皇子。”   “臣遵旨。”崔远跪下领命。   拓跋曜轻咳几声,又吩咐了重臣几句,重臣们看着越来越难受的陛下,心如刀割,一个个发誓要守卫帝国,同乱臣贼子誓不两立。   拓跋曜遗憾的看着外面昏沉沉的天空,他看不到天亮了,他真的不想死,他还有很多心愿没完成,可是一切都晚了。拓跋曜大口的吸气,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自己穿着冕服,手挽阿蕤意气风发的坐在皇位上,底下是臣民们山呼万岁……   “陛下!”崔远等人见拓跋曜呼吸越来越沉重,正想唤太医,突然沉重的呼吸声没了,崔远大着胆子上前给拓跋曜探脉,探不到拓跋曜的脉搏后,他泪流满面的跪地,陛下一世英明,怎么会死在一个蠢货手上?不止拓跋曜不甘,跪地大哭的重臣也不愿相信,他们还有很多想法想要完成,可是完成他们想法的陛下驾崩了!   太皇太后站在寝殿外听着众臣的哭声,脸上一片漠然,终于他也走了,太皇太后嘴角扯了扯。   “太皇太后!”耳畔传来宫侍惊惶的声音,太皇太后偏头望去,宫侍们看着太皇太后冷得几乎结冰的目光,吓得都快站不稳了,他们力持镇定的说:“太子薨了。”   “死了吗?”太皇太后仰头看着暗沉的天空,“死了也好,跟他爹一起走,他爹总能照顾他一二。”活着不在乎儿子,死后看到陪着自己的儿子,总会心软些吧?   “太皇太后。”崔远等人太医过来,确定陛下驾崩后,便退出寝殿,让内侍伺候陛下换衣,他们出来同太皇太后议事,“我们必须尽快回京。”平城是秦家的地盘,他们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太皇太后颔首说,“我们立刻启程,你去安排。”她对侄孙还是很放心的。   崔远退下安排。   太皇太后转身吩咐宫侍,“一切从简,不必要的东西全部舍弃。”这会是逃难,和之前游玩不同。宫侍们连声应是,太皇太后心中沉甸甸的,也不知秦家下一步会走什么棋。如果她是秦宗言,定会放开边防,任柔然、高句丽、契丹等外族入侵,将中原扰个翻天覆地,动摇大魏根基。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回京城面对的情况就更难了,更甚者她能不能顺利回京还两说……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早知秦家有如此实力,一开始就要把秦家打压到底。   秦家目前的谋士提出的建议跟太皇太后想的完全一致,他们就想趁着这次机会,将柔然骑兵放入中原,将中原扰得翻天覆地,动摇大魏根基。但是这提议被谢知断然否决,“绝对不行!”   众人愣怔的看着女君,秦家目前一半实力是谢知带来的,秦纮又爱重谢知,秦家下属们都很尊敬谢知,平时也对谢知言听计从。可女君向来不怎么参与军事方面的建议,她总说自己不懂军事,不敢随意妄言,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君如此决然的否决一件事。   谢知正色看着秦纮留下的人手,“我们秦家世代镇守边关,为中原子民抵御柔然入侵,这是秦家的责任,也是民众对我们爱戴的由来,我们不能自毁长城!”谢知很清楚这次柔然入侵是大人和五哥挑起的,只不过现在战争还在他们可控范围内,想到秦家、谢家那么多人的命,谢知睁眼闭眼过去了。秦家和柔然早晚都要打,如今只不过是提前打一仗而已,这是不可避免的。   可放外族入侵中原绝对不行,谢知前世历史上有太多外族入侵中原,害得中原百姓生灵涂炭的事迹。人活在这世上必须要有底线,谢知绝对不能放开这个底线,哪怕为了皇位都不行,“就算是将军和少郎君在,他们也不会允许你们如此做的。”她相信自己公爹和丈夫这点底线还是有的,不然他们现在也不会领军在外,直接带兵回来了。 第252章 乱世起(三)   “可若不如此行事, 魏国那些臣子就能顺利退回京城, 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阻拦他们。”谋士说,秦家兵力不少,但秦宗言领了一半去攻打柔然、秦纮领了余下的大部分围剿趁乱入侵的外族和对付彭城王,留给他们的人手就不多了。他们还没自大到认为可以带着这些人手去攻打平城, 平城的军士都是拓跋曜手下的精锐。   拓跋曜刚死,余威尚在,他们不宜跟他们强拼,“且将军还背负了弑君恶名。”谋士这句话说的非常小声, 秦纮让郭彦暗杀拓跋曜的事连谢知都是最后才知道的,这些人就更不可能清楚。大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平城的消息传来,拓跋曜亲口说秦宗言怂恿大皇子暗杀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谋士们心里很着急, 如果他们放外族入侵,完全可以把这次恶名全部推倒大皇子和外族身上。   谢知额头突突直跳,她就没见这么干脆接过污水往自家主君头上泼得人, 她叹气, “刺杀陛下的是大皇子,与大人何干?就算有小人心存恶念, 污蔑大人刺杀陛下, 我们还同小人计较不成?待大人荣登大位那一日,什么恶名都没了。”不管事实如何, 反正他们是坚决不能承认这件事, 等大人当了皇帝还有什么恶名?拓跋曜说大人刺杀他又如何?他都死了, 死人是没法为自己辩解的。   谢知心中微叹,她对拓跋曜已没男女之情,可拓跋曜对自己向来不错,得知他身故谢知心里还是有点伤心的。纯粹为他死而伤心,他不死麻烦的就是秦家和自己了。刺杀拓跋曜是解决他们目前困境最快、也是损失最少的方式,可也后患无穷。拓跋曜没有马上死,还活了不短的时间,这点时间足够他处理自己的后事,大人刺杀拓跋曜的恶名是洗不掉的。谢知心里同情大人,明明不知情,还为儿子担了这么一个恶名。   谋士斩钉截铁的说:“所以女君更要放开防线,让那些蛮夷入中原,这样才能动摇大魏根基!”   谢知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让蛮夷入中原,动摇的岂是大魏的根基?”动摇的是汉文化的根基好吗?就算后世史书冰冷的表述五胡乱华是民族大融合时期,是有深远意义的。可谢知也情愿不要这种民族融合,那时候死了多少人?十室九空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成语,而是一个血淋淋的描述。诚然一个封闭的文化是长久不了的,可民族大融合并非只有战争手段,唐代也是民族大融合时期,往后的朝代只要不是闭关守国,都能民族大融合,用文明的手段民族大融合不好吗?   谢知见在场众人虽不至于像那谋士般,恨不得她马上答应自己的计谋,但面上也浮现了少许不以为然,她可以保证很多人心中腹诽自己“妇人之仁”。谢知闭了闭眼睛,大人和五哥出征了,为了保证他们安全,谢知让他们带走了大半精锐,自己只留下少许武士,郭良几个顶尖谋士都随军出征了。   谢知以为留下的这些谋士,就算不像阿耶、郭彦、郭良般运筹帷幄,也起码有基本的理智,没想这些人在大人弑君的刺激下尽出馊主意,一堆酒囊饭袋!难怪大人老说人才难求。她耐性子跟他们解释,“魏国豪强林立,魏帝虽身死,可魏国大权仍在,大部分豪强不敢放任私兵横行。一旦我们引狼入室,那些豪强就有了扩展私兵的理由,届时我们不仅要应付蛮夷,还要应付各地崛起的诸侯王,疲于奔命,我们还如何能图谋问鼎天下?”以史为鉴,引狼入室的人从来没一个有好下场。   “既然女君觉得此计不可行,您可有别的提议?”另一名谋士问,受主君们信重的郭良等人不在,他们正想在女君面前一展才华,奈何女君太过妇人之仁,不愿意多杀生,不知她有什么想法?   “囚禁太皇太后、扶植皇三子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谢知说,他们本意是扶植太子之子,但大皇子下手不狠,没马上弄死拓跋曜,给他留了下遗诏的时间。三皇子是拓跋曜指定的继承人、太皇太后是他金口玉言定下的辅佐之人,这两人代表了魏国正统,必须要把他们控制在手中。有他们在,各地豪强肯定暂时不敢有大动作。谢知也不指望他们能一直安分,只要安分几个月就好。   “我们这点人手如何挡得住禁军精锐?”谋士们大惊失色,纷纷阻止谢知这种异想天开的建议。   谢知看着这些人只感心累,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从谏如流、善解人意的主人,可是看到这些谋士,她却只想把这些人嘴都封起来,果然是事情太多、五哥孩子又不在身边,让她心情暴躁了吗?谢知长叹一声,好言好语的以最快速度打发走了这些谋士,问单独留下的亲卫将领道:“如果让你带一千精锐突袭魏军,你们可有把握将大部队冲散?”   谢知说自己不懂军事,那是跟秦宗言、秦纮他们比,他们毕竟是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而谢知懂得再多也是纸上谈兵。可这些谋士同样也是纸上谈兵,他们也没怎么上过战场,而且他们还不知秦纮给谢知留下的兵是秦家精锐中的精锐。   秦家精锐只有两万余人,秦宗言、秦纮带走了大半,只留了两千给谢知。谢知是秦纮的命根子,他若没有完全的把握,怎么敢只留两千精锐保护妻子?这些精锐单兵作战都是以一当十的存在,如果结成小队是以一当百的存在。   “五百足矣。”将领简洁的说,他还没忘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女君。   谢知眉头一皱,“我给你一千,我要求你绝对完成任务。”她多给人手是想降低伤亡。   将领说:“郎君走之前再三叮嘱我们,要保护女君。”   谢知道:“我的安危你们不用担心。”她顿了顿说,“我会跟你们一起去。”特殊时刻,谢知也不想隐瞒将领自己的打算,她还指望他们保护。   “女君!”将领大惊失色,战场形势莫测,随时都有危险,郎君走之前再三叮嘱自己要保护女君,他敢带女君上战场,等郎君回来肯定军法处置自己。   “我必须去。”谢知轻叹一声,“阿耶离开时候把公主、郡主和孩子们都留在平城了。”以太皇太后的行事,狗急跳墙时肯定会把谢家子嗣全杀光,届时让阿耶怎么面对大哥、二哥?阿耶是为了她才如此,她不能让阿耶单独面对这样两难的抉择。同样她也不想把这责任推到属下身上。   将领欲言又止,他想说既然谢太守都抛弃子孙了,女君又何必费心?可女君坚持一起去也是为自己好,这样他就不用承担是否要杀死谢氏子的罪孽。如今这情况,就算自己杀了谢氏子也没人会说自己什么,可等将来将军荣登大位,他的下场就不好说了。且他清楚女君的脾气,她既然说了要去就肯定会去的,他沉吟了一会道:“战场危险,还请女君稍作装扮。”军营里有个女人太突出,还是让女君扮成自己近卫比较好。   “好。”谢知一口答应,只要将领答应带自己出门,一切都好说。   “郎君留下两千精兵保护女君,还请女君将精兵尽数带走。”将领又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可没自大到认为自己带上一千人就足够保护女君。魏国太子被数万人保护都被流箭射死了。   “这样坞堡就没人保护了。”谢知反对,娘还在坞堡里,她不能让娘有危险,过几天阿耶和祖父也要来,“起码留下五百人。”谢简、谢灏、郭彦几人还在逃亡的路上,平城的消息是谢知通过另外渠道知道的。   “坞堡坚固,三百人足矣。”将领说,他见谢知还想反对,继续劝道:“我们还有于将军和数万屯兵,想要攻下坞堡,起码要数十万人、月余时间,这点时间足够我们从平城回来了。”将领这么说也是谦虚了,除非是二十万大军压来,不然凭着他们坞堡,于波起码可以抵挡个一年半载。   谢知和将领提起的精兵,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职业军人,平时专职就是军训。除了这两万精兵,秦家还有屯兵,平时抽出一段时间军训,大部分时间用来干活。谢知所在的屯堡里是全民皆兵,随时可以拉出数万民兵。这民兵比不上精兵那么训练有素,但也不是那些临时拉来凑数的壮丁可以比拟。   谢知一想也是,拓跋曜死了,魏国主要兵力不是去打柔然、就是被彭城王带去怀荒,太皇太后为了自身安全,也不敢擅动手中仅剩的兵力。没了魏国威胁,别的小国更不用担心,除了柔然、高句丽,别的国家出不了那么兵力。   “我们现在就走。”谢知说。   将领拱手道:“属下去点兵。”   谢知颔首,她也要换衣服。   谢兰因没参加这次会议,她刚被于波从平城送到这里,她不像谢知那么热爱锻炼,连日奔波让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到了坞堡就睡了个天昏地暗,谢知去看她时,她刚醒来,由丫鬟伺候着洗漱。听说谢知要带兵去平城,谢兰因一惊,“你又不懂行军打仗,让手下将领去不就行了吗?”   “阿耶走的时候把大哥、二哥的妻子孩子都留下了。”谢知轻声道:“我担心太皇太后狗急跳墙。”   “那你更不能去了。”谢兰因脱口而出,太皇太后要是杀了他们,阿菀去了,不是给大郎、二郎心里留隔阂吗?   “我不去,大哥、二哥恨得就是阿耶。”谢知摇头说:“我不能让阿耶晚年不得清静。”   “那你怎么办?”谢兰因担心的看着女儿,她担心大哥晚年不得清净,她心里就好受?   “我有夫婿有孩子,将来大人登顶,您是皇后、我就是太子妃,有什么不得清静?”谢知轻描淡写道:“得了如此好处,总不能一点付出都没有吧?”谢知心中暗想,她身上早背负了无数罪孽,多一点也不算什么。   “你把于波带走。”谢兰因说,于波是老将,经验丰富,一定能很好的保护谢知。   “于将军是大人留下保护你的,我不能带走。”谢知一口否决,她见阿娘还要劝自己,她好笑的说:“大人会留下亲信保护你,五哥就不会吗?你放心吧,我手下的人手不比于将军差。”   谢兰因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她并非寻常贵夫人,见女儿坚持要走,也不在这时刻拖延女儿时间,兵贵神速,“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于波不走也好,可以替自己按下所有反对的人。   谢知见母亲已经反应过来,起身说:“您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就回来了。”   谢兰因看着快速离开的女儿,心中长叹一声,对要扶着自己躺下的丫鬟说:“给我换衣服。”   丫鬟一怔,“夫人不再休息一会嘛?”   谢兰因道:“不了。”阿菀走了,下面的事就归自己了,“你先把于将军叫来。”坞堡安全是首要的,阿生也是主要的,等阿菀回来,就该准备他跟太子长女的婚事了。谢兰因这会在明白秦宗言为何要让自己养郗家的小娘子,他是猜到有这么一天才会如此?   换别的情况,谢兰因肯定不会让孙子才成亲就纳妾,可现在秦家杀了拓跋曜和太子,跟拓跋家有血海深仇,他跟妻子怎么和睦相处?等他长大纳几个柔顺的妾就很有必要了。谢兰因暗暗磨牙,这老色鬼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看他回来怎么收拾他! 第253章 乱世起(四)   将领原以为带上女君会拖慢行军速度, 没想女君骑术十分高超, 跟着他们一路疾驰, 完全没有拖他们后腿。将领心中暗忖不愧是女君,要换了别的贵夫人早不行了。   谢知在几年前就开始训练自己骑马的耐力,几年下来,不像秦纮那般可以连续几天几夜都骑在马上, 但等闲骑上一两天还是可以的, 不然她也不会坚持要跟他们一起来。他们一路轻骑赶到平城周围, 平城大部分百姓都被勒命待在家中不许外出,城内外一直有骑兵出入, 城门口不时还有马车出城。   拓跋曜来祭祖时众人皆以跟随为荣,很多官员都是携妻带儿过来,如今撤退时只有少数顶层的官员才能全身而退, 很多人甚至连自己都没资格让禁军保护,何论自家妻儿?很多人都收拾了行李,等着大部队出发,他们跟在大部队附近,好歹有个庇护。   贺兰英雄这些天始终带兵在附近观望,眼见禁军要护卫太皇太后离开, 故作紧急的赶回, 跪在太皇太后面前说自己有负圣命,没有追到谢氏父子。太皇太后正是需要人保护的时候, 如何会跟贺兰英雄计较这点小事。她本就没准备抓到谢氏父子, 谢灏在平城多年, 想要逃出平城还不易如反掌?太皇太后只恨自己手上兵力不足,不然一定让人攻打建德,也让秦氏父子尝尝妻离子散的滋味。   “就算有人手,我们也不一定能打下来。”贺兰英雄是见过秦纮建德坞堡的,外表看着不起眼,可绝对坚固,他不知里面到底有多少兵力,但起码不低于万人,这样的坞堡想要快速攻下,起码要五六万以上的兵力。建德只是秦家一个据点,为了一个小据点耗费那么多兵力不划算。   太皇太后闻言恼道,“留在建德的人都是死的?把坞堡建成如此,他们还不上报?”   贺兰英雄识趣的没说话,这不关他的事。这是太皇太后在无理取闹,谁知道秦家早有反心?边关的坞堡建得越坚固不是越好吗?   建德王诚惶诚恐的请罪,“臣该死。”他心中既庆幸又惶恐,庆幸的是自己得知陛下来平城祭祖,连忙乐颠颠的带着长子长孙过来请安,现在长子长孙都在身边,哪怕秦纮把他留下的别的子孙都杀了,他也不愁家里断根;惶恐是他承担了监视秦纮的责任,可偏偏任秦家发展,甚至让他们刺杀陛下,太皇太后不会把他们父子祖孙都杀了吧?   太皇太后厌烦的看着请罪的建德王,要不是现在人心不稳,真想杀了这蠢货。   贺兰英雄轻声提醒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我们该走了。”再不走秦家大军就要杀来了。   太皇太后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焦急的看着窗外,“彭城王怎么还不来?”   贺兰英雄默然,彭城王去了秦家的老巢怀荒,秦家既然敢造反,就有十足的把握,他怕是凶多吉少了。要是彭城王真死就好了,贺兰英雄暗忖,没了他,自己价值就更大。   就在贺兰英雄畅想的时候,突然宫外想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现在宫里乱了套,太皇太后带着几个亲近的勋贵子女在外间候着,准备等彭城王一回来就走,是故他们很轻易的听到急报的马蹄声。太皇太后听到马蹄声,心一下揪了起来,她不由捂住了心口。   “太皇太后,彭城王返回平城时路遇柔然精骑,他力战而亡!”探子还不等自己下马,就仰头高声喊出情况。   太皇太后身体一晃,郭良娣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她和秦良媛随太子一起前来,陛下被秦家暗杀,秦良媛惊惶之下投缳自尽,被仆人救了下来,眼下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没法子起来。太皇太后身边只有郭良娣伺候,要是太子不死,见秦良媛如此,郭氏恐怕做梦都要笑醒。可现在陛下没了,太子也死了,郭良媛心里只有惶恐,她该怎么办?   秦家是乱臣贼子,她可怜的女儿有这么一个未婚夫,以后该怎么办?太子若活着,他自然会给女儿做主,现在太子没了,上位的是三皇子,他跟太子从来没有交情,他登基后又怎么会看顾他们孤儿寡母?   郭良娣跟秦家没关系就如此惊惶,身为秦氏女的秦良媛就更惶恐了。她祖父怂恿大皇子杀了陛下,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大皇子的母族都不会放过自己的。她两个孩儿虽不是太子嫡子,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子嗣,登基的三皇子会放过她两个可怜的孩子吗?秦良媛呜咽一声,埋头钻进了被褥中,要不是舍不下两个孩子,她真想再寻死一次。秦良媛心里不是没怨,祖父向来漠视父亲,对他们一房从不关心,她没得过秦家半分好处,却要承担秦家所有的罪孽。   太皇太后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没缓过气来,待医女给她按摩后便缓过气来。她睁开眼睛,看着痛哭流涕的后宫女眷,她闭了闭眼睛,对贺兰英雄道:“我们立刻回京。”彭城王说是被柔然突袭,可事实如何谁知道?说不准杀死太子的那些柔然人也是秦家假扮的。太皇太后恨得咬牙切齿,真恨不得把谢家那些小崽子和秦良媛都杀了。   可谢灏留下的那封信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他说太子的子嗣在秦家手中。太子也就三个儿子,哪怕她不顾秦良媛生的那两个孩子,还有嵇良娣所出的次子,这是太子仅剩的血脉,她怎么忍心放手?太皇太后暗暗将怒火压下,待回了京城看她怎么对付秦家。   贺兰英雄没想秦家居然真把彭城王杀了,他眉头皱了皱,恭声应道:“臣这就去安排。”   太皇太后对身边女官道:“把谢家的、还有秦氏都捆上马车。”   女官应了,她是太皇太后的心腹,自然明白太皇太后为何要留他们一命。   贺兰英雄动作很迅速,很快就把一切打点整齐,还给太皇太后备了一辆宽大的马车,太皇太后累了可以躺着休息。太皇太后换了便装登上马车,但上了马车后就同女官换了装束,趁着中途休息的时候,太皇太后下了马车,去了侍女们的马车。虽然侍女的马车不舒服,可没随时被人袭击的风险。拓跋曜和太子的连续遇害让太皇太后草木皆兵,秦家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自己,她不得不防。   太皇太后举动虽小心,可到底是在路上,人多眼杂,行事时难免露了痕迹。贺兰英雄很快就知道她躲到了侍女马车,贺兰英雄哂笑,她此番行事倒是低调了,可一旦有人攻击就很容易跟大军失散。但他也没派人提醒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性情多疑,贸然提醒她,只会让她忌惮自己。何况——贺兰英雄轻笑一声,太皇太后生死与自己何干?她死了反而对自己更有利,魏国越乱对自己越有利。   谢知和将领骑着马站在平城外的一座小山丘上,她手中拿着望远镜看着乱糟糟出城的大队人马,微微一笑,她就知道太皇太后会紧急撤离的。五哥这会应该也把彭城王收拾了吧?彭城王是拓跋曜的死忠,有他在,他们很多事都不能做。   将领看着绵延不绝的大队人马,低头思忖了一会,“女君,我今夜带人突袭他们。”不然他们无法确定太皇太后到底在何处。将领暗暗叹息,可惜他们人手不够,不然这么多勋贵都在平城,他们只要将平城围住,将这些人都困死在平城即可。   谢知说:“不用。”   将领闻言欣喜问:“女君在宫廷有内线?”可以确定太皇太后在何处?有具体目标,他们行事就容易多了。   谢知微微颔首,“等到了晚上,她们差不多就能把消息传来了。”拓跋曜往他们这里安插了不少细作,谢知也在魏宫安插了好些暗探。这些暗探不需要有多高的地位,只要将每天见到的事都报上来,就足够谢知分析出很多情报。   谢知这种手段是这个时代别人无法拥有的,不是古人不聪明,而是他们跟谢知差了两千年的知识储备。现在这情况更不要暗探们费太大劲,只要她们确定太皇太后在何处就够了。太皇太后再细心,在这种人多眼杂的情况下,也没法完全隐藏自己行踪。   将领和谢知就在小山丘的小树林里休息,一行人也没生火,就着干粮喝了几口凉水,勉强填饱肚子就算。这些事亲兵们干惯了,可看到女君也跟他们一样,他们就浑身不自在,将领只觉自己脖子凉凉的,等郎君回来,他肯定会被郎君军法处置的。   贺兰英雄是个很谨慎的人,他带着大队人马一路行军,速度不快但也不慢,人马看似散乱,实则外送内紧,处在中心圈的勋贵们被将士们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有些夸张,但也等闲人也不能轻易靠近,当然里面的人也无法轻易外出。   谢知早猜到这种情况,她一开始就没想让人把消息送出来,写在纸上的消息太容易泄露,她等到晚上看到某个燃起的火堆时偏头对将领说:“太皇太后在那里。”   将领看了半天都没看出那火堆跟别的火堆有何不同,可女君的话肯定不会错,他拱手道:“我已经让人搭了帐篷,女君暂时休息。”   谢知微微颔首,突袭她可帮不上什么忙。谢知进帐篷休息,亲卫们抱着武器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待半夜时分突袭。   大军营地中太皇太后躺在马车上辗转反侧,她养尊处优多年,何曾受过这种苦?且她心头也压着事,儿子死了、孙子也死了,要不是她心性坚定,她早崩溃了。   “太皇太后可要起夜?”女官也不曾睡着,听到太皇太后数次翻身,起身小声问太皇太后。   “没事。”太皇太后淡淡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女官心中暗叹,也不知她们什么时候能回京?她悄声道:“您可要喝水?我去给你到点水?”   太皇太后刚想颔首,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她跟女官愕然对视,两人还没搞清发生何事,便听有人大喊,“有敌袭!” 第254章 乱世起(五)   “敌袭?”太皇太后和女官面面相觑, 太皇太后第一反应是秦家人偷袭,他们想要杀了自己。   女官赶紧伺候太皇太后穿衣服,两人慌忙的下车,就见四处火光冲天、哭喊声、叫唤声此起彼伏,同时还有无数战马嘶鸣。太皇太后眯眼望着四周, 只见他们营地附近扬满柔然的敌旗。她跟女官骇然的面面相觑, 难道真是柔然敌袭?他真壮大至此?   “太皇太后!”军士焦急的呼声响起,寻来的军士两人都有些面熟, 似乎是贺兰英雄的亲兵。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不吭声, 女官让太皇太后暂时躲在暗处,自己迎上军士,“你们是贺兰将军派来的?”   “将军派我等来接太皇太后,我们现在要突出重围。”军士说。   女官道:“你且等会,我去禀告太皇太后。”   军士见女官在这种情况下还端着架子, 心中冷哼, 难怪将军对保护这些人不上心,一个个都是自己作死。   女官也知时间紧急,转身奔到太皇太后身边, 太皇太后没多考虑便应了,比起身份不明的敌人,贺兰英雄显然更可靠, 他再狼子野心也会护着自己回京, 等回了京她就不怕了。   秦宗言和秦纮很早就让亲卫们学说柔然语, 又备下一套柔然军服, 就是方便亲卫们在必要时冒充柔然骑兵。他们做的事很多都是不能见光的,不能以真实身份出场。秦家这些年在琢磨出了火器,但火器特征太明显,亲卫们一用就暴露身份了,故他们只用了酒|精燃|烧|弹引起人群混乱。   谢知这些年一直在用各种水果提炼高度酒精,提炼完后她也没有卖,都存着当军用物资。秦家的亲卫只要是外出征战,基本是人手一袋酒精。这种酒精用途很广,是他们战场上的保命利器之一。亲卫们手中酒精远远的掷入魏国营地,然后将火箭射入营帐中。酒精沾了火,火势立刻蔓延起来。   酒精引起的火势不能用水灭火,且魏国营地目前在野外,一时也找不到这么大量的水,众人只能惊慌失措的各自逃命。贺兰英雄的亲卫们也算训练有素,遇到险情也不慌乱,还能听从指挥铲土灭火。可他们再沉稳也架不住慌乱的勋贵侍从们,贺兰英雄眼见情况不好,果断命令军士们护着几个重要官员撤退,他首要保护是几个老臣,这些老臣都是拓跋曜的死忠,拓跋曜死后坚决拥护三皇子。   贺兰英雄目前的利益跟三皇子是绑在一起的,他还有身为汝南王侧妃的妹妹。拓跋曜不放心年轻的儿子登基,想要让崔老太辅佐,而汝南王肯定不会乐意头顶压着人,所以贺兰英雄对太皇太后的保护只是面子情,对几个重臣才是花了心思的。   魏国是少数民族当政,即便是年迈的老臣,也不是全然的弱不禁风,他们在侍卫们的护卫下,不慌不忙的骑上马,看着眼前的乱象,有人困惑道:“柔然何时壮大至此?”如果柔然有那么强的兵力,早在陛下南征时就该趁乱入境,而不是等到现在。   “那时不有秦宗言在吗?”另一人含糊的说,现在秦家被陛下收拾了一半,柔然不趁机过来咬一口才怪。   “你这么说是认为秦家比我们大军还厉害?”先前疑惑的人反问。   “这时候你跟我争这个作甚?”另一人没好气道,“我们要先回京再说。”他四处张望,“太皇太后在何处?”   “我已经派人去接太皇太后了。”贺兰英雄说,他明面上的事做的一向圆滑,派去接太皇太后的人是自己的心腹,谨慎沉稳、身手也好。   臣子们心头微松,正等着太皇太后前来后便一起离开,没想又异变突起。突袭他们的柔然骑兵突然蓦地冲入他们营地,同时手中利箭齐发,众人脸色大变,急急的往后退去。贺兰英雄正想着要反击,却不想从他们西北面又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贺兰英雄脸色咋变,“撤!”他对敌经验丰富,光听这马蹄声就知赶来的部队怕有数千人,再加上这敌袭的人数,他手上这些亲卫全折上了也扛不住这么多人。   魏国的臣子们也大多上过战场,对敌经验不一定有贺兰英雄那么丰富,可大概的情况还是能判断出来的。一人焦急道:“太皇太后还没有找到。”   贺兰英雄咬牙,“你们先走,我派人去找太皇太后。”这点忠心他还是要表露的。   臣子们逃得很狼狈,因为这些敌军对他们紧追不舍。这些臣子养尊处优多年,马上功夫早拉下了,即使有贺兰英雄的侍卫保护,他们不少人也都受伤了。贺兰英雄起先还想装模作样的找太皇太后,可看到敌军攻势越来越猛,他也顾不上太皇太后了,只带着亲卫们奋力抵抗。他也不是纯然的怕死,只是觉得太皇太后还不够格让他这么拼命。   谢知派去的亲卫将领已经顺利擒下太皇太后,他正满意的想要撤离,却没料突然多出了一队人,他脸色大变,正想带着兄弟们撤离,可是突然听到三声响箭声和熟悉的吆喝声,再看到领头那些人的身影,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也对着众人大声吆喝了几声。   亲卫们且战且退,装模作样的同来人抵挡,打斗了一会便装成抵挡不住攻势,且战且退,很快就顺利脱身了。营地形势混乱,流箭到处都是,所有人都疲于逃命,无暇他顾,也看不出亲卫们是在演戏。有些明眼人心有疑惑,可当下情况实在太危险,他们庆幸逃出生天都来不及,也没心思细究其中破绽。   “来者何人?”逃出生天的魏国臣子勋贵们惊魂未定的问着穿着魏国军服的援兵,为首的将领长相实在出众,仪容俊伟、身手出众,一看就不是池中物,这是何人?为何他们从来没见过?   秦纮拱手对众人道:“在下秦纮,柱国秦将军之子。”   秦纮?秦宗言的儿子?众人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这位就是被秦宗言逐出家族的嫡子吧?拓跋曜收拾秦家是暗地里进行的,除了少数心腹重臣外没人知道,众人听说是秦家人赶来救了他们,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秦家镇守边关多年,都没让柔然入侵。秦宗言带兵一走,柔然就来了,显然秦家才是边关的定海神针。   在场众人都是混官场的,都能看出这秦家和柔然之间必有猫腻,可眼下这情况是他们还要靠秦家保护,他们自然是有什么好话都往秦纮身上说。秦纮面对众人的恭维只微微一笑,他下马客气的询问众人可有什么损伤,有什么地方需要他们帮忙的尽管提出。他甚至还让随行军医给众人看病,他容貌俊美,待人处事又温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很快众人就不自觉的以他为中心,对他言听计从。   贺兰英雄冷眼看着出来摘桃子的秦纮,别人被秦纮蒙蔽,他可不会。营地的敌袭分明就是秦纮带人演得一场好戏,那些所谓的柔然骑兵肯定是秦家亲卫假扮的!贺兰英雄手一松一握的抓着腰间佩刀,在看到秦家装备精良的武士后还是缓缓松开。形势比人强,现在这情况他胆敢说一声,秦纮肯定能杀了自己。他还没有重要到让魏国重臣甘冒生命危险还支持自己。   “太皇太后!”女官凄厉的痛哭声引起了众人注意,大家这会才想起太皇太后,顿时脸色一白,纷纷朝哭声处望去,只见太皇太后的女官俯在地上失声痛哭,她面前还躺着一个人,众人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难道太皇太后也跟太子一样,被流箭伤了?   秦纮见状立刻让军医过去,军医提着医箱赶来,女官抹着眼泪起身让开,太皇太后身上并无伤口,但是身上有血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显然是昏迷了。军医是男子,不好贸然翻动太皇太后,只能问女官:“你可知太皇太后伤在何处?”   女官哽咽道:“太皇太后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其实她也不清楚太皇太后到底是怎么受伤的。那会兵荒马乱,她虽忠心,可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乱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又怎么能处处守护着太皇太后?等她找到太皇太后时太皇太后已经成这样了,看着像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军医用手帕垫着太皇太后的手腕给她把脉,片刻说:“太皇太后好像伤了骨头,你再去找几个力气大些的女眷来。”   众人听说太皇太后伤了骨头,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刚从平城出来,难道又要回平城?底下人不知道,可那些被拓跋曜托孤的重臣都听拓跋曜说过,秦家和谢家造反了。   秦纮对崔远道:“崔尚书,我看太皇太后贵体有恙,不如先回平城再说?”   崔远眉头紧皱,“此事重大,崔某不敢擅专。”   秦纮微微颔首,也不催崔远,示意军士们给搭建帐篷,给太皇太后临时开辟了一个养伤之地。太皇太后的女官侍女们蜂拥入内,争着照顾太皇太后。人多眼杂,崔远料想秦纮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害太皇太后,便放心的同臣子们商量接下来应该如何。   秦纮避嫌的远远离开,但也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帐篷不远处,似乎在守护他们。这忠心耿耿的模样,让众人心中起了疑虑,这样的人真是陛下说的乱臣贼子吗?他们心里也明白,魏国几个柱国大将军都换了陛下的心腹,只剩一个秦家,不管秦家有没有反心,陛下是肯定要收拾秦家的。   可现在陛下驾崩了,秦宗言领兵在外,他们又靠秦纮保护,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收拾秦家也有心无力,只要秦纮有心,完全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众人沉默良久,“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必须马上让汝南王登基。”   除了崔远,所有的臣子都点头附和,这才是重中之重,他们望向崔远,崔远苦笑的说:“不知太皇太后伤势如何?”他是最关注太皇太后伤势的人,崔家能有今天的势力全仰仗太皇太后,汝南王登基,如果太皇太后不死,崔家依然可以屹立不倒,若太皇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崔家将来就难说了。   一人提议说:“平城到京城路途遥远,太皇太后又受了伤,也不好随我们赶路,不如将她留在平城养伤?”   崔远冷然道:“你们想让秦家这帮乱臣贼子照顾太皇太后?”   众人语塞,他们想反驳秦家还不一定是乱臣贼子,可秦家叛乱是拓跋曜金口定下的,拓跋曜余威尚在,他们还不敢反驳拓跋曜的定论。就在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宫中太医面色沉重的走进来,众人忙问太医太皇太后情况如何。这些太医还是秦纮派人全人群中找出来的。   太医困难的说:“太皇太后伤势在脊背,恐怕有性命之忧。”贵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出事,他们太医院的太医恐怕要全部换一批了。   太医的回答大家并不意外,莫说太皇太后一把年纪了,就是年轻人从马上摔下来也不一定活下来。崔远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崔家完了。   “崔尚书你看我们该如何?”臣子们目光迥然的看着崔远。   崔远闭了闭眼睛,“让太皇太后留在平城养伤,我们天亮后继续回京。”他必须回京,看着汝南王登基,不然崔家太被动了。   崔远忧心太皇太后,可别人心中却暗暗激动,新皇登基,谁都等着当新皇心腹,谁也不乐意头上还压着一座大山,太皇太后死了对谁都好。崔远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帐篷中休息,刚掀帘入内,就见账中坐了一人,他脸色微变,“谁?”   账中烛火点燃,一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起身,向崔远拱手行礼,“郭某见过崔尚书。” 第255章 乱世起(六)   崔远记忆力过人, 看到郭彦就想起此人是大皇子的幕僚之一,据他所知, 大皇子一直称呼他为“先生”,是大皇子最信任的人。大皇子出事以后,陛下也曾派人去大皇子行宫捉拿他的人,别人都在,只有郭彦不知所踪。   而现在秦家的军队一来,他又出现了, 崔远记得秦宗言有个心腹幕僚叫郭良,他叫郭彦, 崔远不动声色道:“原来郭先生是秦将军的人, 失敬。”看来他就是怂恿大皇子刺杀陛下的罪魁祸首了。   如果崔远再年轻个十几年,他会立刻喊人将郭彦擒下, 即便动不了秦氏父子, 也起码能杀个辅凶替陛下报仇, 也可还了陛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可崔远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十几年朝堂的历练让他彻底褪去少年意气, 取而代之的是政客的世故。   郭彦也不接崔远的话,“崔尚书可知林夫人死于太皇太后之手?”   郭彦的话让崔远心头一沉,他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会对林夫人下手?就为了太子?如果太皇太后不死, 等她回京以后,汝南王自然会将这份仇恨压下, 可现在太皇太后危在旦夕, 他缓步走入帐篷, 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是五公子叫你来的?”秦纮并无官职,直呼他名字又太失礼,喊他的字又太亲近,崔远只能称呼他为五公子。   崔远这一声五公子,让郭彦听出他的软化,他微微一笑说:“五公子说,大家都是亲戚,理应相互帮助。”   崔远跟秦家并无姻亲关系,他的孙女嫁给了谢灏的孙子,因两个孩子都是庶出的庶出,所以两人都没把这门亲事放在心上。再说以谢灏毫不犹豫抛弃孙子女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对子嗣并不太上心,更别说是儿女亲家,不过崔远嘴上还是道:“谢太守最近可好?”   郭彦说:“郭某已好久没见谢太守,到也不知谢太守现状如何?谢太后不在平城吗?”   崔远暗忖,不愧是让大皇子言听计从到连命都送了的人,这般滑不留手,他还能不知道谢灏的下落?   郭彦含笑道,“我们汉人在魏国当官本就不易,崔家同秦家都是前朝承传下来的名门,更应该互助才是。”   崔远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不语,郭彦也不催他,让他慢慢考虑。   在郭彦说服崔远的同时,太皇太后也在太医的治疗下缓缓醒来,她刚一醒来就痛苦的呻|吟一声,她浑身都很疼,背部尤其剧痛难忍。   “太皇太后!”女官听到太皇太后的呻|吟声,激动的扑到她跟前,“您终于醒了。”   太皇太后想问这是什么地方,剧痛打断了她的疑惑,她再次呻|吟出声,“我这是怎么了?”她断断续续的问。   “太医说您背部受伤,这会可能会有点疼。”女官说。   太皇太后努力的想翻身,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只能动一下手指,她看着女官吃力的问:“别说谎,我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只是背部受伤,她为什么动不了?女官支吾着不敢说话,太皇太后见状心沉到谷底,“说,我受得住!”   女官泪如雨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年纪都这么大了,为何还要受这种痛苦?为何摔下马的不是自己?   “您背部骨折了,所以暂时动不了。”女子清丽如水的声音响起。   女官大惊,帐篷里还有她人?她寻声望去,只见一名盔甲罩面的侍卫掀帘入内,女官一怔,说话的是这名侍卫?看着似乎是秦家的兵,秦家军里有女子?   女官一时琢磨不透来人的身份,太皇太后却立刻反应过来,她目光锐利的望向来人,“谢知?你怎么来了?”太皇太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秦家之手。   谢知脱下面罩,对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我是特地来看您的。”   本来谢知是想让亲卫把太皇太后抓起来的,可没想他们快行动时遇上赶回来的秦纮。秦纮手下有八千精兵,加上谢知的两千,一万人足够他们演场戏,所以就出现先有柔然骑兵偷袭、再有秦纮带兵救人的一幕。谢知对太皇太后的策略也从生擒到后面的不死即可。   “是你害了我?”太皇太后恶狠狠的瞪着谢知,“太子和陛下也是你害死的?陛下对你如此专情,你还害死他?你就不会寝食难安?”   谢知没否认,太子和拓跋曜的死是五哥下的手,她跟五哥夫妻一体,五哥出手就是她出手。太皇太后的伤也是她授意,但她没想让太皇太后受这种伤,她还不至于用伤势折磨崔老太,她受伤如此重只能说她命不好,摔得如此不巧,她偏头对女官道:“你退下。”   女官为难的看着谢知,太皇太后的命都在秦家手里,她不敢公然违背秦家女君的命令,但也不敢把太皇太后交给谢知。   “我没什么跟你好说的。”太皇太后是何等敏锐的人,光看谢知和女官的态度,就知自己现在是落到秦家手里了,她闭上眼睛,“你要杀就杀。”时至今日,她也不指望太子一家能逃离魔掌,她可不想死前还要被谢知利用一把,太皇太后是恨毒了谢知。   谢知莞尔,“怎么没什么好说的?说说你跟拓跋曜的母子关系如何?”   太皇太后蓦地睁开眼睛,一旁的女官惊骇欲绝,太皇太后和陛下是母子关系?   谢知柔声对太皇太后道:“您又不是孤家寡人,活着总有家人,死了也有名声,您总不想死后还被历代史官定在耻辱柱上吧?崔家上回被清算还有你们姐弟活着,您说这次崔家能活几位?”   太皇太后目眦欲裂。   谢知敛了笑容,淡淡道:“你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吗?”崔老太养尊处优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执念牵挂?她可以不怕死,可以不在乎自己家族,但不会不怕自己死后被人永远定在耻辱柱上,她以前可一向自诩自己比吕后更明智。   “你要做什么?”太皇太后咬牙道:“秦家谋反是陛下金口御定,我也没法子替你们辩解。”   谢知轻描淡写道:“这不用你操心,我们自有主张。”当年戾太子也被污蔑谋反,后来还不是平反了。三皇子跟谢家、秦家交好,他登基得仓促,实力不稳,这会肯定会选择安抚秦家,而不是处罚秦家,“我只要你出面主持阿生和大姑娘婚事即可。”   先前秦家打的是扶持太子之子的主意,可现在拓跋曜死前在众臣面前说要让三皇子继位,他们一时到也不好动手。即使大人和五哥不在乎那个名声,谢知还是在乎的。纵观历史,只有爱惜自己羽毛的人才能走的更长久,哪怕秦家现在已经是乱臣贼子,可只要拓跋皇室在一日,有些底线他们还是要遵守的。   “你做梦!”太皇太后脱口而出,她要给两人主持婚礼,不就代表她支持秦家了吗?她从来就没把阿生放在眼里,只因大姑娘也不得她喜爱,是故当初没反对两人的婚事,可现在太子就只有大姑娘和小二两个孩子,太皇太后如何愿意把仅有的曾孙女交给秦家糟蹋?秦良媛生的两个儿子已经被太皇太后看成是秦家子孙,而不是她曾孙。   “我也希望别娶你家曾孙女。”谢知附和道,她以为自己想多这么一个儿媳妇吗?她心疼曾孙女,她还心疼自己儿子。五哥杀了太子,儿媳跟儿子之间有杀父之仇,想到两人将来的相处谢知就头疼,“你主持他们的婚礼,我保你曾孙一辈子衣食无忧,你孙子将来不至于香火无祭。”太皇太后面部抽动了一下,谢知冷笑,“你难道忘了林季华?你觉得崔家跟三皇子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   太皇太后额头青筋直冒,半晌以后她开口说:“我要跟秦纮谈。”   谢知扫了太皇太后一眼,好心提醒她,“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她对女子和老人向来宽容,只要她要求不过分,她都可以答应。要是换了五哥,可没她这么好说话。   太皇太后看了谢知一眼讥讽道,“你如此擅权,就不怕将来下场比我还惨?”她早看出这女子温顺外表下那颗勃勃的野心,所以当年她坚定的不许她入宫,迄今自己都没后悔,她要入宫,魏国早被她闹得翻天覆地了,陛下也不可能做出南征的壮举。   谢知失笑,“我夫婿对我千依百顺、子女也是名正言顺的,对我百般孝顺,你哪来自信跟我比?”太皇太后年轻时要小心讨好皇帝夫婿,因为她只是运气好才当上皇后,却不是宠妃。丈夫死了以后,她为了权利还要跟继子□□,一辈子勾心斗角。而她想要什么,五哥都会给自己,崔老太到底眼瞎到什么程度,才把自己跟她比?   “你!”太皇太后脸皮紫涨,她城府再深,都受不住谢知这种嘲讽。   “我跟你从来不同。”谢知淡淡道,也只有太后太后自以为,把她当成自己的对手,谢知从一开始就没把太皇太后视作对手。即使太皇太后沦落到现在这地步,自己没想如何嘲讽践踏她。这辈子是她偷来的,难得穿越一回,又有这么便利的身份,她若不混得风生水起,又怎么对得起她穿越者的身份?   她想要的很多,她想要国泰民安;她想要这片大地不再有兵戈;想让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乱世,不要有五代十国的内乱,也不要有列强入侵;想要女子的地位不要再低下去……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事没做,谢知也懒得跟太皇太后多费口舌,既然她不识好人心,坚持要跟五哥谈条件,那就随她去吧。谢知转身离开帐篷,对守在帐篷外的亲卫,“太皇太后想见少君,你去请少君过来。”   亲卫应声而下。   谢知揉揉额头,奔波了几天,她有点累了,她正想回帐篷休息,就见凤容苦笑朝自己走来,谢知扬眉问:“怎么了?”   凤容说:“谢太傅和谢太守回来了。”   “陈留祖母和母亲呢?”谢知不是太惊讶的问,依照祖父和阿耶的脾气,听说她来平城,肯定会赶回来的,有祖父在还能帮自己安抚魏国百官,就是她现在不大好面对陈留祖母和宁馨,虽然她把谢家和宁馨的孩子都救下来了。   “她们没来,依旧去建德了。”凤容道,她顿了顿,有些无奈的说:“刚才谢太傅说,想让范阳王和范阳王妃离婚。”   谢知脚步一顿,抬头看着凤容,“祖父想把宁馨许给谁?”宁馨有一个身为拓跋氏公主的母亲,祖父为了陈留祖母,都不会允许女儿有个拓跋氏王妃的身份,不过这么急着让宁馨离婚,他这是给宁馨找好了夫婿?谢知心思急转,突地灵光一闪,“他想把宁馨许给崔远?”崔远妻子死了有三四年了,一直没续娶。   凤容默然点头,阿菀真了解谢太傅。   谢知:“……”祖父这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性子一点都没变,他这么干,不怕陈留祖母跟他拼命吗? 第256章 乱世起(七)   谢知和凤容说话时, 秦纮接到消息大步走来, 看到穿着亲卫盔甲的谢知时,难得没有露笑容, 而是眉头紧皱的看着她, 明明自己走之前,她信誓旦旦的答应自己, 绝对不会以身犯险。秦纮一回想起自己在亲卫中看到妻子就心有余悸, 现在是什么时候?彭城王的亲卫把太子守卫的那么严密,都让他找到空子, 阿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现在做的这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谢知有些心虚, 五哥走的时候,她保证过自己会乖乖待在建德,结果被五哥抓个正着,他行军速度也太快了,思及此谢知不仅心疼夫婿,他已经好多天没好好休息了吧?   秦纮看着心虚低头的妻子,无奈的轻叹,“太皇太后让你受委屈了?”   谢知摇头, “她现在这情况能让我受什么委屈?我想让她来主持阿生的婚礼。”有了太皇太后主持婚礼,就证明秦家和皇室暂时联合,不管私底下别人怎么想, 至少明面上秦家没了乱臣贼子的名声。就是这样委屈了阿生, 谢知很心疼儿子。   秦纮知道妻子替儿子委屈, 他柔声道:“等阿生大了,我们给阿生找个好妻子。”   谢知叹气,“再说吧。”随着秦家越来越往上,阿生的妻子注定要牵扯各种,她都替儿子心疼。   秦纮说:“你也别心疼他,他还不够舒服吗?”秦家没上位时,他去皇宫还会受点委屈,这会秦家占了上风,这小子去哪里都是被人捧着,这还不够?娶几个女人有什么好委屈的?秦纮看了看四周,上前一小步对妻子小声说:“你去我营帐等我,一会我就回来。”   谢知微笑点头。   凤容早在秦纮过来的时候就识趣的离开了,她去找王瓒了,王瓒是随秦纮一起出征的,秦纮回来他也一起回来了,她也有夫婿,不乐意看他们秀恩爱。   秦纮进营帐跟太皇太后谈条件,谢知则回到秦纮的营帐,营帐里摆放着一个崭新的木桶,两名女卫正在往里面倒水,见谢知进来,上前行礼道:“女君。”   谢知看到热水眼睛一亮,她已经好几天没洗漱了,连夜赶路,她能洗脸漱口都是大家特别照顾,就这谢知用起来还有罪恶感,毕竟只有她有,别人都没有。   女卫们倒好热水,让谢知洗漱。   谢知先褪下盔甲先用小盆洗头,等洗完头,女卫们再次给谢知倒了热水后就退到营帐外守着,她们知道女君不爱人贴身伺候,就算在建德时这些活她都是自己干的。谢知痛快的洗了个热水澡,用棉布包头,躺床上休息。她实在太累了,懒得擦头发了。   “女君。”女卫在营帐外轻声喊着谢知。   “进来。”谢知说,若没重要的事,女卫不可能在这时候叫她。   女卫进来禀告道:“秦孺人带着小公子、小女郎了。”   “快请她进来。”谢知忙起身穿上常服,湿发松松挽了一个发髻,她一边挽发一边困惑,六娘怎么会来?难道是五哥把她接来的?   谢知刚换好衣服,秦六娘就掀帘进来,看到谢知,她眼眶立刻红了,“五嫂——”   谢知起身牵着六娘的手,两人一起坐下,“你怎么来了?”   秦六娘说:“阿耶派人把我送来的。”   谢知一想到秦纮把彭城王杀了,就很愧对六娘,她该怎么跟六娘说这噩耗?   秦六娘见五嫂满心不自在,她反手握住嫂子的手说:“五嫂,我早知道了。”谢知一怔,六娘平静的看着谢知,“阿耶一开始就没瞒着我,我早知道他一走就会没命。”   谢知没想六娘早知道这件事,她不禁仅仅握住六娘的手,“他——”她想劝六娘,又不知如何说起。   六娘微微笑道,“我跟他之间也没什么,他平时不怎么来后院,对孩子也不大上心,我们相处时间也多。他还想对我们家动手,我就一个阿耶、一个五哥五嫂……”六娘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她也没说谎,她是跟彭城王感情不深,可再不深他们也之间也生了五个孩子,他死了六娘怎么可能不伤心?但她没后悔帮父亲,没了彭城王,她还有阿耶和五哥五嫂可以依靠,没了秦家,她什么都没了。   谢知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那几个孩子的。”   六娘感激的点头,她要的就是五嫂这句话,她犹豫了下,低声问谢知:“五嫂,你可知郭彦?”   “郭彦?”谢知不解六娘为何突然说起郭彦,她如实道:“他是五哥最信任的人之一,智多近妖。”谢知虽没见过郭彦几面,但对郭彦印象极深,谁让他跟玉娘扮了多年的“父女”。   秦六娘喃喃道:“原来是五哥的心腹。”那还不错,她这年纪还图男人什么?不就图个安稳吗?既然是五哥的心腹,将来的前途肯定不会差。   谢知忍不住好奇的问:“你问他作甚?”   “阿耶说等安定下来,就让我嫁他。”秦六娘坦然道,她有儿有女,又有财产傍身,对二婚夫婿的要求不高,只他能活得久一点,不要让她三嫁即可。   谢知错愕的看着六娘,“大人让你嫁郭彦?”   “怎么?他不好吗?”六娘问,“他人品有问题?”   谢知摇头,“他人品没问题。”可是他跟玉娘扮了那么久的父女,两人之间真没什么吗?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谢知又不好跟六娘说。   六娘释然一笑,“只要他人品没问题,别的我都无所谓,横竖就是一个名分。”她很清楚随着秦家地位上升,秦氏女的唯一作用就是联姻,父亲能让她嫁五哥的心腹,就是为自己打算了。   谢知看看六娘,再想想宁馨,还有她大嫂、二嫂,即将过门的儿媳……她只觉得额头突突直跳,果然有收获就有付出吗?秦家想要站在那个位置上,就要面对这么多麻烦。   六娘也没多留,她赶着来见五嫂,是为了自己儿女,如今有了五嫂的保证,她心满意足的离去,至于郭彦她就是随口一问。   谢知等六娘走后,继续用面巾包头,躺在床上想着明天怎么跟大嫂、二嫂见面,也不知道二嫂知不知道彭城王是被五哥杀了,估计太皇太后那边早接到消息了。谢知长叹一声,揉了揉额头。   “怎么了?头疼?”秦纮处理完公务,都接近中午了,他也没进自己营帐打扰妻子,在属下的营帐里简单的洗漱了下,想陪阿菀午睡一会,没想阿菀没睡,反而坐在床上叹气,他坐到她身边给她擦头发,“六娘找你哭诉了?”   “没。”谢知顺势依到丈夫怀里,“你忙完了?”女眷的事她不想五哥费心,他已经够忙了。   秦纮低头亲了亲她,“我们休息一会?”公务是不可能忙完的,可他跟妻子分开久了,总想跟她亲近一会。   谢知抬手轻抚他的脸,五哥眼下有着不易察觉的黑青,显然这些天都没睡好,“五哥,你累不累?”   秦纮握住妻子的手亲吻,“不累。”他沉声问:“我不是让你别出门的吗?你为何要单独出来?”   谢知反驳:“我带了那么多亲卫,怎么算单独出来?”她见秦纮满脸不赞同,仰头说:“我也不想你太累,而且机会难得。”让太皇太后回京,他们之前很多功夫就白费了。   秦纮道:“我不想你出事。”江山他们可以慢慢来,阿菀出事,他做这么多事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谢知说,她的抱负才开始有实现的曙光,她怎么舍得现在出事?“五哥,我——”谢知正想对丈夫说几句甜言蜜语,却突然听到营帐外传来几声女子尖锐的叫声,“谢知你出来!”   谢知:“……”谁在叫自己?谢知已经很久没听人叫自己名字了,毕竟有资格直呼自己名字的人都只叫她小名。   秦纮眉头一皱,他也没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不过门外的侍卫是死的?怎么会让人喊阿菀的名字?“谁在外面?”   “郎君、女君,是高平公主和万全县主。”侍卫说,万全县主就是彭城王妹妹。   “让她们去别的地方候着。”谢知起身吩咐说,她跟两个嫂子十多年没见了,难怪听不出她们的声音。   秦纮按住她道:“你别去,我让祖父和父亲去打发她们。”谢知张口欲言,秦纮摇头说:“这是谢家的家事。”她只是出嫁的女儿,又怎么好管到大哥、二哥身上?   “可是——”谢知担心阿耶去了,会让大哥、二哥对他有隔阂。   “放心,父亲会处理好这种事的。”秦纮暗忖,谢灏又不止这两个儿子,他现在嫡子都有好几个,哪会在乎两个庶子是否对自己有隔阂?   谢知见秦纮坚持,也没反对,“那我们再睡一会?”   秦纮很想陪着自己妻子午休,但自己营帐处被人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阿菀在了,他又怎么能在大白天留在营帐里?这不是给人说闲话吗?他起身道:“你休息,我出去办点事。”   谢知明白丈夫的想法,她想说自己不在意,可转念一想,随着秦家地位上升,他们家会有越来越多人关注,很多人败就败在小细节上,她还是少做些不符合违背整个环境的事,“我也不怎么困,等晚上再睡,免得晚上睡不着。”她吩咐女卫道:“玉娘在吗?你叫玉娘进来。”玉娘跟郭彦相处这么久,应该很了解郭彦,她要问问郭彦的具体情况。六娘初嫁委屈,二嫁也不能乱来了。   秦纮随口问:“你要问郭彦的情况?”   “是啊,大人说想把六娘许给他。”   秦纮颔首:“他们婚事不急,等阿生婚礼过后再说。”   谢知闻言心中微沉,她笑着送走秦纮,坐在账中想着心事。 第257章 乱世起(八)   “姑娘。”玉娘心中略激动的走了进来,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姑娘了。   谢知对玉娘微笑:“小九你坐。”小九是玉娘的小名,也是她的编号。玉娘是谢知有了小农庄以后收养的第一批孤儿, 是跟谢知一起长大的,也是谢知花时间最多的孤儿死士之一。谢知成亲前的那几年, 因要躲避拓跋曜, 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在农庄, 没事就给玉娘几个上课, 对他们都很熟悉, 他们也是对谢知最忠心最亲近的。以后的死士都不是谢知亲自教导的,她甚至都没怎么见过。   谢知看着玉娘那张几乎没怎么变化的娃娃脸, 不由感慨玉娘真是老天赏饭吃,难怪能装郭彦这么久的女儿, 她也就比郭彦小了十岁。谢知跟秦纮不同, 秦纮的死士给秦纮传情报时只会说公务, 谢知偶尔还会跟玉娘聊天,说说京城各种八卦。从玉娘对郭彦的描述变化, 她大约能猜出玉娘跟郭彦有超出同事情谊。可现在郭彦却要另娶, 谢知沉吟了一会, 也没跟玉娘迂回,直接问她, “小九, 你知道郭彦要娶六娘子吗?”   玉娘平静的说:“我知道。”   谢知眉头一皱, 小九情绪不对, 她不应该如此平静, 她了然问:“郭彦跟你说了?”   玉娘似笑非笑道:“他还说六娘子性情柔和,肯定会好好待我的。”郭彦的这句话让玉娘彻底冷了心,跟自己相处这么多年,他都没花心思了解自己脾气,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留恋之处?   谢知一怔,不可思议的问:“郭彦想纳你为妾?”郭彦和玉娘不可能在一起,这是谢知和玉娘的共识,谢知只是惊讶郭彦居然想纳她为妾,谢知心里很失望,他跟玉娘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玉娘吗?自以为是的大猪蹄子。   谢知跟秦纮间没有秘密,她没给五哥看过她跟玉娘写的信件,但她偶尔也会问五哥郭彦为人。五哥是什么人?他不可能不知道玉娘跟郭彦有暧昧,可他刚才跟自己说起郭彦和六娘的婚事,直说两人在阿生婚礼过后也会结婚。他就是提醒自己,郭彦和六娘的婚事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秦家不会压着人娶自家女儿,显然这门亲事是郭家求娶的,谢知想到这一点,就再也没想让玉娘跟郭彦有牵扯。   玉娘见姑娘如此惊讶,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好转,她吃吃笑道:“我本就没想入郭家,没了他,我还能找下一个。他那张老脸我看了这么多年,早腻味了。”太远郭氏也是高门大户,玉娘自在惯了,哪里愿意进郭家受磨搓?   谢知见玉娘满不在乎,失笑摇头,亏她还想安慰玉娘,“小九,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姑娘您吩咐。”玉娘期待的看着谢知,秦家这段时间演得大戏她都看在眼里,外面的江山由男人来打,内院就要她们女人来做主了,玉娘迫不及待的想要兴风作浪。   谢知说:“我想你替我看着他妻子,我希望他们能相敬如宾。”虽说照着常理,阿生和大姑娘很难和睦相处,可万一两人处着处着有感情了呢?谢知不想让儿子受伤,既然开局就是死路,两人间也不用存在感情。她让大姑娘活着时荣华富贵,也算对得起她。拓跋曜、太子不死,日后太子被废,大姑娘也难有好下场。   玉娘了然道:“姑娘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导大姑娘的。”最好是教成一个专心修道,不问世事的人。与世无争,秦家也能庇护她一辈子。   谢知笑了,这么多暗卫,她最喜欢小九,小九脑子灵活,跟她也最合拍,她拍着玉娘的手说:“不过一个男人,不算什么,你要喜欢世家子,我给你找个年轻俊美的。”郭彦这种野心勃勃的老男人就算了,他所有心思都在建功立业上,别的一切都是他的点缀。   玉娘嘻嘻一笑,她就知道姑娘最了解她,“我才不要世家子,等姑娘将来当了皇后,我给姑娘当女官。”谁让她是女人,不能当官,就当个女官过瘾。   谢知微笑,“好。”谢知心里不止想给玉娘女官身份,她还想给玉娘封爵,她身边的女卫有功的她都想封爵,但这事肯定阻力很大,在没有完全把握前,谢知不想告诉任何人。   百官修整一天后,由秦纮护卫着再次往京城进发,谢知没有跟秦纮一起去京城,她要留在这里看着太皇太后,还要主持阿生的婚礼。她派人将太皇太后护送到行宫,她自己则住在平城别院。秦家护卫有功,在朝中威望大涨,前来送礼道贺的女眷络绎不绝。不少是平城附近的勋贵,这些人祖上世代留在平城,早在平城扎根,拓跋曜收拾秦家时他们也有暗中帮忙。如今拓跋曜暴毙,他们功亏一篑,生怕秦家秋后算账,忙不迭的前来道歉。   谢知不耐烦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连人带礼都拒之门外,偶尔有几个带了些亲戚关系的,她就让凤容去招待,她则带着久别的儿子踏青游玩。秦家地位翻天覆地的变化,连家里下人都忍不住行事带了几分趾高气昂,别说是主人。阿生年纪到底还小,看到长辈们的变化,心里难免惶恐。只是祖父和外翁总教导他喜怒不形于色,才让他勉强按捺下所有的情绪。   谢知心疼少年老成的儿子,可也明白秦家将来要走的路,必然要让阿生走上这么条路,她没有用言语安慰,而是花更多时间陪伴儿子,用行动告诉儿子,她跟阿耶爱他,他们会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有母亲的陪伴,阿生明显开朗许多,谢知拉着他去郊游,他甚至用纵容的态度看着母亲,阿耶不在,就轮到自己保护阿娘。   儿子的态度让谢知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又美滋滋的,她居然到了可以让孩子孝顺自己的年纪。   平城有秦家军队的强势进入,一下安定了,边关各地乱窜的外族也知秦家的厉害,只敢小范围的偷袭边民,并不敢大规模入侵。此地的边民因常年战乱,连妇孺都能上阵杀敌,小规模的入侵给他们造成的损失不大,甚至还有不少人提了敌军的人头来平城领赏。这是谢知让人传出去的消息,也算是她对边民的补贴。   太皇太后冷眼看着秦家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平城事宜,看到平城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就恢复以往的平静,惶恐的百姓甚至看到秦家军的身影,情绪就能马上平静。她颓废的叹气,秦家已经彻底把边关拢在手里,朝廷想要收复此地任重道远。难怪儿子始终不忘清算秦家。秦纮押送百官去京城,秦家嚣张至此,他们会甘心扶植老三登基吗?   “高祖母。”大姑娘怯生生的看着太皇太后,她和兄弟们被秦家亲卫从京城护送到平城,即使亲卫一路上尽力照顾他们,向来养尊处优的他们还是瘦了不少。大姑娘以前从来不敢往高祖母身边凑,高祖母不喜欢自己,可现在高祖母对自己和善之极,她又没有母亲在身边,理所当然的依恋起高祖母。   “我没事。”太皇太后安抚拍着大姑娘,她只跟大姑娘说太子去世的消息,没提太子是死在她未来的家翁手中。不是她想保护大姑娘,太皇太后做梦都想借大姑娘之手弄死秦纮,可秦家现在肯定对她早有防心,她这么早说真相对自己计划没有好处,“今天的课业完成了吗?”   秦显是谢知的儿子,即使太皇太后向来看不起谢知,也不得不承认她才学过人,她的儿子才华肯定不低,如果大姑娘不学无术,肯定讨不了秦显的欢心,她必须要让大姑娘的才华跟秦显比肩,这样才能让秦显对妻子另眼相看。   大姑娘心虚回道:“完成了。”以前太子在时,对女儿课业没有任何要求,她放纵惯了,基础太差,想补也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幸好先生和善,从来不跟高祖母告状,甚至在高祖母问询她课业时还替自己打圆场。   太皇太后也明白大姑娘的话只能听一半,可沉重的伤势,让她分不出太多精力督促大姑娘功课,她吩咐女官看着大姑娘后又回房休息。女官怜惜的看着大姑娘,这孩子将来也不知要受多少苦。   不止太皇太后担忧秦家会杀了三皇子自己登基,就是即将登基的三皇子都十分惶恐,他在听到太子的子嗣都失踪后,心中越发担忧,民间传言太子是战死的,在民间名声极好,秦家若想扶植他儿子登基,他还能反抗的余地?三皇子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干脆弃了这身份逃命,可转念又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跑到哪里去?他丢了三皇子身份,秦家杀自己就更没顾忌。   在三皇子和留京朝臣惊疑不定时,柔然处又传来了秦宗言的捷报,秦宗言再次率领大军深入柔然皇庭,这次他将柔然皇室所有的成员都俘虏了,他将亲自押这些俘虏入京,作为新皇登基之礼。与此同时,阿生和大姑娘的婚礼也在平城百官、勋贵的见证下完成,新人完婚后便启程去京城拜见新皇。 第258章 乱世起(九)   阿生的婚事时间很紧,但举办的十分隆重, 秦宗言、秦纮、谢灏几人都觉得阿生这次婚事只是一个对外信号, 他长大后还会另娶妻,没必要太费心, 可谢知还是坚持给儿子一个隆重的婚礼。人生中的第一次总是不同寻常的,即便阿生以后还会成亲,这一次也跟其他不同, 所以谢知才特别心疼儿子。这么小就知道利用婚姻暂时稳定局势。   拓跋曜暴毙,秦家强势崛起,阿生这时娶清河公主, 代表秦家跟皇室暂时和解, 是故平城附近能来的勋贵大臣都来参加这次婚礼。清河公主就是大姑娘, 她在成亲前被新上任的魏帝册封为清河公主,她也是同辈中第一个有封号的女孩。婚礼热闹之极,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欢喜的笑容,称赞新郎新娘是天作之合。可谢知看到这对还不满十岁的新人,脸上笑着, 心里只想叹气。   谢兰因安抚的握着女儿手说:“阿生以后会幸福的。”   谢知微微颔首:“那当然。”等秦家上位阿生就是皇太孙,未来的皇帝,他不幸福还有谁能幸福?谢知一直很困惑那些觉得皇帝不幸福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套用后世一句话,皇帝不幸福吗?不,除了末代傀儡皇帝以外, 他们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谢知在崔明珠死的那一刻就明白处在这个乱世, 没实力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不喜欢别人做主自己人生,所以选择她来做主别人的人生。   阿生的婚礼说是太皇太后主持的,但大部分事还是由她女官和谢兰因负责,她摔断了脊椎,不能说话,甚至不能起身,谢知让人准备了轮椅,椅背上又给她做好支撑,好歹让她可以体面的微笑看着两人成亲。   阿生和清河公主上前给太皇太后磕头,太皇太后吃力的转动眼珠,示意女官,女官会意代太皇太后叮嘱两人:“你们以后要跟兄妹一样和睦相处。”即使太皇太后从来没看上谢知和秦显,她也明白清河公主不可能是阿生未来真正的妻子,在看到高孙女给她磕头的时候,太皇太后仿佛看到了孙子,她心一下软了,她希望阿生能像对妹妹一样对清河。   清河抬头偷偷的瞄着自己的驸马,小脸上还带着惊惶,她是这桩婚礼上最没发言权的人。谢知看得又想叹气,等太皇太后训导完毕,她上前轻声问清河:“公主累不累?”   清河很累,她天还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了,她何曾受过这种苦?可是乳母千叮万嘱吩咐自己说千万别说自己累,她不敢附和谢知,她知道眼前柔声细语关心自己的美人是自己的阿家,阿家看起来好温柔好漂亮,为什么高祖母她们都怕阿家呢?   清河怯生生的模样让谢知心存怜惜,她亲自领着清河回她的新房休息。这新房是谢知亲自给清河布置的,除了装点的十分喜庆外,每一处都很符合小女孩的审美,清河都看呆了。   谢知柔声问:“喜欢这间房间吗?”   清河用力的点头,“喜欢!”她到底是娇养大的,能一时做戏,却不能一直做戏,一看到自己喜欢的的东西就露出原本开朗的本性。   谢知说:“这房间以后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改动尽管跟下人说。”   清河犹豫的问:“我不跟驸马住一起吗?”乳母说她要跟驸马住一间屋。   谢知笑道:“家里那么大,哪里需要你们住一起?阿生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武,你们住一起,你也天不亮就起来吗?”   大姑娘连忙摇头,她才不要这么早起来。她本来也就奇怪,为什么她一定要跟驸马住一屋。她阿耶和阿姨也不住一个屋啊,就是母亲都不跟阿耶住一个屋。   谢知吩咐下人给大姑娘洗漱,又让人取来她特地命人备下的寝衣给大姑娘换上。谢知准备的寝衣,除了新婚当夜穿的衣服是喜庆的颜色外,别的都是清淡的素色。太子新亡,虽说大部分人都已经忘了太子,可他是大姑娘的父亲,大姑娘心里肯定是念着父亲的,就是不敢说。   谢知没什么忌讳,横竖大姑娘和阿生也成不了真夫妻,她就算想在家里给太子守孝自己都不反对。大姑娘自离开生母后,第一次被人这么细心的对待,看到阿家准备的素衣,她眼眶有些红,终于有人想到她还在守父孝。   谢知轻抚她的发顶,“平时阿生要上课,没时间陪你,你若无聊可以来找我。”当不成儿媳妇,就当养个女儿。   大姑娘细声问:“我还能上课吗?”她这些天听女官说了许多,也明白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能再任性,也不能再整天只顾玩儿了。   谢知笑道:“当然可以,你还喜欢现在给你上课的先生吗?要换一个吗?”   “不要。”大姑娘摇头,“先生很好,我很喜欢。”   谢知说:“你先休息几天,等从京城回来我们再上课。”   “我们还要去京城吗?那我能见我阿姨吗?”大姑娘问,她想阿姨了。   “你明天就能见到你阿姨。”谢知温言道,郭良媛就在平城,谢知先让小九陪了郭良媛几天,她相信以小九的能力,已经给郭良媛洗脑完了,她也放心让母女两人见面。   “真的吗?”大姑娘不可置信的问。   谢知许诺道:“明天早上起来,你就可以见到你阿姨了。”郭良媛也迫不及待的想跟女儿见面。   大姑娘在谢知诱哄下,乖巧由乳母伺候入睡。等谢知从新房走出时,郭良媛已在玉娘的陪同下,坐在客房用晚膳。菜色很丰富,可郭良媛明显心不在焉,目光不停的往窗外望去,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女儿。   见谢知进来,郭良媛和玉娘同时起身,玉娘行礼道:“姑娘。”   郭良媛也恭敬而尴尬的称呼谢知谢娘子。随着拓跋曜暴毙,秦家一朝崛起,秦纮身为秦宗言唯一的嫡子,之前所谓的出族早是过眼云烟。所有人都对秦纮恭敬有加,连带谢知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可偏偏秦纮官职低微,谢知无诰命在身,所有跟谢知来往的女眷,身份都比她高。以前身份比她高的人,姿态也比她高,现在大家都要弯腰看她,这让大部分人都不习惯,郭良媛也不例外,不是所有人都有谢知这般宠辱不惊的心态的。   谢知让两人坐下,见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她对郭良媛说:“公主歇下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你还要陪着公主见客。”   郭良媛见谢知居然答应让自己见女儿,欢喜的眼泪都掉下来,“多谢娘子大恩!”亲眼见证魏宫大变的郭良媛此时已别无所求,只求女儿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女儿这会嫁给秦显,郭良媛最怕的就是以后女儿没利用价值了,秦家会让女儿病亡。可玉娘的到来,让郭良媛看到她跟女儿未来平静度日的曙光。谢娘子是个善心人,只要她们安分,她们母女一定会平安的,她也一定会跟女儿安分度日的。   “郭良媛若愿意,以后可以住在这里。”谢知说,她有足够的地方安置这对母女,当然如果郭氏想另嫁,谢知也不反对,她向来不赞同守寡,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   郭良媛连声道:“我愿意!”她不想离开女儿,也不想另嫁。   谢知让玉娘带郭良媛下去休息,转身正要回自己正院,却见谢兰因由丫鬟簇拥着走来,她迎上去问谢兰因:“这么晚了,阿娘怎么还没休息?”   谢兰因不答反问:“清河公主睡了?”   谢知说:“刚睡,郭良媛也去休息了。”   “也就你能做出把亲家接到家里来住的事。”谢兰因抱怨道,“这样我们多不自在?”   “这么大的房子,不想见面还不容易?”谢知不以为然,“大姑娘才几岁?不让她跟生母住一起,让她更信任乳母吗?乳母可没有生母好控制。”以郭氏母女现在的处境,只要她不把她们逼得太过分,她们肯定会听自己的话,要换了乳母就不一定了,不是亲生的,随时可能为了利益把大姑娘出卖。   谢知向来信奉要么弄死对手,要么就别把人逼到死路,人只要活着,而且是有质量的活着,都不会想反险改变现状的。她不是拓跋曜,她不自大,也从来不小瞧任何人,拓跋曜犯的错误她不会犯。   谢兰因偏头看着女儿,这些天最忙的就是女儿,为了阿生的婚礼,女儿已经好几天没睡整觉了,可她脸上依然神采奕奕,丝毫不觉得疲惫。说起郭氏母女时她也耐心十足,丝毫不觉郭氏母女是麻烦,大哥说的一点都没错,阿菀天生适合在宫廷生活,即使将来秦家登顶,阿菀也能做最正确的选择。这点女儿不像她,更不像阿兄……   “阿娘?”谢知疑惑看着母亲,她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你去休息吧,这些天也累了。”谢兰因催促她说,她本来是想来替女儿安抚大姑娘的。   “好。”谢知确实有点累了,也不跟阿娘客套,转身回自己院落。没想还没回房,就见秦纮站在院门口等自己,“五哥?”谢知惊讶的看着秦纮,“你怎么不回房?”   “回来了?”秦纮对她微微一笑,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会又是深夜,月朗星稀,所谓月下美人灯下玉,就更显他玉树临风。   谢知不由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五哥很开心?”感觉今天的五哥特别帅。   秦纮揽着谢知的腰肢,低头柔声道:“看到你就开心。”,拓跋曜死了,父亲又大胜归来,他能不开心吗?权利总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谢知脚尖踮起,搂着秦纮的脖子,秦纮顺势将她抱了起来,谢知在他脸上亲了亲,眉开眼笑的问:“今天怎么这么多甜言蜜语?”   “我要不多说些,你都快把我忘了。”秦纮半真半假的抱怨,秦纮护送百官回京后,又连夜赶回参加儿子的婚礼,本想趁着这段空间好好陪妻子,没想妻子这几天忙于儿子的婚事,别说是夫妻间说话了,就是房都不回,在书房睡了,让他独守空闺好几天。   谢知将脸靠在秦纮颈脖处,“我忙完了,以后都好好陪你。”   秦纮闻言手臂紧了紧,抱着她往房里走,心里盘算着在出发前的这几天都没事,可以跟阿菀好好休息几天了。 第259章 暂时的安定(一)   秦纮说要跟妻子好好休息几天, 可没想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不得不起身等儿子,因为儿子和儿媳要来请安。秦纮面色沉沉的坐在房里,谢知一早上就尽听到丫鬟们不小心弄出的叮叮哐哐的声音, 都是被秦纮吓得。   她又好气又好笑, 秦纮情绪控制能力很强, 年轻时就喜怒不形于色, 怎么年纪越大越孩子气了?她挥退丫鬟, 坐到秦纮膝上亲吻他的唇, “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沉着一张脸?”   秦纮就是等着妻子来哄,见阿菀如愿坐到自己腿上, 他转怒为喜,搂着妻子说:“理那两个小东西作甚?让他们去给阿耶、母亲请安。”他好容易跟妻子有时间相聚,哪里肯花时间在别人身上?他们也就这几天有机会忙里偷闲, 等到了京城两人又要忙了。   谢知暗忖, 你坑大人还真坑习惯了?大人都还不知道他棺椁都被五哥偷了, 要知道还不揍死他?不过这会谢知肯定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五哥难得找她撒娇,她还不得哄着?她柔声说:“就今天一天,以后都让他们晚上来请安。”谢知也不喜欢让人早上来请安,早上来请安就代表她得少睡觉。   秦纮轻哼,“美得他!他不是有媳妇了吗?晚上跟媳妇进食得了, 少来打扰我们。”成亲以后就是大人, 不该再来烦他阿娘了。   谢知忍笑问:“你舍得?”别看他现在嘴硬, 等见到儿子就舍不得了。   秦纮道:“我最舍不得你。”   谢知嫣然一笑, 五哥还是这么会说甜言蜜语,头靠在秦纮怀中,“我也最舍不得你。”夫妻感情若不维持,迟早都会转淡,她跟五哥能保持这么久的甜蜜,就是因为两人都会时不时给对方惊喜。   秦纮搂着她说:“阿生和他媳妇的事你不用太操心,孩子大了,很多事让他自己去做主。”   谢知道:“我不管他们。”谢知肯定不会插手儿子儿媳的私事,但该教的还是要教的。   阿生领着大姑娘来给父母请安时,就见父母正在相互给对方舀粥,两人之间流淌的柔情蜜意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到,他见惯不怪的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请安,“父亲、母亲。”   秦纮淡淡的对两人颔首,他也只有对妻子和孩子时会多说话,面对外人时向来寡言冷漠。这也是时下贵族男子的常态,大姑娘也不觉得如何惧怕,只要阿家对她和善就好。她忐忑的上前给谢知、秦纮奉上针线活,她针线活不行,这些都是她让绣娘做的。   谢知含笑让人接过针线活,给了大姑娘见面礼,又柔声说:“针线活费眼,你当时间的玩物随意缝几针即可,不用太上心。”她没磨搓儿媳、给儿媳立规矩的兴趣,自然也不会给大姑娘所谓的下马威。   “唯。”大姑娘柔顺应道,完全没有半点公主的姿态,她也没那个底气。   秦纮、谢知同儿子、儿媳一起用完早膳,带他们去给大人、阿娘请安。秦家子嗣繁茂,但秦家目前大部分女眷都在高句丽,男人在外面领兵,所以大姑娘只见到了阿锦和在家守孝的秦六娘。谢知和秦纮别的养女都被谢知送到女院读书,平时不怎么出现。   阿锦年纪还小,睡意朦胧的被谢兰因搂在怀里,她仰头甜甜叫了大姑娘一声阿嫂。   大姑娘给了她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她知道阿锦是谢知的养女,但她生父母是家翁和阿家的弟妹,也是祖父母的亲孙女,家翁、阿家又无亲女,阿锦跟两人亲生的也没区别。今早阿姨特地提点过自己,要好好跟这小姑相处,她精心准备了讨小娘子欢心的礼物。   阿锦很喜欢阿嫂送的礼物,扭头对祖母笑,谢兰因疼爱得揉揉孙女发顶,心中暗忖既然拓跋曜都死了,阿菀也不必在有顾虑,她可以再生个女儿,正好跟阿藤一起长大,她也多个小孙女疼。   大姑娘又去拜见秦六娘,秦六娘对大姑娘柔柔一笑,态度和善,但又带了几分疏远,她是寡居在娘家的寡妇,除了天天给谢兰因请安外,她平时连院门都不出,只专心在家教养儿女。   大姑娘双目微垂,她再不懂事也没听过有皇家女眷可以带着孩子在家守孝的,她深刻认识到祖父去世后,他们拓跋家似乎瞬间变了。   秦宗言和秦纮只把大姑娘当家里的摆设,不会特地跟她说话,但也不会为难她。谢兰因不甚满意孙媳妇,这孩子容貌、才华没半点出挑的地方,根本配不上她孙子,可她也不会为难孙媳妇,这亲事也不是孙媳妇愿意的。   秦宗言这些天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儿子、孙子都回到自己身边,他便笑得合不拢嘴,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棺椁被儿子用了,他对秦纮、阿生道:“你们跟我去书房。”   秦纮、阿生顺从的跟在秦宗言身后,谢知生怕大姑娘不自在,也让她先回房里休息,这些天也累着她了,小孩子家家居然连黑眼圈都出来了。秦六娘也识趣的告退,谢兰因搂着孙女,斜睨着女儿问:“怎么了?又想我做什么事?”   谢知问谢兰因:“阿娘,阿耶那边怎么样?大嫂、二嫂还闹吗?”   谢兰因说:“就你操心,你阿耶还能有什么事?谢家又不是非要她们当儿媳,她们想走随时可以走,孩子她们乐意都能带走。”除去长子、次子,独孤氏和两个妾给谢灏生了十五个儿子,高平公主和广安郡主再傻都知道她们不可能用子嗣牵制谢灏,加上连太皇太后都对秦家弯腰,她们自然也只敢乖乖听话。   谢知道:“大哥、二哥跟大嫂、二嫂向来恩爱,我怕他们心里对阿耶有隔阂。”   谢兰因莞尔,“有隔阂又如何?你阿耶又不止他们两个儿子?他现在还有了嫡子,他跟独孤氏感情又好,你大哥、二哥若聪明,就乖乖听你阿耶的,不然谢家还缺两个孩子?”谢家现在做主的还是阿耶和大兄,她两个老实侄子还能翻天不成?   比起早逝的前任大嫂,谢兰因更喜欢现任大嫂,独孤氏或许出身不高、不通文墨,可她身体好,伺候大哥也精心,关键是她还给谢家开枝散叶,让她有那么多侄子,她对独孤氏的印象是越来越好。当然弟妹谢兰因也喜欢,她跟阿虎夫妻恩爱,阿虎开心比什么都好,他们孩子生的也不少。   谢知:“……”好吧,阿耶对她太疼爱,她都忘了阿耶是怎么对自己亲儿子的了,“阿娘我回房了。”她想回去补眠,昨天睡得太晚。   谢兰因喊住她,“等等。”   谢知偏头问:“怎么了?”   谢兰因斟酌了下说,“等到了京城,阿狼难免会有些应酬,外人送些碍眼的东西也是有的,你……”   谢兰因还没说完,就被谢知打断,她问谢兰因:“阿娘,是有人给五哥送人了?五哥怎么处理的?”   谢兰因见女儿神色没什么波动,心头微松,她就知道阿菀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把人转手送手下了。”谢兰因顿了顿,劝女儿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事,可以后这些事还是你自己处理为好。”随着秦家地位上升,官场上难免有护送姬妾的事,难道以后这些事都让秦纮来处理?这样女儿还能完全掌控内院吗?   谢知莞尔,“我知道了。”不过等秦纮回来,谢知也没提这件事,既然五哥乐意处理这些事,她干嘛插手?五哥不想要可以直接转送人,她接手过来怎么处理?转送人还要通过五哥,不送人,她留下做什么?她对后院的控制也不需要体现在这方面,她那些暗卫又不是白养的。   大姑娘和阿生的婚礼也就热闹了两天,两天后秦家众人就准备入京,这时秦家分散到各地平乱的儿子们也陆续回来了,留在平城的官员们这会才慢慢看到秦家所展现实力的冰山一角,众人暗暗心惊,如果陛下不死,秦家执意造反,恐怕他们也没马上平定的实力。   秦宗言意气风发的率领大军先入京城,他凯旋归来,本应马上回京,为了孙子婚礼已经耽搁两天,这会不能再耽搁了,他也希望早日入京掌控大局。秦纮、谢知、谢兰因慢行一步,他们要打点后续。京城那边有秦绍和谢灏坐镇,暂时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秦绍在拓跋曜来平城时,就奉父亲私命暗中来京,等拓跋曜一死,京中大乱,他立刻带兵入京,也正是有他在,秦纮才能从京城回来。拓跋曜把秦绍留在建康时已经收走他的所有兵权,他手下的兵也被拓跋曜打散,分入别人营中,可以说是把秦绍彻底架空,众人都没想到秦绍居然手下还私藏了这么多军队。   其实秦绍手下除了几个私卫之外,确实没兵了,这些兵一部分是谢知养在南梁的民兵,大部分是秦家临时从南梁军队里收拢来的。永泰帝这些年也算励精图治,他皇位是杀侄篡位而来,他特别想证明自己是明君,对军队管束也上心,若不是遇上拓跋曜,说不定他也能实现收复南梁部分领土的愿望。   永泰帝逃亡后,南梁军队四分五裂,拓跋曜让人收复了部分,大半成了流寇,拓跋曜不是不知道这些流兵是隐患,可秦家隐患更重,所以他想收拾完秦家再整治南梁,没想他最后死在长子手中,南梁这些流寇就被秦绍收拢,最后用来对付他死前指定的继承人。   魏国新帝拓跋怀看到秦绍突然出现在京城不奇怪,秦绍是秦家除秦宗言以外,这些年唯一露在明面上的重臣,他对朝堂局势了解甚深,由他坐镇京城比秦纮好,秦纮官职低微,迄今又无战功在身,很难服众。   可他没有想到谢家居然也叛变了,谢灏甚至随秦纮一并入京,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京中事宜,俨然把自己当成秦家谋士。他不可置信问谢灏:“先生,您为何要叛变?”以先生的君子之风,怎么会甘愿屈居秦家这等武夫之下。   谢灏淡淡一笑:“我没有叛变。”他从未投诚,又何来叛变?天下能让自己献上忠心的只有一人,他死了,死后还被人污蔑,所以他要扶植他后人上位,洗清他身上所有污名。 第260章 暂时的安定(二)   谢灏、崔远和郭彦是随秦纮一起入京,崔远是崔家人, 虽在郭彦的说服下向秦家投诚, 可到底还算外人, 他很识趣的避嫌, 不跟郭彦、谢灏争权夺利。郭彦也清楚自己身份, 郭家三代都是秦家谋士,属秦家下臣,谢灏是将军的连襟, 郎君的岳父,他自不会跟谢灏争权,秦家还没登顶,他们还不需要如此。   崔远和郭彦的退让,一下把谢灏推倒了风尖浪口, 在秦宗言和秦纮尚未回京前,谢家的门庭比秦绍家还热闹。秦绍带兵到达京城后就闭门不出,无论谁登门拜访都不见,他妻子是于阗国公主,妻族皆远在于阗国,身边仅有的几个侍妾也都是尉迟氏从于阗国带来的, 众人连个突破口都没有,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将军府紧闭的大门,将目标转向谢灏。   谢灏虽在朝堂理事, 可私下也跟秦绍一样紧闭谢家大门, 只是谢家在魏国多年, 亲眷众多,他倒是不能像秦绍那般谁都不见,但也只仅见几位近亲,对于众人试探性的提问,谢灏总是避而不答。   谢修和谢俨这些天经历过的事比他们之前三十多年加起来还多,两人迄今仍处在陛下暴毙的茫然中,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向来英明神武的陛下会被大皇子暗杀,而父亲居然会暗杀陛下!即使谢灏从来没承认过谢家有参与大皇子的暗杀事件,所有人都认为谢家肯定牵扯其中,尤其是身为平城郡守的谢灏。   没有谢灏在暗中打点,大皇子怎么可能刺杀成功?秦家和谢家那些亲眷又怎么可能顺利逃离禁卫军的追捕?更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永安侯的突然暴毙。这些年谢家跟永安侯几乎断了联系,即使他先后娶了两个谢氏女,他们都看不上这姑父。可看不上不代表他们想让永安侯死。永安侯死了,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妻子也要死?   永安侯的突然暴毙让众人都在传谢家想把儿媳、女婿都弄死,好让女儿能守寡改嫁。这谣言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谢灏逃离时将儿媳、孙子女都抛下了,谢简又在平城稍稍安定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让三女同范阳王(拓跋贺)离婚、跟丧妻多年的崔远定亲,这种种的迹象都在表明,谢家想要断了同拓跋氏的姻亲关系,为儿女另换成亲对象。   谢俨和谢修成亲多年,两人又无侍妾,跟妻子感情很好,他们甚至都不敢想若父亲逼着他们跟妻子离婚,甚至要害死他们的妻子儿女,他们该怎么劝服父亲?两人相视苦笑,两人都已过而立之年,因有家族庇护,他们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自觉自己能支撑门庭,可真正遇到这些事,他们才清楚认识到,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手里的一切都不是靠他们自己得来的。   谢灏心细如发,怎么可能不知道儿子心中所想,只是他们也不是孩子了,想要什么不说出来,难道还要他来猜不成?是故他懒得理会这两个孩子,他已经够忙了,他现在更关注的是初一。谢灏放下茶盏,神色冷凝的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小子,语气平静的问:“你弑父。谁给你的胆子?”   永安侯不是病死的,可也不是谢家人用手,而是他亲儿子下的手。就算狠辣如谢灏得知事情真相时都吃了一惊,这小子才几岁?就敢对亲父动手,阿菀别养出一条白眼狼出来。   初一低头跪在大舅面前,“我没想给阿姊添麻烦,我不知道事情会这么凑巧。”他计划做的很完善,可惜运气不好,居然让老头子死在这风尖浪口,大舅为了谢家名声都要把这件事查到底,这不就露陷了?其实谢灏也没有确实证据表明永安侯是死在初一手里,可他又不是大理寺卿,断案不需要证据,他只要确定这件事初一做的即可。   谢灏听着初一的话不由挑眉,他这是死不悔改?只后悔选得时机不对?“你为何要弑父?”   “父亲要废世子。他说我长得太吓人,贺楼氏丢不起这脸,我觉得他太烦人,所以才让他闭嘴。”初一觉得自己生父真蠢,有阿姊在,他怎么可能把自己废掉?他不见自己继母都没提这件事吗?他活着,自己在京城办事难免束手束脚,他还是死了好。   谢灏问:“你是怕世子之位旁落?”   “不是,我是嫌他麻烦,他有了我,还能把爵位传给谁?”初一很自信的说。   谢灏:“……”他也是见多识广,可初一这种性情的人他也就见过一人,他是第二个,谢灏眸色微沉,淡淡道:“我没教养过你,也管不了你。”谢灏的话没让初一放松,反而让他绷紧了身体。谢灏不动声色的将初一细微的身体动作看在眼里,他继续道:“等你阿姊来了——”   “大舅不要!”初一这下真慌了,阿姊向来心善,她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弑父,“您杀了我吧!不要告诉阿姊这件事!”初一从来不在乎自己生死,他早该死了,活了这么多年他也够本了。   谢灏见状,紧抿的唇角微松,心中的杀意这时才真正消退,还知道感恩就好,他冷眼看着跪趴在自己面前的初一继续说,“你这种污糟事我也不想跟你阿姊说,让你姊夫来管你。”   初一听说是告诉姊夫,他心头一松,不告诉阿姊就好,姊夫肯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阿姊的。   谢灏被这小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笑了,他呵斥道:“还不滚!”   初一很听话的滚了。   “回来。”谢灏又叫住了他。   初一顿步,垂着双手等谢灏吩咐。   谢灏吩咐他说:“你去给我查查贺兰英雄。”这小子能力不错,给他点事干,省得一天到晚闯祸,他叮嘱初一说:“既然你爹死了,就不许再动别人了。”   “母亲是阿姊的六姑,我不会。”初一说,继母是谢氏女,初一还没傻到对谢氏女动手,他杀自己老子,外祖父和大舅不一定会把自己怎么样,他要动了继母,他们肯定会教训自己,他还想平平安安给阿姊办事。   谢灏轻哼一声:“知道分寸就好。”都说这小子脑子不好,文不成武不就,没想他开了这方面的歪才。若是控制得当,他倒可以当阿菀一把好刀,谢灏端着茶盏想着初一将来的安排。   谢知还不知道自己疼爱的弟弟居然弑了自己亲父,她正带着女眷们慢慢的朝京城进发,秦宗言和秦纮已先行一步去京城,秦二、秦三带兵如临大敌的保护女眷们安危。这队女眷里不止有重伤垂危的太皇太后,还有谢兰因和谢知,这两位才是保护的重中之重,不过除了精神上紧绷些以外,他们这趟行程比以往都轻松,两人不禁感慨,有个能干的弟媳真好。   谢知这些年平城、怀荒、建德三地跑,远行经验丰富,即使这次人多,她也把众人安排的妥妥当当,就算是拿着挑剔目光看她的太皇太后女官都服气,她们来的时候都没这么舒服过。只是她们来的时候是位高权重的太皇太后,陛下还在,如今她们却是一队老弱病残,连生命都要求人怜惜才能活下去,太皇太后的价值在主持完清河公主和秦显的婚礼后就没了。   宫人惯会见风使舵,眼见太皇太后不行了,对她伺候就怠慢了,若不是谢知时不时的会关心她们,恐怕太皇太后在路上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将心比心,女官自问若谢知和太皇太后眼下情况对调,恐怕太皇太后早下令赐死谢知了,都说谢娘子心慈手软,传言果然不假,女官心中默默算盘自己的退路。   她对太皇太后的忠心毋庸置疑,太皇太后假若在秦显婚后就被害死,她肯定毫不犹豫的跟太皇太后一起死。可现在谢知不仅没杀太皇太后,还愿意善待太皇太后,甚至许诺不让太皇太后回宫,让她在别宫安享晚年,女官就对她提的条件心动了。她不是要自己背叛太皇太后,只要自己配合她收拢內宫势力即可。横竖她们也不可能回宫了,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全交给谢知好了……   “姑娘,您这样太委屈了。”玉娘替谢知不平,“宫里女官又不是她一人,何必为了她委屈自己?”玉娘这些跟谢知一起长大的暗卫永远记得,当年姑娘脖子上那道深深勒痕,他们那时力量微薄,没法替姑娘报仇,可现在他们有这个本事了,为何姑娘不许他们杀太皇太后?   谢知失笑,“我没有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觉得她委屈,“我本来就没想杀她。”崔老太都瘫痪了,连话都不能说,还能翻什么风浪?谢知本就没想杀她,来自后世的她,到底有着比时下人更严苛的道德观,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动杀念,“太皇太后在宫中经营多年,內宫的底蕴之深,不是我们一朝一夕可以摸透的。女官是她的心腹,有她配合,我们计划能顺利很多,这不就让我免受很多委屈?”   “可是她当年逼得你差点——”玉娘终究没说后面两个字“去死”,她自己百无禁忌,可不会对姑娘如此。   “所以我才要她活着。”谢知轻叹,“她现在的病,活着才是折磨,她也活不长了。”她若处在太皇太后这情况,她不会苟活。颈椎断了,一辈子就起不来了,古代又没有各种药物,活着就是折磨,可即便如此,太皇太后求生欲望还是很强烈,这老太太一辈子争强好胜,临死都不例外。   玉娘闻言一想也是,崔老太的病活着就是折磨,她眼珠子转了转说:“姑娘放心,我会催着太医好好医治太皇太后的。”   谢知微笑点头,他们也是心疼自己,她有何必扫兴?她问玉娘,“宁馨现在情况如何?”祖父不顾陈留祖母和宁馨的哭求,硬逼着拓跋贺写下离婚书,拓跋贺带着几个孩子回京城,宁馨这几天茶饭不思,陈留祖母担心她,母女两人都瘦了一大圈。   玉娘说:“还是老样子。”   谢知沉吟了一会吩咐道:“你安排下,我下午跟宁馨谈谈。”   “喏。”玉娘应声。   谢知看着窗外摇晃而过的景色,自古政权更替,男人无论生死总是名留青史,却从来不会在意他们身后的女人是什么下场。 第261章 暂时的安定(三)   谢知一行在赶路, 谢知不会因为私事让大队人马停下, 所以她让玉娘去传讯,是想下午跟宁馨乘坐一车, 跟宁馨好好聊聊。要换了别的姑姑, 谢知肯定不会插手这种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外嫁女,参与这种事只会里外不是人, 并不会有人感激自己。可宁馨不一样, 她对自己和阿娘一直很好,她若袖手不管,就太凉薄了。   谢知要去找宁馨的事也不瞒谢兰因,谢兰因懒洋洋的支颐看着女儿在马车上换衣服,“你去了也白去。”谢知乘坐马车宽大舒适,轮子上都裹了层层牛皮防震,这种防震方法很有用,也很奢侈,因为车轮上的牛皮磨上一两天就破了, 要时常换。谢兰因太了解女儿抠门的性子, 要两人单独乘坐马车, 女儿肯定舍不得轮子上裹牛皮, 她单独外出从来不用牛皮, 干脆拉着女儿一起坐车。路上行程无聊, 有女儿作伴也不无聊。   谢知换衣服的手一顿,她偏头看着情绪不高的阿娘,心中思量一会小心翼翼的对阿娘说:“我去看看就回来,不多管。”阿娘肯定是想起当年被祖父逼着嫁给大人的往事,即使阿娘现在跟大人夫妻恩爱,也不能掩盖她当年是被大人和祖父联手逼迫嫁人的。   谢兰因哂笑,“照你祖父的脾气,他会把不情愿的女儿嫁到崔家吗?他想跟崔家结亲又不是结仇,宁馨根本不用你哄,她肯定早被说服了。这会不肯吃喝,估计是跟你祖父撒娇,要他把自己孩子弄到身边。”谢兰因太了解自己亲爹,就他无利不起早的个性,怎么会让宁馨心不甘情不愿的嫁到崔家?若宁馨不能跟崔远和睦相处,这联姻没有任何意义,他肯定早把她哄好了。   谢知:“……”阿娘太了解大父了,谢知之所以没插手这件事,一来这是谢家的家事,不是她一个外嫁女可以参与的;二来也是觉得宁馨固然会伤心一段时间,可绝对不会因为拓跋贺而忤逆父母。阿娘何等心计,照样被大父权衡利弊,劝得心甘情愿嫁了,宁馨又怎么可能例外?   谢兰因神情淡淡道:“你去一趟也好,免得你大母觉得你太凉薄,她可是你祖父的心头肉。”谢兰因做梦都没想到,父亲居然会如此护着继母,按照他唯利是图的个性,不应该马上跟继母离婚吗?横竖继母也没生儿子。他不仅没离婚,反而逼着女儿离婚,拓跋贺算什么?谢家有她跟阿菀在,还需要跟别人联姻?他逼宁馨嫁崔远,不就是为继母打算吗?   谢知仔细琢磨着阿娘的话,阿娘这是吃醋了?吃醋大父对陈留祖母上心?“您也知道大父的性子,崔远身份不一般,我侄女年纪太小,崔远不乐意娶,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除了宁馨也没别人合适。”祖父逼宁馨离婚,一方面是为祖母打算,但最主要的是还是为了谢家。拓跋贺已是废棋,祖父不是别人,他了解秦家底蕴,明白这天下迟早要改姓秦。谢家虽是秦家的姻亲,可不是一开始就追随秦家的家族,这些家族同秦家常年在怀荒这种封闭环境,早形成盘根错节姻亲关系。   随着秦氏崛起,这些家族将来肯定是朝廷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谢家即使有她跟阿娘在,也不可能融入这股势力,常年封闭的环境注定了这股势力对内不一定和睦,但对外肯定是一致排外的。阿耶常年在平城,大父对秦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与其尽力融入怀荒圈,还不如跟崔家联合。崔家有太皇太后多年打底,在魏国的势力不容小觑,若不是之前碍着拓跋曜,大父早想跟崔家联姻了。这会机会难得,大父不抓紧这次机会才怪。   谢兰因似笑非笑,“你放心,我没多想。”   没多想才怪。谢知暗暗腹诽,就算是大舅看到祖父逃亡时还不忘带着陈留祖母和宁馨,心里都不舒服了好长一段时间。可陈留大母对大父那么好,如果大父轻而易举就弃了大母,换谁都会心寒。不过阿娘会吃醋也正常,谁让她是祖父亲女儿,谢知暗忖等到京城就好了,有大人哄阿娘,不怕阿娘胡思乱想。   谢兰因也只是一时感慨,父母当年可是瞬间就决定离婚,然后各自成家的,若他们中有一人跟继母一样,他们几个是不是就不会失去父母了?这念头在谢兰因脑中也只是一晃而过,转眼她就莞尔,当年那情况父母离婚、各自成家是最好的选择,两人勉强在一起最后也是怨偶。父亲现在能跟继母恩爱,是因为他老了。   谢知去找宁馨时,不意外的看到她正被陈留大母搂在怀里吃饭,而祖父则坐在一旁给女儿挟菜,一面挟菜一面还语气柔和的哄女儿道:“你放心,不出半年,我一定让你跟孩子们团聚。”   “真的吗?”宁馨这些天是真瘦了,原本饱满的面颊都瘪了下去。   谢简说:“我何时骗过你?”   宁馨嘀咕的说:“谁让您一直不让我见孩儿。”   谢简道:“然后让拓跋贺抓着孩子不放手?”历来女子离婚就没有带孩子的说法,若不是女儿舍不得,那几个孩子又是在他和陈留跟前长大,他跟陈留也放不下,谢简才不会想法把孩子接到谢家来。   陈留说:“你听你阿耶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害过你?”   宁馨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好。”   谢知看到这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现在这情况不适合她出面,大母和大父就把宁馨哄得很好,可没想到陈留却喊住了谢知:“阿菀。”   “大父、大母。”谢知转身给他跟陈留行礼。   陈留目光慈爱的看着谢知:“你跟你三姑好好聊聊。”   谢知双目微抬的看了陈留一眼,心中叹息,终究一切都不一样了。大母以前对自己慈爱不会如此溢于言表,不过谢知早有准备,大母是拓跋家的公主,即使当初拓跋曜出事,他追究谢家责任时没有避开大母,可现在拓跋曜已经死了,拓跋家也显而易见的没落了,经历过拓跋家最辉煌时期的大母心里能甘心?   陈留是不好受,她毕竟是拓跋家的公主,眼见自己的母家一朝从顶端跌落,她心中百味杂陈。可没有谁比在宫廷长大的陈留更清楚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是公主,可公主的身份没有给自己带来尊荣,反而让年轻的自己嫁了一个变态残废。   她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谢简给她的,谢简为了谢家要支持秦家、要女儿离婚,陈留舍不得外孙,可也就不舍了几天就答应了,外孙再亲也没有女儿亲,她只要女儿好。阿菀是个重感情的,她肯愿意过来劝宁馨,陈留心里感激,私心更想让她们姑侄感情更增几分,将来秦家登顶,宁馨也能多得几分好处。   “阿菀。”宁馨明显没有陈留这么深的城府,对上谢知时总带了几分不自在,她倒不是怪谢知,男人在外面做事,她们女人又不能阻止。她不自在是因为被谢知看到自己那么大年纪,还被父母哄着进食,怪难为情的。   谢知见宁馨满脸窘迫,忍不住微笑,还是宁馨最单纯,看到她这样,自己心情都忍不住好了,谢知心情一好,就忍不住逗宁馨,她满脸严肃的看着宁馨,语气沉重的说:“阿姑,你老了。”   “什么?”宁馨大惊失色的捂着脸,“我脸上有皱纹了?”谢家女人都爱美,宁馨也不例外,她平时最注重保养自己。   “不是,是你瘦了,脸都瘪下去了。”谢知说,过了三十的女人,只要保养得宜,脸上是不大可能有明显的皱纹的,最烦恼的大约就是法令纹和脸部干瘪,所以谢知从来不节食减肥,她只靠运动维持体型,还每天坚持按摩,不让法令纹出来。   宁馨听到“瘦了”,她原本被父母哄出的淡淡笑意一下又收敛了,“阿菀,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势力?”   “势力?”谢知偏头看着宁馨,“这话怎么说?”   “我跟拓跋贺离婚了。”宁馨以为谢知不知道自己离婚的事,“大家都以为是阿耶逼着我们离婚的,其实——”宁馨顿了顿,困难的说:“其实我心里也是愿意的,就是舍不下孩子。”所以当父亲许诺,一定会把孩子接到谢府后,宁馨连胃口都开了。   “这算什么势力?”谢知失笑,“你只是做了最好的选择。”   宁馨苦涩道:“是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她抛弃了拓跋贺。   “你没有抛弃他。”谢知摇头说,“你以后会不管拓跋贺吗?”   宁馨脱口道:“当然不会。”她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拓跋贺,但她绝对不会不管他。   “那算什么抛弃?拓跋贺的前途已经注定了,你还有谢家,难道跟他共同沉没才是没抛弃他?外面都说谢家忘恩负义,拓跋贺即使现在不这么认为,将来时间久了,看到自己跟以前处境完全不同,他也会这么认为的。届时他不敢怪别人,还不能怪你吗?”谢知冷静的说,人心是会变的,不止拓跋贺如此,就算是宁馨也会变。   她以前是谢中书的嫡女、范阳王妃,以后就是前朝皇室女眷,这样的身份落差她能接受得了?届时她也会对拓跋贺有所埋怨,夫妻相互埋怨,时间不长就能成怨偶。哪对中年夫妻不会遭遇中年感情危机?只不过程度有轻有重。宁馨和拓跋贺本就不是能担起大事的人。   他们以前是在众人呵护下生活的巨婴,前途由谢简、拓跋曜操持、孩子由陈留照顾,如今一朝环境大变,哪怕拓跋贺瞬间成熟起来,环境也不给他成长的机会。谢知一点都不看好他们的将来,离婚对她来说并非坏事。崔远是政客,也是成熟男人,只要谢家和秦家不倒,宁馨嫁给崔远后日子就不会不好过。   宁馨默然,片刻后低声道:“阿娘让我趁着年轻,先跟崔远生个孩子,我……”她即使接受了跟拓跋贺离婚,暂时也没法子接受他以外的男人,她真一点都不想跟崔远生孩子。   陈留大母不愧是经历过数朝宫廷争斗的老人,谢知暗暗感慨,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宫里活的很好,谢知安抚宁馨说:“你不愿意就算。崔远愿意娶你是因为谢家和秦家,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不会对你如何的。”大母让宁馨跟崔远生孩子是为了外孙考虑,父母不能照顾儿女一辈子,宁馨的孩子姓拓跋,注定没有太大前程,等他们都走了,这些拓跋姓的孩子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兄弟。   宁馨轻叹一声,“再看吧。”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母亲催她生孩子的缘故,她也舍不得自己孩子。她出神的看着谢知,如果是阿菀,她遇到这种事肯定有别的解决法子吧?不会跟她一样吧?   谢知不知道宁馨心中所想,如果知道她也不会回答宁馨,可她在看到崔明珠努力延迟生产,结果还是被太皇太后赐死后,她就深刻认识到古代比现代深刻多的阶级差异,她在那时候就决定做人上人,她不想让别人来主宰自己生活。她跟五哥做的还算成功,至少他们年轻时能顺利成亲,如今又保住了自己的家。 第262章 暂时的安定(四)   谢知和宁馨没聊多久, 毕竟宁馨自己都想开了, 谢知也没久留。舒适的马车没几辆, 谢知来了, 陈留就只能跟女官坐一车,她年纪大了,谢知也不忍心让她多颠簸。趁着中途休息, 她回到自己的马车。   谢兰因正在闭目眼神,见女儿来了,她眼睛都没睁,“来了?”   谢知在车厢小隔间里换过衣服、洗了手脸,才钻进车厢里在谢兰因身边躺下,“宁馨就是舍不得自己孩子。”   谢兰因轻笑一声,“等她生下崔远的孩子,就不会想那些孩子了。”   谢知默然, 头靠在阿娘的手臂上,她虽说嘴上劝宁馨不想生就不生,可她估计要不了一年就能怀上了吧?她不是阿娘,阿娘心志坚定, 说不生就不生, 而宁馨是不可能的, 不说大父,单崔远就能把她哄得忘了拓跋贺, “她这样挺好的。”万事不操心。   谢兰因道:“你可不能这么教我孙女。”她情愿孙女清醒的面对一切痛苦, 也不想让她如莬丝花般靠人呵护才能活下去。   “你孙女?”谢知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你说阿锦?我当然不会。”柔娘和小八都是聪明人,阿锦又有她跟五哥教导,肯定不会养成宁馨那种脾气。   “我说的是你给我生的孙女。”谢兰因没好气道,“阿锦不用你操心,等她成亲了,丢给她亲爹娘就是。”秦家都走到这一步了,登顶只是早晚问题,扶桑和革岛是秦家不可能放弃的地方,谢兰因曾听秦宗言说过,他想分几个儿子去扶桑、革岛驻守,高句丽也会派人,有这两个地方支持,秦家在中原就能更稳。   谢知问:“大人想以后分封诸侯王?”   谢兰因微微颔首,谢兰因很少管秦宗言怎么安排儿子,可这件事跟别的不同,这事关女儿和女婿的天下,她眉心微蹙的说:“都是他儿子,他肯定不想厚此薄彼,可我担心以后……”   “您担心八王之乱吗?如果我们的后代不争气,没有他们也有别人,我倒觉得大人这想法不错,就不知道有几个兄弟愿意分出去吃苦。”谢知倒是赞同分封实权诸侯王。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中央政权所能控制的范围也就那么多,很多边境领土都是一会属中央政权、一会属独立政权。与其让那些地方只挂个名被管束,还不如让秦家兄弟过去治理,当然前提是有人肯乐意去穷乡僻壤吃苦。   谢兰因有时真看不透宝贝女儿到底再想什么,旁人都觉得女儿温柔和善、与世无争,即使是大兄都觉女儿淡泊名利,可谢兰因明白女儿离淡泊名利这四字很远。秦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大程度是女儿一手推上来的,日后秦纮登基,可想而知女儿也不会甘愿做个待在深宫的皇后,她肯定会插手前朝政权。   可要说女儿真有什么权利欲又不对,她不像阿耶那般唯利是图,又不像崔老太和李老太那样把权利当命,不然她肯定不会赞同秦宗言分封诸侯王。“如果分封了诸侯王,哪怕将来不会重现八王之乱,他们也不一定会向你们称臣,尤其是——”谢兰因顿了顿才道:“小八他们。”小八肯定会是扶桑王,他也愿意留在扶桑和革岛,就算小八有柔娘看着,不会动独立的心思,他和柔娘的后代呢?   谢知莞尔,“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和阿兄估计是看不到了,既然都看不到了,还管身后事做什么?”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诚然分封诸侯王会有很多不好的下场,可像明朝那样把太子以外的皇子当猪养,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既然没有完美结局,那就照着自己的想法来。   谢兰因定定的看着女儿,半晌后笑道,“你这样最好。”只管自己活着痛快,不顾后来巨浪滔天,这跟她阿耶完全都不一样,阿兄就是太重自己名声了……   谢宁馨和崔远的婚事在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就低调办了,只有谢家和崔家几名近亲参加,谢兰因和谢知因自家身份敏感没去,悔婚另嫁的事在世家中屡见不鲜,可到底不是什么好名声,两人一去,全京城注意力都会在这门亲事上,谢简和崔远都无意高调。   宁馨的婚事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去,京城的局势也没有跟很多人预测的那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秦宗言和秦纮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安分,两人平静的上朝、处理公务,看起来跟寻常臣子没有任何不同。就是拓跋怀都很惊讶,他一直紧绷的心,在两人如同寻常的表现中渐渐平静下来,只要他们不想现在造反,他总有翻盘的机会。   秦宗言和秦绍来京城当天,拓跋怀就亲自出城迎接他们,秦宗言和秦纮也丝毫没有张扬得意之态,对拓跋怀也恪守君臣之道,若不是两人身后只听从秦家父子的大军,任何人都会觉得这两人是帝国的忠臣。   拓跋怀在平城时见过秦宗言和秦纮,那时的秦宗言是个拖着残腿、垂垂老矣的老人,秦纮不过是个大腹便便、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可如今的秦宗言却是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中年武将,秦纮则风度翩翩,容貌风采在京城都是翘数。拓跋怀心沉到谷底,他们若不是早有反心,为何先前如此示弱?   恐怕他当初看到的秦纮根本不是本人,他不信一个人能在短短数月之内改变如此巨大,难怪父亲坚持要除掉秦家。只可惜老大太蠢,居然害死了父亲,父亲若不死,他们拓跋家何必沦落至此?拓跋怀心中满腔悲愤,可面上还是跟秦宗言虚与委蛇,把他当成长辈那般尊敬,事事都要过分秦宗言。   拓跋怀自觉忍辱负重,在秦宗言和秦纮看来就是一个笑话,两人之所以现在不动手,只是因为时机未到。秦宗言还没到京城,就接到崔远要娶谢宁馨的消息,他哂笑一声,谢简这老狐狸还真会抓机会,他随意扫了一眼,就将谍报递给儿子,“谢简这老小子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换女婿。”虽然秦宗言不愿意承认,他也是谢简换过的女婿之一。   秦纮听到“换女婿”二字,眉头动了动,他倒是没想到谢宁馨,他想到的是被亲儿子弄死的永安侯,他都死了,谢六娘肯定会再嫁,这可不是换女婿吗?他不止一次的听阿菀担忧的提过初一的性情,阿菀说初一性情跟常人不同,稍有不慎就会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要自己多关注他,结果这小子才离开自己没多久,就干了这么一件大事。秦纮头疼的揉揉眉头,难怪阿菀一直担心这小子,他还当阿菀杞人忧天了。   秦宗言说:“让老大去给崔家送份礼。”   秦纮这会才想起崔远和谢宁馨的亲事,“他们已经要成亲了?”   秦宗言说:“又不是什么大事,等他们一到就成亲。”   “阿菀她们快到京城了?”秦纮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件事,阿菀因带着太皇太后,路上花费了比寻常多一倍的时间,秦纮这些天就数着日子等妻子来京,“父亲,我——”   “你做梦。”秦宗言毫不留情的打破儿子美梦,“现在是什么时候?岂可整天沉溺儿女情长,你给我乖乖留在京城。”   秦纮摸了摸鼻子想反驳老子,可想到那副被自己用掉的棺材,又有些心虚,这些天还是顺着老子心思比较好。免得老爷子得知这件事后气火攻心,他年纪大了,最好别受太大刺激。   秦宗言训斥完儿子,又将公务全部交给儿子处理,“我要出京几天,你好好看着他们。”   “您要去哪里?”秦纮问,他心中隐约有个答案,但又不愿意相信。   “我出京接你母亲。”秦宗言坦然自若的说,俨然忘了刚才他还训斥儿子沉溺儿女情长。他出京是有正事的,谢简逼着次女离婚,也不知阿镜是不是想起了往事,他当初是逼着阿镜,可也足足等了她一年,她可不能迁怒自己。直觉告诉秦宗言,他越快见到妻子越好,不然等妻子对自己发火,他就要睡书房了。   秦纮:“……”   秦宗言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偏头问秦纮,“我记得你跟阿菀有几个养女已经到了婚嫁年纪了?”   秦纮道:“是。”他跟阿菀只有两个儿子,两人知道以后联姻必不可少,领养了好几个族中孤女,这些孩子就是为了联姻而存在的,各年龄段的都有,最大的几个都快十五了。   秦宗言吩咐说:“选一个聪明的入宫。”这事本应该是阿镜和儿媳做的事,可两人向来心软,那几个女孩子虽说不是两人亲手养大,可也一直承欢膝下,就是小猫小狗养这么多年都有感情,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也不想两人为难,干脆他跟儿子做了这恶人。   “我对她们不熟悉,等阿菀来了以后让她选。”几个养女都是阿菀在养,秦纮也就在她们幼时见过几面,连她们长大后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更别说性情,他也不想随意找一个,送个没用的进去,还不如不送。秦纮很信任妻子的能力,他们收养女儿就为了联姻,阿菀养这些女孩子前就该有心理准备了,他越过阿菀直接选孩子,反而会让阿菀不开心。   秦宗言看了儿子一眼,“别告诉你母亲。”   秦纮暗想,你都送人入宫了,还想母亲不知道吗?不过他肯定不会把这话说出来扫兴,“孩子入宫前母亲不会知道的。”   秦宗言这才满意的离去,他跟妻子分别比秦纮、谢知更久,不止秦纮想老婆,他也想。   秦纮盯着老爷子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想着阿生也成亲了,成亲以后就是大人了,等阿生入京就该他给自己分忧了,就像他给老爷子分忧一样。 第263章 暂时的安定(五)   谢知、谢兰因入京的当天, 新帝和百官迎接的仗势比秦宗言、秦纮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倒不是迎接谢兰因和谢知, 他们迎接的是重伤的太皇太后。谢知对太皇太后的身体很上心,每天都要过问太医太皇太后身体情况, 路上行程也以太皇太后为主,太皇太后到达京城后,虽还不能说话, 可人却显而易见的白胖了一圈, 由女官伺候着靠在软榻上, 目光湛然,一看就知被人照顾的很好。   百官们看到太皇太后如此,心中对秦家印象倒是好了不少, 不管秦家是不是乱臣贼子,他们至少不会折腾人,还能派人照顾太皇太后,这点就足够让人刮目相看。哪怕是反臣也有区别的, 有人是一朝得势便猖狂, 最后众叛亲离而死,而有人则可以最后登顶,如何区分这两者的差别,光看他们平时行事即可。   秦家目前势头正旺, 有些急需发展的暴发户自然打着一步登天的主意拥护秦家,可大部分世家还处在观望状态,这些世家在魏国枝繁叶茂, 皇权旁落对皇室打击过甚,可对世家打击不大,大部分世家还在观望之中。清河崔氏若不是跟皇室牵扯太深,又有太皇太后在,崔远也不至于如此着急的跟谢宁馨成亲。   太皇太后由拓跋怀亲自护送回宫室,谢兰因和谢知早一步先回将军府。秦宗言和秦纮入京后,谢绝拓跋怀赐下的离皇宫极近宅院,依然住在将军府。将军府是谢知派人改造过的,尤其是秦宗言、秦纮居住的院落,连抽水马桶都有,秦宗言有脑子有坑才搬走。   谢知一回将军府就让人打水洗漱,她泡在澡堂里洗了一个热水澡,她躺着让丫鬟做了一个美容护理,穿着宽松柔软的丝缎寝衣睡了。秦纮赶回家,就看到一个睡美人躺在床上休息,他放缓了脚步无声的走到床榻边,满腔柔情的看着沉睡的妻子。   秦纮被秦宗言强行压在京城不得外出,每天最盼的就是妻子回京,好容易等拓跋怀送太皇太后回宫,他迫不及待的往将军府赶。秦宗言见儿子火烧屁股的模样,嫌弃的“啧”了一声,倒是没喊住他,而是把所有的应酬都揽了下来。他倒不是良心发现,不忍心儿子犯相思病,而是老婆拧着他耳朵,再三警告他不许儿子,她要儿子、女儿给她生个美美的孙女玩。秦宗言对孙女没孙子稀罕,想着儿子、儿媳孩子太少,是该再给自己生个孙子了,才睁眼闭眼的放过儿子。   谢知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身边有人,她轻唔了一声,身边人立刻将她搂了过来,“要喝水吗?”熟悉的声音让谢知把脸埋在来人怀中,“五哥?”   秦纮应了一声,一手端过温着的茶盏,一手扶着妻子,“喝水。”   谢知掩嘴打了一个哈欠,才缓缓起身,靠在秦纮身上喝水,一到家、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后,长途跋涉的后遗症就显现出来了,她浑身无力,即使睡了一觉也没有缓解,反而更累了,“五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才回来一会。”秦纮心疼的问谢知,“很累吗?要不要再睡一会?”   谢知摇摇头,不止秦纮想她,谢知也很想他,她趴在秦纮身上,秦纮放松了身体让她躺的更舒服一点,谢知笑嘻嘻的看着秦纮,五哥真好,什么都顺着自己。   秦纮见她满脸笑意,也忍不住微笑,“在想什么?”   谢知说:“想你真好。”   “你更好。”秦纮手指温柔的划过妻子的脸庞,不由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阿菀时的情景,那时她还不会走路,他也才几岁,当时谁能想到最后两人能成夫妻?   虽然秦宗言和谢兰因都希望两人再生几个孩子,可谢知和秦纮早有共识,有了阿藤两人不准备再多生孩子。孩子不是生下来就行的,还需要细心的教养,尤其是秦家日后登顶,阿生身为太子、阿藤作为皇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好坏更需要父母来引导维持。   如果阿生身体不好,或者阿生、阿藤有一人是女娃,谢知也不会不生,不是她重男轻女,而是秦家有皇位要继承,必须要有男孩才能让他们辛苦打来的江山更稳固。现在她有两个儿子,阿生身体又好,谢知有何必冒险再生?古代产妇生产是半脚进鬼门关,即使谢知生过两胎,每次生产时也会遇到各种小状况。   毫不夸张的说,谢知两次生产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和孩子出什么问题。   眼看她要奔三,她也不想当冒险高龄产妇,她不缺儿子,又何必冒险?至于阿娘说的女儿,谢知也只是想想而已,可不准备真生,古代这环境她哪里忍心生女儿出来让她受苦?   谢知不想生孩子,秦纮就更不想生了,生阿藤已经把秦纮吓到了。他唯一惋惜的是阿藤不是女儿,想到能有一个像阿菀的小女儿,秦纮心都能化了,可要他为了女儿让妻子冒险再生,秦纮是不乐意的。若阿菀真想要女儿,就让阿生妻妾以后给她多生几个孙女吧。   秦纮和谢知在院落里甜蜜蜜的腻歪了好几天才开始处理正事,这也是得益于谢知有个好亲娘。为了能让女儿、女婿能有时间好好聚几天,谢兰因将所有的应酬都接下来,还压着秦宗言不许他压榨儿子。谢兰因想让女儿趁着年轻再生个孩子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希望女儿能跟女婿能好好聚一聚,别再聚少离多。   女儿虽不怎么跟自己说自己心事,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明白这丫头有多独,她是绝对容不下秦纮有丝毫外心。若阿菀和秦纮一直在边关,秦纮自然不会有外心,可他们现在都来京城了,多少美女前赴后继想要进秦家?谢兰因担心女儿太过关注公务忽略秦纮,让别人有机可乘,干脆趁着这小别胜新婚的机会,让女儿女婿好好团聚。   秦宗言对妻子的想法了如指掌,他虽有些不满妻子偏心女儿女婿,但也很聪明的没在这时候火上加油,阿镜好容易忘了谢宁馨,他可不想她再想起往事。秦宗言不担心谢兰因恼自己,他们都能夫妻了,她能恼到哪里去?他只是不想阿镜再想起萧赜那死鬼。   谢知在家里舒服的宅了几天,终于良心发现,有些心虚的问秦纮,“五哥,你要不要忙公务?”   秦纮正拿着眉笔给谢知画眉,谢知在家很少涂脂抹粉,但简单的画眉、涂口脂还是会做的,这样也能让气色更好些。谢知画出的眉形给时下流行款都不同,秦纮跟她夫妻多年,别的没学会,画眉技巧还是很出众的,他修饰了几笔眉尾后才道:“别担心,有大人在,不用我们出面。”秦家还是秦宗言做主,秦纮之前那么忙是因为秦宗言很放权,这会他被谢兰因压着不许把公务推给儿子,秦纮自然无事一身轻。   谢知听了丈夫的话就放心了,有大人在确实不用五哥操心,“太皇太后最近身体如何?”她这一路上对太皇太后比对陈留祖母还上心,就是不想她病弱憔悴样的回京。   “她挺好的。”秦纮轻描淡写道,太皇太后目前情况确实不错,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活不久了,她伤势太重了,他放下眉笔对谢知说:“阿菀。”   “嗯?”谢知等秦纮画完眉毛,揉了一点面脂在脸上按了按,又涂了些口脂,让嘴唇看着更红润。   秦纮语气低沉的说:“你想做什么事我都帮你,你不用如此委屈自己。”   “委屈?”谢知一怔,“谁让我受委屈了?”她现在这身份谁敢让她受委屈?   秦纮道:“我是指太皇太后,你没必要为了我们,特地对她好。”   谢知放下口脂盒子,转身看着秦纮,“五哥,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跟太皇太后有仇?”这是谢知最困惑的地方,她身为本人都不觉得自己跟太皇太后仇恨能大到让她可以出手折磨一个快死老太太的地步,为什么别人都这么认为?   秦纮问:“你不觉得她折辱你?”   谢知莞尔:“她对我的折辱来自于身份,而不是别的,她现在没了身份,不过就是一个等死的老太太,我要多小肚鸡肠,才会折磨这么一个老太太?”   秦纮握着她手,“我说的不止如此。”阿菀不是小气的人,她也不会特地折磨一个老太太,但按照她的脾气,她不会对太皇太后如此上心,“你想用她做什么?你不用在她身上费心,这些我都可以替你办。”秦纮不希望妻子在这些不重要的人身上费太多心思。   谢知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五哥你吃醋了?”   秦纮颔首道:“是,我还心疼你。”他这么努力,不就是希望能有天能让阿菀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吗?他现在快成功了,他不希望阿菀再做任何有违自己心意的事。   “五哥——”谢知目光温柔看着秦纮,“我不想用她做什么,我只想告诉大家,我是你的好妻子。”谢知半真半假说着自己的目标,她不是不信任秦纮,而是有些话就算是最亲近的人,她也说不出口,难道她要说她想当千古第一贤后,要让后世提起皇后典范就想起她吗?   不提五哥怎么想,这会传到大人耳里就会多一番波折,哪怕秦家登顶,在大人还在的时候,她也顶多是太子妃而不是皇后。谢知想当皇后,但不是现在,她也完全没有想斗倒大人,扶植五哥上位的想法。   “你就是我最好的妻子。”秦纮柔声道,阿菀是想让大家觉得秦家可以托付才会如此,他感动的将自己搂在怀里,“有我在,以后你不用做这些虚与委蛇的事。”   “嗯。”谢知脸轻轻蹭蹭秦纮胸膛,“我以后就靠你耀武扬威。”秦家快登顶了,她以前的锋芒也该慢慢收敛,她没有做女帝的想法,可手中的权利她也不会放手,不当则天女帝,她可以做武后。 第264章 暂时的安定(六)   谢知和秦纮松快了七天, 在秦宗言快爆发时秦纮很识时务的出门给老子分忧去了, 让秦宗言气笑不得,但心中又满满的全是得意, 旁人若到他现在这地位, 几个儿子还不开始争权夺利?只有他这些儿子依然跟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没有半点骤然得势后的猖狂,还是自己教子有方,秦宗言很是骄傲。   秦家诸子之所以这么安分, 一来是秦宗言教子有方, 二来也是被秦绍的下场所震慑。老大是除了秦纮以外,几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秦宗言都没怎么栽培他, 他都能借着拓跋曜想收拾秦家的机会,一举上位, 一度曾将父亲都压制。这可比他们都厉害太多,他们迄今都离不开老爷子, 可他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被父亲当棋子般随意摆弄,要不是后来老五出手,老大能不能活还是两说。   他们扪心自问可没老大这么大的本事, 老大都被老爷子、老五压得死死的, 他们还蹦跶个什么劲?横竖老爷子不会亏待他们。争权不就为了享受吗?他们现在享受也不比皇帝差, 又何必费这个心?秦家儿子中比秦纮小的, 基本都听上头哥哥的话, 从来就没想过要要过哥哥,几个大的没那个心思,小的更不会有,所以秦家才没兄弟内斗。   这情况也是谢知潜移默化的结果,她一早就有造反的想法,从她嫁进来就开始奠定秦纮在兄弟中不可动摇的地位,大人那些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哪怕是最小肚鸡肠的老二都是一员勇将。谢知能做的就是把手中的好处分一小部分跟他们,同时让他们看清他们夫妻的部分实力,让他们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当一个人跟众人差距不大时,很多人或许会嫉妒他、想要取代他,可当差距变成天堑时,很多人就只有羡慕,不会有嫉妒,更不会去想取代他的地位。   “老二昨天跟老爷子说,等京城稳定了,他想去高句丽。”谢兰因对女儿道,秦宗言、秦纮都出门了,谢知拿着新制的月季花茶来找母亲喝茶,谢兰因顺势说起昨天听到的新消息。   秦宗言这么多儿子,不可能全留在京城,也没必要全留在京城,等京城稍一稳定,肯定要有人外出镇守各处,起码六镇就需要有人坐镇。秦宗言也向儿子隐约透露了他将来准备册封儿子各处为王的意向,让秦家兄弟慎重考虑去那里驻守。他们现在驻守在何处,将来就是那儿的王。   这样的安排让秦家诸子都很满意,太子之位他们不肖想,能当封地的王他们也满足了。秦二当初曾护送家眷去高句丽,一下就看上高句丽。他仗着老爷子宠他,直接开口问老爷子要高句丽。因高句丽是谢知和秦纮一手整顿的,尤其是谢知,几乎掌握了高句丽大半经济命脉,老爷子想借妻子口问问儿媳的意思。儿媳不松口,老二去了高句丽也成不了事。   谢知微微颔首,“高句丽太大,二哥一人能行?”   谢兰因诧异的望着女儿:“你真要把高句丽给老二?你忘了阿藤?”她还真佩服女儿,这么大的家业说舍就舍,她就没想自己有两个儿子?老爷子分封诸子,等将来秦纮登基,他们就不分封诸子了?   谢知说:“我没忘,阿藤我另有安排。”她心中暗忖,高句丽那么苦寒之地,她怎么可能舍得让阿藤去?阿藤要去也要去广东。谢知这些年专注于高句丽和日本的开发,对南方那边不怎么上心,可等她空出来,就要专注于南方开发。那边气候温暖、水土丰美,开发出来就能成为大魏粮仓。   谢兰因摇头,“你心里有数就好。”她现在也管不了女儿了。   “那三哥呢?”谢知问。   “老三说想留下享福,倒是老大说想去于阗国。”谢兰因说,于阗国本来是个撮尔小国,离中土遥远,国内领土大半都是沙土,国内除了玉石也没别的特产,要有多贫瘠就有多贫瘠。还是靠了秦家的实力,才扩充领土,又将国都移到了一片水土丰美之地,如今国内大半人口都种植棉花和粮食。种出来的棉花和粮食,甚至不用秦家接手,附近的邻国都要走了。   谢知又问:“于阗王不是有儿子吗?他乐意老大过去?”   “他那份家业从头到尾都是秦家打来的,他能不乐意?”谢兰因反问,她感慨道,“老头子嘴上说的狠,心里还是给老大留了条路的。”不然也不会让老大娶尉迟氏了。于阗国国王是有儿子的,可他自知自己从上位到迁移国都,都是秦家在后面支持,如果秦宗言想册封儿子为于阗王,他也没有能力反抗。横竖他也是自己女婿,他生的孩子也是他的后代,于阗王早想开了。   “这也是老大自己争取来的。”谢知说,如果秦绍跟幼时一样,懵懂不知事,哪怕他娶了尉迟氏,也不可能被秦宗言派到于阗国去,他只会成为弟弟们的垫脚石,这一切也是他努力出来的。   “他那几个儿子就没一个简单的,心眼最多的就是老大和小十。”谢兰因轻叹一声,“幸好他们也够聪明。”没想跟阿狼争,不然光对付他们,就能牵住阿狼不少精力。   谢知轻笑,“是人都想建功立业,在有希望建立一份大业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身在乱世,又是秦家人,谁不想将来能名留青史。可是养兵费钱,一般人能控制住中原江山就不错了,哪还能指望别的地方?可她不一样,她有金山银山,尽够秦家养兵,所以天下泰半事都能用钱解决。   谢兰因莞尔,“说来最聪明的还是老三,不过他似乎没别的兄弟那份野心。”秦老三是秦家最会享受的人,他也早说不乐意外出封王,就想留在京城享福。   “人各有志,大人教子有方。”谢知说,五哥对兄弟都好,将来他上位还能亏待老三不成?   谢兰因哼了一声,老色鬼这几天尽在自己面前得意自己教子有方,他教子有方,她教女也有方啊,不然怎么能养出阿菀?她正想夸女儿,却不料心腹女仆悄声走进来,给两人行礼说:“夫人、女君,闵太子妃求见。”   两人互视一眼,谢兰因和谢知起身道:“快请太子妃进来。”闵太子妃就是谢明珠,拓跋曜死前没有废太子,因此太子是以太子身份下葬的,谥号“闵”,慈仁不寿曰闵。   谢明珠穿着一身素衣坐在堂屋,她是微服出来的,不然谢兰因和谢知怎么可能坐在房里等下人来通报,早出来迎接她了。谢明珠是有求于两人,自然不会摆什么太子妃架子。没了丈夫的太子妃还有什么架子好摆?   “太子妃。”谢兰因和谢知上前要给谢明珠行礼。   谢明珠忙起身扶着谢兰因,“姑祖母、姑姑,你们这样不是折煞小辈了吗?”   谢知见谢明珠口口声声的称自己为晚辈,不由暗想她是有求而来?   谢明珠正是有求而来,她跟谢兰因、谢知闲聊了一会,就说起自己的来意,她委屈的对谢兰因道:“姑祖母,我母亲想让我再嫁。”   “再嫁?”谢兰因一怔,谢宁馨、秦六娘再嫁都无所谓,谢宁馨是王妃、秦六娘甚至只是亲王侧妃,身份跟谢兰因完全不同,谢兰因是太子妃,从来没听说过有太子妃名正言顺改嫁的,毕竟现任皇帝还姓拓跋,她不由皱了皱眉头。   谢兰因对高平不熟悉,谢知好歹跟高平同学多年,对她脑回路还是有点了解的,“你母亲想让你放弃现在的身份改嫁?”   “是的。”谢明珠低声道:“姑姑,我不想放弃自己的身份。”谢明珠说着又偷瞄了谢知一眼,姑姑明明跟阿娘是同学,就比阿娘小了几岁,可看起来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那么年轻漂亮,难怪陛下至死都对她念念不忘……   不想放弃身份,而不是不想改嫁,谢知微微而笑,这才是祖父精心培养出来的曾孙女,高平脑子到底要有多大的坑,才会想出让女儿放弃身份,别人求都求不来谢氏女的身份,“她想让你嫁谁?莫非是南面的世家?”能让高平心动的人家肯定身份不低,京城这边勋贵抬头不见低头见,谢宝珠抛弃身份再嫁不现实,只有南梁世家才有可能。   谢明珠暗暗吃惊,阿姑怎么知道是南面的世家?她可一丝口风都没露,难怪曾祖父总说阿姑聪明,她忍住难堪说:“是南梁王中书的孙子。”   王中书?谢兰因和谢知挑眉,谢兰因匪夷所思的问:“你说王畅的孙子?”这怎么可能?除非王畅这些年脑子有坑,才会答应这件事。   谢知没见过王畅,也不知王畅脾气性情如何,可她了解郗家人的性情,她若有所思的问:“王中书孙子不少,你说的是哪位?”   “是王家十二郎。”既然都说了,谢明珠也不遮遮掩掩,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听说他只比我大了两岁,还没娶妻。”   谢兰因冷笑一声,“原来是他们。”她就说王畅怎么可能会答应这门亲事,原来是郗夫人答应的,她跟王畅所生长子的长孙不就是王十二郎吗?   谢知:“……”郗夫人是这样糊涂的人?不至于吧。   谢宝珠忐忑的看着谢兰因和谢知,她们愿意帮自己吗?   谢知和颜悦色的对谢宝珠说:“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就没人能逼你。”谢知没在谢宝珠面前提郗夫人,这是阿娘最忌讳的事,还是私下跟阿娘聊。   谢宝珠彻底送了一口气,“阿姑,我想给太子守孝。”她虽是为了太子妃之位嫁太子的,可太子向来对她很好,她不想现在就改嫁,起码也让自己给他守完孝再说。   谢知微笑:“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太子九泉之下也会安慰的。”   谢知亲自送谢宝珠出门,吩咐侍从将她安全送回太子府才折回。谢兰因坐在榻上看着窗户出神,等谢知回来,她淡淡道:“没想宝珠那孩子还有几分心。”居然还想给太子守孝。   谢知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一开始为了名利,处久了也会有感情。   谢兰因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这事肯定是郗家人私下跟西平联系的,你别管了,告诉你阿耶,让他去处理。”   谢知忍不住问:“阿娘,外祖母有这么糊涂?”谢知私下跟谢兰因说话,总称呼郗夫人为外祖母,谢兰因也不纠正,谢知明白阿娘心里还是惦记着她亲娘的。本来也是,亲娘就一个,谁能放下?   “她平时不糊涂,可遇到家里人就糊涂了。”谢兰因冷笑,“郗家祖坟冒青烟,才有养出一个女儿。”   谢知苦笑,“五哥说他要去江南一段时间,我也跟他一起去,阿娘你有什么话想跟外祖母说的?”   “你也该去江南了。”谢兰因喃喃道,阿菀是阿兄的女儿,即使对外不说,南梁和魏国大部分勋贵也都知道,她的身份让南梁贵族天生亲近她,阿菀不去南梁才浪费。她静默了一会说:“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她过得好就好。”别整天别家人怂恿着做糊涂事。   谢知轻笑,“我会让郗家人安分下来的。”   谢兰因也不问女儿怎么做,“你尽管去做,出了什么事找你阿耶。”   谢知忍俊不住,“我在您心里就这么不靠谱?”   谢兰因半真半假的拧着女儿小脸,“我是为你好。”   谢知笑着躲过阿娘的魔掌,“阿娘,我去江南那会阿藤也该到京城了,他劳你费心了。”   谢兰因道:“我孙子还用你来吩咐?”   谢知不是跟谢兰因客气,而是愧疚自己让母亲给自己带孩子,她头靠在阿娘身上,“阿娘你真好。”   谢兰因摸着女儿脸道:“我就你一个孩子,不对你好对谁好?”   秦宗言回来时,还没进内院,就被下人拦下了,说是夫人正在跟女君说话,秦宗言无奈的折回书房,瞪着冷清清的书房半晌,叫来儿子,让他火速收拾行李,带上儿子、妻子去南梁,他可不想自己跟阿镜之间老点着一根永不灭的蜡烛。   秦纮也乐意,他很久没跟阿菀一起出门游玩了,这次去南梁权当游山玩水了。 第265章 南梁(一)   无论是拓跋曜还是秦宗言, 对南梁都很重视,拓跋曜占领南梁国都后, 因要对付秦家,暂时无暇分心,故只先留了部分官员在南梁镇守。除了为首几个是拓跋家的王爷外, 别的官员都是魏国的汉臣, 这也是顾及南梁臣子的心思。等后来鲜卑族大乱, 江南几个拓跋家王爷倒是想集结兵力回魏国, 他们意图是帮太皇太后稳住局势,还是想趁火打劫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结局是被秦绍都杀了。   秦绍狠辣果决的手段,不仅震慑了魏国官员, 也把蠢蠢欲动的南梁臣子也镇住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秦家的手居然这么长,能伸到南梁来。秦绍在此之前也不知道秦纮已经布局到南梁, 他本以为父亲留他在南梁, 是想让他来收复南梁。没想根本不需要他有太大动作,光是秦纮留在南梁的人手就足够镇压这些人了。   让秦绍领队, 只是看中他在魏国军队中的声望,这也是秦绍回京城以后如此安分的主要原因。秦纮论手上的实力, 只比父亲高, 而他还需要靠秦纮施舍才能留命, 他跟秦纮能争什么?   秦纮能在江南布局, 仰仗的还是谢知, 她身为萧赜独女的身份,平时看着似乎是鸡肋,但在某些特殊时刻又能起到关键作用。比如在这种时刻,很多南梁臣子想着与其被鲜卑拓跋氏压在头上,还不如拥护秦家,至少秦家是汉人,他们家儿媳还是先帝独女。当然这也是秦家强势的缘故,秦家要不强势,也不会有人想起谢知真正身份。   秦宗言也正是察觉南梁诸臣这种微妙的心思,才让儿子带儿媳去南梁安抚众人,他们甚至不需要谢知亲自出面,只要有她在,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随谢知一起去的还有王偃,他当年如丧家犬般战战兢兢的带着孙子出逃南梁,偶尔也曾想过衣锦还乡,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从来没想自己能活到真正实现的那天。他靠在车厢上,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眼眶渐渐模糊,他就算马上死了,下去也有脸见家人了。   “大父喝水。”王瓒倒了些热水让王偃喝,王偃年纪大了,身体又一惯体弱多病,照着王瓒的想法是不想让祖父这么舟车劳顿,想让他留在京城。可王偃自觉自己年纪上去,这次不去南梁就再也没机会了,他不想客死异乡,就坚持跟孙子来了。王瓒这一路提心吊胆,就怕大父生病。幸好谢知贴心的备好随行医士,方便照顾路上生病的人。   王偃回头看着王瓒,“玉郎,回了建康,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王瓒眉眼不抬的问:“大父,大郎还没给你生曾孙,你真能瞑目?”   王偃:“……”   王瓒笑道:“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还是多活几年吧。”   “你这臭小子!”王偃笑骂了一声。   王瓒让王偃躺下休息,“您睡一会,等午膳时候我叫你。”   王偃喊住孙子,“玉郎,你跟凤容想给大郎在南梁找媳妇?”   王瓒颔首说:“魏国这边没合适的对象,我们想在南梁看看。”   王偃手指轻叩几下,“娶谢老六家的女儿吧。”   “您说谢六伯?”王瓒有些诧异,“他们一房跟谢娘子离得有些远。”王家、谢家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族人不止凡几,就像他祖父和王畅是堂兄弟,可两人关系比较远,幼时都不在一起长大,直到成年后在朝堂上碰面机会还算多。王偃说的谢老六跟谢简那一房要追溯曾祖父那一辈,他们曾祖父是兄弟,可谢老六的曾祖父是庶出,谢简的曾祖父是嫡出。他们那一房关系,远没谢简堂叔那房近。   “可是他们那房后辈出息。”王偃半闭的眼睛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依然神采奕奕,“无论是谢简这支,还是谢二伯这一支,都有后继无人的大问题。谢简和谢灏不是刻板迂腐之人,他们肯定不会坚持培养自家孩子,等他们分出心来,肯定会把谢老六那几个曾孙接过来教导。”   大家族之所以能长久存在,从来不是依靠单一的某房,王偃是自己孙子有出息,自己孙子若没出息,他也会想着从别房挑有出息的孩子培养,以便将来支撑门户。王偃是肯定想跟谢家联姻,与其跟谢简这一房联姻,还不如选谢老六,既能避嫌,又能得个精干的亲家。王偃感慨的说:“幸好你们没女儿。”孙子孙媳已经跟秦家够亲近了,没必要再进一步。   “幸好我们没女儿。”王瓒也很庆幸,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做将来的国丈,就阿生现在这情况,女儿嫁过去他才心疼。   王瓒和王偃庆幸他们没女儿,谢知也才跟凤容调侃,“就阿生现在这情况,就算你有女儿,我也不会让她嫁过来。”不然就是坑闺蜜的女儿。   凤容莞尔,“阿生也没你说的那差。”   “他是不差,可他将来的后院——”谢知摇了摇头,“你女儿就是我女儿,我可舍不得她受这种委屈。”   凤容笑而不语,阿菀把自己的话说了,她若跟王瓒生了女儿,她也舍不得让女儿嫁阿生,虽然阿生很好。   谢知同凤容闲聊,“你们这次去南梁想给大郎定亲?”   “王瓒有这个想法。”凤容说,大郎姓王,娶个南梁世家女更合适。   谢知说:“你把三郎留给我。”   凤容一怔,“你要三郎做什么?”她三子姓赫连,继承她外祖父的家业。   谢知道:“给我家阿锦当女婿。”她跟五哥不大可能有女儿了,阿锦就是他们的亲女儿,就算她现在还小,谢知也要为她考虑终生大事,她跟秦纮最后选定王瓒家的三子当女婿。   “这——”凤容倒不是嫌弃阿锦,她是觉得自家三郎配不上阿锦。三郎是他们幼子,又是姓赫连,注定没有大郎、二郎那么好的条件,阿锦虽只是阿菀和秦纮的养女,可阿菀当她是亲女儿,她自己亲爹娘也实力强悍。如果将来秦十扶桑称王,她也是嫡长公主,她家三郎身份有些不够格。   “这门亲事是柔娘答应的。”谢知说,阿锦是柔娘、小十第一个孩子,他们为了孩子好才把孩子送给他们,两人心里把长女当成心肝宝贝,秦家够显赫,小十将来也是注定的扶桑王,两人都不图女婿将来如何出众,只要女婿对女儿好就够。   凤容笑着说:“说来还是我们高攀了。”   “你回去跟王瓒商量商量,要是答应了,就以后让两个孩子多在一起玩。”谢知说,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才好。   “好。”凤容不觉得王瓒会反对,但还是回去跟他商量商量比较好。   谢知看着窗外的景色,生孩子就是操心一辈子,小的时候操心他身体,大了就操心他终生大事,等他结婚了还要操心他后辈,幸好她孩子不多。   秦纮和谢知南下随行的人数众多,两人也不急着赶路,路上还有闲心游山玩水,速度不是很快。南梁的官员早早就收到两人前来的消息,大家面上不露,心中则暗暗嘀咕开了,这魏国真要改朝换代了?理论上南梁也属于魏国了,可到底梁国国都刚破不久,他们的心还没有把自己当魏国人。   谢知和谢兰因的身份原是梁国上层秘而不宣的隐秘,这会在有心人的宣扬下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谢皇后改嫁,而广陵公主则成了秦家媳妇。众人看着谢家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这谢家又算起来了。谢简那老小子还真走对了,不去魏国哪来现在这份逍遥?就是不知这份逍遥能持续多久。自古横行一时的权臣比比皆是,可走到最后的寥寥无几,这秦家是能横行一时还是走到最后?   莫说别家在观望,就是谢家在南梁的族人都在观望,谢简和谢灏跟秦家是绑在一条船上了,他们还不算,他们还没正式决定是否跟秦家站一起。倒是王畅很淡然的应下了秦家的提亲,把自己孙女嫁给秦老二的幼子。他跟秦宗言都有默契,这门亲事只是探路,两人联姻的重头在自己曾孙女和阿生亲事上,只不过现在两个孩子都还小,阿生还有一个拓跋氏没解决,等解决了曾孙女就会嫁过去。   “父亲,我们真要跟秦家联手。”王畅的长子神色有些凝重,王畅联姻的孙女是他的庶女,他庶女有五六个,也不在意。可将来要跟阿生成亲的孙女,则是他长媳所出的长孙女,生得玉雪可爱不说,人也聪明伶俐,极得家人喜爱。想到秦宗言孙子已经尚主,王畅长子就浑身不得劲,他孙女什么时候要沦落成填房了?而且秦家目前也只是权臣,看着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很多人一辈子都踏不出那一步。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王畅反问。   长子苦笑,他亲姑姑是永泰帝的皇后,永泰帝失了江山,王家没被拓跋家、秦家清算,是托了继母的福,谁让她生了一个好女儿,又有一个好外孙女。可也是这福让他们王家只能任拓跋家、秦家宰割。   王畅安慰儿子说:“能活着就好,我看秦家不错。”能在拓跋曜死后迅速稳定天下大局,秦家的实力深不可测,王畅对秦宗言还是挺有信心的。   长子暗忖,有没有信心,他们都只能这样了。   王畅看着窗外说:“当初放他们走的时候,曾想我沦落他们那境地时,不知有没有人救我,没想救我的就是他们。”   长子问:“父亲,秦纮的妻子真是广陵公主?”   拓跋曜哪会为了想让谢知顺利回宫,大肆宣扬谢知的身份,可很多人还是心存疑虑,广陵公主离宫时才多大?幼儿多容易夭折?会不会谢家随便找了一个女儿代替广陵公主的身份?   王畅道:“我没见过,如何得知?不管是不是,横竖人家没想恢复自己身份,我们也管不了。”金枝玉叶是要在宫里长大,一旦离了宫身份就容易遭人诟病,秦家默认儿媳身份也是为了拉拢梁国贵族,还不是真正想恢复儿媳身份。   随着秦纮和谢知即将抵达京城,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想知道秦家这位内定继承人是什么样的,没想秦纮一到达建康,就给了众人一个大震撼!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秦家大部队中看到已经逃亡的太子和太孙!他们穿着素衣,低眉顺眼的跟在秦纮身后,全然不带半点傲气,他们的傲气早在看到永泰帝人头时吓没了。 第266章 南梁(二)   太子和太孙的现身让南梁诸臣哗然,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他们, 连带秦纮也成为瞩目的焦点。他神情不变的走下船站定, 身后的亲卫也随他一起站定, 站姿笔直、气势惊人。南梁诸臣悚然一惊,秦纮的亲卫气势居然比拓跋曜的还强,难怪秦家能刺杀拓跋曜, 并且在他死后一朝崛起。魏国气数或许也快尽了。   王畅目光微凝, 他碍着家人安危, 不得已跟秦家合作, 可随着他见过的秦宗言的两个儿子——秦绍、秦纮, 他又觉得跟秦家合作未尝不是王氏的另一条出路, 难怪谢简那老小子会把自己牢牢跟秦家绑在一起。莫说王畅冷血,看到外甥落魄无动于衷, 他们毕竟还活着, 过的也不是很落魄, 这就够了。   南梁的太子和太孙看到以前臣子们错愕震惊的目光, 只觉羞愧难当, 他们头微微低着,恨不得能以袖掩面, 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秦纮除了让两人跟在他身后以外,并没有对他们做任何羞辱的举动,可光这个举动就足以让他们无地自容, 也给了南梁臣子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连拓跋曜都没有抓到逃亡的永泰帝, 秦家却抓到了。   “秦将军。”秦家留在魏国的亲信上前朝秦纮拱手, 这种时候他们显然不适合叫秦纮少郎君,这只会让人觉得秦家还是以往的家族作风。秦宗言入京后被拓跋怀册封为大将军,官职同三公齐平,为正一品上的官员。众所周知一二品的官职品阶虽高可都是虚职,并无实权。但以秦家现在的实力,即使是虚职官阶,秦宗言也能把它转成实权官员。秦宗言晋位大将军,秦纮就能当柱国大将军了,是故秦纮现在接替的是秦宗言以前的官职。   秦纮对来人微微颔首,“辛苦你们了。”   亲信脸上露出笑容,“这是属下该做的。”   秦纮又朝王畅拱手,“王中书。”   “久闻秦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畅回礼,秦宗言这么多儿子,唯独嫡子名声不显,王畅还当他后继无人,没想人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王中书过奖。”秦纮客气道:“祖父让某代他谢过,您对泰山、家母的救命之恩。”当初谢知等人能逃走,也有王畅相助之恩。   王畅轻笑问:“谢中书身体可好?”   秦纮说:“他身体很好。”   王畅朗朗笑道:“哪天有机会还是要老友一聚。”   “祖父也很惦记您。”秦纮说着对身后人招手,一名约莫十岁的小男童从人群中走出,这男娃年纪不大,举止却很沉稳,他穿着成人的装束,头戴玉冠,生得粉妆玉琢、齿白唇红,漂亮极了。若不是他穿着男装,很多人都会以为他是女娃娃。   男童走到秦纮身边后,抬手向秦纮行礼:“大人。”   “见过你王家曾祖。”秦纮道,他又向王畅介绍说,“这是我长子显儿。”   王畅自然知道秦纮长子秦显,只是从来没见过,可他初一见这孩子,就觉有几分眼熟,他含笑扶起秦显,“秦舍人不必多礼。”   秦显见王畅居然喊自己官职,不由心中微动,莫怪大父总说王中书行事和如春风,总让人觉得很舒服。舍人是秦显的官职,他目前是秦纮属官,虽只有正八品上,可秦显还不满十岁,整个大魏都没有像秦显这么小的实权官员。这让秦显很骄傲,即使自己身上另外两个爵位、官职都比这个高,他也以自己是柱国大将军的舍人为荣。秦显另两称呼一个为拓跋曜册封的长宁侯、一个是驸马都尉。   秦纮和王畅说笑着往前走,太子和太孙低眉顺眼的跟在秦纮身后,王畅欲言又止的看着秦纮,秦纮恍然笑道:“我都忘了安乐侯同世子尚未休息。”秦宗言入京后,就把关押多时的太子和太孙献给拓跋怀了,拓跋怀给太子册封了安乐侯爵位。秦纮此番来江南,带上两人就是想给江南官场的官员一个下马威,当然这下马威点到即止即可,暂时无须太过分,他对江南官场还是拉拢为主,毕竟他的条件得天独厚。   南梁旧臣见秦纮愿意让太子和太孙暂时离开,心头微松,即使太子和太孙已不是他们君上,看到昔日效忠之人如此落魄,他们心中也不好受,不是所有人都有王畅这般城府的。   秦纮由江南诸臣簇拥着入南梁旧宫,谢知也打扮妥当接见重臣女眷们,为首的是一名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宜的贵夫人,谢知对着来人微微一笑,“郗夫人。”她第一次见到自家亲外祖母,细看跟阿娘还有几分相似,但阿娘长相还是偏谢家人更多。   郗夫人也清楚谢知的真实身份,她心中激动,正想跟外孙女好好叙旧,可当她真正看清谢知容貌,她不由惊住了,这模样不是先帝的翻版吗?京城还有质疑外孙女的身份,他们若见到阿菀的模样,恐怕什么质疑都没了。   不止郗夫人惊讶谢知的容貌,别的女眷也十分震惊,能来接到谢知的女眷,其夫婿都是南梁重臣,大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是见过萧赜的。阿生因年纪还小,五官没有完全长开,是故王畅他们只觉眼熟,一时没想起他到底像谁。谢知却是成年人,她那几乎跟萧赜如出一辙的容貌,让所有人第一眼见她时都恍惚以为萧赜回来了。   谢知见众人皆面露讶色的看着自己,她眉头微挑,对众人微笑,“此地江风太大,我们不如换个地方再叙旧?”都是上年纪的老太太,受不得寒。   众人回神,连声附和,这些贵妇养尊处优惯了,让她们大清早就来江边接人还真受罪了,谢知和秦纮后期是坐船来江南的。   谢知坐着马车领着众人来到秦家在江南的别院,这别院谢知一早就让人翻修好了,侍女们也比他们早来半个月。家中被她们打扫的干干净净,谢知一到就有人奉上热水,给谢知洗手净面,谢知换了一身衣服才去见客。   客厅里还只有一人坐着,别的人都还在换衣服,去江上吹了一番江风,头发乱了、妆容也散了,都需要重新打理。谢知妆容不浓,也没有梳太过繁复的发髻,时间花费不多,她没想郗夫人居然比她还早,她上前给郗夫人行礼,“外祖母。”   谢知这一声外祖母,让郗夫人眼眶一红,她颤声问谢知:“你阿娘身体可好?你大舅、二舅身体可好?”   谢知柔声道:“他们都很好,都很惦记你。”   郗夫人闻言微微摇头,她目光慈爱的看着谢知,真是贴心的好孩子,不过她那三个孩儿恐怕也只有阿虎才会想自己,凤生和阿镜即使不恨自己,也不会惦记她,“我听说你把长子也带来了,那孩子乳名叫阿生?他怎么不在?”郗夫人年纪大了,最惦记的就是晚辈。   “他被他爹带着。”谢知说,其实阿生还是能跟她一起见女眷的年纪,但秦纮自觉儿子都成亲,已是大人,可以跟自己去见百官了,所以把儿子带在身边,谢知也赞同让儿子多历练。   “这孩子真有出息。”郗夫人夸道,她膝下几个孙子也有年纪跟阿生差不多大的,可没阿生这胆子。   “他傻大胆。”谢知谦虚的说,她是觉得阿生很优秀,但国人总喜欢自谦,她也不好多夸儿子。   郗夫人握着谢知的手,迟疑的问:“阿菀,你阿娘可有跟你说过,你的容貌长得很像——”郗夫人没问谢知是否知道自己真实身世,她都叫自己外祖母了,肯定是知道自己身世了,但她知道自己容貌长得很像她亲爹吗?   “像我生父吗?”谢知偏头问,她当然知道,不然她跟五哥来江南做什么?“阿生也像我。”谢知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郗夫人欣慰的笑了,比起拓跋皇室,她自然更希望秦家上位,“你放心,我跟你王家大父会帮你的。”王家不像谢家,有谢简出逃,在魏国立下一份家业。即便他们归顺魏国,也属于南梁旧臣,注定没太大发展,所以王畅才会冒险跟秦家合作,秦家还没上位,他们这会投诚将来还能有个拥立之功。   “我年纪小,很多事都不懂,就靠外祖母帮我了。”谢知轻柔的说。   “好孩子。”郗夫人爱怜的摩挲着谢知的手,这孩子脾气也像足了先帝,跟阿镜截然不同,她语气缓和的跟谢知说起随她一起来的女眷们的脾气爱好,指点谢知应该注意什么。   谢知偏头听得很认真,不时低声跟郗夫人说笑几句,女眷们洗漱完毕进来,就见祖孙两人和乐融融的模样,不由打趣了几句,“瞧你们亲昵的。”不提谢知的真实身份,就她现在的身份,郗夫人也是她亲祖母,只是她已跟谢简离婚,私下称呼无所谓,明面上还是没人点破他们的关系。   郗夫人含笑说:“谢夫人是个好性子。”她不动声色的松开握着谢知的手,没有摆出自己是谢知祖母的身份。   谢知温和微笑,阿娘曾说过外祖母只要不涉及自己娘家,处事都很妥帖,阿娘说的不假。   秦纮在朝堂上跟南梁旧臣你来我往,谢知同女眷们交往也不轻松,这些贵夫人跟其夫一样都是千年狐狸,她只要露出一点不慎,都能被她们看在眼里。谢知面上同众人谈笑风生,心中却暗暗记下每个人,同时将郗夫人说的个人资料同本人一一对上。   贵夫人们对谢知也颇为惊讶,谢知来之前她们也看过她跟秦纮的资料,说两人在边关蛰伏多年,说是蛰伏,还不就是发配。就算谢知是谢家女,在边关多年,遇到的都是小门小户,气质再出众也难免泯然众人矣。谁都没有想到谢知会如此出众,面对她们这么多人,她依然谈笑自若,并且能让每个人都不觉自己被冷落。   这份气度是每个世家贵夫人的必备,可也不是人人都能修炼有成,这是需要慢慢历练出来,还要有这方面的天赋,没那天赋再多历练也白费。在场这些人哪个不是熬了多年才熬出头?谢知今年不过才三十,居然就有这份本事,这秦家看来这些年在边关做了不少事。众人意味深长的交换眼神,气质最骗不了人的,谢夫人那一身漫不经心、颐气指使的气度,摆明了她身居高位多年,传闻高句丽已尽在秦将军掌握之下,这传闻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第267章 南梁(三)   谢知和秦纮初到江南的第一仗打得很漂亮, 迎接他们的人回家不说对他们赞不绝口,至少心里也有个好印象。秦家久居北方,莫说是跟南方本土士族, 便是从北方迁移而去的士族, 都跟秦家没有任何往来。若秦宗言和秦纮没有娶谢氏女, 秦家派兵来江南的后果跟拓跋曜差不多, 江南士族为了保命投降但不投诚, 跟魏国官员虚与委蛇。   可秦宗言不仅娶了谢氏女,秦纮的妻子甚至是前梁公主,这一切就不同了, 前梁旧臣对秦家的亲近感远非拓跋皇族可以比拟。且秦纮虽谈不上文采风流, 却也风度翩然, 吟诗作画信手而来, 又有同为王氏子的王瓒、王璋等人领路, 身边很快就聚集起了一帮年轻世家子随从。   秦纮在官场风生水起,谢知在后院也如鱼得水, 论起才华谢知当世罕有敌手,即使是谢知自认最没天赋的诗词, 她的作品也比寻常人好太多, 时下诗词才刚起步, 而谢知的诗词审美是受过后世上千上万的绝世好诗熏陶的,起点不同、水平自然也不同。   其实这时代不仅诗词刚起步, 书画也是发展期, 很多技巧都没完善, 谢知书画不仅灵气十足,技巧运用也熟练,信手而作的作品就能让人惊艳许久。谢知也不靠书画赚钱,平时习作以自娱自乐为主,书画作品绝少外流,但这会跟大家以文会友,很多人都以得到谢知作品馈赠为荣。   江南士族皆是汉人,文风比魏国盛,谢知来这里颇有如鱼得水之感,很快她身边也聚集了一群年轻的士族贵女。众人时常聚会出游,交流读书心得,日子过得比秦纮还逍遥。就是阿生身边都有一群小伙伴陪着玩耍,不过他爹娘虽宠他,可对他课业要求严格,即便来了江南,没带先生,他亲娘也足以当他老师,给他布置了一堆作业,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阿生总是目送爹娘离家游玩,他则默默的回到书房做功课。   谢知的出众有些超出郗夫人的意外,她倒不是看低外孙女,而是谢知是谢简和陈留养大的,她是知道谢简脾气的,除了最看重的长子凤生,就是阿镜他都不曾用心教导过,阿镜的学业全是跟萧赜一起学的。她不觉得谢简会不教女儿,反而教外孙女。后来她无意听谢知提过一次,她幼年曾当过公主伴读,她立刻想起女儿的情况,猜测外孙女的情况可能跟女儿一致,她不禁暗暗感慨,幸好阿镜和阿菀现在都有一个好归宿。   谢知让郗夫人意外,郗夫人也让谢知有些意外,她倒不是对外祖母有偏见,而是她实在不像自己所见过的郗家人,她见过的郗家人并非每个都碌碌无能又唯利是图,可也实在不是太聪明的人,顶天也就能得个憨厚评价。外祖母则不然,她长袖善舞、精明却不外露,待人接物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跟王畅两人一内一外,简直纵横整个江南官场。   可惜这样的人物也有弱点,谢知轻叹的看完玉娘的调查报告,“这郗家所有的精华都聚到外祖母一人身上了。”   玉娘嫣然一笑,“这样姑娘就省心了。”   谢知微微摇头,她以前只知道郗夫人长孙的名字排行,并未深入查过他的情况,这次来江南她准备一举把郗家解决,就让玉娘把郗夫人在王家的那些子嗣查了个底朝天,得到的结果让她唏嘘不已。郗夫人和王畅有二子一女,而王畅跟前妻生了三子四女,是故郗夫人的两个儿子排行第四、第五。   王四郎王璋很有出息,他甚至比王畅的长子还聪明,不过王四郎和长兄年纪相差颇大,王大郎又是嫡长子,继承王家家业,跟王四郎没太大利益冲突,因此兄弟关系和睦。郗夫人后生的几个孩子跟原配所出的孩子兄弟姐妹感情很好,郗夫人和继子女的关系也不错。   王璋一辈子顺风顺水,唯一的挫折大约就是他亲娘带来的——郗夫人逼着他娶了郗家表妹,他小舅的幼女。王璋不喜欢这表妹,郗小舅身无官职,又是混吃度日的人,王璋一心想在官场发展,哪里愿意娶这等毫无助力,又显而易见会成为自己拖累的妻室?奈何母命难为,他捏着鼻子娶了。   小郗氏在郗夫人的帮助下,欢天喜地的嫁到了王家,入门第一年就给王璋生下长子,就是跟谢明珠说亲的王十二郎。有了儿子,即使不得夫婿喜爱,小郗氏也能慢慢熬出头,奈何她命实在不好,她在生二胎的时候难产死了,连孩子都没活下去。王璋在原配死后一年立刻续娶了别的世家女为妻,王十二郎是郗夫人养大的。   郗夫人可以养大孙子,也能疼爱孙子,可她孙子又不止王十二郎一人?王璋跟继妻所生的孩子也是她的孙子,因此王十二郎在王家是透明人的存在。这次跟谢明珠的婚事还是王十二郎的大舅,也就是小郗氏的兄弟撮合的。郗夫人和王璋都不知道,跟王十二郎说亲的谢氏女是谢明珠,他们还以为是北朝谢氏的族女。   “所以要么就别生,生了就要好好养,不然就容易出事。”谢知对玉娘道,她跟五哥就阿生、阿藤两个孩子,可阿生将来肯定多子多孙,他孙子谢知是管不了了,他儿子谢知还是要管管,免得养出大皇子这种货色。   “姑娘多虑了。”玉娘好笑的说,姑娘的孙子怎么可能会有大皇子那种蠢货?   谢知笑而不语,大皇子蠢吗?他不蠢,他就是一个智商正常的普通人,他会屡屡犯蠢还是因为崔老太和拓跋曜对他太忽视,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败在小人物手里?   玉娘问:“姑娘,这件事你要跟郗夫人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谢家那边已经回绝了。”谢知道,她跟外祖母看着亲热,可到底心里隔了好几层,两人目前的亲热大部分还是做给对方看得,这种私密的家事她就不参与了。   “那您准备怎么处理郗家?”玉娘不解的问,姑娘不是准备这次过来解决郗家的吗?   “釜底抽薪。”谢知从玉娘送来的报告里抽出一人的资料,“把这人给五哥送去,让五哥提拔他个官位。”郗氏是大族,族人又不只有郗夫人兄弟那一脉,郗夫人那些兄弟是不成器,郗氏族人中还有几个能干的。只是郗氏没落许久,连嫡支都没太好的资源,更别提旁支。谢知扶植旁支,那人要足够聪明,就知道替自己看着嫡支那些人别闯祸,要是那人不聪明,谢知淡淡一笑,那就干脆打压到底,留着命不死就够。   玉娘欲言又止的看着谢知,谢知头也不抬的说:“有话就说。”   玉娘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一鼓作气的把埋在心里的疑惑问出,“姑娘,您真要把手里的权利都放出去吗?”自秦家上位后,姑娘就开始渐渐收权,以前她要提拔人,何须郎君出手,她底下培养的那些人就够用了,又不是什么大官,可现在姑娘事事都要郎君做主。玉娘说完后心中忐忑,她知道自己这话太大逆不道,让郎君听到,都不会给自己留活路。   谢知好笑看着一脸视死如归的玉娘,“既然害怕,为何还要问?”   玉娘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我觉得姑娘心里另有盘算,只是我太笨,算不到姑娘的盘算。”   谢知偏头看向窗外,玉娘垂手站在谢知面前一声不吭,谢知轻轻一笑,“不用这么严肃,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以后别在郎君面前提起。”玉娘这些话可以算挑拨他们夫妻关系了,谢知明白她是向着自己,五哥却不会如此想,让他知道这些话,玉娘就没活路了。   玉娘低声道:“我只敢跟姑娘说这个。”   谢知说:“我只是不想考验人性。”   玉娘一怔,第一反应是姑娘是不是跟郎君有芥蒂了?但随即否认这猜测,不说郎君把姑娘疼到骨子里,若郎君对姑娘有芥蒂,姑娘就不会这么放权了,她再一细想,脸色微凝,“姑娘,他们背叛你了?”玉娘说的他们是谢知送到秦纮手下的那些人。   谢知的孤儿院男女都收,这些孤儿十五岁离开时都能认字计算,大部分人都被秦家收拢到军中,成为军中低级官吏。但也有少数几个读书特别有天赋的,被谢知重点培养,这些人大部分成为秦纮的幕僚,其中有几个目前混得很不错。这些人被玉娘天然划分在谢知名下,就她看来这些人的主人是谢知而不是秦纮,可现在姑娘是觉得他们叛变了?   “没有叛变。”谢知摇头,“我一开始就不曾让他们效忠,又哪来的叛变?”心腹、死士和后手是不同的概念,比如玉娘是她的死士,凤容是她心腹。她要求死士只忠于自己,把自己当成天,她不会要求心腹如此,而她派给秦纮的那些人连心腹都不算,只能算自己留在前朝的后手。   玉娘不服气的说:“可是他们一切都是姑娘给的!”   “那我也只是他们的恩人,他们会感恩,可你有听过会效忠恩人的大官吗?”谢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是女人,注定只能得到他们的感恩。”一个是可以让他们扬名立万、实现自己抱负的人,一个却只是依靠男人存在的女人,到底效忠谁,幼儿都能分清。而且在外人看来,她跟五哥本来就是夫妻一体。在彻底的男权社会,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存在,就算是吕后和阿武,她们也是依靠的也是夫家的身份。   玉娘:“……”因为是女人,所以她们就只能被男人压着吗?   谢知见玉娘一脸难过,她安抚的轻拍玉娘的手,“干嘛一脸丧气?没有他们,我还有你们。”谢知一开始就没想靠这些人称霸朝堂,或者说她就没想当阿武。她与其花大心思就当女帝,还不如把心思花在更需要的地方。   玉娘垂着头低声道:“我们都是女人。”她真被现实打击到了。   “女人也能做女人的事。”谢知说,这时候对女性压迫也不剧烈,她还有很大的操作余地,“女人也不是只能当女官。”   玉娘眼睛亮了,“姑娘想让我们当什么官?”   “你们想学武,我就让你们去女兵营;想学文,就去科学院。”谢知说,只要不涉及朝堂,那些文人应该也不至于那么较劲。班昭能写《女诫》,她将来身为皇后写一本《女训》也不是为难的事,只不过其中内容她还要好好思量。她还要开办女学,让尽可能多的贵族女子学习文化,她完全可以先把女学办成贵族新娘学校。   当前的环境提倡男女平等太可笑,后世都没实现的事现在更不可能,可认字却能让女性觉醒自我意识,所以先从认字开始。时下大部分汉人贵女还都认字,还能出几个才女,等到了后世大部分贵族女子都不认字了。谢知希望自己推行的女校能一直流行下去,等将来发展到一定阶段,哪怕是新娘学校也能出个秋瑾女侠。   对贵族女子阶层,谢知希望她们能接受教育,对于平民女子她就没这个想法,她准备开办技校,让她们学习更多的技艺,有一技之长,才能养活自己。她还要争取维持女子爵位土地继承权,让女人也有开女户的权利,她还要发展民生,只有国家富裕了,人民权利才能上升……她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哪有什么心力在朝堂争权夺利,当然她也不会彻底放弃对朝堂的掌控力度,她只是从明面上转到地下。   玉娘听得异彩连连,姑娘说的不错,朝堂是男人的地盘,她们想争太累,不如走别的路线,至于那些棋子没有忠心也感恩也好,就当是留个耳朵。   谢知欣慰的看着玉娘,所有女孩子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小九,她最合自己心意。 第268章 南梁(四)   秦纮原定来江南一段时间便离开, 可来江南后谢知发现他似乎改变计划了, 准备长期留在江南, 谢知不禁讶异, “五哥你准备长留江南?”她一面梳头一面跟丈夫闲聊, 她的头发是梳顺的,梳头是为了按摩头皮、保养头发。她很重视头发保养,就怕年纪上去会大把大把的脱发, 现在还能靠高科技挽救过来,古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秃头, 谢知绝对不想自己遇到这么可怕的情况。   “我看江南这边平原居多, 气候温暖,比北方更适宜种粮, 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秦纮走过来给妻子梳头,“父亲说希望江南能变成我们的产量地。”   谢知道:“水运不解决, 江南有了粮食也运不出去。”前世江南能成为全国供粮地是因为有京杭大运河, 这会又没有隋炀帝, 哪来的京杭大运河?当初谢家能给他们提供粮食, 走的是长江和海运, 建德靠海,海运便利。京城那边又没这么便利的条件,怎么运粮?   秦纮说:“没有运河可以挖,我们在建德和怀荒不也让人挖了不少河道。”   谢知有些忧虑, 建德和怀荒的水运是她派人运作的, 所有关卡都是她派心腹严格把关的, 她自己还时不时过问,甚至亲临现场查看,所以不仅没出事,反而很得民心,百姓很乐意帮秦家做事,花点力气就能填饱肚子,对普通百姓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南北运河这么大的事,环节涉及那么多,秦家又没称帝,能彻底掌握关卡吗?但谢知转念又哑然失笑,五哥既然说这话,肯定是想了很久了,她也太多虑了。   秦纮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阿菀,你想管运河,还是想管春耕?”谢知闻言一怔,下意识的想说自己都不管,可秦纮却将她揽在怀里轻声说:“阿菀,你无需如此。”   谢知心头一跳,“五哥——”   秦纮道:“阿菀,我成亲前就跟你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前没变,现在也不会变,将来更不会变。”   谢知仰头看着秦纮,即使两人夫妻多年,孩子都生了两个,可秦纮这句话依然让谢知感动,“你不怕我将来在朝堂势力过大?”   秦纮微笑,“我的就是你的,你势力大了,不就等于我势力范围大了?我们夫妻一体。”   “可是——”不是谢知不信任秦纮,而是自古帝皇多疑,等五哥登基,他还能对自己如此?谢知从来都不是乐观主义者,前世她看多了有难同当、有福各自飞的人。   “所以你不信我?”秦纮问,阿菀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可一直没吭声,直到现在他才提起,因为在京城做主的是老爷子,而江南这边做主的人是自己。   “我没有不信你。”我不信任何人,包括我自己,谢知心里默默道。   秦纮轻叹一声,夫妻多年,他何尝不知妻子的性子,她是没有不信自己,她是从来没信过任何人,秦纮怜惜的亲吻谢知的发丝,都是拓跋曜那厮让阿菀如此,秦纮坚定的认为妻子会如此是童年受创太过,他再次重申:“阿菀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我知道。”谢知抬头看着秦纮,夫妻多年她还能不了解他?“是我不好——”是我自己太多疑,她对秦纮的信任,远不及秦纮对自己。   “不,是我不好,我这些天忽略你了。”秦纮手抚摸着谢知的脸,“我以后会多陪你的。”从阿菀怀阿生开始,他就跟阿菀聚少离多,之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难怪阿菀会多想,“你真想以后一直待在后院?”   谢知摇头,“不想。”就算她放权,她也不会让自己沉寂在后院。   “那你——”秦纮正想让她选一件事来做,就被谢知打断道:“五哥,春耕和水利是大事,这两件事还是你来监督。”谢知的话让秦纮眉头紧皱,他舍不得对阿菀发火,可见妻子如此不信自己,他心里还是有几分难过。谢知见他满脸委屈,不禁抬头亲了亲他,“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管是因为我不好管。”   秦纮扬眉看着谢知,“你有什么不好管的?他们还敢不听你的话?”   谢知说:“我看他们不仅敢不听你的话,还敢阳奉阴违。我们初来乍到,正需要立威,他们要不听话,你就把他们都斩了。”谢知和秦纮来江南前就商量好对江南官僚用软硬兼施的手段收服,这些天他们用的都是软手段,下面他们推行政令时就需要硬手段。   “水稻我在江南种植多年,已经选出一批良种,你只要派人推广便是,这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谢知抬手描绘着秦纮的眉眼,“我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最好的。”这些年五哥隐在暗处,名气远不及他那些兄弟,很多人都觉得五哥只是占了嫡出的身份,才能让大人如此看重,谢知不想让众人再这么下去。   秦纮失笑,“我不在乎。”他又不是没实力,自然不在乎外界的目光。   “可我在乎,我不想让他们这么看你。”谢知说,想要宣扬五哥实力,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打一仗,可谢知不想再让丈夫去冒险。   “我怎么能占你的功劳?”水稻种植都是阿菀一点点琢磨出来的,秦纮哪里愿意占妻子的功劳。   “没有你的支持,我哪能这么研究?”谢知靠在秦纮身上,“我不在意这些事,你比我更需要。”水稻种植真正的功臣是匠人,只是这些人不可能去领工,那谁能得利更多,就让人谁来推广。   秦纮问:“你在意什么?”   “什么?”谢知被秦纮的话弄的一头雾水。   秦纮深深的凝视着妻子:“阿菀你想要什么?你想天下承平、国泰民安,想要我当个明君、自己做的贤后,这些我都能慢慢给你,可你自己想要什么?”秦纮追问妻子,他想知道妻子真正喜欢什么,他曾有几个幕僚委婉提醒过自己,说阿菀权利欲过大,将来恐怕会后宫干政。   可秦纮心知肚明,阿菀事事操心,只因本性如此,跟权利无关,哪怕秦家争夺这天下,在她看来都是一场游戏,到手她就腻味了。她真正想要的秦纮始终摸不透,他总有一种不安全感,总觉阿菀会跟当年一样,谁走就走,不留半点余地。他情愿她跟吕后和崔太皇太后那样,也好过现在这般。   “我——”谢知被秦纮这么看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有了——”她还能想要什么?   秦纮看着难得手足无措的妻子,眼底浮起微笑,他喜欢任何时候都骄傲自信的阿菀,可难得见阿菀如此娇态,他心里也很欢喜,他柔声在妻子耳畔道:“那我们慢慢找好不好?总能找到你喜欢的。”   谢知微微点头。   秦纮继续道:“建德你弄的差不多了,我们在江南好好玩一番如何?”   提到自己最喜欢的建设,谢知双目熠熠生辉,“好啊。”江南这里气候温暖,可操作的地方比北方多多了,北方别的都好,就是天气太冷。   秦纮看到妻子眼中熟悉的光亮终于笑了,这才是阿菀,他最爱看她如此生机勃勃的样子。建德时她总是如此,可到了京城她就没这么开心过了,果然长留江南是对的,江南这么大,总够她玩十来年了,等她再腻味,他再给他找更大更好玩的地方。   谢知璨然一笑,“五哥,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你。”   “我亦然。”秦纮由衷的说,能得阿菀为妻,是他数辈子积累来的福德。他静静的拥着妻子,谢知身上淡淡的香气,成功安抚了他最近烦躁的心情,他不为公务烦恼,他只担心妻子跟自己离心,抛下自己一走了之。   两人安静了许久,谢知抬头看着秦纮,“五哥你长留江南,大人答应吗?”   秦纮颔首说:“我们兄弟几个长留京城也没用,还不如四散开来镇守各地。”老爷子身边留几个小的伺候就够了。   谢知眉头微蹙,“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现在分封诸侯王是不是太早了?   秦纮莞尔,“不算计划,就看人会不会上钩。”   谢知略一思忖,试探的问:“你准备对付贺兰英雄?”军中大权基本都被秦家收拢,只剩贺兰英雄一人,他要么投诚、要么就被秦家收拾。   秦纮卷起妻子的发丝,“不止他,还有拓跋氏的忠臣。”拓跋曜才死多久?要说朝中所有人都震慑秦家实力,对他们死心塌地是不可能的,但这些忠臣到底有多少,还需要他们慢慢试探。   谢知担忧的问:“那你不回去行吗?”   秦纮反问:“我们要都回去了,他们还肯动手吗?”谢知明知大人会保护阿娘,可她还是担心阿娘和阿藤,秦纮道:“你放心,母亲和阿藤绝对不会有事。”   谢知叹气,“我还担心大人,他终究不是年轻人了。”   秦纮闷笑,“这话不能让老爷子知道。”老爷子最近最恨大家认为自己老了。   谢知轻笑,大人总是那么不服老,她提醒秦纮:“常年待在江南,会跟北方士族有隔阂的。”   秦纮说:“现在我长留北方,他们也跟我有隔阂,等将来我跟他们有隔阂时他们会主动化解。”他又没准备跟老爷子争权,他还指望老爷子长命百岁,活越久越好。   谢知忍俊不住,她用脸蹭了蹭五哥的胳膊,“这样好。”不是所有的帝皇父子都是猜疑的,这样真好。 第269章 南梁(五)   自谢知和秦纮聊开后夫妻感情又甜蜜了几个度, 不说近身伺候的下人, 就是阿生都时不时能被爹娘塞上一嘴狗粮,见父母如此恩爱,阿生心里只有欢喜,他年纪渐长,在谢兰因、谢知有意识引导下,他也逐渐明白夫妻关系的真正含义。他将侍妾、庶子女视作常态, 他身边长辈也大多数有庶子女, 可他却不希望自己有庶弟妹。   不是怕自己地位受到威胁, 而是不想阿娘伤心, 没有女人喜欢男人的侍妾和庶子女, 这是谢知反复告诫儿子的话, 她不希望儿子长成那些自以为是的大猪蹄子, 阿生却以为阿娘极度反感阿耶纳妾。可来了江南以后,阿耶每次跟人外出,身边总有姬妾伺候,虽说阿耶不让这些女子近身, 可万一阿耶哪天看上谁了, 阿娘怎么办?   阿生虎视眈眈的提防着父亲身边任何陌生女人, 日子过得比谁都累, 眼见阿娘和阿耶如此恩爱,他很是欣慰, 自己累了点, 可能让阿娘开心比什么都好。秦纮明知儿子担心什么却没点破, 坏心眼的看着儿子做着无用功,回来还把这当笑话般告诉妻子。   谢知啼笑皆非,“你怎么让阿生去跟那些女人接触?”谢知倒不是像别的贵夫人那般认为那些美姬地位卑微,但这些女人都是被人特别训练出来的,万一阿生被这些女人诱惑了怎么办?而且古代有没什么卫生常识,谁知道这些女子身上有什么病?谢知就算默认儿子将来会有后宫,也不会允许儿子去碰这种人。   “我都看着,不会有问题的。他将来少不得会遇到这些女人,难道我们都为他隔开不成?等他再大点,说不定就觉得我这当阿耶的管他管得太严。”秦纮不以为然道:“现在让他多接触这些,将来就不会被骗。”他也是阿生这年纪开始被父亲带着去见这种风月场合了。   谢知深知权贵阶私下有多糜烂,她这辈子幼时被拓跋曜牢牢看着,等后来结婚又在边关,没怎么接触过这种黑暗面,可上辈子她什么场面没见过?想到自己的经历,她也就默许丈夫这么训练儿子,“那你要注意阿生心理变化。”   秦纮说:“我会的。”他是训练儿子,又不是让儿子沉溺美色。   聊完儿子,谢知又提起京城的阿娘、大人:“我给阿娘写信说我们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阿娘估计又要写信来抱怨了。”谢知微笑,阿娘年纪也大了,心态开始转变,老人最大的希望就是儿女都在身边。她跟五哥也不会在江南待很久,一两年就回去,爹娘年纪大了,能陪伴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秦纮神色有些古怪,他轻咳一声说:“母亲应该赞同我们留在江南。”   “为何?”谢知不解的看着秦纮,阿娘会赞同他们留在江南?   秦纮神色有些尴尬,“老爷子发现自己棺木没了。”这事他一直瞒得很好,棺木也在让人紧锣密鼓的制作,谁想老爷子会心血来潮的去看自己寝陵?   谢知:“……”这事她也心虚,毕竟五哥偷老爷子棺木是为了自己。   夫妻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会,决定还是等老爷子气消了再回去,孝女谢知也决定坑娘一回,阿娘肯定能把大人情绪安抚下来。   秦宗言看自己寝陵倒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拓跋曜下葬了。拓跋曜是皇帝,即使死得很憋屈,他也是深受朝臣爱戴的皇帝,就算是崔远这些已投诚秦家的臣子,也不会允许拓跋曜的葬礼太过寒酸。秦宗言也不是小气的人,他也想用拓跋曜的葬礼来收拢人心,因此将葬礼举办得格外隆重。   拓跋曜的寝陵是早就造好的,秦宗言只派人修整了下,将拓跋曜寝宫所有奇珍异宝都送入寝陵当陪葬,寝陵中原有的陪葬他更是分文未动,这份大气让人侧目,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如此视金钱若无物的。谢知那个时代明朝皇陵不也被清朝皇帝偷盗了不少?秦宗言这份大气也展现了秦家实力,他们的底蕴并不比皇室差。看出了这点的拓跋怀更是绝望,而动摇的朝臣却多了。   一次葬礼有这样的收获,是秦宗言意料不到的,他心情大好之下就带着妻子去看了一趟他们的寝陵,然后他就发现了儿子千方百计隐瞒的秘密,秦宗言眼见自己让人辛辛苦苦做好的棺木居然被儿子偷了,而且是用来装萧赜那死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拿了鞭子就要人把秦纮绑来,他要揍死这总是坑爹的不孝子。   别的事谢兰因还好劝,可这件事跟她有关,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沉默了,免得秦宗言把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又要逼问自己到底是萧赜在她心里重,还是自己在他心里重,谢兰因轻叹,这人总看不到自己,只会要求别人。她若逼问秦宗言,慕容氏重要还是自己重要,他怎么回答?   秦宗言对慕容氏不是没感情,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没有男女情也有兄妹情,慕容氏还拼命为他生下了阿狼,他能不记着慕容氏一辈子?她对阿兄也是如此,且她跟阿兄还是最甜蜜的少年夫妻、感情深厚,她一直念着阿兄不正常嘛?可人都去了那么多年,他们也当了那么多年夫妻,老是追究往事有什么意义?   谢兰因能看开,秦宗言却不能看开,不过却没像谢兰因预料的来找她胡搅蛮缠,而是沉默了好一阵,谢兰因心中诧异,趁着一次秦宗言在房里喝小酒、心情好的时候提起这事:“你不气阿狼了?”   秦宗言放下酒杯,“有什么好气的?我自己生出来的,心里除了老婆就没亲爹了,跟我一样的不孝子。”说罢他还嘿嘿笑了两声。   谢兰因:“……”她也算见多识广,可这样的祖孙三代她确实没见过。   秦宗言借着酒意搂着谢兰因说:“阿镜,你看我给我们造的寝陵舒服吗?”   谢兰因还真琢磨不透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只能含糊的说:“还挺好的。”秦宗言是照着帝皇寝陵的规模造得,能不好吗?别的开国皇帝寝陵大部分都简朴,就算是拓跋曜的寝陵都只能说大气,不能说豪华,毕竟他们都穷。可秦宗言又不缺钱,自然什么都是用最好的料,连工匠都是训练有素的工兵,寝陵质量堪称所有帝皇寝陵中的第一。   秦宗言说:“那你以后也陪着我好吗?别再想那死鬼了,他那点地方又小又破,你怎么住的惯?那可以我们要永远住的地方。”   谢兰因闻言心中一惊,她将来跟阿兄合葬的事只有阿菀一人知道,她相信女儿不会告诉别人,秦宗言是怎么知道的?她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了?我们年纪又不大?再说我除了陪着你,还能去哪里?”   “那为何萧赜寝陵没封?”秦宗言目光清醒的看着谢兰因,他又不是傻子,派人去一查就知道萧赜寝陵没封好。   “那是阿菀的意思。”秦宗言的话让谢兰因松了一口气,他只是猜测,她说着女儿的打算,“阿菀觉得她阿耶的寝陵太寒酸,想将来重新翻新。”谢兰因没说女儿还想给阿兄改谥号,免得多事。   谢兰因的话秦宗言神色微松,女儿看不惯父亲寝陵寒酸,想要重新翻新,这是理所当然的,萧赜也就是阿菀一个女儿,“他就一个人,也不用造的很大。”秦宗言不小气,可对上萧赜就小气了。   谢兰因说:“阿菀是没准备造太大。”人死一了百了,哪来那么多后事,谢兰因这辈子也算波澜壮阔,死后就想太太平平的跟阿兄躺一起,不理会别的事。寝陵修建太豪华了,还容易被人盗墓,又是何苦?谢兰因很信任女儿能力,她答应了会把自己跟阿兄一起合葬,她就一定会做到。   秦宗言颔首说,“他们想留江南就留下,把事情都做了,老子这段时间不想见那不孝子。”免得见了忍不住想揍死他。   谢兰因忍俊不住的点头,秦宗言又想到自己几个儿子好像都在准备身后事,他们不说像自己一样建造如此豪华的寝陵,也是一个个在翻修大墓室,怎么就那不孝子没动静?他是怎么想的?   秦纮是古人,他的想法跟大部分古人都一样,秦宗言在修建寝陵的时,他也跟谢知提过这件事,不说造个大寝陵也要弄个稳固的墓室。谢知也赞同,可她想法跟别人不同,她是现代人,没有古人事死如事生的概念,她想建造一个古代文化博物馆,她想把当世流传的所有文集都抄一份封入他们的墓室,他们的墓室封闭得越死越好,等将来科技发达了再让后来挖出来。   这就当是一份她给后人的文化遗产了,至于她的遗体火化、树葬、水葬都无所谓,只要不让自己的遗体被后人放在博物馆就好。谢知对寝陵的要求不比秦宗言低,哪会秦家也没今天这地位,秦宗言可以给自己偷偷建造帝陵,秦纮却不能如此,因此他就暂时没动。等后来拓跋曜身死,秦纮和谢知忙于公务,这件事也就这么耽搁下来。   等秦宗言大骂不孝子的信寄来,谢知和秦纮也想起旧事,秦纮问谢知:“阿菀,你这么喜欢江南,要不要我们将来就留在江南?”   谢知摇头,“江南太潮湿,不利于文物保存,阿生将来祭拜我们也不方便。”她自己无所谓祭拜不祭拜,儿子肯定会在意,她不想死了还给后辈添麻烦,“就选在山上吧。”山上不容易造大房子,免得自家坟墓在后世被工程车翻出来。   “好。”秦纮无奈的看着妻子,旁人都要陪葬金银珠宝,唯独她只要陪葬书,不过想到拓跋曜陵墓里那些阿菀的手书,秦纮就浑身不自在,真想哪天把拓跋曜的墓盗了。   谢知和秦纮在江南照着原定的计划,一点点的理顺江南吏治、推行水稻种植技术,谢知又开办技校教人养蚕织布、种桑养鱼,夫妻二人在江南的口碑极好,江南本就是独立的政权,虽被拓跋曜攻破,可心里从来不把自己当魏国人。秦纮和谢知来了以后,关心民生、约束军队不许扰民,一心发展经济,提高百姓生活水平,大家对秦纮的拥护远超拓跋怀,可以说秦纮已完全将江南掌握在手中。这时间就不知不觉过了两年,到了拓跋怀除孝的日子,京城又再次发生了大事。 第270章 宫廷变(一)   自拓跋曜身死, 秦宗言一朝成为万人之上、连皇帝都要避让的权臣,朝臣们都以为秦宗言会大刀阔斧的在朝中发展自己势力, 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在朝堂各处, 没想秦宗言一直没大动作, 几乎不插手朝堂运作,只将大部分军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秦宗言掌控军权后魏国这些年各地的叛乱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平复,边境也恢复了平静, 不像以往每年冬季前都有或大或小的摩擦。   这份安稳平静让大部分朝臣不由自主的安于现状, 虽说不少人嘴上还是骂他是权奸, 可真正敢站在明面上跟他作对的朝臣几乎没有, 要么就是暗中潜伏, 是故朝中出乎意料的太平,这让很多人都有一种先帝未死的错觉。人都是安于现状的,既然朝堂没有大变动, 也不对他们利益产生任何影响,这朝政到底谁做主对他们来说也无所谓,反正也轮不到他们来做主。   这种情况也是谢简、谢灏、崔远、郭彦等人所预料和希望的, 秦宗言被拓跋曜压了这么多年,一朝扬眉吐气,当然想大展宏图,奈何他身边的岳父、大舅子、连襟和谋士们一致反对, 众人认为秦家实力足够, 登基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既然如此, 该有的名声还是要的,免得后面登基时反对人太多,对政权不利。   秦宗言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自身努力、儿媳给力以外,很大程度还因为他从谏如流,虽说位高权重,难免性格难免有些霸道,可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很讲道理的,不然谢知当年也不会选中秦家。   既然选择按兵不动,秦宗言也就将自己的儿子和属下分散出去,秦家能崛起靠的是武力,他手下的那些兵在他发家的时候是得力干将,可再太平时候留着又是隐患。秦家这会按兵不动,已经有不少人疑惑了,只是秦宗言在军中向来强势,众人都不敢过问而已。秦宗言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他能给儿子想后路,也会给属下想后路,这会边境还没彻底安定,他身边只留下几个心态稳的老将,别的都派出去平定边境、积累军功,将来论功行赏也好给他们几个看得过去的爵位。   如此分配之后,秦宗言身边就只留了约一万名亲卫,算上留京老将、儿子们的亲卫也才一万五千人,而京中禁卫军却有十万人,这些禁卫军目前全由秦家老三掌控。秦老三掌握禁卫军后,虽将原有的小队打散重新分配,可到底秦家掌权不久,禁军中有多少忠心部下还很难说。一旦有人怂恿这些禁军造反,留在京城的秦宗言就十分危险。   因此秦家诸子都很反对父亲将手中兵力都派出去,他们认为起码要留一半兵力在京城才能保护父亲安全。可秦宗言明白自家底细,他手下那些精兵都是以一当十的存在,十可不是那些普通的士兵而是精兵。京中禁卫军的确都是拓跋曜训练出来的精兵,可还是比不上他儿媳用特殊方法训练出来的精兵。更何况秦宗言手里还有一个最大的底牌——火|药。   谢知十来年前就把火|药的法子交给秦宗言,秦家研究了十来年,不说造出后世明清时期的大|炮,宋元的水平还是有的,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这种火器就是大杀器。只是秦宗言目前只把火|药当秘密武器,平时不轻易显现,也就是攻击柔然王城时用过,所以众人都不知道。军中也有人闲聊时提起秦家火|药,可他们把火|药的功能说的天花乱坠,被众人理所当然的认定是吹嘘。   秦氏兄弟也是知道些火|药的威力,可他们没亲眼见过,秦宗言也不可能把火|药交给他们,这是秦家的秘密武器,将来只能留给秦纮和阿生,别人就别想了。不过经过秦宗言改进的练兵方法,他都传给儿子们了,他还大方的允许儿子们养私兵。他这等举止,让所有觉得老爷子偏心的儿子们都没别的想法,自古华夏就是嫡长继承制,父亲对他们已经够好了。如果真想要争夺天下,就跟小十一样,自己去奋斗。   拓跋怀不知秦宗言另有底牌,他只知道秦宗言这两年因为财力不济,流放了不少手下,还将几个能干的儿子都派了出去,目前身边只留了几个老将和不成器的儿子护卫,他喜得晚上做梦都要笑醒。他觉得这是自己反攻最好时候,这两年他硬顶着朝臣的压力,没有把十万禁卫军解散,等的不就是这天吗?虽说现在禁军首领是秦家老三,可那些禁军是父亲亲自训练出来的,将领们都对父亲忠心耿耿,他们真愿意臣服于秦家?   “贺兰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拓跋怀问贺兰英雄,拓跋怀登基不久,他又在服父孝,后宫嫔妃除了秦家送来的秦昭仪,余下的妃嫔都是他登基前就纳的。他登基前有一妻五妾,正妻卢氏是彭城王妃的胞妹,卢家本应站在皇室这边,可自从拓跋曜和彭城王死后,卢氏就旗帜鲜明的站到了秦家这一方,几个嫁到拓跋皇室的女儿被卢家理所当然的抛弃了。拓跋怀跟正妻感情本就寻常,如今更是相敬如宾,顶多一月见面一次而已。   目前后宫最得势的是秦昭仪和崔昭仪,秦昭仪是谢知和秦纮的养女,崔昭仪是崔远的侄孙女,这两人身后的家族正炙手可热,拓跋怀不得不宠,不过他心里最亲近的就是贺兰贵人,贺兰贵人是贺兰英雄的庶妹,贺兰英雄是拓跋怀眼下最能依赖的心腹。至于另外两名侍妾则是拓跋怀成亲前,林季华赐给他的宫女,就现在这情况,两人在宫里的地位就等于会喘气的摆设,半点波澜都不敢起。   贺兰英雄问拓跋怀:“陛下,秦宗言城府颇深,就算将手下尽数遣散,我们把握也不大。”贺兰英雄也想压制秦家,可就他对秦宗言的了解,这老狐狸绝对不会没把握的事,他敢把部下和儿子都派出去,绝对不是对外所猜测的秦家起内斗,秦宗言觉得儿子们威胁太大,才把儿子都送走。先不说秦家还没得江山,就算得了江山,他没死也轮不到儿子们做主。   “可是我们若错过这次机会,又能有更好机会?”拓跋怀反问贺兰英雄,他也知道他的计划太冒险,可时机不等人,错过这次机会,他说不定就会被秦宗言拿刀逼着写禅位诏书了。   贺兰英雄沉默不语,不止拓跋怀着急,他也着急,秦家对拓跋怀手段还算温和,对自己就很强硬了,他这些年一退再退都没能让那老狐狸放心,他是一心想要自己的兵权,他没了兵权还能活?   拓跋怀声音几不可闻的说:“曾大母也答应配合我。”   贺兰英雄神色微动,所有人都以为太皇太后活不久了,可没想老太太求生欲如此强烈,居然硬生生强撑了两年,不过她也快油尽灯枯了,所以拓跋怀才能说动她吧?贺兰英雄思忖着下跪:“臣誓死效忠陛下。”若有半分可能,他也不愿冒险,可不冒险他就只能等死了。他也不知哪里惹到永安侯,这小子就跟疯狗一样死盯着自己不放,这小子跟他亲爹可一点都不像。   “将军一旦事成,朕必定封贺兰贵人为皇后。”拓跋怀满脸激动的扶起贺兰英雄。   贺兰英雄心中暗忖,要是他能收拾秦家,还需要在乎一个庶妹是否是皇后吗?皇帝自己来坐才开心。   拓跋怀并不知道贺兰英雄此时心中所想,他也不是完全信任贺兰英雄,自他仓皇登基后,他就再没有信过任何人。可父亲手下那些将领除了贺兰英雄,他也不知该拉拢睡了。曾大母让他尽量拉拢朝臣,可一个没实权的皇帝,朝臣们哪会把他放在眼里?拓跋怀目光坚定,他不能再让秦宗言控制住自己了,拓跋家的江山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第271章 宫廷变(二)   “祖母您喝茶。”清河公主端了一盏温茶给谢兰因, 她容貌酷似其母并不出挑, 但这两年在女师的精心教导下气质越发文静,素雅的装扮让她寡淡的容貌多了几分可人的清秀。   清河公主这种改变让谢兰因很满意,她以前还觉得女儿想太多, 连仇家的女儿都怜惜, 现在想想清河怎么说都是阿生的原配, 她太不堪苦的不是阿生吗?谢兰因接过清河公主递来的茶盏说:“阿生快回来了。”   清河公主闻言一怔,随即故作惊喜的问:“祖母真的吗?夫君真得快回来了吗?”论理秦显是驸马,可清河公主从来不曾称呼秦显为驸马,只唤他夫君。清河公主刚十岁出头,要是自己生父未死, 她已到了有少女心的年纪, 可她父亲死了, 向来视作依靠的高祖母在深宫苟延残喘, 母亲又时常对她耳提面命, 她早不是两年前那个单纯少女。   她深知自己不是秦家中意的媳妇人选, 秦家若成事, 她这正妻之位迟早要给别人;秦家若失败——也没人会在意她跟阿娘的死活。平心而论, 秦家对她们母亲真的不错,物质上从未亏待过她跟阿娘,她阿家还派女师精心教导她, 即使她阿耶不死, 她跟阿娘的生活也未必有如此舒适, 她心里是希望秦家能一直好下去。可她对秦显却生不出任何爱慕的心思, 她从来都没喜欢过秦显,以前是看不上,现在是不敢。秦显回不回来,对她没有任何触动。   谢兰因将清河公主的情绪变化看在眼底,对清河公主的故作惊喜,她心中微叹,阿菀这样安排最好,她也没再提孙子的事,只对清河公主道:“这几天天气不错,我后天想去城外走走,你回去问问你阿娘可想一起去。”   “唯。”清河公主这下是真欣喜,比起摸不着的夫婿,她更喜欢出去玩。   谢兰因目视清河公主离去,轻叹一声,“她不过是孩子。”   谢兰因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可片刻后一双手搭在谢兰因肩上,“她姓拓跋。”跟家中女人对清河公主多有怜惜不同,秦宗言和秦纮对清河母女更多的是无视,关键时刻这两人又是微不足道但必不可少的棋子。   谢兰因抬头看着秦宗言,她十五岁嫁他,一晃居然也过去了三十多年,他也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大将军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权臣,年纪大了,可容貌却没怎么老,尤其是这几年他似乎比以前更年轻了,谢兰因却觉得自己老了……   “阿镜你在想什么?”秦宗言搂着妻子问。   谢兰因摇头:“没什么,我有点累了。”她想起身去床上午休一会。   秦宗言却没她起来,而是抱着她往床榻走,他低头问妻子:“觉得我对拓跋氏太狠?”   谢兰因道:“她不过是孩子。”   秦宗言轻笑一声,“以前也没见你怎么喜欢她,怎么现在护上她了?”   谢兰因一怔,在清河没嫁来前她是不怎么喜欢这孙媳妇,可她是人又不是草木,两年的朝夕相处,清河对自己又如此恭顺,她心里就下意识的偏向她了。   秦宗言道:“你看阿菀让人教她、善待她,可曾亲近过她?”阿菀还不是怕相处久了有感情,所以干脆漠视这儿媳。阿镜嘴上说不喜欢她,可却把她当孙女一般教导,他无奈的叹息,阿镜就是心太软了,“她是拓跋氏的公主,本应该耀武扬威的,结果在我们家却屏息敛声,你真当她心里没怨?”   谢兰因说:“可她又能做什么?”有怨没怨都不是清河可以做主的,她一个小姑娘,生死全掌握他们手里,又能翻起什么波澜?   秦宗言道:“她是不能做什么,可她是阿生的妻子,现在是受我们秦家庇护。”太子四个妻妾,正妻谢明珠被谢简接回谢家,秦氏被秦绍接回家,郭氏因为女儿嫁到秦家而受秦家庇护,唯一沦落在外的就是嵇氏,她虽也有娘家收留,可娘家能补贴她多少?她这会跟孩子只能糊口而已,皇家根本没人管他们。   清河是因为嫁给了阿生才能册封公主,不然她跟郭氏的下场不会比嵇氏好太多。秦家给了清河母女庇护,不需要她们有什么回报,可秦宗言也不想养白眼狼,这次算给她们一个考验,她要么选婆家、要么选娘家。要不是谢知不忍心他们把清河当废棋,坚持要安置她一辈子,秦宗言也不会多此一举,等秦家事成把清河废掉,送入寺庙便是。   谢兰因抿嘴不说话,秦宗言见她闷着不说话,知道她又闹小脾气了,他躺在妻子身边,“最近有人惹你生气了?”不然为何总是恹恹的?   谢兰因说:“没。”时至今日还有谁敢给自己脸色看,“是我自己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不开心,明明身边那么多人都想哄自己开心。   “你有什么不好?你不开心肯定是别人的问题。”秦宗言完全不觉妻子有任何问题,“你是想阿菀了?”   提起女儿谢兰因心里更郁闷,“你提那不孝女做什么?”一走就是两年,都不回来看她。   秦宗言就知道妻子是想儿媳了,他闷笑一声,“你真不想提她?她可要回来看你了。”   谢兰因一惊,直起身体问秦宗言:“不是说只有阿生和阿狼回来吗?怎么阿菀也回来了?他们回来的那么急,阿菀身体受得住?”秦纮和阿生是秘密回来的,江南和京城都不知道,可想两人一路行程有多快,阿菀身体怎么受得住?   “她比他们都早出发。”秦宗言说,“她应该快到京城了。”儿媳是女人,消失的借口比儿子多,她只要说自己身体不适,就能闭门不出。不像儿子离开江南需要找让人信得过的借口,还不能消失太多时间。   秦宗言的话谢兰因松了一口气,又躺回床上不说话,秦宗言奇道:“你不是想阿菀吗?不想去接她?”他都准备送妻子去接儿媳了。   “不接。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去接这不孝女做什么?”说完谢兰因推着秦宗言,“你又不午睡,杵在这里作甚?”她嫌秦宗言打扰自己午休。   秦宗言:“……”阿镜脾气本就骄纵,加上自己娇惯了这么多年,时常会跟自己闹小脾气,他早习惯了,以前总能把她哄得很好,可这段时间她不是隔三差五闹脾气,而是一日三餐心情不好,她这是怎么了?秦宗言揉揉额头,很识趣的起身准备去书房,幸好阿菀要回来了,有她开解阿镜,阿镜心情肯定能好转。   谢兰因见秦宗言真走了,眼眶一下红了,她也不喊秦宗言,而是侧过身默默流泪。   秦宗言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妻子的异变,他狐疑的将妻子翻转过来,谢兰因趴在床上不肯动,秦宗言干脆将她抱了起来,看到妻子满脸泪痕,他吓了一跳,“阿镜你怎么了?”   “我没事。”谢兰因哽咽的说。   没事怎么会哭?秦宗言目光微沉,将妻子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也不再问她缘由,谢兰因趴在秦宗言怀中大哭了一场,哭累了就在他怀里睡着了。秦宗言等她睡着后起身吩咐亲卫将伺候妻子的侍从全部提来询问,到底谁让妻子这么伤心。   秦宗言是武将出生,亲卫是军中做派,即使不是拷问而是询问,手段也不会太温柔。也亏得谢兰因平日□□得宜,不然大伙非哭天喊地的喊冤不成。谢兰因是秦宗言的心头肉,长安城谁会不长眼的给她受委屈?   秦宗言派人问了半日都没问出什么结果,正心头烦躁的时候,听说儿媳还有一日就到京了,他阴沉的神色顿时好转,立刻派人去接儿媳入京,阿菀一定能找出缘由。   谢知一路舟车劳顿,好容易才到了京城,正想好好休息一晚再入京,却被继父紧急叫入京城,她还当阿娘或是阿藤出了什么问题,连忙跟人骑马入京,等到了京城才知道是阿娘使小性子让继父束手无策,才让她赶紧入京。谢知:“……”你们这么发狗粮,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秦宗言不知儿媳心里腹诽自己霸道将军做派,他急着让儿媳去安抚妻子。   谢知认命的脸也没洗、衣服也没换的去见阿娘,谢兰因在丈夫怀里哭过一场,又舒服的睡了一觉,傍晚起来心情不错,正哼着小曲对镜梳妆,却不想房门突得被人推开,谢兰因还当是秦宗言回来了,随口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谢知没好气的说:“是我。”   谢兰因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到土头灰脸的女儿,她惊讶的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脏?”   谢知气笑了,她一路骑马来的,就算脸蒙住了,身上能有多干净?她负气坐到谢兰因的软垫上,“你嫌我脏你别理我啊!”这软垫是谢兰因平时午睡用的,谢兰因莫说是外出的衣服,就是在屋内起居的衣服她都不会坐上去,谢知平时这方面比她还讲究,今天是被亲娘和公爹联手气着了才会如此使坏,要不是秦宗言平时跟谢兰因睡一处,谢知都要往阿娘床上滚一圈,省得他们那么吓人。   谢兰因被女儿的举动惊住了,“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变得这么孩子气了?   谢知起身吩咐阿娘的贴身侍女,“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漱。”谢知和谢兰因都是护肤狂热拥护者,母女两人有单独的洗漱室,谢知刚回来,她跟秦纮的院落估计还没整理好,她懒得去自己院落洗漱,就去母女两人的美容间洗澡,顺便还能跟阿娘谈谈心,问问她有什么烦心事,阿娘不会这么无缘无故的哭的。   谢兰因忙追上去,“你大人不是说你还有几天才到吗?你怎么今晚就回来了?都这么晚了,不在城外住一晚吗?这么急赶回来作甚?”   谢知到了浴室,将衣服退下,只穿了一套贴身的内衣,在脸上抹了一层茶树籽油按摩。骑马风太大,她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蛇油,可这会脸上蛇油都快吹干了,她不敢上来直接洗脸,先用油安抚,反正油也能卸妆,“我是想住一晚回来,可谁让你心情不好。”   谢兰因没想秦宗言会因为自己哭,把女儿紧急召回来,这举动她非但没敢动,反而冷笑一声,“果然现在没有他不能做到的事。”   这话听得有些不对劲,谢知问母亲:“你跟大人闹别扭了?”   “没。”谢兰因挥退丫鬟,亲自给女儿舀热水敷脸,“我怎么会跟他闹别扭。”她以前就不怎么跟他怄气,现在更不会,她不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女儿和女婿。   谢知将脸洗干净,又再脸上按压了一层油,才觉得脸缓过来了,“大人做了什么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让我活在他允许的范围里。”谢兰因说,“他以前就蛮横,现在行事越发没顾忌了。”她的心腹都成了他的人,不愿叛变的都被弄走了,谢兰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中。   谢知大吃一惊,“大人为何要如此?”   “你阿耶用了他梓宫的事被他发现了,他觉得我念着你父亲。”谢兰因顿了顿道:“他不过是借题发挥,以前他还顾及着你祖父和你阿耶,现在还有谁能让他顾及?”   “那——谢家出了什么问题?”谢知不觉得这件事能让阿娘对着大人哭,她对大人哭肯定有别的缘由,是谢家出问题了?   谢兰因说:“有你阿耶和大父在,谢家目前能出什么问题?”她见女儿一脸纳闷,她叹息的说:“我跟你大人,同你和阿狼不同,你们是结发夫妻,有两个孩子,夫妻再争吵有孩子在,也不会有隔阂,而我们——”谢兰因微微苦笑,“他以前只是将军,这干醋喝几个也无所谓,可他现在身份不同了,我不能让他觉得我真心里念着你父亲。”   谢兰因不大在乎自己近身侍从是否被秦宗言收买,毕竟她身边还有阿菀留下的死士,这些人对自己是绝对忠心的,她们也不会让自己变成睁眼瞎,她只是惊讶秦宗言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她要不作出点表示,迟早会在他们夫妻之留下不可挽回的隔阂,谢兰因不想跟秦宗言离心。   “你——”谢知嘴动了动,想让阿娘不比如此委屈。   “我不委屈。”谢兰因轻顺女儿的头发,“我这辈子能嫁两个皇帝,当两朝皇后,还得了你父亲和大人那么多宠爱,我有什么好委屈的?”无论是萧赜还是秦宗言都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她还有什么好求的?她不是不爱秦宗言,可她真做不到忘了萧赜,他不是也没忘了自己发妻?   “你大人软硬不吃、有生性多疑,我若直接跟他说我不念着你父亲,他也会信,我也只能用这种法子。”这种话谢兰因本来是不会跟女儿说的,可秦纮将来也会是皇帝,阿菀说不定也会遇到同样的事,所以谢兰因才会跟女儿掰碎了细说,这孩子有时候脾气太倔,一点都不知善用女人柔弱的一面。   谢知敏锐的问:“所以大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谢兰因无奈的看着女儿,“你这孩子怎么不知过刚易折?”女人在男人面前不用如此聪明。   谢知笑道:“阿娘你放心,我就对你如此。”她对五哥也不是这样的,夫妻有夫妻的相处模式。   “贺楼氏前两天送了一个女儿过来,他没收用但也没退回去,这会安置在府中的客院。我估计他是想暂时安抚贺楼氏,等日后再安置。”谢兰因说的日后是指秦家即将要发动的宫变,“他让人瞒着我,不过好像没能瞒住。”说道最后谢兰因语气里带了淡淡的笑意。   “您不怕大人弄假成真?”谢知很是无语的问,既然知道有这样的人还不处置了?   “你当我是你?我都那么大年纪了,他要贪图新鲜早纳妾了,就算他弄假成真,将来顶天也就一个贵人,他又不是没有侍妾。”谢兰因说,她可没女儿那么独性,她又提起最要紧的事,“你既然都回来了,是准备跟阿狼一起入宫?”   “不是。”谢知莞尔道:“他们入宫是跟人拼杀,我又不会武,跟着给他们拖后腿吗?我回来是不放心你跟阿藤。”纵然大人做了万全准备,谢知也不会把母亲和儿子的命交到别人手上。   “那贺兰英雄居然跟你六姑——”下面的话谢兰因难以启齿,她没想六妹的孩子居然都是她跟贺兰英雄生的,在永安侯死后她居然还想改嫁贺兰英雄。   “她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人。”谢知倒没多意外,“等此事一了,再让大父找个远一点的人家把她嫁了。”   谢兰因点头附和,六娘留在家里就是祸害,还是远嫁的好,她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轻喃道:“希望郭氏够聪明。”做戏归做戏,她心里还是希望清河和郭氏能通过这戏秦宗言的考验,这些无辜的弱女子不应该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她们会明白的。”谢知说,不然她就白派人教导两人了。 第272章 宫廷变(三)   谢知跟谢兰因足足聊了快两个时辰, 秦宗言深知这对母女的脾气,一早就去书房歇下,他也没有真正休息, 而是坐等谢知传来的消息。谢知也不负他的期望, 很快就派人来传话, 秦宗言听说妻子是因为他收下了贺楼氏而哭,浓眉紧皱:“我不是让你们没告诉夫人吗?夫人是怎么知道的?”秦宗言从来没想再纳妾, 只是大事在即, 他不想节外生枝,才暂时将贺楼氏安置在外院,等事情了结再打发,所以才让人瞒着妻子,生怕她多想。   侍女哪里知道夫人如何得知的, 她也不敢辩解, 只跪在地上请罪, “奴婢办事不利,请将军责罚。”她是谢兰因近身伺候的下人, 秦宗言也不好随意罚她,吩咐她退下好好伺候夫人,侍女松了一口气正要退下,却听秦宗言又问:“夫人可曾睡下?”侍女道:“夫人梳洗后已经睡下。”   秦宗言闻言再也坐不住了, 他本以为她们母女许久不见, 今天会睡一起, 是故特地避开了想让她们母女谈心, 没想儿媳如此贴心,秦宗言暗暗夸奖儿媳会办事,脚下不停的去找妻子,他要跟阿镜解释,他压根没准备纳妾,她无须在不重要的人身上费心。   谢兰因和谢知都没想晚上一起睡,两人有共有的书房,秦宗言和秦纮不在家时两人偶尔会一起睡,现在秦宗言在家,谢知又要回去看儿子,谢兰因当然不会留女儿。她送走了女儿就对着镜子梳头,等着秦宗言过来。   秦宗言进房见妻子在梳头,上前接过梳子熟稔的给妻子梳头,“我没想纳妾,留下贺楼氏只是权宜之计,等这次事情一了,我就送她回家。”   谢兰因静默了一会道:“那你还要选秀吗?”   秦宗言轻笑一声,逗着妻子,“你说皇帝会不想选秀吗?”   谢兰因咬了咬下唇,起身往床榻走去,秦宗言见她眼底隐有水光,连忙抱着她笑道:“怎么这么不禁逗?我都有了你,哪里还会去看别人?选秀是想给我们找孙媳妇。”秦家子嗣旺盛,孙辈们大多到了婚嫁年纪,这两年秦家在京城蛰伏,孙辈的婚事都耽搁了,秦宗言准备事情一了就先把孙子们的亲事给解决。   “你不准备给他们娶高门大户之女?”谢兰因惊讶的问,选秀选的是民间女子,高门大户的贵女可没有被宫侍们层层挑选、最后送到他们跟前,任他们随意挑选的可能。   “我孙子那么多,都娶了贵女,人家也别联姻了。与其让他们随意塞个女儿过来,还不如从民间正经选几个好的。”秦宗言说,秦家是需要联姻,可联姻也要看对象,他那么多孙子又不是各个值钱,人家勋贵嫁女也要看对象。秦宗言也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孙子可以随意娶人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阿生是例外。他莫说是娶妻,就是纳妾都有人趋之若鹜的送女。   谢兰因眼波流转:“你真不给自己挑几个?”   “我才收了一个,你就哭成这样,要选秀你还不把我淹了?”秦宗言亲昵道:“心里不舒服怎么不说?我都让人瞒着你了。”对妻子的醋意,秦宗言没有半点不耐,心里只有开心,阿镜是受正经贵女教育长大的,若不是心里重视自己,又怎么会吃这种莫名的飞醋?   谢兰因哼了一声,“那是你御下不利,让人跑到我跟前来请安了。”秦宗言带贺楼氏回府当夜,谢兰因就知道贺楼氏的存在了。她一直闷在心里没说,知道贺楼氏恭敬的过来给自己请安时,她才找到机会演了这么一场戏。   秦宗言神色一沉,“她来找过你?”   谢兰因见他脸色不对,连忙安抚说:“你别生气,吓坏人家小姑娘,我看她顶多十二三岁,还是孩子呢。”   “我没生气。”秦宗言熄了灯道:“夜深了,我们先安置。”   谢兰因也困了,她难得这么晚都没睡。   秦宗言和谢兰因睡下,谢知却几乎一夜没睡,她回到她跟秦纮主卧,先去看了阿藤,都深夜了,阿藤早就睡下。谢知只在床外目不转睛的看着儿子,对这个儿子她是有愧疚的,他出生迄今自己都没好好养过他,不是把他托给暗卫、就是交给阿娘照顾。   她连儿子小时候长什么样都忘了,谢知低头看着小小的人儿呼吸均匀的躺在床上,心都化成一团水,她抬手虚虚的抚摸着儿子,等阿爹、阿娘忙完,一定好好陪着你。   玉娘等谢知出了阿藤的房间才上前轻声禀告道:“女君,郭良娣来了。”   “让她进来。”谢知吩咐道,她一回来就吩咐人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郭良媛,她就是等着郭良媛来。   “谢夫人。”郭良媛来了有一个时辰了,因谢知一直不得空,所以她一直等着,郭良媛也不急,这么多年深宫的生活,养出了她的好耐性,宫里的女人没有耐性的都活不久。   “明日你要跟清河入宫?”   谢知轻描淡写的话,让郭良媛心中一凛,她低声道:“是的。”清河回来跟她说驸马要回来了,郭良媛就敏感察觉到事情不对。秦纮夫妻带着长子长住江南,之前从来没听说他们要回来,这会驸马要回来,秦纮是不是也要回来了?秦纮秘密回京是为什么?   她不觉得谢兰因是无心透露给女儿的,她不会是这么不谨慎的人。郭良媛想到她跟清河隔三差五就要去太皇太后宫中探望老人家,她们这是想让自己把这消息透露给太皇太后?秦家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   谢知问:“夫人让你做的事你可知晓了?”   “我明白。”郭良媛双目低垂,“我会告诉太皇太后驸马快回来了。”自太子死后,郭良媛就等着这么一天了,秦家杀了太子、杀了先帝,又怎么会放任拓跋怀做皇帝?他们迟早要篡位。   谢知见她神色平静,温声问:“你心里可有怨?”她的丈夫死在秦家手中,虽然郭良媛不知道,太子是被秦纮亲手射杀的。   郭良媛道:“以前有些想不开,现在想开了,我想跟清河好好活下去。”   谢知微微一笑,“你们会好好活下去的,等事情一了,你可以跟清河待在秦家,我让你们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也可以离开。”不过离开的话就要放弃太子遗孀的身份,清河也不再是公主。郭良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谢知,谢知垂目看着她,“我说话算话,你回去好好考虑下。”   郭良媛步履虚浮的回房,她是要好好考虑下将来的路。   玉娘上前给谢知揉肩,“姑娘,您真要放走她们?”   “她跟阿生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阿生娶了她也不可能立她为正室,我又何必耽搁人家?”谢知说,贬妻为妾这种耻辱,能有几个女人受得了?   玉娘转了转眼睛笑道:“可我觉得她们不会走。”郭氏和清河是长在温室的花朵,离了温室就活不下去,两人肯定舍不得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当妾又如何?阿生是太孙、未来的皇帝,当皇帝的妾还比不上旁人的妻?   “那就留下。”谢知宽容的笑笑,“等他们再大点,就圆房给我生个孙子。”   “姑娘不想要孙女吗?”玉娘问,她以为姑娘会喜欢孙女。   “孙女以后再生,先给我生个孙子。”谢知说,“慕容氏还缺个族长呢。”清河生的孩子不可能登基,那就过继出去好了,本来大人就想从五哥子嗣中选一个出继慕容氏,只是她跟五哥只有两个儿子,慕容氏也不敢提,等阿生有了子嗣,就能出继了。   玉娘说:“姑娘,你想的也太远了。”连这点都想好了。   谢知道:“我总要给人希望。”人有了希望才不会疯狂。她偏头看着玉娘,“宫里的事你准备好了?”郭彦在京城经营多年,人脉颇广,如今入朝为官如鱼得水。玉娘跟郭彦同住了那么多年,也没白费时间,她没发展官场势力,而是成功打入后宫和臣子们的内院,也结交了一批女眷。   “姑娘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保证到时一个孩子都逃不走。”玉娘说,战场要男人去拼杀,后宫则有姑娘来打点。   谢知转着手腕上的珠串道:“等这次事情了结,小九你去管暗卫。”也免得阿玉跟郭彦碰头,谢知不认为小九会对郭彦有旧情,可架不住男人自作多情。她再信任小九,她明面上也只是自己的丫鬟,而郭彦却是朝中重臣,两人身份不对等,小九对上郭彦太吃亏了。   玉娘不舍的说:“我走了谁来伺候姑娘?”   谢知莞尔,“我身边还能少伺候的人?你留在我身边太大材小用了,去替我训练暗卫吧。”她要完善自己的情报网。   玉娘也知姑娘这是为自己好,“属下一定不负姑娘所望。”   “你明日陪郭氏入宫,万一她有异动,就别留她了。”谢知语气柔和的说着杀气腾腾的话,她心中自嘲笑道,天下恐怕没有比自己更虚伪的人了。   “唯。”玉娘正色领命,姑娘不吩咐她也会陪郭氏、清河入宫,这么重要的事她不可能放心交给别人。 第273章 宫廷变(四)   清河以前因是女儿, 容貌才华也不甚出众, 并不得太皇太后喜爱。如今太子已逝,秦氏生的两个儿子在太皇太后眼中已不是她孙子的儿子而是秦家的野种, 她能看重的也只有嵇氏的儿子和清河, 可清河嫁给了秦显, 太皇太后对她疼爱是有, 可更多的还是利用, 她把清河当自己安插在秦家的眼线。   以太皇太后的城府, 自然不会让清河看出自己把她当眼线,每次清河和郭氏去见她,她总对清河嘘寒问暖, 俨然一副好高祖母的做派。清河年幼容易被太皇太后蒙蔽,郭氏却不傻, 太皇太后以前就看不上她们母女,现在大家都落难了, 她对女儿的重视还能超过嵇氏的儿子?   她冷眼看着太皇太后撑着病体颤巍巍的笼络女儿,等两人回了秦家她就不动声色的对女儿提起她对嵇氏母子的爱重。要换成以前的清河或许会觉得母亲为了一点银钱小家子, 可受过先生精心教导的清河自然明白天下唯一全心全意为自己打算的人只有母亲, 她对高祖母面上亲热,心里却还是有些隔阂的。   这次谢兰因跟自己提起阿生要回来, 她是不准备告诉太皇太后的, 家里每人知道阿生要回来, 祖母偷偷告诉自己, 她又怎么能告诉别人?可没想阿娘却要让自己不动神色的透露给太皇太后听, 清河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看着阿娘,“阿娘我们说了会不会对驸马不利?”   郭氏轻叹一声,“你若不告诉你高祖母,谢夫人又何必告诉你?”   清河脸色微变,长在宫廷的女孩子再不懂事也有政治触觉,更别说谢知培养清河是花了真心思的,清河的女官不仅教她读书认字,还教她读史,她嘴角微颤,“秦将军他——”   清河的话没说下去,她不敢说下去,郭氏也不让她说,她搂着女儿道:“宝儿,我们是没有退路的。”   她是秦家的媳妇,她跟阿娘都受了秦家庇护,没了秦家她们什么都不是,这些清河心里都清楚,可她心底到底还有一丝意难平,清河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如果没有秦家,我就是长公主。”而不是现在连正妻之位都坐不稳的假公主。   “就算你是长公主你还是要嫁人,你身份还是在皇后和宠妃之下,你的孩子甚至只是外姓子,跟皇室都没联系。可如今你的孩子却能姓秦,将来还能封王封主。”郭氏如何不明白女儿心里的不甘?可她还是残忍的将现实挑破,“你阿耶是疼你,那是因为他只有你一个女儿,若是将来他女儿多了,我又不得宠,你又能有几分宠爱?”   母亲的话让清河怔住了,这是她从来没想过,高祖母只是反复说她父亲若不死,她能何等荣华,无需跟现在这般寄人篱下,可从来没说过即使父亲登基,她也是公主,将来也要给皇后、后妃行礼,她的孩子只是外姓人。   “宝儿,这些都是命,谁让我们是女人?我们女人活这一生就是来世间受苦的。”郭氏抱着女儿泪流满面。   “可我要是男子就更没活路了。祖母、阿家是因为我是女儿才对我多有怜惜,我若是男儿,即使祖母、阿家怜惜,祖父和家翁还能让她们顾惜我不成?”清河释然一笑,“阿娘,阿家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郭氏见女儿想通了,心中欢喜,想起谢知的话,她若有所动,“你阿家说等事情一了,可以让我们母女离去。”   “离去?”清河心中微惊,“阿家要赶我们走?”   “不是,她说我们可以留下,也能离开。”郭氏更想带女儿离开,免得女儿生生承受贬妻为妾的痛苦。   清河松了一口气,阿家果然心善,她握着阿娘的手没说话,走还是留下,清河心里大致有了想法,但还没最后确定,现在先把秦家交给自己的任务完成。   郭氏和清河隔三差五都要去宫里探望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这两年被锁在深宫不得外出,拓跋怀和他的后妃虽说天天来看自己,可也只是走个场子,请安完毕便离开,不会跟她多说话,若不是她心性坚定早疯了,这会见郭氏母女前来,她脸上带了几分真心的喜意。   郭氏含笑同太皇太后说话,心里却有着淡淡的怜悯,时至今日她都不懂是什么能让老太太撑了这么多年?她若是太皇太后早自我了结了。郭氏心中自嘲,所以她永远不可能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年老体弱,又重病在身,大部分时候都是郭氏和清河说话,她含笑听着,她听到清河无意间说了一句驸马要回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驸马相处,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记下了,秦显和秦纮夫妻在江南待了两年,不曾听说他们要回来,他是私下回来?   郭氏和清河一派忧心忡忡的担忧的日后的路,郭氏还提起了秦显在江南时拜王畅为师,出入王家如同自家,“我听说王家有个曾孙女跟驸马年纪差不多大……”   太皇太后半闭着眼睛听着郭氏絮叨着后院琐事,她以前不耐烦听这些事,可这些年无聊了,只能听这些小事打发时间,她目光转向清河,“委屈你了,若你阿耶不死,你又何必——”这是太皇太后始终给清河灌输的念头,她爹要是没死,她会活得何其潇洒。   清河以前也是这么认为,可昨夜被阿娘挑破后,清河突然悟了,她爹活着的时候她也没过的有多快活,甚至还被祖父随意许配给了秦显,当时的秦显甚至还没现在的地位。太皇太后若真把自己当玄孙女,又怎么会让自己嫁给秦显?清河垂着头轻声道:“我不委屈,我只想大家都好。”这个大家只包括她跟阿娘,同样都是利用,阿家利用得光明正大,还会给自己安排后路,而高祖母从来不管自己死活,清河心中讥讽,高祖母会输给阿家一点都不冤。   玉娘扮成宫女站在远处,满意的看着清河的举止,姑娘没白费心,这孩子不是个糊涂人。   有了秦显的消息,太皇太后也没激动,而是等第二天拓跋怀来请安时才不动声色的将消息传递给拓跋怀。拓跋怀坐立难安的看着曾祖母传给自己的消息,秦显才十岁,秦纮不可能让他单独回来,他肯定陪着儿子,他在江南好好的,突然秘密回京做什么?秦家终于忍不住想对自己动手了?   秦显接到消息的同时贺兰英雄也接到消息,他比拓跋怀便利,立刻派人去暗中打探消息,却得知秦纮和秦显还不知有没有回京,谢知却在昨夜秘密入京了。她怎么回来了?贺兰英雄很是诧异,凭着她前梁帝女的身份,谢知在江南如鱼得水,帮着秦纮赢了江南大片人心,他还以为他们夫妻准备常驻江南,没想才两年就回来了?秦家终于忍不住了。将心比心,他若有秦家今天的地位,莫说两年,两个月他都忍不住。   “将军,我们真要蹚这次浑水?”贺兰英雄的心腹幕僚忧心忡忡的问,“我们探了秦家两年都不曾探出秦家真正底细,若贸然动手,恐怕我们自身难保。”秦家本就在找机会收拾他们,这不是给秦家送把柄吗?   “难道不动手,秦家就不会对我们下手?”贺兰英雄淡淡道:“拓跋怀没退路,我们也没退路。”秦家上位,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是拓跋曜留下的那些心腹中硕果仅存的人了,贺兰英雄讥讽一笑,旁人都觉得自己是拓跋曜的心腹,可笑拓跋曜从来不曾把自己当心腹,他的地位跟秦绍没什么不同。   “可现在京城都在秦家掌控之下,我们不一定能成功。”幕僚说,他的话已经很含蓄了,他觉得他们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不是不一定能成功,而是肯定不能成功。”贺兰英雄莞尔,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我也没准备替拓跋怀争皇位。”他指腹摩挲着书案上的青玉镇纸,“既然这天下可以姓拓跋,也能换成别的姓。”   幕僚心中一颤,“将军您想自立为王?”   “不行吗?”贺兰英雄反问。   幕僚咽了咽口水,不是不行,可有秦家在,将军能成功吗?   “行不行总要一试。”若是拓跋曜还在,贺兰英雄也不会动这念头,可现在拓跋曜死了,秦家上位、天下动荡,他有这机会为何不试试?即便死了,也能青史留名,“你这些天派人把城门看好……”贺兰英雄说着自己的计划,他一开始就没想跟秦家硬拼,他要的不过是拓跋怀。   贺兰英雄的计划让幕僚双目渐亮,跟秦家硬拼他们拼不过,但把陛下救出京城还是有可能的。   拓跋怀和贺兰英雄的异动,秦宗言都派人盯着,拓跋怀的一举一动尽在秦宗言监视中,贺兰英雄却行事谨慎,身边的人都是以前的老人,秦宗言只能让人远远观察他和心腹的一举一动。   谢知见大人对贺兰英雄的关注超过拓跋怀,忍不住委婉的提醒大人,“大人,贺兰英雄只是臣子,拓跋怀是君皇,您还是要多提防拓跋怀。”   秦宗言哈哈大笑,“拓跋怀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举一动尽在我手中,有何好提防的?”不止秦宗言这么想,所有人都是这么想,没人把拓跋怀当回事。   谢知却觉得自古成大事者死在小人物手上的不计其数,拓跋曜不就现成的例子?谁能想到最后杀死拓跋曜的是最不成器的大皇子?当然这话谢知不能跟秦宗言明摆了说,只能叮嘱秦宗言近侍多上心,不要离开将军左右。近侍自是恭敬的应了。   谢知来京城的第三天,秦纮和阿生也赶到了,夫妻母子团聚,三人却没什么时间多说闲话,只紧锣密鼓的准备逼宫事宜,当然逼宫的人不是他们而是贺兰英雄,秦家是救驾的功臣。就在京城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刻,宫中突然敲响了丧钟,太皇太后薨逝了。 第274章 宫廷变(五)   太皇太后死的很突然, 即使所有人都觉得老太太活不长了,可她断断续续熬了两年突然死了,大家心里不上不下的, 都还以为她能熬更久。   而谢知听到死讯第一反应是不是被拓跋怀弄死的?阿生和秦纮秘密回来的消息,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拓跋怀很有可能狗急跳墙, 想出什么歪招来对付他们。   “不是拓跋怀下的手, 太皇太后是自杀的。”玉娘奉命时刻观察太皇太后的动静,她确定太皇太后不是拓跋怀杀的。   “老太太的手还能动?”谢知惊讶的问, 她不是颈椎断裂吗?这都高位截瘫了还能动手?   玉娘说:“她是咬舌自尽的。”她没说老太太把自己舌头都咬烂了, 她是玉娘亲自收敛的, 收敛时老太太已经不成人样了, 鲜血流了满身。也幸好配合玉娘的侍女都是暗卫出身, 不然吓也要被她吓死。   谢知默然了一会, 轻叹一声, “她一生好强。”即便是死都死的那么决裂, 虽然小说上常说有人咬舌自尽,可咬舌自尽是很难而且很痛苦, “你在宫里多关注后宫异动, 我担心她还有后手。”太皇太后在宫里经营多年, 很难说她会留什么后手。   玉娘道:“我会注意的。”她不觉得崔老太留下的后手能对付姑娘, 但难保她会恶心到姑娘。玉娘想了想又道:“姑娘, 我想借着这次机会换批人手, 空出来的宫女也不用采选了, 就从我们育幼园里选如何?”崔老太还没死时,玉娘就开始收整后宫势力,借着丧礼的机会,正好把人手都换了,改成她们的人。谢知这些年收养了很多孤女,其中也只有寥寥几人可以培养成暗卫。大半都是养到十五六岁,教她们一些生活技能后让她们嫁人,这会可以让那些暂时不愿嫁人的女孩子入宫当宫女。   谢知微微颔首说:“好,院里不是还有些文才方面特别出众的女孩子吗?你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入宫当女官。”   “她们肯定乐意。”玉娘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院里不少女孩子书读多了,心就大了,不乐意随意嫁给军汉,偏偏她们都是孤女出生,除了嫁军汉也没别的高门大户乐意娶她们,当妾倒是可以,可谢知不乐意,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孤儿院里的女孩子当妾。她是收养孤儿做善事,不是培养瘦马。   院里很多女子都跟她一样没嫁人,都留在院里替姑娘干活,这会让她们入宫当女官她们肯定乐意。而且她们跟那些臭男人不同,她们对姑娘绝对忠心。玉娘想到那些背叛姑娘的臭男人心里就不乐意,“姑娘,以后我们干脆就只收养女孩子得了,别养那些白眼狼。”   谢知莞尔:“好。”   玉娘一怔,她没想自己随口一提,姑娘就答应了。谢知好笑的看着玉娘,“我早说了,以后要让你们以后当官,还让你去管暗卫,你当我是假话?”   玉娘恍然大悟,“姑娘想培养自己——”的势力,下面三个字玉娘没说出口,生怕隔墙有耳。   谢知笑而不语,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以前她收养孤儿是为了做善事,现在收养孤儿依然是为了做善事,收养来的孤儿能真正为她所用的能有几个?可随着她身份不同,她做的所有事都带了政治意味,再收养男孩很难不被人想歪,既然她是准备做千古第一贤后,很多事还是隐晦些的好。谢知都想过了,以后宫里肯定要有宫女,与其从民间采选,拆散骨肉,还不如直接从孤儿院里选,等她们满了二十五岁再放她们出去,也省得宫里怨气太多。   玉娘顿时充满干劲,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大战身手,果然还是跟着姑娘有意思,她伺候完谢知就先离开,宫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去处理。   谢知披上斗篷去找谢兰因,这会刚初春,清晨还是有些寒意的。谢兰因也换了厚实的衣服,膝上让人绑了柔软的棉花垫,她见谢知进来了,抬头对她笑道:“这棉花垫子还挺有用的,你大人都戴上了。”   谢知说:“你一定要小心,别给外人有机可乘。”谢知算来算去,如果太皇太后想最后恶心一把秦家,唯一能下手的大约就是阿娘了,她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他们保护再得力,也容易被人找到下手机会。   “放心吧,我走到什么地方都带上你给我的两个侍女。”谢兰因也知道这会是秦家最重要的时刻,她不能有半点差错。   谢知说:“她们的身手是暗卫中最好的,也是最忠心的,就算遇到危险也能保你安全,玉娘也会待在你身边,到时你听她就好。”玉娘的身手不是暗卫中最好的,可她脑子快、遇事不慌张,由她来保护阿娘最合适,肉盾有别人来当。她顿了顿又道,“你也不用待太久,差不多就回来,跟她非亲非故的,还真给她守灵不成?”明面上谢知还在江南,也不用出席太皇太后丧礼。   谢兰因好笑的说:“我要去一会就回来,你让别人怎么想?”即使现在皇家权威远不及从前,死者为大,既然去参加丧礼就不能对死者不敬,她一天还是臣子,就必须跪着给她哭灵。   谢知道:“她选择这会死,估计也是想你跪着送她。”她是摸透太皇太后心思,她最在意的就是这种小事,谢知自己不在乎,可想到阿娘要去受苦,心里就不舒服。   谢兰因见女儿如此,心里暖暖的,“好了,人都走了,没什么好说的,顺顺利利送完这一程,以后就该轮到别人送我了。”   谢知嗔她:“您怎么也口无遮拦了,您跟大人都要长命百岁!”   谢兰因欣慰的摸着女儿的头发,阿狼和阿菀最好的地方就是不会被权利冲昏头脑,“你就在家好好照顾阿藤,别老顺着他,他哭就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谢兰因习惯性唠叨女儿,她跟阿狼就是太宠孩子了,阿生宠、阿藤更宠,幸好这两孩子都不是他们养大的,不然也不知道会宠成什么样子。   “我心里有数,等大伯回来,让大伯帮我管阿藤。”谢知腹诽,娘也就是嘴上说说,等阿藤真哭了,她还不是马上过来哄?阿藤才两岁多点,半懂不懂的年纪,已经知道用哭闹作为让大人投降的武器。她跟五哥对阿藤又愧疚,难免多疼爱些,对他有些娇惯。大人和阿耶都忙,这会也没时间帮她带儿子,谢知琢磨着是不是让大伯过来管管阿藤?   谢兰因:“……”瞧这没出息的样,她忍不住讥讽女儿,“我看你还是让阿生帮你管,不是说长兄如父吗?”幸好阿藤是次子,也不用像对阿生那么严厉,溺爱就溺爱点吧。   谢知:“……”她悻悻的抹鼻子,承认自己不会带孩子,人无完人,阿娘对自己也太严苛了。   谢兰因跟女儿闲话了一会,两人略有些紧绷的情绪都放松下来,谢兰因去宫里守灵,谢知则让乳母带着阿藤先去庄子上,万一他们失败,他们都走不了,阿藤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谢兰因达到宫廷时,很多人都来了,众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带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拓跋曜的死代表拓跋皇权的衰落,而太皇太后的死似乎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谢兰因不比旁人,她心里很清醒,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现在更不能得意忘形,她跪在太皇太后灵前,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眼眶就红了,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大家见谢兰因哭了,眼泪也一下出来了,顿时太皇太后宫中哭声此起彼伏。陈留心情复杂的看着谢兰因,她是拓跋家的女儿,自然不希望拓跋氏败落,可时至今日她也是秦家上位的受益者,她轻叹一声,好歹秦家让太皇太后走的风光。崔太后对陈留照顾多年,不管这份照顾是否带有目,陈留心里还是感激她的,也希望她能生荣死哀。   谢兰因见谢宁馨没来,等空了的时候问陈留,“兰因怎么没来?她身体不舒服?”谢兰因倒不是挑刺宁馨,而是她知道宁馨的脾气,若没什么大事,她肯定会来送太皇太后一程。   陈留说:“宁馨有孕了,太医说她胎像有些不稳,所以我没让她来。”   谢兰因忙道:“那是应该的,这次一定要小心。”宁馨嫁给崔远两年,之前怀有一胎,可三个月就落胎了,没生下来,她受了不少苦,难怪这次一怀上陈留就这么重视。   陈留点头说:“我也是这么说,希望她能一举得男,将来也有个依靠。”她孙子孙女也有依靠。   谢兰因也是这么想,宁馨能生子,谢家和崔家的联姻就稳固了。她一面跟陈留闲聊,一面不动声色环视四周,时刻注意着附近的动静,灵堂周围的宫女全部换上暗卫,任何人出入都要检验身份,下人出入都要检查身体。安全等级提到了最高,可是无论是谢知还是秦纮、秦宗言都没想到,太皇太后和拓跋怀的最后反击不是在后宫而是在前朝。   谢知没去参加太皇太后葬礼,秦纮也没去,他去调兵遣将了,一旦京城警卫军有异动,他随时镇压,秦宗言则带着几名亲信去宫中守灵。拓跋怀已经穿着素服在灵堂跪着了,等秦宗言进来,他起身哑着声音说:“秦将军。”   “陛下节哀。”秦宗言恭敬的说,他对拓跋怀的礼节一向到位。   拓跋怀不动声色的扫了秦宗言一眼,他穿着素服,身上没有戴武器,穿着丧服也不能佩戴武器,他抬手将三炷香递给秦宗言。秦宗言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就在秦宗言手伸到拓跋怀面前时候,他的手腕突然被拓跋怀抓住了,秦宗言下意识的身体一紧,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却不想拓跋怀从怀里拔出一把小刀朝秦宗言腰间刺去。   秦宗言身体立刻往旁偏去,同时收紧腹部肌肉,小刀没有刺入他的身体,但还是将他的衣服划破。这些事都在一瞬间发生,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秦宗言的几名心腹反应最快,立刻想要上前拉拓跋怀。却不想拓跋怀对他们怒目而视:“尔等敢以下犯上!”   拓跋怀难得的气势如山让秦宗言的心腹们一下镇住了,他们跟谢知不同,他们自幼长在皇权之下,对皇权有着骨子里的敬畏,拓跋怀对秦宗言喝道:“朕今日诛杀秦贼!谁若阻拦,便同他一样是乱臣贼子!”说着挥刀再次对秦宗言砍去。   秦宗言年纪比拓跋怀大,可身手比拓跋怀好多了,对于拓跋怀的攻击,他刚想反击却想到他若在今日杀了拓跋怀,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的乱臣贼子吗?他只能避开拓跋怀的攻击,可拓跋怀发誓今日要跟秦宗言同归于尽,两人居然绕着大殿跑了起来。在场重臣们皆愣怔的看着这一幕,谢简和谢灏脸色微变,这局不好解,秦家反不反击都是乱臣贼子,可不能让秦宗言杀了拓跋怀,不然将来他登基也没个好名声,可秦宗言不能担当杀君名声,别人也不愿意担……   谢灏倒是无所谓,可谢简目光死死盯着儿子,谢家绝对不能担这名声,谢灏的身手也插不进两人的争斗。于波神色不定的看着将军和拓跋怀的缠斗,要在以前他肯定不假思索的上前杀了拓跋怀,可他现在还有王家的孙子……他犹豫了一会,咬了咬牙想要上前用身体替秦宗言挡刀。   没想一条黑色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插入了缠斗中的两人,黑色身影一伸手就抓住了拓跋怀持刀的手,“咔嚓”一声,拓跋怀的手骨折断,拓跋怀惨叫一声,目光死死的瞪着来人,来人不为所动,折断拓跋怀手骨后也没停下动作,而是干净利落的将拓跋怀的颈骨也折断了。拓跋怀瞪大眼睛,满脸错愕的倒地,死不瞑目,他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大庭广众之下杀自己。 第275章 宫廷变(六)   秦宗言和拓跋怀这番缠斗时间极短, 很多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拓跋怀已经黑衣人杀死了?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倒地的拓跋怀,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还是秦宗言反应最快, 他抬脚将救下自己的黑衣人踹到在地,怒喝道:“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小畜生压下去!”   初一杀了拓跋怀后便沉默的垂手站在秦宗言身后,被秦宗言踢了一脚也不反抗,任他把自己踢倒在地,由秦宗言的亲卫们把他拉走, 他脸上依然还戴着黑纱罩。初一因面容损毁, 平日很少出门, 即便出门也以黑纱覆面, 在场官员大部分都没见过他,他只有爵位没有官职, 基本不用上朝, 众人只知新任永安侯性情孤僻、面容可惧, 并不知他身手居然如此好。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初一身手好, 而是陛下死了!被人杀了!众人面面相觑,短短两年时间拓跋氏死了两任皇帝, 居然还都是被秦家杀死的。拓跋曜虽是拓跋庶人下的手,可谁不知道他以前的心腹幕僚郭彦现在是郭侍郎,郭侍郎还是秦家的女婿。   众人正想着郭彦,郭彦已越众而出, 沉声道:“快宣太医令前来替陛下诊治!陛下因悲伤过度, 服食五石散失态!”   众大臣:“……”人都死了, 宣什么太医令,也从来未听闻陛下有服食五石散。   这会卢皇后也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她满脸泪痕,一见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拓跋怀,她跪在拓跋怀面前,掩面放声大哭,“陛下!臣妾屡屡劝说您勿进五石散,五石散伤身!”卢皇后是太皇太后替拓跋怀挑选的妻子,拓跋怀看中卢氏的身世却对她从来不交心,拓跋曜在世时夫妻间只有虚伪的温柔,等拓跋曜身死,拓跋怀在兵荒马乱时登基,卢皇后就成了宫里的摆设,只比拓跋怀另两个宫女出身的嫔妃多了几分名分上的尊荣。   这样的生活如何能让卢皇后对拓跋怀有什么夫妻情义?她早被玉娘说通,答应配合秦家应付诸臣,谢知答应她事成之后可以带着大比嫁妆出宫生活。卢皇后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自由生活,脸上泪水流得更急,甚至都不顾害怕,伸手握着拓跋怀的手:“快宣太医令!”她来之前得到玉娘的授意,让自己全力配合郭彦,郭彦说拓跋怀服食五石散、现在没死,他就是服食五石散、现在没死。   莫怪卢皇后信任谢知,谢知可比拓跋怀靠谱多了。卢家在拓跋曜、彭城王身死后元气大伤,即便是汉人世家也不得秦宗言重视,她一个不得宠的王妃能跳过铸金人这步,直接册封皇后全仰仗谢知鼎力支持,之后她在宫中的舒服日子也是谢知给的,她只信任也只能仰仗谢知。   能当成官的人都不是傻子,即使在场有不少人是靠着身份晋升的勋贵,这会也都看明白了,秦家不知什么时候说通了卢皇后,能让卢皇后配合秦家。别看卢皇后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后,拓跋怀在世时她说的话没人听,可现在拓跋怀死了,她就代表皇室正统。   太医令匆匆赶到,他顶着众人视线压力战战兢兢的给死去的拓跋怀把脉,秦宗言也没准备让太医在大庭广众下演戏,吩咐侍卫把拓跋怀抬进去,卢皇后抹着眼泪跟在身后。   秦宗言转身对臣子道:“我们先送太皇太后。”他也没说拓跋怀没死的话,以他的身份也不用说这些话,这种事由底下人来做即可。   面对突然冲入大殿的秦家精卫,臣子们还能说什么?只能沉默的听秦宗言的话,也不是所有人都没勇气反对,可敢反对的人尚来不及说话就被人压下去了。大家都是体面人,看着同僚被这么侍卫如此不体面的压下去,大家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秦宗言给太皇太后上过香,让人将太皇太后灵柩移到寺庙,等她寝陵收拾完毕就下葬。本来秦宗言还想给崔氏一个体面,可拓跋怀做了这种事,他哪还有什么心思给他们这体面?他面沉如水的回到将军府,谢简、谢灏、郭良、郭彦、于波等人都已经在书房等他,他看到这些人轻哼了一声,谢简和谢灏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出头也就算,可于波这老小子居然也敢犹豫,果然地位上去了,人的心就大了。   于波自觉理亏,低着头不敢看秦宗言,秦宗言踢了他一脚,“你这小子年纪大了,手脚也不灵便了?”   秦宗言这么挑破,于波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替自己喊冤,“将军,我本来想替你挡刀的,可是年纪大了,反应也慢了,比不上年轻人了。”   秦宗言神色微缓,他还是知道于波的忠心,要是自己有危险,他肯定能替自己挡刀,他喝道:“还不给我滚!”   于波很顺溜的滚到墙角,谢简、谢灏等人嘴角抽了抽,他们再厚颜无耻也做不到于波这样。   秦宗言回头看众人,“你们说这件事该如何?”   在场之中谢简年纪最大,又是秦宗言的岳父,大家都看向谢简,谢简说:“既然朝堂上都说陛下服食五石散了,就说他发散不够而薨。”总不能说陛下是给臣子杀死的吧?对着天下臣民总要有张遮羞布的。   秦宗言微微颔首,“那你们以为谁为新帝比较好?”   众人互视一眼,拓跋怀刚死,秦宗言肯定不会马上登基,肯定会另选新帝,拓跋怀是有儿子的,但他儿子是贺兰氏所出,他一旦登基,贺兰氏就是太后,对秦家不利,还不如让前太子长子登基,他生母是秦宗言的孙女。且太子死前没有被废,他儿子接替皇位礼法上也说得过去。   秦宗言也想让自己外曾孙即位,孙女当太后总比贺兰家的人当太后好,他轻叩书案,突然想起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贺兰英雄,他浓眉一皱,“贺兰英雄去哪里了?”   众人一怔,也同时想起他们一整天都没见贺兰英雄,他这是逃了?   秦宗言随口问了一句,想到儿子正派人看着贺兰英雄也就没太担心,“等太皇太后和先帝落葬便让新帝登基。”   一般来说都是新帝登基后先帝再落葬的,毕竟皇帝的葬礼不可能在简薄,可秦宗言被拓跋怀恶心了一把,不愿再给拓跋皇室面子,直接让人把拓跋怀跟拓跋曜葬在一起,让他们父子在九泉之下团聚。谢简等人也没反对,秦宗言还在气头上,没必要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跟他顶着干,只要他不气得马上自己登基就好。   “将军。”这时门外响起侍从的声音。   “何事?”秦宗言问,留在书房外守卫的侍从都是他心腹,没有重要事不会通传。   “女君派人来送消息。”侍从说,女君很少会直接跟将军通传消息,尤其是眼下这种特殊时期,她送来的消息肯定特别重要,侍从不敢耽搁,人一来就过来禀告了。   “让人进来。”秦宗言说,儿媳不是没分寸的人,能在时候让人送来的消息肯定跟宫里有关。   进来的人是玉娘,她神色凝重,入内给秦宗言行礼后便道:“将军,宫里大皇子生下来时就被人换了,现在的孩子是先帝从外面找来的。”   “真正的大皇子去哪里了?”秦宗言问。   玉娘说:“被范阳王带走了。”   “什么?”玉娘的话让秦宗言、谢简、谢灏都脸色微变,他们惊讶的不是大皇子是假的,而是居然是拓跋贺带走了大皇子,秦宗言追问:“不是贺兰英雄?”   “不是,我逼问过了,先帝身边的贴身内侍亲口说是范阳王带走大皇子的。”大皇子刚满周岁,他出生就被人换了,刚出生的孩子能有多大?随便塞在什么地方就能带走了。玉娘之前跟谢知在外地,对后宫掌控力度不够,这次回来她彻底掌握了后宫,她巡视了几个后妃宫室,立刻发现了贺兰贵人对自己孩子的态度有些不对劲,逼问了贺兰贵人后才发现大皇子居然早被换了。   其实这事是拓跋怀和拓跋贺暗中布置的,瞒着贺兰贵人和贺兰英雄,但贺兰贵人是亲娘,她生完孩子昏迷前见过亲生子,也记住了他脖子有颗痣,等醒来后孩子脖子上就没痣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面上不动声色,可到底心里对孩子不在意。玉娘何等心细,一下感觉贺兰氏态度不对,逼问了一回就什么都清楚了,事情重大,玉娘不敢耽搁,立刻回来跟姑娘说了,姑娘让她来回报将军。   秦宗言眼皮一跳,“立刻让人把范阳王府围了。”   玉娘说:“我已经派人去范阳王府了,王府一切如常,只少了范阳王。”范阳王只有跟谢宁馨生的五个孩子,可他这次五个孩子一个都没带走。   谢简立刻道:“将军——”那五个孩子是陈留的命根子,就算拓跋贺造反,他也没把自己五个外孙的命留下。   秦宗言摆手说:“等事情一了,就让陈留大长公主把几个孩子接回谢家。”秦宗言还不至于跟几个孩子计较,不过他没想到拓跋贺居然会做这种事,他冷笑一声:“我倒是小看了他们拓跋家,各个都挺有血气的。” 第276章 宫廷变(七)   秦宗言的话, 在场的人都不敢接口,他们总不能说拓跋家男子是挺有血气的, 拓跋怀即使不得已当了秦家的傀儡, 死前也差点反咬了秦宗言一口。秦宗言本来是计划逼拓跋怀联合贺兰英雄对付自己,然后把杀拓跋怀的罪名按在贺兰英雄头上,自己成为救主大功臣。没想拓跋怀居然会亲自下手对付他, 逼得秦宗言不得已将他杀了,即便亲自动手的人不是秦宗言,可谁不知道永安侯是秦家养大的,秦家几兄弟都把他当儿子。   拓跋怀会亲自对秦宗言动手,也不是一时激愤,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能被拓跋曜看重继承皇位, 即使是不得已的选择, 也证明他不是傻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醒,秦家有反心把自己当傀儡, 贺兰英雄又何尝不是?他防着秦家也防着贺兰英雄,这次秦家把自己逼到不得不跟贺兰英雄联手, 就代表秦宗言已对自己动了杀心, 他早就走投无路, 留下是死, 跟贺兰英雄走也是死, 且贺兰英雄能不能斗过秦家还不好说。   拓跋怀思来想去, 最后决定奋力一搏, 运气好跟秦宗言同归于尽,能让秦家元气大伤,也能让拓跋氏缓口气;要是运气不好没伤到秦宗言,也能让秦宗言担个杀君的名声,让后人知道秦家的狼子野心。当然这也是拓跋怀最无奈的选择,若他还有第二条路,他肯定不会如此。   拓跋怀不信贺兰英雄,但他信任拓跋贺,他是父亲的心腹,或许他才能比不上父亲别的心腹,可他对拓跋氏是绝对的忠心,所以拓跋怀在唯一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把儿子托付给拓跋贺,一旦秦家真做了最后一步,留着他儿子说不定拓跋家还有反击的机会。他们魏国太|祖不就复国成功了吗?拓跋怀带着这么一丝奢望,将儿子郑重托付给了拓跋贺。   拓跋贺才能平庸,虽说他是宗室,可他却是因为跟谢宁馨成亲而入了拓跋曜的眼,也正因为这点,即使大家都能看出他是拓跋曜的心腹,也没人真把他当一回事。即使是秦纮,他都下意识忽略了拓跋贺,他既没有兵权也没有实权,跟宁馨离婚后一直待在范阳王府闭门不出,谁会把他当一回事?因此在玉娘调查出是范阳王带走皇长子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谢宁馨在崔府养胎,她到底岁数有点大了,怀胎有些艰难,之前就流了一胎,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人敢告诉她,陈留流着泪来将军府找谢知,只想求谢知留几个孩子一命,她都没想拓跋贺能干出这种事?他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孩子吗?   “他怎么会担心?有我和阿菀在,难道我们还能坐视他孩子去死?”谢兰因冷笑的对谢简道:“倒是您越大越心软,连几个外孙都来找我求情。”当初他跟阿娘把他们兄妹阿弟丢下,可半点都没犹豫过。   谢简:“……”他抛妻弃子来魏国的事要被子女说一辈子,这是他理亏,所以也只能默默任女儿发泄。   谢知眉头紧皱,对谢兰因和谢简道:“大父、阿娘,我出去一趟。”她这会哪有闲心管拓跋贺的儿子,她担心的是初一,这小子怎么就敢大庭广众下杀了拓跋怀?他不是都制住拓跋怀了吗?为什么不收手?为什么要杀了他?   谢兰因叫住女儿:“天牢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去?叫玉娘去吧。你放心,没人敢怠慢初一。”谢兰因提起初一也额头直跳,“一个个都不省心!”他怎么敢杀了拓跋怀!   “现在京城还有什么地方我不能去的?”谢知头也不回地说,她必须要在所有人下手前把初一安排好,不然初一小命不保!   谢兰因无奈的看着女儿一阵风的出门,回头看到谢简眉头紧锁,而陈留又眼泪汪汪的走来,她抿了抿嘴道:“阿耶、母亲,只此一次。”这次秦宗言看在她跟阿菀的面上饶了那五个孩子,下次就算秦宗言还能忍,谢兰因也不会忍,她绝对不会允许外人消耗秦宗言、秦纮对谢家的情分。秦宗言和秦纮能对谢家有如此情分是她们母女和大兄赚来。   谢兰因的言下之意陈留、谢简都能理解,陈留忍泪咬牙说:“你放心,这五个孩子我会亲自教的。”哪怕教的他们一事无成,也不会让他们有二心。   谢兰因微微颔首,“母亲,你好好照顾宁馨,她的身子不能再出差错。”   陈留想到那五个孩子已经废了,这孩子宁馨一定要生下来,不然等她跟谢简走后,宁馨能依靠谁?她养了几个孙子,可孙子都不成器,成器的几个跟宁馨感情都不深,陈留想想女儿以后的日子,悲从中来:“还是我不争气,不能给她生个兄弟。”   谢简无奈看着泣不成声的妻子,“就算你给她生了兄弟,焉知是不是她来照顾她兄弟?”他那几个孙子不就是,现在全是大孙女在照顾。陈留闻言哭得更厉害,她都这样了,他还在戳自己心窝子。谢简安抚拍着妻子,“放心,宁馨会照顾好自己的。”他的女儿他心里有数,现在是他们在,才靠他们,等他们都走了,她自己也能立起来,不然他当初让女儿离婚,女儿就不会答应,“而且还有阿镜和阿菀在。”   陈留没说话,说阿菀会照顾宁馨她信,阿镜的话对宁馨也就面子情。   谢简知道妻子心里想什么,他不想妻子对女儿有芥蒂,“阿镜也难,秦宗言跟阿狼性子不同,她要为我们谢家考虑,谢家好了,大家才好。”   “你以为我老糊涂了?”陈留白了丈夫一眼,她也知道阿镜是为了谢家好,可她到底是郗夫人生的,跟她隔了肚子,丈夫对她好,她心里肯定不平,这种微妙的小心思,只有女人才能了解。   谢简笑着说:“是我老糊涂了。”他见妻子心情好转,他替她理了理鬓发,“你先回去,我去一趟天牢。”   “是去找初一吗?”陈留问,初一是她外孙,拓跋怀是她侄孙,她孙子杀了她侄孙,陈留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初一,“阿菀不是去找他了吗?”   “我就是怕阿菀做傻事。”谢简说,“初一是她带大的,她肯定舍不得初一死。”   陈留唬了一跳,“初一会死?”秦宗言还能杀了初一不成?   “他杀了陛下,怎么能不死?”谢简反问,但是孙女肯定不会坐视初一去死,谢简揉了揉额头,这丫头无法无天,秦纮又纵着她,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   “这——”陈留左右为难,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初一死,“你快去天牢吧,总不能让阿菀犯错,她现在这位置也不知道多少乌鸡眼盯着。”秦宗言到底年纪大了,孙子都成年了,即使有人想给他送人,也是指望吹枕头风,不为别的。秦纮却不同,他正当盛年,膝下有只有两个未成年的儿子,要不是他一直在江南,恐怕后院早被人塞满了。   谢简哂笑,他从来就没担心女儿或者孙女位置不稳,除非他孙女自己玩腻,想换个人扶植。   初一在天牢待遇很好,没人敢怠慢他,这自打有文字记载以来,就没几个敢刺杀皇帝的,这可是他们天牢头一回。谁不知道他是秦家铁杆心腹,秦家几兄弟把他当儿子养大的,这小祖宗是犯了弑君大罪,可也救了秦大将军,谁知道秦大将军会怎么处置他?他们好好伺候着没错。   谢知赶到天牢时初一正在看书,他幼时不爱看书,可随着年纪渐长,他倒是愿意沉下心来看书了,阿姊说的没错,书里可以教人做很多道理。   “你还会读书?”谢知看到初一居然像模像样的坐在灯下看书,气不打一处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姊是气狠了,初一暗忖,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粗俗的话?   谢知是真被初一气死了,“你都制住拓跋怀了,为什么要杀了他?”   “当时太顺手。”初一如实说,谁让拓跋怀太欠杀。   “你是看谁都太顺手都能杀?”谢知怒道:“你知道杀了拓跋怀有什么后果?”   “我会赔命。”初一满不在乎的说,他又不在乎自己死不死。   谢知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突然眼眶红了,泪水就这么落下来,“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想过我没有?”   “阿姊——”初一这下真慌了,他还没见阿姊哭过,虽然阿姊外表很娇柔,可她很少哭。   谢知问:“你想过阿生吗?你不是说要照顾他吗?你走了他以后怎么办?还有你姊夫,他对你有哪点不好?我们待阿生也不过如此,我们养大你不求你回报,你就这么对我们?”   谢知的声声质问让初一无言以对,他只能跪在谢知面前闷闷的说:“阿姊我错了,你罚我吧。”   谢知冷笑:“我罚你?我怎么罚你?我还有机会罚你?”   初一讷讷道:“我可以去扶桑找十叔。”拓跋怀必死,谁来担这责任都不合适,他一个人无牵无挂,杀了拓跋怀得骂名也不怕,反正他也没准备让他老子含笑九泉。   谢知冷声问:“所以你连你的退路都想好了?”   初一垂着头不敢说话。   谢知对他恨铁不成钢,她抬手抚在他头上,自初一满七岁后她就很少对他有亲昵的举动,“扶桑你不能去。”就他这无法无天的脾气,难保会继续闯祸,秦十实力还不够,届时保不住他怎么办?   初一说:“那我死遁,以后给姊夫当暗卫。”   “就你这身手还当我暗卫,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秦纮的声音突然响起,谢知和初一同时寻声望去,只见秦纮风尘仆仆走来,身姿挺拔,皮靴在安静的天牢内踢踏做响,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黑衣上似乎染了一些水渍,有些地方颜色格外深,他刚回京就接到初一进天牢的消息,他立刻赶到天牢,他猜到阿菀会在,但是没想阿菀会哭,他不假思索的对初一就是一脚,“你这么大就只长力气不长脑子?”   初一被秦纮仰头踢到在地上,他忙一骨碌爬起来,“姊夫!”他对阿姊是爱重敬重,对姊夫是尊重敬畏,他看到阿姊哭心虚,看到姊夫也心虚。   秦纮不理会这小子,身手想抱妻子,但想到自己身上还脏,手伸到一半收了回来,“阿菀别哭,以后就让这小子当绣衣使者,让他带着面具隐在暗处。”横竖这小子脸也不能看。   谢知蹙眉,“当绣衣使者还能有个好下场?”绣衣使者就是后世的锦衣卫,以初一的身份肯定是绣衣使者之首,自古坐到这位置的人能有几个好下场?   秦纮道:“我活着,他就有好下场,等我死了,这小子也作不动死了。”   初一立刻说:“阿姊、姊夫长命百岁!”   秦纮喝道:“闭嘴!就是你惹的祸!”他转而又柔声对妻子说:“阿菀别哭,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谢知也不是真哭,她哭一半是做戏给初一看,想让他以后收敛些,听到秦纮的话她不由奇道:“你不是去追贺兰英雄了吗?怎么还给我带礼物?”   “我追到他了,也给你们带礼物了,连大人那里都有。你要回去看吗?”秦纮舍不得让妻子在天牢里多待,这里阴气重,对她身体不好。   谢知看了一眼初一,秦纮道:“先让他再这里冷静冷静。”这小子是在大人和他们几个兄弟眼皮底下长大的,这次又给他们解决了大问题,大人怎么都不会对他动手。   五哥回来谢知就放心了,她也明白这会想把初一从牢里放出来是不可能的,她让玉娘吩咐狱卒好好照顾初一,便跟秦纮离开。心事解决,谢知也有闲心给秦纮说笑,她好奇的问秦纮:“你给大人带什么礼物了?”   秦纮摸了摸鼻子,他是给妻子带了礼物,可哪里想得到给亲爹带礼物,那是他随口胡说而已,不过他是给大人送了一个礼匣。   将军府里秦宗言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好儿子送来的礼匣,里面装了一个人头,贺兰英雄的人头,这小子什么时候跟贺兰英雄有仇了?不然怎么让他尸首分离? 第277章 宫廷变(八)   秦纮跟贺兰英雄有仇吗?没太大仇怨, 他只是讨厌一切觊觎阿菀的人, 尤其是这人居然暗中觊觎了阿菀二十多年,他居然还留着阿菀幼时一双鞋子,这些情报被初一送到秦纮手里的时候, 秦纮就没想让贺兰英雄留全尸。   贺兰英雄一直是拓跋怀倚重的大将军, 在朝堂上也是有数的人物, 可连拓跋怀都被秦宗言杀死,贺兰英雄的死都不足一提了,他甚至连个像样的丧礼都没有了。西平跟贺兰英雄分居多年,早无夫妻情义,两人之间又没孩子, 属下将贺兰英雄无头尸运回来时,西平都没看一眼, 淡淡的吩咐自己长史官操办他的丧礼便走了,连哭灵的步骤都省了。   她不需要在军中发展,也不需要拉拢贺兰英雄那些属下的人心, 等丧礼过后贺兰英雄这些“心腹”能活下几个也不好说,她更不乐意为了一点虚名吃苦。拓跋家岌岌可危,她还能过多久享受日子?能过一日且一日。贺兰英雄的侍妾和庶子女们茫然看着白茫茫的灵堂, 他们不明白为何早上还谈笑风生的父亲晚上就躺在灵柩中了。贺兰英雄尸身少了头,下人们将他的灵柩关上了,不让别人看他的遗体。   秦宗言在家里等了一会, 没等到儿子回来, 暗骂了一声“不孝子”, 只能换了衣服去祭拜贺兰英雄。要换以前他才懒得做这种面子情,可现在身份不同,很多事秦宗言不用旁人提醒,自己就会主动做。他先回家换了一身衣服,他身上的素服被拓跋怀划破,但身上没受伤,他身上穿着护身的软甲,这软甲还是儿媳送给他的。   软甲是用牛仔布织成的,本来是谢知为女兵琢磨出来的,现在军中高级官员人手一件,很多底层军士也在努力凑钱让人做一件。谢兰因刚从宫里回来,见秦宗言又要出门,随口问道:“你去哪里?”   “贺兰英雄死了,我去送他最后一程。”秦宗言说。   “那我同你一块去?”谢兰因问。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秦宗言暗忖贺兰英雄若死后有知,也不乐意他们去送他最后一程。   谢兰因微微颔首,换了衣服就去洗澡,太皇太后的灵堂安置了许多冰块,谢兰因觉得自己脸都冻僵了,她要好好泡一会。还要让丫鬟给自己按摩一会,年纪愈大对脸保养就越注重,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感慨岁月不饶人,老了就是老了。   秦宗言见屋里的侍女又取出了蔷薇面油等物,就知妻子又要做那套繁复之极的美容程度,他忍不住说:“你够漂亮了,别折腾了。”谢兰因看都没看丈夫,他说的话要能信,母猪都能上天。果然秦宗言继续道:“你都快五十的人了,脸上怎么可能没皱纹?我不嫌弃你就好。”秦宗言觉得妻子每天把时间都放在折腾脸上不划算,这人还能不老?   秦宗言的话让谢兰因一秒变脸,她直接将自己面油往秦宗言脸上糊,“我看你脸上都翘皮了,多抹点油,免得去贺兰家丢脸。”就这张老脸还敢说自己有皱纹,谢兰因气得转身进浴室,她今天不想见这老鬼。她想自己漂亮是担心他嫌弃吗?他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老脸,她都没嫌弃他脸上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秦宗言被妻子糊了一脸油,满脸无奈的让人洗脸才出门。   谢兰因洗了个澡,让丫鬟全身按摩了一会,又睡了一会,才等到女儿回来。谢知也是过来洗澡的,秦纮刚回来就被人叫走,这会是秦家最繁忙的时候,谢知也不给秦纮添乱,过来找阿娘聊天。谢兰因见女儿来了,气呼呼的跟女儿抱怨秦宗言的不解风情。   谢知感同身受听着阿娘的抱怨,她太理解阿娘的心态,岁月不饶人,尤其是爱漂亮的女人,年纪越往上越糟心,单纯的护肤品是抹不去岁月的痕迹,比如她现代亲妈六十多岁了,看起来跟四十出头的人差不多,这是靠护肤品维持的吗?当然不是。   哪怕她妈一月两瓶铂金夜间,把黑兰密集当日常精华用都不行,她能维持这么好的状态是靠医美。再烂的皮肤,皮秒、光子嫩肤都能好转,有皱纹就填玻尿酸、线雕……古代什么都没有,谢知叹息,她格外怀念自己的美容医生,等她到了阿娘这年纪,估计也要愁。   阿藤瞅瞅祖母,再瞅瞅阿娘,突然凑到两人脸上亲了一口,“大母、阿娘最美!阿藤最喜欢了!”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话让两人顿时笑开脸,谢知安慰阿娘说:“阿娘,美人是不会老了。”   谢兰因长叹,“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   谢知说:“可英雄老了还是还是英雄,美人老了也还是美人。”赫本女神老了,还是那么优美。   谢兰因不想跟女儿继续说这种糟心事,“阿狼杀了贺兰英雄后没去追拓跋贺吗?”   “他让秦绍去追了。”谢知说,拓跋贺是宁馨的丈夫,五哥追到了他,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他们就会拖后腿。”谢兰因很不高兴,拓跋贺敢丢下孩子一走了之,还不是觉得他们不会动他儿子。   谢知说:“您跟小孩子有什么好怄气的,本来大人也不会杀他们。”   “我就是有点不服气。”谢兰因长叹一声,“罢了,你是他们养大的,就当是还他们的养育之恩。”   谢知笑着搂着阿娘,“您不是还有我跟大人吗?我们最看中你,你跟陈留大母有什么好吃醋的?”   谢兰因说:“我就是担心你太心软。”女儿不比自己,她重感情,可她们以后身份不同,她太重感情为难的就是自己。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谢知轻笑一声,“那几个孩子你也不用费心,自然有人会安置他们。”   谢兰因扬眉看着女儿问:“谁?”   谢知说:“崔远。”   “崔远能怎么看?”谢兰因将信将疑,宁馨看自己孩子是理所当然,崔远怎么会出手管妻子跟前夫生得孩子。   “崔氏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崔远要不是娶了宁馨,他能保全自己现在的地位?”谢知淡淡道:“崔家现在所有的指望都在宁馨的肚子上,她能生个儿子,崔家将来就有指望,崔远为了家族希望也会把那五个孩子看住。”所以不止崔家希望宁馨生子,谢知也希望宁馨早日给崔远生个健康的孩子,这样崔远才能死心塌地的给自己干活。   “等这事一了,如果她们还找上门,你别管这事,我来应付。”谢兰因说,她说的事情一了是指秦家把拓跋贺抓住,如果陈留、宁馨再来求情,就由她来应付。   谢知微微一笑:“好。”这事她不方便出面,她能留拓跋贺孩子的命,不会留拓跋贺的命。   可是谢知和谢兰因都没想到,秦绍没追上拓跋贺,居然让他逃了!让他逃到了秦家势力尚未发展到的西南之地,这发展就是谢知都没预料到。西南之地山多水多、沼气横生,秦绍带着部下在江口徘徊了一天,便果断撤回,没有继续追下去。秦家的军士都是北人,习惯了边疆寒苦的气候,到了长安都不习惯,更别说是更南的西南之地。他可不想不愿为了追一个拓跋贺,让手下精兵有所损失。   秦绍回到长安,便把自己捆了向父亲负荆请罪,秦宗言被长子气得不行,挥手就想揍死他,却被秦纮拦住,“父亲,就算是我带兵,我也不会追过去的。”阿菀说过,西南之地比江南还潮湿,当初先人开发江南死了多少人?秦家军都是北人,根本不适应南面的气候,进去就是一个死,“拓跋贺带着这些人进去,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   秦宗言冷哼一声,他何尝不明白儿子的话,他只是接受不了自己居然让拓跋贺这等无能之辈逃了。   秦纮暗忖,拓跋贺能隐忍这么久,可见大家都小看了他,他绝非无能之辈。   谢兰因见秦宗言气得不轻,几个儿子又噤若寒蝉,难得开口劝道:“不过逃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王爷,将军又何必如此生气?”   秦宗言沉声道:“他还带着皇长子。”如果拓跋贺有心复国,肯定会扶持皇长子登基。   谢兰因不以为然:“皇长子好好在宫里,拓跋贺带走的不过是他的庶子。”也不知拓跋怀和拓跋贺在想什么,居然让人秘密送走皇长子,不在宫里长大的皇长子还是皇长子吗?就像阿菀,即使她是阿兄唯一的女儿,她既然随自己离宫姓谢了,她就永远只能是谢家女而不是萧家的公主。   秦宗言无奈的看着妻子,只要拓跋贺有这个心,莫说他带走的真是皇长子,就算是假的,他也能说成是真的。   谢知道:“大人,西南边陲山多水多,民风彪悍,就算拓跋贺在那儿立国,也维持不了多久,跳梁小丑,我们又何必多在意。”纵观历史,谢知就没听过有哪个皇朝是从西南崛起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先扶植大皇子登基。”   谢知的话所有人都一怔,就是谢兰因都没想谢知会让大皇子登基,秦淑媛的儿子才是最好的人选。   “大皇子?”秦宗言眉头皱了皱,宫里的大皇子只是拓跋怀从外面找来的野种,那里配当皇帝?他更想扶植自己外曾孙登基。   谢知觉得此时登基的皇帝,恐怕是魏朝的末代皇帝了,自古末代皇帝都没什么好下场,又何必坑自己亲戚呢?秦良媛跟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好好的,还是别打扰他们了。   秦绍抬头感激看了谢知一眼,他跟女儿感情再不深,也不想女儿去当这种皇太后,可他身份不够,就算反对父亲也不会听。   “那贺兰贵人你准备怎么处理?”秦宗言抬眼看着儿媳,他可不想立贺兰家的女人为太后。   “贺兰贵人不过是妾,哪里配得上太后之尊?太后理应是卢皇后。”谢知说,她跟卢氏早有默契,卢氏不会再嫁,她是范阳卢氏女,卢氏女或许有再嫁,但没有再嫁的皇后,除非她乐意放弃自己现有的身份。卢氏不傻,她一个弱女子,放弃了现在的身份,还有什么舒服日子过?还不如留在宫里让秦家养自己,他们会杀末帝却不会动自己。   秦纮也道:“父亲,大皇子是拓跋怀唯一的儿子,他更名正言顺,这样还能证明拓跋贺带走的只是他的庶子。”   秦宗言看看儿子儿媳,再看看满脸哀求的长子,有些看不上他们妇人之仁,但又欣喜儿子们的团结,他点头说:“那就让大皇子登基。”让野种登基也有便利,将来好处理,不怕儿子们离心。 第278章 尘埃落定   拓跋怀被初一当着众臣的面杀死,忠于拓跋氏的忠臣们和王爷们当然有不服气的, 可他们还没想反抗就被秦家的亲卫镇压了, 等后来新帝登基,拓跋怀、太皇太后下葬, 众人一股子气憋着憋着也就这么憋下去了, 勇气也不是随时都可以爆发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拓跋贺那般孤注一掷, 抛弃现有的一切带着皇子颠沛流离。   秦宗言掌控朝政两年多, 魏国国力未见衰败,反而日益强盛,臣子们俸禄比以前好了, 休息时间也比先前多了,不管朝堂上的男人们怎么想,后院的女人们都很满意, 她们不图别的, 就求一家子能平平安安的。秦家善待皇室和旧臣,连这次先帝联手贺兰英雄刺杀秦宗言, 秦大将军都没大张旗鼓的打压众人, 只清算了贺兰英雄一人, 连贺兰英雄的子嗣都没动, 这样的人登基总比别人好。   秦宗言也十分诧异这次朝堂的反应, 他以为会有很多人出来反对他们, 可没想所谓的反对之声会这么少。这就是儿媳一直说的温水煮青蛙吗?这些人都被自己煮熟了, 懒得动弹了?   “自陈胜吴广起, 自古揭竿者哪个不是被逼到极致才如此?若让人有条活路,谁都不会走最后一步。”谢灏给秦宗言倒了一杯茶,他是秦宗言的大舅子,两人又是亲家,随着秦宗言地位转变,能跟他说上几句的话人也就谢灏了。   “说来还是阿菀找来的金子有用。”秦宗言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笑道,千好万好没有金子好,他上位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提高了官员的俸禄,尤其是五品以上官员的俸禄,人生在世所求无非就是金钱和地位,地位暂时提升不了,钱是最容易让人臣服的。   谢灏笑而不语,没有阿菀,秦家就不能上位,可时至今日,他们再提这种话就没意义了,只要秦宗言和秦纮能记住即可,“如今还是要委屈将军一段时间。”拓跋怀死了,可也不能让秦宗言马上即位,总要缓上一段时间。   秦宗言哈哈大笑,“放心,我没那么心急。”皇位已落入囊中,秦宗言也没那么心急,他现在跟皇帝也没什么不同。   谢灏笑着颔首,转而同秦宗言说起朝中大事,拓跋怀、贺兰英雄死后,谢灏行事再无顾忌,他可以尽情实现自己的梦想。   秦宗言跟谢灏在书房处理公务,秦纮也拉着妻子在书房闲聊顺便处理公务,他们两人姿态就比秦宗言和谢灏轻松多了,谢知半靠在秦纮怀里翻着下面送来的公务,每篇奏折都写的花团锦簇、妙语如注,谢知笑着调侃秦纮:“五哥,看来你很得民心。”这巴结的心思跃然纸上,就差没明着对大人和五哥歌功颂德了。   秦纮让她在自己怀里靠的更舒服点,“那你喜欢哪篇文章?”秦纮是武人,即使他精通文墨,也不会像谢知以欣赏的态度去品阅这些文章,这些都是呈上来的公务,早点处理早休息,他巴不得这些人写的越简单越好。不过阿菀喜欢,他也可以提拔那人,让他专写文章给阿菀看。   “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还是我那些小姑娘用起来顺手。”谢知最爱的文章是贾谊、是唐宋八大家那种大牛写出来的文章,等闲的文章岂能入她的眼?再说她手下早有一个配合默契的秘书团,不需要别人来插手。   秦纮问:“我听玉娘说,你以后的幼慈院都只收养女孩不收养男孩了?”这事秦纮早想跟妻子商议,但一直没时间提,他手轻顺妻子的长发,“我说过,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所以也不用顾忌别人的想法,也没必要只收养女孩。   “我也不单单是为了顾忌别人想法才如此。”谢知解释说,“男女有别,我以后会时常去慈幼院,男孩收养多了到底不方便,以后还是由你来收养男孩。”虽说谢知并不在乎收养的那些孤儿投诚五哥和秦家,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手下那些女孩子要比男人忠心多,她们把自己当成唯一的依靠。   秦纮问:“你以后要常去慈幼院?为何?”阿菀没嫁给自己时就开办慈幼院了,她也就是初开办的那几年时常过去,之后就不怎么去了,她将来还会更忙,怎么有空去慈幼院?   谢知说:“我想以后宫里的女官和宫女都从慈幼院里选。”   秦纮下意识道:“如果只从一个地方选,容易拉帮结派。”而且会造成权利过于集中,他跟阿菀在肯定能掌握,他们走了以后,阿生的妻子能掌握的了吗?   “无论怎么选,最后都有拉帮结派。”谢知也考虑过拉帮结派的问题,但人性如此,无论她设立的制度如何完善,最后也免不了,“让孤女入宫,总比让别人家人分离好。以后要是阿生的妻子立不住,那就再从民间选宫女。”谢知暗想明朝时的宫女大多也是从京城附近挑选的,清朝的宫女更是从包衣里选,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固定了某个范围。   提起阿生的妻子,秦纮神色微动,“你想让阿生和清河生孩子?”阿菀对清河好,秦纮只当她心软,可现在看来她还真把清河当儿媳了?   “我问过清河了,这孩子不愿离宫,我想等阿生大一些就让两人圆房。”谢知说,清河从宫里回来就来找她,说不愿意离宫,只想伺候她一辈子。谢知对她后面一句话忽略不计,清河现在人不错,又是阿生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想跟阿生好好过日子,谢知不会做恶婆婆。   秦纮问:“那王家的女儿你准备如何?我以为你喜欢王家小娘子。”   谢知道:“又不是我亲闺女,我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又不是母爱泛滥的人,“只要阿生喜欢,我都能接受。”至于王家小娘子将来到底是妻是妾,就全看儿子怎么想,她是不会干预儿子的。   秦纮莞尔:“我还当你不喜欢阿生多纳妾。”   谢知说:“我是不喜欢他多纳妾,可他要喜欢,我还能阻止不成?”莫说古代本就是多妾的环境,就算是现代法律写明了只许一夫一妻,不照样有人出轨?彪悍如独孤也没管住老公儿子,谢知只能做到尽量让儿子不滥情。   秦纮道:“儿孙有儿孙福,我们也就阿生、阿藤两个孩子,要他们也跟你我一样,将来还怎么开枝散叶?”他眼里看不见旁人,也舍不得妻子多生,却没想儿子跟他一样,因为儿子不可能找到跟阿菀一样的妻子。   谢知笑而不语,这方面她跟他们认识差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他们不可能说服自己,她也不可能说服他们,“五哥,如果清河和阿生真有了孩子,就让他们出继慕容氏吧。”阿生的孩子都是皇子,都有机会继承皇位,如果贸然将孩子过继出去,难免会让孩子怨恨,唯独清河的孩子是不可能有机会继承王位,让他得个异姓王总比留在宫里碍眼好。   “异姓王?”秦纮挑眉,“册封个国公足矣。”慕容氏是自己母族,可他生母去世已久,他不会把对母亲的感情移情到慕容氏身上。   “阿生的孩子好歹是皇子,你让皇子当国公?”谢知好笑道,“且慕容氏为秦家出了大力,封个异姓王也是理所当然。”她心知肚明大人和五哥不愿意册封慕容氏为异姓王是顾及她跟阿娘,生怕她们多想。   秦纮不置可否:“等生了再说。”他顿了顿,提起自己两位舅兄,“等新帝登基后,我就让新帝册封两位兄长为国公。”他岳父将来肯定有国公之位,可他的爵位是由嫡子继承,两位舅兄是庶子,能力寻常又尚了前朝公主,恐怕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路,有个国公之位也能保他们荣华一生。   谢知也不客气:“好。”她阿耶子嗣众多,谢知身为长姐对弟妹们都很照顾,可大哥、二哥和柔娘跟谢知一起长大,谢知对他们的感情不同于别的弟妹。柔娘嫁给了秦十,将来不愁没出路,她担心的只有大哥、二哥,现在五哥给自己解决了大问题。   秦纮微微一笑,凑近妻子正想跟她温存,却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夫妻两人错愕的对视,这是阿藤在哭?两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阿藤怎么会在书房?   书房外阿藤抱着柱子哭的撕心裂肺,身后站着神色平静的阿生,阿藤哭了一会,扭头看看大哥,见大哥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他转身继续抱着柱子哭得伤心欲绝。阿生快十一岁了,他身量比同龄人高挑,又因秦纮、秦宗言的看重,带着他经历过不少大事,让他气质看着稳重成熟如大人,他这么站在阿藤身后,用包容的目光看着幼弟,看着不像是兄长而是父亲。   阿藤哭了好一会,哭累了,扭头哽咽的看着哥哥,阿生蹲下身体、张开双手柔声道:“哭累了,要不要阿兄抱?”   阿藤含着两泡泪扑到长兄怀里,“阿兄坏!”   阿生抚摸他额头,“以后还这么任性吗?”   阿藤乖巧的摇头,阿生满意的笑了,抱着他往院外走去,“你要是乖乖听话,阿兄就带你去骑马。”长兄如父,阿生觉得爹娘对阿弟太溺爱,以后还是让他来教导阿藤,免得爹娘把他养成纨绔。   “好!”阿藤一听骑马,眼睛都亮了,他年纪还小,没人会带他骑马。   谢知和秦纮默默的看着兄弟间的互动,谢知调侃道,“五哥,我怎么觉得谁都比我们合适当爹娘?”   秦纮失笑,“那就让他们当黑脸,我们当红脸。”秦纮也知道他们这么疼爱孩子不好,可一想到他的孩子都是阿菀生的,他就怎么都下不了手教育,横竖有这么多人替他来教育,他就当个疼爱孩子的好阿耶。   谢知扑哧一笑,她真不觉得自己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可古人对孩子的教育方式跟自己有本质不同,他们说自己溺爱那就溺爱吧。她是成年人,来古代时三观早已成型,很难改变,她能做的只有适应这个社会。这过程很痛苦,谢知不想让自己孩子经历,所以她从来不教孩子任何跨越时代的思想,他们眼光可以跨越这个时代,但思想不用跨越。   太皇太后的丧礼和拓跋怀的丧礼同时举行,太皇太后早就建好了自己寝陵,秦宗言在丧礼过后就派人让人把太皇太后的灵柩送到她在平城的寝陵,而拓跋怀就没这份待遇,他葬在拓跋曜的寝陵里,跟拓跋曜的那些臣子们并列。拓跋曜寝陵里安葬了不少臣子——彭城王、叱罗等人都在,拓跋曜在生前就说过要让这些人葬在自己寝陵中,拓跋曜和这些人死后,秦宗言派人完成了他们遗愿。   而在新帝登基三个月后,远在西南的拓跋贺也扶持出逃的幼帝登基,他对外宣称秦氏混淆皇室血统,扶植宫外野种登基。而秦家则说拓跋贺以自己庶子冒充皇子登基,为的只是自己狼子野心。双方相互抹黑,可这些所谓的抹黑也只在上层流传,底层老百姓才不管在位到底是谁,他们只要能有太平日子过就满足了。   拓跋贺走的匆忙,但是却带走了拓跋曜留下的最忠心的部下,这也是拓跋曜留给儿子最后的底牌,拓跋怀将这些底牌都交给了拓跋贺。待拓跋贺扶植幼帝登基后,魏国竟然也有几个忠臣投奔。   秦宗言不是没想出兵讨伐过拓跋贺,可是西南气候恶劣,他手下的军士待惯了北方,根本不适应南方环境,秦宗言不打没把握的仗。拓跋贺先前名声不显,才能平庸,可在拓跋曜、彭城王被害、他自己妻离子散等多重打击下,他似乎一夜成长了,即使称不上绝世将才,也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打理的井井有条。   “我只当这小子是个庸才,没想他还能当个诸侯王。”秦宗言对着几个近臣感慨。   这话谢简、谢灏不好接,拓跋贺以前是他们家女婿,崔远也不能说,他妻子是拓跋贺的前妻。秦纮倒是想接话,可拓跋贺是他放走的,老爷子现在还在怪他没亲自去追拓跋贺,害得他现在成了祸害,还因此骂了秦绍好几次。秦绍早就习惯父亲的责骂,只要他不打人,他就不疼不痒。倒是秦纮觉得对不起兄弟,秦绍这次完全是给他背锅了。   郭彦道:“他也是去了西南才有这番小作为,即便如此,也不过夜郎小县尔,将军何必如此看高他。”郭彦是真觉得拓跋贺走了狗屎运,也是秦家没在西南发展势力,不然他人头早送上来了。郭彦知道女君手里有一支专攻南方的水兵,可惜只有寥寥五百人,远不够深入西南抓人。   “能从手里逃走就说明他有实力。”秦宗言从不过分贬低对手,拓跋贺从带着大皇子顺利逃走那刻,就成了他的对手。不过要说秦宗言有多忌讳拓跋贺也不尽然,正如儿子所言,要是拓跋贺在江南或是洛阳再建个魏国,他们还要多上心,跑到西南滇地建国,难道还怕他们从西南打回来吗?“不过也就纵容他这几年,等再过几年阿生大些,就让他给阿生添个军功,扬扬名声。”   这话大家都无异议,现在主要的事不是拓跋贺,而是顺利让秦宗言登基。当时所有人都没想到,拓跋贺建立的魏朝居然不像他们所想的存世不过几年,而是存在了十五年,历经两任皇帝,因在滇州立国,史称滇魏,以区别于同时期的魏朝。而作为滇魏的真正创始人,他始终兢兢业业的辅佐两任帝皇至死,终其一生都将自己定位为忠臣,而不像秦宗言最后逼着魏少帝禅位。   滇魏国力微弱,在历史上并不出名,可拓跋贺却青史留名,但凡写到魏史,总会浓墨重彩的赞其为忠臣,将他比拟古之贤臣周公。拓跋贺死后第二年,滇魏被当时秦氏建立的大齐吞并,当时的皇太孙齐高宗秦显率大军将滇魏纳入大齐版图,改滇州为黔州。后秦显又将皇长子出继太宗母族慕容氏,并册封皇长子为黔王。黔王也是大齐史上仅有的异姓王,黔王府在黔州繁衍三百余年,随大齐覆灭而亡。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场众人再天资卓绝都不可能猜出历史的走向,他们只着眼于当前,崔远问道:“新帝登基,将军可要大赦天下?”按说新帝登基都会大赦天下,可秦宗言一直没提这事,他这是不愿意大赦天下?   秦宗言摆手道:“新帝登基,跟这些十恶不赦的人有何关系?让流放边关的罪民回家便是。”他顿了顿又道:“我想减低赋税。”大赦天下是惯例,秦宗言本想让人照旧规矩行事,可儿子说大赦天下是造福天下,放出十恶之人不算造福,秦宗言才想到让人减轻赋税。   魏国政权算平稳过度,就算中间有些波折,也不曾有大范围的动乱,只是魏国人少地广,拓跋氏又是少民当政,前几代先皇对农耕并不上心,拓跋曜登基后倒是一心推广农耕,可他连年征战,国库都消耗的差不多了,要是降低赋税,国库何时能填满?   秦宗言说:“国库的事你们不用急。”他听谢知洗脑久了,也不由自主的认为光靠农耕是无法增收赋税的,想要发财可以用别的方法。其实谢知也是偷换概念,现代社会却是可以不依靠农业发财,可那是基于工业,如今这时代工业发展几乎为零,又怎么可能靠工业发财?她只是想秦宗言降赋税而已。   崔远、郭彦面面相觑,难道陛下准备把自己私库充入国库?两人也是想多了,秦宗言公私分明,哪会用自己私库充盈国库?只是儿媳说她派到外面的海船今年该回来了,他们一去三年,应该收获颇大。这笔收益归入国库,应该能让户部侍郎松口气。   谢知一直有做海贸生意,这时代海贸技术不算发达,但距离近的中南亚这些地方还是可以去的,这些地方目前大部分还没正经的国家,谢知也不准备殖民,只让人跟当地土著民换土特产。等将来国力昌盛了,科技也进步了,如果后来想来这里殖民,她也不会反对。谢知的期望是将汉文化的影响推广到全球。   占城稻经过谢知这几十年的驯服,已经很适合江南气候,谢知在江南农庄上让人整理足足了百本的观察报告后,终于决定大力推广占城稻,她派出了许多基层农业小吏去江南,教授当地农民如何精细耕作、提高亩产。她相信只要几年时间,江南的产粮就能解决基本整个皇朝的粮食问题。   不过粮食问题解决了,运输问题也要解决,还是要挖运河,只是不能跟隋炀帝那样挖……谢知想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准备找阿耶、小叔聊聊,她要制定几个五年规划。她不参政,但可以让五哥参考这些计划,慢慢提升国力。   秦纮微笑的看着谢知絮叨着将自己的想法记下,他替妻子研墨,“要我替你记下来吗?”   谢知嫣然一笑:“我可不敢把太子当书记。”   秦宗言早年为了出人头地太拼命,年纪上去以后精力难免不济,谢兰因担心他身上,总是不让他多看公务。秦宗言也不想太折腾自己身体,他还想跟阿镜一起长命百岁,是故他将大部分公务都丢给儿子,自己带着妻子去洛阳行宫休养。   秦纮以前从不显山露水,直到拓跋怀身死、他干净利落的杀了贺兰英雄,同时又将江南形势牢牢掌控,众人才逐渐发现这位少郎君处事手段跟他平素低调谨慎言行截然不同。朝中皇帝不过黄口小儿,秦家掌握大权,秦纮跟太子也没有区别,别朝的太子还大多是摆着,他却是有实权的,是故谢知才会如此调侃秦纮。   秦纮握着谢知的手亲:“太子给太子妃当书记不是理所当然吗?”   谢知低头吃吃一笑,秦纮揽着妻子,轻声而坚定的说:“阿菀,我会给你一个盛世。”   谢知仰头看向秦纮:“五哥一定能做到。”她相信五哥肯定能做到。   秦纮低头亲吻自己的发丝,看着书案的舆图,心中暗忖,我不仅会给你一个盛世,还会跟你一起共享这万里江山。   中平二年,少帝册封秦宗言为齐王,这也是拓跋曜改制后,魏国第一位异姓王。中平三年,少帝再次加赐齐王九锡,同年末,少帝禅位齐王。秦宗言登基,改国号为齐,改元盛平,册封谢兰因为皇后、秦纮为皇太子、谢知为太子妃,秦显为皇太孙。至此,国朝历史上最强盛的一个皇朝正式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