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说好的龙凤胎呢 作者:夜子莘 文案: 提起平南侯府的三公子苏丞,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颜如潘安,才胜子建,玉面郎君 ,雄姿非凡! 苏瑜拍着胸脯嘚瑟:“厉害吧?那是我哥,龙凤胎!” 忽有一日,圣上病危,她哥哥突然改姓魏被接入了皇宫。 再后来,苏瑜眼巴巴望着坐在龙椅上的苏呃,魏丞:说好的龙凤胎呢,居然是个冒牌货…… 魏丞:“苏家有女苏瑜,朕心之所爱,即日起册封皇后,不得有误!” 苏瑜:“……”╮(╯_╰)╭ 看文小贴士: ★★有配角重生梗。 ★★男主真实身份是皇子,与女主不是兄妹,没有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种田文 重生 甜文 主角:苏瑜,魏丞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人人都说苏瑜命好,有个龙驹凤雏的孪生哥哥,文韬武略,惊才风逸,连带着她这个妹妹都在京城里颇具姝名,说她蕙质兰心,乃大家闺秀之典范。   瞧瞧,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怕舌头打结的。   平南侯府二房嫡出的三姑娘苏瑜,若说相貌身段儿,那是当之无愧的国色天香,倾城绝艳。   可若说到蕙质兰心……   咳咳,谁见过亲自上门退亲,还将未婚夫一脚踹了个狗啃泥的大家闺秀吗?   一个未婚的姑娘家如此行事,若是换作旁人,京城里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喷出来,怕就能将她淹死。   可落在苏瑜身上,偏偏就有人拍手叫好,直呼她是真性情,不像其她闺阁女儿家那般矫揉造作呢。   仔细论起来,这长安城里喜欢巴结苏瑜的,男女都有。   姑娘家就不必说了,自然是看上了她那个素有“温润公子”雅称的孪生哥哥,想给她当嫂子的。   至于那些个青年才俊,苏瑜觉得,他们除了想求好于她哥哥苏丞之外,大概可能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对她的倾慕?   不过话说回来,苏瑜这位哥哥还真不是凡人。   平南侯府的三公子苏丞,今年尚不过十七,虽是二房所出,却是京城甚至整个大衍朝同辈中最出类拔萃的。   十三岁的解元,十四岁高中榜眼,一举成名,入了翰林院之后,这几年又先后担任太学博士、大理正和御史中丞,升迁速度非寻常人可比。   为了拉拢苏丞,三年前太子娶了苏大姑娘苏珺为太子妃,此后本有些衰败迹象的平南侯府才逐渐有了起色,这些年在勋贵圈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   然而好景不长,大厦倾颓也不过一夕之间。   徽元二十三年,也就是今年的三月,突厥入侵我朝北部,势不可挡,两个月来连杀我大衍五员大将。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竟是没人敢再出兵应战。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身为御史中丞的苏丞挺身而出,被圣上大加赞赏,特任命其为正三品的左骁卫大将军,领兵十万征讨突厥。   突厥此次征伐中原有三十万铁骑,苏丞却只领十万军队前往,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着。   谁都知道,此战关乎苏丞的前程,若是胜了则一步登天,日后在朝堂也是呼风唤雨,响当当的人物。可若是败了……或许便再无出仕的希望。   不为旁的,一过抵百功,这是大衍皇帝一贯的做派。   然刚入葭月,边关却传来了战败的消息——   左骁卫大将军苏丞首次领军并无经验,只会纸上谈兵,五月初到边关便小败了一场,损兵千余人,惹得军心不稳,将士不睦。   此后他又一直坚守城池不出,任凭突厥人在城外叫嚣也无动于衷。   直到九月中旬,突厥粮草殆尽,突然带兵强攻。苏丞竟然也毫不抵抗,直接带着城中百姓将士仓皇逃离。   突厥见苏丞一介文弱书生懦弱不堪,占领城池后带着大军继续乘胜追击,苏丞再逃。   短短一个月下来,竟是连失三座城池。   苏丞未至时,边关虽然损失惨重,却也未曾丢下一寸土地。不料苏丞接了手,却落败至此,让朝廷颜面尽失。   边关的消息传入京城,圣上大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虽未下旨发落平南侯府,阖府上下却已人人自危了。   葭月十三,迎来了今年冬上的第一场雪。   平南侯府南面的邀月阁内,簌簌的大雪遮了曲折的石子路,异花珍木银装素裹着,更显其幽静。   远处一抹豆绿色身影穿过垂花门跨过庭院,迈着碎步提着裙摆“噔噔噔”上了阁楼,站在外面将身上散落的雪花拍打干净后,方才掀开绣着猫狗打群架图案的棉布帘子推门入了卧房。   阁楼内烧着无烟的炭炉,倒是暖融融的,丝毫不见外面的凛冽。   关上房门,青黛将身上染了雪的披风取下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转首见蝉衣端着髹金戗狸猫戏蝶图案的脸盆从里面出来。   “姑娘这是起了?”青黛下意识探着颈子往屏风后面瞧了瞧,拉着蝉衣小声询问。   蝉衣点头:“姑娘说昨儿个睡得早,如今躺久了也难受。”   又问:“不是让你去取先前姑娘打得头面吗,怎的这么久才回来?”   说到这个,青黛摆了摆手,音调低了几分:“别提了,方才在门口遇见了薛四姑娘的丫鬟岚佩来退帖子,说过几日咱姑娘举办的梅花宴她家主子不来了。对了,不止她一家,捎带着还送来了好几封退贴,我看呀,分明是她们商量好的。”   说到这事青黛就来气,不自觉声音拔高些许:“这些人平日姐姐妹妹的叫得比谁都亲热,还不是为了借咱们姑娘攀上三公子。如今三公子在边关的战事不过稍有不慎,她们竟跑得比谁都快。就这种交情,不来也罢,咱们还不稀罕呢!”   “嘘,你小点儿声!”蝉衣扯了扯青黛的袖子,就差直接伸手来捂她的嘴了。   青黛恍悟,急忙噤了声。   屏风后面的内室,妆奁前此时有一身着绿色薄衫的姑娘端庄静坐。   清晰的镜面上,映照着一位仙姿佚貌的娇俏女子,螓首蛾眉,靡颜腻理,微阖着浓脂艳艳檀樱口,潋滟着含情脉脉桃花目,不笑时眼尾自然上翘,尽显女儿家千娇百媚之姿,风华绰约之貌。   青黛走进后,站在后面愣神好一会儿,方才将视线自铜镜中收回来,从袖袋里取出首饰盒子奉了上去:“姑娘,您月前命匠人打造的头面好了,快瞧瞧是否合心意。”   说着,她将小匣子奉至妆奁上,亲自打开。   却见里面摆着一对儿鹁鸽缠枝挂珠钗,首端嵌着成色极好的红珊瑚,光泽滟滟,倒是难得的好物件儿。   此外还有一对儿红色的珍珠耳珰,一条水滴状的琉璃额饰。   苏瑜单手托腮,一手将匣子里的耳珰取出随意把玩着,樱唇微启,嗓音娇软中透着股子灵动:“谁退帖子了?”   她的语调轻缓,不急不躁,就像在问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青黛倒是心肝儿颤了颤,默了须臾才小声道:“是,是户部侍郎府上薛四姑娘的丫鬟岚佩,还带了其她几个与薛四姑娘要好的名媛们的退贴。”   那个薛四姑娘,以前在她家姑娘跟前最是殷勤不过,不想竟是这等人,青黛想想便心中有气。她兀自将人低骂了一通,又小心翼翼抬头观察自家姑娘的神情。   苏瑜面容平静,眸中不见波澜,只自顾自地将耳珰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你瞧,我戴上好看吗?”   青黛有些没缓过神儿来,眨巴几下眼睛才应道:“……好看。”看来是她多心了,姑娘根本没放在心上嘛。   不过也是,她家姑娘心如明镜,岂会不知那些人以前一味的巴结讨好是为了什么?想得开了,也就没什么生气的。   她正出神,苏瑜突然扭头冲她眨了眨眼,妩媚中透着俏皮,盈盈浅笑着:“既然新的头面回来了,梳妆吧。”   “哎!”青黛忙应着,拿了梳子为她绾发。   薄粉施面,墨发高绾,再用上新做的首饰,穿上锦衣,苏瑜张开手臂在镜子前头转了一圈儿:“首饰很不错,不过,如若再有身新衣裳配这副头面就更好了。”   说到这儿,她眼珠一转:“今儿个也没什么事,不如咱们去街上看看?”   语罢,她自顾自地提起裙摆便往外面走。   下了阁楼,但见院中站着一位身穿杏色袄裙的明媚女子,黛眉朱唇,冰肌玉骨,明明梳着丫鬟的发髻,举手投足间却有着旁人比不上的气度。   此刻她正埋头扫着地面的积雪,天上簌簌的雪花落在她身上,覆了白白的一层,她似乎也浑然不觉冷,反而扫得更认真了。   苏瑜见此疾步走过去,径自夺了她手里的扫帚丢给追过来的青黛,又对那人道:“雪还未停呢,扫了一会儿还得重来。何况这活儿自有旁人去做,哪里用得到你?”   “姑娘……”瞧见苏瑜,忍冬猛然一惊,忙俯身行礼。   忍冬是苏瑜同胞兄长苏丞的贴身大丫鬟,苏丞领兵离京时不放心苏瑜这个妹妹,故而把忍冬留了下来。她会些武,平素里跟在苏瑜身边他也放心些。   这个忍冬原是个孤儿,多年前在街上乞讨被人欺负,苏丞便捡了她回来教习她武艺。忍冬感念苏丞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来十分忠心。自打苏丞远赴边塞,忍冬照顾苏瑜也是尽心竭力的。   她是苏丞一手带出来的,心性品质都非一般丫头可比,苏瑜对她也就敬着几分。   看她面色不佳,苏瑜问道:“怎么了,是在为边关之事忧心?”   “奴婢闲来无事,活动活动筋骨罢了。”忍冬答得不卑不亢,精致的脸上不见什么表情。   她素来便是这般清冷的性子,不过苏瑜却不信这话,只道:“你呀,亏你还是我哥一手带出来的,旁人不信他的能力,难道你也怀疑他不成?”   苏瑜说着,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道,“我哥何等心性的人物,纵然不敌突厥也绝对不会仓皇而逃,他败得越惨越说明里面有猫腻。你且看着吧,等不了多久他肯定能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是啊,公子能力出众,怎么可能对付不了小小的突厥,自然是不会有事的。”她迷离的目光看向远处,轻声说着,又像是喃喃自语着安慰自己的。   苏瑜咂了咂嘴:“我哥那种人,在家的时候就一肚子坏水儿,出去了肯定更坏,我可不信他是好欺负的。”   忍冬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哪有这样说自家哥哥的。”   她容貌本就算得上乘,尤其这一笑,像冬天里傲雪而放的梅花,冷艳孤清,风华绝代。   苏瑜挑眉浅笑:“你这样关心我哥哥的安危,这份心怕是没人比得过了,倒不如等我哥回来我让他收了你,如此才好呢。”   忍冬微怔,神情似有不安,屈膝行了行礼:“姑娘莫要说这种话,奴婢自知身份悬殊,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公子当初救了奴婢回来,于奴婢而言是永世不忘的恩人,也是主子。姑娘是主子惦念之人,奴婢也愿意永远侍奉在姑娘身侧,把姑娘当自己的主子。”   忍冬这个人比较正经,不适合玩笑,苏瑜叹了口气:“你性子本是极好的,如若能和承恩公府的那位换上一换,就是我哥哥的福气了。”   忍冬面露惭色:“承恩公府的孟姑娘金尊玉贵,姝名在外,又与公子早有婚约,岂是奴婢可以相较的。”   苏瑜努了努嘴,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你说如今陛下对平南侯府态度不明,承恩公府为求自保,会否上门来退亲?”   孟家姑娘是个心高气傲的,如今边关战事一塌糊涂,哥哥声名不再,她还能瞧得上?苏瑜觉得悬。   从外面回来的蝉衣一走近这边,便听到苏瑜后面那一句,急道:“姑娘快先别提公子的亲事了,您自己的还麻烦着呢。”   苏瑜不以为然:“我有什么麻烦的,前段日子我的亲事不是刚退了?”她记得清清楚楚,还是她自己上门给退了的。吴进意那个衣冠禽兽,她想想就来气!   蝉衣欲言又止:“退是退了,不过吴公子如今又带着聘礼过府了,说,说不计较您上次去吴府闹事,仍是要娶您为妻呢,而且聘礼比先前增了足足三倍。这会儿老夫人和大夫人正传您过去呢。”   苏瑜与忍冬面面相觑。   此时边关战事还未有个着落,外面的流言也是满天飞,苏家正在风口浪尖上呢,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吴进意居然跑来求亲?   而且,她前几日刚上门把他狠揍了一顿,他这么不记仇的?    第2章   厅堂里,此时吴进意正一脸诚挚地与主位上的老夫人赵氏表达着自己的赤诚之心。   “进意先前不懂事,惹了阿瑜生气,她上门拿我出出气原也是应当的,但苏吴两家的姻亲是老太爷还在时便订下的,岂能随意退亲?今日登门,我带着诚意前来,唯愿能重结苏吴两姓之好,还望老夫人和夫人能够成全。”   他字字真诚,举手投足间又十分的懂礼仪知进退,倒让苏老夫人有些满意了。   当初苏瑜那丫头自个儿上门将人给打了,人不计较也便罢了,还带伤再次登门求娶,可见其诚意了。原就是自己理亏在先,此时自然也是不好拒绝的。   何况,如今平南侯府正值危难,吴家却能记着两家的情意,带了如此丰厚的聘礼,也着实让她心里安慰。   其实吴进意此人生的不错,眉清目朗的,又素有温雅谦和的名声,苏老夫人重规矩,对于这样的人也是十分欣赏的。此时又见吴进意额头还缠着纱布,分明是当初被苏瑜所伤,苏老夫人也生了愧疚之心:   “阿瑜那丫头被她父母在世时娇惯坏了,做事没个分寸,原该我们登门致歉才是,如今反让你亲自过来,倒让我这老婆子过意不去了。”   “老夫人说哪里话,阿瑜性情直率,恣意烂漫,我怎会真的将先前之事放在心上?还望老夫人替我向阿瑜美言几……”   话还未完,突然有长鞭从门外径自抛了过来,又骤然一转,缠在了吴进意的腰身。   吴进意还未缓过神儿来,却感觉身子倏然腾空,“嗖”的一下被那长鞭拽着出了屋子,又重重落在了地上。   如此粗暴将他拖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苏瑜身边会武的忍冬。   见吴进意一落地,苏瑜从自己袖袋里取出哥哥亲手为自己做的手鞭往地上一甩,一鞭子实打实落在了吴进意的身上。   随着他抱头尖叫,苏瑜又甩了一鞭子,嘴里还破口大骂:“你这卑鄙下流无耻之徒,欺霸良家妇女,草菅人命,看来上次打得太轻,居然还敢登我苏家门庭,看我不打爆你的头!”   她咬牙切齿说着,一鞭鞭打下去,吴进意躲避不及,在地上翻滚着讨饶。   等苏老夫人和平南侯夫人花氏赶出来时,吴进意已经挨了苏瑜好几下,皮开肉绽的,老夫人大喝一声:“孽障,你给我住手!”   忍冬瞧见老夫人阴沉的脸色,忙上前拉住了还在抽打着吴进意的苏瑜,小声道:“姑娘,够了,别打了。”   苏瑜默默收了手,不屑地用食指蹭蹭鼻子,侧目看向地上的吴进意,语带警告:“早就告诉过你,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没想到你竟是个没记性的,还敢到我家里来。今儿个也便罢了,若再有下次,信不信我直接取你狗命!”   吴进意此时被打得分外狼狈,然瞧见盛气凌人的苏瑜却不恼怒,反而强忍着疼痛站起来,十分谦卑地拱了拱手:   “阿瑜,我知道先前是我做了让你气恼的事,你如今打我也是应当的,我不怪你。可我今日上门求亲是出自真心,我,我心里是有你的……”   “你还敢说!”苏瑜气得又扬起了鞭子。   然而这一鞭子还未挥下去,苏老夫人却又开了口:“住手!大庭广众之下,闺阁女儿家哪个如你这般?”   旁边的平南侯夫人花氏也跟着道:“阿瑜,你祖母说的是呢,女儿家就得有女儿家的样子。前几日你把吴公子给打了,如今人家不计前嫌,反而上门来赔礼道歉,你这做的又算什么事?传讲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们侯府?”   苏瑜看着二人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架势,心里越发来气:“大伯母这话何意,难道我打他便是无缘无故的不成?”   “这吴进意表面上倒是个谦谦君子,可他背地里做的那叫什么事儿?奸污良家妇女,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怕惹出事来,又逼着人喝堕胎药,害得那姑娘如今落了个疯癫之症,爹娘上门讨说法,结果也让他命人给打瘸了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这等败类,若非有个做承恩公夫人的姨母护着,就该割了那玩意儿去宫里当太监!”   这事当初苏瑜上门将吴进意暴揍一顿后便闹了出来,苏老夫人和花氏两人也是知道的。   可一听这话苏老夫人仍是来气:“一个姑娘家,瞧你嘴里不干不净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这话是你这闺中女子能吐口的吗?”   吴进意适时上前来,对着苏老夫人和花氏鞠躬:“老夫人,夫人,这事原是我的不对,可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实在不知道自己竟做了那样的事。我让那姑娘堕胎,原也是为了阿瑜以后嫁过去不至于受委屈的。至于那一家人,我已经让人送了银子过去安抚,更是花了钱给那姑娘治病,如今人已经有所好转了。”   花氏看向苏瑜:“这吴公子的确做了糊涂事,可男人嘛,谁年轻时候没有犯过什么错呢?你瞧他已经处理妥帖了,阿瑜你又何必执拗呢?若说生气,前头你上门已将人给打了,如今气也该消了。”   苏瑜嗤笑:“他害了人,如今给点银子就完事了?他若真有良心,就去把人家姑娘给娶了,照顾她一生一世,我也敬他是个男人!”   “胡话!”老夫人斥道,“你与吴公子的亲事是你祖父在世时订下的,哪能说退便退了?让他退了亲去娶个平民女子,这是在打我们侯府的脸面!”   “祖母这话错了,吴进意这等败类,我若真嫁过去,那才是在打我们侯府的脸呢。莫不是这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平南侯府的姑娘就非得嫁个这样的不成?”   “大胆,这是你该与祖母说话的态度吗?”老夫人气得拿拐杖敲打着地面,身子都跟着颤了起来,“天下男人是没死绝,可这门亲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母亲别生气,当心自个儿的身子。”花氏忙上前搀扶着,又低斥苏瑜:“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祖母说话的,还不快向你祖母认错,说你答应这门亲事了。”   苏瑜唇角扬起一抹讥诮:“若大伯母觉得吴进意是个好的,你让四妹妹嫁过去也就是了。左右当初祖父在世时,只说苏吴两家联姻,也没说一定得是我不是?”   闻此花氏的脸色顿时有些变了,她一共三个女儿,大的嫁给了太子成为太子妃,次女早夭,四丫头可是她捧在掌心里养大的。   在花氏看来,她的四丫头温婉大方,姝名在外,日后必然是要往高了嫁的,自然看不上吴进意这样的货色。   不过这话她自是不好说的,只笑着道:“长幼有序,你是老三都还未出嫁,怎么就轮的上你四妹妹呢?”   苏瑜岂不知道大伯娘肚子里那些小九九,也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只又暗含警告地看向吴进意:“我的亲事我自己说了算,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如果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手里的鞭子可是不会心疼人的。”   说罢,她挥着鞭子往地上一甩,周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还不快滚!”   吴进意被那鞭子挥得一个哆嗦,也顾不得旁的,直接逃也似的溜走了。   苏瑜瞧了十分满意,哼哼鼻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夫人却被气得不轻,脸色都跟着绿了:“瞧瞧,这性子简直跟她那个死了的娘一样,真是气死我了!”   花氏帮忙顺着她的胸口,劝道:“母亲何故生那样大的气,她可不一直就那个样儿,都是二弟妹在世时给惯坏的。”   提到苏瑜的娘老夫人就来气:“祸害,全都是祸害!俞氏害了你二弟,如今这死妮子是要害咱们整个侯府啊!”   “谁说不是呢,”花氏扶着老夫人进屋,“如今丞哥儿在前线吃了败仗,陛下指不定哪日就会降罪到咱们苏家,这几日我总担心呢,承恩公府若退了与丞哥儿的亲事,那可怎么好?”   “这……不应该吧。”老夫人由花氏搀扶着坐下,又接过下人奉上的茶水,“当初这亲事可是承恩公府亲自上门求得,更是让贵妃娘娘赐了婚。”   花氏叹道:“他们主动提的亲不假,可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初丞哥儿年少有为,名誉甚远,与承恩公府孟家的姑娘自然是相配的。可如今呢,丞哥儿在边塞连丢三座城池,连圣上都给惹怒了。母亲,那公府里的姑娘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物,谁知道她还看不看得上丞哥儿?”   越说老夫人心里越乱:“大丫头嫁去太子府也几年了,却一直没能生个子嗣,偏还善妒,陛下和太子本就对她极为不满。如今咱们苏家风雨飘摇,她这个太子妃根本指望不上,能依仗的也唯有丞哥儿与承恩公府的亲事了。这亲事若黄了,平南侯府怕就在这皇城之中无立足之地了。”   花氏道:“好在承恩公府如今并无什么动静,看来也不是那等趋炎附势之辈。只是,这吴进意的母亲和承恩公夫人是嫡亲姊妹,阿瑜若是得罪了吴家,不知道承恩公府会不会生气……”   “哼,就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难道还反了天不成?不管怎样,三丫头跟吴公子的亲事不能退,我老婆子还好好活着呢,这事岂能由她自己说了算?”   听老夫人这样说,花氏也就放心了。   苏瑜以后怎么样她不在意,嫁得其所才是最要紧的。   只要不得罪吴家进而得罪承恩公府,日后但凡他们苏家跟承恩公府沾点儿亲,那么四丫头的亲事便不会太差。   ——   经历了吴进意提亲这事,苏瑜这会儿也没心情再去上街买什么衣裳了,回到自己的邀月阁,直接便上了阁楼。   忍冬怕她心情不好,端了雪梨羹进来奉上去:“姑娘,小膳房刚熬好的,喝点儿吧。”   苏瑜在坐榻上倚着,瞧见那雪梨羹倒真觉得有些口渴了,坐直了身子接过来,用汤匙舀上一勺送入口中,又连连点头。这雪梨真不错,甘甜清冽,很是润喉。   蝉衣在一旁候着,思索着道:“姑娘,今儿个吴进意怎么就突然来提亲了呢,还带了三倍的聘礼,一点儿都不像他的作风。”   “我也纳闷儿呢,上回我去吴家把他打得不轻,他当时是记恨我的,还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娶我这种泼妇,如今怎么突然变卦了。”   苏瑜说着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抬头,“他这是在耍什么花样吧?”   蝉衣摇摇头:“奴婢也想不明白。”   苏瑜也懒得多想:“管他为什么呢,左右我是不会嫁给他这种衣冠禽兽的,他要再敢来提亲,我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她说着挥了挥拳头,脸颊气得鼓鼓的,倒显得煞是可爱。   蝉衣看她这般,禁不住便笑了。随后又兀自叹了口气:“姑娘自然是不想嫁给那等人的,可是公子远在边关,万一老夫人和夫人非要让你嫁怎么办?”   苏瑜不以为然:“那不是有忍冬吗,到时候她带我逃婚不就是了。”   忍冬一怔,逃婚?   蝉衣道:“这个时候了,姑娘怎还说笑呢。”逃婚,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儿。   苏瑜看向她:“我可不是说笑,如果祖母和大伯娘她们敢来硬的,我真的会逃的。”   蝉衣低叹一声:“只恨二老爷和二夫人没了,公子此时又远在边塞,否则苏家人一定不敢这么对姑娘的。”   苏瑜的父亲苏鸿羽是苏老夫人的次子,只娶了她娘俞氏一人,夫妻两个婚后一直和和美美的,情意深厚。   当年老夫人的一个远房表侄女巧歌家道中落前来投奔,被老夫人收在房里做了侍女。那巧歌心思灵巧,又惯会哄人,入府不久便笼络了老夫人的心。   她见苏瑜的父亲苏鸿羽仪表堂堂,相貌非凡,便动了凡心,竟想嫁过来做个偏房,还软磨硬泡的说服了老夫人答应。   彼时苏瑜的母亲俞氏正怀着身孕,老夫人便借机送了巧歌给自己的儿子,然苏鸿羽却没答应。   原本此事就此便过去了,谁知那巧歌不安分,有次趁苏鸿羽酒醉想要爬床。苏鸿羽大怒,直接让人将她赶出了侯府。   老夫人膝下无女,一直拿巧歌当亲女儿来疼的,不料竟被自己的二儿子赶出了府。老夫人不忍心记恨儿子,便把所有的错都怪罪在了苏瑜的母亲俞氏身上,说她善妒,不容人,这才害得巧歌被逐。   此后,老夫人和俞氏婆媳二人的关系便十分紧张了。从苏瑜记事起,从未见老夫人对母亲有过一个笑脸儿。   三年前母亲去上香,熟料马儿突然受惊,整个马车滚落山崖下落不明。父亲得此消息前去崖下寻人,也再无音讯。   所有人都说苏瑜的父母被山下的狼给吃了,老夫人更是恨极了俞氏,说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故而这些年,她每每看到苏瑜就板着一张脸,便好似这个孙女儿欠了她似的。   这两年哥哥争气,为侯府争得了不少荣光,侯府的人倒是待她们兄妹好了些。可那些个虚伪的好意,苏瑜才不会放在心上的。   便如现在,边关刚出了点儿事,祖母和大伯母跟她说话的语气就又变回原来那样了呢。   不过祖母待她好不好的,苏瑜也是真的不在意。她不拿自己当孙女儿,自己也从来没想过日后孝敬她这个祖母,如此也就两清了。   在苏瑜心里,这辈子便只剩一个亲人,那就是她的哥哥。   思索的功夫,她已经将碗里的雪梨羹喝完了。   把空碗递给蝉衣,苏瑜依旧面色平静,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哥哥不在也没关系,纵然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侯府里,也不会任由她们欺负的。”   蝉衣想想觉得也对,她家姑娘可不是受气的性子,若老夫人和夫人真来硬的,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   晚上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来到了邀月阁。   苏瑜在阁楼上的栏杆前俯视着她,并未让她上楼的意思,只拢了拢自己的狐裘围领:“张嬷嬷怎么来我这里了,倒是稀客。”   张嬷嬷是个娇痩的妇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纤细窈窕的倒是好看,然那一张脸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颧骨突出,额头狭窄,小眼儿似乎总是眯着,不把人瞧在眼里的样子,一脸刻薄相。   她是府上的老人了,许是跟着老夫人时日久,倚老卖老惯了,平日总端着架子,傲的不行。   因知道苏瑜不得老夫人喜爱,如今她也就不给什么笑脸,只勉强屈了屈膝:“三姑娘,我这里有老夫人的吩咐,您还是下来回话以示尊敬的好。”   苏瑜倚在栏杆上没动,慵懒地道:“我这刚睡醒的,身子软得很,一时也懒得动弹,嬷嬷有什么话儿只管说便是了。”   张嬷嬷站着不动,一句话也不说,高傲地仰着下巴,明显是在等苏瑜下楼来。   苏瑜本就看她不惯,自不会吃她这一套。见此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好困呐,嬷嬷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我这便回去歇着了。”   “三姑娘!”见她要走,张嬷嬷忙大喊一声。   苏瑜停下来,回过头来笑看她:“瞧瞧,嬷嬷有话你早说就是了嘛。”   张嬷嬷目光瞥了眼身后下人手里的托盘,语气依然不善:“这老夫人说了,三姑娘今日骄横,毫无女儿家的半点端庄,罚您抄写《女戒》二十遍。这不,奴婢连书和宣纸一并给您送来了。”   苏瑜目光扫向她身后那个端着托盘的丫鬟:“知道了,搁那儿吧。”   张嬷嬷却不罢休,腰杆儿挺得笔直:“老夫人说了,三姑娘今夜就得抄完,否则夜里不得睡觉。奴婢还要留下来监管三姑娘呢,姑娘还是现在下来抄吧,这灯奴婢也准备好了。”   张嬷嬷说着,从后面一个丫鬟的手里接过灯笼,放在旁边的圆石桌上,自己则是笔直地候在一旁,对着苏瑜用手比了比旁边的石凳。   那架势,便是要让苏瑜坐在这院子里抄写《女戒》了。   葭月仲冬,正是天寒地冻之时,如今又入了夜,自是越发寒凉。   见此,苏瑜后面的忍冬都跟着变了脸色。   如果这真是老夫人的意思,那这心也是真够硬的。对着府里其余的姑娘,都是可了劲儿地疼爱,偏就对她家姑娘狠心。   苏瑜双目微微眯着,冲张嬷嬷勾了勾唇:“我让你把书和宣纸搁下自行离开,可是给你很大的面子了。”   张嬷嬷也不畏惧:“那就请三姑娘再多给奴婢一些薄面吧。”   苏瑜险些冷笑出声,突然转身进屋,很快拿了弹弓出来。   “姑娘……”忍冬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苏瑜抬手拦下。这张嬷嬷今日有意跟她过不去,她如果就此妥协,接下来的日子只怕要被她们可了劲儿地磋磨。   这般想着,她将手上的弹弓举起,瞄准石桌上的灯笼,选好角度“嗖”的一下弹了出去。   便见那弹丸顺势从阁楼上飞落而下,“啪”的一声劈中灯罩,着了火的灯笼如天女散花一般炸裂开来。   张嬷嬷面色一白,匆忙后退,却仍是被溅起来的火苗子落在身上,生生出了几个大洞。   如此却还不算完,更有几片火花溅在了丫鬟端着的托盘上,白花花的宣纸和那一本《女戒》顺势燃了起来。   “啊呀!”丫鬟尖叫一声把托盘扔在地上,唬得连连后退,一脸的不可思议。   苏瑜在楼上看着底下的人乱作一团,她轻蔑一笑,头也没回地进了卧房,随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第3章   屋子里,苏瑜由蝉衣和忍冬侍奉着洗漱,青黛在一旁铺着床褥,想起刚刚的画面忍不住眉飞色舞:   “真解气,那个张嬷嬷平日里仗着是老夫人跟前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三公子不在,她居然想骑到姑娘的头上来,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姑娘这次给她吃点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放肆了。”   “对了,今儿个张嬷嬷身上那条杭绸袄子听说是老夫人赏的,料子质地都是上等物,咱们侯府的下人一般没机会得的,张嬷嬷只这么一件,平日里可是分外小心呵护的。    奴婢听说,有次一个小丫头不小心弄脏了张嬷嬷的衣袖,张嬷嬷气得伸手打了那丫头三个耳光,还将人嫁给了乞丐。如今她那件袄子破了洞,她又没胆子跟姑娘撒气,只怕背地里要心疼死。”   青黛越想越开心,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倒是蝉衣想得多一些,忍不住道:“张嬷嬷的确可恶,只是今儿个姑娘这么把她得罪了,她若是到老夫人那里去告状,老夫人会不会为难姑娘?”   苏瑜接过忍冬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又扔进盆里,去妆奁前坐着:“哪怕我今日乖乖听张嬷嬷的坐在外头把二十遍女戒给抄完了,老夫人也不会因此对我好上一分的。”   ——   落辉堂   张嬷嬷回去后,将邀月阁这边的事回禀给老夫人,又添油加醋一番,更是把自己身上那件最心爱的袄子给老夫人看,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老夫人气得直拍桌子:“这个孽障,越来越放肆了!”   花氏是个尽职尽责的儿媳,此时也正在落辉堂侍奉老夫人身侧,见此忙送上了茶水:“母亲消消气,苏瑜本就是个没规矩的,你何必为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老夫人睨她一眼:“老二和老二媳妇儿都没了,你是她大伯母,如同生母,平日里也不好生管教管教。”   瞧瞧,这是把气又撒到花氏身上了。   花氏心里那叫一个苦,就苏瑜那个狗性子,老夫人这个亲祖母都没法子,何况她这个没有半点血缘的伯母呢?   再者说了,苏瑜嚣张跋扈,没个闺阁女儿家的样子,她这个做伯母的原本就是再乐意不过的。   苏瑜越没规矩,就越显得她家四丫头慧静温婉,端庄可人呢。   不过这会子,明显老夫人是在气头上,花氏少不得好言好语来哄:“母亲息怒,你也知道,三丫头打小就跟我这个大伯母不对付,我又如何管得住呢。”   “那也是你自己没本事,亏你还是大房,是平南侯夫人呢。”老夫人这会儿气不顺,依然没给花氏好脸色。   一旁的张嬷嬷因为方才的事早憋了股子闷气,正想寻个机会好生教训三姑娘一番,如今听着老夫人话里的气恼,眼珠转了转,上前回话道:“老夫人若真看三姑娘不惯,奴婢倒是有个主意。”   老夫人端着优雅的气度,饮了口清茶,这才道:“什么主意?”   张嬷嬷回道:“这吴公子不是来提亲了吗,既然老夫人有意苏吴两家的联姻,倒不如早早把三姑娘给抬出去,日后眼不见为净的,倒省的碍了您老人家的眼。”   “哦?”老夫人挑眉,用茶杯盖子拨弄着上面飘着的一朵海棠花,示意张嬷嬷继续说。   张嬷嬷道:“经过今日,奴婢看吴公子应该是真心想娶三姑娘的,不如咱们明日请了媒人去吴家,早早把婚事给订下来。最好,在三公子从边关回来之前,就把这婚给办了。”   老夫人仔细思索片刻,缓缓点头:“也好,早早地把她嫁出去,眼不见为净。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也不怕丞哥儿回来怎么折腾。”   花氏听罢也觉得张嬷嬷这主意甚好,试探着问:“母亲若觉得张嬷嬷的主意可行,我明日便差媒人去办了?”   “去吧,去吧,越早把她嫁出去,我这耳根子越清净。”老夫人不耐烦地摆手。   “把谁嫁出去?”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把娇软清脆的嗓音,随之进来的是个十六岁上下的姑娘,穿着一件鸢尾百褶裙,发上斜插一支白玉芙蓉簪,朱唇皓齿,美艳动人。   这便是平南侯府的四姑娘,苏琬,花氏宠在掌心的幼女。   苏琬才貌俱佳,在长安城里也是颇有姝名,老夫人对她是极为疼爱。   看见她,老夫人笑着招手:“琬儿怎么过来了,大冷天儿的,该在自己房中待着才是。”   苏琬上前对着老夫人和花氏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去老夫人跟前站着:“近日天寒,早上孙儿听祖母咳了几声,故而炖了冰糖雪梨羹给祖母送过来,您睡前喝一碗对身子有好处。”   说着,她吩咐丫鬟上前,亲自将保温的汤盅端起来,奉在榻几上。   老夫人笑得越发慈祥:“府上这么多姑娘,唯有四丫头最是贴心,让我这老婆子不喜欢都不成。”   自己的女儿得了夸奖,花氏面上也泛着光:“琬儿平日里总把祖母挂在嘴上,对您可是无微不至呢。”   老夫人接过苏琬盛的羹汤,笑着点头:“如果你其她姊妹们都能似你这般,我这老太婆才算是有福呢。”   苏琬颔首:“五妹妹和六妹妹年幼,三婶儿又体弱需要她们侍奉,她们顾不着这里也是应当的。”   “对了,方才孙儿听祖母和母亲说要把谁嫁出去?”   提及这个老夫人脸色顿时不好了:“还不是你三姐姐的事,吴家是多好的亲事,偏还不要。这种事岂能容得她做主?明儿个便让人去吴家把婚期订下,看她还能怎么着。”   苏琬蹲下来帮老夫人捶着腿:“吴进意的事孙儿也有耳闻是,虽说做了糊涂事,可浪子回头金不换,吴家再怎么也与咱们门当户对,祖母是为了三姐姐好,她以后会明白的。”   老夫人的气儿总算顺了,长舒一口气,抚着苏琬的鬓发:“还是我的琬儿懂事,不让祖母操心。”   —————————————   大雪初霁,清晨的阳光洒下来,地上的雪越发显得刺目。   苏瑜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一头秀发随意铺在小鲤鱼图案的枕套上,宛若泼了墨的锦缎一般。   纵然此时她早没了困意,却仍懒眷的不肯起来,在榻上滚来滚去的,把自己裹得像只蚕宝宝似的。   苏瑜不爱去落辉堂请安,看祖母和大伯娘的脸色,这些年一直便是如此,是以丫鬟们也不催她,只任由她睡着。   直到快到午膳的时候,她躺的难受了,这才唤了蝉衣和青黛进来给自己梳妆洗漱。   一切准备就绪,就在她琢磨着今日做些什么的时候,忍冬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姑娘,不好了。”   苏瑜从妆奁前起身,看她一脸恐慌不免觉得诧异:“怎么了?”   忍冬回道:“今儿一早大夫人找了媒人去吴府,把姑娘的亲事给订下来了。”   苏瑜拧眉,语气还算平静:“何时?”   忍冬欲言又止,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三,三,三天后……”   三天后?这是上赶着嫁人呢还是巴结谁呢!   苏瑜顿时气得双手掐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现在她真是恨不得拿鞭子去落辉堂,给她们点儿颜色看看。   若是旁的人家,遇上吴进意这么个男的,怎么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跳进火坑呢?   可落在苏家,谁又会在意她的幸福?   苏瑜心里明白,他们所有人在意的,无非是吴家与承恩公府的那点子姻亲关系。   “姑娘,咱们怎么办呢?要不然,逃婚吧?”青黛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地道。   这时,门外传来了张嬷嬷的声音,语气里略显得意:“三姑娘起了不曾,老夫人和大夫人为您订了亲,就在三日后,您还没去落辉堂向老夫人请安呢。这会儿一众公子姑娘们都在,就等您了呢。”   这时候跑过来,分明是看她笑话的。   “贱人!”苏瑜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三姑娘说什么,奴婢没听清。”外面的张嬷嬷又道。   苏瑜挑开帘子出去,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张嬷嬷道:“我说你来巧了,我正打算过去呢。对了张嬷嬷,昨儿个你那身衣裳可还好?”   提到那件她最爱的袄裙,张嬷嬷脸色都绿了。不过想到这三姑娘马上就要出嫁,张嬷嬷又换了张笑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苏瑜打量着她的身段儿,眼珠子转了转,笑颜如花,明媚如春:“如此,可就恭喜张嬷嬷了。”   语罢,她自顾自地提起裙摆下了阁楼。   张嬷嬷尚愣愣地站在原地,颇有些没理头。这时候,三姑娘给她说什么恭喜?   莫不是气糊涂了?   张嬷嬷翻了翻白眼儿,傲慢地跟着下楼。   到了落辉堂,人数当真是难得的齐全,除了平南侯苏泓行被外派到北地治理暴雪,苏瑜的哥哥苏丞尚在边关,其余人都在了。   老夫人坐在正中央,其余人分坐两排。左边的是大房,右边的是三房。   就连苏瑜那个素来体弱,平日里见不了几面的三婶儿郑氏此时也在屋子里坐着。她着了件密合色折枝纹的袄子,外罩淡青色坎肩,面上虽显苍白,但仍不失美感,反倒多了几分孱弱之美。   她与三老爷苏鸿之的身后,此时站了两个姑娘。   一个十五岁,粉雕玉琢,清纯灵动;一个十四岁,眉清目秀,乖巧可人。   这两个皆是三房的姑娘,行五的苏琅乃三夫人郑氏嫡出,行六的苏琳则是郑氏的陪嫁丫鬟江姨娘所出。   二公子苏恒在郑氏旁边的圈椅上坐着,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见苏瑜进来嘴里吹着口哨,算是一种独特地打招呼方式。   郑氏不由瞪他一眼,亲自把他那翘着的腿拍下去:“这么大了,还没个规矩。”   苏恒今年已经二十了,却尚未婚配,整日斗鸡遛鸟儿无所事事,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跟他爹苏鸿之一个德行,郑氏每每瞧着都觉得忧心。   不过这苏恒为人仗义,跟苏瑜却是臭味相投的,兄妹两个关系还算不错。   苏瑜侧目过来冲他笑笑,算是回礼了。   她缓步上前,对着众人一一见礼:“给祖母请安,给大伯娘安,给三叔三婶儿安,给大哥大嫂安,给二哥……”   “行了行了。”老夫人打断她,“平日也没见你这般规矩。”   苏瑜不理她,愣是把话说完:“给二哥请安,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好。”   语罢,她乖乖站在那儿,面上浅笑盈盈:“今儿个祖母的落辉堂可真热闹,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吧?”   苏恒率先道:“三妹妹,祖母和大伯母说给你和吴家选好婚期了,三日以后,这应该不是你的意思吧?”   苏瑜笑看向他:“二哥以为呢?”   苏恒依旧翘着二郎腿,摸着下巴打量她:“我当然不信,吴进意那个混球儿,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敢来咱们侯府求亲,昨日是我不在,否则哥哥我替你教训他。”   “还是二哥好,不过他已经被我教训过了。”苏瑜依旧挂着笑。   郑氏瞪了儿子一眼,低声斥责:“长辈们都在呢,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郑氏身子不好,苏恒不忍心真把他娘给气病了,便端了茶喝着,沉默下来。   老夫人淡看向苏瑜道:“苏吴两家的亲事已然订下,整个京城也都知道了,阿瑜最近便好生待在自己的邀月阁里,等着三日后迎亲的轿子上门。”   说着,又扫向屋里的众人:“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大少夫人卫绿萱一直看着苏瑜,心有不忍,又听老夫人这么问,她道:“祖母,三日后迎亲的轿子便来了,那三妹妹只怕没时间绣嫁衣,会不会太急了些?何况,父亲和三弟都不在家……”   卫绿萱是大少爷苏慎的正室妻子,年二十,刚嫁过来一年。   苏慎乃是大房的姨娘所出,但因为花氏膝下无子,便将苏慎自幼养在自己身边,如今是大房唯一的男丁。   儿媳妇出口为苏瑜说话,花氏面上闪现不悦:“嫁衣的事我早让人预备下了,自然不会耽搁了三丫头出嫁,你与其操心这个,倒不如想想怎么给苏家添个重孙。”   花氏这话戳到了卫绿萱的痛处,她嫁过来一年多了,肚子却仍没个动静,不仅嫡母不满,老夫人也对此颇有微词。   卫绿萱抿着唇,垂下头去。   苏慎适时握住了她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随后又对老夫人和大夫人道:“祖母,母亲,子嗣的事不怪萱儿,早先我为了考取功名冷落了萱儿,是我的不是,日后我们会努力的。”   听苏慎这样说,老夫人脸色有所缓和。这个长孙虽然不如二房的苏丞惊才风逸,但如今也是个举人了。老夫人打心底里不喜欢二房,故而她更为苏慎这个长孙而骄傲。   庶出又如何,总比俞氏那个贱人生的一双儿女要好。   老夫人睇了花氏一眼:“慎哥儿年纪轻轻的,自然是功名为重。”   屋子里静了片刻,花氏后面的四姑娘苏琬道:“三姐姐,我听闻吴公子饱读诗书,也是个谦和的人,又三番两次登门求亲,可见对三姐姐情谊深厚,实在让妹妹羡慕。三姐姐嫁过去,一定会幸福的。”   苏瑜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径自看向老夫人:“祖母自然是好意的,不过我三哥尚在边关,我的大婚他岂能不到场?祖母未免太急了些。何况,大伯父这个一家之主也没回来呢。”   老夫人神情淡淡:“你大伯父是我的儿子,难道我说的话他会不听?再者说了,三日后正是宜婚嫁的好日子,祖母也是为了你早日找到幸福。”   苏瑜却道:“大伯父会不会听祖母的我不知道,但三从四德里有一句话叫‘夫死从子’,祖母昨儿个还让我抄写《女戒》,想来是最重这些个规矩的,怎么着祖母也该等大伯父回来问问他的意思。”   “噗嗤——”   苏恒一时没憋住,愣是笑出了声。又见老夫人瞪了过来,他赶忙收敛,装的若无其事,只暗地里对着苏瑜竖起了大拇指。   “大胆!”老夫人气得身子都摇晃起来,“你当我今日找你来是跟你商议的?如今婚期都订下来,哪里需你做什么主?这两日,你便好生在家里待嫁即可。”   苏瑜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对她屈了屈膝:“既如此,孙儿便告退了。”语罢,她也不理旁人,自顾自地离开了落辉堂。   老夫人却仍气得不轻,一手重重拍着案桌:“这个逆女,气死我了!”   苏恒撇撇嘴,小声嘟囔:“那还不是你逼得。”   他声音很小,老夫人没听到,但旁边的郑氏却听到了,不由瞪他一眼。   苏恒却满不在乎,只四根手指随意敲打着案几。   在苏恒的印象里,小时候苏瑜其实对祖母挺孝顺的,每日晨昏定省,还变着法儿地做好吃的哄祖母开心。可祖母不喜欢二伯母,故而也从来不待见苏瑜。时日久了,谁愿意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呢?   在苏恒看来,苏瑜如今的态度可不就是祖母自己造成的?   不过,那丫头今儿个居然没大闹起来,有点不合常理。   该不会真的屈服了吧?   ——   回到邀月阁,苏瑜觉得口干舌燥,连着喝了两杯水才缓过劲儿来。   而青黛,则是去内室忙忙碌碌收拾行囊了。   苏瑜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姑娘不是跟忍冬说过,如果这亲事真订了,你就逃婚吗,奴婢这就给你收拾东西。”   青黛说的一本正经,手上动作却没停,“姑娘,咱去哪儿呢,不如去边关找三公子吧?或者去北地找侯爷也成,毕竟侯爷是这个家里除了三公子外,对姑娘最好的人了,他肯定会护着你的。”   苏瑜悠然地在位子上坐着:“我呀,哪儿也不去。”   青黛一怔,绕过屏风走出来:“为什么,姑娘你真要嫁给吴进意啊?”   蝉衣和忍冬也凑了过来。   看她们都巴巴望着自己,苏瑜笑笑,从案几上捏了块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姑娘这是有主意了?”蝉衣道。   苏瑜把手里的点心吃完,拿帕子擦了擦手:“这婚嘛,还是得逃得,不过拍拍屁股走了多没劲儿,在逃之前我打算送苏吴两家一份大礼。”   她说着对三人挥挥手,附在她们耳畔低语:“等三日后迎亲的花轿来的时候,我们这样……” 第4章   明月高悬,流泻着生冷的光,光秃秃的树杈随风摇摆,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平南侯府,锦竹苑。   下人们铺好床褥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苏慎和卫绿萱夫妻二人。   屋内昏黄的烛光下,苏慎坐在书案前认真读书,卫绿萱则是倚在床榻边缘埋头做衣裳,氛围宁静而祥和。   安静了好一会儿,卫绿萱咬断针线,起身将那件月白色菖蒲纹的袍子抖了抖,四处检查一番,缓步走到苏慎跟前,默默将那袍子搭在了他的身上:“晚膳后便一直看书,该歇一会儿才是,仔细伤了眼。”   “试试衣服合适吗。”   苏慎将书册放下,目光落在眼前温柔贤淑的妻子身上,双手握住她纤细的柔夷轻轻捏着,温润一笑:“你亲手做的,自然是合身的。”   “先试试再说嘛。”卫绿萱娇嗔着拉他起来,帮他把那件袍子穿在身上,又围着转了一圈儿,“似乎腰部这个地方肥了些,夫君又瘦了。”   她言语间透着心疼。   苏慎揽过她的肩膀,无奈地笑:“明年春上我要参加春闱考试的,自然要抓紧念书,等我中了进士入了仕途,以后肯定还会长胖的。”   卫绿萱却不信他的话:“等你做了官儿,只怕又一心扑在仕途上,越发不珍惜自个儿的身子。”   说着又略显惭愧地垂首,“也是我的不是,平日该多让你补补身子的,否则也不至于瘦了这一圈儿。”   卫绿萱模样生的俊俏,柳眉凤眼,温婉秀气,如今这般自责时又透着楚楚可怜,越发让苏慎心生怜爱。   他索性把身上的袍子脱下,亲了亲她的手指:“也罢,今晚便早些休息。你若嫌我瘦了,大不了我明日开始就多吃些,把瘦的那一圈儿再补回来。”   “真的?”卫绿萱抬眸,眼睛里流放出光彩来。   苏慎看得心生悸动,胸腔里似有烈火燃烧,禁不住拦腰将娇妻抱在怀里,大步去了榻上。   随着那靛青色的窗幔拉下,花梨木架子床吱吱作响,很快便传来女子的浅喘与娇嗔……   ……   持久的雨露春水之后,两人皆已是香汗淋漓了。   卫绿萱枕在苏慎的胸膛上,沾了汗的头发丝丝缕缕贴在她的颈间,眉宇间皆是妩媚与风情。   “唉——”她突然兀自叹了口气。   苏慎抚着她的香肩,蹭了蹭她的额头:“怎么了?”   卫绿萱回首望着他:“夫君,你说祖母和母亲怎么那么着急把三妹妹嫁去吴家。”   苏慎想了想:“是怕三妹妹与吴家的婚事有变动,进而影响三弟与承恩公府的亲事吧,毕竟吴家和承恩公府是姻亲,关系匪浅。”   “那如果三弟打胜仗了呢,回来瞧见三妹妹嫁了吴进意那样的人,岂不怪罪?”   苏慎顿了顿:“这么长时间了,一场胜仗也没打下来,也不知道边关那边儿什么情况。”   卫绿萱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半支起身子,晃了晃苏慎的肩膀:“夫君,不如你去跟祖母求求情?吴进意玷污良家妇女,又逼人堕胎,禽兽不如,三妹妹怎么能嫁那样的人?”   “我是庶子,若是为三妹妹的事强出头,只怕惹得母亲不快。何况,依着祖母的性子,她决定的事不可能更改的。”   “那依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了?”卫绿萱坐直了身子,嘟嘴看着他。   苏慎有些无奈,跟着坐起来握住妻子的手:“三叔三婶儿都没吭声呢,二弟跟苏瑜关系好,这次不也没说什么?你我人微言轻的,又如何能管?何况,苏瑜是堂妹,又不是亲的。”   卫绿萱甩开他的手,偏过头去。   “生气了?”苏慎搂住妻子的肩膀,亲了亲她的耳垂。   卫绿萱眼眶微红:“苏琬倒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可她还不如苏瑜呢,便因为你是庶出,我父亲又只是个小小知府,她平日里几时正眼瞧过你我?   我是独女,自幼也是被父母兄长们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不想嫁过来偏要受她冷眼,我心里自然疏远她。   可阿瑜不一样,她总亲切地唤我嫂子,什么好的都想着我,那感情是真心实意的。这样好的一个妹妹,我当然不想她跳入火坑。”   “庶出又如何,我是父亲独子,日后必然是承爵位的,届时你便是平南侯夫人,任谁敢小看了去?”   苏慎蹙眉说着,帮妻子擦了擦眼泪,柔声哄道,“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努力念书,争取明年考上进士,赢得父亲的欢心,早早把世子之位定下来。这样,就没人敢给你脸色看了。”   听着这话,卫绿萱心里舒坦了不少,又嗔他一眼,“说三妹妹呢,你怎么扯远了。”   “阿瑜的事,你真的没办法?”   苏慎默了须臾,无奈摇头。   卫绿萱神色暗淡几分,默默穿上衣裳,掀开幔帘下床。   苏慎以为她生气了,赶紧拦着:“你这是做什么?”   卫绿萱睨他一眼,把胳膊从他掌中挣脱:“去沐浴,身上难受死了。”   又道,“顺便给边关的三弟写封信,飞鸽传书过去,有用没用的,咱们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   这几日侯府上下忙忙碌碌的,无不是在给苏瑜嫁入吴家在张罗,各处挂着红绸,贴着双喜剪纸,好似真的热闹非凡。   苏瑜对这些事置若罔闻,每日里仍做着自己的事情,活脱脱便是个局外人。   这不,明日便是婚期了,她却又拉着三个丫头一起上了街买东西。   青黛和蝉衣提着大包小包的物品,紧追慢赶地跟在苏瑜后头,累的气喘吁吁的。青黛肉嘟嘟的脸上微微嘟起着,口中吐纳着气息,忍不住问:“姑娘,咱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而且全是吃的。”   苏瑜笑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会很无聊,买点零嘴来打发时间嘛。”说着,侧目看到前面的书铺,眸中精光一闪,提起裙摆跑了进去。   苏瑜平日里便喜欢来此买书看,是以书铺掌柜的一见着她便亲热地迎了上来:“苏三姑娘来了,刚巧前段日子新进了一批货,您可要看看?”   苏瑜点头:“那正巧,引我去瞧瞧。”   掌柜的很了解苏瑜的喜好,并不引她看那些个诗词文赋,而是径自去了二楼,指着靠窗的那几排货架:“姑娘,那三排架子上的书全是新进的,您自个儿去找找看合不合口味?”   苏瑜冲他摆摆手,掌柜的离开后,她自己去了书架旁,细细寻找起来,谁知越找越兴奋了:“铺子里何时进了这么些书,这下有的我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挑拣着从书架上取书,一本本扔给后面如今还两手空空的忍冬。   忍冬看着那些个书名,什么《俏书生》《小尼姑爬墙记》《安乐公主秘辛》的,她面色不自觉红了红,下意识看向前面仍在挑拣的苏瑜,但见自家主子脸不红心不跳的,明显是习以为常了。   其实大衍朝民风开化,对女子并不苛刻,看这类书的原并不少。但其她闺阁女儿家都极好面子,纵然想看也是差了家丁偷偷摸摸买回去,哪会像她家姑娘这般,自己跑来光明正大挑挑拣拣的。   忍冬思索的功夫,苏瑜已经扔给她高高一摞的书籍了。   “姑娘,差不多够了吧,再多咱们就拿不过来了。”忍冬提醒道。   苏瑜回头数了数一共有十二本了,的确不少,便点头:“那就先这些吧,看完了再过来买。”   因为买的东西太多,回去的时候苏瑜是坐在马车里头的。看着大包小包的零嘴还有那厚厚一摞子书册,她眉目舒展着,心情十分愉悦。   经过一处安静的胡同时,却骤然听到一片嘈杂之声,她掀开窗牖往外探出脑袋来,便见离马车不远处此刻正有一群人殴打一位青年男子。地上那男子衣衫单薄,柔柔弱弱的,看穿着打扮倒像是个书生。   “住手!”苏瑜最见不得这种以强凌弱,以多欺少的事了,忍不住大喊一声,随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三个丫头也跟着跳下。   那些人看过来,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胖男人打量她一会儿,面露凶恶:“你谁啊,少管闲事!”   蝉衣道:“平南侯府的马车不认识吗,这是我们三姑娘。”   那胖男人闻此大笑:“原来是苏三姑娘啊,听说你哥哥苏丞被突厥打的落花流水,就差尿裤子了,你又在此耍什么威风?你们平南侯府能挨到什么时候还是个未知呢,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他此言一出,其余男人跟着哄声大笑。   苏瑜气得咬牙:“忍冬,教训他们!”   忍冬听到那人编排公子早就气得想出手了,如今得了命令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疾步上前,一个飞跃抬脚挑起那胖男人的下巴,用力一勾,男人顿时身体前倾趴在地上,牙齿磕到石头,从嘴里流出血来。紧接着又是一套利落的身手,不等其余几个男人有所反应,便全都被撂倒在地。   其中一个瘦小的男人躺在地上,被忍冬用脚踩着胸口,吓得连连求饶:“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   “还不滚!”她脚下一个用力,那男人身体擦着地面飞出数十步远。   这次众人是真的怕了,一个个哆嗦着,好似脚底抹油一般,溜的比谁都快。   苏瑜走过去,弯腰看着他,低唤了两声:“喂,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方洵抬眸看着跟前蹲着的姑娘,外面披着红狐大氅,映得脸上肌肤白嫩胜雪,明眸皓齿,鼻腻鹅脂,一双灼灼桃花目微微闪烁着,上翘的眼尾尽显女儿家娇媚之态,美的惊心动魄。   “你到底有没有事,不会是哑巴吧?”见这人一直盯着自己看,苏瑜蹙眉又问道。   方洵回神,起身对着苏瑜恭恭敬敬行礼:“多谢苏三姑娘出手相助,方某感激不尽。”   “没关系,路见不平嘛。”苏瑜随之站起身,“那些人为何打你啊?”   青黛道:“姑娘,方才为首的那个络腮胡子奴婢见过,是太史令方大人府上的二管家。”   “太史令家的?”太史令可是陛下和贵妃跟前的大红人呢,不简单的人物,苏瑜望向那个书生,“你怎么得罪他们了?”   方洵看向她:“若小生说是太史令之子,姑娘信吗?”   苏瑜一愣,缓缓摇头,随即又点头,然后再摇头。   她听闻太史令的夫人膝下有一子不过八岁上下,再看看眼前这个书生,估摸着得有二十岁了,怎么会是太史令的儿子呢?   对了,如今的方夫人是继室,莫非这人是太史令已故的正妻之子?若真是如此,如今的方夫人为了自己的小儿子找人杀他灭口,估摸着也说得通。刚才那些人明显是往死里揍的。   苏瑜其实不是那种爱打听的人,也不想刨根究底,只道:“我听说太史令外出办事了,并不在京城,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不知道了,你要真是找他认亲的,就去东城外面等着,至于什么时候能撞见他,那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对了,太史令夫人与当今贵妃娘娘是手帕交,后台应着呢,可不好得罪,你在见到太史令之前最好躲着她些保住性命。”   她说着,转首向蝉衣要了银子塞给他:“这些你先拿着,找个落脚的地方慢慢等吧。”   方洵怔怔望着那红裘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眼看着便要远去,他大喊一声:“苏三姑娘,小生方洵,必不忘姑娘大恩!”   马车里,青黛忍不住轻笑道:“姑娘,那个叫方洵的还真是个书呆子,你看他方才看你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苏瑜倚在迎枕上,只满脑子想着方才那个书生的话。   那人该不会真的是太史令的儿子吧。      回去后,苏瑜同三个丫头一起将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装进包裹里,单等着待明日把婚事解决后逃之夭夭。   正收拾着,大嫂卫绿萱过来了,苏瑜让蝉衣她们继续在里间收拾,自己则是在外间陪着卫绿萱说话。   忍冬奉上茶水后退了下去,卫绿萱拉着苏瑜的手面露愧色:“三妹妹,我和你大哥原是极想帮你的,只是在这个家里我们到底人微言轻,说话也是不顶用的,倒觉得有愧于你。”   苏瑜笑着摆手:“大嫂说哪里话,这种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得你和大哥的头上去啊,何况这亲事我自有主意,无需你和大哥操心。”   苏瑜越这样说卫绿萱越觉得过意不去,想到这个家里她唯一亲近的妹妹马上要嫁给吴进意那样的畜生,她这心里便不是滋味儿,眼眶也跟着红了。   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她突然道:“不如你先去余杭吧,我让你大哥找人送你,先去我娘家住着,等父亲和三弟回来,他们总会为你出头的。”   卫绿萱乃是余杭知府的嫡女,自幼得宠,故而有此提议。   卫绿萱平日做事谨慎,今日这话必然也是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壮着胆子提的,苏瑜知道她是为自己好,笑道:“大嫂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的。”   “你这意思,莫非真要嫁过去?”   苏瑜冲她神秘一笑:“明日嫂子便晓得了。”   卫绿萱走后,苏瑜伸了个懒腰走近内室,却见包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青黛一边打着结一边道:“姑娘,这东西有点儿多,咱们到时候还得悄悄走,这怎么带得了啊?”   苏瑜看向忍冬:“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今日梅庄的人应该会上街采买,顺便来府上取例银吧?”   梅庄处于京城东面的山上,因为庄子里种满了梅花,故而成为梅庄,那处庄子是母亲的嫁妆,也是苏瑜明日之后打算暂居的地方。   梅庄属于二房私物,不归平南侯府管,故而庄子里佣人的例银都是由苏丞分发的,如今苏丞没在,苏瑜又是不爱管事的,便一直是忍冬在管。   忍冬顿时了然苏瑜的话,应道:“等赵管事来取例银时,奴婢让他顺便把这些东西都带走。”   午膳后,苏瑜在榻上小憩了片刻,起身从内室出来时,却见两个十四五的小丫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五妹妹,六妹妹,来了怎么不往屋里进,外面不冷吗?”她笑着对二人打招呼。   苏琅这才掀开帘子走进来,后面跟着庶出的苏琳。   “我听忍冬说你睡了,怕打搅到你。”苏琅说着走过来,在苏瑜旁边的软榻上坐下,苏琳则是乖乖在她身边站着,并不说话。   苏琳是庶出,平日里苏琅叫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这会儿自然不敢自觉地找位置坐。   苏瑜冲她笑笑:“六妹妹坐下来吧,刚好我今日上街买了些干果,你们俩都尝尝。”   苏琳这才应着坐下,又见蝉衣送上来的干果,她只规规矩矩捏了一颗,并不多要。   至于苏琅就不客气多了,直接接过盘子放在自己旁边的榻几上,边吃边道:“三姐姐这里的东西最好吃了,等你嫁了人,我是不是就吃不到了?”   苏瑜微微一怔,笑而不语。   苏琅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声音小了些许:“三姐姐,我听母亲说我那个三姐夫不是什么靠谱的,祖母和大伯母这时候逼着你嫁人,其实是怕得罪承恩公府,根本不是为了你的幸福考虑。我想让我爹我娘帮帮你的,可我娘说,祖母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更改,除非这时候大伯父或者三哥哥回来了,兴许还有戏。”   说到这儿,她看上去有些丧:“三姐姐,你说我将来的婚事不会也是祖母做主吧?想想都觉得怕。”   说起来苏琅也十五了,如今会想到自己也是正常,苏瑜笑着安慰:“到时候有你爹娘和哥哥护着呢,自然会给你选个好人家的。”   两个小姑娘坐了一会儿,苏琅起身要走,苏琳则是等苏琅出了屋子才起身,向苏瑜递了个东西道:“三姐姐,你明日出嫁,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合适,这是我亲手绣的福袋,你戴在身上吧。”   苏琳只比苏琅小了一岁,看上去却瘦弱很多,身上没多少肉,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似的。不过她生的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婉约。   苏瑜笑着接过来,但见那福袋绣的十分精致,针脚细腻,赞道:“六妹妹的手艺真好,可比我这个姐姐强多了。”   苏琳腼腆地抿了抿嘴,又道:“三姐姐,二哥让我带话给你。”   苏恒找她?苏瑜倒是有些意外,有话怎么不自己过来呢?   苏琳往前凑了凑,悄声道:“二哥说了,三姐姐如果不想嫁给吴进意,他可以带你去边关找三哥,他今晚在后门等着你。”   这还真像是那不着调的苏恒想出来的主意。这会儿边关战事如何还不知道,如果去找苏丞,那不是给他添麻烦嘛。   “他跟你说的?”   苏琳点头:“二哥怕五姐姐嘴快,故而让我来传这个话。”   苏瑜了然,不过却没应,而是道:“那你告诉二哥,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自己已有主意,不用他替我操心,他继续当他的纨绔子弟就成了。”   苏琳听得有些好奇,看了苏瑜须臾才点头:“好。”   走了一半儿发现苏琳没出来的苏琅又折了回来,语带抱怨:“我说六妹妹你走不走啊,怎么慢吞吞的,我都等你半天了。”   “这就来了。”苏琳应着,对着苏瑜行了礼出去。   出来后,苏琅边下阁楼边问她:“你跟三姐姐说什么呢,还故意背着我。”   “没有,就是绣了个福袋给三姐姐。”   “福袋?我怎么没见过,你送三姐姐都没送过我。”   “前几日不是送给五姐姐一个了吗?宝蓝色绣着木槿花的那个。”   “……有吗,想不起来了,你回头再绣一个给我。”   “额,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可能开现言,求个预收(づ ̄3 ̄)づ╭?~ 《她是我未婚妻》 全校都知道,顾校长的儿子顾陵远不仅人长得帅,而且门门考试年级第一,是万千少女追捧的对象。 就是……不近女色,伤了无数花季少女的心。 后来学校来了个转学生,他的画风似乎突然变了。 比如,他总跟在那个转学生女孩的屁股后面:“蒋南卿,你这道题又错了,回来重做!” 一些好奇心的哥们儿忍不住了,围着逼问:“说说吧,是不是万年铁树开了花,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顾陵远轻描淡写:“她是我未婚妻。” 第5章   当晚,苏老夫人在落辉堂召见了苏瑜,无非说些日后孝敬公婆,侍奉夫婿的话。苏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并不与她起争执,反而像个十足的乖乖女。   交代完了,老夫人让张嬷嬷送苏瑜出来。   苏瑜侧目看向张嬷嬷:“嬷嬷平日里最看不惯我,如今我要嫁人了,嬷嬷一定很高兴吧?”   张嬷嬷自然是心里偷着乐的,不过骤然被苏瑜直白地说出来,她不免有些诧异,随后笑着道:“三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您是主子,奴婢哪儿敢看您不惯呢。不过姑娘嫁给吴公子那样的好人,奴婢自然是恭喜您的。”   苏瑜眉头一挑:“吴公子确实不错,难怪嬷嬷瞧得上。”   张嬷嬷呵呵笑道:“三姑娘放心吧,奴婢素来眼光就好,您日后嫁过去必然不会吃亏的。”   “那就多谢嬷嬷了。”苏瑜说着,从袖袋里取了个小方盒,“嬷嬷,这个是我常服用的美肌丸,听说你让人打听很久了,如今我也要出嫁了,今日便赠你一颗吧,从此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张嬷嬷打量着她,又看看她手里的美肌丸,心里直犯嘀咕。   苏瑜幼年身子弱,苏丞曾托神医廖启为她制了美肌丸,吃了后不仅身体康健,肌肤也比寻常姑娘家紧致滑嫩。张嬷嬷年近四十,反而愈发在意自己日渐苍老的脸了,故而曾经找人暗地里打听配方,希望能对自己的肌肤有所改善。   不过她哪有那能耐啊,一直没打听出来,为此对苏瑜也就更加嫉恨几分。   三姑娘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   她困惑着接过来,面上挂着谄媚地笑:“姑娘真是好人,那奴婢就谢谢您了。”   “嬷嬷不必客气。”   见苏瑜转身离开,张嬷嬷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药丸,心里存了几分疑虑,琢磨着她与三姑娘素来不合,三姑娘此举该不会是故意害她的吧。   正寻思着,抬眼间看到院里洒扫的大侄子张勇,她疾步过去:“勇儿,我记得你之前看过些医书,也在药铺里当过学徒,快来看看这东西有没有问题。”   张勇接过来看了看,又嗅嗅,思索着回答:“姑姑,我瞧着……应该没什么问题,闻着里面有好几种滋补的好药材呢。”   “真的?”张嬷嬷眼前一亮,心里乐开了花,原来三姑娘还真没骗她。   不过也是,要嫁出去的姑娘了还能把她怎么着?兴许是为了让自己在老夫人跟前替她说好话吧。   这么一想,她喜滋滋掰开一小半儿打算留着做研究,另一半儿直接吃进了肚里。      屋子里,待苏瑜走后,苏老夫人反而心上隐隐不安起来:“苏瑜那丫头是个不省心的,这回怎的如此听话,倒叫我右眼皮直跳个没完。”   花氏一边给苏老夫人捏着肩膀,一边道:“母亲许是多虑了,这丫头虽然嚣张,可如今丞哥儿远在边关,她没了靠山还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这回儿媳瞧着,兴许是真的妥协了。”   苏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要真这么想,那倒是好了。对了,没拜堂之前,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侯爷和丞哥儿知道,你仔细盯着,莫让人走漏了风声出去。”   张嬷嬷进来时听到这话,忙笑着道:“老夫人且放心吧,奴婢一直派人盯着呢。前日大公子和少夫人想飞鸽传书给边关的三公子报信,不过鸽子被奴婢截下来了,三公子不会知道的。至于家里的其他人,这两日倒是没什么动静。”   苏老夫人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从落辉堂出来时,花氏心情大好,走路时步子都轻盈了很多,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到了清渠院,苏琬从屋子里迎出来:“母亲怎的这样高兴?”   看见亭亭玉立的女儿,花氏愈加心花怒放。   母女二人携手进屋,花氏道:“苏瑜那臭丫头终于要嫁出去了,以后眼不见为净的,还能为你将来的亲事铺路,我这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张嬷嬷果然是个有主意的,给咱们扫除了一个障碍呢。”   苏琬随手关上房门,给花氏沏了热茶暖手。   花氏接过茶盏捧着,又看着眼前如珠似玉的宝贝女儿,叹息一声:“你大姐为人木讷,嫁了太子却不得宠,你二姐又早夭。我生的这三个女儿当中,就数你乖巧懂事,又知书达理的,比苏瑜、苏琅、苏琳她们几个都强,是娘的指望呢。   等苏瑜的亲事一解决,承恩公府和苏丞的婚事必然也是板上钉钉的了,因着这层裙带关系,再加上你如今在外面的声望,娘必然能给你许个极好的人家。”   苏琬听罢面上羞的泛红,扭捏着喊了一句:“娘,女儿不急着嫁人,还想多在您跟前尽孝呢。”   花氏笑着将茶盏放下,拉过女儿的手:“傻孩子,女儿家哪能不嫁人的?不仅要嫁,还要比苏瑜那死丫头嫁得好,到时候气死她!”   苏琬哭笑不得:“母亲怎么总是不待见三姐姐,还总让女儿跟她比,打小便这样。”   说到这儿花氏的脸色立马变了:“她娘就是个贱蹄子,她能好到哪去?”   苏琬明显感觉到花氏对二婶的不喜,还想多嘴再问问,花氏却不愿多说了:“时候不早了,快回去歇着。”   苏琬瞧出了花氏的不悦,安慰道:“母亲放心吧,女儿才是侯府的嫡女,她不过是二房的姑娘,若非有苏丞这个哥哥,谁又会认得她呢?如今苏丞打了败仗,二房的富贵至此怕也到头了。”   ————————   翌日,平南侯府苏家和礼部侍郎吴家的婚礼,办的还是相当隆重的。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绕了三条大街方才在平南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苏瑜由忍冬搀扶着出来时,花氏伸手欲拉苏瑜来说话,却被苏瑜给躲过了。花氏面上有些讪讪,又见苏瑜身旁只有个忍冬,不免诧异:“三丫头此次出嫁怎的只带了忍冬在身边,你贴身的蝉衣和青黛呢,莫不是要留在苏家?”   忍冬道:“她们去办些事,晚些自会找我们姑娘的。”   花氏听得心里犯嘀咕,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时候能有什么事?”   忍冬嗤笑:“夫人,我家姑娘这都要上花轿了,您不会觉得这会儿蝉衣和青黛会去边关找三公子吧?”   忍冬这话一出倒是打消了花氏的顾虑,说的是呢,只要上了花轿拜了堂,就算苏丞知道了又如何?   “时候不早了,快扶你家姑娘上花轿吧。”花氏一副亲人送嫁的模样,言语间透着不舍,更是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忍冬十分佩服这位平南侯夫人的变脸速度,心下冷笑,默默扶着一袭嫁衣盖着喜帕的苏瑜上花轿。   迎亲的队伍又是吹吹打打,伴着表炮声穿过大街小巷,等到达吴府时已是黄昏了。   吴进意身着新郎服,玉树临风,端的是温雅谦和。   他翻身下马,与苏瑜一起牵着红绸跨过火盆,越过马鞍,在众人恭贺的目光中走向大堂。   这时,苏瑜突然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赶忙伸手扶住她:“娘子小心些,莫要摔着了才是。”   苏瑜颤了颤身子,避开他的触碰继续往前走。   见她避着自己,吴进意不屑地勾了勾唇,眼底泛着轻嘲。   他与苏瑜的梁子,早在当日她上门将他一顿毒打开始便结下了,这样的疯女人,就是免费送上门儿他都懒得要。若非因为她有些用处,他倒是巴不得这门亲事早早退了。   不过如今人都娶回来了,从今往后她成了他吴家的人,他倒是不介意陪她玩玩儿。   这么想着,他突然一个抬脚,绊在了苏瑜脚下。   “哎呦!”苏瑜惊叫一声扑在了地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慌乱地扯了扯盖头遮住脸,身子跟着哆嗦了一下。   吴进意瞧了不免好奇,这丫头平日里不是挺横的吗,今儿怎么变怂了?瞧那身子抖得,跟抖虱子似的。   “娘子怎么这般不小心,看看,摔了吧?”他温和地说着,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苏瑜这下哆嗦得更厉害了。   “娘子冷吗?”他问。   苏瑜定了定神,轻轻摇头,又恢复了之前的镇定。   吴进意低低嗤笑一声:“既如此,那便走吧,可别误了吉时。”   二人进了大堂,在主婚人的引导下拜了天地,随后被送入洞房,吴进意则是在前院招待宾客。   夜幕渐渐降临,圆圆的月儿挂在枝头,衬着繁星,伴着舒云,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   吴进意喝得差不多时,颤巍巍去往洞房,却在半道上遇到了表妹孟良卿。   孟良卿如今不过十六岁的年纪,生的肤白肌嫩,面若春桃,今日穿了件品竹色的杭绸夹袄,水绿色的挑线裙子,外罩雪白狐裘大氅,身材娇小,身姿曼妙,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与高贵之气。   皇城中第一才女的名声也不是白叫的,单这等出尘的气质便不是寻常女儿家可比。如此一个美人儿,偏与平南侯府那个刚打了败仗的苏丞有婚约,实在是可惜了。   “表妹怎么在这儿?”吴进意上前两步,口中吐纳着酒气,整个人摇摇欲坠的,似要跌在孟良卿身上。   孟良卿眉心半蹙,后退一步躲开,面上倒是淡然矜雅地笑:“自然是恭喜表哥了。”她的声音幽远灵动,宛若空谷幽兰一般,激荡在人心上时,漾起圈圈涟漪。   “恭喜?”吴进意无奈一笑,“表哥娶苏瑜那疯丫头,还不是为了你?”   他说着欲伸手抱她,却又被她躲开:“表哥自重,我可是苏丞的未婚妻。”   吴进意看着她:“你真觉得苏丞能安然回来?”   “不仅安然回来,还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她说的笃定,言语间皆是自豪与崇拜。   吴进意摇头,笑而不语。   “表哥不信我的话?”孟良卿打量他,言语间透着自信,“表哥是相信的吧,否则你怎么会愿意听我的重新把苏瑜娶回来?还多给了三倍的聘礼呢。”   吴进意眯着眼睛望向眼前的美人儿,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只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锐芒。   自打一个月前表妹落水醒来,说什么便应验什么,比如她说苏瑜会因为那个农家女的事上门将他一顿暴打,继而与他退亲,此事便真的应验了。后来她说母亲去寺庙里上香会遇上歹徒,他半信半疑之下命人暗中护送,没想到也应验了。   除此之外还有生活中一些小事,总能在未发生之前便被表妹言重。   而且,表妹还说苏丞此次回来会官居要职,日后更会……一步登天,位及君王!   这样惊人的事情他原本是不敢相信的,不过前面表妹已经预知了很多让他震惊的事情,他此时自然不敢不信。   如此大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的。   若借着苏瑜能攀上苏丞这棵大树,吴家岂不要飞黄腾达了?   这么想想,赌一把还是可以的,不就是娶个不喜欢的女人吗,跟仕途前程相比,还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他实在是想不透,表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落水昏迷醒来,就有了未卜先知的本领呢?   “如今我已然听你的话娶了苏瑜,只希望,表妹你的预言莫让为兄失望才是。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如果此次不曾被你言重,待我休了苏瑜再娶你,届时你可不许反悔。”   孟良卿神情淡淡,言语警告:“表哥既然娶了她,就待她好些,否则不仅苏丞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的。”   吴进意温润一笑,抬手想摸摸孟良卿的脸,孟良卿再次躲开,话语带了几分生冷:“表哥莫忘了彼此的身份。”   吴进意不以为然,越过她去往洞房,推门进去。   孟良卿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参差斑驳的树影,白净的脸上略显苍白,一双凤目里幽远难测。   这时,洞房突然传来吴进意的尖叫:“啊——”随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孟良卿感觉到事情不对,眉心微微拧着,亲自迎上去:“表哥怎么了?”   吴进意此时脸都绿了:“苏瑜那个臭丫头,敢玩儿老子!”   孟良卿看了看洞房的方向,面色阴沉几分:“究竟怎么了?”   “你自己进去看!”吴进意咬牙切齿的,“这下我可被你坑死了!”   孟良卿耐着性子走进去,待瞧见床榻上坐着的人,唇角抽了抽,眸中透着一丝惊愕,又有些好笑。   “你是何人?”她问。   榻上身着嫁衣的女子哆嗦着跪在地上:“回,回姑娘,奴婢是苏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旁人都唤奴婢一声……张嬷嬷。”   吴进意看着那妆化得跟猴屁股似的,却仍掩不住眼角细纹的妇人,心里阵阵作呕:“你,你多大了?”   张嬷嬷扭捏着,搅动着手里的帕子:“回夫君,都说女人四十一枝花,奴婢,奴婢正巧是一枝花的年纪。”   吴进意喷血。   他一个二十岁的好儿郎,居然跟个四十岁的娘们儿拜了堂成了亲?!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本文的坏人全部都是炮灰哈 你们要的男主,在下章~ 第6章   “夫君……”   “谁是你夫君,敢再乱喊老子抽死你!”   张嬷嬷颤颤身子,不敢应话。   吴进意气得脑仁儿疼,看着眼前的老妇人,恶心得腹中酒水阵阵上涌,猛然转身冲出去,扶着门框连连呕吐起来。   听着外面杀猪一样的呕声,孟良卿皱了皱眉头,胃里也一阵阵作呕。   好在她此时还算克制,平静了好一会儿才目光凌厉地扫向张嬷嬷,气得浑身都在颤抖:“苏瑜呢?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如实招来?”   张嬷嬷略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她,愣神好一会儿才道:“三姑娘让我上花轿,拜堂成亲,日后我便是吴家的少夫人了。”   她说着,又四下看了看:“夫君?夫君?”   “呕——”门口好容易止住的吴进意听到这腻死人的声音,再次倾泻而出。   孟良卿明显察觉到这嬷嬷不太对劲,看情形好似被下了药,对着外面喊:“去找郎中来!”   郎中来后为张嬷嬷诊了脉,方才得知她被人下了幻药,心智不全。   看这架势,必然是服药后被苏瑜给诱哄了,痴心妄想的以为拜了堂她就是吴家的少夫人了。   “忍冬呢?”孟良卿突然反应过来,一直跟随在新娘身边的忍冬早在不知何时消失的没了踪影。   “怪不得她身边的蝉衣和青黛两个丫头没有跟过来呢,合着一早就被那鬼丫头给算计了,简直可恶!”吴进意恨苏瑜恨得牙痒痒。   礼部侍郎吴源听说儿子这边出了事,携妻子赵氏过来一探究竟。待看见张嬷嬷那疯疯傻傻,一口一个夫君的模样,赵氏气得眼前一黑,直接便昏了过去。   这下,吴家就更是乱了套了。   吴源虽然很想拼命把这丑事给压着,可到底还是被一些宾客听到了风声,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吴源气急败坏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儿子:“孽障,当初我说苏瑜那样毫无品性可言的疯丫头娶不得,你偏要娶,如今你倒是开心了?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可怎么收场,又让咱们吴家日后如何在皇城立足?”   吴进意这会儿也不好受,又被自己老爹臭骂一顿,心中愈发愤懑地望向孟良卿:“你不是无所不能,什么都能预料到吗,今日这事你怎么说?”   孟良卿语塞,她哪里想到那苏瑜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竟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及,公然做出这等丑事来。   好在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表哥急什么,婚书上写的是你和苏瑜二人的名字,你和那个老女人的拜堂如何能作数?事情既然发展成这样,咱们自然是要去向平南侯府讨个说法的。她们当初答应了把苏瑜嫁过来,如今人不见了,苏老夫人和平南侯夫人无论如何都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平南侯府,落辉堂   花氏看到吴源和吴进意父子二人气势汹汹拎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张嬷嬷登门时,眼睛都直了,半晌嘴里蹦不出一个字,心却是凉了半截儿。   吴夫人赵氏和承恩公夫人赵氏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如此一来,承恩公府只怕也得罪了个彻彻底底。   这丫头,怎么如此不叫人省心!   吴源到底是朝廷命官,礼部侍郎,此时纵然生气,但在苏老夫人和花氏面前却仍是端着的。   出了这等事,苏老夫人和花氏自知理亏,只能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更让人奉了茶水。   吴源却只冷哼一声:“你们平南侯府到底也是勋贵世家,不想做起事来竟如此荒唐。下官纵然比不得平南侯位高权重,却也是朝廷命官,老夫人此举未免太不将下官看在眼里。”   吴进意也跟着道:“你们若不愿与我们吴家结亲也没什么,早早拒亲了事,偏要把事情搞成这样,看来是你们侯府的门槛儿太高,我们攀不上。如今闹出这等丑事来,我看我承恩公府的表妹与你们家三公子苏丞的婚事,大可一并退了,这也是我姨母承恩公夫人的意思,她老人家可不想日后如我母亲那般被气昏过去。”   花氏听罢,脸色顿时白了几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老夫人也赶忙赔礼道歉:“吴大人吴公子说哪里话,咱们苏吴两家的亲事是老侯爷在世时便订下的,我们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苏瑜那丫头平日里被娇惯坏了,竟做出这等事来,损了苏吴两家的颜面,的确是我们的不是。你们暂且放心,我定会找到那丫头,给二位一个交代的,届时咱们再另择佳日成婚。”   吴源摆手:“成婚就不必了吧,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你们苏家的姑娘我们可再不敢要。只盼着老夫人能够主持公道,莫让我们儿子白白受了这等委屈才是。”   “这,咱们也是交换了婚书的,如何能就此作罢呢。吴大人,苏瑜也就是小孩子瞎胡闹,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会让她改好的。”花氏帮腔说话,明显不想与吴家结怨。   吴源却态度坚决,再不肯要这样的姑娘。   反倒是吴进意突然道:“让苏瑜重新嫁入我们吴家却也不是不可以。”   “进意,你……”   吴进意拦了父亲的话:“父亲,孩儿是真心喜欢苏瑜那丫头的,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只要她还愿意嫁入吴家,孩儿都愿意娶她。”   “胡闹!”吴源没料到儿子这般冥顽不灵,气得拂袖离去。   吴进意对着苏老夫人和花氏拱手施礼,也随之追出去。   “父亲息怒。”出了侯府大门,吴进意一路追赶着吴源,小心赔罪道。   吴源怒气未消:“你也太胡闹了,那苏瑜有什么好,以前也没见你对她这般上心。”   父亲不知道孟良卿与自己说的关于苏丞的那些话,吴进意也不多作解释,只道:“父亲明鉴,此事本就是苏瑜有错在先,咱们服个软才更能博得同情不是吗?再说了,苏瑜如此嚣张,就此罢手让孩儿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不想嫁,我就偏要娶,且要让她下半辈子都生不如死!”   ——   吴家父子走后,苏老夫人也是气得不轻,喘息着逼问跪在地上的张嬷嬷。   如今张嬷嬷的药劲儿早过了,得知白日里发生的事唬得面色大变,不停地跪地求饶,并说了昨晚上三姑娘给她吃美肌丸的事,笃定道:“必然是三姑娘给我下了药,老夫人,奴婢不是存心的,还望您明察啊!”   苏老夫人拍案而起:“苏瑜那丫头呢,找到没有?”   有下人进来禀报,说侯府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并不见三姑娘的影子,皇城的大街小巷也找了,仍是没人。   花氏转了转眼珠,突然道:“母亲,你说苏瑜这时候会去哪儿?儿媳琢磨着,估计也就两个地方可去。”   花氏这么说,苏老夫人当下便明白了:“分两波人马去追,一路去边关,一路去北地,不管她是去找丞哥儿还是侯爷,都得在半路给我截回来!”      而皇城东面山上的梅庄,苏瑜正倚在暖炕上仰头吃着煮熟的花生米。花生捻了皮,白白胖胖的,吃进嘴里清香弥漫,她眉宇舒展着,十分享受。   听完了忍冬讲述婚礼上的事,苏瑜心情大好:“让他们一个个的全都算计我,也给他们吃些教训。”   “对了,我让你想办法打听一下吴进意为何突然娶我,你可打听出来了?”   忍冬道:“奴婢隐约听到了孟良卿与吴进意的谈话,似乎是孟良卿让他娶您的。孟良卿好像说什么三公子此次与突厥的战事必然会凯旋,吴进意估摸着是为了攀附咱们公子。”   忍冬将自己听到的大致转述给了苏瑜。   “看看吧,我就知道吴进意娶我不是真心实意的。”苏瑜咀嚼完嘴里的花生,顺手拎着小砂壶仰头往嘴里浇。   喝完将小砂壶递给蝉衣,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眉心微微拧着:“不过,孟良卿为何非要让我嫁给吴进意,她安的是什么心?而且,她又为何那么肯定我哥一定会打胜仗回来?”   忍冬轻轻摇头,这个她还真没从孟良卿和吴进意的对话里听出什么答案来。   苏瑜自己想了一会儿,也实在有些捉摸不透。若说是因为孟良卿对她哥自信的话,这份自信未免过了头,居然拿自己的终身幸福跟吴进意打赌。可若不是因为自信,莫非她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音?   蝉衣帮她腿上搭着的绒毯子拉了拉,轻声道:“这场亲事闹得有些大了,也不知老夫人和大夫人如今得气成什么样,姑娘当初何不直接让二公子带你去边关找三公子呢?如今苏吴两家必定是人仰马翻的,只怕都要说是姑娘您的不是了,岂不有损声誉?”   苏瑜拿帕子擦了擦手,从案几上拿起了她最爱的书册,却并未打开,只是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去找三哥的确是个办法。可京城离边关那么远,我和二哥都是没出过门的,万一出点什么状况,反倒不好了。何况,这个想法我们能想到大伯母岂会想不到,只怕她早让人盯着呢,哪会让我随随便便的就离开?与其这样,倒不如给她们些眼色瞧瞧。”   “至于说到声誉,三哥若能得胜归来,我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会被包容,如果三哥……真出了意外,我纵然现在多么谨小慎微,到时候也是要被欺凌的。”   苏瑜这么说也确实如此,这个事旁人会怎么看,关键在于苏丞的这场仗究竟能打出个什么结果。   想到如今所有人都欺负自家姑娘的事,蝉衣也有些心疼:“如今事也出了,只盼着老夫人和夫人莫要找到咱们才是,否则肯定要责罚您的。”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此时祖母和大伯母必然以为我去找大伯父或者三哥了,只会让人去追赶,一时之间反倒不会猜到我还在京城。”说到这儿,苏瑜叹了口气,目光瞥向窗外飞扬的雪花,“至于能拖多久的,那就是造化了。”   蝉衣闻此也不再多言,默默往炉子里添了炭。      晚膳后,苏瑜继续坐在火炉边看那本剩下一半的《俏书生》,蝉衣和青黛则是静静围坐在火炉边打络子。忍冬性子清冷,此时用不着她,她便独自一人在外面练练武,或者到附近看看有没有平南侯府的人找来这里。   一个晚上都风平浪静的,苏瑜看得眼睛困倦了,便随手搁下,抻了个拦腰。   蝉衣和青黛见势,慌忙起身侍奉她洗漱睡觉。   “炕上不比姑娘平日睡得软榻,得多垫两条软和的褥子才行,否则只怕姑娘夜里太硌或者底下太燥热,反而睡得不安稳。”   蝉衣最稳重,说话有条不紊的,手里抱了两条柔软的棉褥铺在炕上,又试了试炕上的温度,觉得刚刚好了方才满意地点头。   服侍苏瑜洗漱过后,蝉衣看苏瑜眼眶熬得泛红,便道:“姑娘要早些睡,仔细伤了眼,今晚忍冬守夜,夜里渴了记得唤她一声。”睡在炕上,晚上很容易口渴的。   苏瑜笑应着:“这梅庄又不是第一次来住,不用小心翼翼的,成了,你们都下去吧。”   蝉衣这才熄了烛火,随青黛出去。      梅庄的厨娘手艺十分不错,早膳准备的也相当丰盛,什么金丝芙蓉卷,油煎鸳鸯饺,黄金鸡蛋羹,红梅佛手酥,甲鱼汤,全都是苏瑜平日里最爱之物。   苏瑜的胃口十分不错,早膳不自觉便吃的多了些。为免腹中积食,膳后她也不好一直坐着,便带了几个丫头去梅园折了红梅做插花。   梅园建在庄子的南面,占据了半个山坡。每至寒冬,红梅盛放,娇艳如火,堪称一大奇观。   苏瑜记得父亲说过,这梅庄是母亲出嫁时,靖隋公亲自为母亲准备的嫁妆。   靖隋公是母亲的姑父,母亲自幼家道中落,是在靖隋公府长大的。而今上已故的秦皇后,正是靖隋公之女,与母亲是表姊妹,感情最为要好。   说到这位亡故多年的秦皇后,苏瑜对其知之甚少。   只幼年听母亲说过,秦皇后是当今圣上的正室妻子,在潜邸时便嫁给了他,圣上登基后被封为皇后,宠冠后宫,曾经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这份羡煞世人的幸福,却最终止于另一个女子的入宫。而那个女子,便是当今后宫的第一人,贵妃贾诗荷,太师贾道的亲妹妹,太子生母。   帝王皆薄幸,终究是如此的。   听闻秦皇后是在生二皇子时,难产故去的。   此后,整个靖隋公府,也彻底散了。   这些模模糊糊的过往,苏瑜未曾亲眼见证,全都是从父亲和母亲的言谈中听到的,只隐约在脑海中留有些许影子。每每思及,她总忍不住为秦皇后那样薄命的女子难过。   “还是这梅园的梅花好,姑娘,咱们今日可要多折一些回去。”   青黛欢快的话唤回了苏瑜的思绪,她挑眉淡笑:“好啊,左右这梅园够大,你拔棵梅树种你房里也无不可。”   蝉衣笑着接话:“那可得挑个小点儿的,否则青黛的屋顶只怕要捅个窟窿来。”   忍冬指着前面那棵长相奇特,却只及人肩膀的梅树:“我看那棵就不错,青黛如果一人搬不动,我可以帮你。”   一时间大家哄笑起来。   青黛红着脸跺脚:“你们怎么都取笑我,我,我不跟你们一起了,自己折花去!”   苏瑜性子随意,对于青黛的行为完全不放在心上,只笑着摇摇头,招呼了忍冬和蝉衣来帮自己折花。   她手脚利索,挽起袖子直接便爬到了树上,忍冬和蝉衣拦都来不及。   “树上全是雪,滑的很,姑娘小心些。”忍冬担忧地提醒。   苏瑜不理她,一边折花一边问:“对了,祖母和大伯母她们没有找到这儿来吧?”   忍冬道:“目前还没有,不过等她们在去边关和北地的路上一直寻不到姑娘,只怕就想到来这儿找人了。”   “那我三哥呢,一直没写信回来?”   忍冬摇头。      边关,崎城   书房内,一位身着银盔战甲的白袍男子,双手负立于地图前,身材颀长,屋内的烛光映着他冷峻分明的面孔,峰眉似剑,凤目微挑,幽远深邃,轻抿的薄唇泛着杀机,周身散发一股嗜血的凛冽。   “将军!”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他面色泰然,嗓音阴沉淡漠:“进。”   身着铠甲腰佩长剑的青枫走进来,对着苏丞躬身:“将军,京城送来了忍冬的飞鸽传书。”   苏丞下垂的眼帘微动,迅速拆开书信细看,本就生冷的眸子逐渐变得阴鸷,捏着书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隐隐颤抖着。   “将军,可是三姑娘出了什么事?”青枫是他的贴身侍卫,知道忍冬一直在保护三姑娘的安危,这时候若非出了大事,忍冬不会送信过来的。   苏丞没回话,只冷声问:“鞍彦达和谒炽之间情形如何了?”   青枫回禀道:“已经起了嫌隙,为争夺萬城快要打起来了。”   苏丞垂眸将书信折起来,面色是一成不变的阴鸷:“是时候了,召集各将领前厅议事。”   “末将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男主,拉出来溜溜,马上回来打坏人啦! 第7章   连着三日的大雪之后,又渐渐出了太阳,化雪极冷,苏瑜便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   直到又过了五日,外面的雪水化尽了,温度渐渐回暖,她方才有兴致在庄子里转转。   这日,她刚出了自己的院子,无意间听到了下人的谈话,说是太史令方大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嫡长子,唤作方洵,而方夫人一直阻挠方洵认祖归宗之事,说时隔多年并无凭证,很可能是骗子。   太史令为此气得要休妻,结果被贵妃娘娘给训斥了。不过此事最后的结果是,方洵认祖归宗,如今是方家的大公子。   听说此人年轻有为,如今已经是个举人了,是在冀州参加的秋闱,还是当地的解元呢。   苏瑜从那几个丫头的口中,约莫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   方大人的原配妻子梁氏,十五年前曾带着一双儿女回老家探亲,儿子叫方洵当时不过五岁,小女儿方菱也才不过两岁。当时太史令政务缠身,未曾随同前往,谁知半道儿上遇到劫匪,母子三人下落不明。   太史令明里暗里让人寻找了多年,却一直未曾找到妻儿下落,本以为早出了事,谁曾想如今失而复得,竟是多了个二十岁的解元儿子来。听说方夫人早已病故,至于当年那个小女儿,仍流落在外,至今下落不明。   这件事如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一些说书的更是编出各种感人至深的故事来,倒是将苏吴两家的亲事闹剧给压了下去。   苏瑜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那个叫方洵的还真是太史令的儿子,这么说来,咱们当初还救了方家大公子呢,也算积德了不是。”   蝉衣道:“说的是呢,那日方大公子可是被人往死里打的,若非姑娘心善,再加上忍冬姐姐身手好,只怕性命休矣。”   青黛转了转眼珠,突然凑过来:“姑娘,太史令方大人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如今的方夫人更是与贵妃娘娘关系极好,咱们如果找方洵帮忙,老夫人和夫人是不是就不敢拿咱们怎么样了?”   苏瑜喝着茶,想了想道:“这不好吧,我们虽救了他,可到底不相熟,如何开得了口?何况,咱们当时也没想着图他的报答。”      平南侯府,落辉堂   “找到了?在何处?”苏老夫人听到儿媳花氏的禀报,急忙询问。   花氏回道:“母亲有所不知,苏瑜那丫头猴精猴精的,她根本没去找侯爷,也没去找苏丞,而是一直在梅庄呢。今日庄子里的人进城采买,无意间说漏了嘴。”   “好个三丫头,倒让咱们好找。”苏老夫人气得手里的拐杖敲了几下地面,“既然人找着了,咱们总得给吴大人一个交代,带上人去梅庄,绑也要将人绑回来。”   张嬷嬷眼珠转了转,赶忙上前道:“老夫人,夫人,此等小事,便交给奴婢去做吧,奴婢一定把三姑娘给带回来。”   老夫人扫她一眼,想到前段日子婚礼上的事便来气,斟酌片刻:“那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此次若再将事情搞砸了,你也就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是!”   ————————   苏瑜今日不知怎么了,一大早没睁眼便听到乌鸦在屋檐下叫个不停,烦的她直接从榻上坐起来,揉着眼睛抱怨:“怎么回事,睡个觉都不让人安生。”   蝉衣闻声进来,见她醒了便唤青黛一起伺候她洗漱。   “外面怎么回事?”苏瑜由她们帮自己穿衣,一边打着哈欠问。   蝉衣道:“也不知哪里来的乌鸦,叫了好半晌了,奴婢刚让人把它赶走。”   苏瑜总觉得这乌鸦叫得奇怪,还没再多想,外面赵管事在门外禀报,说张嬷嬷带着一群人闯进来了,拦也拦不住。   她就说嘛,好端端的乌鸦叫什么叫,原来是同伴来了。   蝉衣闻此却有些紧张:“姑娘,这怎么办呢?”   苏瑜是知道她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不过没想到来的还挺快。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左右婚事已经毁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走,会会她们!”她说着,从案几上抓起自己的鞭子,气势汹汹的走了出去。   来到照壁前时,却见前方一群人已经气势汹汹的过来了,为首的是张嬷嬷,她穿着酱色牡丹富贵图案的袄裙,高傲的下巴扬起着,瞧见苏瑜时眸光怨毒,里面似乎含了恨意。   就是这臭丫头干的好事,让苏吴两家被人笑话,老夫人也因此不待见她了。这一次,她非抓她回去立功不可!   “三姑娘可真会躲清闲,让奴婢好找。”她皮笑肉不笑道。   苏瑜扬了扬手里的鞭子:“我若真躲了,还能被你们给找到吗?”   张嬷嬷目光瞥了眼苏瑜手里那条鞭子,又想起了那日她将吴进意鞭得皮开肉绽的画面,心里莫名有些怵。   不过好在今日她带的人多,倒也是给她壮了胆子的,干咳两声道:“三姑娘,侯府和吴大人府上,可都等着您回去给个交代的。吴大人家的公子何等的倜傥风流,与您本是再般配不过的,您躲什么呢?还是跟奴婢回去的好。”   苏瑜冷笑,一个小小的嬷嬷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居然敢管她的婚事。她目光扫过她后面举着棍棒的三四十个家丁,挑衅一笑:“我若不答应呢?”   “三姑娘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咬牙说着,那盛气凌人的架势,倒像她自个儿才是主人。   苏瑜看见她这副嘴脸就来气,这两日她也让忍冬暗自打听了,让她尽快嫁给吴进意的主意也是这恶婆子出的,如今她送上门儿来,苏瑜自然不会对她客气,握着鞭子的手一扬,“唰”的一声,直接落在了张嬷嬷身上。   张嬷嬷疼得尖叫一声,抱着伤处跌在了地上。   苏瑜收回手看她:“张嬷嬷,你别在此狐假虎威,我苏瑜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张嬷嬷却是被苏瑜给惹怒了,不屑地冷笑:“三姑娘以为您现在还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吗?三公子吃了败仗,回来必然讨不着好,他若失了势,您又能有什么好日子?如今您倒是在奴婢这儿耍起威风了,等陛下治罪的旨意下来,就怕您的身份还不如我这老婆子呢。”   大衍皇室素来便是这样的,一过抵百功,苏丞打了败仗,就算不抄家砍头,至少也会被夺了官帽,再无出仕的机会。到那时,他们兄妹便只能依仗平南侯府过活,可不就是不如张嬷嬷这个老夫人跟前的红人了。   张嬷嬷越想越得意,只觉得眼前这三姑娘但凡有些脑子,也不该跟她对着干。   虽说她是奴才,可奴才也分三六九等的,她可不是寻常的贱奴。她十二岁侍奉老夫人,至今也快三十年了,她与老夫人的主仆情分岂是旁人能比的?何况,老夫人也从来没待见过三姑娘这个孙女。   张嬷嬷自认高人一等,可苏瑜偏就不喜欢被人威胁,自然不吃她那一套,听她那些趾高气昂的话,反而越发来了脾气,直接又是一鞭子挥下来:“你个下贱东西,敢跟我讲起道理来了,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随着一鞭又一鞭的落下,张嬷嬷疼的嗷嗷大叫,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好在她此时还是有些理智的,见道理讲不通,张嬷嬷对着后面那群家丁喊:“一个个眼睛莫不是瞎了,快把这个疯丫头拿绳子绑起来!”   后面的人面面相觑,似有忌惮。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三姑娘,他们哪儿敢。   张嬷嬷气得边大叫边喊:“我们可是奉老夫人之命行事,若是今儿个不能把三姑娘带回去,你们一个个的能有什么好果子?”   她这么说,后面那些人才真的怕了,一时间也不在犹豫,道了声“三姑娘得罪”便过来将她拉开。   他们人多,力气也大,一时间倒是钳制的苏瑜无法挣扎。   “忍冬!”   苏瑜喊了一声,并无应答,她这才发现,忍冬不知去了何处,竟是自醒来都未曾瞧见。   眼看苏瑜被治住了,张嬷嬷顾不得身上的鞭伤,龇牙咧嘴着由两个人搀扶着站起来,看向苏瑜时带了几分得意:“三姑娘,奴婢看在您是主子的份儿上,方才那几鞭子我便受了。不过,您和吴公子的亲事这回怕是逃不掉了,老夫人说了,您一回去咱就成亲,您想再逃也没关系,这一次奴婢会全程盯着您的。”   “愣着干什么,带三姑娘回去!”张嬷嬷又大喝一声。   赵管事带了人想拦,可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根本近不了苏瑜的身。   蝉衣和青黛急的眼眶一阵发红,青黛更是忍不住要哭了:“忍冬姐姐怎么回事,关键时刻找不到她的人,咱姑娘要真被逼着成亲了可怎么办啊。”   张嬷嬷用力推开挡道的蝉衣和青黛,带着人就准备出庄园。   刚到大门口,却见门槛外面站着面色凌厉的忍冬。   “忍冬姐姐,你去哪儿了,她们要把姑娘带回去成亲。”青黛急的喊道。   忍冬望了眼被几个人压制着的苏瑜,目光又扫向张嬷嬷,勾唇一笑,话语中泛着冷意:“张嬷嬷,你闯祸了。”   忍冬的身手不错,如果真打起来,这些个家丁加起来只怕都不是对手,张嬷嬷是有些怕得,不过面子上却仍装的十分淡定:“我奉老夫人之命来拿人,何错之有?反倒是你,如果敢违背了老夫人的命令,那才是闯了祸事。”   忍冬幽幽道:“嬷嬷来得快,只怕没来得及听京城里的风声。边关告捷,三公子击退了突厥三十万大军,如今已经在班师途中了。” 第8章   张嬷嬷神色微恙,嘴硬道:“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嬷嬷以为我在骗你吗?那你大可回去看看,三公子虽然未归,但陛下的封赏已经入了府中了。三公子临危受命,御敌有功,特封正一品统兵大都督。嬷嬷可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官位?”   统兵大都督,军权在握,武官之首。   看她说的煞有介事,张嬷嬷一个哆嗦,脊背莫名发凉。明明都兵败成那样了,如今怎么说胜利便胜利了?还,还换来这么个吓死人的官位来。   忍冬看向其余人:“还不快把三姑娘放了,等大都督回来,若是看到自己妹妹少了一根头发丝,也全是你们的过错!”   那些人吓得松开苏瑜,直接跪在了地上:“请三姑娘饶恕。”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苏瑜整个人都是懵的,只当忍冬是在吓唬张嬷嬷,可越听便越觉得是真的,以至于很久不曾缓过神儿来。   三哥居然真的打胜了!   她就说嘛,苏丞那一肚子坏水的人,怎么可能败的那样惨?   前所未有的顺畅让苏瑜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起来了,她双手抱环倚在门框上,面上的笑容有些不羁:“张嬷嬷,方才是谁说等陛下的旨意下来,我的身份还不如你个嬷嬷尊贵来着?”   张嬷嬷双腿一哆嗦,跪在了地上。   “三,三姑娘,奴婢一时糊涂,老夫人之命不可违,奴婢也实属无奈啊……”   她倒是会变脸,苏瑜静静看着她,随后目光扫向其余人:“你们这些人方才联同张嬷嬷不把我放在眼里,可知罪否?”   后面那几个家丁神色惶恐,匆忙下跪请罪。   苏瑜的目光扫过众人,悠悠然启唇:“若想让我不计较,也不是不可以。”   大家一听都面露欣喜之色。   苏瑜继续说:“只要你们拿手里的棍棒一人杖责张嬷嬷一下,我就放过你们。”   说完不顾张嬷嬷惨白的脸色,又补充一句:“不准徇私,往死里打!”   张嬷嬷吓得浑身乱颤,不住地给苏瑜磕头,求她饶命,额头磕破了也浑然不觉。   苏瑜却哪还有心情与她废话,一声令下,其他人当真拿了手里的棍棒挥在她身上。   张嬷嬷刚受了苏瑜几鞭,如今又挨了三十多板子,整个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整个人似要昏厥过去。   她年纪大了,这次又伤成这样,多半是要废了。   苏瑜这才摆手,让人把她抬回平南侯府去,自己则是回了房间。   “我说你怎么一大早就不见踪影,原来去打探消息了。”苏瑜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对着忍冬说。   忍冬回道:“奴婢前段日子给三公子飞鸽传书送了消息,却迟迟没有回信,所以想打听一下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动静,不料便传来了边关的捷报。”   “那边关战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忍冬笑道:“公子率领十万大军对突厥三十万,萬城之战咱们损兵千余人,却歼灭了敌军两万铁骑,随后突厥节节败退,失去的三座城池如数收回,还与咱们签订了六十年互不侵犯条约。这些年突厥一直是我朝心腹大患,公子此战必要扬名四海了。”   青黛却十分不解地挠挠耳朵:“姑娘,这统兵大都督到底是多大的官儿啊?”   苏瑜想了想问她:“当今朝中权力最大的是谁?”   “自然是贵妃娘娘的亲兄长,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当朝正一品的贾太师了。”贾太师权倾朝野,这个青黛还是知道的。   苏瑜道:“贾太师担任尚书令,文官之首。统兵大都督则是武官之长,与贾太师可形成互相制衡之势。”   青黛目瞪口呆:“那我们家三公子岂不是就跟贾太师平阶了?”十七岁的大都督,这简直就是传奇!   苏瑜也不由感叹,贾太师权倾朝野多年,以后只怕要被处处掣肘了。   其实她知道,按照正常的升迁制度,她三哥尚未及冠,不应该担此重任的,如今能坐上统兵大都督之位,运气的成分也是有的。   这些年太师掌控朝堂,重文轻武,军事力量日渐加薄弱,正因如此,当初面对突厥的侵袭才会毫无应对之策。而她三哥危难当头挺身而出,救国家于为难,必然让朝廷意识到武力的重要性。如今三哥被任命为统兵大都督,便是提拔武职的开端。   当然,她觉得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太师贾道这些年只手遮天,也需要有个人跟他分庭抗礼了。   当今圣上沉迷丹药,不理政事,如今朝中政务皆由太子掌控,那么三哥的职位必然也是太子安排的。看来,太子殿下跟他这个太师舅舅并不十分和睦嘛。   不过也是,太子是储君,以后要继承皇位的,如何能甘心看着自己舅舅越做越大,凌驾于自己之上呢?   “或许等三哥班师回朝,朝野之上将免不了一场动荡了。”她自顾自地呢喃道。   青黛和蝉衣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忍冬听了却颇感意外:“姑娘还懂这些?”   她印象里,自己姑娘是不怎么爱看书的。   苏瑜笑笑:“三哥在家时总爱逼我读书,耳濡目染的,也就多少懂些。”说完举了举自己手里的话本子,“这种东西,也就他不在府上时我才敢光明正大拿出来看的,等他回来肯定又要逼我背书了。”   说到这儿,她想了想道:“我三哥应该还有一个多月就回来了吧,我得赶紧把这些书看完,然后偷偷处理掉。你们可不许在他跟前乱说话哦。”      边关大捷的事在京城穿的沸沸扬扬,一时间苏丞这个统兵大都督比先前更加声明大震,平南侯府也恢复了往日的荣耀,上门恭贺之人络绎不绝。   对此,老夫人和花氏婆媳二人是喜忧参半的。   喜的是丞哥儿为侯府争得荣光,让侯府屹立不倒,且比先前更加门庭生辉,忧的是先前差点儿就不顾苏瑜的意愿将其嫁给吴进意。   丞哥儿最是护着苏瑜这个妹妹,平日里但凡苏瑜不愿意的,他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勉强,如今她们趁他不在做了这种事,等他回来,只怕免不了一场雷霆暴雨了。   而此时,礼部侍郎吴家上下,也是为此事胆战心惊的。   吴大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吴夫人看得心急如焚:“这苏丞怎么说胜就胜了呢?还做了统兵大都督。这……待他回来,该不会找咱们算账吧?”   吴大人想了想:“应该不会吧,这亲事是苏老侯爷在世时订下的,苏老夫人和平南侯夫人也答应了把苏瑜嫁过来,那场婚事咱们吴家也是受害者,苏丞不至于拿咱们出气吧?”   这么一分析,吴夫人觉得十分有礼:“是啊,那日苏瑜大闹婚礼,让咱们吴家颜面扫地,应该是扯平了,他不至于太过分吧。”   这么一互相安慰,夫妻二人的心总算是定了。   反观一直坐在罗汉椅上的吴进意,他眸色深沉,一手转动着桌上的茶盏,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时此刻,若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没想到当真又被良卿表妹给言中了,苏丞真的打了胜仗回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如此看来,表妹说苏丞以后会位及君王也很有可能是真的。想到他居然没有把苏瑜给娶回来,不免有些懊悔,又有些可惜。   或者,他得想想办法博得苏瑜的芳心才是。      苏丞被封了统兵大都督之后,得知苏瑜住在梅庄,故而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苏瑜却都懒得见,一一谢绝了。   至于平南侯府,这几日也是隔三差五的差人来接她回去,更甚者,花氏亲自跑来接她,说了一大堆的好话。不过,这时候想着接她回去还有什么用呢,她才懒得回去看那些人虚伪的笑脸,便也下定了决心不肯回去。   这日,总算收到了苏丞的飞鸽传书,苏瑜高兴的慌忙拆开来看,却不过寥寥几个字:“安好勿挂,正月归。”   嗯,是苏丞惜字如金的作风没错。   不过看到他的亲笔信,苏瑜的心总算是安了。   “正月……”苏瑜呢喃片刻,抬头问忍冬,“今儿个腊月多少来着?”   “腊月二十二,离正月没差几天了。”   苏瑜心里越发舒畅:“咦,那明日便是小年了。”   蝉衣接话道:“‘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爷要上天’厨房的人已经在准备祭灶的果品了呢,今年咱们在梅庄过年,倒也挺有意思的。”   “是啊,如今三哥没回来,侯府反倒没有梅庄自在。正好,咱们之前不是说腊月二十七要举办个赏梅宴吗,如今人直接就在庄子里,方便了很多。”苏瑜也笑道。   提到这个,青黛又想到了先前几家千金退帖子的事,气势汹汹道:“当初有些人狗眼看人低,眼瞧着三公子吃了败仗,便麻溜儿地来退帖子说不参加姑娘的赏梅宴了,如今三公子得胜的消息传出来,那些人只怕又该巴巴地跑来了。姑娘,那几个人奴婢都记得呢,到时候不让她们进咱们庄园。”   苏瑜看她一副为自己鸣不平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行,到那天你说不让谁进来,咱就不让她们进来。”   正说着,管事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位自称是方洵的公子求见。   方洵,他怎么这时候来了?   苏瑜虽有疑惑,却也让管事将人请进来了,她自己也出去迎接。   苏瑜在庭院里看到了提着果品走过来的方洵,一袭月白色长袍,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儒雅矜贵,与那日被人按在地上打的狼狈大相径庭。   在苏瑜望过来的同时,方洵也抬眸看向她。   苏瑜在梅庄的穿着十分随意,一袭桃粉色撒花折枝的裙子,外罩鹅黄色夹袄,出门时又披了件红狐裘衣,正是那日在胡同里她救下方洵时裹着的那件。她的肌肤白净细嫩,在红狐氅衣的映衬下,白里泛红,宛若红梅初绽,娇媚可人。   方洵静静看着,心上似有什么被撞了一下,痒痒的,麻麻的。   “方公子怎么来了?”苏瑜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方洵对着苏瑜颔首:“苏某来感谢三姑娘当日救命之恩,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前几日她大闹婚礼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想着彼时她定然无依无靠,一直四处让人寻找她的下落,却没想到她竟躲在此处。   不过幸好,她也没出什么事。   苏瑜看到他手里提着的果品,让管事接过来送去厨房,随即请他入内。   蝉衣上了茶,退至一边。   “外面天寒,公子喝杯茶暖暖身子吧。”苏瑜道。   “谢三姑娘。”方洵似有些拘谨,眼帘一直垂着,似乎不敢抬头去看她,然那张脸莫名其妙的竟有些红了。   苏瑜打量他,竟觉得有些好笑。   京城中纨绔子弟居多,如方洵这般儒雅干净,又透着羞涩的,还真是不多见。   说是来向她道谢的,一盏茶喝完了,他却仍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是苏瑜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气氛:“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方公子何须亲自跑这一趟。我听闻方公子年少有为,今年秋闱还是冀州的头名解元,想来明年的春闱必然也能一展所长。”   方洵将茶盏搁下,起身对着苏瑜拱手:“谢三姑娘吉言了。”   接下来,又是沉默。   方洵似乎也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最后借口尚有要事,起身请辞。   苏瑜也没拦着,亲自送他离开。   快至门口时,方洵停下来多说了一句:“这庄园花海环绕,红梅绽放,随处都是馥郁芬芳,三姑娘想必也是极有雅致之人。”   苏瑜笑着摆手:“我不懂你们读书人喜欢的那些风雅事,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至于这梅林,在我眼里能想到的不过两个字——能吃。”   看到方洵眸中的诧异,苏瑜解释道:“这红梅做的点心,味道可是相当可口的。”   似乎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评价红梅,方洵难得笑出声来。   他长得儒雅俊秀,温润清逸,笑声也十分爽朗,带有磁性,回荡在山林间绵延不绝。 第9章   腊月二十七,因为今日的赏梅宴,苏瑜起得比平日早些,用过早膳,她亲自去梅林布置,青黛则是给她念着今日要请的人员名单。   念完了,青黛问道:“姑娘,前几日上门退帖子的那几个人,咱们还要不要让她们进来呢?”   苏瑜正让人往圆凳上摆点心,闻此看向她:“你先前不是说不让她们进来吗,如今怎么又问我了?”   青黛小声道:“奴婢一个丫头说话如何能作数,何况,如果待会儿她们来了,咱们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儿下她们的面子,会不会不太好?”   苏瑜拍拍她的脑门儿说:“你家姑娘以前给人下面子的事做的少吗?这赏梅宴是咱们举办的,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委屈自己做什么?当初是她们自个儿愿意退了帖子的,咱又没逼着她们,如今干嘛让她们进来?这种听见一点儿风吹草动便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人,才没资格做我嫂子呢,得罪了也罢。”   蝉衣正摆弄着石桌上的插花,闻此,手里一枝红梅“啪”的一声被她折断了,她却顾不得这个,只吃惊道:“奴婢先前还觉得奇怪,姑娘平日根本不是那喜欢应酬的人,今年怎么突然有兴致办什么赏梅宴了,合着您是为了给自己挑嫂子啊?只是,”她的声音小了些,“三公子和孟姑娘的亲事不是还在吗?”   苏瑜道:“你想什么呢,我这是给二哥苏恒选的,不是三哥。三婶儿不是一直为二哥的亲事发愁吗,二哥呢偏想找个两情相悦的,我就与他商议了这么个主意,到时候请很多名媛闺秀过来,再让他出来露个脸,没准儿就喜欢上哪个了呢,你说对吧?”   蝉衣无奈,原来姑娘竟然是打得这个主意。不过,这还真是她家姑娘和二公子素来的做派,没什么好奇怪的。   苏瑜又道:“不过说到那个孟良卿,我也是真的不喜欢,前段日子她居然设计让我嫁给吴进意那个畜生,我对她就更不喜欢了。我觉得吧,这种心机深沉之人绝对不能嫁给我三哥,赶巧,今日拖二哥的福,顺便帮三哥物色几个不错的姑娘也挺好。”   孟良卿与苏丞的婚约,是当初国公府向贵妃娘娘求了赐婚的旨意的,如果不是迫于贵妃的压力,依照苏丞的个性根本不会答应。   今日来的姑娘约莫有十几个,或贤淑端庄,或才情过人,也有那率性活泼的,温柔娴静的。其实有的苏瑜都不大能叫得出名字,不过好在她们看见苏瑜都相当热情,纷纷亲自上前来自我介绍,苏瑜也就礼貌地与她们谈笑。   她们三三两两站在梅林中说话吃点心,苏瑜在一旁看着,突然有些发愁。   其实她觉得这些姑娘都挺不错的,至于哪个适合苏恒这样的纨绔,她一时间还真拿捏不准。   两情相悦,首先得双方都看得上才成啊。实在是……有点悬。   “我二哥还没过来?”她问蝉衣。   蝉衣回道:“还没呢,不过应该快了。”   正说着,赵管事过来禀报,说门口闹起来了。   因为先前苏瑜吩咐了,有帖子的才让进,户部侍郎家的薛四姑娘带了五六个姑娘过来,说是也受了邀请的,可她们没帖子,赵管事不让进,于是便闹了起来。   这些人苏瑜有些印象,三哥打败仗的消息刚传出来,她们就一起退了赏梅宴的帖子,既然是自己退的,这会儿又巴巴跑来做什么?   “去跟她们说,咱们这回只认帖子,没帖子谁也不让进。”苏瑜吩咐道。   “三妹妹这样做只怕不妥吧,薛四姑娘等人如今既然来了,哪有被咱们拒之门外的道理?”   说话的是孟良卿,她风尘仆仆地赶来,衣着打扮都彰显着优雅与高贵,本没有特意打扮的奢华,却总让人移不开眼去去。她本就生的好看,又颇懂诗书,气度谈吐都是众闺秀当中最拔尖儿的,这么往人群中一站,还真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不愧是承恩公府这种百年世家里走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这么瞧着,谁能相信她会背地里设计自己呢?   苏瑜这般想着,对她并不客气:“这梅林是我的,自然是我说了算的。孟姑娘怎么叫我三妹妹,你虽然与我三哥有婚约,可到底还不是我三嫂,依着年纪,我还长你一岁呢。”   她说话不留情面,孟良卿顿时一噎,脸上笑意却更浓了:“阿瑜总是这般率性,我不过是瞧着你乖巧有活力,总想当妹妹来看。”   鬼话,拿我当妹妹你会设计让我嫁给吴进意?有这样子好心的姐姐?   “我瞧孟姑娘倒更像我的妹妹,不过我妹妹已经挺多了,不差你一个。”苏瑜不甘示弱。   孟良卿笑容僵了僵,却不发作,只是转而看向这片梅林,一时间起兴吟了首诗,引得其余姑娘们大赞其才华。   苏瑜对此不以为意,孟良卿的确很有才华,不过也没必要在这么多人跟前显摆吧,她三哥又不在。   今日人多,苏瑜也不跟孟良卿赌气,而是很热情的继续招待客人,顺便让忍冬去山头瞧瞧,看她二哥来了不曾。   快到午时的时候,苏恒总算来了。   他是外男,自然不好跟未出阁的姑娘家直接见面,故而苏瑜只是拉着他在梅园门口悄悄看了看,指着给他介绍。   “二哥,据我观察,有几个姑娘还是不错的,你瞧蓝衣服那个,她性子很温柔,跟哪个人都能说到一起,人缘很不错,想来性格也好。还有红衣服那个,这个就比较率性了,方才有几个人欺负一个怯懦的小姑娘,她把那小姑娘护在自己身后,眉宇间颇有些英气。还有那个……”   方才那些人都给她做了介绍的,家世背景的也都有提及,不过苏瑜这脑子总记不住,故而只能靠衣服来辨认了。她觉得家世背景都不重要,性格合得来才重要。   苏恒捂嘴打了个哈欠。   苏瑜正说得兴致盎然,没想到他居然这个态度,不悦地冷哼一声:“喂,当初这赏梅宴可是特意为你办的,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苏恒道:“我那是被我娘逼急了,不得不答应你,可你看看这些名门闺秀们,一个个的也太庸脂俗粉了些,算了算了,我就不进一步了解了,再看下去我真要困了。”   “那你这不是玩儿我吗?”苏瑜也有些恼了,她这个人其实很懒,不怎么爱交际,尤其跟这些明摆着是讨好她的,就更玩不到一起。如果不是为了给他找个妻子,她至于委屈自己吗?   苏恒赶紧陪笑:“三妹妹,起先你说赏梅宴我是真心想依着你的意思来的,可是如今一看吧,总觉得不对味儿,估摸着是缘分未到。”他说着摇摇头,试探着说,“要不……咱下回再说?”   缘分未到你个头!这会儿苏瑜也明白了:“我看是最近三婶儿逼你逼得急了,所以你才拿赏梅宴的事当幌子讨个清闲的,你是压根儿都没想过好好成家吧。”   苏恒心虚地摸摸鼻梁,这几日母亲每次提及说亲的事,他的确都是拿三妹妹帮她举办赏梅宴的事搪塞过去的。   至于娶妻……他真还没想过。   苏瑜气得掐腰:“好啊你苏恒,敢使唤我给你当幌子,看我不教训你!”她说着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丝毫不留情面。   苏恒疼得龇牙咧嘴地叫唤一声,一瘸一拐地就要跑,嘴里还一个劲儿给她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她都请这么多人过来了,这会儿才知道这家伙在玩儿她,能不火吗。她追着他可劲儿揍,结果力度没把握好,给他打了个青眼窝……   好吧,看他这么狼狈,苏瑜的气瞬间消散了,还隐隐有那么一点惭愧:“你,你怎么不躲呢。”   苏恒也委屈了,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吗?这还让他怎么出去混?   看他那样儿,苏瑜歪着脑袋瞧瞧,建议道:“二哥,我觉得右边那只眼应该也被我打一拳,否则不对称,显得不好看。”   苏恒:“你绝对不是我亲妹妹的。”   “嗯,堂妹妹。”   “……”   看他吃瘪,苏瑜这会儿是一点气也没有了,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笑够了,她摆摆手大发慈悲放他离开了。   苏恒走后,苏瑜已经彻底没有招待这些人的兴致了,回去后跟她们随便聊了几句,大家言语间有意无意提及的也多是她三哥。苏瑜听得百无聊赖,瞌睡的直打哈欠。   这些人明显都是冲着她三哥这个统兵大都督的身份来的。   不过,她三哥明明都有婚约了,难道不避讳的吗?真不知这些姑娘们怎么想的。   其实吧,苏恒对这场赏梅宴不感兴趣,她如今真是有一点切身体会了。   这时孟良卿提议,说今儿个天气不错,一起去外面放纸鸢,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到底是自己请来的客人,苏瑜总不好自己回去睡大觉,少不得应着陪她们一起。   好在梅庄里存了几只纸鸢,倒也勉强够用。   出了梅林,大家一起在山坡上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来,三三两两的放纸鸢谈笑,氛围倒是十分融洽。   其实放纸鸢这种活动苏瑜还是蛮喜欢的,不过她喜欢跟他三哥一起。三哥亲手做的纸鸢大都很逼真,飞的也很高,就比如她现在手里拿的这只,那是三哥照着她的模样画的,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她。   她的纸鸢一上天,瞬间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   “苏三姑娘的这个纸鸢真好看,这么放起来好似九天仙女。”   “主要是苏三姑娘本就生的国色天香,瞧这纸鸢,简直跟她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苏三姑娘,你这纸鸢是哪个画师做得,赶明儿我也找他给我做一个。”   苏瑜笑笑,并不说话。   这时便有人说:“谁能有这个手艺啊,我倒觉得是都督大人画得,咱们统兵大都督当年可是榜眼,如今又立了军功,自然文武双全。”   此人一说,大家又跟着这个话题热闹起来。   孟良卿捏着手里的长线,听着这些人毫不避讳议论自己的未婚夫,她抿唇浅笑着,指尖微微泛白。   这时,苏瑜手里的纸鸢却突然间断了线,迎风向着远处飘去。   她“哎呀”一声,匆忙就跑着要去捡。   忍冬道:“姑娘,还是奴婢去吧。”   苏瑜摆手:“不必,我一个人去就成了。”这些人围的她难受,正想去透透气。她以前经常自己在附近玩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碍。   她寻着方才纸鸢落下的方向一路追去,最后在一颗松树前停下来,仰头看着上面挂着的纸鸢。   苏瑜爬树是一流的,挽起袖子上了树把纸鸢取下,随后顺着树干滑下来,低头拍拍身上的土。   “阿瑜好伶俐的身手。”耳畔突然传来一抹男音,她循声回头,面色却黑了。   “你怎么在这儿?”她看也不看那人,拿着纸鸢径自就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铺垫,下章男主出场,真的回来了,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那种的哈,么么哒~(^з^)-☆ 第10章   那人抬手拦下她:“阿瑜,你怎么见了我就跑,你我纵然上次成亲不成,但到底也是交换了婚书的。我对你是一心一意,难道你不知道吗?”   “吴进意!”苏瑜气得瞪他,“你这种浪荡子也知道什么叫一心一意?我不想看见你,如果不想死得很难看,就离我远远的。还有,不准叫我阿瑜,我听着反胃。”   当初他和孟良卿的话忍冬全听见了,这会儿还跟她装什么痴情种?如果不是三哥做了统兵大都督,他只怕早答应退亲了。   吴进意好脾气地不跟她计较,而是如沐春风地笑着:“阿瑜总是爱在我跟前耍小孩子脾气,不过我喜欢。”   苏瑜好气啊,他们俩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她很想发作,不过一想此处只有他们两个,又离大家放纸鸢的地方远了些,若闹起来她一个姑娘家未必能讨到什么好,也就忍了。   她苏瑜可是能屈能伸的,好女不吃眼前亏,等回去了再想法子收拾他。   这么想着,她浅浅一笑:“谢谢喜欢,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聊。”   她语罢要走,他广袖在她面前一挥,馥郁的香气萦绕鼻端,是她以前从来未曾闻到过的。   她先是一阵困惑,随即立马想到可能吴进意这畜生要害她,她慌忙屏住呼吸要跑,谁知还是晚了,敢迈出去一步身子便有些虚软无力,摇摇晃晃着往一边倒,就那么跌在了吴进意怀里。   “吴进意,你敢动我就死定了!”她身子软的好似棉花,体内热流翻滚,如同起了大火,周身都燥热起来。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不是无知少女,自然明白其中缘由,一时恼羞成怒,死死瞪着他。   吴进意却不为所动,只一手抚上她的脸,言语间皆是温柔,倒真像极了痴情的男人:“阿瑜,我对你是认真的,那日你让张嬷嬷代你拜了堂,如今洞房花烛夜总得你自己来吧?”   青天白日的,而且附近就是她的庄园,苏瑜没想到他如此胆大妄为,一时有些慌了,身子微微颤抖着:“你,你敢动我一根手指,我三哥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我哪里舍得动你,你我既已成婚,不过是行夫妻之实罢了。等你三哥回来,我就是他名副其实的妹夫了,他对我亲切还来不及。”他说着将她抱在一棵粗犷的大树后面,随之整个人欺压下来。   苏瑜又慌又怕,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拼尽全力想推开他,却根本使不上什么力道。她只能大声喊忍冬,竟也是软绵绵的,像极了女儿家的娇嗔。   她绝望地瘫在地上,一举一动都显得那样楚楚动人。   苏瑜在外面的形象一直都是骄纵跋扈的,吴进意第一次这么认真注视她的容貌,娇嫩的肌肤像刚洗过的白笋,桃花眼流盼妩媚,上挑的眼尾带着别样的风情。   此时因为情药之故,她香腮泛红,玲珑精致的琼鼻上渗出细汗,像晶莹剔透的雨露,一颗饱满的红唇娇艳欲滴,开阖间粉嫩的丁香小舌灵巧自如,勾魂摄魄。   如此样貌,任哪个正常男子瞧见了,恐怕都会忍不住心动的。   吴进意痴痴看着,咽了咽口水。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女人竟是个尤物,连素来冰清玉洁的良卿表妹恐怕都及不上她半分,平日掩盖在那骄纵刁蛮的外表之下,不知瞒过了多少人。   娶这么一个女人回家,如今想来他是真的不亏的。   “你放心,待你我有了夫妻之实,我一定好生待你……”他喃喃说着,那双眸子越发浑浊。      另一边,忍冬见苏瑜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心上渐渐有些不安,正打算循着苏瑜离开的方向找找看,那边赵管事传话说三公子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忍冬一惊,边关到京城至少一个多月,按理说得上元节前后才回来,如今才腊月二十七,怎么这么快?   她还处于凌乱之中,身着铁甲器宇轩昂的苏丞已经阔步往这边走来了,所有姑娘都忘记了手里的纸鸢,侧目望向来人的方向,一时间无数纸鸢脱离掌控随风而起,向着远处飘远了。   淡淡的微光映在那张刚毅俊美的脸上,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轻抿的薄唇带着一丝凛冽,下颌处细碎的胡茬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略显疲惫,却又多了一份以前没有的稳重与深沉,少了些儒雅书卷气。他身材高大挺拔,又自带逼人的气场,只那么定定站在那儿,不用说话都足以引来所有人的瞩目。   忍冬先是一惊,随后慌忙上前行礼:“公子可算回来了。”   孟良卿也吃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见忍冬行了礼,她才壮着胆子上前行礼:“都督大人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方才我和阿瑜还念叨着呢。”   苏丞没说话,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又落在忍冬身上:“三姑娘呢?”   忍冬惊醒,声音不自觉带了微颤:“姑娘去捡纸鸢了,奴婢正要去寻。”   “我去。”他淡淡说着,由忍冬指了方向就要离开,却又突然顿住,语气淡淡,“管家送客。”   这就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众人面上一阵失落,其中以孟良卿为最,却无人敢出言顶撞,只能低声应是。   苏丞是带着急切的心情去见苏瑜的,脑海中幻想着她看见自己那又惊讶又欢喜的样子,他便觉得有些期待。连日来每日每夜的赶路,累死了四匹马,但只要待会儿能看见她对自己笑,便一切就都值了。   这么想着,他面色稍缓,没了方才的凌厉,唇角也不自觉上扬几分。   这时,耳畔隐隐传来女子的呼救,他脸上笑意敛去,睿智的眸子里藏了杀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步子也随之加快,几乎是飞奔过去的。   直到看见树下将她欺压在地胡乱撕扯的男人,无边的怒火瞬间爆发,右手渐渐握住了剑柄,周身散发着凌厉的寒气,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随之赶来的忍冬看见这样的画面,也彻底呆了。   姑娘明明是过来捡纸鸢,怎,怎么会这样……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但见苏丞已上前将吴进意一脚踹开,整个人在半空划过,最后脊背撞击在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浑身骨头碎裂般的痛着。   吴进意方才只顾着欣赏苏瑜的美貌,还没来得及脱裤子,如今被这突然的变故搅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抬头看向挡他好事之人,却见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逆着光,低着头,面容肃穆,神情阴鸷,宛若来自修罗地狱的索命阎罗。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感觉有什么东西竖在了自己怀里,下意识低头,便见鲜艳的血自大腿内侧淌出,一点点晕染开来,像极了妖艳的彼岸花。   他先是一愣,随即疼得尖声大叫,抱紧了自己的命根子蜷缩在地上,一张脸疼成了猪肝色,又渐渐变得惨白,转眼间便已是大汗淋漓。   而苏丞早已不再看他,解下身上的披风覆在苏瑜被扯破衣角的身上,拦腰将她抱起迅速转身,路过忍冬身边时,他犀利的目光冷冷扫向她:“这个账,我回头跟你算!”   忍冬双唇翕动,身子隐隐发颤,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回到卧房,他将神志不清的她放在炕上,盖上衾被。   这会儿的苏瑜早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目光涣散,身体传来一波波颤栗,胸腔里如同吞了火药般,灼烧的她几乎要撑不住。她热的难受,却不知是谁竟还给她盖被子,她不悦地蹙眉,一脚将那被子蹬开,却依旧感觉好热好热,她又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敞露出颈间好大一片肌肤。   苏丞也觉察出了她的异样,眸色一凛,忙拉过她的手腕为她诊脉,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了。   苏瑜迷糊间感觉有谁抓住了她的手,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她反握住那人的手借力坐起来,整个人歪在了他身上。   那人身上的衣裳不知什么做的,硬邦邦像铁器一般,却冰凉的让她觉得很舒适,她不安分地蹭了蹭,像只小猫一般,口齿间还不住地呢喃:“好热,好热……”   苏丞僵硬地在炕沿坐着,呆望着攀附在自己脖颈,整个人像藤蔓一般缠过来的女子。她双颊红的宛若云霞,涣散的目光里透着对情欲的渴望,一只手还不安分地透过他的衣领往里面摸来摸去。   她模样狼狈,眉宇处却皆是妩媚,一举一动都能勾的人意乱情迷。他喉结滚动,一手环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早已被他撕扯掉的一块被角。   他是一个男人,面对如此画面如何做到坐怀不乱?尤其在边关这大半年,他心里魂牵梦萦的,不知肖想了她多少回。   他不是她的什么孪生哥哥,他打记事起就知道。她的母亲,平南侯府的二夫人俞氏,其实是他的远房表姨母,当初因为无依无靠寄居在他外祖父家中,跟他的生母一同长大。而她,算起来也只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表妹而已。   这些年她总傻乎乎地围着他喊哥哥,却从不知道,他早不把她当亲妹妹看了。甚至三年前他就对表姨母说过,当他身份可以公之于众之时,他必要娶她为妻的。   只可惜,他还没等到表姨父表姨母亲口答应将女儿托付给他,他们二人就驾鹤西去了。   一双纤细柔弱的手摸索着抚上了他的脸,额头也贴了过来,两张脸离得很近,他能清楚看到她光滑细嫩的肌肤上一层软软的绒毛,像新摘的水蜜桃子。吐纳间,口中是一股淡淡的幽香,能醉人的。   看着她微微嘟起的樱桃小嘴儿,他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小腹间热流翻涌,恨不能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怀里。   “哥……你是不是回来了……”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呓语,清浅中带着细微娇喘,热气喷洒在他耳后,传来一丝他控制不住的颤栗。   看着那一张一合,花瓣儿一样的唇,他一颗心跳的飞快,恨不能轻啄上去品尝那肖想已久的滋味儿。这般想着,他已经撑起她的腰迫使她贴近自己几分,目光灼灼望向那唇,也许下一刻就会真的亲上去。    这时,他敏感的右耳动了动,厉声呵斥:“滚出去!”   门外咣啷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落在地上的声音,随后不知是谁步子慌乱地跑走了,连房门都未曾来得及踏入。   苏瑜似乎也被他的呵斥声吓着了,整个身子不由一颤,蜷缩着从他怀中逃开,跌回在炕上,口中仍旧难受而不断溢出浅浅的吟哦。   苏丞的理智却终于被门外的脚步声给拉了回来,他匆忙坐直了身子,呆望着神志不清躺在那儿的苏瑜,刻意敛去眸中那份异样的浑浊。   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谁知那小可怜又蹭了过来,摸索着来到他跟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不安分的蹭来蹭去,像条哈巴狗一样。   看她这样,苏丞心里的火焰再次燃了起来,却又被他极力压下,犹豫片刻,抬手切在她的后颈,看她晕倒在自己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男主出来啦 第11章   苏丞自内室出来时,便见外室的地上散落着瓷盏碎片,周遭却空无一人,想来是方才谁过来送茶水,结果被他呵斥退下了。   他淡淡瞥一眼,径自走出去。   忍冬腰杆挺直跪在院子中央,身姿单薄消瘦,却有着一股独特的韧劲儿。   苏丞临走前特地吩咐过她,要好生看护,不容许苏瑜有一丝一毫的伤害,却没想到自己刚回来看到的便是那般情景。想到这些,苏丞神色寒凉几分,心中又升腾一丝怒意,眼底皆是冷光。   他阔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声音凌厉而威严:“先去帮姑娘换身衣裳,待会儿书房找我。”   忍冬低声应是,起身进了苏瑜的卧房。   苏瑜双颊绯烫地躺在炕上,一动未动,倒不像是睡着了,反而像是昏迷,只是气息仍旧不稳。想到方才树下的情境,忍冬约莫已猜到一二,心上更是大惊,恨不得立马杀了吴进意那个畜生。   她小心翼翼掀开衾被将苏瑜身上那早已破损的衣物除去,重新换了身干净的里衣。   到书房时,苏丞早已换下了身上的战甲,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杭绸直缀,双手负立站在窗前,背影高大颀长,窗外的风吹来时他披散下来的发丝飞扬,飘逸宁人,仿若又回到了先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整个人比以前多了几分凌厉和杀戮。   忍冬抿了抿唇,缓缓跪下:“殿下。”   苏丞转过身来,神情肃穆:“你是众死士里最聪慧的一个,得我悉心栽培,我信任你才将姑娘的安危托付给你,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忍冬颔首:“属下有负殿下重托,让姑娘陷入危难,险些……属下甘愿领死。”   苏丞凝神看她,沉默片刻:“念在你我主仆一场,而姑娘也有惊无险,我不杀你,自今日起你回清风苑吧。”   忍冬一惊,清风苑是京城中第一风月场所,客人们不是达官显贵便是簪缨世族,是掌握朝中情报的绝佳之地,而清风苑背后的主子,也正是眼前这个风光霁月,尚未及冠的男子。   当初主子栽培她本来便是要送去那里的,后来不知怎么改了主意,让她侍奉在他跟侧做了个大丫鬟,临出征前又将她送去姑娘身边守护。   其实她早就知道殿下对三姑娘并非兄妹之谊,或许殿下对她所有的栽培,都是为了让她日后能保护好姑娘安危。   只可惜,殿下的嘱托被她自己搞砸了,终究免不了要去清风苑的命运。   忍冬低头应是。      苏瑜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屋内点着烛火,明明灭灭的。   她整个人头昏脑涨,哪哪儿都不太舒服,坐起来揉着脑袋开口叫人。   蝉衣闻声走进来,看她终于醒来面露喜色:“姑娘可算醒了,都睡了两个多时辰了。”她说着仔细端详她,气色似乎好多了,想来这两个时辰过去,体内的情药早已失效。   苏瑜回想着白日里的事,心里顿时窝了火,又禁不住一阵后怕。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什么骤然抬头:“谁救我回来的?”   蝉衣笑道:“是公子回来了,刚巧救了姑娘。”   “我三哥回来了?”苏瑜眸色一亮,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现在在哪儿呢,快带我去找他。”   说着掀开被子便要下床,蝉衣赶紧拦住她:“奴婢先唤人侍奉您梳洗更衣吧,公子赶了几日几夜的路快马回来,如今十分疲惫,在休息呢。”   苏瑜听罢点头:“既然这样就先让我三哥多睡会儿,等梳洗过我亲自去找他。”   蝉衣应着叫了人进来。   洗漱过后,苏瑜匆匆便去了苏丞的院子。   苏丞的卧房在苏瑜院子的前面,她过去时屋内闪着昏黄的烛光,周遭静悄悄的,并没人守着。   想到大半年未曾见过的三哥,她心里不觉竟还有些激动。   悄悄推门进去,入了内室,苏丞正在炕上躺着,似乎睡得深沉。   大半年不见,他看上去更瘦了,肌肤也在塞北风沙的磨砺下显得暗淡许多,但五官却更加刚毅挺拔。似乎睡前刚沐浴过,苏瑜趴在炕沿凑过来时,鼻端能闻到一股清淡的栀子香,若有若无的,是她三哥沐浴惯用的清露。   看他睡得香,她一时间不忍心打扰他,就那么双手托腮静静看着他。   烛光下他面容姣好,这张脸可谓是无可挑剔,整个皇城怕都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来。眉眼俊俏,才貌双绝,雅人深致,当之无愧的惊才风逸。   仔细想想,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居然是她的孪生哥哥,苏瑜心里不觉升起一丝骄傲来。   不过这人也是的,就连睡觉时眉心都是紧蹙着的,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苏瑜静静看着,突然忍不住朝他伸了手,不过是想帮忙抚平那细微的褶皱,不料指尖还未触碰到,他的眼却蓦然睁开了。   苏瑜吓得一怔,匆忙缩回手,嘿嘿一笑:“三哥,你,你怎么醒了?”   苏丞坐起来,声音略显嘶哑,但语气却很温和:“自你进来我就醒了。”若连她近身都察觉不了,他在战场上怕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那我可是打扰到你了?”   “无碍。”他说着掀开被子下来,苏瑜殷勤地将屏风上挂着的外衫递给他,见他穿上去长案前坐下,她也屁颠儿跟上去,“哥,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城外迎接你。”   边说着还一边给他倒茶。   苏丞睇她一眼:“亏得我回来及时。”   想到白日里的事,苏瑜拎着紫砂壶的手一抖,褐色的茶水洒在了桌上,面色也白了几分。   是啊,幸亏她哥回来的及时,否则会是什么样呢?   “哥,吴进意人呢?”她把紫砂壶放回案几上。   “被我废了,刚送去吴家。”苏丞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抿了口,眸中闪过一丝锐芒。   苏瑜垂着头,低嗯一声。   “对了,那,那忍冬呢?”苏瑜忽然想起来这事。他三哥也就对她好,对旁人就不是那么仁慈了,不知白日的事三哥会不会全部怪罪到忍冬头上。   苏丞低头看着杯中茶水,话语淡然无波:“她办事不利,已被我驱逐。”   苏瑜一听急了,慌忙抱住苏丞的胳膊:“三哥,这事不能全怪她的,今日之事根本就是意外……”   苏丞看向她:“任何情况下她都得护着你,没有意外可言。”   “可是三哥,她好歹也跟了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这样被逐出去会不会太过分了?何况,我也并没有真出什么事。”   “不准求情。”他声音淡了几分。   看苏丞说的决然,苏瑜抿着唇不说话。她一直觉得忍冬是三哥一手栽培出来的,感情肯定不一样,如今看来她或许错了。   她三哥心思深沉,做的任何事情,她从来都是摸不透的。   苏瑜抿了抿唇,眼眶红红的,侧过身去不理他。   苏丞扯过她,逼她看着自己,声音中透着无奈:“弄弄,你可知道三哥一回来看到那样的场景有多愤怒,又有多害怕?”   弄弄是她的小字,三哥十三岁中解元那年为她取的,阿爹阿娘去世后,便只有三哥一人会这么唤她。   这一声略显无奈的呼唤勾起了她过往的记忆……   书房内,十三岁的小姑娘梳着双环髻,弓着身子趴在书案前捣乱:“三哥,我听阿爹说你都有表字了,叫临远,那我给自己取一个表字叫居高好了,居高而临远,这样听起来咱们俩才像孪生兄妹嘛。”   少年轻拍她的脑门儿:“姑娘家叫什么居高,难听。”   小姑娘嘟嘟嘴:“还不是为了跟你凑对儿。”   “你过来。”少年对他勾手。   小姑娘默默绕过书案走过去,便见少年提笔在白色的宣纸上写了个字:“三哥给你取一个小字,你瞧瞧可满意。”   “弄?”小姑娘皱眉,“这个字也不好听,有什么说头吗?”   少年解释:“弄者,上面为玉,下面的廾字是双手托着的意思,合起来就是双手捧着一块玉,有惜玉之意。瑜,美玉者也。”   小姑娘挑眉: “弄字有珍惜的意思吗,我怎么不知道,莫不是三哥你自己杜撰的?”   少年道:“汉字的意思哪个不是先人杜撰的,如今三哥杜撰出一个给你做小字,无伤大雅,有何不可?”   “歪理。”小姑娘笑说着,心上确是甜的。   思绪回转,苏瑜的眼眶渐渐红了:“三哥,吴进意那个畜生也太无法无天了,我今天也怕死了……”她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凌辱,自然是委屈的。   苏丞拉她入怀,拍打她的脊背轻声哄着:“都过去了,以后三哥不会再让人有机会欺负你。”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止了哭声,看着自家兄长肩头那一片湿润,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抽咽着乞求:“三哥,你不要赶走忍冬好不好,你如果不要就把她给我吧,她无依无靠的,赶走了让她去哪儿啊?”   看她哭成了泪人,梨花带雨的,分外让人怜惜,苏丞叹道:“不是不放过她,她此次办事不利三哥怎能再让她留在你身边。不过你放心吧,她自有她的去处,我都安排好了。”   “真的吗?”苏瑜半信半疑。   “你三哥可有骗过你?”   苏瑜想了想,抿着唇不吭声了,她哥的确没骗过她。   看她不哭了,苏丞唤人进来送了热水,亲自拿帕子绞干了递过去:“把你的花猫脸擦一擦,三哥还没考问你功课呢。”   苏瑜身形一怔。   “三,三哥,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   话还未完,被苏丞一个眼神吓得闭了嘴,乖乖接过帕子擦脸。   苏丞坐在书案前看她擦呀擦的,怎么都不肯把帕子放下,眉宇间闪过一抹笑意:“磨蹭什么,再擦皮都掉了。帕子放回去,你过来。”   苏瑜硬着头皮放下帕子走过来,很没底气地道:“三哥,你,你问吧。”   苏丞随意拿起一本书翻着,温声道:“我走之前吩咐你背诵《出师表》和《兰亭集序》,现在背给我听。”   苏瑜清了清嗓子:“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盖……三哥我头疼,许是白日里惊吓过度,所以想不起来了。”   “我看你是压根儿没背吧。”   “怎么会,三哥交代的任务我自然是背了的。才两篇而已,我很早以前就背会了,可是三哥你在外面待的时间也太久了,现在我又忘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人一向忘性比较好。”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小,一看就是十分的没底气。   苏丞也不多说什么,只又问:“那我吩咐你练的字呢?拿来给我看。”   “那个,冬天手太冷了,握不动笔……”   苏丞冷笑一声,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本书扔在案几上:“你看这种东西入了迷,不思进取才是真的。”   苏瑜顺势望去,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她之前在书铺里买的书,如今怎么落在她三哥手上了。   一时间她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苏丞站起身来望着她:“亏我回来的早,若是晚几天估计这些东西就被你偷偷处理干净了吧?”   不得不说,她三哥就是了解他。   跟她三哥耍心眼儿?苏瑜想想,觉得还是算了吧,毕竟生命很可贵的。   “三哥,我明日开始就好好读书,好好练字!”   苏丞拿书去拍她的脑袋,她吃痛“哎呦”一声,抬手揉了揉,不敢反驳。   “下次再让我看见,抄写《论语》二十遍。”   “二十遍?那我的手岂不是要废了……”   又是一本书砸在她的脑袋上:“现在就想着挨罚了,看来你还打算偷偷看,嗯?”   “没,没有,一时嘴滑。”   苏丞睇她一眼:“这些书,统统没收,现在回去睡觉。”   苏瑜不敢反驳,可怜兮兮瞥了眼自己刚看了一半的那本《妖女列传》,低低“哦”了声,揉着仍旧隐隐作痛的脑门儿转身回去。   直到那抹娇俏的身影消失,苏丞的神色才渐渐缓和下来,想到方才那情景,一时竟有些想笑。   其实一个姑娘家读那么些书做什么,作为他苏丞的妹妹根本不需要才女姝女的名号来装点自己,何况,他也没想过她以后能嫁出去。   不过他就是喜欢管着她,更喜欢她在外面横行霸道,一回来被他管教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像只仅仅在他面前才会听话的小奶狗一样,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女主的小字,字典里没这个意思的哈,纯属胡诌~ 小剧场 苏瑜:“小奶狗,来叫一声。” 苏丞:“汪,汪汪,汪汪汪” 嗯,名字没写反,就是这样的┓(???`?)┏ 第12章   次日,苏瑜是在美梦中被蝉衣给拽起来的。   瞧瞧,她哥一回来大家对她都太不客气了。   “姑娘,公子今早入宫前可是吩咐过的,您辰时两刻起床,洗漱过后要背一个时辰的书,然后收拾东西回平南侯府。”   就这样,蝉衣絮絮叨叨着和一群人把她扯起来各种折腾,最后拉她去窗前站着,手里塞了一本书:“姑娘,你快背吧,今天先背《出师表》,等公子下了早朝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书背到一半时,赵管事送了两个丫头过来,说是公子特地吩咐保护苏瑜安危的。   这两人一个唤作碧棠,一个叫紫坠,姿容都算得上乘,腰间佩着长剑,一看就是练家子,面色也冷冷的,跟忍冬的性子如出一辙。   苏瑜瞧见了不免暗暗惊叹,她还以为她哥身边只有忍冬一个会武的丫头呢,没想到眨眼间就又送了两个人来。想到吴进意的事,苏瑜自己也是后怕的,故而来者不拒,直接都收下了。   只不过吧,这两人往那儿一站,立如松柏,活脱脱的冰山美人,又颇有些她哥派人监视自己的感觉,弄得苏瑜浑身不舒服。   最后她把书放回书案上,看向她们:“你们俩先出去吧,以后只负责我的安全就好,近身侍奉的事还是蝉衣和青黛来,我也习惯了。”   “是。”二人丝毫不反驳,齐齐给她行了礼退出去。   苏瑜长舒一口气,这才继续摇头晃脑背起书来。      背了一个时辰的书,又用过膳食,苏瑜这才收拾东西回平南侯府。   当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来时,苏瑜已经在里面打了个盹儿,听到蝉衣唤她,这才被人搀扶着走下来。不料一抬眼,却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到了。   但见大门口并排站了许多人,为首的是大伯母花氏,看见苏瑜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后面的苏琬、苏琅、苏琳等人也是一脸关怀。   当然,有的人是真心实意的,有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见此情景,苏瑜忍不住感慨,她三哥一回来,这待遇就是不一样。   不过花氏会亲自迎出来,苏瑜也不是不能理解。   平南侯府虽说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但那是新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依照军功封赏的。可如今一百多年过去,朝中局势早不如往昔,如今的公候伯们空有祖辈留下来的爵位,但并无实权,日渐没落,还及不上朝中的三品大员在陛下跟前有分量。   想那承恩公府,如果不是背后有贾贵妃和太师贾道作为依仗,其境况也是和平南侯府差不多的。   苏丞如今是正一品的统兵大都督,对于平南侯府而言,自然也是强有力的靠山,少不得要恭敬一些。   所以苏瑜如今得到的一切待遇,都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好哥哥。   “三丫头总算是回来了,我和你祖母还念叨着去梅庄接你们呢,如今你祖母得知你回来,也是高兴的不得了,这会儿正在落辉堂里等着要见你呢。”花氏笑意盈盈的,好像一直都这么贤惠得体。   她忘性好,苏瑜却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大伯母前几日还逼着她嫁去吴家呢。   见苏瑜不说话,花氏有些讪讪。   苏琬忙替母亲解围:“三姐姐舟车劳顿也辛苦,祖母那里备了姜茶,跟妹妹一起过去喝些驱驱寒气吧。”   苏琬穿了件素青色蒲公英图案的蜀锦长裙,外罩雪白色狐裘衣,薄粉施面,端庄优雅,落落大方,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   苏瑜看她一眼,依旧不说话。   苏琅扯住她的手,惊讶一声:“三姐姐,你手好冰呀,我的手炉给你吧,还热乎着呢。”她说着,把自己的手炉递上来。   苏瑜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伸手接下了,随后淡淡道:“不劳烦祖母和大伯母了,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邀月阁休息一下。”   花氏还想说什么,被碧棠抬手拦下了:“大夫人如果有什么话,就等我家都督大人回来再说吧,姑娘既然说休息,夫人还是不要阻拦的好。”   花氏看着碧棠手里的剑,悻悻闭了嘴。   以前有个忍冬就够头疼了,这回竟又带了两个回来。   回到邀月阁,不用看见大伯母那副虚伪的嘴脸,苏瑜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她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再睡个回笼觉,谁知蝉衣又把《出师表》塞她手里:“姑娘,三公子估摸着快回来了,你快赶紧背吧,能背下来多少就背多少。”   苏瑜:“……”   她怎么觉得三哥一回来,她自己身边的丫头都成他的狗腿子了?      皇宫   下了早朝,众文武百官从大殿内出来,三三两两的往宫外走。   今日苏丞刚得了陛下夸赞,又赏金银又赐田地宅院的,如今一出来少不得被一群人围住,各种奉承恭维。   承恩公也不能免俗,一路上跟着苏丞好话说尽,言语间还提及自己女儿眼光好,才有了这样一门好亲事。   苏丞对所有人的恭维都只是不温不火的,既不刻意疏远,也不故意亲近。   “都督立了大功,今日在朝中很是威风。”   突然一抹洪亮的声音传来,围着他的百官们瞬时噤了声,纷纷侧身行礼:“太师。”   太师贾道如今担任尚书令,百官之首,妹妹又是宠冠后宫的贵妃,这些年在朝中势力庞大,其声望早已越过了如今的太子。   他穿了身墨色长袍,衣服上绣着莽纹,尊贵非凡,如今已至不惑之年,典型的国字脸,身形偏胖,肚子圆滚滚的,将墨绿色的玉石腰带都给撑了起来。许是这些年大权在握的缘故,他的目光犀利摄人,一双峰眉长而浓密,颇有些凌厉之感。   看见他,苏丞淡然一笑俯身道:“太师过誉。”   看他对自己恭敬,贾道脸上表情有所缓和:“都督年少有为,不怪陛下赏识,老夫也颇为欣赏,明晚是除夕夜,老夫在家中设宴,为都督庆功,都督可要赏老夫这个薄面才是。”   苏丞颔首:“太师有心,临远自当登门拜访。”   贾道哈哈大笑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挺着肚子大阔步地走了。   苏丞眯着眼凝视他远去的背影,将眸色深处那抹锐芒强自压下,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   其余人见苏丞得了太师的赏识,一时间攀附之心更甚,又是一番恭维谄媚,苏丞点头微笑,并不回应。   等朝臣散去,他侧目看向台阶最高处负手而立的男子,眉梢微扬,随后恭敬行礼。   男子一步步向他走近,神情肃然:“太师亲自为都督接风洗尘,看来对都督甚为垂青。”   见苏丞不语,那人又道:“苏丞,孤提拔你不是为了让你成为贾道的爪牙的。”   苏丞淡笑颔首:“臣自当不忘太子殿下的提携之恩,贾道再权势滔天终究是臣,太子您才是未来天下之主。”   “那你还去赴他的接风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太子顿了片刻:“你想取得那老贼的信任?”   苏丞道:“只要殿下记得,臣是你的人便够了。”   太子打量着他那讳莫如深的表情,心里莫名发怵。这个人心思阴沉,也不知他自己能否驾驭得了。   可是眼下,他若想彻底铲除贾道那老贼的势力,却也是不用他不成了。      回宫的半道儿上,苏丞突然又被拦下了,那人正是太后长乐宫中的贴身女官顾嬷嬷,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   “都督大人万福。”   看见她,苏丞清冷的神色稍缓:“嬷嬷免礼。”   顾嬷嬷道:“大人临出征前为太后送的药,对太后的咳疾颇有奇效,如今却已用完,宫中御医配不出来,不知大人可否再多送些过来。”   “自然没什么不可,只是那药是本官的一位友人廖启所制,他如今人不在京城,恐要晚些时日。”   “也好。”顾嬷嬷沉吟片刻,“太后听闻都督大人立下战功,请您去长乐宫叙话。”   “那便请嬷嬷带路吧。”      长乐宫   轻奢雅致的宫殿内,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步履行走间衣摆的倒影随之摇曳。   太后在一架金丝楠木软榻上倚着,后背靠着两只蜀锦堆花迎枕,膝上搭着金丝绒毯,怀里还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白猫,胖乎乎的像一个球儿,此时眯着眼睛,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给周围的氛围增添几分亲和。   她花白的发高绾成髻,博粉施面,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端庄之态,更显慈善和蔼。   苏丞行礼后,太后屏退宫人,问及边关之事,赞他年轻有为。   正说着话,太后拿帕子咬唇咳了几声,似有不适。   苏丞道:“微臣不才,早年跟着廖启学过些药理,若太后不弃,请让微臣给您把脉。”   太后颔首,宣他上前。   苏丞在太后跟前跪下,拿白色绢帕附在太后的腕上,手指随之搭上去。   他凑近了,太后才坐直身子细细打量他,眼眶却渐渐湿润:“瘦了。”   苏丞一怔,温润笑道:“孙儿一切都好。” 第13章   太后叹了口气:“好在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否则哀家便不知该如何向你故去的母后交代了。”   苏丞道:“皇祖母不必为孙儿挂怀,顾及着自己的身子便是。”   “皇祖母年纪大了,最近总是惦念着,也不知何时你的身份才能公之于众,让九泉之下的皇后安心。”   “孙儿自有主张。”   “哀家知道你有主意,单能使得突厥六十年内不侵犯大衍,就已经十分难得了。可朝堂上的阴谋诡谲,对付起来并不比战场上敌人的明枪暗箭容易。何况,你父皇又是个糊涂的,否则当年也不会……”   太后话说一半停下来,又是无奈一叹:“也罢,如今贾贵妃掌控宫闱,哀家年纪大了也帮不上你什么,你想做什么也只能由得你去,只是有一点,”她抚了抚孙儿的眉眼,又是宠溺又是怜惜地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什么都没性命重要,当年哀家拼力救你出宫,是希望你能平安,明白吗?”   苏丞自当应是,随后把帕子从太后腕上取下来,缓声道:“脉象来看廖启的药果然有效,等他回来孙儿让他另开些药给皇祖母送来。只是祖母自己也要多加注意,屋子里不能有灰尘,床褥幔帐也要经常换洗着,平日天气好了便到外面去走走。”   “哀家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瞧瞧你罢了。”太后收回手,重新倚在迎枕上,慈眉善目的。   祖孙两个又说了会儿,苏丞起身告退,临走前太后又嘱咐了一句:“正月初七是你母后忌辰,宫里陛下忌讳这个,你在宫外记得给她上柱香。”   苏丞身形顿了顿,什么话也没说便离开了。      苏瑜终于把《出师表》背下来时,外面的人总算传话过来,说苏丞回来了,现如今正在落辉堂,请她也过去。   此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苏瑜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听说三哥去了落辉堂,虽然纳罕今日午膳居然要在落辉堂用,但到底还是去了。   到了那里,人倒是齐全,除了大伯父平南侯以外全在。   苏老夫人在主位上坐着,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苏丞坐在她右手边,穿着紫色麒麟纹朝服,腰间垂挂象征权位和官衔的金鱼带,高贵矜雅,英武不凡。   其余人分坐两边,神情各异。   苏瑜一踏进去便感觉屋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她左右看看上前对众人见礼。   老夫人看见她没说话,其余人也不语,只苏丞冲她招手:“弄弄到三哥这里来。”   于是,她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乖乖去苏丞旁边坐下来。   苏丞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茶盏,神情自若,话语不怒自威:“不知孙儿这个提议,祖母觉着可好?”   提议?什么提议?苏瑜诧异地看向她三哥。   见苏老夫人不说话,苏丞又看向对面坐着的花氏:“大伯母意下如何?”   花氏面色不比苏老夫人好上多少,她捏紧了帕子,讪讪笑道:“琬儿还年幼,这……”   苏恒唯恐天下不乱地插话:“其实也不小了,就比三妹妹小了几个月而已,既然三妹妹嫁得,她自然也嫁得。”   让苏琬嫁谁啊,为何没人给她讲讲到底什么情况?苏瑜一头雾水。   苏丞见苏瑜在底下轻扯他的衣袖,似在询问,他淡淡一笑,目光落在花氏身上:“方才祖母和大伯母也说了,你们二人都觉得咱们苏家与吴家的联姻是再好不过的,吴进意也是儒雅俊俏,才华横溢,与咱们府上的姑娘相配,既然如此,四妹妹嫁吴家想来也是如了你们的意。”   苏瑜惊呼,她三哥居然让苏琬嫁给吴进意啊……   她侧目看向花氏旁边站着的苏琬,她脸色惨白,一双唇抿得似要滴血,眼眶里雾气凝结,楚楚可怜的,丝毫没有了以往的高傲劲儿。   说来也是,吴进意那样的,她苏琬这种自诩不凡的才女如何能瞧得上。不过苏瑜也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祖母和大伯母让她嫁给吴进意时,她这位好妹妹还帮着吴进意说话来着。   堂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苏丞淡淡扫视四周,随后道:“如果祖母和大伯母没有异议,此事便这么定了。”   苏琬双拳紧握,闻此直接急了,从花氏身后站出来,死死瞪着苏丞:“我不嫁,凭什么让我嫁给那种人,苏丞,你现在是统兵大都督有什么了不起,我又不是你嫡亲的妹妹,你凭什么管我的婚事?我要嫁,也该是我父亲回来做主。”   苏丞冷笑:“这时候知道不是我嫡亲的妹妹了,你们趁我不在逼三丫头嫁人时,倒是肯把我们兄妹当成一家人。”   “让苏瑜嫁人是祖母和我娘的意思,关我什么事,要嫁就让她们去嫁,凭什么让我嫁?”   “苏琬!”苏老夫人脸色一沉,她万万没想到,在她心里最关心疼爱的孙女儿,今儿个竟说出这等话来。   苏琬自知说错了话,忙跪了下去,膝行着过去扯住苏老夫人的衣角哭求着,海棠带雨,花容失色:“祖母,琬儿不要嫁给那种人,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苏老夫人定定坐在那儿,翕唇似要说些什么,最后却生生咽了下去。   倒是花氏看女儿这般心疼的紧,起身来给女儿说好话:“丞哥儿,先前的事是大伯母做得不对,我们也是被张嬷嬷那贱奴蒙了心智,险些害了三丫头。只是这琬姐儿再怎么也是你的妹妹,如今既然知道那吴进意是个混球,又如何能让她跳入火海呢?”   苏丞看向苏瑜:“弄弄觉得呢?”   问她?苏瑜把玩着手边的茶盏,琢磨片刻:“我觉得这婚事……还行。”   苏琬气得浑身颤抖:“苏瑜!”   苏瑜挑眉,一脸无辜:“四妹妹干嘛这样看着我,当初祖母和大伯母让我嫁给吴进意时,你不是也极力赞成吗?我想那吴进意必然入了四妹妹的眼,如今成全你怎么还这幅表情?”   苏琬眼泪吧嗒吧嗒落着,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面上透着绝望。   花氏更是心疼的面无血色,双手紧紧攥着帕子,一番犹豫挣扎,她上前在苏丞跟前跪了下去:“都督大人开恩,民妇便只剩琬儿这么一个女儿在身边,舍不得她就此嫁人。先前民妇惹了三丫头不快,任凭都督处置,你让我交出中馈都可以,还请您大人大量,放过琬儿吧。”   花氏平日在府上作威作福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狼狈地跪在他们兄妹跟前,苏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苏丞则不为所动,神情始终淡淡的。   苏琬哭着爬到花氏身边,被花氏一把抱住,哭得肝肠寸断。   其实这苏琬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并没有真的做过什么恶事,苏瑜方才也就是借势吓唬一下大伯母而已,如今看着这样的情景,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她转首看向苏丞:“三哥,张嬷嬷可是跟吴进意拜过堂的,既然当初让我嫁过去的主意是她出的,那就把她送去吴家吧,你觉得怎么样?”   吴进意那个禽兽,如今还是个废人,也就配得上张嬷嬷那样的人了。听说张嬷嬷上次被打后一条腿瘸了,刚好跟吴进意凑对儿,甚好。   “你若觉得可以,那自然依你。”他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苏琬如释重负,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神情呆呆的,而脊背上早已出了一层薄汗。   花氏则是一个劲儿地对着苏丞和苏瑜道谢。   苏丞道:“今日之事三丫头既然不计较,咱们就此揭过,只是两房到底生了嫌隙,便早早分了家的好。陛下已经赐了宅院,等修葺好了我们兄妹便搬过去,这侯府的东西,除了属于二房的财产以外,我们兄妹一分都不会多要。”   苏老夫人闻此才算真的急了:“如今好端端的,如何要分家呢,到底还是一家人住在一起热闹些。你若觉得你大伯母做的不好,大可把中馈交给三丫头,让她历练历练也成。”   苏丞如今做了正一品的统兵大都督,手握兵权,且得陛下和太子器重,往后侯府的富贵荣华都需要依仗他,若他搬走了,旁人只会议论他们苏家不睦,那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她们平南侯府了。   “此事我意已决。”苏丞说着已起身,目光扫向苏老夫人,话语淡淡却气势逼人,“祖母年纪大了,张嬷嬷一走你身边也需要几个得力的人服侍,孙儿亲自安排了几个人,必然好生侍奉祖母你颐养天年。以后祖母吃斋念佛的,或许可保余生安宁,若再滋事,休怪我不念祖孙情分!”   苏老夫人面色惨白,整个人喘息着,似乎要上不来气,直到看那对兄妹离开,她才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苏瑜身心舒畅,总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随后又蹙眉摸着自己扁扁的肚子:“好饿啊,我还以为要在落辉堂用膳呢。”   苏丞看她一眼:“我让你背的书背会了?”   苏瑜赶紧点头:“背会了,我背了整整一个上午,好辛苦的。”   “那可背熟了?”   苏瑜应道:“滚瓜烂熟了,不信三哥我背给你听。”   苏丞想了想:“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上一句是什么?”   苏瑜一懵:“上,上一句?”她掰着指头从第一句开始重新嘟囔着背诵,愁眉苦脸的。   苏丞面上笑意一闪而过,语气却是淡淡:“看来背的不够熟,下午继续。”   他语罢,负手匆匆走了。   苏瑜在原地愣神好一会儿,气呼呼追他:“哪有这样刁难人的?” 第14章   腊月二十九,除夕的晚上,苏丞应邀去太师府上赴宴,苏瑜爱凑热闹,想跟着去,结果被一口回绝了。   她嘟着嘴趴在书案前把玩着一支笔杆,苏丞在屏风后面换衣裳。   她想了想问:“三哥,太师为什么设宴为你接风啊,会不会是想要拉拢你?”   “也许吧。”   “三哥,一山不容二虎,太师会不会嫉妒你的才华?”   苏丞换好衣服从屏风内出来,睇她一眼:“你小脑袋瓜里想得倒是挺多。”   苏瑜走到他身边:“我觉得吧,太师和太子虽然是舅舅和外甥的关系,不过太师权力那么大,太子心里肯定不舒服,面和心不和是一定的。三哥,你可得仔细想好怎么站队哦。”   苏丞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这些年逼着她看了不少书,朝中局势她倒是瞧的明白。他不由挑眉:“那你觉得站哪边好?”   问她啊?苏瑜皱了皱眉,这她哪儿知道。   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说了一句:“承恩公是太师那边的,你要是也跟了太师,那跟孟良卿的亲事是不是就板上钉钉了?她不会真是我未来嫂子吧?”   “看来你对你未来的三嫂很好奇。”   “别人倒还好,只是这孟良卿吧……”苏瑜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和吴进意的事好像是她背后搞的鬼,你说她要是钟情于你,爱屋及乌,也不应该这么坑害我吧?还有赏梅宴那日,放纸鸢的提议是她提出来的,紧接着我的纸鸢掉下来,去捡的时候就遇见了吴进意。”   苏丞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脑袋:“这事我都知道,放心吧,朝中之事我有分寸,用不着你替我把关,自己好好读书写字,晚上三哥可能回来晚,你早些睡。”   “哦。”苏瑜乖乖应着,目送苏丞离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孟良卿做的那些事,她三哥到底介不介意呢?      晚上苏瑜睡得早,迷迷糊糊间听到什么动静,起来唤了蝉衣询问才知道是她三哥回来了,方才过来问她睡了不曾,之后便回自己院子了。   蝉衣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姑娘,奴婢看三公子情绪似乎不太对。”   今晚的庆功宴,她三哥必然是主角,怎么会情绪不对呢?苏瑜有些不放心,匆匆爬起来披上衣服去了苏丞所居的黎轩。   黎轩距离苏瑜的邀月阁不远,不多时便到了,推门进去时,院子里十分幽静,一个人也没有,只两排青翠的竹子在地上映出倒影来,像一幅水墨画。   走到院子中央时,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她微微皱眉,吩咐蝉衣去煮醒酒汤,又让碧棠和紫坠等人守在外面,自己掀开帘子推门进去。   苏丞在书案前坐着,俊逸的眉眼略显疲惫,以往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在此时不复存在。他周围地上摆了许多空酒坛子,桌上还有两坛尚未启封。   今日在酒宴上还没喝够吗,回来居然还喝。   苏瑜这般想着,过去把他手里的酒夺了过来:“三哥喝这么多做什么,难道今日有人为难你?”   看见她苏丞笑了:“他们巴着我还来不及。”   “那你怎么不开心?”   “没什么,一群人虚与委蛇罢了。”   见他说着仰头又喝,苏瑜夺过来:“那三哥不要喝酒了,今年没有三十,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你应该也不想喝得醉醺醺,明日起不来床吧?”   “大年初一……”苏丞目光扫向屋内的烛火,喃喃一句,“明天是我的生辰。”   “三哥喝醉了,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咱们俩是龙凤胎,生辰在二月初九啊。”   苏丞看着她,目光涣散,薄唇轻抿。   苏瑜看他醉的不轻,也不再跟他对话,扶着他去内室躺下。   不得不说,她三哥挺重的,幸好她不是那种手不能提的端庄小姑娘,否则还真不好扶得住他。   她正想着,一不小心绊住他一条腿,整个人压着他便往床榻上倾去,最后两个人齐齐倒在榻上。   她吓了一跳,正要起身,谁知他突然翻身压向她,痴痴看着,不言不语的。   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苏瑜忍不住伸手要推他,不料他身形庞大根本推不动,只能憋红了脸喊:“三哥,你快起来,你好重,我要喘不过气了。”   苏丞迷离的目光看着她,渐渐俯首过来,一张脸慢慢向她凑近……最后整个人一歪,彻底醉了过去。   苏瑜气喘吁吁的将人推开,爬下床帮他脱了鞋袜,盖上褥子,嘴里忍不住嘟囔:“三哥这是有什么心事吧,居然喝这么多酒。”她记得上回三哥这样,还是阿爹阿娘出事的时候,距今都好多年了。   这时,她一条手腕却被他抓住了,迷糊间似乎说了什么。   “三哥,你说什么?”她倾耳过去听,便听他不清不楚说了一句,“弄弄,在我心里,你和……祖母是一样的……”   “谁,我跟谁在你心里是一样的?”苏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晃着他又问了一遍。   “……祖母……”   苏瑜脸色立马黑了,这算是酒后吐真言吗?   在她三哥心里,她跟祖母居然是一样的位置?祖母那么可恶的人,跟她这个同一娘胎里出来的亲妹妹怎么能一样呢?   合着平日里他对自己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苏瑜看着他,眼眶红红的,突然抓住他的手在腕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王八蛋,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啊!”   他吃痛收了手,闭了眼沉沉睡去。苏瑜却还不解气,抬脚在他床头踹了一下,又是委屈又是难受的,眼眶含着泪跑走了。      苏丞醒来时已经是次日辰时了,坐起身揉了揉沉重的脑仁,却在看见自己腕上那深深的两排牙印时,神色怔住。   他仔细回想着昨晚上回来后的事,他记得从太师府回来时自己并未喝醉,整个人是清醒的,还去邀月阁看那丫头睡了不曾,随后回了自己的黎轩。   后来因为心情烦闷,他似乎一个人又喝了些酒,不觉间便醉了。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阑风!”他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屋子里突然一个身影如鬼魅飘过,随后出现在苏丞跟前,拱手行礼:“主子!”   苏丞揉了揉混沌的脑仁儿,淡淡问道:“昨晚上谁来过?”这几年他身边有隐卫如影随形,昨晚上他心情欠佳,遣退了黎轩的下人,但隐卫却一直隐藏在暗处的。   “回主子,三姑娘来过。”阑风回道。   弄弄?苏丞望着腕上的牙印,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难看:“……昨晚上,发生了何事?”   阑风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属下不知,只知道后来三姑娘哭着跑出来。”   苏丞握紧了拳头,示意阑风退下,随后一拳重重打在了床里侧的墙壁上。   咬了他一口,还哭着出去,除了昨晚上他酒醉轻薄了她,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别的什么理由。   这些年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感情,没想到却因为醉酒一败涂地。   她昨晚上必然是吓坏了吧?      邀月阁里,苏瑜躺在榻上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却仍旧未起。   “姑娘,都快午时了,您早膳就没用,午膳不吃怎么成呢?”蝉衣关切地过来唤她起床。   苏瑜裹着被子背对着她:“我不饿。”   “姑娘可是身子不适,要奴婢请郎中吗?   “今儿个大年初一,请什么郎中,我没事,你下去吧。”   蝉衣无奈,只好出去,走到屏风旁时又见苏瑜侧过头来问了句:“我三哥起来没有?”   “三公子一早便起了。”   “那他可有过来看过我?”   蝉衣摇头。   苏瑜心上一沉,没再说话。好啊,果然是没把她放心上!   苏瑜继续在榻上躺着,愣是不肯起,直到后来自己饿的晕晕乎乎,脑子也开始不清不楚了,心上更加觉得委屈:死苏丞,我都这样了你也不来看我,你真的把我和祖母一样看待吗……   她越想越伤心,眼泪打湿了海棠枕,窝在被子里抽抽搭搭的。   苏丞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画面,他无奈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在榻沿坐下,扯开被子便见她缩成一团哭成个泪人。   他看得心疼,越发怀疑是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丞:妹妹好像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第15章   “哪有大年初一躲在被子里哭的,眼睛都肿成核桃了。”他说着抬手欲帮她擦泪,苏瑜打掉他的手,背过身去。   苏丞的手一僵,缓缓收回来,望着她的背影缄默。屋子里十分寂静,落针可闻。   “弄弄……”苏丞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果一下子跟她说他不是她的亲兄长,亦不知她能不能接受。何况,他的身份如今还不是公之于众的时候,她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   他袖子里拳头紧紧攥着,抿了抿唇:“昨晚上哥哥喝醉了,不是有意伤害你的,你……”   苏瑜闻此直接气得坐起来了:“你少拿醉酒当幌子,酒后吐真言,如果不是你昨晚上喝醉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居然是这样想的呢。”   苏丞双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苏瑜只当他是默认了,越发伤心起来:“你这个骗子,爹娘走后你我兄妹相依为命,我一直以为你是最在乎我的,现在才知道,在你心里我和她们那些人都是一样的,你就关心你自己,任何人在你心里都不重要。忍冬不重要,你说赶走就赶走,我也不重要……我以后再也不要把你当哥哥了……”   苏丞静静听着,总算觉察出不对劲来,昨晚上似乎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什么不重要,你在三哥心里是最重要的。”   “你少装蒜了,昨晚上你亲口说的,你说在你心里我和祖母是一样的。祖母那么可恶他,你自幼便不喜欢她的,你居然说我跟她在你心里是一样的……”苏瑜越说越伤心,又掉起了金豆子。   听完了事情原委,苏丞恍然大悟,随即又觉得好笑。   搞了半天,居然是因为这事。   他必然是昨晚迷迷糊糊提起了皇祖母,这丫头不明真相,便以为他口里的祖母是苏老夫人。   “大年初一就哭成这样,接下来一年都会不开心的,快别哭了,擦擦脸。”苏丞说着把帕子给她递过去,却被她不屑地甩开,偏过脸去不看他。   苏丞好笑地看着她:“一定是你昨晚上听错了误会我,我必然说的是你和祖母是不一样的,你少听了个字。”   听错了?怎么可能呢?她还重复问了他一遍呢。   苏瑜回想着昨晚的事:“你昨晚上就是说的什么祖母……”   “那到底是什么祖母?”   “……黄祖母还是花祖母,你喝醉了绕舌头,我哪听得清楚。”她委屈地拿衣袖擦眼泪。   “那就对了。”苏丞把她揉着眼睛的双手拉下来,强迫她看向自己,“我肯定说的是花氏和祖母,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苏瑜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似乎这么解释也有点道理。   “真,真的?”   苏丞帮她理了理鬓前的碎发:“咱们俩体内可是流的一样的血,心有灵犀的,跟旁人能一样吗?”   听他这么一解释,苏瑜心上的委屈也消散了,可仍旧觉得哪儿似乎不太对,她昨晚上听到的时候好像似乎不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啊……   “真是把你惯坏了,你这没弄清真相就各种冲动的急性子得改改,闲来无事多练练字,修身养性。”苏丞轻拍她的脑袋,“先起来洗漱用膳,三哥在外面等你用膳。”   他说完不等苏瑜反应,自己已经起身出去了。   苏瑜呆呆拢着被子在榻上坐着,伸手摸摸被他打过的脑袋,又想想三哥对她的好,她还是愿意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洗漱过出了内室,苏丞在外室的花梨木圆桌前坐着,儒雅翩翩,眷秀俊逸。他此时正低头翻看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页纸轻轻翻过,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唉,她哥无论样貌还是学识,那都是顶尖儿的,以后真的要娶那个什么孟良卿吗,那可亏大发了。   可惜呀,可惜。   苏丞转首,见她倚在内室的门框上不知想些什么,略微蹙眉:“还不过来。”   苏瑜回神,屁颠儿屁颠儿走过来,在一旁坐下,苏丞唤了人传膳。   苏丞早用过了,是以这膳食都是给她准备的,苏丞一边给她剥虾,一边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突然叹道:“也没见你少吃饭,怎么不长肉呢?”   “身形好,像咱娘啊。”她下意识说完,兄妹两个皆是一愣,陷入沉默。   当初爹娘在世时,她们大年初一会一家四口去外面踏青,爹娘并肩走在前面,她和三哥走在后面,娘亲走累了,爹爹背着娘亲继续走,毫不避讳外人的目光。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望着爹娘的背影对三哥说:“咱们爹爹真好,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也要嫁个这样的。”   想着想着,嘴里的食物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甚至还有些涩涩的苦味。   苏丞看她一眼:“快吃吧,吃完三哥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儿?”苏瑜刻意忽略掉心上那抹伤痛,问得轻描淡写。   苏丞道:“今儿个初一,哥哥要去给师父拜年,带你一起。”   曾经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军宁毅,十八年前辞官归隐,这些年来再不曾涉足朝堂。几个月前突厥入侵时,太子曾亲自请他出山,甚至拿其性命相要挟,都未曾逼得他重披战甲,以至于最后这差事落在了苏丞的头上。   不过没有人知道的是,宁毅私底下收了苏丞为徒,苏丞的一身武艺和战场上的谋略,都是宁毅教的。   这件事是个秘密,爹娘自幼便告诉她在外面不许乱说,苏瑜虽然好奇,却也听话。   宁毅辞官后其实一直和家人住在城外三十里的白谷村,每日以砍柴为生。   那是一处宁静质朴的村落,约莫不到一百户人家,背靠大山和瀑布,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   苏丞带苏瑜去了一家衣铺,换了棉麻袄裙后带她从后门出去,又换乘马车去往白谷村。   苏瑜只去过白谷村几次,每回都是这么走的,她知道应该是三哥不想让人知道的缘故,虽然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索性乖乖闭嘴。   在村口下了马车,有的人认识苏丞,热络地对他打招呼,随后看见他身边的苏瑜,便笑着问:“这是你家娘子吧,长得可真漂亮。”   苏瑜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他们是兄妹,苏丞已经对那人点头微笑,然后拉着她往村子里走了。   苏瑜迈着小碎步紧跟在他后面,想到方才的话嘴里嘟囔:“三哥,咱们俩好歹是龙凤胎,这眉眼总有相似之处吧,站在一起难道看不出是兄妹?”   苏丞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没有理她。   苏瑜又捏捏自己的脸蛋儿,抬头看看她三哥,拧眉思索着:“大家都说我像娘亲,可我瞧着你跟爹爹也不怎么像啊,三哥,你到底像咱爹多一点还是咱娘多一点。”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苏丞已经松开她的手腕径自进了一家农院。    第16章   农院用栅栏围着,里面是并排三间屋子,院子左边是猪圈,右边是灶房。院子的地面上干干净净的,此时一位身形偏瘦的妇人正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一个十三岁上下的绿衣小姑娘在她后面站着,笑意盈盈给她捏肩,母女俩不知说些什么,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绿衣姑娘抬眸看见走进来的苏丞,穿着简单的灰色麻布长衫,却身姿挺拔,丝毫掩盖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华贵气度。她眼前一亮,喊了声:“丞大哥!”又兴奋地冲他招手。   甄氏也看见了他,忙起身相迎,接过了他手里提着的礼物:“今儿怎么来这样晚,上午你师父还念叨呢。”   苏丞瞥眼跟在自己后面的苏瑜,笑道:“上午府上有些事,耽搁了。”   苏瑜想到自己在榻上耗费一上午的事,心虚地低下头。   苏丞介绍道:“师母,这是弄弄。”   “弄弄都长这么大了,师母险些没认出来。”甄氏热络地拉住了苏瑜,看她双手冰凉,忙请他们兄妹进屋,又让女儿绿渠上了热茶。   苏丞问及师父去了何处,甄氏说在后山放羊,让绿渠去寻,苏丞却拦下了,说自己过去就好。   苏瑜对这里有些陌生,见苏丞要走她下意识想跟着,苏丞却道:“你在这里陪师母和绿渠说说话,三哥一会儿就回来。”   甄氏也道:“你哥说的是,外面冷,屋子里还暖和些,让绿渠陪你玩。”   苏瑜笑笑,只好又坐了下来。   绿渠则是笑眯眯拿了好多干果点心来招待她。   其实苏瑜也不是那种内敛的性子,眼见甄氏和绿渠两个都很热情,她也就很自然地与她们说话。   她以前来过两次,不过那时候小,都不怎么记事,如今跟甄氏说话才发觉她言谈间透着柔婉,倒不像是寻常女子,想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千金。   就是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倒让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度过余生。      苏丞来到后山时,宁毅在一棵青松下坐着,神情肃然,目光盯着脚边吃草的羊儿。   他的坐姿刚毅挺拔,这些年虽不领军打仗,但军人的气魄犹在。   “师父。”苏丞唤了一声。   宁毅看见他神情微怔,随后站起身来欲行礼,苏丞拦下他,提了提手上的两小坛子酒:“好久没跟师父喝酒了。”   两人一起坐下,苏丞亲自开了酒坛子,递给宁毅。   宁毅接过后仰头喝了一口,转首看向苏丞:“战场上的事我听说了,殿下果然不负众望。”   “是师父教得好。”苏丞也仰头饮了一口。   “殿下这次归朝比我预期的时间早了半个月。”   苏丞笑道:“大军还没回来,只我一人赶回来了。”   宁毅神情凝重几分:“莫非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苏丞也不隐瞒:“弄弄出了些状况,我有些担心。”   宁毅有些了然,却没再多说,只默默饮酒。   “平南侯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苏丞点头:“嗯,月底应该能回来。”   宁毅沉吟片刻:“工部和户部是贾道那老贼的摇钱树,此次平南侯前往赈灾,若能找到他们贪污的罪证,便能先拔了贾道两颗门牙。只是平南侯名义上是你的大伯父,他若得罪了工部和户部,到时候殿下未免也要惹贾道怀疑,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绿渠是个水灵漂亮的姑娘,性子也活泼,傍晚时分,荆氏在灶房里做晚饭,绿渠便带着苏瑜在院子里玩翻花绳,两人旁边拢着火堆,烤的人暖烘烘的,小脸儿粉嫩好似抹了胭脂。   两人一边翻花绳一边闲聊,苏瑜也就把自己心里的困惑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甄氏是老太傅甄璧之女,自幼熟知四书,才华横溢,当年威武大将军宁毅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她喜欢那种保家卫国的铮铮男儿,闺阁之时便对其格外敬仰。老太傅是个宠女儿的,又欣赏宁毅的韬略和才华,便亲自上门为女儿提了这门亲事。   于是甄氏便如愿以偿嫁给了宁毅,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十分幸福。   只不过,甄宁两家强强联姻,惹来了圣上不悦,为此没少在朝堂上找太傅和宁毅的麻烦,再加上陛下宠幸贾贵妃和贾道兄妹两个,贾道在朝中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他们在朝中的日子便不怎么好过了。   宁毅久居沙场,是个直性子,不喜欢朝堂中那些尔虞我诈,也被圣上所为寒了心,最终决定辞官归隐,在这小村落里过日子。   绿渠是宁毅和甄氏的小女儿,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今年二十二岁,早已嫁人生子。绿渠是一出生便长在村子里的,没体验过富家千金的生活,不过听她言谈之间还挺高兴的。   “其实京城里那些名媛闺秀们有什么好呢,条条框框一大堆,不能这个不能那个,处处都得顾及着家族的颜面,搞不好还会有什么姨娘通房的,表面看着光鲜亮丽,但私底下哪家没几样腌臜事?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蓝天白云,自由自在。”   苏瑜看她个性爽朗,说话也不拘泥于世俗,十分对她的胃口。   两人玩了一会儿花绳,又围在火堆旁烤火,苏瑜探头看看外面:“你爹和我三哥怎么还没回来?”   “估计谈事情的吧。”绿渠拨了拨脚边的木炭,又打量她一会儿,“你好像挺黏你哥的。”   “没有吧。”她不觉得啊。   “怎么没有,这一个下午你都问了三回了。”   苏瑜眨巴眨巴眼睛,一个下午问三回很多吗,她不觉得呀。   绿渠却突然冲她勾勾手,小声道:“告诉你个小秘密,我喜欢你三哥。”   苏瑜一噎,瞪大了眼睛看她。   “你这么惊讶看着我做什么,你三哥这样的,肯定很多姑娘家喜欢他。”   这倒是真的,苏瑜只是有些意外而已。不过仔细想想,这绿渠可比孟良卿好多了,如果绿渠当她三嫂,她觉得还挺好的。   “那你干嘛不告诉他,没准儿他也喜欢你呢?”这样三哥就能跟孟良卿退亲了。苏瑜觉得她三哥娶谁都挺好的,就是这个孟良卿莫名让她心里不舒服。   绿渠摆摆手:“算了吧,你三哥怎么会看上我呢,他太抢手了。何况我爹娘说了,你三哥他心里有人的。”   “咦?”苏瑜这下比方才还惊讶几分,她三哥心里有人?她怎么不知道……   “是谁呀?”她突然十分好奇。   绿渠摇摇头,这她怎么知道,爹娘又没具体跟她说。随后她白了苏瑜一眼:“你到底是他亲妹妹吗,连你哥心里喜欢谁你都不知道。”   苏瑜托腮,她还真不知道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苏瑜:“三哥,听说你有心上人啦?” 苏丞:“嗯。” 苏瑜:“我认识吗?” 苏丞:“认识。” 苏瑜:“那她是不是很优秀?” 苏丞:“很【幼】稚,而且脑子生【锈】。” 苏瑜:“……”╮(╯_╰)╭ 第17章   晚上的时候,甄氏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她们兄妹,酒足饭饱,因天色不早,苏丞便辞别宁家人,同苏瑜一起离开。临走前,宁毅送了苏丞一把宝弓,看上去做工精致,听说是他的钟爱物,曾经在战场上射死过八面敌军军旗,还射瞎过一位突厥可汗的眼睛,立过许多战功。   此物贵重,苏丞原本不愿接受,奈何师父坚持,他只得接过来道了声谢。   辞别宁家人,苏瑜跟在苏丞屁股后面走着,歪着脑袋想:“三哥,大年初一不是给压岁钱就成了吗,怎么还送礼物的。”她说着还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红封,这是方才师母给的。   苏丞抿着唇并不言语。   回去的马车上,苏瑜托腮想着绿渠的话,不由打量起旁边的苏丞来。   入了皇城,他们已经换上了白日的衣裳,他穿着一袭淡墨色的竹纹袍子,端正地坐在那儿,修长白皙的手自然搭在膝上,双目阖着。天色已晚,马车里有些暗淡,苏丞没点蜡烛,故而只隐约能看到他脸上轮廓,鼻梁高挺,整个人气定神闲。   苏瑜呆望着,心里暗自琢磨。她三哥有喜欢的人了,可那个人会是谁呢?   仔细想来,他三哥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不近女色的,若说跟谁有些关系,也唯有孟良卿是跟他有婚约的未婚妻了。   可三哥心里喜欢孟良卿?苏瑜怎么都觉得不大可能啊。   “三哥。”黑暗中她往他那边挪了挪,打算套套他的话,谁知不小心踩到裙摆,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哎呦!”她疾呼一声,被苏丞稳稳接住。   鼻端是那丫头身上独有的馨香,手掌间是她纤细孱弱的腰肢,苏丞的气息有些不稳,体内血液翻涌,声音骤然严厉几分:“坐回去!”   苏瑜被他一呵斥,吓得所有疑问都咽回肚子里,低低“哦”了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莫名被训斥,苏瑜其实是有些委屈的,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坐着,当真不说话了。马车内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苏丞好容易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渐渐发觉了她的异样。   “怎么了?”他淡淡问。   苏瑜没有回答。   苏丞也知道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话语气重了,此时不免有些愧疚,又见那边没动静,又低唤了一声:“弄弄?”   苏瑜还是没有回答。   苏丞觉得情况不对,只好主动过去哄她,谁知刚一扯到她的肩膀,她整个脑袋便歪在了自己身上,气息浅浅,竟是睡着了。   他轻笑,原以为是在跟他闹别扭,不想竟困成这样,还真是没心没肺的丫头。   看她歪头睡得不舒服,苏丞将她平放在一旁的软垫上,并帮她盖上裘衣,自己又坐会原来的位置。   苏瑜这一觉睡得熟,直到马车在平南侯府门口停下来,她还依旧酣甜入梦。   苏丞不忍唤醒她,索性抱她下了马车,送她去邀月阁。   帮她盖上被子,他静静在榻沿坐着,凝视她恬静的睡颜,他肃穆的脸上难得柔和下来。   “三哥,你怎么喜欢孟良卿呀,绿渠都比她好……”她迷迷糊糊呢喃一句,翻了个身背对他睡过去。   苏丞神情微怔,无奈地勾了勾唇。      自打苏丞送了张嬷嬷去吴家,吴进意的脾气越发暴躁了,每日里摔瓷器砸东西,没个消停。   这日初三,孟良卿得知此事上门来劝慰他,一进屋,屋子里乱糟糟一团,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看见她,吴进意倚在榻上,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嗤笑道:“你来做什么?”   孟良卿弯腰将地上一只完好的青花瓷瓶捡起来摆在桌上,缓声道:“听姨母说你心情不好,我来看看你。”   “用不着你假好心,我能有今天,也是拜你所赐。”   孟良卿无奈看他:“表哥何出此言,你竟敢轻薄苏瑜,这事是我让你做的吗?你口口声声说有法子让苏瑜死心塌地跟着你,我却万万没料到是这般下三滥的伎俩,如果知道那日你存的是这样的心思,我不会引她去放纸鸢的。”   吴进意冷哼:“只恨那日我未曾得手,否则……”想到苏丞当日一剑刺过来,自己再无生育子嗣的可能,他的心里便格外愤恨。   孟良卿不由嗤笑:“表哥好生天真,苏瑜在苏丞心里是什么位置?如果你真的得手了,如今的下场只会比现在痛苦十倍。”   吴进意握着拳头,眸子里燃烧着怒火:“难道我这苦就白吃了不成?他让我断子绝孙,我也不会让他好过。你不是说他以后会位及君王吗,那必然是有谋反叛乱之心,我去告诉贾太师,他苏丞必死无疑。”   孟良卿一惊,随后恢复淡然:“苏丞谋反?你有证据吗?如今他正得贾太师赏识,你猜你在贾太师面前说这种话,死的人会是你还是他。”   “那你就说服贾太师相信啊,你知道那么多未知的事情,说几样他自然信你,说不定还会赏识你。”   孟良卿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跟你一起对付我的未婚夫?吴进意,你真敢想。何况,你知道苏丞如今的实力吗,又何以肯定,贾太师对付他一定会赢?”   见吴进意不说话,她继续道:“我当初希望你娶苏瑜,是为了借此护着吴家安宁,如今是你自己不争气,反而得罪了苏丞。我警告你,从今往后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就是在拿你们吴家上下的性命为你陪葬。”   吴进意呆呆看着她,对她话中之意有些不明所以。   她这个表妹,到底知道些什么?   孟良卿睇他一眼:“以后我会让人盯着你的,你最好别生事,若你惹出祸端牵连了我们承恩公府,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完这话再没停留半刻,拂袖离去。   出了吴家大门,孟良卿突然心里一片凌乱,遣退了所有的下人独自默默走着。   吴进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她所有的计划都被他给搞砸了,如今搞不好苏丞都要怨她几分了。   她闭了闭眼看着头顶一抹阴沉的阳光,突然有些好笑,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命运难道不该越来越好吗,可为什么还是不如她的意?   上一世,她心高气傲,得知苏丞在边关打了败仗,便不愿再承认这门亲事,于是她设计太子,成了太子侧妃。原以为,至少这样她日后也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凭着自己的手段,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苏丞不仅打了胜仗,还是秦皇后嫡子,最后掌控朝堂,斗败了权倾朝野的贾太师和当朝太子,最终坐上了帝王宝座。   而她这个太子侧妃,也免不了一杯鸩酒处死的下场。   至于承恩公府和吴家,因参与当年秦皇后案件,也被他下令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上辈子的事恍如一场梦境,但临死前他那双阴鸷淡漠的眸子,至今她每每想起都还觉得不寒而栗。   这一世,她原本以为吴进意娶了苏瑜,她嫁给苏丞,那么悲剧便不会重演。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发展到如此地步,到底还是惹怒他了吧。   就是不知道,他何时会主动去承恩公府退了这门亲事……   她正兀自想着,突然一柄利器抵在了她的脖颈,身后森冷的声音响起:“孟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语罢,她后颈一痛,整个人便晕厥了过去。    第18章   当孟良卿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四周都是墙壁的屋子里,看环境约莫是个地下密室,潮湿阴暗,让人莫名心慌。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苏丞从台阶上走下来。   屋子里十分幽暗,以至于他那张脸也阴鸷了许多,如上一世临死前看到的那副面孔一样。待他缓缓走过来时,孟良卿又一次想到了鸩酒穿肠肚烂的疼,心里渐渐发慌,一步一步往后退。   “孟姑娘,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吧?”苏丞背着手,身姿颀长高大,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场。   孟良卿张了张嘴,面色有些惨白。   她没想到,带她来此的居然是苏丞。   苏丞逼近她几分:“我查出,让吴进意娶我妹妹的主意是你出的,而赏梅宴那日,也是吴进意让你以放纸鸢为由引我妹妹出庄子的。孟姑娘做了这么多,我该如何感谢你才是?”   虽然早知道这种事苏丞一定能查出来,可如今他逼问自己事,孟良卿仍是吓得面无血色。   她突然有些自嘲,多活了一世又如何,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依旧斗不过。   见她不说话,苏丞咄咄逼人道:“方才在吴家,你和吴进意的对话我也知道,孟姑娘还欠我一个解释。”   孟良卿更是大惊,这几日她一直奇怪,苏丞怎么迟迟未曾找她退亲,没想到他居然派人监视她。   她和吴进意的那些话……她身子颤了颤,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有可能死定了。   苏丞是什么人,纵然猜不到她是重生的,也必然知道他的身份在她面前暴露了,他怎么还会让她活着?   可是,她真的不是有意伤害苏瑜的,她只是不想家人如上一世般遭受灭门之祸。   看到苏丞眼底的杀机,孟良卿彻底慌了,又接连后退几步,整个人被他逼至墙角,双手扶着冰凉的墙壁,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妹妹的,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你不知道?”苏丞阴冷地笑,“吴进意是你表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你让我妹妹嫁给那样的人,还敢说自己无辜?”   “我……我……我可是承恩公之女,你不敢杀我。”   苏丞不屑地睨着她,话语中带着讥讽:“哪怕你是公主,我若想杀你也易如反掌。”   孟良卿知道他不是说大话,整个人瑟缩一下,倒抽一口凉气。   望着眼前高大伟岸的男人,她暗自垂下头,眼珠子四下转着,企图能挽回些什么。   渐渐地,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壮着胆子抬眸看向他:“苏丞,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配吗?”   她听出了他话语中那抹轻嘲。   孟良卿与生俱来的骄傲被他轻贱,她握了握隐隐颤抖的双拳,面色依旧无波:“都督大人既然让人调查我,必然晓得我能预知未来之事,我拿一个关于你的重要情报来交换,你放我走。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苏瑜之事。”   苏丞眯了眼睛看她,并不言语。   良久之后,他淡淡道:“你何以见得我愿意跟你交易?”   孟良卿抿唇:“你想杀我直接动手便是,何必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孟良卿只是在赌,他既然查到她能知道未来之事,怎么会直接要了她的命呢?利用手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这才是苏丞一贯的行事作风。   苏丞却道:“你还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你所谓的情报可以选择说与不说。”   他说罢转身欲走,孟良卿急忙道:“是关于平南侯的!”   苏丞的步子顿住,却没回头。   孟良卿知道有戏,继续道:“平南侯苏鸿行明着是去赈灾,实则却是搜集户部和工部贪污受贿的铁证吧,若他此次带着证据回来,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都得玩儿完。这二人可是太师贾道的左膀右臂,如果出了事,贾道也不会好过。都督大人好手段,瞒过了所有人,连贾道都想不到你暗地里在对付他。”   话语刚落,她感觉呼吸一滞,他不知何时已走至自己跟前,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惊人,眉眼凌厉,杀机暗伏:“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良卿被他掐得面色绯红,额头上暴起了青筋,却强忍着不适继续道:“可是你一定想不到,平南侯身边的小厮郭远走漏了风声,过不了多久,这件事便要传入贾道的耳中。而贾道知道此事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苏鸿行。你如果不提前阻止,苏行行就死定了!如此一来,你不仅不能扳倒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自己也会被贾道怀疑。”   这件事孟良卿印象深刻,上一世贾道得知消息后,把杀苏鸿行的任务交给了他爹,她无意间在书房外面听到了她爹安排死士的话。   上一世平南侯苏鸿行的确死了,证据也落到了贾道的手上,苏丞因此被贾道忌惮,得不偿失。   可即便这样,苏丞在贾道手底下蛰伏五年,到底还是扳倒了贾道,权倾朝野,随后又为秦皇后平反,坐拥天下。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虽然重生也没有选择投靠贾道,与苏丞为敌。   这个人的能力深不可测,她不敢赌。   若想保承恩公府百余条性命,还是依附苏丞更加稳妥些。只是承恩公府与当年秦皇后之死有关,若想苏丞保她孟家性命,怕也不是易事。   颈间的力道越来越重,窒息的感觉传来,孟良卿觉得自己很可能下一刻就会死在这儿,情急之下又道:“都督派人一打探便知真假,我绝无半句虚言。”   苏丞掐着她脖颈的手渐渐收回,她捂着脖子咳嗽着,整个人顺着墙壁跌在地上。   苏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此大事,你告诉我便是背叛了你父亲。”   孟良卿难受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抬手擦了擦,缓缓站起来:“我会让我父亲不要与你为敌的,你能不能……”她突然觉得,自己今日纵然死了,只要他亲口答应日后放孟家一码,也不算太亏。   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弟弟,姊妹,祖母,叔父,婶母……   重活一世,她最大的意愿其实是救他们的命。   苏丞却一口回绝:“不能。”   孟良卿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苏丞看着她:“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想办法取消婚约,之前你做的事,我既往不咎。只是,”他顿了顿,“如若你敢做丝毫伤害我妹妹之事,我会让你,和你们孟吴两家数百条性命陪葬!”   孟良卿面色一白,后又微惊,他这是要放她一命的意思吗?   可是……“婚事是贵妃赐的,如何想取取消便取消?”   苏丞不屑于再看她,只冷冷道:“那是你的事,做不到也是死。”   孟良卿抿唇,再不敢反抗。   孟良卿被带走后,苏丞喊了人去办两件事:     第一件,盯紧孟良卿,她但凡有半点异动,就地斩杀。   第二件,去北地找平南侯,盯着郭远,若有背叛,杀。      苏丞回到平南侯府时已经是正午,便直接去了邀月阁,打算陪苏瑜一起用膳。   到了邀月阁,苏瑜在院中的昭君椅上躺着,暖暖的日光洒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脸蛋儿泛着淡淡的红润,像春日里初绽的桃花。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鼻翼的两端落下浅浅的影子,仿若蝶儿煽动翅膀,灵动中带着几分俏皮。   她手里拿了一本卷着的书册,时不时敲打在大腿上,慢悠悠的,好不悠闲。   蝉衣和青黛在她身旁候着,看见苏丞忙要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挥手遣退了。   苏丞走过去在旁边的石桌旁坐下,见上面摆着核桃杏仁酥和红梅糕,顺手捻了块糕点咬一口,甜腻腻的,便又放下了。   昭君椅上的苏瑜仍闭着眼睛,丝毫未曾发现周围的异样。   “我三哥怎么还没回来,蝉衣,你再递一块儿红梅糕给我。”说着冲这边伸了手,感觉一块糕点落在掌心,她收回来用粉嫩而灵巧的舌头舔了舔上面白色的糖霜,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苏丞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目光扫过她那诱人的舌尖,以及花瓣一样明媚滟滟的红唇,身体一僵,喉头顿觉有些干涩。   侧目看到桌上摆着的茶盏,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目光却总忍不住落在她那张国色生香的面容之上,怎么也移不开去。   苏瑜眯着眼吃了手里的糕点,听到有水声,又道:“蝉衣,你再帮我倒杯水。”   苏丞倒了水走过去,她似乎感受到人来到了自己身边,倚在昭君椅上略微张开唇瓣,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金色的阳光挥洒在她的脸上,白玉瓷般的肌肤泛着光泽,像上好的瓷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丞:我读书少,大家告诉我妹妹这是什么意思……用嘴喂? 第19章   苏丞有些无奈,只好将手里的茶盏抬高些许,一点点看那褐色的茉莉清茶淌进她那小巧精致的嘴巴里。苏瑜一口口吞咽着,一双唇被茶水润成滟滟的红,像刚刚清洗过的樱桃,晶莹剔透的,一看便让人很有食欲。   他静静看着,目光变得有些浑浊。一个晃神,茶水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来,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子顺着锁骨一路下滑,渐渐淹没在她的衣领内,消失不见,却在衣服的领口处留下浅浅的暗影。   那水珠隔着衣裳一路下滑,苏瑜觉得有些痒,她不舒服地蹙蹙眉头,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心口。随着她挠痒痒的动作,苏丞隔着宝蓝色斜襟夹袄瞧见了那鼓囊囊的两颗水蜜桃子,小腹上一时热流翻涌,他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偏过头去,声音淡了几分:“好生悠闲。”   苏瑜身形一颤,眼睛倏然睁开了,蹭的一下坐起来。不料动作太急,那湘妃椅随之晃了晃,她整个人趔趄着歪下来,险些就要摔在地上。   苏丞眼疾手快扯住她的胳膊,让她勉强站住,随后收了手,去石桌旁坐着。   苏瑜心虚地看看四周,嘻笑着道:“三哥,你何时回来的,我方才还在念叨呢。”   这人也是,来了也不说一声,她一直以为是蝉衣在伺候呢。   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他三哥的表情,苏瑜有深深的预感,她三哥此时心情估计不太好,她可能得挨训。   果不其然,苏丞睇她一眼:“平日我不在你就是这副样子吗,半点儿姑娘家的仪态都没有。”   想到方才那勾人的画面,苏丞莫名觉得来气,今日是他看到也便罢了,若被其他男子看了去,绝对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她那张脸娇中带媚,媚里又透着三分妖娆,最是撩人不过。正因如此,这些年他才会纵着她在外面嚣张跋扈,日子久了,大家只记得苏家三姑娘刁蛮骄横,毫无半点闺阁淑女之风,也便忽略了她本身的容貌。   或许这丫头从来都不知道,她这副相貌如果被人盯上会有多危险。   苏瑜自然不知道苏丞心中所虑,只以为他是觉得自己不端庄,忙敷衍道:“我下次不会了。”   看她站在那儿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苏丞的怒气也渐渐消了,无奈叹息一声:“午膳用过了不曾?”   苏瑜忙摇头:“还没有,在等三哥回来一起呢。”   苏丞唤了人传膳,随后起身进了屋里,苏瑜看他不教训自己了,面上灿烂一笑,忙跟了上去:“三哥,你上午出去做什么了,今儿个初二,不是还没开朝吗?”   “处理些事情。”   “那下午做什么,你还出去吗?”   “不了,在家陪你。”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苏瑜只觉得整个人都开心了很多,脸上是难掩的雀跃。   苏丞看她一眼,补充道:“下午试试你的棋艺是否长进。”   苏瑜脸上的笑容一僵,拉着脸没说话了。      两日后,苏瑜午膳后站在窗前练字,突然听到青黛进来禀报,说是承恩公府上门来退亲了。   这个消息太过惊讶,以至于她手上一抖,墨水浸染在白色的宣纸上,好好的一张字全毁了。   不过她此时却顾不得这些,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挑眉:“退亲了?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青黛摇头:“具体的奴婢不清楚,只好像听说什么孟姑娘突然染了重病,为了不拖累咱们公子,就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真的假的,前几日苏瑜见孟良卿时她还好好的,如今怎么突然就染了重病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她正想着,外面听人唤了一声“三公子”,苏瑜闻声从屋里跑出来,便见他三哥背着手向这边走来,穿了件荼白色绣着兰草纹图案的长袍直缀,腰间束着月白色鞶带,左右两侧各垂一只和田玉麒麟玉佩,步履间玉佩轻轻摇曳,风度翩翩。   “三哥,我听说承恩公府退亲了。”她话语轻快,没有半分为她这个三哥伤心难过的样子,水蒙蒙的眼睛乌黑发亮,眨巴眨巴的,透着股子灵动。   苏丞看她一眼,只淡淡“嗯”了声,径自进屋,走到她方才练字的长案前,看到了那张被墨浸染的宣纸。   苏瑜忙将那张纸抓起来团成团,又把下面那张递给他看:“三哥,你看看我字练的好不好。”   苏丞接过来认真看了看:“倒也眷秀,只是空有其形,却少了风骨,你再写几个字我看看。”   “哦。”苏瑜走过去拿了笔写字。   苏丞看见后皱了皱眉,轻声道:“手肘不要抬得太高,力度要用在手腕上,不是胳膊上。”   “背直起来,不要驮着。”   “运力要得当,横重直轻。”   ……   苏瑜在她三哥严肃的指导下,耐着性子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苏丞看了看,面无表情:“休息一会儿吧,以后照着这个练。”   苏瑜乖乖应着,跟她三哥一起去旁边的桌边坐下,蝉衣奉了果品和茶水来。   苏瑜这会儿腰酸背痛的,也没心思吃,只甩着自己的右臂缓解酸困。   苏丞见了拉过她的手臂帮她捏着,不想他力道大,疼得苏瑜龇牙咧嘴,他白她一眼:“忍一忍,这样恢复的快些。”   话虽这么说,但他手上的力道明显减轻了很多。   苏瑜被他捏的胳膊瞬时舒服了很多,冲苏丞甜甜一笑:“三哥真好,礼尚往来,我帮你捏捏肩吧。”   她说着,主动起来跑到苏丞后面帮他捏着肩膀。苏瑜的力气在众姑娘里不算很小,但给苏丞捏肩,那点力气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苏丞端正地坐在那儿,感觉肩头跟有小猫在挠一样,心也跟着跳的飞快,似乎有什么不断在胸口撞击着,身子变得有些僵硬。   “三哥,孟良卿为何突然退亲了?”苏瑜捏着肩蹙眉问道。   “不知。” 苏丞喝了一大口凉茶,努力压下莫名窜起的热火,鼻端却不断有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清香飘过,让他整个人都难以平静。   他退亲了,弄弄和吴进意的亲事也退了,或者他应该……   苏丞突然扯过她的腕子,将她整个人带至自己跟前。苏瑜被他突然的动作搞得脑袋一懵,惊呼一声落入他的怀里,紧紧抓住了苏丞的衣襟。   娇媚可人的面容近在眼前,苏丞呼吸一滞,声音里带了些许喑哑:“弄弄,三哥有事情要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接档文,求预收~ 文名:《离开前夫后我怀了龙种》 文案: 穿成炮灰苦情女配——男主秦延生一根手指都没碰过的原配发妻,阿贞一心改变命运,拒绝当别人的垫脚石。 她拿到和离书,守住偌大家业,远离男主女主,惟愿平淡度日,悠哉一世。 后来机缘巧合,她得了个便宜儿子。 再后来,县城里来了位战功赫赫的镇国公,当晚便闯入她闺房,将她逼至墙角:“生了我的种,如今不认得了?” 阿贞知道,这镇国公是原文里男主的顶头上司,未来的天下之主,秦延生日后便是靠着辅佐他登基才飞黄腾达的。 所以说,她那个便宜儿子其实是……龙种? 看着贴上来的金大腿,阿贞有些犹豫:这腿够粗,她是抱还是不抱? 第20章   “什……什么事啊?”她呆呆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有些怪异的三哥, 清亮的眸子里那样清澈干净,甚至还有些无辜。   苏丞望着她的表情, 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犹豫片刻,到底没有说出口,只笑了笑,将她按回座位上:“没什么, 三哥怕痒, 你力气太小, 还是别给三哥捏肩了。”   苏瑜挑眉, 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三哥怕痒啊?”   又狡黠一笑:“那我试试呗!”说着就去挠苏丞的肋骨,苏丞身形一紧, 抓住了她的手腕, “休息的差不多了, 继续练字。”   苏瑜:“……”      承恩公府   孟良卿穿了件石榴红的斜襟袄裙, 静静在妆奁前坐着梳发,满头青丝披散着, 柔顺绵长, 像上好的墨色锦缎。   铜镜中映着她那张冰清玉洁的脸,眉宇间是淡淡的愁容。   承恩公夫人赵氏进来时看见女儿, 叹了口气:“你执意要退了这门亲事,你父亲气得不行,如今让你去庵里住着也好,等你父亲的气消了, 娘再让人接你回来。”   这孩子自幼懂事,又颇通诗书,是承恩公夫妇的骄傲。原以为她能嫁给苏丞是多好的姻缘,结果不知怎的,如今突然闹着要退亲。这亲事是当初求了贵妃娘娘赐婚得来的,如何能说退就退?   赵氏原本以为这孩子只是耍耍小孩子脾气,过几日便好,谁想她竟瞒着家里人,在外面传出她染了不治之症的谣言,承恩公气得差点儿没背过去。   这谣言一旦传出去,她这辈子还如何嫁人?   赵氏发现,自从女儿落水醒来,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总是一个人发呆,也不知究竟想些什么。   孟良卿听见母亲的话,只低声应着,却什么也没说。   直到赵氏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离开,她才兀自叹了口气。   苏丞让她三天内想法子退亲,可这亲事是贵妃赐婚的,如何说退就退?   上一世她自己不想嫁给苏丞,所以算计了太子,落水后被太子救下,不得不娶她为侧妃。为着此事,贵妃对她颇有微词,平日里十分不待见她。   而太子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她嫁入太子府没多久,太子便又得了几个新人,把她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世原本她是真想嫁给苏丞的,可惜事与愿违,到底是不能如愿了。   可她这回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嫁给太子了,如此一来,既然想要退亲,自然只能她自己出些状况。   不管怎么说,苏丞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如今她退了亲事,他想来不会再找她麻烦了吧?至于孟家以后的安危,她只能徐徐图之了。      苏丞和孟良卿的亲事黄了,在京城中掀起了一番热潮。   贾贵妃得知孟良卿得了重病,还特地宣了承恩公夫人慰问一番,倒是也没再提什么。   此事之后,平南侯府更加门庭若市起来,上门求亲之人络绎不绝,京城里数得上号的媒婆不知来了多少回。   只不过,最后的结果是,这些人统统都被苏丞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容给劝退了。   对于此事,苏瑜总要忍不住摇头叹息一番:“我和我三哥还真是龙凤胎,我和吴家的亲事黄了,他和孟家的亲事也黄了,这算不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够义气!”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日上门提亲的人那么多,全是想要嫁给她三哥的,怎么就没人给她提亲呢?   “又是一年,我都十八了,再不嫁人是不是就成老姑娘了?”她一手拿着书,一手托着腮帮子,长吁短叹的。   蝉衣在一旁修剪花枝,闻此笑道:“姑娘急什么,咱们大衍姑娘家都嫁的晚,大姑娘嫁给太子那年是十九,比您现在还长了一岁呢。”   “可大姐姐和太子订亲是十八岁呀,而且在京城里已经算是晚的了。”   其实三姑娘的确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可三公子不着急,她们丫鬟能说什么?   蝉衣想了想道:“姑娘有三公子这样优秀的哥哥,还愁日后找不到好姑爷吗?若奴婢说,您根本不必着急,要多挑挑才行。”   “话虽这么说,可就怕拖着拖着好男人都被其她姑娘抢走了,那我不就亏大发了。”苏瑜托腮,愁眉苦脸的。   蝉衣强忍着笑,心道她家姑娘还真不害臊。   这时,苏瑜的眼珠子转了转:“对了,你们可有听说这京城里哪家的公子模样长得好的?最好是比我三哥还俊俏的那种。”   蝉衣和青黛面面相觑。   苏瑜却仍暗自琢磨着:“咦,你们还记得太史令家的大公子方洵吗,我觉得他模样就不错,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的,还容易害羞,其实挺好玩儿的。”   蝉衣突然咳嗽几声。   苏瑜抬头,又见青黛冲她挤眉弄眼的。   她顿时感觉情况不对,小心翼翼回头看去,便见她三哥在门口站着,面色淡然,眸子里似乎有寒光闪过,但仔细再看,似乎又没什么表情。   “三,三哥。”被亲哥哥听到她想嫁男人的事,苏瑜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其实她也没有想嫁方洵啦,就是,就是参考一下而已嘛。   苏丞却没跟她说什么,只清冷的眸子扫向蝉衣:“三姑娘怎么认识方洵的?”   蝉衣最怕三公子了,如今被提问,她毫不隐瞒地将姑娘在巷子里救方洵,前段日子方洵又去庄子里拜访答谢的事一一说了。   苏丞听完在桌边坐下,扫了苏瑜一眼:“原来是美救英雄。”   苏瑜眯眼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苏丞冷哼,话语略显不悦:“人是忍冬救的,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瑜:“……”什么人嘛。   不过她哥这么说,似乎也没错,那些坏人的确是忍冬打跑的。   “待会儿三哥要出门,你自己在家好好读书练字,没事不准老往外面跑,招惹是非。”苏丞又道。   苏瑜乖乖答应,心里却纳闷儿,她三哥以前从来不管她出门的,今日怎么突然管她不让她出去了?她救方洵可是做好事,算什么招惹是非……   苏丞回到黎轩,秦风已经在等他了,看见他后迎上来,似要说话,却被他制止:“书房说。”   秦风跟着入了书房,这才禀报道:“主子,孟良卿说的没错,郭远果真叛变了,企图拿平南侯搜集的罪证来换取荣华富贵,跟璐州知府勾结,幸好属下赶去的及时,并未酿成大祸。”   他说着举了举手里的包袱:“这是郭远和璐州知府齐印的人头。”   苏丞扫了一眼,神情淡淡:“此事不必声张,你退下吧。”   秦风离去后,苏丞坐在书案前,手指敲击着几面,若有所思。   那个孟良卿,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知晓如此隐秘之事……   不过,如今有人盯着她,倒也不怕她能掀起什么大浪来。听说她要去庵里静养,只希望她当真是安分了,否则,他还是不会放弃杀了她。   此事掠过不去想,他脑海中又突然忆起方才那丫头提起方洵时大加赞赏的模样,面色逐渐阴沉。   既然是冀州解元,总不该是处事笨拙之人,难道进京认亲前不知道提前了解方家情况,反而贸然相认,被方夫人下令毒打。而且太史令方家与平南侯府相距甚远,那条巷子是通往平南侯府方向的,却不通向方家,方洵怎会在那儿被打,还被弄弄给遇上?   出于一种本能,苏丞觉得这里面并不简单。   琢磨片刻,他喊了阑风进来:“去查查那个方洵,查仔细些。”      正月十二,塞北与突厥征战的后续大军总算是全部抵达了京城,苏丞亲自领着大军入城,接受着百姓们的欢呼与喝彩。   苏瑜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着,周围时不时传来少女和妇人的称赞声,无不是夸她三哥多么年少有为,英勇无双,苏瑜油然而生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   如今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接受着所有人崇拜和欢呼的男人,那可是跟他血脉相连的亲哥哥呢!   这么想着,苏瑜觉得自己的腰杆儿都比以前挺得直了。   这时,她侧目看到了苏丞左侧方策马而行的青衣男子,二十多岁的模样,眉目如画,傅粉何郎,本也是极为俊逸倜傥的男人,不过跟他三哥并排一站,气场就弱了些。但他面相更温和,永远挂着笑意,跟她三哥带给人的肃穆与凛冽不同。   这是廖启,人称神医廖先生,是她三哥的莫逆之交,此次与突厥一战,廖神医充当军医的角色。   看见他,苏瑜兴奋地冲他招手:“廖先生!我在这儿呢,廖先生!”   她的声音被周围的欢呼声掩盖,不过苏丞的耳力不错,循声目光向这边投来,又缓缓收回。   廖启也看过来,面上挂着笑:“弄丫头还是这么活泼,此次刚巧要在京城待些时日,这下有得玩儿了。”   苏丞睇他一眼:“弄弄要读书,没空陪你玩。”   “让她读书?”廖启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眉梢一扬,“还是算了吧,还不如让她跟我学医术……不对,弄丫头也许对毒物更感兴趣一些。”   “你别把她带坏了,我正想收收她的性子,太毛躁。”   廖启勾了勾唇:“有你护着,毛躁一些也没什么。”   苏丞一拉缰绳,突然调转马头去了苏瑜所在的方向,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之际,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提溜着放在了自己马背后面,继续前行。   苏瑜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了苏丞后背的紫色朝服。   “你怎么跑出来了,这里都是人,挤来挤去伤着怎么办?”   她三哥永远都是一副教训人的语气。   苏瑜冲他笔直的后背吐吐舌头,语气却很乖:“我来给三哥喝彩呀。”说着目光看向周围冲他们招手的百姓们,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颇为自豪。   廖启笑眯眯看着苏瑜:“弄丫头又长胖了。”   苏瑜原本正开心着呢,如今听到这话顿时拉下脸来:“你才胖了呢!”   廖启笑得更开心了,那双桃花眼似能勾人。   苏丞道:“廖启以后要住在平南侯府,他这人不正经,你可别被他教坏了。”   苏瑜先是一阵错愕,随后摆手:“不会不会,他教我的都是有用的。”   说到这个苏瑜就兴奋了:“廖先生,你知不知道你上回送我的幻药,可帮了我大忙了。”她喋喋不休说着,把那日她把幻药给张嬷嬷吃,然后诱哄她代替自己拜堂成亲的事说了,廖启听得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爽朗动听,仰面时阳光洒在俊逸的五官上,整个人如沐在春风里。   苏瑜看着心底叹息一声,她好像从来没见他三哥这样笑过,不知道三哥这么笑会不会也很好看。   到了平南侯府门口,苏丞将苏瑜从马背后面提溜下去:“你先回家,别四处乱跑。”   说罢,自己又策马同大家往宫里去了。   回到邀月阁,苏瑜趴在屋里的桌子上静静等着他们回来,昏昏欲睡之际,耳畔终于传来了廖启的笑声音。   这个人还真是爱笑呢。   她一抬眸,两人已经一前一后的进来了,廖启看见她迷迷糊糊的一张脸,啧啧两声:“这才什么时辰你就瞌睡成这样,昨晚上做小偷了吧?”   苏瑜瞪他一眼,又见苏丞手里握着一卷明黄色的东西,诧异地问:“三哥,这是什么?”   问到这个廖启双手抱环插嘴道:“弄丫头,你廖哥哥可是给了你好大一个人情,你该怎么还呢?”   苏瑜听得不明所以。   廖启说:“今儿个面圣之后我去长乐宫给太后治病,太后不是有咳疾吗,吃我的药颇有奇效,便让我再开几贴。完事了太后要赏赐我,我就送个顺水人情,让太后赏赐你了。喏,这是太后赏赐的懿旨。”   “太后赏赐我什么了?”苏瑜受宠若惊。   苏丞把那道明黄色绣着金凤图案的懿旨递给她,苏瑜拆开来看,却不由大惊。   上面写的是,太后封她为端宁郡君!   “那个,我要跪下来接旨谢恩吗?”   苏瑜道:“虚礼就不必了,明日三哥带你进宫给太后请安,你再亲自道谢。”   苏瑜点头应着,看着那懿旨颇为兴奋。不过,这无功不受禄的……   “廖先生,你这也太大方了吧?”苏瑜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有一回她管他讨一颗小人参,他都吝啬的不肯给呢。   廖启咳嗽两声:“你小嘛,我让着你。”   他才不会说其实是苏丞抢了他的功劳,说他行医治人,淡泊名利,不要恩赏,非让太后赏赐他这个妹妹的。原本还想趁这个机会求太后赏赐些人参仙草之类的,毕竟宫里头的贡品多,可全是很珍贵的药材呢。   苏瑜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嘻嘻笑着:“那谢谢廖先生了,下回你再晒草药记得叫我,我去给你帮忙。”   廖启如慈父一般,很欣慰地拍了拍苏瑜的肩头,拿腔拿调地道:“弄丫头长大了,会心疼人,比你哥强。”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长辈呢。   苏丞瞪他一眼。      从邀月阁出来,廖启回了自己的朗坞院,小厮正在院子里整理着他的药材,他看看没什么问题,便进了屋。   不多时,苏丞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方匣子,看见他,上前把方匣子放在他手边的圆桌上,自己也坐下来:“你惦记已久的三千年灵芝。”   廖启抱住盒子打开一瞧,顿时心花怒放:“有这么个宝贝,让我把得赏的机会让给弄丫头,一点儿也不亏。”他就算讨赏也是想讨些稀有药材的,如今有现成的,还是三千年的灵芝,他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想了想,他又问:“你不让我接受太后的赏赐,除了是想给弄丫头请封以外,应该还有别的用意吧?”   苏丞不置可否,默了须臾才道:“你为皇祖母治病必然声明大震,日后不管宫里的哪位主子传你医治,都不能要封赏。”   “为什么呀?”宫里好东西那么多,不要多亏呀。   “自有我的用意,日后你就知道了。”      翌日,因为要去宫里给太后谢恩,苏瑜起得比平日都早。   梳妆打扮之后,她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抵达宫门口时,苏丞已经下了早朝,在门外等她了。   见苏丞亲自过来扶自己,苏瑜自然而然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缓缓走下来,小声道:“三哥,太后娘娘会不会很严厉?”苏瑜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见太后,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会,太后娘娘是很好的人,她会喜欢你的。”他收回手,手腕上还残留她的余温。   苏瑜低声嗯了一句,心里的紧张却并未消散分毫。   在苏丞的带领下入了皇宫,苏瑜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建筑,九天阊阖巍峨高耸,丽宇芳林雕梁画栋,宽敞的大道上,不时有整齐威严的羽林卫戒备巡逻,他们步伐整齐,铿锵掷地,让人瞧见了打心底里升起一丝惧意。   只匆匆一瞥,苏瑜便垂了头不敢多看,只加快了步子跟紧她三哥。   入了太后所居的长乐宫,郭总管先去通传,很快再次折回来请他们兄妹入内。   苏瑜紧张的手心冒汗,跟在苏丞后面,大气儿也不敢出。   苏丞看出了她的拘谨,柔声道:“别紧张,三哥在呢。”   似乎被他这句话治愈到,苏瑜稍稍安了心,缓步入了宫殿。 第21章   太后的宫殿并不奢华, 但每一处都透着尊贵与雅致,金丝楠木的桌椅, 有价无市的名画真迹,长案上赤金的麒麟兽小香炉里吐着袅袅青烟,烟雾缭绕着,淡淡的檀香味儿蔓延在整个大殿当中。   入内后,苏丞率先下跪叩拜, 苏瑜也规规矩矩跪下去。   软榻上的太后笑呵呵让二人起身, 并传了苏瑜走近几步。   苏瑜斗胆上前几步, 眼帘微微垂下, 不敢去看前面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   太后倒是很和煦,亲热地拉了她的手:“哀家听闻你和苏卿是孪生兄妹, 都督文武双全, 堪称国之栋梁, 对于你这个妹妹, 哀家早就想见一见了。倒是个好姑娘,眉眼间颇有你娘当年的模样。”   苏瑜的母亲俞氏与秦皇后是表姊妹, 又是一同在靖隋公府长大, 故而秦皇后还在时母亲没少入宫,是以太后认得她母亲, 苏瑜并不觉得奇怪。   如今听太后说话温声细语的,又颇为慈祥,苏瑜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下来,笑着颔首:“太后娘娘谬赞了, 您老人家端庄和蔼,又气度不凡,您年轻时候必然是十足的美人,有太后在,其余人都得靠边儿站。”   她这话说得太后一阵乐呵,目光瞥向一旁的苏丞,道:“都督的这位妹妹倒是比你这个哥哥嘴甜。”   苏丞抿着唇并不接话,只目光落在苏瑜的背影上,神色柔和。   太后将孙儿的心思看在眼里,笑而不语,赐了他们二人坐下,并让宫人赏赐了苏瑜糕点。   宫里的点心可不是轻易能吃到的,何况太后又这般平易近人,苏瑜也不推辞,拿了点心吃着,心里对皇宫的厨师大加赞赏。   临走前,太后赏了她一对儿夜明珠,一对儿玉如意,还有四匹上好的蜀锦。   出了皇宫,乘马车回去时,苏瑜看着太后赏赐之物感觉跟做梦一样:“三哥,太后真是好人,说话总是笑呵呵的,看人的时候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让人暖融融的,如果咱们的祖母能像太后这般,那得多幸福啊。”   苏丞看她一眼,话语中难得调侃:“咱们的祖母指望不上了,不过你可以祈祷日后嫁了人,有个这么好的婆祖母。”   苏瑜听了点头:“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   “咦,三哥,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怎么全是成双成对儿的?”苏瑜扒拉着那几样宝贝。   苏丞静静看着她,眉眼温润。      太后封苏瑜为端宁郡君,今日又宣她入宫,赐了东西的事很快传入了贾贵妃的落霞殿。   彼时贾贵妃刚排练完一曲舞蹈,如今正在净室沐浴,红艳艳的花瓣铺了满池,烟雾氤氲间越发显得她肌肤百里透过红,妙不可言。   贾贵妃现已四十出头,但因为保养得意,面容姣好,反倒像三十岁的样子,琼鼻樱唇,桃腮雪肤,举手投足皆是优雅,宛若一朵素白莲花,温婉动人。   她捧着水面上的花瓣放在鼻端嗅了嗅,待宫人禀报完了,她柔声道:“苏丞打了胜仗,陛下都抬举他,太后欣赏他也不足为奇。何况,那个廖启不是治好了太后多年的咳疾吗,封苏丞妹妹为郡君,也没什么。太后吃斋念佛这么些年,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语罢又道:“这位端宁郡君难得讨了太后喜欢,为表孝心,你也让人挑几样东西送去平南侯府。”   顿了顿却又改口:“不,以太子的名义送去。听闻苏瑜是苏丞视若珠宝的妹妹,既然要笼络苏丞,自然要对他这个孪生妹妹好些。何况,太子娶了苏家大姑娘,这苏瑜也算她的小姨子,让他去送合情合理。”   提到这个儿子,贾贵妃不由叹了口气。这些年哥哥和儿子在朝堂上十分不睦,剑拔弩张也是有的,倒让她好生为难。一个是与她患难与共、血脉相连的兄长,一个是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个愿意舍弃呢?   或许,这便是报应吧,做了恶事总有因果。      第二日是元宵佳节,白天倒没多大乐趣,但晚上的花灯会却是一年里难得的热闹。   这日晚上,苏瑜兴致勃勃换上一身自己最喜欢的水雾裙衫,跑到黎轩想喊苏丞一起去逛花灯。   到了黎轩苏丞刚好换了衣裳出来。   苏瑜瞧见心上一喜:“三哥,你这是要带我出去看花灯吗?”   看她一脸希冀,苏丞不忍心让她失望,可他有要事在身。顿了顿道:“哥哥跟几个同僚有应酬,弄弄今晚自己出去玩,让碧棠和紫坠贴身跟着。”   “……那好吧。”虽然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很乖巧的应了。   苏丞摸摸她的脑袋,自己率先走了。   苏瑜垂头丧气回了自己的邀月阁,突然间也没了上街的兴致。从六岁起,她每次的元宵灯会都是跟三哥一起的,今年还是第一次三哥不陪她。   只剩她一个人,那看着还有什么劲儿呢?   正一个人自艾自怜,门口突然探出两个脑袋来,苏瑜瞥眼看见却是一愣:“五妹妹,六妹妹。”   苏琅拉着苏琳走进来,姐妹两个穿着一青一绿的裙衫,身姿窈窕,各有千秋。   苏琅冲她眨眨眼:“三姐姐,二哥要带我们去看元宵灯会,我听说三哥出门了,那你跟我们一起吧?”   姐妹两个盛情相邀,苏瑜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没事,方才是因为没人陪她出去才觉得无聊,如今既然有人陪了,她瞬间又雀跃起来,毫不犹豫跟着她们一起出了门。   华灯初上,市面上车水马龙的,十分热闹。   苏琳看着内敛,实则还是个小才女,猜灯谜一猜一个准儿,不多时便赢了三盏花灯,她们姊妹三个一人一只。   苏琅的是一只小兔子形状的,栩栩如生,十分活泼;苏琳的是八面的唐宫美人图,神态逼真,姿容绝色;而苏瑜的,则是一对儿小仙童,一男一女,模样长得颇为相似,看着像龙凤胎。   三人得了各自喜欢的花灯,苏恒又给她们买了糖人儿拿在手里,几个人嬉戏打闹的,周围回荡着欢声笑语。   玩得累了,苏琅苦着脸叹道:“还没多久呢就好累,二哥,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喝口茶什么的。”   苏恒捏捏亲妹妹的脸蛋儿,调侃道:“三个丫头就你最胖,还没怎么样就喘起来。”   苏琅打掉他的手,鼓着腮帮子威胁:“你再欺负我,我回去告诉娘亲!”   苏恒笑着去揪她的耳朵:“小丫头就知道告状。”   他们兄妹了打打闹闹的,苏瑜目光瞥向一旁,突然眼前亮了亮,指着前方道:“咦,那栋酒楼灯火通明的,真好看。”   苏琅也看见了,顾不得跟苏恒打架,忙道:“咱们去那里歇歇吧。”   苏恒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抱环看着那酒楼:“那是清风苑的醉仙居。”   清风苑分前院、中院和后院,前院为醉仙居,是一家奢华的酒楼,客人非富即贵;中院为梨园,是戏楼,平日里不少富家夫人太太在里面听戏;后院则是清风苑,是官僚聚集的风雅之地,听说那里美人如云,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皆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清风苑?官僚聚集?她三哥今天匆匆出去说是应酬,不会就是去了清风苑吧?   “我也有些饿了,咱们去醉仙居找个雅间歇歇脚吧。”苏瑜眼珠子一转,这般提议。    第22章   兄妹四人去了醉仙居, 在六楼开了雅间喝茶歇脚,因为此时也有些饿了, 顺便就点了饭菜。   苏瑜点了酱爆牛肉,龙凤三丝和鹌子水晶脍,苏琅点了鸡髓笋,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之后让苏琳点菜。   苏琳抿了抿唇:“太多了会不会吃不完呀, 我就不点了。”   苏琅把菜名单子塞给她:“好容易出来一次, 你怎么这么不会享受呢, 必须点, 至少三样。”   苏琳很听苏琅的话,乖乖点了三样, 分别是粳米鸡丝粥, 酒醉鸭肝, 桂花鱼蒸。   这三样, 分别是苏恒,苏瑜和苏琅三个人喜欢的。   苏瑜看着旁边这位永远乖巧单纯的妹妹, 加了一句:“再点一份荠菜馄饨吧。”以前偶尔一家人一起用膳, 她记得琳丫头喜欢这个。   苏琳看向苏瑜,眉眼笑了:“谢三姐姐。”   点过菜了, 苏瑜拉着苏琳苏琅凑在窗边往下看,清风吹拂进来,三人的发丝随之飘扬。   因为站得高,下面的视野也开阔了, 火树银花,花灯璀璨,甚至能将整个明月湖的波光粼粼一览无余,其上画舫船只数不胜数,隐隐还有袅袅歌声婉转而起。   “三姐姐你看,那条人很多的巷子不就是方才咱们吃糖人的地方吗?还有那里,我的兔子花灯是五妹妹在那里猜灯谜赢得。”   苏琅也是贪玩的性子,奈何家里郑氏管得严,今日难得出来,雀跃的像只脱离笼子的小燕子,叽叽喳喳的。   苏瑜却是没心情看这个,只又去对面推开窗子往下看,那是另外一处雅致的院落,有假山怪石,小桥流水,八角楼阁里还隐隐能听到唱戏的声音,绕梁而延绵不绝。   看来,这里便是梨园了。   至于清风苑……苏瑜伸着脖子往梨园的后面看了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醉仙居的人很多,饭菜上的极慢,苏瑜等的无聊,便想出去转转。   苏琅脚疼,自然不肯跟着,苏琳是安静的乖乖女,便也坐在雅间陪苏琅,由苏恒看着她们姊妹二人。   于是苏瑜就一个人带着碧棠和紫坠出去。   下了醉仙居,苏瑜独自在四处转悠,不觉间便到了梨园,戏楼里的唱戏声越来越清晰,听上去十分热闹。院子里灯火通明,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十分喜庆。   苏瑜对戏曲没什么兴趣,只在下面随意转了转,又往里面走。   实际上,她只是有点好奇清风苑的入口在哪里。   不过清风苑不愧是官僚们待的地方,建的十分隐秘,她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儿,竟也没找到大门的影子。   无奈之下,她只好折回去,估摸着方才点的膳食已经端上来了。   出了梨园正打算回醉仙居,瞥眼间却看到一抹身影从人群中闪过,继而去了一处僻静的巷子。   苏梨一惊,这不是三哥的贴身侍卫青枫吗,今日三哥去应酬,他怎么出现在这儿?   出于好奇,她悄悄跟了上去,不过因为知道青枫身手好,她没敢追得太紧,只看到那抹身影在巷子里消失了,她才慢慢走进去。   越往前走,巷子前面的视野逐渐开阔,茶花开了满地,附近还有青松翠竹,别样的雅致。   紧接着,苏瑜便看见了“清风苑”的烫金牌匾,大门只开了一扇,外面有四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拿着弯刀守着,一副“闲杂人等勿近”的表情。   原来清风苑在这儿,的确是够隐秘的了。   她往前看了看,似乎除了进这扇门并没有旁的出路。那也就意味着,方才青枫就是进了此处。   她三哥莫非真的在里面?   犹豫片刻,她提起裙摆打算过去闯一下试试,没准儿这人只是表面凶悍呢?   这时碧棠和紫坠上前来拉她,碧棠道:“姑娘,咱还是回去吧,莫让二公子和五姑娘、六姑娘等急了。”   苏瑜还是好奇,便道:“我就进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你们如果不想进去,那就在外面等我。”   碧棠和紫坠他们哪儿敢让姑娘一个人进去,闻此只好跟了上去。   这时,门口的壮汉拦了去路,其中一个凶神恶煞地道:“女子不得入内!”   苏瑜嘻嘻一笑,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大哥行行好,我哥在里面呢,家里有点事,我是喊他回家吃饭的。”   她模样生得好,又好言好语的说话,娇滴滴的,那壮汉面色顿时一怔,耳根子不觉红了,嘴上却不松口:“女子不得入内!”   苏瑜泄气,只好又折回来。   碧棠和紫坠总算松了口气,也跟着出去。   紫坠道:“姑娘,这清风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身份尊贵,还是不去的好,否则若是公子知道了,怕要责怪您的。”   苏瑜一边垂头走路,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   就是因为那里面不是好地方,而方才青枫也进去了,所以她才想进去看一眼啊。   她就是想知道她表面上淡然若仙、高贵矜雅的三哥,会不会在里面左拥右抱的,破坏她心目当中的好印象。   突然,脑袋里灵光乍现,喜道:“我有办法了!”   苏瑜去衣铺里给自己找了身合适的男装,随后又给碧棠和紫坠一人找了一身:“你们把衣服换上。”   碧棠和紫坠正想规劝,苏瑜已经拿着自己的衣裳进了换衣间。   两人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听命了,只是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   她们俩自然是慌的,主子今晚应该就在清风苑,如果看见三姑娘去了……   换好衣服,碧棠还是多劝了一句:“姑娘,咱不去了吧,那地方不好,公子知道奴婢们不拦着,只怕要重罚奴婢和紫坠的。”   苏瑜道:“放心吧,我三哥真知道了我会把责任全揽自己头上的。”   说完她还体贴的给她们一人发了一片假胡须,碧棠和紫坠是一字胡,苏瑜自己的则是八字胡。   紫坠看着那胡须,又无奈又想笑:“三姑娘想的可真周到。”   苏瑜得意地笑:“我可是经常出来混的,好好学着。对了,现在开始不准叫姑娘!”   碧棠和紫坠看着苏瑜身上那件银白色绣着菖蒲纹的杭绸直缀,她身形好,个头也比寻常姑娘家高挑,腰间玉带衬得她腰肢纤细,一眼望去还真有几分俏公子的韵味。   “是,姑……公子。”两人齐齐应着。   三人打扮妥当,苏瑜带着两个丫头又原路返回去了清风苑,守卫看他们衣着光鲜亮丽,明显是非富即贵的人物,便没再拦着。只是等三人走了,守卫们又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看,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清风苑的确跟苏瑜预想到的不大一样,院子里十分幽静,小桥流水,假山怪石,亭台楼阁,峥嵘轩峻。再往里走,能看见一面很大的湖,应该是与外面的明月湖相通的,此时有画舫飘在湖面上,里面灯火通明,琴声悠扬。穿过小桥再往前走,则是林立的房屋建筑,每间屋子都通着烛火,可见里面的热闹。   一路走下来,苏瑜倒是并没有看到书上描写的花楼里应有的男女左拥右抱的画面,反而雅致的紧,彰显了这里主人的品味。   走近那些房屋,有的房间里,时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传出,言语间也皆是诗词墨画,名人名迹,大家都客客气气的。   好像还真跟寻常的花楼不一样。   “旁人画梅重在表达梅花的凌霜傲雪,孤芳自赏,然觅薇姑娘之梅却饱满丰腴,更显娇憨,倒也别有趣味。”   突然一间房内传出声音,苏瑜下意识看过去,便见一红衣女子正迎风站在窗口,身后围了不少达官显贵,似乎是在品评一幅画。   那个叫觅薇的红衣女子面容姣好,肌白胜雪,桃腮樱唇,一头墨发随意绾着,前方有一缕自然垂下,清丽中透着妩媚,美的惊心动魄。   不知怎的,看见她苏瑜心上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可仔细端详她那张脸,却又十分陌生。   这时,人群中似乎有谁喊了一句:“都督怎么独自坐在那儿,下官记得都督也偏爱梅花。”   都督?不是她三哥还会是谁?   苏瑜下意识想躲,但仔细一想,她如今处在暗处,屋子里灯火通明,估计他也发现不了,索性便止了步。   里面的官僚们侧了侧身子腾出一条道儿,苏丞走了过来,穿着墨绿色斜襟袍子,仪表堂堂,面容肃穆,深沉的眸子里瞧不出一丝情绪。   瞥见那案上的梅花,他不由便想到了某日弄弄坐在梅花树上,两条腿划船一样晃来晃去,嘴里还不解地说着:“三哥,大家提到红梅都只想到她的清风傲骨,我怎么觉得寒冬绽放的梅花更有逆境中蓬勃发展的欣欣向荣之境呢?”   彼时她恰巧穿了件梅色袄裙,面容姣好,谈及此事时眼睛里澄光明亮,手里还拿着一块儿红梅糕,与那片花海浑然一体,别样的可爱动人。   那是第一次,他突然发现红梅也可以有那般娇憨的一面。   他眉目间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温柔,神色平淡无波:“尚可。”   苏丞轻易不夸人,“尚可”二字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觅薇面上泛红,满足地笑了,其余人也跟着奉承几句,表示他们的眼光和都督大人一样。   苏瑜在外面看着,突然赞叹一声:“这个觅薇真好看。”   碧棠和紫坠听见了,却没接话。觅薇的确很好看,不过跟眼前的三姑娘比,就差了些。   这俩人不如蝉衣和青黛多话苏瑜知道,便也没指望她们会回应自己,只继续往里看着。   这时一群人往里面去了,苏瑜好奇,就往近处凑了凑。   官僚们三三两两的入座,有的坐在花梨木圆桌旁吃茶,有的坐在罗汉椅上下棋,还有的则是站在一副字画前指指点点,且除了觅薇之外,屋里还有几个娇媚动人的艳丽女子,她们都是通琴棋书画之人,跟哪个人都能说得上话,偶尔还能感受到某位官僚和美人间眉目传送的一点秋波。   说的是卖艺不卖身,不过这些女子却一个比一个勾人,苏瑜突然有些不大相信这清风苑内当真是干干净净了。   估摸着,也就是比寻常的花街柳巷门槛高些,做得怕也是一样的营生。   目光落在苏丞身上,他自始至终淡淡坐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他性子冷,并没有女子敢主动接近,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吏部侍郎看到了另类的苏丞,笑着道:“都督可觉得无聊,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苏丞没说话,算是默许了,于是便有人凑过来看二人对弈。   吏部侍郎当年也是名动京城的十九岁状元郎,为官七年爬上吏部侍郎的位置,在官场上已经是少有的了。听闻此人最通棋艺,大家不免有些好奇,不知这二人对局,究竟谁会略胜一筹。   其实吏部侍郎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他棋艺精湛,众所周知,这些年鲜少遇见敌手。至于眼前这位大都督,都说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可哪有那么多全才的人,他既然把心思都花在兵法和四书上面了,棋艺能好到哪儿去?   当然,苏丞到底是大都督,太师跟前的红人,他不会真的让他输的很惨,顶多赢上半子也就是了。   只不过事与愿违,吏部侍郎起初神色泰然,轻松自如,可渐渐就发觉苏丞的厉害了,他每走一子,苏丞都步步紧逼,将杀伐果断展现的淋漓尽致。   吏部侍郎理了理衣襟,态度渐渐端正起来。   越到后面,吏部侍郎的脸色越难看,他要绞尽脑汁、思前想后才能落子,可一轮到苏丞,他却总能轻松应对,将他逼到无路可退,吏部侍郎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棋局上。   苏丞同样面色阴沉,神情里透着些许不耐。   周围其他官僚看着,个个儿瞠目结舌。   觅薇本就对苏丞的棋艺很放心,对现今景象也表现得很淡然。   她提了水壶正要为二人斟茶,却见里面的茶水已经没了,便自己拎着茶壶开门出去。   苏瑜趴在窗边看得起劲儿,听到开门声顿时心虚地想要逃开,侧目却见出来的是位红衣女子,正是那个觅薇。   在她看到觅薇时,觅薇也看到了她。   苏瑜先是错愕,随后表现得却很淡然,昂首挺胸地冲她笑,倒真有些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觅薇目光在她那张脸上扫视片刻,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姑……公子可是迷了路?”   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苏瑜下意识想到了忍冬的声音。的确有些相似,不过忍冬的声音偏冷,这个人却有些媚。   何况,不一样的一张脸,必然不是忍冬。   苏瑜清了清嗓子,用浑厚的嗓音道:“那倒不是,在下出来解手,不小心被姑娘美貌折服,一时挪不开步子。”她眉梢轻扬,谎话张口就来。    第23章   觅薇面无表情看了眼苏瑜身后的碧棠和紫坠, 两人被看得心虚,不约而同垂下脑袋。   再看向苏瑜时, 觅薇脸上还是那抹明媚的笑,言语间透着恭敬:“公子真会说笑,不知公子在几号房,我送您过去吧?”   见这姑娘说话客气,苏瑜不由感慨, 这里的人态度也太好了。觅薇既然能在此处陪她三哥等人, 可见地位不低, 如今居然还说要亲自送她, 实在荣幸之至。   不过她没房间怎么办?   苏瑜忙摆手:“不必不必,我们自己走回去就好。”她说完转身就走。   见苏瑜跑得快, 觅薇看着同样想开溜的碧棠和紫坠, 声音冷了些:“站住!”她的声音里早没了方才的温婉, 整个人清冷十足。   两人哆嗦着转身, 齐声喊了句:“觅薇姐姐……”   觅薇轻斥道:“你们两个怎么当差的,居然把三姑娘带到这种地方来, 主子若知道此事, 你们的命可要不要了?”   碧棠和紫坠身子一阵发颤,脸色也白了。   觅薇面色有所缓和, 又道:“今晚这里不太平,赶快带姑娘离开,若是晚了被主子发觉,我也护不住你们。”   碧棠和紫坠一脸感激, 忙转身追苏瑜去了。   这清风苑建的跟迷宫一样,七拐八弯的,且每一处的建筑都一样,苏瑜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迷路了。   这时,碧棠和紫坠儿追了上来,她们二人推推搡搡一阵,最后碧棠上前道:“姑娘,奴婢觉得这里面鱼目混杂,不太安全,咱们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二公子和两位姑娘估计也等急了。”   方才都看见她三哥了,还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苏瑜对这里已经不好奇了,本就是想出去的,不过,她找不到路啊!   她只能敷衍应着,继而往左边拐。   碧棠道:“姑娘,回去的路在右边。”   苏瑜又硬着头皮往右走。   走着走着,她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诧异道:“咦,那个不是方洵吗,他怎么也在?”   他一如既往穿了件淡色长袍,儒雅俊秀,此时正站在一株茶花树下,周围的灯光洒在他翩翩君子,飘逸宁人。   方洵这样的书生怎么会出现在此,而且还是独自一人?   苏瑜心下好奇,打算过去打个招呼,碧棠见了忙拦着:“姑娘,咱们真得回去了。”   苏瑜指了指方洵:“那个太史令家的公子跟我是朋友,我过去打个招呼就走。”   碧棠却急了,原本她们想着只要听姑娘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方才听觅薇姐姐那口气,公子一定很忌讳姑娘来这种地方,若再晚些被公子发现,她和紫坠得吃不了兜着走。   又见苏瑜已经往方洵那边走了,碧棠情急之下跪了下去:“姑娘!”   苏瑜一愣,转过身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紫坠也跪了下来:“求姑娘体谅,这里一看就是个是非之地,若公子知道姑娘来了此处,必然不会饶了奴婢和碧棠的。”   看她俩一脸害怕,苏瑜想到了她三哥那张脸,又想到了被她三哥无情驱逐的忍冬,到底不敢太任性,只好又折了回来。   只心里还在嘀咕,方洵那种羞涩腼腆的书生,怎么还会来这种地方呢,实在让人诧异。   亦不知这个清风苑,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回到醉仙居,苏琅和苏琳急切地拉着她问怎么回事。   为了碧棠和紫坠不受罚,苏瑜只说在外面看花灯入了迷,并没提去清风苑的事。   苏恒道:“方才点了一桌子的菜你却没影儿了,我们三个都吃撑了,瞧瞧,连一半儿都没吃完。”   苏瑜此时早饿了,看见饭菜二话不说坐下来开吃。   酒足饭饱出了醉仙居,兄妹四人又一起租了画舫在明月湖泛舟,吹着湖风,看着周围的灯火与天上的烟花,三个姑娘家笑得一脸甜蜜。   快至子时,大家也都玩儿累了,打算回去歇息,走在路上却听到了些风声,说清风苑出事了。      清风苑里的确出了件大事,吏部侍郎郭悠突然暴毙,为着此事,神策营的人也被苏丞给召去了。   神策营有三万神策军,负责保卫京城治安,如今在苏丞手上。   他们一入清风苑,便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的官僚勋贵们也都聚在了前院,对于吏部侍郎的突然离去,大家各怀心思,神情迥异。   春闱将至,此次太师将此重担交给了吏部侍郎郭悠,这是前几天的事,不料今日就突然暴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这就不得而知了。   苏丞在檐下的台阶上站着,犀利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众人,神情肃穆,平静的脸上瞧不出情绪。大家迫于他的压力,小声议论的人们渐渐闭紧了嘴巴,把脑袋垂得老底,似乎生怕不小心沾染什么麻烦。   这时,门口处传来声音:“太子殿下驾到,太师驾到!”   众人纷纷避至两侧,下跪行礼。   太师和太子并肩从外面走进来,太师神情严肃,眉宇间似乎还夹杂着怒意。至于太子,他看似表情凝重,实则眉心舒展,明显并不十分在意郭悠之死。   待二人走近,苏丞走下台阶对这二人拱手:“没想到惊动了殿下和太师。”   太师扫视一周,又看向苏丞:“郭悠呢?”   苏丞目光瞥向身后的屋子:“仵作在里面验尸。”   太师径自上前,忙有守在门口的神策军为他开了门。太子与苏丞对视一眼,也先后走近去。   仵作刚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瞧见这位高权重的三人一起进来,忙不迭要行礼。太师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落在地上衣衫不整的郭悠身上,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仵作犹豫片刻,回道:“禀太师,郭大人身上并无异常,似乎是……”   “说。”太师威严的声音响起。   仵作哆嗦着回答:“下官已问过了今晚侍奉郭大人的怜沁姑娘,说是郭大人今晚房事之后因为口干舌燥,便多饮了些冰水,一时导致胃部一热一冷,受了损伤,霎时间郭大人胃疾发作,疼痛难忍,大夫还未赶来便已亡故了。”   太师面色阴沉,怒火中烧。   太子单手背后,转动着大拇指上套着的翠玉扳指,声音清冷却不迫人:“依你所言,郭大人是意外暴病而亡,并非他人谋害?”   “是。”仵作回道。   太子侧目望向太师,英俊的面上柔和恭敬,眼底却是冷的:“太师之见……”   太师冷笑,睨了太子一眼:“太子殿下看来是信了仵作所言,或许这幕后黑手也如太子一般,希望老夫信了此事吧。”   太子面色顿时黑了下来,眸子里含着怒火:“太师说话还请谨慎,莫非以为孤让人害了你的心腹不成?若太师当真以为郭悠死的不明不白,大可抓了清风苑上下严刑拷打,再行审讯。”   “太子说笑了,您是储君,老夫可不敢怀疑你。”话虽这么说,但语气里却不见半分敬重。   太子强压怒火,也不言语。这时,觅薇带了今晚服侍郭悠的怜沁进来,又将今晚与郭悠相处之事表述了一遍,确如仵作所说,是郭悠房事后饮冰水导致胃疾复发,突然暴毙。   郭悠此人深得太师赏识,此次春闱更是将此重任交给他,没想到竟发生此等意外。他不认为一定是暴毙而亡,杀了吏部侍郎对谁有利他心知肚明,可如今毫无证据,他自然不能拿太子怎么样,只是心中怒火难消,目光扫向跪在地上,露着雪白颈子楚楚动人的怜沁,突然吩咐:“拉出去,杖毙!”   怜沁哭哭啼啼着被人拖出去,外面很快传来棍棒之下的呼痛声,不过一刻钟便又寂静了下来。   外面围着的人静静看着,想到这位怜沁姑娘往日里的风华与才情,无不心中惋惜。也是她命不好,谁让郭悠今晚点了她,而又恰巧暴毙了呢。   看着趴在地上遍体鳞伤,气息全无的怜沁,觅薇闭了闭眼,让人将她抬了下去。      苏瑜是第二日醒来,由蝉衣和青黛等人伺候着自己洗漱时,方才知晓她三哥昨晚竟一夜未归的。   春闱将至,死了个担任主考官的吏部侍郎,自然不是小事,听说三哥的神策营以及太师和太子殿下也都过去了。   早膳时,苏瑜也觉得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小米粥便放下了碗筷。   “三哥回来了吗?”漱口之后,她扭头问蝉衣。   蝉衣摇头。   苏瑜知道着急也没用,难得愿意主动去书案前写几个字,试着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在外人眼里她是不学无术,刁蛮骄横的跋扈少女,但实际上这些年得苏丞亲自教导,苏瑜并不是胸无点墨,琴棋书画也都多少有涉及。不过在素来严苛的苏丞看来,她会的那些全都是半吊子,无一精通,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跟小孩子闹着玩儿似的。   不过蝉衣在一旁看着她家姑娘如今写的那些字,心里却是赞叹的。她虽然不懂这些,但最起码的好坏她还是分得清的,她就觉得姑娘的字一天一个样,越来越好看了,跟三公子的字迹越来越像。   怎么不像,三姑娘的字是三公子教的,临摹的也是三公子的字帖,不像才怪呢。   其实要说京城里的那些才女,未必就个个比她家姑娘强了,就是姑娘的性子太顽劣些,在外面没留下什么温婉贤淑的好声誉来,故而才没人注意到她家主子的才情。   直到写了五张大字,终于有人过来告诉她,说苏丞回来了,苏瑜面上一喜,搁下笔拿着自己刚练的字飞奔向三哥的黎轩,挑帘进去时苏丞换了件青色便服,正坐在案前喝茶,眼中氤氲着让人看不通透的云雾,整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哥。”苏瑜喊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你昨晚上一直没回来,是不是因为吏部侍郎暴毙的事啊,我昨晚上逛花灯的时候就听到动静了。”   最近天气暖和,她终于褪去了厚重的袄裙,今日穿着宝绿色的斜襟蔷薇花上裳,同色的挑线裙子,腰间系着玉色宫绦,显得她身形纤细,曼妙婀娜。因为是在家,那一头锦缎似的长发随意绾着髻,斜插一支海棠簪子,左右两侧垂挂白色珍珠耳珰,说话间耳珰摇曳,映着吹弹可破的肌肤,双瞳剪水,娇俏可人。   看见她,苏丞清冷幽深的眸子里找回几分暖意,面色也柔和了很多:“嗯,昨晚上三哥处理些事情。”   看他三哥语气并无不妥,苏瑜便知事情应该不大,便好奇地趴在案上,托腮弓腰把脸往他那边凑了凑,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三哥,吏部侍郎真的是暴毙吗,不会是人为吧?”   苏丞眸色微恙,随后漫不经心捏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她时带了些许调侃:“说说看。”   苏瑜道:“吏部侍郎是今年春闱考试的主考官,手里掌握着朝中新人的人脉,日后说不定门生满朝堂。而郭悠是太师的人,也就是说以后他的那些门生也都会归于太师一派,对太师来说自然如虎添翼,于太子殿下就很不利了。所以说,太子杀吏部侍郎的可能极大。”   苏丞斟了茶水递给她,语气平和:“说的头头是道,可分析的再多也没用,朝堂上要讲证据的,没证据可不能乱说。吏部侍郎郭悠,的确是突然暴病而亡。”   “我当然知道没证据不能乱说。”她捧着茶小声嘟囔,“这不是跟你说的嘛,而且很多野史上都讲这个的。”   苏丞瞥眼看到了她手边搁着的几张大字,略一扬眉:“第一次见你主动练字。”   提及这个,苏瑜献宝似的把自己的大字往他那边推了推,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我刚练的,三哥瞧瞧好不好。”   其实她以前练字很少心思专一的,今儿个难得心静下来,成效还不错,颇有些自豪,眯着眼讨夸奖。   苏丞从来没夸过她,实在是总觉得这丫头的字还欠火候,不过如今看她像个讨赏的小狗一样巴巴看着自己,他的心也就软了。也是,哪有一直不夸奖的,或许多赞赞她,她反而练得更起劲些。她性子毛躁,多练练字才能让自己沉稳下来。   他难得露出一丝欣赏的表情:“孺子可教。”   得了夸奖的苏瑜也觉得很开心:“是吧,我也觉得今天的字很不错。”她高傲地仰着下巴,窗外溶溶的阳光照进来,她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像朵娇俏的蔷薇悄然绽放,亭亭玉立。   “昨晚上去哪玩了?”苏丞又问及元宵夜的事,苏瑜想到自己去了清风苑,难免有些心虚,好在她刚好捧了茶低头在喝,反倒未曾暴露自己的内心。   小小地呷上一口,她用粉嫩的丁香小舌润了润干涩的唇,兴奋地跟她三哥说了昨晚上的所见所闻,当然,绝口不提清风苑之事。   苏丞只顾看她舔唇的动作,倒也并未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回过神来后便见她托腮又低叹了一句:“昨晚上还是三哥第一次没有陪我看花灯呢。”   苏丞看到她眼底的失望,语气温和许多:“下次补上。”   苏瑜笑着应好,却也没太当回事。她三哥那么忙,她可不敢指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丞似乎依旧很忙,早出晚归的,苏瑜在家里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苏瑜的日子倒是还和平时一样,带着丫鬟们出去逛逛街,偷摸去书铺买两本书册,由蝉衣和青黛帮自己望风,只要三哥一出门就偷摸躲在屋子里看得津津有味。   三哥先前去外面打仗,大半年未归,乍一回来她便喜欢黏着他,不过现在日子久了吧,苏瑜反倒开始嫌他老管自己了,巴不得他天天在外面忙得昏天黑地,也好让她得空捧着自己心爱的杂书看个昏天黑地。   就比如最近她迷上了一本叫做《山坳里的小夫郎》的书,看得废寝忘食,吃完饭什么都不愿意干,只想捧着书来看。   蝉衣曾经整理时偷偷瞟过两眼,这书里的一些描写太过大胆,尤其是晚上吹灯之后那个书生小夫郎与他家碧玉小娘子翻云覆雨的画面,看得人是面红耳赤,羞赧不已。她脸皮薄,不过匆匆一瞥就不敢再看,只觉得臊得慌。   不过苏瑜的表情就平静多了,只偶尔露出慈母般的笑意,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苏瑜还在看,蝉衣跪坐一旁为她焚香,目光时不时瞥一眼姑娘手里那本书,心里不由一阵感叹。其实大衍对女子并不苛刻,看这种书的也不仅只有她家姑娘,可如此光明正大,看得坦坦荡荡的,估摸着还真只有姑娘一个。若说脸皮厚,京城里她家姑娘排第二,只怕没人敢占第一。   就是不知道如果哪一日被三公子给撞见了,那得多尴尬。   便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青黛刻意放大的声音:“三公子,您怎么突然过来了?姑,姑娘在屋里……” 第24章   三, 三哥来了?   苏瑜吓得捧着书的手抖了抖,目光迅速扫向四周, 还没想好把自己的宝贝藏在何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她情急之下先推了蝉衣去外室抵挡一阵,自己则是把书塞进自己的衾被里,紧接着理了理衣襟,若无其事地从内室走出去。   苏丞进屋后看到蝉衣, 正问姑娘在何处, 苏瑜已经笑盈盈地出来了, 十分热情地上前来挽上了他的胳膊:“三哥, 你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这丫头只有做了错事才会对他这么亲热, 苏丞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 目光瞥向内室的方向:“弄弄在做什么?”   苏瑜抓着她三哥手臂的力道加重几分, 苏丞感受到了, 可她自己却浑然不知,笑魇如花:“没什么啊, 就刚刚睡了一觉, 做了个梦。”   苏丞侧目打量她,她发丝没有半分凌乱, 衣襟也整整齐齐,尤其那一双眸子,水灵灵的分明精神得很,哪有半点刚睡醒的样子。他垂下眼眸, 看见了她抠着自己衣袖的食指,声音淡淡:“撒个谎都不会。”   苏瑜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匆忙把一勾一勾的食指收回来背在后面,面上笑得比蜜饯儿还甜:“哪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苏丞却不理她,径自进了内室。   苏瑜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忙不迭跟上去,抢在他前头张开胳膊挡住了苏丞的步子:“三哥,咱们都这么大了,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进我的闺房?”   苏丞双手背在后面,面色清冷,又带着少许严厉:“这时候跟我提男女大防?青天白日让青黛在外面望风,我倒要看看你平日自己关在屋子里都干些什么。”说着瞥了眼她张开的胳膊,眼皮低垂,面上不动声色,“再敢阻拦,去院子里罚站。”   三哥严厉起来是真的恐怖,苏瑜哆嗦一下,讪讪闭嘴,侧身让他进去,一双手却下意识抓紧了衣角,目光求救地看着一旁站着的蝉衣和青黛。那二人却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分明便是“自求多福”的意思。   一点也不仗义!苏瑜心里暗暗想。   苏丞在苏瑜卧房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乱七八糟的床榻之上。大白天蝉衣青黛她们未曾叠被,明显不正常,他本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走了几步却又犹豫了。   他们如今是兄妹,他这样似乎的确不太好。   这时苏瑜也已经跟进来了,一见她三哥在看她被子,她那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面上却装的镇定:“三哥你看,我都说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睡了一觉而已。”   苏丞睇她一眼,她乖乖闭嘴。   苏丞到底没翻她的床榻,而是神情肃然地退了出去,转而对着两个丫头呵斥:“你们二人,院子里罚站一个时辰。”   没有被三哥搜出东西来,苏瑜底气十足:“三哥干嘛处置我的丫头,她们也没犯什么事,都很尽职尽责的。”   苏丞又看向她,神情严肃:“你这个主子,也一起去外面站着。”   苏瑜彻底呆了:“……三哥,我又怎么了?”不是没搜出来吗,那还要罚?   “你自己心里没数?”苏丞作势要打她的头,苏瑜吓得躲避,又听她哥淡声道,“如果觉得冤枉了,我就传碧棠和紫坠来问问,看你这几日在屋子里都做些什么。又或者,你把你的褥子翻出来,让三哥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嗯?”   苏瑜面色一白,心虚的顿时不敢接话,自个儿很听话的抱头出去罚站了。   这时候太阳有些毒,照得人眼晕,苏瑜没站一会儿脸蛋儿便红润起来,嘟着嘴有些委屈,却又半点不敢抱怨,只心里暗暗骂他三哥一点都不友善,这个时辰不去他的神策营或者卫机营看看,居然来找她麻烦!   约莫站了两刻钟,苏瑜的腿脚就开始麻了,这时,青枫从外面进了韶华居,看到苏瑜在罚站一成不变的脸上似有诧异,随后又面无表情朝着她的方向行了礼,然后沉默着进了屋里。   青枫过来,必然是有事情禀报,苏瑜料定三哥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便自己踢踢腿,扭扭腰来活动筋骨,总算觉得整个人不是那么难受了。   刚理了理衣襟重新站定,苏丞便从里面出来了。   看见三哥,苏瑜站得十分笔直,乖巧的不像话,只一双眼委屈哒哒地看着她,好像谁欺负了她一般。   苏丞瞥她一眼,神色比方才罚她时多了份凝重:“去换身素净的衣服去太子府,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怎么了?”苏瑜顾不得跟她三哥装可怜了,面上有些迷茫。   苏丞顿了顿:“太子妃薨了,平南侯夫人和苏琬已经去了,你是苏家的女儿,也要去。”   苏瑜听到这个消息时,陡然一愣。   当今太子妃苏珺,是平南侯嫡长女,苏瑜的堂姐。在苏瑜的印象里,她这位大姐姐不大爱说话,但秉性单纯善良,对府上所有人都极好,她虽然是大夫人花氏所出,但和苏琬那目中无人的性子不同,苏瑜对她还是有些尊敬的。   其实这几年太子妃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几乎待在太子府里足不出户,苏瑜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她了。   苏瑜心上顿觉发堵:“大姐姐才二十一岁,就这么没了……”生命真是很脆弱呢。   她记得以前跟大姐姐说话时,她总说日后要嫁,便嫁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子,不求权势荣华富贵一世,但求两心相映恩爱一生。   只可惜她嫁给了太子,天底下最不可能实现她愿望的男人。      苏瑜去太子府时,苏丞并未陪同,只她一人前往。   乘马车到达太子府时,门匾上早悬起了白绫绢花,左右两侧各挂着一只写着“奠”字的白灯笼,周遭寂静非常,笼罩着浓浓的哀伤。   苏瑜定了定神,举步入内。   她穿了件素白色水墨纹的袄裙,发上未戴首饰,只簪了一朵小白花,精致的脸上未施粉黛,干净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微风吹起她的裙裾,肆意飞扬,缥缈间似欲乘风归去。   苏琬身着孝服在灵前跪着,侧目看到这样绝美出尘的苏瑜,眸中有复杂之色一闪而过,拳头握紧了几分。   见她在自己身旁跪下,苏琬冷笑:“三姐姐打扮的这般清新脱俗,是觉得大姐姐没了,你便有机会攀上枝头吗?”   苏瑜微怔,凝视她好一会儿,眼底带了丝薄怒:“棺中躺着的,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没想到此时四妹妹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也是,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四妹妹打小便喜欢太子的。否则,当初让她嫁给吴进意时,她怎会那般激动呢?   还记得大姐姐出嫁回门那日,苏琬躲在假山后面看太子含情脉脉地为大姐姐添衣,那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嫉妒,还有紧紧攥着的拳头,实在是另苏瑜瞧见了都觉得心惊。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苏瑜每次看到这个外表柔弱的四妹妹,都再也亲近不起来了。   苏瑜一句话让苏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面色恢复如常,抿着唇再没开口。   一旁跪着的苏琅和苏琳眼眶都红红的,似乎是哭过。   看见苏瑜,苏琅揉揉眼睛凑过来,小声道:“三姐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苏瑜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转而上前为太子妃上香。   苏家姐妹为太子妃守灵直至天黑方才离去,路过庭院时,却瞧见了一袭银白色莽纹直缀,双手负立,举目望月的太子。   他身姿挺拔,站在那儿一动未动,腰间挂着上好的玉佩,愈发衬得他高贵不可攀附,眉清目朗的一张脸上瞧不出感情,倒也让人摸不透对于太子妃的离开,他是否有一丝一毫的伤怀。   大姐姐这么多年一直不受宠,或许她的离开,不会换来太子的半分怜惜吧。   苏瑜正打算越过他离开,不料苏琬却径自上前行了礼,太子顺势往这边看来。   既然瞧见了,苏瑜只好硬着头皮屈膝行礼。   太子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清冷听不出情绪:“你们谁是大都督的妹妹?”   在场的自然都是苏丞的妹妹,苏瑜心里这么想,却也知道太子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再次屈膝行礼:“苏瑜拜见太子殿上。”   太子望向苏瑜那张仙姿佚貌的面容,眼神里有一抹惊艳闪过,声音凉而不寒:“原来你便是太后亲封的端宁郡君,大都督的孪生妹妹。不过,孤瞧着你与令兄倒没多少相似之处。”   但凡知道她和苏丞是孪生兄妹的,似乎都这么说,如今太子提及,苏瑜只好回道:“兴许是男女之别,越长大也就越不相同了。”   太子点头,继而沉默。   苏瑜也只垂首不语,太子不说让走,她也只能干站着。   苏琬见太子目光一直落在苏瑜身上,她攥紧帕子抿了抿唇,斗胆开口,语气柔婉:“殿下要节哀,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苏瑜听得想笑,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可有半分为太子妃离世难过的样子?既然不难过,又节的什么哀?   这时,耳畔又响起太子的声音,却是说给苏瑜的:“端宁郡君穿得单薄,今日风大,孤便把那件金丝鹤氅赏于你吧。”他说着对不远处站着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奉着托盘上前,里面摆着一件整整齐齐的金丝鹤氅,色泽均匀,日光下泛着微光,的确是罕见之物。   苏瑜受宠若惊,忙后退一步颔首:“无功不受禄,民女不敢受太子恩赏。”   太子俊逸的脸上淡然无波:“孤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语罢苏瑜只觉耳畔一股清风拂过,太子已负手翩然而去。   那公公对着苏瑜行礼:“郡君请收下吧,否则奴才也不好交差。”   苏瑜抿了抿唇接下来,心里莫名没有一丝欢喜,反而堵得慌。太子无缘无故赏她东西,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而且这公公一直呈着礼物在此候着,莫非一早就在等她路过此处不成?   等众人走了,苏琅和苏琳围过来看,摸着鹤氅的羽毛苏琅又是惊诧又是赞叹:“手感真好,太子殿下好大方啊。”   苏琬死死攥紧拳头,眸子里是压也压不住的怒火与嫉妒,嘴上却十分不屑:“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土包子!”   她这话一说苏琅就不乐意了,气呼呼瞪着她,又不知拿什么话堵回去。   苏琳笑道:“四姐姐自然见多识广,也不缺什么好东西,想来太子殿下就是知道这一点,这才只赏赐了三姐姐的。”   苏琬才是太子妃的亲妹妹,如今太子却只赏赐苏瑜,没她什么事,她本来就不忿,如今苏琳还这样说,苏琬顿时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她,却被苏瑜抬手抓住了手腕。   苏瑜手劲儿比她大,苏琬手腕立马被握的生疼,面色也白了几分。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怕谁,就那么干瞪着。   苏琳却怯懦地躲在了苏瑜后面,再不敢多言了。她就是看五姐姐被噎得无话可说才壮着胆子开口的,但这会儿见四姐姐气成这样,她自然是怕得。   苏琅仗着自己是嫡女,往日里没少欺负苏琳这个庶妹,没想到这会儿她倒是帮自己说话,苏琅也很仗义地拍拍她的肩膀:“怕她做什么,你说的本来就很有道理。”   苏琬气得面红耳赤,甩开苏瑜的手愤然离去。   苏瑜侧目看到扯着自己衣袖的苏琳,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琳丫头胆小的性子得改改,你这么聪慧,养养气度日后必然姝名在外,越过你四姐姐去。”   苏琳抿着唇不说话,却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马车上,苏瑜看着旁边那件金丝鹤氅,内心五味杂陈。她与太子不熟,唯一见过的一次面还是大姐姐回门那日,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大姐姐刚刚亡故,太子却突然送她东西,实在有些不合常理,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事,等回去还是得告诉三哥一声比较好。 第25章   晚上苏丞回来时, 听苏瑜说及了今日在太子府之事,目光落在那件金丝鹤氅上, 面色渐渐凝重几分。   “三哥,我跟太子不熟啊,他为何送我东西?”   彼时廖启也在,听完这话与苏丞互望一眼,都没言语。   看他们这样, 苏瑜就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想:“不会真跟三哥有什么关系吧?”   苏丞抿着茶, 并不说话, 苏瑜只好将探寻的目光移向廖启, 又撒娇般地唤了声:“廖哥哥~”   廖启听得身形一抖,无奈道:“元宵节那晚不是死了个吏部侍郎吗?春闱在即, 这个位置自然得补上。今日朝堂上太师推荐了他的侄女婿齐晦明, 太子则坚持让他的心腹莫链担任, 一时间两边的人僵持不下。最后自然只能问武将们的意见, 你三哥是武官之首,主张齐晦明担任吏部侍郎, 做春闱考试的主考官, 而且痛斥莫链纵容他大舅子强占良田,坑财害命的事, 就把太子给得罪了。”   苏瑜听得一头雾水:“既然都把太子得罪了,太子干嘛还送我东西?”这就更说不通了吧……   突然她眼珠一转,恍然大悟般看向苏丞:“三哥,太子这不会是向我示好来拉拢你吧?”那她把礼物收下来会不会不好?   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别想那么多, 把鹤氅收起来,不准用。”   “哦。”她自然不会用太子送的东西,不过他三哥说不让用的语气怎么怪怪的。      出了邀月阁,廖启随苏丞一起去了黎轩的书房,两人相对而坐,思及眼前之事神色都很凝重。   “你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太师,驳了太子的面儿,只怕太子以为你已倒戈太师。他不会想从弄丫头下手,把你拉向他这边吧?送金丝鹤氅,莫非……他想娶弄丫头做继室?太子妃刚刚亡故,咱们这位太子就想娶太子妃的妹妹,他想得还真好。”   苏丞如今手上有二十万兵马,又刚立战功,朝野之上无不信服,这种人只能收伏,不能得罪。何况现如今朝中局势来看,太师明显势力更雄厚一些,太子若想扳倒太师,只能与苏丞联手,他别无选择。这个时候,苏瑜便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好的纽带。   苏丞却冷笑:“他想娶,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他又传了贴身侍卫青枫进来,吩咐道:“自今日起,派四个隐卫暗中保护三姑娘,如有闪失,唯你试问。”   青枫应诺退下,廖启捋了捋垂下来的青丝,面上挂笑:“你的隐卫可以一当百,四个隐卫就比得过四百个神策军了,弄丫头应无大碍。目下最棘手的,还是齐晦明的事,你既然没有阻挠贾太师封他为吏部侍郎,担任会试主考,想来是有将他收为己用的法子吧?”   他可不信苏丞这么做是真的投靠了贾太师,既然选了齐晦明而非莫链,只能有一个原因——齐晦明有把柄在他手上,好控制。   苏丞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齐晦明有一外室,诞有一子。”   廖启恍然大悟,齐夫人贾氏是贾太师的侄女,张扬跋扈,也十分善妒,齐晦明是出了名的惧内,必然不敢将养外室之事让齐夫人知道。   有此把柄在手,自然不怕齐晦明不为自己所用。且齐晦明在暗处,为苏丞做事还不容易被贾道那老贼发觉,的确是一良策。      过了正月,天日渐暖和下来,光秃秃的树上吐露新芽,小草儿们睡了一个冬天,如今也争相摇头晃脑钻出地面,仰头展望着高高的苍穹。湖面上有白鹅挥舞红掌游来游去,耳畔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春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平南侯是在二月初四回的京城,一入京便入宫觐见了圣上,并奉上在外面搜罗来得关于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贪污受贿的铁证。陛下是个不理政事的,因知道工部和户部两位尚书是太师提拔的,便将此事全权交由太子殿下处理。   对于太子来说,这可是除掉太师羽翼的大好机会,自然格外慎重,亲自审讯了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后又下旨抄家,不料竟搜出八千万两白银出来。   八千万两,这可是朝廷一年充入国库的所有数额,百姓们听闻自己的血汗钱被这等人吞掉,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噬其骨啖其肉。   太子为顺应民意,下令将其二人午门斩首示众。   行刑那日,百姓们围在街上一路看着囚车里的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走过来,纷纷往他们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子,更甚者直接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他们二人身上丢,两个人被砸的额头上鲜红的血往外淌着,好不狼狈。   午时三刻,此二人在刑场上被砍下头颅,血洒当场,百姓们纷纷为之欢呼。   而此时太师府上,贾太师在书房里待着,早已是暴跳如雷了。自然是得生气的,工部和户部为他办事,那些钱是用来造兵甲器械,招兵买马用的。如今三分之一都被抄出,充了国库了,他能不生气吗?   没了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他日后的钱又从哪儿来?   他正生着闷气,又听闻苏丞求见,便沉着脸让人宣他进来。   苏丞穿了件青白色的云纹袍子,儒雅翩翩,棱角分明的脸上平静异常,进来后目光瞥了眼地上摔碎的茶盏,对着贾太师拱手:“太师动怒无意,亡羊补牢才是眼下重要之事。”   贾太师冷哼一声,探究的目光落在苏丞那淡定从容的面庞上:“平南侯明着去赈灾,不想竟暗地里搜罗了户部和工部贪污的罪证,还真是有心眼儿。平南侯是你的大伯父,大都督可别告诉老夫,此事你毫不知情?”   苏丞道:“若丞与平南侯府有所勾结,又何至于同侯夫人闹成今日之僵局?”   前段日子平南侯夫人趁苏丞远在边关,欲将其妹苏瑜嫁于礼部侍郎之子为妻,不料后来闹了不少的笑话,如今苏丞回来给孪生妹妹撑腰,外面早传出大房和二房不睦的消息。且贾太师还听闻,苏丞正在命人修葺宅院,欲带着妹妹搬出平南侯府。   苏丞此话不错,若他与平南侯有所勾结,看在平南侯的面子上他也不至于与侯府闹成这样。毕竟苏老夫人尚在,哪有分家之礼?传讲出去,对他们彼此都是不利的。   何况,那日朝堂上苏丞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支持他推荐的齐晦明为吏部侍郎,甚至斥责莫链纵容亲属抢人田地的事,他与太子之间的恩怨就此怕也结下了。明摆着苏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的确毋庸置疑。   朝中吏部尚书是个老顽固,可年纪却很大了,只怕也做不了多少时日。只要齐晦明担任此次会试的主考,日后必然拉拢不少门生入他麾下,太子想跟他斗,就再没什么机会了。妹妹总劝他与太子这个外甥和睦,日后辅佐太子登基,简直就是笑话。他贾道的志向,岂会仅止于此?   这么想着,贾太师突然扬声大笑:“哈哈哈哈,老夫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大都督对老夫的忠诚,老夫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对了,听闻你和令妹不日便要搬去邻泉胡同,到时老夫自当备了薄礼登门,恭贺大都督乔迁之喜。”   苏丞拱手道谢。   心中疑虑打消,贾太师心里安定下来,可想到自己丢失的左膀右臂,又颇为头疼:“如今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之位空缺,老夫有心继续安置自己人上去,奈何那二人与老夫关系亲厚,如今又都出了事,如今老夫只能置身事外。一时之间,倒让太子占尽了便宜。”   苏丞笑:“那倒未必。”   贾太师抬眸,眼前不免一亮:“莫非都督有何妙计?”   苏丞道:“前任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是太师提拔上去的,此次为了避嫌太师自然不可安插自己人上去,但我这里却有两个极好的人选。”   他说着自行去了书案前拿起笔沾了墨,行云流水般在白色的宣纸上写下两个人名。   “秦岳林,李安。”贾太师拧眉思索,“这秦岳林是秦皇后的娘家堂侄儿,至于李安,老夫未曾听闻过。”   苏丞道:“李安是与我同期的进士,此人刚正不阿,不通世故,故而至今还是从五品的著作郎。至于秦岳林,的确是秦皇后的堂侄儿,此人豁达仁义,现任谏议大夫。”   贾太师却不解:“为何推举此二人,这两人都跟老夫没甚关联,他们未必肯为老夫做事。”   “他们虽然未必会为太师做事,但也不是太子的人。此时太师处于劣势,试问让一个刚正之人担任尚书之位好,还是让太子亲信得了工部和户部对太师更有益处?”   贾太师顿时茅塞顿开,沉吟着点头。他既然不能安插自己的人进去,自然是太子也不能得利的好。   苏丞觑他一眼,又道:“早些年太师与靖隋公不睦,秦皇后薨逝后靖隋公随之倒台,这些年坊间不少传言都是关于太师的,秦岳林仁义,又是秦皇后娘家堂侄,此时太师推举他担任户部尚书,自然博得美名,多年来源源不断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至于李安,此人刚正,不容易被太子拉拢,眼下对太师也是有利的。”   此一番话说完,太师陷入沉思,越想越觉得极有道理,不由拍着苏丞的肩膀一番夸赞。      苏丞从太师府回去,青枫禀报说平南侯去黎轩找过他两回了,苏丞便让他去知会平南侯,自己则是回了黎轩。   不多时,平南侯前来探望,苏丞同他一起去了书房,并让人秘密守着,不容任何人靠近。   此时已是黄昏,书房内点着蜡烛,昏黄的烛光将周围照亮,暖暖的色调,却又莫名泛着些许凉意。   苏丞在长案前坐着,面色平静,见平南侯不语,他也一直缄默着。   平南侯四十多岁的面容依旧俊逸,下颌的胡须让他平添几分稳重,他从壁画前转身,目光投向长案前的苏丞,语气恭敬:“不知殿下何故与三丫头出府而居?若为家母与内人之事,大可不必……”   苏丞抬手阻了他的话,抬眸看他:“自然不仅为了此事,如今我唯有搬出去让外人知晓你我关系破裂,方可继续博得贾道的信任。”   平南侯不解:“如今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已然倒台,待请回宁毅大将军,殿下便足以与贾道分庭抗礼,又何苦再博得他的信任?”   苏丞摇头:“春闱将至,目下还不是与他决裂的时机。此次春闱,是我们笼络人才的最佳时机,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平南侯知道他行事谨慎,便颔首应是,目光望向眼前肃穆而坐,贵气逼人的男子,心底一声无奈的叹息。   十八年过去,当初那个襁褓中的婴儿长大了,眉宇间隐约有了绮岚当年的影子,尤其那一双丹凤眼,清冷中透着睿智的光芒,和当年的她那样神似。   幸好他不是女儿身,否则真实身份只怕瞒都瞒不住。   想到那个酷爱兰花,不染世俗的女子,平南侯心底涌起一抹恨意。他恨那个男人,那个高高在上,掌管着生杀予夺却又自私无情的男人。恨那个利用权势把她从他身边抢走,又不珍惜,害她至死的男人。   而他更恨的,却是他自己……   似乎发觉平南侯在看他,苏丞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清冷中多了几分温和:“大伯父这几日回府一直忙碌,还未曾去看过弄弄吧,她已经念叨你几日了。”   提及这个苏丞也笑了:“一直惦记着看看她,却一直不得空,我这便去邀月阁看看。”   ——   邀月阁,苏瑜正指挥着蝉衣青黛她们收拾东西,因为三哥说过不了几日他们兄妹就要搬去邻泉胡同那里了。想想她和三哥的新家,她心里还是十分激动的。   在平南侯府里,他们是二房,总觉得不舒服,可去了邻泉胡同就不一样了,那是实实在在的他们自己的家,再也不用看到不想看到的人,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她正幻想着以后的日子,外面有人传话说平南侯来了。   大伯父回来已经好几日了,但经常早出晚归,除了归府那日在大门口迎接过以外,苏瑜便再没见过他。如今听说大伯父来了,她高兴的提起裙摆跑出去,亲自迎接。   在这个家里,除了三哥以外,就数大伯父对她最好了。   看见已经走至庭院的中年男人,苏瑜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大伯父怎么来了?”   平南侯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三丫头又长高了。”   二人进了屋,苏瑜热切地亲自奉了茶,平南侯则是让随从把自己从外面带的礼物呈上来:“在北地时恰巧碰到了,估摸着你喜欢这玩意儿,就给你带了一个。看看可喜欢?”   苏瑜接过那个十分精致的雕花黑楠木嵌绿宝石的匣子,却见里面装着一副小狐狸形状的套娃,由大到小套在一起,一共十二个。那套娃是用上好的暖玉做的,呈乳白色,日光下又泛着些微的浅绿,十分精致。   苏瑜小时候的确很喜欢这个,不过如今她都长大了,大伯父居然送她这种小玩意儿。   “谢谢大伯父!”到底是大伯父的一片心意,苏瑜还是很开心地收下了。   见她笑得灿烂,平南侯也很高兴。二弟和二弟妹当年意外没了,连尸骨都没留下,还记得那一年这丫头得知此事后哭得撕心裂肺,非要去山崖下面找,若非被大家拦着,只怕真就跑出去了。   因着此事,这些年他对这孩子格外疼爱。好在这孩子看得开,这几年总算又会嘻嘻哈哈的笑了,倒也让他欣慰。   “三丫头,前段日子大伯父不在,让你在家受了委屈,我已经教训过你大伯母了,你别往心里去。”   苏瑜笑容微僵,随后道:“大伯父这是什么话,阿瑜自然分得清好坏,不会因为这事跟大伯父疏远的。”   平南侯走后,苏瑜拿着那副玉狐狸的套娃去黎轩找苏丞显摆:“三哥,你快看,大伯父给我带的礼物。”   平南侯是个好长辈,作为一家之主处事公正,不偏不倚。听说三房那里苏琅、苏琳两个丫头也得了礼物,苏琅的是一只小白猫,苏琳的则是一幅前朝画家黎晁筠的真迹,都随了几个丫头的心意。至于苏琬,听说平南侯为她准备的是她惦记已久的洮河绿石砚,不过回来后听说了三丫头的事,那砚台便没送出去。   苏丞看了眼那眯着眼尽显娇媚的小狐狸,再看看苏瑜那张脸,点头:“不错。”   得了苏丞的夸奖,苏瑜就更喜欢这套娃了,爱不释手地放在手里把玩着。套娃的确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这副套娃名贵啊,她还是要好生收藏着,等以后嫁人生子了,就给自己的孩子玩。   这么想着,她问:“三哥,这副套娃我留着做嫁妆,你觉得好不好?”   苏丞抬手在她脑门儿弹了一记:“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害臊。” 作者有话要说:  苏瑜抱头:“又打我,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可爱啦?!” 第26章   苏丞和苏瑜兄妹二人乔迁去邻泉胡同的日子最终定在二月二十一, 这几日苏瑜把该收拾的行囊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苏丞也让人清点了二房的账目。   当初苏老夫人和花氏欲把苏瑜嫁去吴府, 因为贪念二房俞氏当初嫁过来时靖隋公准备的丰厚嫁妆,故而苏吴两家成婚那日花氏只让人随便抬了几箱子过去,并没动俞氏的嫁妆,如今倒是刚刚好,又被苏丞和苏瑜兄妹收入囊中了。   花氏赔了好几箱东西去吴家不说, 如今俞氏的嫁妆也捞不着, 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如今苏丞有权有势, 连侯爷也帮着他们, 她还能说什么呢?自然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把苦全往自个儿肚里咽。   而苏瑜这边就高兴多了, 清点了母亲的嫁妆, 统一让人装箱提前送去邻泉胡同, 自己则是逐一去向大家告别。   她与老夫人和花氏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自然不拘泥虚礼去跟她们寒暄,故而只去了大房看望卫绿萱和苏慎夫妇。   春闱在即, 苏慎如今一门心思都在科举上, 这段日子搬去了后院的紫竹轩里静读,苏瑜过去时只有卫绿萱在屋里。她也是书香门第, 自幼熟读经书,是恬静温柔的性子,又因为父亲是知府,不大爱出去往勋贵太太圈儿里凑, 平日闲暇时都喜欢待在屋子里看书。   当然,她看的书跟苏瑜看得可不一样。人家那是正经的闺秀,读的都是《春秋》《史记》《诗经》之类的,比苏瑜那些编瞎话的书册正经多了。许是读书多的缘故,她虽然出身不高,但身上有股浓浓的书卷气,苏瑜这种不爱读书的人也喜欢与她接触,总觉得这样自己也能多少受些熏陶。   这家里姑娘家苏琬和苏琳也是爱读书的,可苏琬太傲,前几年仗着自己是平南侯府嫡女,太子妃的亲妹妹,在外面博了姝名,便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平日对卫绿萱这个嫂子也不待见。这姑嫂二人不来往,自然也不亲近。不过苏琳却是喜欢这位大嫂的,两人凑在一起谈起书总有说不完的话。卫绿萱素日里无聊,也喜欢苏琳这个腼腆又颇为聪慧的小姑娘,总愿意教她些东西,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也就近了。   便如现在,苏瑜过来看望卫绿萱时,苏琳就在卫绿萱旁边陪着。苏琳跪坐在书案前画画,卫绿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指点一二。   这画面很温馨,苏瑜瞧见禁不住便扬起了唇角:“大嫂和四妹妹好生悠闲。”   卫绿萱看见苏瑜笑着起身,苏琳也搁下笔软软地喊了声“三姐姐”。   苏瑜笑着绕过去,饶有兴味地道:“我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苏琳侧了侧身子给她看自己刚画的一幅画,是春江花月之景,每一处都勾勒的十分细致,江面波光粼粼,映着苍穹之上溶溶明月,圈起繁星点点,江畔桃蕊初绽,雀鸟啼鸣,树下有新嫩的绿芽勃勃而生,周遭是翩然起舞的蝶。   很美的意境。   “琳丫头不愧是小才女,书读得好,画功也了得。”苏瑜真心地赞美。就是这丫头性子太怯懦,否则多出去见见世面,声明必然大震。   苏琳抿了抿唇:“是大嫂指点的好。”   卫绿萱笑着看她一眼:“你聪慧,一点就通,我瞧着这画画得比我好。”   苏琳羞涩地笑。   苏瑜不得不承认,琴棋书画这种东西还真是需要天分的,比如苏琳这样,从没有人逼着她学,她照样很优秀。再比如她……   咳咳,估计在母胎里时勤奋好学这一点全被他三哥给吸走了,所以她才格外贪玩的。   不过看着这画苏瑜也有些手痒,想要凑凑热闹,便在苏琳的画上又添了几笔,一只俏皮可爱的小白猫扑碟的形象跃然纸上。   卫绿萱看了忍不住笑:“三丫头这一笔添的好,使得这景象更添几分情趣。”她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实实在在的。琳丫头性子闷,画东西也是一板一眼的,美则美矣,却少了份生气。如今被瑜丫头这么一补,就显得生动无比了。   苏瑜被卫绿萱这么一夸心就虚了:“大嫂别取笑我,我作画也就阿猫阿狗拿得出手了。”以前三哥教她画画,画什么毁什么,直到有一天看她画了只小狗入木三分,便开始专门教她画小动物,什么阿猫阿狗小兔子小狐狸小胖猪什么的,全都有学习。   别的苏瑜不敢说,单论小动物的逼真形态,估计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她。当初三哥为了教她画这些,可是特意带她去农家院儿里研究过的。   只不过古人画画讲求意境,偏爱梅兰竹菊四君子,她这些小东西上不得台面也就是了。   卫绿萱却不这么认为:“各有各的好,琳丫头爱文艺,你却懂生活。”   她这位大嫂是真的会说话,直说的苏瑜心里甜滋滋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作的画呢,太难得了。   三人说了会儿又一起围着吃茶,苏瑜问及了苏慎如今的情况。卫绿萱道:“你大哥倒是挺上进的,我觉得这次不出意外总能中个进士的,不过他不比大都督聪慧,一甲自然是不敢想的,但二甲总还有些希望。”   春闱的最后一项考试为殿试,殿试后合格的考生分为三甲,一甲为“进士及第”,前三名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为“进士出身”;三甲为“同进士出身”,三甲等各取若干名,统称为进士。   一甲本来就不容易,对于大哥这样的年纪来说,纵然是中了二甲,那也是为平南侯府争光的事。   “大哥那样用功,自然是会高中的,等大哥中了进士,大嫂也扬眉吐气了呢。”苏瑜眉眼带笑,真诚道。   卫绿萱叹了口气,心里却是高兴的。夫君如若中了进士,父亲自然为他请封世子,到那时她便是世子夫人了,的确让人高兴。只不过,她如今更担心的是夫君没日没夜的看书,只怕身子吃不消。   这么想着,她决定晚些炖了鸡汤送去紫竹轩。   看着大嫂眸中不加掩饰的关切,苏瑜忍不住又笑了。   姑嫂间又说了会儿话,苏瑜提及过几日与三哥搬去邻泉胡同的事,其实卫绿萱一早便知道这事了,不过如今再听苏瑜提及,还是有些不舍。平南侯府里大房二房虽说不在一个院子,但也是时常能见到的,可如果搬去了邻泉胡同,离这里远了不少,只怕一个月都未必会见上一回了。   苏瑜知道卫绿萱是真的不舍,她也挺喜欢这个嫂子的,便笑着说等她和三哥搬过去,就邀她们去新家赏玩,以后还是会经常走动的。   听她这么说,卫绿萱眉宇间的愁才算化开了一些。   一刻钟后,苏瑜起身要告辞,她还得去三房那里跟三叔三婶她们告别。苏琳出来有一阵子了,也要回去,便同苏瑜一起。   走在路上,苏琳比往常更加安静,一直垂头走着,也不说话。   苏瑜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便问:“六妹妹这是怎么了?”   苏琳一抬头,眼眶红成了小兔子,可怜巴巴的:“三姐姐,我以后见不着你怎么办?”   苏瑜听得哭笑不得:“方才不是说了吗,以后你和琅丫头,还有大嫂经常去邻泉胡同找我玩,自然是经常见得到的。”   “可是……”苏琳低着头,声音小了几分,“三哥会不会不让我们去?”   苏琳很怕苏丞,确切来说整个平南侯府除了苏瑜以为外没有人不怕他的。上次苏瑜与吴进意的事彻底把苏丞给惹恼了,如今搬去邻泉胡同明摆着是不愿与侯府的人再来往。苏琳觉得,估计三哥不会让她们去新家看望三姐姐的。   三哥虽然也是她的三哥,可她是三房的,隔了一层,到底是不一样的亲近。   在苏琳的记忆里,提及苏丞这个三哥能记着的也就是那张肃穆而威严的一张脸,看得人怕怕的。   苏瑜笑着拍她的肩膀:“傻丫头,瞧你说的三哥好像是老虎一样。放心吧,我请你们去,三哥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苏琳抿着唇轻“嗯”了一声。   到了三房,三叔不在,三婶郑氏方才喝了药,在软榻上倚着,苏琅在她身边做伴,正室正说起让她收收性子的事,毕竟也不小了,等嫁了人必然没有人这么宠着她,总要贤惠大方些才能得夫君喜爱。   苏琅听得头疼,待看见苏瑜过来忙迎上前,苦哈哈地一张脸:“三姐姐来得正好,我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苏瑜给郑氏问了安才笑着看向苏琅:“三婶是为你好的,该多听听。”   苏琅嘟嘴。   其实苏瑜跟这位三婶儿不熟,故而在三房这里道个别,略坐坐便起身要走,郑氏笑着让苏琅送苏瑜出来。   “三姐姐,你听说了吗,大伯母最近在跟四姐姐说婆家呢,不过四姐姐好像都不满意,你说四姐姐这种心高气傲的,她到底想嫁什么样的男人?”   苏瑜瞥了眼八卦的苏琅,笑着摇头:“不知道,她怎么想是她自己的事,碍不着我们什么。”说完又笑望着她,“咱们姊妹几个差别都不大,你都十六了,三婶儿肯定也暗地里为你张罗呢,与其担心她,不如想想自己嫁什么人才是正经的。”   苏瑜这话说的苏琅面上一红。   她才不要那么早嫁人呢!      乔迁去邻泉胡同这日,苏瑜起的比往日早些,洗漱过后,下人们早已经准备妥当,单等着她坐马车去看新家了。   今日恰逢苏丞休沐,兄妹二人一起去往邻泉胡同,苏瑜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往外面张望,还一边问道:“三哥,还有多久能到?”   苏丞垂首看着书,并不理她。   苏瑜自讨没趣,努努嘴继续往外面看。街上十分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做着各种小生意的商贩四面吆喝,浓郁的香味儿扑鼻而来,馋的人直流口水。   她舔舔嘴唇,扭头道:“三哥,我今日起得早,早膳都没什么胃口,咱们买几个热包子呗?”   苏丞总算把书放下,掀开帘子吩咐青枫去买,马车停在路边等着,苏瑜则是继续趴在窗口往外看。人群中,她看到了一袭青衣直缀随意走在路上的方洵。他面色白皙,文弱书生的样子,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此时恰巧有几个乞丐看他衣着光鲜,凑在他面前乞讨。方洵对那些乞丐十分客气,温和一笑,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全给了其中一个乞丐,随后翩翩而去。   “真是个好心人。”她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在京城这个纨绔子弟横生的地方,方洵这样的可不多见。”   她三哥都未必有方洵这样好心,那么沉甸甸的荷包,就那么直接全给人家了,忒大方!   后面的苏丞也看见了那一幕,再听到妹妹言语里的称赞,他面色清冷,肃穆难测,只目光紧紧盯着那捧荷包的乞丐,眸色犀利。   他的眼神不错,虽然隔得远,但依然清楚看到了那乞丐颈间被碎发遮掩的图腾,心头突地一跳。   齐国人!   齐国人跑到他们大衍来做乞丐,简直是笑话。再加上方洵直接把整个荷包给了他,行迹就更加可疑了。   前几日他让人去查方洵的底细,身世背景干干净净,一查到底,并无什么可疑之处。此人在冀州多年,一直勤奋好学,团结邻里,所有人提及他都要称赞一声好。   表面来看似乎这个方洵的确没什么问题,他也险些就信了,不想今日竟有此发现。   恰逢青枫买了包子回来,苏丞看了眼苏瑜,轻声道:“让青枫带你先回去,三哥还有事要办。”   还不等苏瑜说些什么,苏丞已经下了马车往前走了。   苏瑜捧着青枫刚买回来的包子,困惑地蹙眉。三哥这是怎么了?   苏瑜被人带去邻泉胡同,苏丞则是顺着方才接荷包的乞丐离开的巷子一路相随,谁知到了尽头却是死路。   方才他分明看到那乞丐收到荷包便进了这条巷子,如今怎么空无一人。他抬眸看着前面那堵高墙,只得了一个结论:此人轻功了得。   看来还真不是寻常乞丐。   他喊了阑风出来,沉声问:“最近齐国可有什么动静?”   阑风摇头。   苏丞的面色却更阴沉了,据他所知,颈间带图腾之人是齐国皇室暗中豢养的死士,只听命于皇室中人。此人既然跟方洵有联络,莫非方洵和齐国皇族有何关联?   “关于方洵的事,再去查。”      苏瑜在邻泉胡同又遇上了方洵,这才发现自己的新家和太史令方家同住在一个胡同里,隔得很近。   方洵看见她也很意外,上前说了两句话,言语之间还对苏瑜上回救她性命之事记在心上。苏瑜只笑着摆手,觉得他太客气。   不过这书生说话总这么有礼貌,的确让人觉得心里有好感。   辞别方洵回到自己的新家,苏瑜便迫不及待地四处看了看,这宅子比整个平南侯府还要大,亭台楼阁,峥嵘轩峻,花园里此时百花齐放,生机勃勃,假山后面是一片很大的荷花池,夏日里泛舟在上面都没问题,池中央有座拱桥,穿过小桥往前走是一片梅林,再往里是果园,里面种了樱桃、石榴、桃子、杏,还有无花果,不过都还没成熟。苏瑜看得眼馋,恨不能时间过得再快些,这样就能吃到自己种的果子了。   这宅子不是一般的大,苏瑜听说三哥住在烟水阁,她便择了离他最近的韶华居而住,这样方便些,否则见个面都得跑大老远,还不得累死?   逛逛新家,再回到韶华居收拾收拾,苏瑜不觉间有些累了,便躺在柔软的花梨木架子床上打了个盹儿,再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蝉衣喊了人来伺候她梳洗,又道:“公子回来了,正要传姑娘去芍梅堂用膳。”   苏瑜应着由丫头们拾掇自己,然后提起裙摆去了芍梅堂。   睡了一觉,她的衣服起了褶皱,是以这会儿她换了件乳白色梨花压枝图案的抹胸,海棠红的软烟罗裙逶迤拖地,臂弯处挽着同色轻纱,满头青丝随意挽着,斜插一支石榴纹嵌红宝石的钗子,走进来时耳尖垂挂的红玛瑙耳珰摇曳生辉,映着如雪白娇嫩的肌肤,越发显得她国色生香,姿容艳丽。   看见她,苏丞心中因为方洵之事涌起的沉重缓和许多,待她坐下便让人传膳,随后问道:“园子可看了?”   苏瑜点头:“看是看了,不过这园子真大,走得我脚都疼了也没看完。”   苏丞笑笑:“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苏瑜也这么久觉得,突然想到一事,便道:“三哥,我发现太史令与咱们同住在邻泉胡同,今儿个过来时我还看到方洵了。这么说来,咱们还是邻居呢。”   苏丞的面色沉了沉。   这个方洵她也没见过几回,却总提及,莫非真有了什么想法?他可清楚地记得,这丫头那日把方洵列为她日后夫君的考虑对象呢。   刚巧嬷嬷传了膳过来,苏丞往她碗里夹了菜,语气淡淡:“先吃饭。”   “哦。”      新家的厨子不知道是哪里请来的,居然比平南侯府的还好吃,苏瑜一时没控制好饭量,结果吃撑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喊难受。   苏丞放下碗筷睇她一眼:“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就你这样还指望嫁人呢,怕没人敢娶。”   她就是吃撑了而已,关嫁人什么事?苏瑜觉得她三哥这话莫名其妙。不过她现在很难受,不跟他争。   苏丞让人端了消食的茶水,苏瑜却撑得连茶水都喝不下。苏丞有些无奈,只好拉她出去消食。   不知道怎么了,苏瑜觉得她三哥今日面色有些不善,她很识趣地让自己不惹他,垂首乖乖跟在他后面,也无心欣赏园中之景。   兄妹二人安静了好一会儿,苏丞终于停下来,回首看着她:“近日里大伯母在为苏琬寻婆家,就连三婶也暗地里替苏琅打听,弄弄比她们都大,如今也十八了,三哥从不提及你的亲事,弄弄可是自己着急了?”   他声音温和,看着她时眼神里是一如既往的宠溺,似乎又透着些许苏瑜看不懂的东西。    第27章   苏瑜讶然于三哥突然跟她说这个, 惊得嘴巴微微张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默默垂了头去:“三哥说什么呢?”   苏丞看着她,神情认真:“弄弄大了,三哥想知道你自己怎么想的。”   苏瑜抿了抿唇,在大衍姑娘家二十岁之前嫁人都不算晚,可大多仍是十六七岁成家的, 她都十八岁了, 虽然自己没特别急着嫁人, 可三哥从来不提, 她也就有些慌乱。   三哥再心细也是男人,婚姻大事素来都是妇人家留心的, 她三哥肯定想不到, 一年一年的过去, 她的确有些怕自己成了老姑娘。   见她低着头, 苏丞又问了一遍:“怎么不说话?”   苏瑜贝齿轻咬下唇,犹豫片刻抬眸看他:“三哥, 为什么所有人上门都是给你提亲的, 却没人跟我提亲,是不是因为我和吴进意的事, 没有人敢娶我了……”   苏丞微怔,不免失笑:“小脑袋瓜想什么呢?三哥说过,你和吴进意的婚书不作数。”谁说没人上门提亲,他只是瞒着她全都拒绝了而已, 没想到她会这么想。他苏丞的妹妹,京城里哪个不想娶?   可是,他舍不得。   “自然是有人跟你提亲的,不过那些纨绔子弟三哥瞧不上,便没让人告诉过你。”   “是这样吗?”苏瑜半信半疑,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三哥不会骗她的。   苏丞看着眼前的姑娘,叹了口气:“所以你觉得自己因为与吴进意的婚事以后嫁不出去了,而方洵一直对你很友好,还念着你的救命之恩,所以就想嫁给他了?”   被三哥一语道破心事,苏瑜顿时囧的双颊绯红。   苏丞双手抚上她的肩膀,面色柔和:“你是我苏丞的妹妹,太后亲封的端宁郡君,平日不是最张扬跋扈的吗,如今倒把自己看低了。”他从来不知道,看着大大咧咧的妹妹,心里竟还想着这些。   三哥这话说的苏瑜心上暖暖的,却又忍不住顶了句嘴:“我也没拿终身大事儿戏,那个方洵其实看着还,还好。”   苏丞好笑:“你才见过他几回?他纵然是太史令之子,可这些年流落在外经历过什么你知道吗?”   苏瑜顿时被堵得无话,悻悻闭了嘴。她哪里会想到那么多嘛,就是看着人挺善良的,面容也英俊……最关键是三哥从来不提她的婚事,她想着三哥一个大男人肯定想不到这个,少不得自己厚着脸皮上了,毕竟大伯母和三婶都不会帮她张罗的。   苏丞如今哪里还看不透这丫头的心思,在她脑门儿上轻弹了一记:“以后不许胡思乱想,你的亲事三哥自然会留意,总不会让弄弄以后受委屈的。”   听素来稳重清冷的三哥跟自己说这些,苏瑜有些羞惭,低低“哦”了声,耳根都跟着红了。   见苏丞继续往前走了,苏瑜颠颠儿跟上去,状似轻松地道:“三哥,你那么挑,以你的眼光看人,我会不会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啦?”   苏丞看她一眼,面上挂笑:“那三哥养你一辈子。”      下午的时候,苏丞在书房里看书,便拽了苏瑜跟他一起。   在苏丞眼皮子底下苏瑜很乖,拿了本《史记》慢慢看,只是上面的字太枯燥了,她看着看着就直打瞌睡,最后竟一只手臂搭在长案上,脑袋一歪睡着了。   苏丞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侧目看过来时,她正睡得酣甜。春日里天气暖了,她水嫩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樱红的唇微微嘟着,偶尔呓语几个字,显得十分娇憨可爱。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等再低头去看手里的书时,不知怎的,苏丞也觉得索然无味,怎么都看不进去。   他无奈轻叹一声将书册放下,斟了茶水静静品着,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难得悠闲。   不觉又想到了今日在园子里这丫头的话,听最后那口气,她倒是真指望他给她找夫家呢。可这傻丫头哪里知道,他捧在手心呵护这么久的人儿,怎么忍心便宜了旁人?他宠她一辈子还来不及。   正想着,睡梦中的美人动了动,苏丞一惊,把茶盏放下,继续装模作样地看书。   苏瑜不知自己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时被脑袋枕在下面的胳膊麻麻的,下意识捶了几下,却不顶用,只好求助于依旧认真看书的苏丞,委屈哒哒的:“三哥,胳膊不会动了……”   苏丞自然地把书册放下,很嫌弃地睇她一眼,边给她揉着胳膊边嘲讽:“看个书都能睡着,没出息。”   “啊呀,疼!”她娇气地皱眉。   苏丞把她胳膊推回去:“看看还麻不麻了。”   苏瑜晃了晃胳膊,真的不麻了,冲她哥甜甜地笑:“三哥,你一直在看书啊。”   “嗯。”苏丞应得心虚,不过庆幸的是这丫头看不出来。   “看久了对眼睛不好,得出去走走。”   瞥一眼她眸中那抹狡黠,苏丞捏起茶盏呷了一口:“想去哪儿?”   苏瑜托腮想了想:“咱们新搬过来,依照规矩是不是应该挨家挨户的送点礼物过去,毕竟远亲不如近邻,总得互相认识一下。邻泉胡同在内城,住的要么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要么就是位高权重的达官显贵。”   比如那个太史令,其实官位不过五品,为何能住在这里,还不是因为陛下信天象,而太史令专门就是研究天象的,得陛下信任。   苏丞却不以为然,依旧自顾自喝着茶:“达官显贵,有多贵?”   也对,她三哥是统兵大都督,正一品,谁有他贵?   “那就是不去了?”她还想看看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呢,三哥都答应帮她留意终身大事了,作为回报,她也要帮三哥看看,说不定有合适的姑娘呢?   正说着,青枫传话说兵部尚书携女来访。   苏瑜恍然大悟,是了,她三哥如今这么厉害,即便搬过来不去给他们打招呼,他们自己也会上门的。   他三哥是兵部尚书的直系上司,自然跑的最快。听说还带了女儿一起过来,这深意就不难猜测了。   到了正堂,兵部尚书迎上来对着苏丞行礼,又介绍了自己的女儿任暮秋。   任暮秋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生的出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儿家的柔弱,反而眉宇间透着些许英气。她穿了件葱绿色束腰窄袖长裙,头发如男儿般随意在头顶绾个包,簪上一支白玉簪子,鬓前有碎发垂落,随风飘逸,乍一看不觉得怎样,却是属于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任暮秋的性子也不拘泥世俗,待父亲兵部尚书介绍过之后,她便自行上前对着苏丞抱拳躬身行礼,举手投足皆如男儿一般豪爽:“暮秋早听闻大都督之名,一心想目睹其尊容,今日有幸得见已是三中有幸。这些年暮秋熟读兵法勤学武艺,也一心想上阵杀敌,报效国家,如蒙大都督不弃,愿入麾下做一小卒,余愿足矣。”   原来是想给三哥当小兵的,不是想当她三嫂的……   苏瑜听罢任暮秋一席话,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感。任姑娘这样的,才是女中豪杰呢!   苏丞看着她,却不应话。默了半晌才淡淡道:“我不收女卒。”   任暮秋抬眸,神情中似有薄怒:“大都督也如其他人一般,瞧不起女子吗?若都督嫌我柔弱,大可试一试我的身手。”她说着,岔开步子做出要接招的样子。   苏丞看也没看她,径自去主位上坐下,让人奉了茶水。   兵部尚书拉着女儿过去赔笑道:“小女骄纵,惹了大都督不快,还望都督见谅。”   任暮秋却不爽了:“爹,你来时说好了要在大都督面前帮我说好话的。”   兵部尚书瞪了女儿一眼,心道这孩子也忒没眼力劲儿,大都督明显不乐意,他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的,还不如乖乖闭嘴,莫惹得都督不快才是。   苏丞却道:“无妨,尚书大人坐吧。”   兵部尚书坐下接过下人奉上的茶水道谢,任暮秋在他身后站着,面色闪过一抹失望。   苏瑜在苏丞旁边立着,望着那任姑娘心有不忍,便小声道:“三哥,古有木兰代父从军,同样建功立业,不输男儿。任姑娘虽是女儿身,我看着同样英气逼人,你都不试试人家就否决了,有失你大都督之风呢。”   任暮秋没料到苏瑜会为她说话,眸色顿时一亮,感激地睇了苏瑜一个目光,随后深吸一口气,十分激动地看向苏丞,等待着他的反应。   苏丞呷了口茶,淡淡道:“明日去卫机营报道,从小卒做起。”   苏丞手下有神策营和卫机营,神策营乃皇家禁军,负责保卫皇城,卫机营则是上阵杀敌的虎狼之师。   任暮秋闻之面露欣喜,忙走至中央下跪领旨,兵部尚书也起身道谢,只是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去受苦,到底还是有些心疼。不过,这样的心思他自然是不敢在大都督面前表现分毫的。   随后苏丞和兵部尚书有要事相商,苏瑜便带着任暮秋去园子里随便转转。任暮秋对苏瑜帮她说话十分感激,出来后一个劲儿冲她道谢。   苏瑜却笑道:“任姑娘不必谢我,你如此有胆识有谋略,该我敬佩你才是。何况我也没帮你什么,以后想博得我哥的认可还是要靠自己的。”   说到这个,苏瑜又不免好奇地问了一句:“任姑娘为何一心想跟着我三哥从军呢?”   任暮秋面上一红:“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就是想离大都督近一些。”   苏瑜:“……”她还以为她真的一身热血,有豪情壮志呢,原来自己理解错了呀。   是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她三哥不近女色,平常的那些闺阁女子很难接近到他,可从军就不一样了呀,只要努力立功,总能站在她三哥面前的。   不过,一个姑娘家为了喜欢一个人如此付出,那得多喜欢呢?如果依然博不得她三哥的喜欢,岂不把青春耗费在了军营里。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女子固然令人尊敬,但又有多少人敢娶?何况还是喜欢过她三哥的,那就更没人敢了。   苏瑜还在沉思,任暮秋却很轻松:“其实除了这个以外,上阵杀敌也确实是我平生所愿。父亲无子,自幼拿我当男儿养,从小就教我好儿郎要金戈铁马,血洒疆场,方不负此生。所以我自幼就很崇拜那些为国杀敌的英勇将士们,恨不能自己也是个男儿身,跟他们并肩作战。”   说及这个,她眼睛里泛着光,里面燃烧的是熊熊的烈火。   苏瑜看着,不免肃然起敬,这样的女子,的确很有魅力,她都有些自叹不如了。其实任暮秋配他三哥挺合适的,一个文成武就,一个巾帼不让须眉。而且这种姑娘都是直肠子,不会后宅那些勾心斗角,相处起来也舒服。   这么一想,她决定晚些帮任姑娘在三哥面前吹吹风,以后任姑娘若真做了她三嫂,说不定还得感谢她呢。   等兵部尚书父女离开,苏瑜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跟三哥倒了出来,言谈间皆是对任姑娘的敬佩之意。苏丞听得好笑,便道:“不如你也去卫机营做个小卒,历练历练?”   “……”人家任姑娘是为了心爱之人,她去做什么,她又没有心爱之人。   不过,她说了那么多任姑娘的好话,怎么不见三哥对任姑娘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呢?莫非不喜欢这类型的?   对了,绿渠以前说过的,三哥心里有人,她一直还没来得及问问是谁呢。她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苏丞神情一怔,没有回应。   苏瑜双手托腮巴巴地看着他,急性子地催促:“三哥,绿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你真有喜欢的人?”   苏丞睇她一眼,又想到方才她一个劲儿在他面前夸任暮秋的样子,可见是想掺和他亲事,给他牵红线呢。他自然不能由着她乱点鸳鸯谱,想了想便点头:“嗯。”   苏瑜瞠目结舌,又有些委屈,为什么绿渠都知道三哥心里有人,她这个亲妹妹却不知道……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暂且将个人情绪放在一边,仔细想了想,突然问:“是忍冬吗?”在苏瑜的记忆里,她三哥除了她这个妹妹以外,似乎只跟忍冬关系近。   苏丞却是一怔:“自然不是,怎么又想起她了?”   “怎么说忍冬也被你放在我身边半年呢,而且她性子好,我很喜欢。”说到这个苏瑜又想起了忍冬被他哥赶走之事,面色有些不好,“三哥,忍冬到底去哪里了,你还让不让她回来呀?”   她说着去摇着苏丞的胳膊撒娇,先前三哥赶忍冬的时候她知道三哥在气头上,自然不敢放肆,可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三哥气总该消了吧?   苏丞却只把她拽着自己衣襟晃来晃去的小爪子拿开,轻轻嗤笑:“如今有碧棠和紫坠跟着你,她没必要再回来。我当初不过让她跟了你半年,你倒是对她上心。”   “可是忍冬跟碧棠、紫坠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苏瑜抿了抿唇,一时也答不上来。她就是喜欢忍冬,从三哥刚派她过来时她就很喜欢,她武功高,虽然冷冰冰的,但是对她又特别特别好,跟碧棠紫坠那种战战兢兢的恭敬和疏远不一样。其实她知道,忍冬对她是爱屋及乌,因为忍冬喜欢三哥才会对她这个妹妹那么好的,真的是拿亲妹妹来对待的。   思及这个,再想到忍冬如今下落不明,苏瑜轻声呢喃:“三哥,你把忍冬当丫头,当下属,可我把她当亲人的。”   苏丞面色深沉,眉心微微拧着,似有不悦。   苏瑜在苏丞面前很会察言观色,一看三哥神情不对,赶紧改口:“三,三哥,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最亲最亲最亲的亲人,而忍冬是……”   苏丞抚了抚她的头:“她现在有任务,你若真喜欢,日后她会回来的。”   “真的吗?”苏瑜瞬间两眼放光,一脸希冀地看着他。   苏丞没理她,却算是默认了。   苏瑜很识趣地没再提及此事,只是又绕回了先前那个话题:“三哥,你如果看上的不是忍冬,那是谁家的姑娘呀?”   苏丞勾唇,神情淡淡:“以后你就知道了。”   苏瑜嘟嘴,居然跟她卖关子,小气!她是女孩子,又不会把他的心上人给抢走了。   想了想她换着法子问:“那我见没见过她?”   “嗯。”   “她长得好看吗?”   “国色天香。”   苏瑜惊叹,能得三哥这样夸赞,看来那个姑娘是真的美若天仙了。她长这么大都没被三哥夸过一句好看呢,那个姑娘得美成什么样……   她见过,而且长得很美。苏瑜仔细搜索着脑中的记忆,到底会是谁呢?   还是猜不到……   “那她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苏瑜又问。   苏丞想了想:“在我面前像条小哈巴狗。”   苏瑜:“……”三哥,你确定你喜欢的是人而不是狗吗?   她觉得三哥一定是在故意逗她,那就没趣了。   罢了,不说就不说,等他把人娶回来,她自然也就知道是谁了。   傍晚时分又陆陆续续来访了几个人,都是住在邻泉胡同的。有兵部尚书带女儿上门的前例,后续几家也都带了自家姑娘上门,个个如花似玉,身姿婀娜,看见苏丞之后又皆露出羞赧之状,欲语还休。   苏瑜如今知道苏丞有心仪之人了,自然不再热情地把她们跟三哥搭线,只百无聊赖地随便应付应付。等客人一走,她早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苏丞早让人备了晚膳,又听见她肚子抗议的声音,笑着让人传膳。   吃饭时,苏瑜忍不住感叹:“三哥,那些人带女儿上门,讨好之意也太明显了些,可见想给你做都督夫人的挺多的。”   苏丞给她夹菜,轻声呵斥:“食不言。”   苏瑜缄默,只低头扒饭。   晚膳后苏丞看她今日应付那些人也眷了,便让她好生回去休息。苏瑜如释重负,忙不迭应着飞奔回了自己的韶华居。   今日应付那些来客也困了,当晚苏瑜便让蝉衣她们随便洗了洗便上了榻,酣酣入睡。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到三哥娶妻了,喜气洋洋,热闹非凡。拜堂之后,她跟着一群人去闹洞房,看见三哥把新娘的喜帕一点点挑开,喜烛映照下,她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三嫂的脸——一条吐着舌头的哈巴狗。   苏瑜出了波冷汗,直接吓醒了。    第28章   翌日早朝, 众文武百官针对谁继任新的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一事进行了商榷,最后演变成太子和太师两方互不相让的剧烈争执。   站在太子的立场, 前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皆乃贾太师一手提拔,结果却出了事,如今太师为了避嫌,理应交由他这个代理国事的储君全权处置。可贾太师在朝中纵横多年,又岂肯罢手?太子举荐之人全都被他一一驳回, 不是说无担任之能, 就是说那些人有失德行, 气得太子在朝堂上面色铁青。   这几年圣上醉心丹药不理国事, 连早朝都不上了,他这个储君理应是发挥自己才能的最佳时候, 不想有贾太师处处掣肘, 让他几番遭受压制, 心中憋闷。   他虽然有心跟太师对着干, 却没想到贾道那老贼就似提前做足了准备一般,把他举荐之人贬的一文不值, 偏还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 让他无从反驳。   太子气得坐在龙位右侧的椅子上双拳紧握,语带讥讽:“孤推举之人太师一个也不满意, 莫非你就有更好的人不成?太师可别忘了,前任的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皆是你一手提拔的,可他们都为朝廷做了些什么呢,理所应当享受着朝廷俸禄, 却不思为民解忧,反而贪污赈灾钱粮。太师可真是极好的眼光!”   贾道眸色一凛,看向太子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上前一步,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太子此言差矣,去年工部建洛怀行宫,户部平息江浙暴乱,他们纵然贪污有罪,但功绩岂可被轻易抹去?朝堂之上多少人是老夫一手提拔的,难道仅仅因为他们二人之过,太子殿下便否认老夫识人之能?何况,老夫如今尚未说推举何人,太子便如此着急的拒绝,莫非是殿下因私忘公,故意跟老夫过不去吗?”   “贾道!”太子怒目,拍案而起,眸光中杀机暗伏。   贾道也高傲地迎视他,眼神里何曾真把他当成个储君,不过毛头小儿罢了。   此时承恩公站出来当起了和事佬,恭谨对着二人行礼:“殿下和太师不必动怒,今日既然在朝上商议此事,自然是人人都可发言的,太子不妨听听太师所言,再下结论不迟。”   平南侯也对着上面的太子使了使眼色。   因为平南侯搜集到工部和户部两位尚书罪证一事,如今在太子面前十分得脸,太子见他也建议自己听一听,便暂且将心中怒火压制,重新坐了下来:“孤,愿闻其详。”   贾太师道:“著作郎李安,进士及第出身,为人正直,一心为民。当初突厥来犯,所有人要求和亲以求太平,唯他上书谏言要与突厥决一死战,虽是文弱书生,却有一腔报国热血,足以令人敬畏。去年冬上北地暴雪,有饥民入京投奔,便是他主张设粥棚赈济灾民,博得美名。且此人为官清廉,家徒四壁,乃官之楷模,可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谏议大夫秦岳林,秦皇后堂侄,仁义豁达,中正不阿,早些年曾在工部任过员外郎,修建皇家寺院和洛怀行宫,立下功劳,如今担任工部尚书也极为合适。”   一个一心为民,身上毫无半分污点,清誉在外。另一个早年在工部待过,参与修建大型工程,且为人豁达,更与秦皇后有些渊源。当年秦皇后难产而亡,靖隋公府相继没落,这里面似乎有些缘由,但陛下从不曾对外提及秦皇后和靖隋公之过,秦岳林这个身份担任工部尚书,的确也说得过去。   太子听完太师一席话,整个人都愣了。   他还以为太师此次仍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不想竟然是这么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这二人都是不好拉拢之辈,他很肯定必然不是太师的党羽。   不过也是,前任尚书刚刚出事,他自然不好公然安插自己人进去,那么对他最有利的,自然是安排与他们二人都毫无干系的刚正不阿之人担任。   太子握紧了扶手,目光扫视下面:“众卿家以为如何?”   站在武官最前面,身着紫色麒麟纹官袍的苏丞听了半晌,如今第一个站出来:“臣附议。”   看见苏丞太子就来气,此人是他一手提拔,不想如今也成了太师的羽翼,简直忘恩负义!   然苏丞如今统领众武将,他一出言,自然其余武官纷纷响应。另一侧,太师一派也随之响应。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除了太子的人外所有人都上前一步表示赞同。   太子气结,又不好发作。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下的那些人关键时刻竟是个个不顶用,哪个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污点被太师查出,他想反驳都无从驳起。一时之间,似乎当真只有这二人最为合适。   今日局面僵持成这样,太子却不忍就此放弃,正欲开口说容后再议,不料平南侯也站出来附议。   太子犀利的眸子眯了起来,周身散发一股冷凝与怒意。   贾太师看看四周,对着太子拱手:“殿下,既然朝中大多人都附议,依老夫看此事不如就这么定了。”   太子憋着一口气,到底没再反驳。   只是李安和秦岳林两个无名小卒就这么被提拔为尚书,太子却无论如何无法做到心中顺畅,下朝后便传了平南侯去太子府书房,对其一顿训斥。   平南侯顺从地听着,直到太子骂累了停下来,他才拱手道:“太子消消气,臣今日在朝中附议太师之言,实乃为了太子殿下。”   太子冷笑:“工部和户部的尚书可是肥差,如今落在他人之手,你还敢说是为了孤?你倒是说说于孤而言,这利从何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休怪孤翻脸无情!”   平南侯奉了茶上去:“殿下可知,这秦岳林和李安是何许人?”   “无名小卒!”太子不屑。秦岳林是秦皇后堂侄又如何,秦皇后都死了多少年了,如今没人庇佑,他就什么都不是。何况,秦皇后当年明着是难产血崩而亡,实际上呢,知情人都知道,那是被活活烧死的。下这道命令的,还是他那位仙风道骨一心求丹炼药的父皇!   平南侯却摇头:“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此二人皆与威武大将军宁毅有莫大关联,殿下如若想迎回宁大将军作为助力,必须这二人担任尚书之位不可。”   太子闻此却是一惊,宁大将军当初威名赫赫,其声望不输今日的苏丞,他的确早想请他出山帮自己铲除奸佞。   奈何大将军归隐多年,不肯再踏足朝堂,突厥入侵之时,他曾把剑架在宁大将军的脖子上,也未曾逼得他出山。如今平南侯居然说请宁大将军出山须得用此二人,太子实在不解。   平南侯解释道:“宁大将军与靖隋公乃莫逆之交,且秦皇后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初太子未曾请他出山,不过是因他知晓秦皇后当年亡故真相,对朝廷失望。如今殿下重用秦皇后堂侄,与宁大将军而言,必然对太子殿下敬重几分。”   太子倒是没想到,宁毅和秦皇后还有这么一段渊源,一时倒也了然。   “那李安呢?”   平南侯笑:“李安乃宁大将军的乘龙快婿,宁将军嫡长女正是李安之妻,宁将军对李安的才能十分欣赏,这些年也颇为心疼他的郁郁不得志,如今殿下慧眼识珠,自然博得宁将军高看。”   太子闻此朗声大笑:“哈哈哈,贾道呀贾道,你费尽心思安排的人,原来是为孤做了嫁衣。”   平南侯捋了捋胡须:“殿下当真以为贾太师执意推举此二人是巧合吗?”   “莫非……”太子沉吟片刻,忽而一惊,“是大都督!”   平南侯笑着点头:“大都督乃殿下一手提拔,怎会忘恩负义弃太子而投贾贼?大都督实则一心在为太子殿下您谋划呀。”   此一席话听得太子豁然开朗,茅塞顿开,心中怒意全消,赞道:“大都督好谋略,如此一来贾道失了左膀右臂,孤却得宁大将军相助,届时再有侯爷和大都督在侧,何愁贾贼不除?哈哈哈哈!”   “对了,孤听闻大都督已迁居邻泉胡同,不知何时设宴,孤定要前去恭贺都督乔迁之喜,再感谢他的出谋划策才是。”太子喜上眉梢,说话都爽朗了起来。   平南侯道:“就在五日之后,为免太师起疑,殿下还是不去为好,依着都督的意思,他与殿下的关系等春闱之后再公之于众,届时咱们既迎回了宁大将军,又将今年的贤士收入囊中,必然杀贾贼个措手不及。”   提及春闱,太子想到了那日苏丞力荐太师推举的新任吏部侍郎齐晦明,心中已有定数。如此看来,那齐晦明也是自己人。   当初苏丞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太师,他还以为他真的倒戈了,这段日子一直思索着从他妹妹苏瑜身上下手,抓住他的软肋。不想,原来苏丞仍旧是在为自己办事。   如此看来,他也就不必拿苏瑜来对付苏丞了。   不过,脑海中想到苏瑜那仙姿佚貌,如神妃仙子一般的脸,他心上到底生了些涟漪。此等美人,如若他娶回来做太子妃,和苏丞岂不亲上加亲?      太师府,贾道也为自己扳回一局而高兴不已,请了不少人来家中赴宴。   太师明显兴致颇高,同众人举杯畅饮,渐渐地便有了些醉意:“太子以为自己扳倒了老夫的两位尚书,便可与老夫匹敌,简直痴心妄想!”   他说完便有底下的人附和,皆说太子平庸,必然不是太师的对手。太师自然不将太子放在眼里,众人的话他听着舒坦,便又饮了一杯。然而侧目却看到有个人一直滴酒未沾,且面露愁容。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左仆射苏泽生,刚刚而立之年,生的仪表堂堂,气度不俗。   对于贾道而言,如果以前的工部和户部尚书是他的摇钱树,那么左右仆射便是他的智多星,且左右两位仆射当中,他最欣赏的也是左仆射苏泽生,此人心思沉稳,处事周全,且足智多谋。   “苏卿怎么不与众人同饮?”贾道笑问苏泽生。   苏泽生对着贾道拱手,面露忧色:“太师,新任的工部尚书秦岳林,以及户部尚书李安……下官总觉得隐隐不安。”   “苏大人多虑了,秦岳林和李安皆不是容易拉拢之辈,必然不会是太子的人,你瞧今日太子的脸色便知道。如今既然户部和工部不能安插咱们的人,用这两人自然是对太师有利的。”右仆射裴运兴道。   苏泽生轻抿薄唇,顿了须臾才道:“我让人查了此二人的底细,秦岳林是秦皇后侄儿,至于李安,他是威武大将军宁毅的乘龙快婿。这里面,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巧合。”   裴运兴笑道:“苏大人多虑了,即便一个跟秦皇后有关,一个跟宁大将军有关,可如今秦皇后亡故多年,宁大将军也归隐近二十载,他们两人还能有什么靠山?何况,宁大将军一直与贵妃娘娘不睦,难道他还会因为太子提拔了这两人,便再度回朝支持太子与太师对抗?”   苏泽生沉默,他也思来想去觉得不可能。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这里面必然是有什么渊源的。   那个苏丞,他真的是一心为太师谋划吗?      当晚,清风苑一密室内,平南侯见了苏丞。   “一切都如殿下所料,太子如今对您深信不疑,还说要在五日后亲自去恭贺您乔迁之喜,不过被臣给拦下了。”   苏丞将一枚黑子落下,眸色幽远深邃,令人琢磨不透。   平南侯道:“如今工部和户部落入殿下手中,待迎回宁大将军,再加上今年收纳的贤士,相信过不了多久殿下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控半个朝堂。”   说来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却能将当朝太师和太子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突然有些期待太师和太子得知事情真相时的样子了。当年贾太师与贾贵妃兄妹为了谋夺太子之位,陷害皇后,杀害嫡子,也到了该遭报应的时候了。   苏丞却突然道:“太师身边有个人,他若不除,我不放心。”   “殿下指的是?”   苏丞又落下一子,语气淡淡:“苏泽生,此人心思深沉,是个有胆识的,若跟着贾道迟早成为你我的绊脚石。”   “那依殿下之言……”平南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丞摇头:“此人如能为我所用,方为上策。”      宫里,贾贵妃听说了朝堂上太子与太师相争之事,同时传了太师和太子入落霞殿。   贾贵妃穿了件密合色的蜀锦宫装襦裙,墨发绾作垂月髻,面容柔美,端庄娴静。见兄长和儿子一进来便各自黑着一张脸,她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却笑着吩咐二人入座,又吩咐宫人奉了茶水。   “今日在朝堂上,听说你们二人因为工部和户部尚书之职起了嫌隙,争执不下,可是真的?”贾贵妃声音柔婉,不喜不怒,好似在闲话家常。   贾太师呵呵一笑,对着妹妹拱手:“朝堂之上,自然免不了有争执的时候,妹妹何苦将此放在心上?”   太子也道:“舅父说得是,政见不同在所难免,不足以让母妃挂怀。”   他们二人朝堂上虽然不和,但从未在贾贵妃跟前黑过脸,时间久了便也成了两人的一个默契。贾贵妃与他们二人来说都是极为重要之人,自然不想她为着此事左右为难。   但实际上贾贵妃如何瞧不出这里面的明争暗斗呢,一个是自幼相依为命的兄长,一个是亲生儿子,他们俩的性子她都太了解。   哥哥心比天高,一旦得了权势哪里还会有知足的时候?至于儿子……到底是一朝储君,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无法忍受舅父的压制,反抗是必然的。   贾太师笑着岔开话题:“再过一个多月是妹妹寿诞,好几年都没热闹过了,今年倒是可以好生举办。”   太子也跟着附和,于是两人又展开贾贵妃寿诞聊了起来,却仍有分歧。太师说请宫外的戏班子入宫给贵妃助兴,太子却说母妃喜静,不爱看戏,还是请三品以上官员太太们入宫相陪,办一个赏花宴更雅致。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贵妃听得头疼,面色略有些发白,揉着太阳穴抿唇不语。   “母妃这是怎么了?”太子最先发现贾贵妃的异样,关切地上前来扶住他。   贾太师也神色严肃几分:“可是头风又犯了?”又对着外面的人呵斥,“传御医过来!”   贾贵妃摆手:“罢了,宫里的御医都不顶用,药吃了一箩筐,却总不见好,我也受不得那些苦味儿了。”   “都是一群庸医!”太子关心母妃病情,面色也难看几分。   贾太师看着忍受头疼的妹妹,沉思片刻,忽而道:“妹妹不是说神医廖先生之前为太后治疗咳疾大有奇效,此人又是不慕名利的,不如宣了他入宫给妹妹瞧瞧?”   太子也想起了此人,难得与太师意见一致:“舅父说的是,便请那位神医入宫瞧瞧,没准儿比公里的那群庸医管用。”语罢已经让人去请人了。      廖启很快被传入宫中,为贵妃诊脉。因为贾贵妃头风之症已经多年,廖启诊脉后建议施针加吃药来医治,如此好得快些。   廖启医先前医好了太后多年的咳疾,贾贵妃对其十分信任,便听凭他的意见,由他为自己施针,不想一刻钟后便颇有奇效,阵痛也消散了。   廖启拔了针,缓缓道:“娘娘此病耽搁太久,非一年半载的难以好全,待草民为贵妃开几贴药每日服用,再每月施针一次,总会药到病除。”   太子和太师闻之大喜,都言说要重赏他,廖启却果断推辞,什么也不肯接受,实则心里却在滴血。太师和太子这样的人,府上肯定有很多宝贝药材,该死的苏丞,居然不让他领赏!   从宫里出来,廖启一路上都在大骂苏丞那个黑心肝的,等回了邻泉胡同的苏宅,见了他本人,更是冲他破口大骂。   苏丞看他唾沫星子满天飞,懒得理他,自顾自坐着看书。   廖启骂的没劲了,才蔫蔫儿道:“你们兄妹一声不响搬过来,倒把我扔在平南侯府,好生无情,我也要住在这儿!”   “清风斋。”苏丞翻着书,看都不看他。   得了住处,廖启终于喜笑颜开:“你好好看书,我不打扰你了。”   他现在就找人收拾东西搬家去!      苏瑜听闻廖启搬来了,欢欢喜喜来问苏丞。彼时苏丞正在书房内看兵书,抿了口茶,淡淡应一声,继续翻一页书来看。   苏瑜觉得她三哥没趣,趴在书案前盯着他看,眼睛眨巴眨巴的,明显没有要出去的打算。   苏丞被她看得浑身难受,只好把书放下,无奈而宠溺地看着她:“三哥脸上有花?”   “三哥,你每天除了上朝、去神策营和卫机营以外就是看书,再或者便是在院子里练拳脚,你都不闷的吗?”她都快闷死了,三哥在家她又不敢看闲书,无非读读《史记》,练练字,画几幅画,虽然也还好,可是每天都这样好没意思。   苏丞笑看她:“那你想做什么?”他面容本就生得好,这一笑如寒冬里的一抹暖阳,看得人心上暖暖的。   苏瑜跟着一双眼眯成了月牙状:“我让绣娘帮我做了一件舞衣,方才试了一下感觉还不错,想帮三哥帮我看看我的舞姿有没有退步。”   若说苏瑜有什么最拿手,让闺阁女子远远不及的,应该便是舞了。   当年苏瑜的母亲俞氏和秦皇后在宫中春日宴上共舞《凤踏金莲》一曲,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对秦皇后一见倾心,苏瑜的父亲也因那一支舞对俞氏难以忘怀,后娶为妻房,宠若珍宝。苏瑜的《凤踏金莲》便是其母俞氏亲自教的,得俞氏真传,又比俞氏和秦皇后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跳此舞极伤元神,苏瑜娇生惯养的,自学会之后便很少再舞,苏丞也未曾见过完整的舞步。不想这丫头如今竟然破天荒的想跳舞给自己看,苏丞本着为她指点的态度很平淡地应了,心上却有些格外的期待。   苏瑜欢欢喜喜拉着苏丞去了后院,让他在亭中稍后。苏丞极为配合,当真悠闲地坐在亭中等着,看那丫头急急忙忙跑走了,他面上涌起一抹浅淡的笑。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苏丞便让人摆了棋放在亭内的石桌上,一个人慢悠悠地钻研。不知过了多久,待背后有音乐响起,他方回眸而望。   不远之处,八名黄裳舞女共捧一只含苞待放的金莲,她们围着金莲单膝着地,将姣好面容埋于花苞之内。随着音乐骤转,舞女们身体后倾,金莲花绽,一红衣女子轻纱遮面,从金莲中旋转而出,宛若花中精灵一般抬腕低眉,如仙似妖,风情万种。   舒缓的音乐响起,红衣女子从广袖中抛开一条红绸,漾起彩群翩翩,衣袂飞扬。鼓声阵阵,她赤足跳跃红绸之上,双腿一字而开,一双雪藕般的玉璧交替向上,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音乐变动,舞女们将金莲托至头顶,莲中女子做嫦娥奔月之势,裙裾飘飘,仙姿飞扬,似要踏莲归去。   鼓点起,她再次抛出红绸,点足一跃而起,在空中急速旋转,如行云流水一般呈飞天之势,若火凤展翅冲云霄,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鼓点骤急,她翻转着落足于金莲之上,半空中的金莲摇曳颤动,莲中女子却站得极稳,依旧单足旋转着,将手中红绸抛出完美的曲线,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舞步蹁跹,姿态柔靡。   苏丞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立足于八角亭内静静望着,心中眼中再瞧不见他物,只定定看着那踏金莲而舞的红衣女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停止了。   一阵风出来,红衣女子面纱飘然而落,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白净娇美的面容,因为上了浓妆的缘故,她比先前更添几分妩媚,香腮染赤,红唇似火,眉宇间因为挂着笑而平添几分勾人的媚态,看得人有些恍惚,心中如万千蝼蚁在爬。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她,亲吻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甚至想将她压在身下,恣意妄为。   苏丞不知道那支舞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等回神时她已经笑眯眯来到了他跟前,眸色是那样纯洁无暇,灵动俏皮:“三哥,我跳的好不好?”   她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双颊因为方才用力过度呈现出自然的红润,小嘴儿微微张着,能清晰感受到吐纳而出的幽兰芳香,如被春雨洗礼过得妖艳海棠,又似雨后牡丹明艳不可方物。   苏丞喉结滚动如珠,没说话,只默默从袖中取出帕子为她擦拭额上的汗水。   苏瑜见三哥没有挑剔,想来便是还好的意思,她不免有些骄傲,兴奋地笑:“三哥,等你设宴那日,我献舞好不好?肯定可以因此扬名。”   苏丞手上动作一致,面色冷凝几分。   因为苏瑜低着头,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只憧憬着那日的事:“三哥如今位居一品,我是你妹妹总不能是无能之辈,能一舞扬名也是好的。这样日后上门求娶之人必然更多,我还能多挑挑,三哥你说对不对?”   母亲因一舞得遇父亲,被宠爱呵护,那样幸福。她也想有母亲那样的际遇,因一舞遇上那个命定的人。   她还在幻想着那个欣赏她的人出现,谁知手腕突然被苏丞攥住,格外用力。她疼得下意识抬眸,却见他目中含怒,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厉,语气更是不容抗拒的威严:“不准!”   看着她憧憬嫁给旁人的样子,前所未有的慌乱让他愤怒,又让他患得患失,嫉妒的发疯:“开口闭口都是这些话,你当真便那般想嫁?”   他力道大的惊人,苏瑜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一张小脸儿顿时煞白,眼泪疼的在眼眶打转:“三,三哥,我疼……”   她娇软的抽咽拉回苏丞的理智,骤然松了手,定定地看着那被他抓的此时泛着淤青的手腕,自责和心痛袭来,他颤抖着伸了手想帮她看看。   苏瑜却吓得缩了手,眼眶红红地抬眸看他,神情中带着怒,带着嗔,带着惊,带着惧……最后她什么也没说,抱着自己的手腕跑走了。   苏丞呆呆站在原地,想着她方才惊慌失措的无助模样,袖中的拳头渐渐握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描写舞步的部分有借用古诗: 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 作者:李群玉 (唐)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第30章   春闱前后, 苏丞似乎比以往更加忙碌了,苏瑜几乎在家中看不见他的人影。   自从上回误会三哥对自己的感情之后, 兄妹两个虽然和好如初,可苏瑜仍觉得有些别扭。为免自己再胡思乱想,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看那种杂书了,反而真的能静心看些正经书籍,亦或者习字作画, 难得像个大家闺秀。   这日早膳过后, 她自己站在窗前写着大字, 外面的人传话说五姑娘和六姑娘来了, 苏瑜听了面上挂笑,搁下笔让请她们进来, 自己净了净手迎出去。   苏琅和苏琳姐妹两个走到韶华居院子中央, 看见苏瑜迎出来皆是一喜, 冲她招手:“三姐姐!”   苏瑜已经搬过来一个多月了, 这还是她们俩头一次来,苏琅一到苏瑜跟前便迫不及待道:“三姐姐, 你和三哥的新家好大啊, 比平南侯府大多了,还比侯府里头精致。”   苏瑜请她们姐妹两个进来, 让人备了茶果点心,笑着道:“是不小,一会儿可以带你们出去转转,或者住这里也没问题。”   住这里自然不合适, 不过四处逛逛还是可以的,苏琅吃着点心这般想道。   姐妹两个休息了一会儿,苏瑜便亲自带她们去逛园子,这园子太大,几个人走到最后都觉得累了,便坐在凉亭下面休息。温暖的春风吹拂着,目光扫过周围别样的美景,倒也别有趣味儿。   下人们摆了水果和茶水在石桌上,苏琅正好也口渴了,便捧着茶盅喝了一盏,突然道:“对了三姐姐,你知不知道京城里出了件大事?”   苏瑜摇头,她以前爱出去,有点风吹草动的就知道,不过这段时间看书练字的,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三哥倒是经常出门,不过他们兄妹俩却也说不上几句话,自然不会从他三哥嘴里听到什么。   不过苏琅口里的大事,苏瑜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要紧事。然而苏琅一出口,苏瑜却惊了。   近日里边疆不太平,时有周边小国侵袭。   就在此紧要关头,当年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军宁毅被当今太子迎接回朝,封辅国大将军,受封次日,率领五万大军镇守边疆。   见苏瑜目瞪口呆,苏琅不可思议:“这都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三姐姐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外面都已经家喻户晓了。   苏瑜再次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不过宁毅大将军是三哥的师父诶,他重回朝堂会不会跟三哥有关系?   宁大将军是被太子请出山的,那如今必然是太子那一派系的。师父都支持太子了,那三哥这个宁将军的徒弟又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太师的人?   苏瑜不知道苏丞脑子里想得什么,也不难为自己,喝着茶轻飘飘地感叹:“宁大将军回朝了,那太师岂不是得气死?”   “太师是得气死,还有件事你肯定也不知道。”苏琅继续道。   苏瑜抬眸,困惑地看她。   说到这个,苏琅表现出很八卦的样子:“左仆射苏大人跟太师的公子贾衡大打出手,因为一个风尘女子。太师知道后把那名风尘女子秘密处死了,原以为就此可以了事,谁知苏大人对那名女子十分上心,得知她的死讯后整个就跟疯了一样。前段日子他还搅了太师的寿宴,因为那女子之死对太师无礼,太师气得当场把他革职了。这事外面也闹得满城风雨,大家茶前饭后拿来说呢。”   说到这儿苏琅叹了口气:“这苏大人三十岁了还没娶妻,没想到居然是个如此痴情之人。当初太师杀了觅薇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和宠臣反目,如今倒好,我听闻苏大人扬言要为觅薇报仇,转而投靠太子去了,如今是太子府谋士。唉,左仆射位同副相,谋士却毫无品阶可言,这苏大人为了那个觅薇连官位都不要了,可真痴情呢。”   苏瑜眼皮一跳:“谁?”   “什么谁?”苏琅不太明白。   “太师杀的那名风尘女子是谁?”   “叫觅薇,姓什么不知道。”苏琅想了想又小声道,“好像是清风苑的。”   苏瑜想到了那晚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心上莫名发堵。   人命竟如此轻贱。      都督府门外,青枫突然停下来,侧目看向后面跟着的忍冬,面色淡然:“主子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想就此随了苏泽生,他可以成全你。否则,一旦踏入这扇门,你便只能是三姑娘的人,终身大事包括你的命,皆掌握在三姑娘手上,容不得背叛。”   忍冬握了握拳,眸色清冷:“我不认识苏泽生。”   青枫缄默,阔步进了大门,忍冬紧跟着进入。   听闻苏瑜在凉亭,青枫直接领了人过去,远远地便见三个姑娘围坐着说话。走近后,他恭谨行礼:“姑娘,主子送忍冬来了。”   苏瑜正在因为觅薇的死感慨着,一看见忍冬整个人眼前都亮了,笑着起身跑过来:“忍冬,你前些日子去哪儿了。”说完打量她,“好像瘦了很多呢。”   忍冬冰清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许暖意,对着苏瑜行礼道:“奴婢回了趟老家,顺便帮主子采买些东西,如今回来了,日后在姑娘身边侍奉。”   “老家?你老家是哪里的?”苏瑜面露困惑。   忍冬回道:“盂县的。”   苏瑜没听过,不过也没再追问,人回来了就好,三哥果然说话算话。      忍冬回来了,苏瑜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喋喋不休的跟她说着话。   晚膳过后,她拉着忍冬看自己这段日子练的字,画的画,她知道忍冬懂这个,便很虚心地让她帮自己点评。   忍冬看着这些字画,语气中带了点诧异:“姑娘好像安静了很多。”这些字画明显比之前的那些看上去好多了,进步很大。   苏瑜没好意思提之前误会三哥喜欢自己的事,只笑着道:“我就是突然觉得这些还挺好玩儿的,而且上次的事连累了你,是我太鲁莽的缘故,三哥让我多读读书。”   “对了,你知道三哥最近忙什么吗,我都不经常看见她。”苏瑜又问。   以前好歹还会陪她一起用膳,现在膳食都是她自己用的。   忍冬想了想道:“这段时间正值春闱,许是较为繁忙,主子如果知道姑娘如今这么勤奋,必然很欣慰的。”   听到这话,苏瑜甜甜地笑了。   两人又说了些这段日子的事,不多大都是苏瑜再说,忍冬在听,蝉衣和青黛在一旁候着时不时插上两句嘴,难得的温馨。   几人正说着,外面听到有人喊了声“都督”,苏瑜便知是三哥来了,高兴地迎到门口。   苏丞刚巧走过来,穿着官袍,身姿颀长,月光打在他俊逸绝伦的脸上,泛着柔和的白,整个人仿若笼了层烟雾,朦胧中愈发显现出高贵。   “三哥!”苏瑜欢欢喜喜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语气轻快的像只小兔子,“你真的把忍冬送回来了,真好。”   苏丞进屋便看到了忍冬,面无表情地扫视一眼,扯开往他身上凑的苏瑜径自去桌边坐下:“看来如了你的意。”   “谢谢三哥。”苏瑜再次凑过去,坐在苏丞旁边,笑眯眯地冲他道。   苏丞看见了桌上方才她给忍冬看得字画,拿起来翻了翻,点头:“有进步。”   前几日听人说她最近很用功,他却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丫头的性子他太了解,做什么都是半刻钟热度,能坚持三五天都是好的。然而这次却让他颇感意外,她居然真的让自己待在家里静了月余。   其实这样也挺好,免得在外面招蜂。   苏瑜托着双颊巴巴看着他:“三哥,我最近这么乖,有奖励没有?”   苏丞扬眉:“想要什么奖励?”   苏瑜拧了拧眉仔细想着,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三哥都不能给个惊喜吗?   苏丞道:“既然没想好,这段时间你跟着管家学中馈,等学会了,三哥一并奖励你。”以前她闲不住,如今能静下来了总得学会这些,以后也用得着。   “中馈?”苏瑜却是吃了一惊,以前这东西三哥从来不让她插手的。   苏丞点头:“刚好忍冬回来了,让她教你,你好好学,学会了家里的银子都归你管。”   苏丞这话勾起了苏瑜的兴趣:“那如果归我管了,三哥以后的每一笔开支是不是也得向我要?”   “嗯,可以这么认为。”   “我学!我学!”苏瑜激动地直接站起来拍桌子,脑子里还幻想着以后三哥买什么都得找她说好话的画面,心里顿时乐得颠颠儿的,唇角都翘了起来。   以后家里的钱归她管,看三哥还敢不敢欺负她了。   如果欺负她,那就不给他添新衣,不给他买笔墨纸砚,也不给他钱出去应酬,让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还不给他花钱娶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丞:好的,不娶媳妇,荣幸之至O(∩_∩)O 第31章   苏丞的效率极快, 晚上说让苏瑜学中馈,次日一早便让各管事送账簿来了。   苏瑜自己用过早膳去大堂见管事时, 路上想着昨晚三哥的话,寻思着问忍冬:“我如果真学会了管家,以后真能用钱管住我三哥吗?他会不会藏私房钱。”   忍冬有些想笑,三姑娘都还没学呢,居然想得这般长远。   至于主子, 他自然是有私房钱的, 清风苑、梨园、醉仙楼这三处才是经济的主要来源, 而这些主子必然不会让三姑娘插手, 顶多让她管管明面上的田地铺子,三姑娘如果想拿这个管住主子, 又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不过如果主子自个儿乐意被管, 那自然另当别论了。   思索着, 她道:“主子昨晚上不是跟姑娘说了, 您只要学会就全归您管,到时候肯定得听你的。”   这话让苏瑜听得很舒坦, 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以前无论大小事都得听三哥的, 如今好容易有个翻身的机会,她绝对不能放弃, 下定决心要好好学。   不过怎么想是一回事,等真的到了大堂,听着底下几个管事的禀报,以及呈上来的账簿, 苏瑜还是有些傻眼的。   等管事们离开,她自己继续翻着那些账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青黛看她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姑娘可是觉得自己答应三公子的太早了?”   苏瑜可不想认输,唯一可以反过来妹妹管哥哥的机会呢,一定不能认输。她喝了口茶,形容平静地道:“这有什么,我肯定能学会的,难不成比被我三哥逼着背书还难?”   说完又看了看眼前堆着的各种账册,问忍冬:“这么多东西,那我们家得多少钱呐?”   忍冬道:“当初二夫人出嫁时,靖隋公给的嫁妆就很丰厚,田产铺子各有一些,东市有好几家铺子其实都是咱们自己的,此外还有西面的庄园土地。”她说着从一堆账簿里翻出几本摆在苏瑜跟前,“大概就是这些。”   然后又指着余下更多的账簿:“这些是主子打胜仗后朝廷赏下来的,比夫人的嫁妆多了不知道多少倍。等姑娘把这些统统看明白了,就知道家里有多少银子了。”   苏瑜点点头,思索着道:“要不咱们先从我阿娘的嫁妆开始看?”   ——   自从开始学习看账,苏瑜又继续被绑在了家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看着册子写写画画的做笔录,学的十分认真。   这期间苏丞来过两次,苏瑜看见他也没以前那么热络了,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账册,对于苏丞问得话也都敷衍了事。   苏丞原本都没指望她真的学出个什么来,没想到她这次居然还挺来劲,不免走过去拿了她写的册子看,竟也颇有条理,什么都记得清楚明白,一些发现的问题也罗列十分清楚,还真让他刮目相看了。   “你学的倒快,东市那几家铺子可都了解?”苏丞问。   苏瑜点头:“差不多了,不过我决定明天跟忍冬去铺子里看看,刚好册子上有些问题要问问那里的管事。”   苏丞倒没说什么,只把账册还给她:“不用那么用功,仔细伤了眼,坐久了去园子里转转。”   苏瑜敷衍应着,但其实她一点都不觉得累,而且还很兴奋呢。管钱可是好差使,她当然得用功学。      次日一大早用过早膳,苏瑜便与忍冬乘马车去了东市。   东市的铺子一共有五家,分别是珠宝、衣饰、药铺、茶肆和书铺。说到这个书铺嘛,就是苏瑜以前经常跑去买闲书的那家……   不过那时候她是真的不知道,这铺子居然是自己家的,要是知道,直接让人拉一马车去府上,多省事。   当然,苏瑜现在已经不看那种东西了。   苏瑜看完了前面四家铺子,最后才进了那家书铺。掌柜的看见她只当是老主顾来了,两眼放光,亲自迎上来:“苏三姑娘许久不来光顾,小店又进了新货,没准儿姑娘会喜欢,不如还是老规矩,您自个儿先去楼上看看?”   这东市的五家店铺以前都归刘管事看着,这掌柜的明显只认得刘管事,根本不知道铺子是苏家的。想到自己以前大大咧咧跑上去找书看的事,苏瑜顿时有些讪讪,下意识摸摸鼻子。   忍冬从腰间取了对牌给他,没有说话。   掌柜的接过来一看,哪里还不懂得,弓腰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赔笑道:“原来是姑娘,小的眼拙。”说着又十分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的书架摆放,以及佣人们的干活情况,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他在这铺子里当掌柜已经三年来,只知道头上有个刘管事,这还是头一回瞧见正经东家,没想到居然是苏大都督的妹妹,合着这铺子是都督府的产业呢,那他可得好好干,日后说不定还能升一升。   这么想着,他已经对着苏瑜点头哈腰请她入座,顺便让人奉了茶水,又召集了所有人聚在一起,等着苏瑜训话。   其实苏瑜过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只看账本不看见实质性的东西,老觉得缺点什么,故而过来瞅瞅,便对着掌柜道:“让大家各忙各的就成,我就过来看看。”   掌柜的笑应着,转而让佣人们散去,擦桌子的擦桌子,摆书的摆书,招揽客人的招揽客人,一切依旧那么井然有序,但又明显没先前那般随意,个个儿十分拘谨。   苏瑜看见了只当没看到,尽量抬头挺胸,面容平静,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管事的。她自己四处转着,掌柜的跟在后面跟她讲着铺子里的布局,苏瑜也认真听着,时不时与忍冬交谈上几句,然后再问管家一些事。   其实通过最近查看账册来分析,书铺是东市这五家铺子里收成相当可观的,而销售最红火的,当属二楼那些书。   只因那些书京城里仅此一家,再没有旁的地方可卖。   其实看这种书的不单单只有苏瑜这样的小姑娘家,一些男子也有看得,当然,他们看的比苏瑜看得更露骨,甚至还带有插画。   跟男子看得书相比,苏瑜那些根本就是再正经不过的东西,文中多以剧情为主,说起暧昧也不过就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儿什么的,了不起会有那么一两段男女敦伦之事,也写的风花雪月,飘飘忽忽,苏瑜其实都没怎么懂其中细节。   苏瑜在二楼查探时,目光一本本扫过书架上的名字,下意识就想取下来抱走,随即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硬生生忍住了。   等又看到几本书,她突然看向忍冬:“咱们俩看账册时,二楼的书卖的最好,这几本书如果摆到下面去,或许能起到宣传的作用。”   她指着的那几本名字都比较正经,如《雪落西厢》《清风吟》《梅花引》之流,这种书苏瑜以前看过,全篇下来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讲的都是朦胧的情爱故事,大可以拿到明面上去卖,或许能招揽到新主顾。毕竟书全部摆在二楼,也就只有那几个常客知道,卖的再好圈子也是有限。   忍冬觉得有理,便点头应了,让掌柜的记下。   等全部看了一遍,苏瑜从二楼下来时,迎面看到特地为贵客准备的椅子上,居然坐着太子。   他穿了件青白色麒麟纹图案的直缀,衣冠楚楚,仪态矜雅,风度万千。看见她从二楼下来,太子先是诧异,随后眸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看他这样子,苏瑜便知道他误会自己是在上面挑书了,不过她以前的确没少看,算不上误会。何况她跟太子不熟,也没必要解释什么。   等苏瑜走近一些,太子已经悠然起身,目光似笑非笑看向她:“苏姑娘也来买书?”   苏瑜对他屈膝行礼,随后淡然地笑:“随便看看。”   “哦?”太子挑眉,“那不知姑娘可看中了什么书?”   “我倒是没挑到一本好的,只找了本棋谱。”幸好方才她巡视时瞧见了这本棋谱,想着带回去自己琢磨,就让忍冬拿着了,也幸好她方才忍住了那股冲动,楼上的书一本都没带下来。   太子接过来看了看,又笑着递还回去,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大都督的棋艺举世无双,姑娘还用自己学这些?”   “三哥太忙,自然顾不得我,我自己看看也好。”   这时,门口传来一抹甜软的声音:“表哥!”   众人侧目,便见一位衣着华贵的貌美姑娘在丫鬟仆人的簇拥下进来,她看上去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穿着淡黄色罗裙,身姿纤细窈窕,举止活泼,五官精致,尤其那一双杏目水灵灵的,格外璀璨。   听她唤太子表哥,苏瑜便知此人的身份了,原来是陵水长公主的女儿,莱阳县主。陵水长公主是太后和先帝的嫡长女,今上的亲姐姐。陛下无女,这莱阳县主在京城里便是最尊贵的名媛了。   她提起裙摆跑过来,脸上是欣喜和惊讶:“表哥怎么在这儿?我方才在外面看到你的马车,故而进来瞧瞧,没想到真是你。”   “来找些书。”太子说着,又跟她介绍苏瑜,“这是大都督的妹妹,端宁郡君。”   见莱阳县主望过来,苏瑜主动行礼:“见过县主。”   “原来你就是端宁郡君,我听皇外祖母提起过你,早就想一见了呢。”莱阳县主亲自拉她起来。   太子笑道:“我看你们二人一见如故,这会儿也快到晌午了,不如一起去醉仙居用擅,我做东如何?”   跟太子用膳,苏瑜忆起太子妃亡故那日太子送她鹤氅的事,心里不大舒服,下意识拒绝:“还是不了,我回去要等三哥一起用膳。”   莱阳县主却拽着苏瑜笑道:“去吧去吧,方才大都督跟我大哥一起去神策营了,估计不会回去用膳。我听太后提起你好几次了,早就想与你交好,你便成全我吧。”   莱阳县主的大哥沈敬随现任左神策大将军,是苏丞的下属,此时他们会去神机营倒也是正常的。又见莱阳县主态度极好,让苏瑜不知该如何拒绝,最后只好应了。   太子眸中有笑意闪过,转而对着书架后面喊:“苏先生书可挑好了?”   苏泽生拿了几本书绕过书架出来,目光扫过众人后落在了忍冬身上,神情似有一滞,随后化作失望,对着太子拱手:“殿下,挑好了。”   太子点头:“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去醉仙居用膳。”   出了书铺,苏泽生目光时不时瞥一眼苏瑜后面的忍冬,神色复杂,似乎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瑜也看出来苏泽生的异样了,那晚在清风苑她觉得觅薇跟忍冬有点像,如今这苏泽生不会把忍冬当成觅薇了吧?这么想着,她侧目看了看忍冬,她的头垂得很低,清冷的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就像根本没发现苏泽生的注视一样。   直到苏瑜把视线收回,忍冬才将紧紧攥着的拳头放下,余光扫过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男子,心里闪过一抹复杂。   忍冬怎么也没想到,觅薇的死对苏泽生的打击会那样大,几日不见,竟整个人瘦了一圈儿,面色看起来也沧桑了。他们两个不过认识短短半月,无非弹琴赋诗,再加上编造自己凄苦的身世,没想到竟让他动了心,甚至那样刻骨。   这样好骗的一个男人,单纯的就像一张白纸,忍冬的心莫名刺痛了一下,却又很快被她忽略,装作视而不见。      太子在醉仙居订了雅间,点过菜后大家坐在那儿等菜,莱阳县主自来熟地拉着苏瑜说话:“阿瑜,你跟都督真的是龙凤胎吗,我怎么瞧着你们俩长得不像。”   “……”怎么总有人问这样的问题,苏瑜十分无语,但仍笑着回道,“也不是所有的孪生兄妹都相像的,何况我三哥如果像我,那就没法带兵打仗了。”   莱阳县主闻此笑出声来,又看着苏瑜打量一会儿,的确跟都督不怎么像。不过不得不说,他们兄妹两个的姿容皆是少有的。   莱阳县主脑海中又想到了苏丞那清隽温雅的脸,双颊不觉便红了,匆忙换了话题:“对了,再有一个月是我的生辰,原打算了请几个要好的姊妹一同赏玩,到那时你也去吧。你是大都督的妹妹,平日也不在闺秀圈儿里混,平日都做些什么?”其实这苏瑜在外面有骄纵的名声,可如今莱阳县主一见,却觉得颇合自己的眼缘,倒不像那种任性刁蛮之人。   苏瑜笑道:“最近三哥让我学中馈。”   中馈是每个姑娘家出嫁前都得学的,莱阳县主也被其母陵水长公主逼着学过,只是她真的好烦那种东西,看见账簿就脑仁儿疼。不过苏瑜跟自己毕竟不一样,她跟大都督是龙凤胎,那今年已经十八了呢,再不学只怕都没时间了。   莱阳县主突然有些心疼苏瑜,寻思着都督是不是太忙了,把自个儿妹妹的亲事给忘了?十八岁,真的不小了,她十六岁生辰还没过,母亲都已经背地里给她各种选人家了。   当然,她才不会听母亲的话,她自己有喜欢的人。   “瑜姐姐,等我生辰那日,你一定要来哦晚些,我让人下帖子去你府上。”莱阳县主又对着苏瑜道了句,一脸真诚。   苏瑜笑着应是。   等饭菜上来后,大家开始用膳,莱阳县主才算静了下来。   因为饭桌上有太子,苏瑜心里莫名觉得别扭,这顿饭吃的也就不大自在,只随便夹自己旁边的两盘菜默默吃着。   莱阳县主见了主动夹一块酱牛肉打算放进苏瑜碗里,结果不小心被左边的太子表哥撞了下身子,手上的肉一抖,落在了苏瑜的裙子上。   “哎呀,瑜姐姐,对不起,对不起……”莱阳县主一脸窘迫地站起来,又唤了一旁的丫头过来帮苏瑜擦拭。   苏瑜吃的好好的有块肉落在自己腿上,她也先是一愣,随后明白怎么回事,无奈笑笑:“不碍事的。”   “怎么不碍事,瑜姐姐这么浅的衣服,沾了油渍太明显了,可带了备用的衣物?”   忍冬忙道:“这件衣裳脏了,姑娘去换一件吧。”忍冬心细,陪着姑娘出门每次都会带衣服备用,如今就在外面的马车上。她说完去吩咐一旁的碧棠去拿,自己则是扶着苏瑜去隔壁找没人的房间。   等苏瑜走了,莱阳县主气呼呼瞪了眼太子:“表哥方才撞我做什么,害我在瑜姐姐跟前出糗。”   太子睇她:“是打扰了你献殷勤吧?你倒是会投其所好,知道接近苏瑜来讨好苏丞。”   莱阳县主双颊一红,声音小了几分:“我哪有……”      另一边,苏瑜接过碧棠取回来的衣服,忍冬陪她进了一间空屋子,并让碧棠和紫坠把守在外。   忍冬一边帮苏瑜换衣服一边道:“姑娘,咱们待会儿还是借口离去的好,方才分明是太子撞了莱阳县主,才污了您的衣裙的。也不知太子此举什么意思,咱们少惹他为妙。”   原来是太子撞得?苏瑜气得双颊都鼓了起来,太子对她的态度怎么每回都那么难以捉摸。   不过想想觉得忍冬这话也有道理,等换完衣服她就借口离开,还是少跟太子接触的好。   然而等她收拾妥当出了门,太子却刚巧就站在那儿,目光自苏瑜一出现便落在她身上。   苏瑜定了定神,缓缓走过去行礼:“殿下,这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时候不早,苏瑜该告辞了,还劳烦您跟莱阳县主说一声。”语罢又加上一句,“县主生辰那日,苏瑜自当登门相贺。”   她垂着头,露出皙白的后颈,耳端垂挂着红宝石耳珰,摇曳间如红梅初绽,迎风而舞。   太子静静看着她,悠悠启唇:“苏瑜,孤娶你为太子妃如何?”   苏瑜身形怔住,缓缓抬头看他,不得不承认,太子这个人的五官的确很好看,眉清目朗,淑人君子,又有高高在上的身份,一定很多人想做太子妃吧。   苏瑜却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太子拧眉看她。   苏瑜直视他的目光:“太子娶得是太子妃还是妻子?”   太子勾唇,饶有兴味地看她:“有区别吗?”   “若是太子妃,这个位置的确很诱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譬如我就不想,太子应该找个愿意做太子妃的人,我不合适。”   “若是妻子,夫妻相处一辈子,自然两心相映更能长久。若那人是我喜欢的,纵然他是街头乞丐又如何,我照样生死相随,甘之如饴;可若那人不是我喜欢的,他地位尊贵如太子殿下,我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太子若娶妻,当娶真心实意爱你之人,很明显,我也不合适。”   听她一本正经说完,太子朗声大笑:“敢这么拒绝孤的,你还是第一个,果然是苏丞的妹妹,有胆识。”   “苏瑜惶恐。”她再次屈膝对他行礼。   太子双手负立凝神看她,并不言语。   两人正僵持着,苏泽生从远处走过来,对着太子道:“殿下,大都督来了。”   苏瑜闻声抬眸,便见他三哥从长廊处往这边信步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丞:听说有人打我‘妹妹’主意,我坐飞机赶来的(ノ=Д=)ノ┻━┻ 第32章   “都督大人这个兄长好生贴心。”太子看见苏丞过来, 率先开了口,神色平静, 就仿佛她和苏瑜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苏丞对着太子行礼,淡声道:“下官只这么一个妹妹,自当小心呵护。”   不知怎的,太子听苏丞这句话里似乎带着几分凌厉,颇有些警告之意, 可他说话的语气分明又是温和恭敬的。   莱阳县主在雅间内等了半晌, 太子和苏瑜都不见回来, 便差了人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谁知出去的人回来时, 禀报说是大都督来了。   莱阳县主心上蓦然一滞,直接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手足无措地理了理发髻, 又正了正衣襟, 对着自己的丫头问:“怎么样, 我可有哪里瞧着不妥?妆花了不曾?”   丫头回道:“县主天姿,都好着呢。”   得到了肯定, 莱阳县主才微微松上一口气, 佯装镇定地开门出去。   便见前面的长廊处,苏丞一袭淡紫色锦袍长身玉立, 他身姿伟岸,与太子站在一处明显高出了半个头,气度雍容,面色不怒自威, 气场不输太子分毫,反而更显夺目。   莱阳县主人还没走近,倒先红了脸,步履轻缓地上前:“大都督怎么过来了,可是找瑜姐姐的。我方才在书铺遇上了瑜姐姐,便邀了她一起用饭,都督应该也没用膳吧,屋里刚好还有位置。”说着对一旁的丫鬟吩咐,“去找店小二来,让都督点菜。”   丫头应着要去,却又听到苏丞不咸不淡的声音:“不必麻烦了,阿瑜出来时间不短,恐也累了,我先带她回去。”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看着苏瑜,语气不卑不亢,对于太子的身份倒是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语罢对着太子拱手:“殿下,国事是国事,私事是私事,阿瑜是我唯一的妹妹,任何人伤害她我都不会留情。”   她说罢不等太子再说什么,主动抓起苏瑜的手腕,直接将人扯走了,全程没再多说只字片语。   太子岂会看不出苏丞此举的意思,神色蓦然冷了几分。   等那兄妹二人走了,莱阳县主因为苏丞的态度有些讪讪,不过她天生乐观,倒也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故作轻松地朝太子笑问:“表哥怎么也出来了,你跟瑜姐姐说什么呢?大都督方才怎么好像生气的样子……”   太子垂眸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红玉扳指,神情淡淡,眸色幽深。      回都督府的马车上,苏瑜看苏丞面色阴沉,似乎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她很识趣地乖乖在一旁坐着,不敢多话。   兄妹两人就那么相对而坐,一个双目微阖,一个满脑子想着方才太子的话,秀眉拧着,彼此十分安静。   快到家时,苏丞总算抬眸看向她,语气似乎还算平和:“不是说去看铺子,怎么看到醉仙居了?”   苏瑜也很委屈,幽怨道:“我当然是去看铺子的,可书铺里遇上了太子和莱阳县主,太子说要去醉仙居,我自然不想去,可莱阳县主热情相邀,我也不好太过拒绝,最后也就答应了。”   说完又垂着脑袋小声道:“方才三哥如若不来,我也是要跟太子说告辞的。”   提到方才,苏丞又想到了他刚刚过去时看到的那一幕,太子离他那样近,比现在他们俩在马车里挨得还要近些,看着她时目光里那样缠绵……   袖中拳头紧了紧,他莫名生出一股想杀人的冲动,眸子里有杀机一闪而过,却又被他将怒火生生压下,看向她时神色一如既往的柔和:“方才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他……”苏瑜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不准撒谎。”苏丞的语气严厉几分。   苏瑜立马不敢胡思乱想,小声道:“太子说要娶我做太子妃。”   话语刚落,她似乎听到了三哥一声冷笑,抬头看时,三哥却只优雅地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就仿佛她刚刚听到的只是错觉。   “那你怎么说的?”他笑看着她,只是眸子凉了很多。   苏瑜没发现苏丞的异样,自顾自地道:“我当然不会答应啊,他当初对大姐姐不好,难道娶了我就会对我好吗?我又不傻,太子根本不是看上我了,他看上的是苏丞妹妹的这个身份。”   苏丞面上的霜色消散,神情柔和了许多:“以后离他远些。”   “嗯,我知道的。”苏瑜乖乖点头,她本来就不喜欢太子,自然会离他远些。   看妹妹听话,苏丞心情好了很多,随意地问她:“醉仙居的饭菜好吃吗?”   “元宵夜那晚跟二哥苏琅她们去吃的时候觉得不错,不过今天不觉得好吃。”说完苦哈哈摸着自己扁扁的肚子,皱眉叫屈,“我其实都没吃饱。”   苏丞难得宠溺地笑了:“回去再吃些,我让后厨准备了午膳,刚好三哥也没用呢,陪你一起。”   苏瑜立马笑逐颜开。      苏瑜觉得还是自己家里的饭菜吃着香,尤其有三哥陪着,越发显得美味,竟然又吃了许多。   苏丞怕她又吃多了不好克化,见差不多了就让她把饭碗放下,笑着道:“下午三哥没事,在家陪你。我听管家说园子里的枇杷熟了,想不想去摘?”   “好啊。”苏瑜兴奋答应,迫不及待就拉着苏丞去果园。   果园里种的果子种类不少,但大都尚未成熟,惟有两棵枇杷树上已经硕果累累,金黄金黄地挂在树上,看得人眼馋。   苏瑜一看见果树,就先跳着伸手够了几下,发现自己个头不够,根本碰不到,苦恼地皱眉。   苏丞看她的样子轻笑:“我让人拿竿子过来,你先等着。”   苏瑜却灵光一闪,挥挥手:“不用那么麻烦,我去树上摘就成了。”她说着直接撸起袖子,把裙裾撩起系在腰间,蹭蹭蹭便上了树,熟练而自然地坐在树杈上。   坐在树上看周围全是金灿灿的果实,苏瑜开心地左右挑拣着,嘴里哼起了小曲儿。   她坐的摇摇晃晃,苏丞看得心惊,沉声道:“快下来,仔细摔着。”   苏瑜却不听他的话,嘴上道:“三哥你也太小心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爬树。”她这一身爬树的本领全都是梅庄那些梅树练出来的,哪年没蹿树上折过红梅呢?这一棵小小的枇杷树,根本不在话下。   她这般想着,瞧见一旁那颗最大的果子,身手一够摘下来,剥了皮咬上一口,又蹙眉扔掉,面色十分难看:“好酸呐!”   她扔的那颗小枇杷在地上轱辘着落在苏丞脚边,苏丞瞥了一眼,无奈抬头看她:“带青点儿的还没熟透,自然就是酸的,要拣全黄的摘。”   “哦。”她半信半疑又去挑黄的,心里兀自嘀咕,“难道不是越大越好吃吗……”   于是她又听三哥的话摘了黄透的尝尝,的确酸甜了很多,满意地点头。   这时青枫拿了筐子过来,苏瑜见了兴奋,冲青枫挥手:“你把筐子拿近一些,待会儿我往下扔,你接好了啊。”   青枫应诺,苏瑜一扔他便用筐子稳稳接住。   苏瑜贪玩儿,有时会故意把果子扔偏,本以为青枫会接不到,没想到他的轻功了得,无论她耍什么伎俩,最后都会稳稳落在筐子里,看得苏瑜都对他格外佩服。   她三哥手底下,还真全是能人。   这厢她正玩得高兴,苏丞则不知何时去了前面的廊下,让人备了纸笔,对着摘枇杷的姑娘提笔作画。抬眸间,她悠闲地坐在树干上,娇俏的面容染着红晕,好似抹了胭脂一般,灵动的双眸忽闪忽闪的,眼珠滚动间一举一动皆是俏皮。   半个时辰之后,苏丞将画笔搁下,起身走过去:“摘多了你也吃不完,差不多可以下来了,坐那么高,当心玩儿累了头晕。”   苏瑜方才一会儿站在树干上,一会儿抓着枝干荡秋千,的确身上有些热,听到三哥的话也不贪恋,正欲爬下来。谁知不经意的侧目,整个人顿时紧绷,身子都随之颤了:“三,三,三哥……”   她话语里带着哭腔,明显吓得不轻。   苏丞察觉不对,神色凌厉几分:“怎么了?快下来。”   苏瑜呆呆坐着不敢动,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前面,颤巴巴地声音道:“蛇,蛇……”   顺着苏瑜的目光望去,便见挨得很近的另外一棵树上赫然爬着一条小青蛇,它灵动的身躯缠绕在枝干上,冲着苏瑜的方向吐信子,冰冷的蛇眼瞪着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苏瑜七岁那年贪玩,跟苏琬苏琅她们在平南侯府的后园子里玩捉迷藏,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的山洞里,谁想里面有条蛇,她看着那条蛇,那条蛇也看着她。她当时吓坏了,想大声喊救命喊不出声,想逃跑双腿又软的好似棉花,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直到听到洞外苏琅的声音,她才好似唤回了理智一般,撒腿就往洞外跑。可能她突然逃跑的动作激怒了那条蛇,脚踝被蛇咬了一口。   那条蛇有毒,苏瑜因此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儿没命。   从那以后,苏瑜最怕的就是蛇了。   苏丞自然知道这事,一时也紧张起来,对着青枫递了个眼色,自己飞身将枇杷树上的苏瑜抱下来。她浑身颤抖着,落入苏丞的怀抱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咬着唇不说话,原本粉扑扑的小脸儿却早已煞白。   青枫拔剑将树上的小青蛇斩下,让人收拾走了。   苏丞安抚着怀里不安的人儿,声音轻柔:“弄弄不怕,没有蛇了,没事了……”   苏瑜的双腿却还软软的,整个人瘫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三哥的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那条冲她吐着信子的蛇。   看她不言不语,苏丞扶她去廊下休息,让蝉衣奉了茶水给她。喝了口热茶,苏瑜才渐渐唤回些理智,可怜兮兮抓着苏丞的手:“三哥,吓死我了……”   苏丞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负责果园的齐管事颤巍巍上前来,跪在苏丞跟前请罪:“小的办事不利,还望都督恕罪。”每日料理的庄园居然出了蛇,还把姑娘下成这样,齐管事此时早已心惊胆寒了。   青枫将院子扫视了一遍,过来禀报:“主子,其他地方没有蛇的痕迹了,那是菜花蛇,无毒,应是从别处混来的。”   苏丞冷冷扫了齐管事一眼,淡声道:“逐出都督府,永不录用。”   齐管事吓得连连求饶:“都督饶恕,小的日后定当仔细看护,再也不会有今日之过了。小人尚有老母,下有妻儿,还请都督宽恕,给小的一次机会。”他说着,对着苏丞连连磕头。   苏丞面色薄怒微消,并不看他。   苏瑜这会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又见齐管事磕头磕的可怜,便道:“三哥,我只是被吓到了,也没受伤,就不要罚那么重了吧。齐管事年纪大了,如今逐出府去,他一家老小岂不要喝西北风?”   她说着扯了扯苏丞的衣袖。   苏丞抚摸着她的脑袋,淡声道:“那就不逐出府,杖责三十,罚俸一年。只是下不为例,如有下次,两罪并罚。”   齐管事感动得连连叩首道谢。      果园遇蛇,齐管事被重罚的事很快在都督府传开了,因为知道三姑娘怕蛇,底下的人无不小心谨慎,对于阖府各个角落都仔细排查,生怕再出一丁点儿的纰漏。   至于苏瑜,也努力将园子里的事淡忘,重新把心思放在中馈上,认真看账册。   蝉衣洗了一碟子枇杷果端过来,笑着道:“姑娘歇歇吧。”   苏瑜看见枇杷又想到了那条蛇,心里怵了一下,面上笑笑,却没捏果子来吃,只道:“我再看会儿,你和青黛把果子分一分,分别送去平南侯府,给大少夫人,五姑娘和六姑娘,再余下一些咱们自己吃。”   蝉衣应着去了,忍冬在一旁剪着烛花,陪苏瑜看账簿。   外面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忍冬见苏瑜打了哈欠,轻声道:“姑娘今日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也好。”苏瑜抻抻懒腰站起来,忍冬忙出去让人打水进来,侍奉她洗漱。   今日又是看铺子,又是摘果子的,晚上又看了会儿账册,的确疲累,苏瑜一挨着床板便睡得熟了。忍冬小心翼翼帮她盖好锦被,拉下窗幔,又吹了周遭的烛火,只余下远处长案上的一盏照明。   随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   蝉衣和青黛两个已经把枇杷挑拣好了,用碟子装了一小盘走进来,见忍冬在铺外室的小榻,青黛笑道:“忍冬姐姐今晚守夜,这碟枇杷给你留着吧,已经洗过的。”   忍冬不爱吃零嘴,不过知道她们好心,笑着接过了,又轻声道:“姑娘已经睡了,你和蝉衣也早些休息。”   两人应着,与忍冬告别,双双回了房。   夜色浓郁,月光溶溶,韶华居的烛火一盏盏熄灭了,陷入寂静的黑暗中。      书房里,苏丞还在烛光下为一幅画上色,正是今日在果园子里他画的那幅。穿着杏色罗裙的妙龄姑娘坐在枇杷树上,正做着投掷的动作,唇角上扬,眉头轻挑,眸色中带着狡黠的笑。一阵风吹来,她裙裾飞扬,墨发轻舞,整个人似欲乘风归去。   苏丞将她那张脸勾勒的十分细致,弯弯柳叶眉,灼灼桃花目,琼鼻凝脂,香腮绯红,上勾的眼尾尽显妖娆之态,天生的媚骨。   搁下笔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将画卷卷起,放在了书架旁一樽汝窑雕花大肚瓶内。瓷瓶内早已放了许多画轴,皆是他暗中为她所画,包括上次花园内那一舞《凤蹋金莲》。   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一拂过那些画,他侧目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夜竟已深了。   推门出去,夜凉如水,淡淡的月色将周遭笼上云纱,地上是浅浅的暗影。因为没有睡意,他便在家中四处转转,心上是难得的平静。   只是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便到了韶华居。   韶华居一片暗淡,明显那丫头已经睡了,苏丞在外面站了须臾便打算离开。   然而刚迈开步子,韶华居的烛火却突然亮了几盏,随后有忙忙碌碌的脚步声传来,他觉得情况不对,心上一紧,径自便入了内。   及至院子中央时,他看到蝉衣和青黛披着衣服往苏瑜闺房里赶,明显是有什么状况。心中升起一丝慌乱,他面色肃然,脚下步子也快了几分。    第33章   毕竟是闺房, 大晚上的苏丞也不好直接进去,及至门口, 他唤了忍冬。   忍冬闻声出来,对着苏丞行礼。   “姑娘怎么了?”苏丞瞥了眼屋里的方向,面色有些凝重,周身莫名多出一股凌厉之气来。   忍冬道:“今日园子里的事,姑娘做噩梦了, 这会儿睡不着。而且……姑娘癸水来了, 腹痛难忍。”   苏丞拧眉。   弄弄幼年体弱, 但得廖启调理, 这几年硬朗了许多,平日月事也从不听她喊痛, 这次莫不是白日吓着的缘故?小时候被蛇咬的那一次, 的确对她影响不小。   “去请廖先生。”他淡淡说罢, 自己率先进了屋。   苏瑜晚上做梦梦到了小时候捉迷藏的那个小山洞, 里面好多条蛇,她吓醒后浑身汗津津的, 腹部又疼得难忍, 一时在榻上躺着面色难看。   苏丞进去瞧见后顿时心疼不已,走过去在床沿坐下, 拿帕子帮她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却被苏瑜迷迷糊糊抓住了手。   “弄弄,你感觉怎么样?”见她睁眼,他眸中溢满关切, 恨不得能代她受过。   看见苏丞,苏瑜的心渐渐安稳了很多,努力扯出一抹笑:“没事,就是做噩梦了。”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儿,苏丞轻声道:“忍一忍,廖先生马上就来了。”      廖启本就住在都督府内,听闻苏瑜有事火急火燎地赶来,诊了脉后总算安心了:“没什么大碍,惊吓过度所致,养养就好了。”他说着从小瓷瓶里取了药丸给苏瑜服下,“吃完这个肚子就不疼了。”   苏瑜乖乖服下,又喝了蝉衣熬煮的红糖姜茶。   廖启的药的确管用,不过半刻中,肚子便真的不疼了。   苏丞总算松了口气,对着廖启认真道:“多谢。”   廖启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平日让他做事半个谢字都没有,如今不过给弄丫头吃颗药丸都这么真诚道谢,还真把这丫头当命根子来护呢。   “不,不客气。”他礼貌而不失优雅地笑,又嘱咐苏瑜,“最近多休息,少吃冰冷辛辣之物。”   送廖启走后,苏丞对着青枫吩咐:“让人这几日再将阖府仔细排查一遍,绝对不能再有蛇,否则唯你是问。”   青枫应诺。   再进屋时,苏瑜明显好多了,整个人半倚在迎枕上。看见苏丞进来,她软软地唤了一声:“三哥。”   苏丞在她床沿坐下,看见她而上的汗,拿帕子帮她擦了擦:“现在还难受吗?”   苏瑜笑着摇头:“廖先生的药很管用,已经不疼了。就是……”她眉头皱了皱,脸色依旧不大好,“我一闭上眼睛全是蛇,不敢睡觉。”   苏丞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碎发,轻声安抚:“三哥在这儿守着你,这样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她轻轻应着,小声道:“那等我睡着了三哥再走。”   “好。”他帮她把后背靠着的迎枕取下,递给一旁的蝉衣,苏瑜则是小心翼翼钻进了被窝。   苏丞帮她掖了掖褥子,看她睁着眼睛,便道:“闭上眼睛安心睡,三哥不走。”   苏瑜乖乖阖上眼,似乎因为心安的缘故,当真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眼见苏瑜很快睡熟了,忍冬小声道:“奴婢守着便好,主子明日还要早朝,该去歇息了。”   苏丞没说话,只依旧在她床前坐着,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忍冬无奈,只好对着蝉衣、忍冬二人使了使眼色,大家一起悄声退了出去。   ……   一夜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黑暗的天际开始泛起了鱼肚白,鸡鸣三声,熟睡的下人们陆陆续续起来了,各自忙碌着自己分内的事。   这一晚苏瑜睡得很踏实,再不曾被噩梦惊醒。她睡觉时唇角微微勾着,不知做了什么样的美梦。   苏丞趴在她床头打了个盹儿,醒来时撞上她恬静的睡颜,眉眼温润许多,又看外面天色不早,他捏了几下麻木的双腿,缓步起身走出去。   外室守夜的忍冬也早起了,看见他迎上前去,便听苏丞吩咐:“今日不必唤姑娘早起了,让她多睡会儿。等她醒了,记得煮红糖姜茶给她喝。”   忍冬低声应着,目送他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瑜比往日还要安分些,如果没有必要,她几乎足不出户,甚至连韶华居都很少出。   因为月事的缘故,忍冬蝉衣她们看她看得紧,不让她太过劳累,就连账簿也都很少看了,每日大多的时间便是吃和睡,短短六日,苏瑜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胖了一圈儿。偏每回苏丞来了,瞧见她惫懒的生活以及越发圆润的脸蛋儿,也没觉得丝毫的不妥,甚至还夸蝉衣她们尽职尽责。   不过苏瑜的确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不让逛街就罢了,每日总得有事干吧?如今这么天天无所事事的,还真不是她的风格。   好在六日后月事没了,她也未曾再做过噩梦,苏丞方才对她宽松了些,由着她继续看账簿学中馈。   苏瑜在学管账上面还是有些天分的,不足一个月已经慢慢摸到了里面的门道,做起事情来也游刃有余,让苏丞吃惊不已。   而就在苏瑜闷在家中潜心学中馈的日子里,外面的热闹事也是未曾断过。   比如说镇国大将军宁毅轻松打退敌军,并乘胜追击,灭了小小的霖国,威名不减当年,如今已经在班师回朝的途中了。   再比如,今年的春闱告一段落,新科状元乃是太史令之子方洵。至于苏瑜的大哥苏慎,也高中了,是第二甲第七名,进士出身,次日大伯父平南侯便入宫为他请封了世子,可谓是双喜临门。   不对,是三喜临门,因为就在得知苏慎高中的那日,卫绿萱被诊出已有月余的身孕。   方洵高中状元,在意料之外,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不过不管怎样,这个人苏瑜跟他也算相识,心里默默为他高兴了一下。   至于苏慎,到底是兄长,他中进士苏瑜和苏丞兄妹哪有不去恭贺之礼,故而在得知消息的第二日,兄妹两个便一起回了平南侯府。   这日平南侯府大摆酒席,十分热闹,就连太子也屈尊降贵的前来恭贺,苏丞和苏瑜兄妹二人刚下马车,便与同样从马车上下来的太子撞了个正着。   看见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太子,苏瑜又想到了那日他说要娶她为太子妃的事,下意识躲在了三哥后面。   苏丞发现了她的异样,淡淡一瞥,目光看向太子时带了几分犀利,面上却笑着向太子行礼。   太子神情自然,似乎早忘了那日之事,看见苏丞笑道:“孤还以为自己是来得早的,不想都督竟然与孤一样早。”   “家兄高中,自当相贺。”他恭敬的语气里不卑不亢。   彼时平南侯和苏慎父子二人早闻讯迎了出来,看见太子和苏丞一一见礼,平南侯道:“不知太子殿下和都督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太子笑着让起,对着平南侯大加赞赏:“世子年轻有为,日后前途自然无可限量,平南侯教子有方呐。”   “不敢,不敢。”平南侯奉承着,请太子入内。   太子率先进了府,苏瑜才跑到苏慎面前冲他恭贺:“就知道大哥一定会中的,恭喜大哥了,这个送给你。”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条青云折桂图案的腰带来,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女工不太好,大哥你可别嫌弃。”   似乎是因为勤奋念书的缘故,苏慎看起来比上次见到时更清瘦了,但因为天生五官周正,肌肤又白皙细嫩,反而更显几分冷冽,真个人看起来也稳重了很多。   接过苏瑜递过来的腰带,苏慎低头看了看,女工的确不大好,不过心意到了:“多谢三妹妹,很好看。”   苏瑜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退到苏丞后面去了。   苏丞让青枫奉上了匣子:“恭贺大哥金榜折桂,日后必当一展宏图,这是前朝明相陆子逊用过的歙砚,赠与大哥。”   苏慎受宠若惊地接下来,对着苏丞道谢:“谢谢都督。”   苏丞点头:“一家人,无须客气。”   进了侯府,苏丞与苏慎兄弟两个去了前院儿,苏瑜则是去后院找卫绿萱。   苏慎请封世子,卫绿萱如今自然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今日登门造访的人不少,如今都围着她说笑,言语间皆是谄媚。   苏瑜一进去便听到一抹讨好的声音:“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世子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夫人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了身子,依我看必然是个男婴,日后也大富大贵呢。”   此言一出,有不少人跟着附和,说卫绿萱爱吃酸,肚子又是圆的,必然是个男丁。   这都什么鬼话,才有孕一个多月,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在人家肚子里不成,这会儿便知道是男是女了?   苏琅和苏琳姐妹两个被那些人挤出好远,插不上话,苏琅愤懑地嘟着嘴,十分不满。   谁知一抬头,便见苏瑜在门口站着,苏琅顿时兴奋地喊了一声:“三姐姐!”   她声音天生的洪亮,一出声便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众人纷纷侧目而望,便见一妙龄少女此时正站在门口,穿着青蓝色软烟罗裙,臂弯处挽着鹅黄色轻纱披帛,体态轻盈,身子袅娜,腮凝新荔,面若春桃,生的仪态万千,让人惊叹。   回想到方才苏琅唤她三姐姐,便有脑子转得快的,笑着迎上来:“这是端宁郡君吧,模样如此出挑,让人羡慕呢。”   身份被揭开,一众人便齐齐上前来冲她见礼。   苏瑜点头让众人起身,自己上千主动拉住卫绿萱去一旁坐下,面上挂着欣喜的笑:“恭喜嫂子了,又是世子夫人又是有孕的,以后必然越发有福气。”   卫绿萱被苏瑜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笑:“什么有福没福的,不过就是那个样子。”比起世子夫人的称号,她更开心的还是腹中这个小生命,她可是盼了许久呢。   以前心心念念地想着,却怎么也不见怀上,前段日子夫君一心科举,夫妻两个根本不怎么见面,她不过是去紫竹轩为他送过两次滋补的骨汤,不想便有了。可见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幸福总是在不经意间来临的。   看着卫绿萱面上那抹带着娇羞的喜悦,苏瑜也真心为她高兴。目光落在她如今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心中一阵感叹,这里面有个小东西,过不了几个月她都要做小姑了呢。   苏家已经很久没有小孩子了,等这孩子一出生,准会很热闹。   苏瑜跟卫绿萱说话的时候,一旁的贵妇们也都在不经意间打量苏瑜。她如今十八岁了,却至今未曾许人家,虽说外面名声不大好,可如今看着似乎也没传言中那般刁蛮。何况她能跟庶嫂关系搞得这般亲近,必然也不是那等凉薄之人,可见心地也是善良的。   最重要的,这可是大都督的妹妹,太后亲封的端宁郡君,若能娶回家做儿媳,那带给家族的荣耀和富贵,绝对是不可估量的。   一些人这般想着,已经琢磨着回去后要同夫君商议一下,着人去都督府提亲才是。   苏瑜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只一门心思拉着卫绿萱嘘寒问暖,毕竟身子里多了个小人儿,总要格外注意。   但卫绿萱到底是成了家的,自然看出了那些人的心思,莫名的便有些不喜。苏瑜年岁不小,的确该嫁了,可屋子里这些连她这个世子夫人都巴结的,能是什么顶好的出身?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员的太太,儿子也多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在卫绿萱看来,苏瑜有苏丞这个哥哥撑腰,要嫁就得嫁最好的,比如新科状元方洵那样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卫绿萱在为她想,苏瑜却不知自己早被屋子里的许多人给盯上了,见那些人对她客气,她也偶尔回上两句话。后来卫绿萱突然说自己肚子不舒服要休息,让下人们带了这些人去见平南侯府人花氏,那些人虽然仍想再旁敲侧击一下苏瑜的情况,却到底不好强留,只能先行辞退了。   待众人离开,苏瑜关切地问卫绿萱:“大嫂哪里不舒服,可要去找郎中?不如把廖先生请过来把,他医术好。”   卫绿萱看着傻乎乎的妹妹,无奈地笑:“瑜丫头平日挺聪慧的,今日便没瞧出那些人对你的奉承?如今苏丞做了大都督,哪个不想巴结,她们倒是敢打主意到你头上了。我若不这么说把她们支走,只怕要没完没了了。”   苏瑜这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人方才有的问她读什么书,有的问她平日在家做些什么,原来肚子里有主意呢。她方才一心都在大嫂身上,旁人为什么她也是敷衍着答的,倒是真没太在意。不过如今听卫绿萱一说,她仔细想想,似乎方才还真是那么回事。   苏琅和苏琳也不懂这种事,如今听了卫绿萱的解释,也都明白过来。   苏琅道:“这些人都尽会些谄媚的手段,烦都烦死了,如此的家世,三哥才瞧不上呢,哪怕她们上门提亲,肯定也是自讨没趣。”   说到这儿苏琅倒是好奇了,又问,“三姐姐,三哥有给你说亲吗,有没有中意的?”   苏瑜轻轻摇头,三哥虽然一直说会帮她相看,但至今未曾听他提起过谁。   不过苏琅却没把苏瑜的回答当回事,三哥位高权重,三姐姐再怎么也不会愁嫁的,估摸着也就是三哥眼光太高,一时没遇见好的。   想到苏琬,她突然有了八卦的兴致:“三姐姐知道吗,四姐姐要订亲了。”   “是吗?”苏瑜意外了一下,看向卫绿萱。   卫绿萱点头:“是今年二甲第三名的进士,叫郭元生,父亲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父亲对郭元生此人很满意,年少有为,品性纯良,配琬儿也合适。不过你四妹妹天生高傲你也是知道的,她看不上郭元生,便一直僵持着,还没订下来。”   苏瑜静静听着,不发表言论。依照苏琬清高的性子,嫁给五品官员的儿子必然觉得委屈,不过既然是今年的进士,又是二甲的第三名,其实已经算不错的了。便如苏慎,才仅仅是二甲进士第七呢,想来郭元生的才能还在苏慎之上。   其实在苏瑜看来,门第高低真的不重要,那个人的品性修养才更重要。郭元生既然是大伯父看重的,相信此人必有可取之处。   不过苏琬既然瞧不上,说明她跟苏瑜的看法不一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左右这事与她无关,她不掺和也就是了。   几个人说罢苏琬,又谈及了三夫人郑氏如今四处给苏琅相看的事,直问得苏琅面红耳赤,羞赧不已。   便在这时,外面有丫鬟急急忙忙进来禀报,说前厅出事了。   自打苏瑜与吴进意的事之后,平南侯回来便将中馈交给了卫绿萱,如今侯府是卫绿萱在掌家。   那丫鬟禀报的不清不楚,卫绿萱和苏瑜等人没太听明白,但隐约知道了大概,似乎是苏琬的事,而且还牵扯了太子。   苏瑜和卫绿萱姑嫂两个相视一眼,匆匆往前厅去了。 第34章   到了前厅, 客人们都已经散了,仅仅剩下苏家的人, 就连方才丫鬟口中的太子,也并不在厅中。   苏瑜还未跨过门槛便听到里面传来苏琬的哭泣,以及平南侯严厉的训斥:“哭,你这时候还有脸哭,我为官数十载, 几时做过亏心的事?如今倒好, 一张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苏琬顿时哭得更凶了。   苏瑜一入内便见她跪在大厅中央, 哭得梨花带雨,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不过她没还没具体搞清楚状况,便自觉沉默地站到了苏丞旁边, 低低唤了声“三哥”。   苏丞在右侧的椅子上坐着, 瞧见她过来, 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甜果香, 原本冰凉的眼眸有了几分暖色,却只沉默着, 并不言语。只低头悠然呷着青花瓷盏里的龙井, 并不将哭哭啼啼的苏琬放在眼里。   卫绿萱入内给平南侯和苏丞行了礼,急急忙忙问及缘由:“四妹妹和太子殿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慎如今也是面色铁青, 略显薄怒地瞪了眼地上的苏琬:“她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好好的侯府嫡出姑娘,尽干些下三滥的把戏,给我们苏家丢人不说,还惹怒了太子殿下。幸亏及时封锁了消息, 否则,只怕外面人尽皆知了。”   苏慎这还是头一次在人前训斥苏琬,先前在苏琬眼里,他不过是个养在母亲膝下的庶子,几时把他当回事?如今可好,一朝进士及第得了世子的封号,都开始教训到她头上来了。   对于苏慎的话,苏琬听得心上颇有些怨愤,可到底父亲和苏丞在场,这二人她都怕,也就不敢放肆多言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抽咽着道:“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有设计太子什么。不过就是大哥中了进士我高兴,故而喝了几杯酒,谁能想到就遇上太子殿下了……”   “所以你借酒醉扑进太子怀里也是巧合了?”一旁吊儿郎当的苏恒讥讽道,“四妹妹自己的声誉不顾惜也便罢了,好歹为自己的姊妹们想想,三丫头、五丫头、六丫头她们就凭白受你波及,被人嗤笑吗?”   苏琬哭着摇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平南侯看她哭得伤心,又一个劲儿说不是故意的,无奈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今日之事我会让人压下去,不会影响你的声誉,你和那个郭元生早日订亲,最好今年就把亲事办了。”平南侯府觉得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郭元生是他相看的,的确是个好后生,又实打实的喜欢琬儿,必然不会计较今日之事,琬儿嫁给他不会委屈的。   可苏琬哪里肯嫁,听父亲如此说身子都跟着颤了:“不,我不嫁!我与太子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抱了我,我如何能再嫁旁人?”   说到这里,苏琬自知已经没有退路了,与其嫁给郭元生那个憨傻的呆子,她还不如为自己搏一把。她思索着,膝行上前扯住了平南侯的衣摆:“父亲,女儿自幼便喜欢太子,你帮帮女儿,让女儿嫁给太子好不好?”   平南侯怒极,直接给了女儿一个耳光:“蠢货,方才不还嘴硬说不是故意的,如今竟说出这等不知廉耻的话来。太子是你的姐夫,你大姐姐没了他也是你的姐夫!何况今日太子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他可有半点要娶你为妻的意思?”   提及这个,苏琬便有些心痛。   她今日在园子里借酒醉倒进太子怀里,起先太子分明是抱住了她的,痴看了好一会儿,可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将她推开了,还让她自重。   她听闻太子对于美色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为何却推开了她,难道在太子眼里,她堂堂侯府嫡女竟那般不堪吗?   她从来没有多的奢求,只是打小便喜欢他,想要陪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妻子罢了,难道他就真的瞧不上她?   苏琬握紧了拳头,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心上传来从未有过的尖锐疼痛。   她想嫁给太子,真的那么难吗?如果不嫁太子,她觉得嫁给任何人都是委屈。   她不想就这么放弃,真的不想。   心下一横,她闭了闭眼,决然地道:“此生若不嫁太子,我宁愿剃了头发去做姑子。父亲如果让我嫁给郭元生,就抬着我的尸体上花轿吧!”   “你,你个逆女!”平南侯气得险些没有背过去。   苏慎忙过去扶住他,关切地询问状况。   卫绿萱如今事情也搞清楚了,听到这话无奈道:“四妹妹这话就任性了,太子如果有意娶你,今日怎会不表态?既然他无意,人家是储君,难道咱们还能逼着一朝储君娶你不成?你这不是为难父亲吗?”   坐在边上未发一语的苏丞从容地将茶盏搁下,神情淡淡,言语清冷:“你想嫁太子,我可以成全你。”   此言一出,大厅内寂静一片,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苏丞犀利的眸子扫向苏琬,带着摄人的魄力:“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日后你可别后悔。”   嫁给太子能有什么后悔的,她日后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高高在上,她高兴还来不及。苏琬顿时喜极而泣,第一次觉得这个三哥这般和蔼可亲,连连保证:“我不会后悔的,若三哥帮我,我必当感念三哥大恩大德。”   平南侯欲言又止,可看看如今沉浸在幸福和喜悦里的女儿,无奈摇头叹息。   苏丞又道:“你今日设计太子,有失体统,有贵妃娘娘把关,你想做太子妃是不可能的,只能做个侧妃,你也愿意吗?”   苏琬愣住了。   她抿唇静默了好一会儿,郑重点头:“我愿意。”   平南侯气得一阵咳嗽,拍案大骂她不孝。   苏瑜在一旁看着都呆了,连侧妃都愿意,苏琬得多喜欢太子啊。那个太子除了身份尊贵些,她怎么就没觉出什么好来?或者对苏琬这种高傲的人来说,仅仅身份就足够了?   也是,便如现在的贾贵妃,宠冠后宫第一人,不也是个妾吗,可仍旧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太子是唯一的皇嗣,早晚继承大统,苏琬熬到贵妃的位子上也不是不可能。   她与苏琬,道不同罢了,没什么好指责的。   回都督府的路上,苏瑜还想着苏琬的事,抬头问苏丞:“三哥干嘛帮苏琬嫁给太子?”   苏丞看向她:“纵然分了家,你与苏琬也是姐妹。”   苏瑜顿时了然,姐妹不能共嫁一夫,只要太子娶了苏琬,就不能对她有任何肖想了。   “那太子会答应吗?”苏瑜拧眉想着,传闻太子姬妾如云,从来不抗拒自己贴上去的美色,今日苏琬都主动送上门了,太子居然那么自重,不是他传闻中的风格。   很明显,太子当时脑子很清醒,知道娶她比娶苏琬助力更大。   既然如此,他岂会轻易答应娶苏琬?   苏丞冷笑:“他想娶你,我会让他什么也得不到。太子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选择。”   也对,她三哥既然答应了苏琬,必然是有把握办到的。只是……   “苏琬嫁了太子,日后陛下一旦西去,太子登基为帝,她岂不就是皇妃了?而且有平南侯做后盾,日后其实做皇后也不是不可能的。”她突然感慨,不知道日后苏琬飞黄腾达了,会不会以势压人。毕竟苏琬看她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丞却笑了:“坐上帝位的人都有可能被拉下来,何况连龙椅都没碰过的人?”   苏瑜没料到从三哥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倏然一惊,抬眸时苏丞已经倚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      苏丞最后的确说动了太子,答应了娶平南侯府嫡出四姑娘为侧妃。   贾贵妃得知此事后传了儿子询问情况,得知是苏琬故意引诱,心上对这位传闻中的四姑娘感官十分不好,觉得给个侧妃都太丰厚。不过她知道平南侯是儿子身边的要臣,便也未曾多加干涉,由着去了。   只是心里却寻思着,儿子的太子妃必然得好生选一选,最好是出身好,又端庄贤惠,能体贴人的才是。   最后思来想去的,贾贵妃看中了自己的内侄女贾清宜。   贾清宜是太师贾道的幼女,自幼如珠似宝地宠着的,性子温和,举止得体,最要紧的是她如果嫁给太子,兴许能缓和太师和太子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贾贵妃对贾道这个兄长还是了解的,他如今得了权势自然不肯久居人下,看不上年幼的太子也正常。可皇位毕竟是魏家的,贾贵妃还是更倾向于自己的儿子能继承帝业,既然如此,兄长那边只能安抚。清宜做了太子妃,日后便是皇后,一旦生下子嗣就是太子,也算间接实现了太师的愿望,或许还能使得他们舅甥二人的关系再拉近一些。   听闻那个统兵大都督苏丞如今也颇有权势,她知道儿子是为了对付太师这个舅舅故意提拔的,可在贾贵妃看来,那个苏丞到底是外人,权势太大不是好事。太师是她兄长,又宠爱她这个妹妹,即便权倾朝野,她到底能够压制一二。可苏丞呢,日后一旦走到贾道那个位置,谁又压得住他?实在不能让他做大。   贾贵妃越想越觉得让清宜嫁过来的主意甚好,当日便宣了太子和太师两个人进宫来,商议此事。   如果这事可成,可以把清宜和那个苏琬一起抬进太子府,也算是双喜临门。    第35章   落霞殿   太师和太子两个人听完了贾贵妃的提议后,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贾贵妃目光扫过二人的脸色, 面上是雍容的笑:“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如果清宜做了太子妃,自然是亲上加亲,哥哥以为如何?”   太师觑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太子,心上有些不悦。清宜是他的小女儿, 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一门心思想为她寻个好人家, 却从未考虑过太子。太子是他的外甥, 妹妹的亲生儿子,按理说他不该对他有偏见。可作为一个父亲来说, 太子还真不是良配, 单他的太子府姬妾成群, 他就不可能让女儿嫁进去受苦。   贾道心高, 也爱权势,可他自认还是重感情之人。对于贾贵妃这个妹妹, 他打心眼儿里疼爱, 对于亲生的女儿,自当亦如是。   太子这样的女婿, 他还真瞧不上。   何况,他如今朝中大权在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纵然日后把太子从皇位上拉下来,也绝非难事。既然如此,他就更没必要让女儿受这份罪了。   只是他与贵妃自幼无父无母,兄妹相依为命长大,他也不好直说伤了妹妹的心。思索着,他上前道:“贵妃娘娘疼爱清宜,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知晓。只是那孩子自幼体弱,身子骨不大好,我还想留她几年,倒是不急着为她婚配。”   贾清宜体弱是真的,从一出生便气血不足,用药吊着一颗命,正因如此,贾道对此女也就更爱重珍惜几分。   贾贵妃叹了口气:“清宜那孩子的确比寻常姑娘家孱弱些,不过太子是她表哥,如若嫁过来,我也会看顾着,兄长有何不放心的?”   说完,她幽远的眸子扫了眼自己的儿子,声音淡了几分:“莫非哥哥觉得我儿配不上清宜?”   “妹妹这是哪里话,我只是,当真舍不得清宜嫁人。”   贾贵妃从主位上起身走下来,来到贾道跟前,言语诚恳:“哥哥,当年父母早故,我承蒙兄长如父般照料方有今日,记得幼年家里穷,兄长卖字画来糊口,换来的饭菜自己舍不得吃,全都留给我,你自己偷偷喝白水,吃野菜。哥哥是重情重义之人,这么多年来对我一如往昔,我自当时刻铭记兄长的爱护。清宜是我的侄女,我对她自当疼爱万分,她若做了我的儿媳,时刻在你眼皮子底下,难道不比嫁给旁人的好?何况,彦儿与清宜也算青梅竹马,自幼的交情,相信清宜嫁过来彦儿一定会好生照顾的。”   贾贵妃说罢看向太子魏彦,太子会意,上前对着太师拱手:“母妃说的是,孤爱慕清宜表妹已久,自当愿意呵护她一生一世,还望舅父成全。”   其实太子跟那个病秧子贾清宜并不熟,不过母妃说的对,他娶了舅舅最疼爱的贾清宜,或许为了这个女儿,他也不敢太过放肆了。果然,母妃还是站在他这个亲儿子一边的。   太师又岂会不知道他们母子二人的想法,想到妹妹为了儿子如此待他这个兄长,一时也颇有些怨怒,不免冷笑:“太子话说得好听,清宜是我的命根子,你说呵护她一生一世,敢问太子如何呵护?让你为了清宜,放弃后院儿里那些侧妃侍妾,太子殿下可愿意?”   太子脸色顿时变了。他堂堂太子,难道为了娶个臣子的女儿,还得散尽后妃不成?如此以来,他堂堂储君的面子往哪儿放?何况贾清宜体弱多病,谁晓得她能不能生出儿子来。若生不出来,莫非让他断子绝孙?   “太师此言,未免欺人太甚!”太子双拳紧握,面含薄怒。   太师却笑了:“算不上欺负吧,殿下如果真心求娶清宜,怎么就连这点要求都办不到?”   他说着看向贾贵妃,“既然如此,我今日也把话放这儿了,清宜的亲事必得是她自己喜欢的,而那个人,也必得是爱重她如性命,永远不离不弃的。太子殿下能否做到,贵妃娘娘心里有数。”   贾贵妃听着,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如果太子不能娶清宜,或许他们二人之间,难免要有一场厮杀了。她面色白了几分,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整个人摇摇欲坠。   太师和太子二人大惊,匆忙上前搀扶,太子又急急忙忙找宫人吩咐:“快去传神医廖先生!”   贵妃被他们扶着去了软榻,强忍着头部钻心的疼痛,她紧紧握住了兄长的手:“哥哥,我知道清宜嫁过来是为难你,可是你和太子都是我最重要之人,你们又让我如何看着如今的局势无动于衷?你们为了争权夺势,不惜把权势赠与旁人之手,甚至迎了大将军宁毅回朝。殊不知,当年秦皇后之死,宁毅恨我们入骨,他一旦得势,对我们又有何好处?”   语罢又看向太子:“你为了跟你舅舅斗,提拔苏丞,重用宁毅,他们说到底都是外人,如果日后得了势,就一定比你舅舅如今好?莫被权势冲昏头脑,清宜的事大可再商议,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们好好的。我跟秦皇后斗了半辈子,当年咱们费尽心思放得到今日这一切,岂能拱手让与他人,如此岂不让她成了冤魂也来耻笑我?”   贵妃说着,脑袋头疼欲裂,眉头再次蹙了起来,额头上细汗横生。   太师看得心疼,握着妹妹的手道:“娘娘别着急,你说得对,咱们再商量,莫要气着了自己。”   难得听到兄长松口,贵妃总算松了口气。   落霞殿里一片凌乱,殊不知已经有人悄摸摸出去报信儿了。   ——   苏丞今日未曾出门,于是被苏瑜拽着去清风斋找廖启玩儿。   今儿个太阳好,廖启正把自己的宝贝药材搬到院子里去晒,看见他们兄妹两眼放光:“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晒药啊。”   苏丞拉着妹妹去石桌前坐着,有人奉了茶水,他们俩悠闲地喝着,并没有要帮忙的打算。   “没良心的!”廖启把所有的活儿都推给打杂的下人,自己也不干了,跑过来坐在他们俩中间,悠然地敲击着石桌的桌面,“说起来我在都督府也住了几个月了,你们俩还能想起跑来找我,不容易。”   不是苏瑜不愿意来,实在是他这里什么杂七杂八的药都有,一个不慎起个红疹什么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故而才不敢来的。今日实在闲着没事,她才壮着胆子跑来坐坐的。   当然啦,她才不会承认是她以前太调皮,看见什么都想摸摸才会起疹子的。   “廖先生,你这天天待在清风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赶上闺阁小姐了。”苏瑜抿着唇笑道。   廖启白她一眼:“你以为我想,我巴不得早早离开京城四处游山玩水呢,还不是上次跟你哥打赌输了,才被困在这儿的。等你哥这边的事解决了,我自然就走。”   苏瑜一惊:“什么事需要解决呀?”   廖启嘴角抽搐几下,自知自己嘴快说错话了,瞥了眼神情淡淡的苏丞,摆摆手:“也没什么,一点小事。弄丫头,等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游山玩水怎么样,我带你看遍大江大河,山川美景。江南你去过吗,那里钟灵毓秀,美女如云,还有各色小吃美味,简直是人间仙境呢。”   苏瑜听得两眼放光:“我可以去吗,好呀好呀,到时候你如果要走记得带上我。”   “不准去。”   苏瑜侧目看向冷着脸的苏丞,委屈地嘟嘴:“为什么,我都没出过京城呢。”   “廖先生不靠谱,仔细他把你卖了。”   “廖先生怎么会把我卖了。”苏瑜才不信三哥的这套说辞。   苏丞睇她一眼:“外面坏人很多,到处都是土匪强盗,还有贩卖妇孺的人牙子,他不会武功,如何护得住你?他方才说的话,是哄你的。”   苏瑜的脸色立马变了,外面真的那么可怕吗?她弱弱地道:“那,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廖启也是目瞪口呆,外面这么乱吗,他怎么不知道?好歹是大衍金尊玉贵的皇子出身,哪有这么编排自己国家的……   三人正说着话,青枫送了书信过来:“主子,宫中密报。”   苏丞接过来一看,神色骤然冷了。   贾贵妃倒是打得好算盘,让太子和太师合力来对付他,只不过,他偏不信那俩人能凑在一起去。   苏瑜好奇地凑过来想看上面写的什么:“三哥,宫中密报怎么会给你,你在宫里有细作呀?”   苏丞收了密信,严肃看向苏瑜:“弄弄回房去,三哥有正事要处理。”   “哦。”苏瑜一头雾水,却也不好多问,只能乖乖离开。   廖启接过密信看了看,脸色也阴沉了,嘴上道:“都说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看这贾贵妃挺聪明的嘛,如果因为那个贾清宜让太师和太子拴在一根绳上,对你的复仇可就不利了。”   正说着,管家进来禀报,说贵妃头风犯了,急召廖启入宫。   廖启看先苏丞:“那女人咱还治不治了?”   “治,当然得治。”苏丞面色阴冷,声音中透着寒意。   廖启有些看不透他,贾贵妃可是他的杀母仇人,他居然还给贾贵妃治病。如果让他说,她落下的头风根本就是当年所作所为的报应,活该的!   “对了,其实我给贵妃诊脉时,发现她体内藏了蛊毒,不过一直没说。这个毒,也要治吗?”   苏丞侧目看向他:“那蛊虫是我让人种下的,你不用管。”   好吧,廖启一猜就是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宫中情况,贾贵妃身边分明有苏丞的人嘛。   杀母之仇,看来他还是记得的。   苏丞又道:“这半年里,你尽快把她的头风治好,至于为什么,我自有主意。”   廖启点头:“那我先入宫,太师和太子的事你最好想办法解决一下,如果他们联合了,回过头来必然先削弱你。”   廖启提着药箱入宫后,苏丞重新在石桌前坐下,敛眉沉思。   须臾,他喊了阑风出来:“那个贾清宜,什么样的人?”   阑风回道:“贾清宜是太师幼女,体弱多病,因为自幼娇宠,性子刚烈,宁折不弯。”语罢又道,“贾清宜与太子关系并不好,两人虽然是表兄妹,但贾清宜清高孤傲,看不上太子喜美色的作风。”   苏丞勾了勾唇:“宁折不弯,不喜太子……那就放风给她,就说太师欲把她嫁给太子,她知道后必然有所反应。”   阑风应声而去。   ——   廖启入宫后为贵妃施针,很快缓解了贵妃的疼痛。   收了自己的银针,廖启道:“贵妃娘娘忧思过度,故而这般疼痛,日后还需好生调理,切不可动怒伤肝。”   贵妃颔首:“有劳先生了。”   太子看向廖启:“敢问先生,母妃这头风之症何时能够好全?”   廖启为贵妃把了脉,沉思片刻方道:“娘娘的病已比先前有所改善,如果按时施针服药,半年足矣。”   太子闻此面露喜色,对着廖启感激道谢。   送走廖启,贾贵妃明显气色好多了,看着兄长和儿子,再次旧事重提。太子难得听了贵妃的劝,愿意只娶贾清宜一人,回去便遣散了后院那些姬妾,并对着太师发誓,一定好生对待表妹。   太子知道母妃是为了他好,他自然愿意做些牺牲。母妃说得对,苏丞和宁毅这种战功累累的人不好控制,如果娶贾清宜一人可直接控制贾道,对他而言才是最有利的。至于旁的,他大可以在娶了贾清宜之后徐徐图之。   面对太子的诚恳态度,太师陷入了沉默。   他方才提出只要太子散尽姬妾就将女儿嫁给他,不过是知道他一定不会答应才这么说的,如今太子出乎意料地答应了,他反而又后悔了。   太子的性格他太了解,哪里肯轻易妥协?如今不过是缓兵之计。若他猜得没错,日后太子必然还是会想尽办法除掉他。既然如此,他又如何甘愿赔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   他自己这辈子恶事做尽,日后什么下场他都不在乎。可清宜那孩子单纯的就跟白纸一样,他这个父亲不求其他,只愿她日后的生活安安稳稳的,并不想她卷入权势和阴谋的是非当中去。   只是话是他说的,如今怎好反悔?   就在他陷入两难之时,外面有宫人匆匆进来,说太师府来人禀报,清宜姑娘不知何故欲上吊自尽。   贾太师一听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忙不迭跑着回府去了,连跟贵妃和太子道别都没来得及。   望着兄长匆匆而去的背阴,贵妃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眸中闪过一抹阴鸷。   贵妃觑了眼儿子:“你瞧见了没,有人巴巴盼着你们舅甥二人反目呢。”   “母妃的意思是……”太子惊讶,“不应该吧,清宜表妹怎么就知道宫里的事了?”   贵妃眸色清厉许多,喊了掌事宫女问话:“方才可有谁从落霞殿出去过?”   掌事宫女面露惶恐:“回禀娘娘,方才您头风突然犯了,情况混乱,奴婢未曾注意……”   贵妃一怒,头风似乎又要上来,一时忙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压抑内心的不平静。   顿了一会儿,贾贵妃突然道:“那个统兵大都督苏丞,总让我心里不大舒服,他是俞氏的儿子,秦皇后的表外甥,你怎敢用那样的人?他若忠心为你也便罢了,如果……”   贾贵妃突然沉默下来。   太子主动帮贾贵妃揉着太阳穴,小心翼翼地问:“母妃,当年秦皇后和二弟……为何会被父皇下令火焚?”   外人只知秦皇后难产而亡,太子却知道,当初陛下纵火烧了椒房殿,秦皇后和刚出生的二皇子都是被活活烧死的。可是父皇为何下那样的命令,太子却百思不得其解。他只知道自此以后,父皇便开始不理政事,将自己关在青云观里,沉迷丹药,十几年未曾出来过。   如今观察母妃对秦皇后的忌讳,他觉得这事可能跟母妃有关。   贾贵妃神色略有些异样,随后抚了抚儿子的脸颊,语气缓和许多:“傻孩子,嫡庶有别,如果二皇子还在,这储君之位如何能落到你头上?你要记住,不管母妃做过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看着母妃深沉慈爱的眼神,太子轻轻点头:“儿臣一直都知道的,只是,父皇自我记事起便未曾出过青云观,他真的是在求仙炼药吗?”这些年来,他每每去咨询国家大事,都是郭公公代为通传,他早已记不得父皇长得是何模样了。   贾贵妃抿着唇,陷入沉默。 第36章   因为贾清宜闹上吊一事, 贾太师理所当然拒绝了与太子的亲事。因为女儿险些丧命,贾太师痛心不已, 和贾贵妃兄妹之间的关系为此颇有些紧张,与太子之间也愈发势如水火。   而另一边,太子要娶平南侯府嫡女苏琬为侧妃的事,也算是提上了日程,顺利下了聘,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朝堂上尔虞我诈, 血雨腥风, 但苏瑜待在家里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依旧老样子做着自己的事。   学会了中馈,苏丞言出必行, 当真将管家之权交到了苏瑜手上, 任凭她打理。   最近天气日渐炎热, 大家都换上了薄而透气的衣衫, 偏苏丞这里还跟往常一样,穿的仍是厚厚的春装。这日早朝回来, 他热得实在受不了了, 便让人先取来去年的夏衣先穿着。谁知找来一试,居然小了一圈, 根本不合身。   他有些无奈,喊了青枫询问情况,便听青枫禀道:“三姑娘未曾送夏日的布帛过来,也未曾做新衣。”   苏丞拧眉, 她平日打理内务打理的挺好,难道偏偏把他这个兄长给忘了不成?思来想去,他觉得那丫头八成是故意的。   可是他最近忙着朝廷上的事,似乎也并未得罪她呀,她又为何故意苛待他这个兄长?   原本这也不是大事,他大可以拿自己的私房钱让人去做夏日的新衣来,可又觉得不妥,琢磨几个来回,他决定去韶华居问问情况。   到了韶华居,苏瑜正舒舒服服地在院中的竹椅上乘凉,蝉衣和青黛站在两面为她打扇,另一边忍冬时不时喂进她口中一颗冰镇的葡萄,好不悠闲。   她身上穿的是湖蓝色丝制长裙,薄如云雾,十分清爽,衬着颈间白嫩的肌肤,宛若一副绝妙的画卷。   见他进来,蝉衣等人向他行礼,苏瑜闻声抬眸,看见苏丞后也没起身,依旧在竹椅上倚着,面上勾唇浅笑,仿若三月杏花初绽,明媚可人:“三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她笑说着,目光扫过三哥身上那身厚重的春衣,眸子里的笑意更浓了。   苏丞对着丫鬟们挥手,忍冬等人会意地退下,他这才去石桌旁坐下,瞧见上面摆着的冰镇葡萄,优雅地捻了一颗放进口中。葡萄冰冰凉凉的,入口还有丝丝酸甜,苏丞没来由想到了她方才吃东西时那抹娇软诱人的唇。   炎热的夏天,心上莫名窜来一股热火,他越发觉得燥了。   他眉心微微蹙着,目光看向竹椅上悠闲的姑娘,语气里带着困惑:“三哥最近得罪你了吗?”   “没有呀。”苏瑜无辜地摊手,“三哥怎么这么问。”   “那夏衣的事……”苏丞沉吟着,仍摸不透这丫头的脾性。   一听这个,苏瑜噗嗤便笑了,随后坐直了身子看着他:“三哥,不是我不给你准备,实在是觉得委屈呢。”   说完仔细打量他,“三哥难道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苏丞被她说的一头雾水,他最近真的很忙,几乎都很少跟她待在一处,也不记得有忘记什么,更谈不上欺负她,她又是受得什么委屈呢?   苏丞慢悠悠拎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一边品着茶一边仔仔细细地想,一直没有应答。   苏瑜看他好像真的想不起来,急的直接从竹椅上跳下来,扯住了苏丞的衣袖:“三哥说了如果我学会掌家就给奖励的,如今我都学会了,三哥怎么半句话不提奖励的事?”   苏丞眉头拧得更深了,他有说过这话吗?似乎是说过。不过他当时纯粹就是敷衍她的,没想到她真能安安静静学中馈,再加上最近朝里事情多,他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话既然是他说的,如果言而无信似乎的确不大好。   苏丞想了想,侧眸问她:“想要什么奖励?”   苏瑜重新回到竹椅上靠着:“三哥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我就让人把夏衣送你院里去。”   苏丞:“……”   他在院子里敛眉坐了会儿,起身要走,苏瑜在后面补了一句:“三哥你可别敷衍我,我很难伺候的。”   苏丞停下来侧目看她,无奈一笑,阔步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瑜每天都在期待着三哥会为她准备怎么样的礼物,其实思来想去,她好像也没什么或缺的,给她金银首饰小玩意儿什么的,她可不喜欢。这么一想,她觉得其实三哥想讨她欢心的难度还是蛮大的。   越这么想,她反而就越期待。   然而一连好几天过去,三哥再不曾来找她,也丝毫不提奖励的事,苏瑜顿时有些蔫蔫儿的。   就是讨个赏而已,这么难嘛?她为了学中馈可是很辛苦很辛苦的……   已经五天过去,苏瑜先前的期待一点点浇灭了,看着外面溶溶的月色,一个人趴在窗前发呆。   直到听到外面有人唤“都督”,苏瑜打了个激灵,急匆匆跑出去,待看见两手空空的三哥,苏瑜绽放着光彩的眸子又黯淡下去,不悦地嘟起了小嘴儿。   苏丞信步向这边走来,瞧见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苏瑜偏过脸去:“三哥跑来做什么,我都该睡了。”   “来兑现那日说的奖励啊,看来弄弄不想要。”他言语间带着三分戏谑,但仔细回味时似乎又淡淡的,什么也没有。   苏瑜却不管他什么语气,一听这话眼睛又绽放了星光,四处看看:“什么奖励,在哪儿呢?”   苏丞道:“三哥思来想去,弄弄似乎也没什么紧缺的东西,不过你一个人在家三哥很少陪你,必然缺少家人的陪伴,今晚三哥带你出去走走,可算得奖励?”   苏瑜的脸色立马黑了。   这算什么奖励啊,她能选择不要吗?!   苏丞却不由分说,主动扯着她的腕子将人拉走了:“马车已经在门外了,走吧。”   苏瑜强行被他扯着,只能迈着小碎步跟上去,心里仍不太舒服:“三哥,哪有这么敷衍的。再说了,这时候都宵禁了,外面有什么好转悠的,还不如睡觉……”   苏丞拉着她继续走:“我想带妹妹出去走走,宵禁还能拦着不成?”   苏瑜:“……”   看她一脸的不情愿,苏丞顿了顿,补充一句:“待会儿不满意了,你再摆出苦瓜脸不迟。”   那也就是说不是单纯的出去走走了?苏瑜顿时又有了兴致,颠颠儿跟着苏丞上了马车。   下马车时,苏丞用帕子蒙上了她的双眼,苏瑜不乐意想摘下来,被苏丞强行抓住了双手,不许她乱动。   苏瑜无奈,只好抱着三哥的胳膊,被他带着往前走,心里嘀嘀咕咕的,小声问:“三哥,你到底带我去哪儿啊?”   苏丞仔细扶着她,并不回她的话,只是温声提醒:“要上台阶了,小心些。”   苏瑜小心翼翼迈着腿上台阶。   只是这台阶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没完没了的,怎么也上不完。   终于到最后,苏瑜气喘吁吁地抓着苏丞的胳膊,不肯再走:“三哥,我好累,这是哪儿啊,台阶怎么这么高,咱们得爬了有一刻钟了吧。”   透过烛光,苏丞看见了她白里透红的双颊,以及因为喘息微微张着的樱桃小嘴儿,苏丞莫名想到了那日的冰镇葡萄,竟有种想去尝一尝味道的冲动。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几分,一手托起她的腰肢,身体一个前倾,她整个人被他逼着抵在了台阶一侧的护栏上。她顿觉重心不稳,紧紧抓护着苏丞的衣襟,出于安全感的需要,她整个人不住往他怀里钻。淡淡的甜香钻进鼻端,带来丝丝缕缕的涟漪,苏丞下面明显感觉有什么胀了起来,呼吸莫名加重了。   蒙着眼的苏瑜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明显感觉到三哥的逼近,还有他身上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栀子香。她下意识抓住了苏丞的衣襟,小声问:“三哥,怎么了?”   她懵懵懂懂的样子,乖乖被他抱在怀里,像只依赖他的小猫儿。苏丞静静看着,顿觉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无耻,努力克制自己将她在这无人之地占为己有的念头,语气一如既往的轻缓,却又带着三分喑哑:“没什么,方才三哥一时没站稳。”   苏瑜了然,便也不那么怕了,只是又蹙眉抱怨:“咱们这到底是在哪儿啊,那么多的台阶了还没到地方吗,三哥,我脚酸,爬不动了。”她的语气里带着娇嗔,明显对于苏丞今晚的惊喜十分不满意。   看她这般,苏丞忍不住笑了,抬头看看前方,对她道:“马上就到了,你若走不动,三哥背你。”   苏瑜觉得这主意甚好,于是毫不推拒,摸索着趴在了三哥宽阔舒服的背上,双臂环着他的脖子,任他背着自己走。   她蒙着眼看不到前方的路,但贴着三哥的后背,闻着再熟悉不过的独属于三哥的味道,她整个人无比安心,还觉得有股小小的幸福。   “三哥,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说完这话,她明显感觉苏丞的身子怔愣了一瞬,随后继续向前,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苏瑜无声地笑笑,她问了个太傻的问题,三哥日后娶妻生子,怎么永远对她好?记得以前阿娘说过,父母也好,兄弟姊妹也罢,都不可能陪你走完一辈子的路,而唯一能伴你走过余生的,唯有夫妻。所以三哥不会永远对她好的,那个后半辈子会被三哥捧在掌心的人,该是他日后的妻。   想到这些,苏瑜突然感慨万千。   不过她觉得自己不能贪心,现在三哥对她好,她也该知足了。日后如果有个嫂嫂和她一起爱三哥,也是好事。   “三哥,我刚才开玩笑的。”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苏瑜感觉到苏丞的身形再次怔住,随后传来淡淡的笑:“傻丫头。”   接下来,又是无声的沉默。   苏瑜不知道被苏丞背着走了多久,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他终于把她放在了地上。   苏瑜没有安全感地抓着苏丞的衣襟,小声问:“三哥,我能把帕子取下来了吗?”   苏丞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引导着让她两只手扶住栏杆,随后自己绕到她后面,帮她把帕子解下。   缓缓睁开双目,苏瑜先是震惊,随后是难以置信的喜悦,内心澎湃的感觉不断翻涌,她紧紧抓着栏杆,脸上的笑意绚烂的好似黄昏时天边最美的晚霞。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的景象,什么样的语言拿来形容都不足以展现它的壮观雄伟,波澜壮阔。   站在此处,整个京城的景象一览无余,鳞次栉比的街坊,峥嵘轩峻的楼阁,波涛汹涌的江河,翠色葱茏的高山,一望无垠的苍穹,漫无边际的璀璨繁星,还有天地相接处带着神秘色彩的浩渺远方……   天那样大,地那样广,山那样高,水那样秀,人,那样渺小。   上面是绚烂星辰,皎皎明月,下面是华灯初上,载歌载舞。   抬手间可摘日月,低眉间可睨万物。   苏瑜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痴痴在那儿看着,好半晌才想到问一旁的苏丞:“三哥,这是哪儿啊,好高的楼阁。”   “这是瑶台,大衍朝最高的楼宇。”   “瑶台?”苏瑜吃了一惊,“那不是天子建的吗,寻常百姓不得入内。”   “守瑶台的是神策营,旁人上不来,三哥却可以。”苏丞说着,指了指前面,“你看那儿。”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此时正有无数祈天灯在黑暗的地面上然然飞升,像一颗颗悄然而上的流星,摇曳着,舞动着,如天女散花一般,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飞升。   苏瑜两眼放光,欢快地冲着那些祈天灯挥舞,欢呼。   突然她抬眸看向一侧的苏丞:“三哥,瑶台是最高的地方,如果从这里放祈天灯,会不会离天堂最近,也最容易实现愿望?”   说完又可惜地皱眉:“唉,早知道应该上来之前带两盏灯了。”   苏丞轻拍她的脑门儿:“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祈天灯我早让人备下了,在屋里。”他说着指了指里面。   瑶台高处的正中央是个休憩的小阁,里面摆着文房四宝,长案上还放了两盏祈天灯。   苏瑜雀跃地奔过去,左右看了看,对着苏丞道:“三哥快来许愿啊,咱们俩一人放一个。”她说着把纸笔递给苏丞。   苏丞走过来接下,提笔欲书,瞧见苏瑜凑过来的脑袋,又顿住。   看三哥防她跟防贼似的,苏瑜努努嘴吧,道一句“小气”,然后自己写自己的去了。   苏瑜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写好了愿望,拿一旁的浆糊将那纸条贴在祈天灯上,然后很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又看苏丞,他也已经贴好了。   她笑眯眯往他那边瞥了一眼,讨巧地道:“三哥,你有什么愿望,给我看看呗?”   说完很有诚意地把自己的递过去,“我先让你看我的。”   苏丞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爹娘在天上安好,三哥在人间安好,苏瑜吃好喝好睡好玩好”。   苏丞:“……”   “三哥,该我看你的了。”见苏丞不给她看,苏瑜不悦地皱眉,“我都给你看我的了。”   苏丞不理她:“我没说要看,是你自己给我看的。”   苏瑜气得咬牙切齿。   什么人嘛,一点风度都没有。   可是真的很想看怎么办,苏瑜点着脚尖伸着脖子往苏丞怀里的方向瞥着,很努力想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不过这个动作有点高难度,她还没看清上面的字,自己先摇摇晃晃往一边倒了。苏丞一惊,伸手一拉,将她顺势扯进了怀里。   苏瑜找准时机,刚一站稳,直接将苏丞手里的祈天灯抢了过来,低头去看上面的字。    第37章   一愿弄弄平安喜乐, 岁岁长宁;     二愿大衍风调雨顺,万民永安。   苏瑜将字条上的字仔仔细细读了三遍, 确定再没旁的了,她才呆呆地抬头去看苏丞:“三哥的愿望里,怎么没有自己?”   苏丞把自己的祈天灯收回来,神情淡淡:“三哥自己的愿望,自己会实现的, 用不着老天。”   苏瑜一脸崇拜地看着苏丞, 眨巴眨巴眼睛, 勾唇笑着:“三哥就是与众不同!”其实她最意外的, 是这样的时刻三哥心里居然还装着天下,真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她有个这么好的三哥, 真的是太有福气了。   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 轻声道:“放灯吧。”   苏瑜乖乖应着, 同苏丞一起在栏杆处托起祈天灯, 看着那灼灼红光一点点往上升腾,然后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对着远去的祈天灯, 苏丞扫过身旁阖眼祈祷的少女, 心中默念了最后一个愿望:三愿来日卿心似我,不负相思苦。      瑶台太高, 苏瑜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冷,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却仍不想下去。如此居高临下的景象,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见。   苏丞见此把自己的外袍脱下为她披上, 言语间带着调侃:“你该庆幸没有为我送夏衣,否则这会儿该冻傻了。”   说到这个,苏瑜拢着衣服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哥,这个奖励很好,我明天就让人把夏衣给你送过去。”其实她早让人做好了,就是一直没送去三哥的烟水阁而已。   看着下面的景观,苏瑜突然感叹一句:“我现在终于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了,站在高处的感觉,真好。”   “三哥喜欢这里吗?”她突然转首问他。   苏丞站在栏杆处眺望远方,轻轻应了句:“嗯。”   “喜欢这里的人应该都会喜欢权势吧。”在三哥面前,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苏丞垂眸看她:“弄弄喜欢吗?”   苏瑜想了想,认真回答:“有三哥在就喜欢,如果一个人站在这儿就不喜欢了,没有踩在实地上让人踏实,总害怕什么时候会掉下去。”   “是啊,高处不胜寒,站在最高处的人,往往也最孤独。”   苏瑜突然笑了:“三哥现在是统兵大都督,如今太师和太子都忌惮你几分,三哥算站在高处了吗,你孤独吗?”   苏丞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清冷的月光映着他俊逸无暇的面容,深沉的眸子里带了一丝她看不透的浑浊。   他突然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拥住。   苏瑜被苏丞的举动吓到,下意识想推他,便听他在自己耳畔低喃:“只要一回头的时候能看见你,三哥就不孤独。弄弄,三哥什么都不怕,就怕哪一天你突然不在了……”   苏瑜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伤感,自己听着也莫名鼻子泛酸,但有个这么在意自己的哥哥,她心上是暖暖的幸福。她安慰似的拍了拍苏丞的肩膀:“三哥说的什么话,弄弄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   听着她小大人一样的语气,苏丞有些想笑,方才那股伤感顿时消散,无奈地松开她。   两人在栏杆前站了一会儿,觉得累了,苏丞带她去最上面的砖瓦上坐着,如此周遭的景象也更清晰了。   苏瑜披着苏丞的衣袍,倚着三哥的肩膀,很享受这样静谧的时光。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靠着三哥的肩膀睡着的,只知道后来做了场梦,一场很真实的梦。   她梦到了这座大衍朝最高的瑶台,梦到了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瑶台顶端趴在栏杆前呼救的少女:“三哥,救我!咳咳咳……三哥,你在哪里啊,三哥……”   那女子的声音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可是那长脸隔着熊熊的火苗,她努力看也看不真切。   苏瑜急得想冲上去救人,可是火势太大,她根本近不得身,只能干看着。   瑶台上的女子哭声变得嘶哑,近乎绝望。   后来那抹人影渐渐被火势吞没,消失不见,整个瑶台顺势倾颓而下,满地荒芜……   苏瑜打了个激灵,梦终于醒了,环顾四周,她依然在瑶台的顶端坐着,依靠着三哥宽阔的肩膀。周遭美景依旧,并不曾有丝毫变化。   她抚着剧烈跳动的心口,窒息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难受的心慌,面色渐渐惨白。   苏丞发现了她的异样,眼眸深邃,言语关切:“弄弄怎么了?”   苏瑜心慌的难受,紧紧抓住了苏丞的手,整个人钻进他怀里:“三哥,我,我害怕……”   “做噩梦了?”苏丞轻抚着她的脊背,柔声问。   “我梦见这里着火了,很大很大的火,有个姑娘被烧死了,我不知是谁,就是很熟悉,很难受……”她说话时身子莫名的轻颤。   苏丞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梦都是假的,弄弄别怕,咱们不在这里了可好,三哥背你回家。”   苏瑜点点头,由苏丞将她背起,兄妹两个一点点走下瑶台。   站在地面,苏瑜趴在三哥的背上又举目看了眼那高高的楼宇,心总算一点点安定了下来,只是仍有余悸。   “三哥,咱们以后不上去了好不好,你一个人也不要去。”   “好,都不去了。”      到底只是一场梦,恐惧消散了,苏瑜也就将此事彻底忘了。   三哥带她去瑶台看景她还是很高兴的,勉勉强强算是奖励了,第二日她便让人将苏丞的夏衣给送去了,一共三套。   早朝后,兄妹两个一起在芍梅堂用早膳,刚吃完,外面便有人禀报说莱阳县主送来了帖子。   说到莱阳县主苏瑜记起来了,上回出门时遇见她,她还说要请苏瑜去给她过生辰来着。   接过帖子来看,苏瑜发现日期就在五天以后,一时拧眉思索:“我还没想好要送莱阳县主什么生辰礼物呢,我绣工不好,寻常物件莱阳县主那种金尊玉贵的应该也不稀罕吧。”   说到绣工,苏丞便想到了上回苏慎中进士,苏瑜亲手做的那个腰带,面色顿时沉了。   “知道自己女红不好,日后就不要随便给人做东西,那么丑,送了人家也不会用的。”   苏瑜听得郁闷:“三哥你就不能夸夸我?总揭我短。”   “三哥是怕你太辛苦,旁人还记不住你的好,以后女红只给三哥一个人做,三哥不嫌你做的丑,是你亲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就成。”   “……三哥,咱们现在说的是莱阳县主的生辰贺礼,不是你的。”   “我知道。”苏丞自然地坐在那儿,闲适品茶,并不以为然。   苏瑜深吸一口气,继而问他:“那三哥有没有什么建议?”   苏丞道:“你跟她又不熟,随便送个就成了,去库房里挑一个。”   好吧,她三哥真随意。      莱阳县主生辰那日,苏瑜带着库房里挑选的礼物前去赴宴,不过她真的算是精挑细选,琢磨几日才觉得合适的,应该也算真诚了。   不是什么特别的礼物,而是象牙染雕仙鹤图画珐琅柄扇,这柄扇子有个特别之处,那就是阳光下,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仙鹤图的姿态和羽毛眼色是不一样的,一共有九种变幻。   苏瑜在库房里一眼看见就十分喜欢,很想占为己有,不过想想人家莱阳县主诚心相邀,她总得送个像样的礼物,故而忍痛割爱,选了此扇子做礼。如今正值盛夏,送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到了陵水长公主府,苏瑜被引着去了后院儿见莱阳县主,苏瑜来的不算晚,但已经有好几个姑娘在那里了,其中还有绿渠。如今大将军宁毅归朝,宁绿渠作为将门之女,也自然融入了闺秀圈儿里。   绿渠看见她欣喜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唤她瑜姐姐,苏瑜看见她也十分高兴,两人互相寒暄。   其实她自从听说宁大将军回朝了,便想找绿渠玩来着,不过后来因为学中馈的事,便一直没抽的开身。   莱阳县主是今日的主角,穿了件海棠红软烟罗的束腰裙衫,发上簪着一对儿孔雀开屏的绿宝石簪子,愈发衬得她明眸皓齿,高贵动人。   看绿渠和苏瑜笑着说话,莱阳县主道:“瑜姐姐和绿渠认识呀?”   苏瑜想到三哥是宁大将军徒弟这事不好外说,便笑道:“是啊,先前有缘见过两回,我与绿渠也算相投。”   绿渠也笑着应道。   莱阳县主性子单纯,听苏瑜这么说,也便不多想,指着旁边三个姑娘介绍:“瑜姐姐,这是中书令家的次女董婉秋,这是尚书左丞家的长女魏雨晴,这个是我的表妹秦月晗,我姑母病故后便被父亲接来了我们府上,跟我也算是一同长大的。”   说完又对三人介绍:“这是端宁郡君,大都督的孪生妹妹。”   三人忙向苏瑜行礼,苏瑜笑着对她们颔首让起,目光随意扫过三人,皆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出挑,各有千秋。   如此一来,她反倒是所有人当中最大的那一个。   莱阳县主笑道:“你们都跟我相熟,便不要拘泥这些虚礼了。今儿个天热,瑜姐姐肯定也累了,喝口冰镇银耳汤,歇一歇吧。”   莱阳县主说罢,便有下人奉了冰镇银耳汤给苏瑜,众人便围在桌边一边说话一边喝汤。   通过谈话,苏瑜对另外三个陌生的姑娘有了些许了解。董婉秋雍容和气,魏雨晴大大咧咧,至于秦月晗,似乎是在长公主府有寄人篱下之感,她话很少,眸子低垂着,让人捉摸不透。   几个姑娘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不觉间便谈到了今年的新科状元方洵身上。   “方洵今年也才二十出头,没想到居然有此能耐,关键此人模样生的俊俏,如今也算得上京城里的风云人物了。”   说话的是董婉秋,她说及方洵时面露崇拜。   魏雨晴听了却有些不屑:“再厉害也比不上大都督,十三岁的解元,十四岁的榜眼,谁人能及?我听说当年大都督和状元郎李辉文采不分伯仲,不过因为李辉长了大都督四十岁,一番斟酌才把状元的位子给了李辉,大都督屈居榜眼。如此比较起来,方洵二十多才中状元,差远了。”   一直芳心暗许苏丞的莱阳县主一听,点头表示赞同:“说得对,我也觉得大都督这样的没人比得上。”   董婉秋有些无语,笑着补充道:“大都督自然是人中龙凤,但方洵其实也不错了,毕竟他也算今年进士里最年轻的了。”   苏瑜托腮听着他们的话,不好表态。如果让她说,那肯定谁也比不上她三哥呀。   这时秦月晗看了眼苏瑜,面露憧憬:“端宁郡君最有福气,能有个大都督那样好的兄长。”   魏雨晴看了眼莱阳县主,掩唇笑道:“做大都督的妹妹是有福气,不过如果能做都督夫人,那才是大大的有福呢。”   莱阳县主脸色顿时红润起来,这些人都是她的好姊妹,自然晓得她的心思。不过,也没必要当着苏瑜的面说出来吧,万一苏丞知道了多不好……   “县主害羞什么,你把端宁郡君哄好了,没准儿郡君很乐意你做她嫂子呢?”魏雨晴继续笑。   苏瑜:“……”   绿渠突然笑笑,状似随意地问苏瑜:“瑜姐姐,都督心里应该有人了吧?”   苏瑜也想起来了上回在农庄绿渠说他三哥有心上人的话,知道她这是委婉地提醒莱阳县主,便迟钝地点点头,笑道:“好像是有,不过我不太清楚。”   莱阳县主立马由羞赧转化为失望,看得苏瑜心有不忍,便道:“没准儿是我三哥故意哄我,瞎说的呢,其实我不清楚的,或许他并没有心上人。”   莱阳县主这才心情好了些,不过却不再提苏丞了,而是继续说起那个状元郎方洵。   苏瑜这才知道,那个方洵跟莱阳县主的二哥沈敬行关系不错,经常来长公主府,今日她生辰,方洵还送了礼物,也是一柄扇子。   绿渠听了意味不明地笑:“那个方洵跟瑜姐姐居然送东西送到一块儿去了。”   莱阳县主对方洵无意,因为他跟二哥走得近,故而她也把方洵当兄长,如今又听绿渠这么说,跟着起哄:“没准儿是心有灵犀呢,我听说瑜姐姐对方洵有救命之恩,也算缘分。”   苏瑜有些无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午膳几个姑娘是一起在陵水长公主府用的,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膳后莱阳县主还为众人准备了歇晌的厢房。绿渠喜欢苏瑜,便跟她住了一间房,苏瑜也很乐意。   似乎是因为宁大将军和苏丞的师徒关系,苏瑜和绿渠两个人的关系莫名亲近,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绿渠拉着她躺在榻上说了很多话,说她刚回京城的感觉,到处都是规矩,没有在农家小院儿里自由自在。说这里的姑娘笑里藏刀,没有白谷村的姐妹们单纯没心眼儿,又说了前方的战事,宁大将军过不了多久就回朝了。   苏瑜看出来了她刚回京城的不适应,便笑着邀她以后无事去都督府找她玩,绿渠欢快地应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都没有睡意,便起来手拉手出了屋子。   彼时莱阳县主和其她姑娘们都还在午憩,长公主府的李嬷嬷看见二人上前行礼,温和地道:“县主说午憩过后带姑娘们去泛舟,两位姑娘可是睡不着?若是觉得烦闷可以去前面走走,那边种了几棵杏树,很是酸甜,姑娘有兴致可以亲自摘来尝尝。”   莱阳县主性子很好,长公主府的下人们也和善,苏瑜和绿渠二人听了李嬷嬷的话,笑应着,兴致勃勃往后院去了。   长公主府建的十分雅致,一路走下来绿树成荫,小河潺潺,苏瑜和绿渠两个人竟也不觉得闷热,反而极有兴致地欣赏着此处的美景。   绿渠最先看见了那几棵杏树,指着前方笑道:“真的有杏,好大呀!”她说着,欢喜地拉着苏瑜往那边奔去。   但见潺潺流水的河边,杏树上结满了累累的果实,有的竟有拳头那么大,看得人眼馋。苏瑜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杏,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瞠目结舌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嘴馋地舔了舔唇。   绿渠瞧见了也很高兴,跑过去仰头看着上面硕大的果实,踮着脚伸手够了几下,却没碰到,转而看向苏瑜:“这怎么办,好高啊。”   苏瑜走过去看了看,也有些犯难。其实如果能爬到树上去摘,根本不在话下的,可这是长公主府,爬人家树上摘果子实在不太雅观。不如让碧棠和紫坠用轻功摘两个?苏瑜觉得似乎也不太好,三哥给她的人虽然都会武功,但好像不该用在这种地方,叫长公主府的人看见她带俩武功高强的人上门做客,搞不好便多想,传出是非来了。   思来想去的,苏瑜觉得或许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她跟着绿渠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上面的果子,瞧见最低的那一枝,突然蹦跳了两下伸手去碰,结果只有指尖摸到了杏子,却根本抓不住。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再长高一点点就可以了。   苏瑜郁闷地看着那被她拍的摇摇晃晃的黄杏,莫名觉得它们都在趾高气昂地嘚瑟,好像欺负她摘不到似的,都成精了。   好气哦!   绿渠也很没办法,叹道:“方才李嬷嬷怎么也不给我们一个竿子,这怎么摘啊,不如咱们喊人帮忙吧。”这么大的杏,好想尝尝怎么办?   苏瑜却有些不服气,挽起袖子后退几步,突然往前蹿跳了一下,手心居然真的碰到了黄杏,她高兴的想要摘下来,谁知前面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她一哆嗦,杏子又从她掌中溜走,摇摇晃晃几下冲她手舞足蹈着躲开了。   苏瑜一落地整个人趔趄了一下,绿渠赶紧上前扶住她,惊道:“瑜姐姐,你方才跳的好高啊。”   那当然,她的《凤蹋金莲》不是白练的,都怪那个突然发笑的男人,否则她就摘到了。   苏瑜郁闷地顺着方才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前面一阴凉处,有一俊雅男子随意地倚在一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扇着,周围是葱茏的草木和涓涓流水,他就那么自然地躺着,抬眸间说不出的倜傥风流。   待看清那一张脸,苏瑜唇角抽了抽,这不是状元郎吗,跑人家长公主府歇晌来了? 第38章   方洵今日穿了件象牙白墨染的广袖袍子, 头上梳着银冠,面容清隽, 举止从容。他如今是翰林院修撰,官位不高,但朝中不少重臣都是从此位置爬上去的,便也不容人小觑。   苏瑜看见他冲他挥手,有些兴奋:“方大人, 你怎么在这儿?”   方洵从石头上优雅起身, 合上折扇阔步向她走来, 站立后冲苏瑜拱手施礼:“端宁郡君可是想摘黄杏?或许方某可以帮忙。”   苏瑜正有此意, 这方洵跟她怎么也算有交情的,请他帮个小忙应该也不算过分。她仰头看了看树上的果子, 再看看方洵的身高, 点头道谢。   方洵走过来, 垫脚抬手, 轻轻松松摘了两个大黄杏下来,继而递给苏瑜:“郡君觉得这两个可好?”   这俩杏都是大个儿的, 苏瑜喜上眉梢, 接过来后对着方洵诚挚道谢:“多谢方大人帮忙。”   她说话时面上挂着灿烂的笑意,桃花目眯起着, 里面泛着星光,在灼灼的日光下面上肌肤白里透红,像新摘的水蜜桃子。   方洵看着她,耳根蓦然间便红了, 匆忙瞥开了去:“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苏瑜有些好笑,这个人还真是喜欢害羞呢,比她这个姑娘家都会脸红,有点可爱。   她分了绿渠一个黄杏,两人跑到河边清洗干净,迫不及待咬上一口,甜软多汁,还泛着微酸,分外可口。苏瑜满意地点头:“长公主府的杏真好吃。”   苏瑜吃起东西来一时忘了方洵还在,只自己埋头啃着,待吃完了又在河边洗了把脸,拿了帕子揩拭干净,同绿渠一起站起来时,她才发现方洵居然还在原地站在,看向她时眼眸里噙着三分笑意。   他似乎没意识到苏瑜会突然转身,笑容瞬间怔在那儿,双颊再一次红了。   苏瑜:“……”   绿渠也有些好笑,附在苏瑜耳畔轻声道:“这个新科状元脸皮好薄啊,我觉着他肯定看上你了。”   “说什么呢!”苏瑜扛了她一下,顿觉窘迫,耳根也热了起来。   绿渠却笑着看向方洵:“方大人怎么会在长公主府?”   方洵说话时客客气气,十分有礼:“我与沈二公子相熟,今日被他邀来府上游玩,方才他去书房取些东西,我便在此等候。”   便在这时,苏瑜看见一群人向这边走来,正是已经醒来的莱阳县主和董婉秋、魏雨晴、秦月晗,除了她们以外,旁边还跟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位风度偏偏的佳公子苏瑜不认得,但另外一位……却是太子。   看见太子,苏瑜面色顿时阴沉了。   莱阳县主笑着走过来:“方才我们还去厢房找你们两个来着,听李嬷嬷说你们来了此处,可尝到了我们府上的大黄杏?”   绿渠笑道:“刚尝了一个,的确比寻常的杏要甜些。”   莱阳县主笑:“你和瑜姐姐若是喜欢,等走的时候带一些也无妨。”   绿渠忙婉拒,吃便罢了,哪有临走了再顺人东西的道理。   苏瑜一直很安静,自打看见太子便一直不说话了。   莱阳县主未曾发现她的异样,只笑着跟苏瑜和绿渠介绍:“太子殿下瑜姐姐见过的,这是我二哥沈敬行。”   苏瑜和绿渠忙对着太子行礼,又对着沈敬行颔首。   太子单手背后,随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目光扫过日光下耳根泛红的苏瑜,神情淡淡说了声“起”。   莱阳县主笑道:“今儿个我生辰,下午打算带着大家去泛舟的,方才遇见太子表哥和二哥,他们说咱们姑娘家不安全,要跟咱们一起去,瑜姐姐和宁姐姐不会介意吧?”   苏瑜自然是在意的,虽然太子已经跟苏琬订亲了,可她仍觉得太子这种人远离比较好。不过今日莱阳县主是主角,她又不好拂了她的意,只能口是心非地说不介意。   太子望了苏瑜一眼,又瞥了眼一旁的方洵,笑道:“方大人也一起吧。”   看得出来,太子很欣赏方洵这个新科状元。   方洵余光看了眼旁边的苏瑜,对着太子拱手应诺。   几人一起去了城南的清池湖畔,此时正值盛夏,荷花铺了满池,粉粉嫩嫩的好似颗颗灯盏,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微风过处时荷叶高举,荷花轻颤,妙趣横生。   因为此处清爽,今日有不少游客在此,男女皆有,十分热闹。   沈敬行寻了较大的画舫,一众人齐齐上了船,泛舟而上,吹着清凉的湖风,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画舫内,沈敬行和方洵二人相对而坐,互相博弈,太子则是在一旁看着。几个姑娘家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莱阳县主便带着苏瑜等人站在舱外,看着周遭的美景和过往的人群,时不时笑闹两句。   突然间,莱阳县主眼前一亮,指着前方道:“咦,那个不是大都督和我大哥吗,他们二人居然也在这儿。”   顺着莱阳县主指着的方向看去,苏瑜瞧见了一叶扁舟上相对而坐的两位青年男子,其中一人背对着她,虽然看不清楚样貌,但那姿态和熟悉的背影,的确便是她三哥。   至于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身着灰色骑装,器宇轩昂,坐得十分端正,或许便是莱阳县主口中的大哥沈敬随吧,左神策大将军。   看见他们,莱阳县主比苏瑜还兴奋,急忙吩咐船家开过去,自己则是站在栏杆处一个劲儿冲那边招手。   太子、方洵和沈敬行三人听到动静,也齐齐走了出来,看向远处。   沈敬随和苏丞两个品着茶,谈论正事。沈敬随不经意抬头,便看到了前面那艘画舫上站着的妹妹,眸中闪过一抹惊诧:“莱阳?”   苏丞侧目看去,一眼看到了莱阳县主旁边的苏瑜,目光再扫过她身后的三个男人,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却没说话。   沈敬随突然笑了:“太子为了拉拢都督可真是没少费心,上回我听莱阳说太子在醉仙居请了端宁郡君吃饭,今日竟然也来了。去岁可未曾见太子这个表哥陪莱阳过生辰。”   说到这儿,沈敬随又看向苏丞:“其实末将也一直未看明白,都督这心究竟是偏向太子还是太师?”   苏丞看着太子的方向,目光又从太子转移到方洵身上,始终未语。   直到那画舫靠近,苏丞和沈敬随起身向太子行礼,沈敬行和方洵则是向苏丞行礼。   太子笑道:“在这儿都能看到大都督,真是巧了。”说完瞥了眼苏丞和沈敬随喝了一半的茶,眸子里似有凉意,“大都督和神策将军倒是有雅兴,一道如何?”   苏丞和沈敬随没有拒绝,两人纵身一跃上了那艘画舫。   苏瑜跟太子待在一处本就不舒服,如今看到苏丞顿觉安心,主动跑了过去:“三哥怎么也在这儿?”   苏丞看了眼她红扑扑的脸颊,缓声道:“出来散心。”   方才苏丞未来时,莱阳县主最为兴奋,如今人上了船,她却只傻傻站在那儿,时不时偷瞄一眼苏丞,竟是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了。   沈敬随看了眼妹妹,无奈摇头。   他在大都督手底下做事这么久,对都督此人是心服口服的,不过都督素来让人捉摸不透,这种人,未必便适合妹妹。何况,都督从来未曾表现出对莱阳的与众不同,也就更说明了两人没什么太大可能。   沈敬随摸了摸莱阳县主的脑袋:“你们几个姑娘家一直在外面站着,不觉得累吗?去里面歇歇脚。”   莱阳县主的确站得累了,不过方才太子等人在舫内,大家不好都挤进去。如今大哥发了话,莱阳县主便带其余姑娘们进画舫。   苏瑜看了眼他三哥,苏丞把手里的折扇给她:“去里面歇会儿吧。”   苏瑜接过来,随大家一起进去了。   外面他们一群人在说话,几个姑娘便围在桌子上巴巴看着。   绿渠悄悄趴在苏瑜耳畔道:“我发现这些人站在一起,你三哥居然是个头最高的,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苏瑜无奈摊手:“我跟他吃的是一样饭菜长大的呀。”   绿渠看看苏瑜的身高,点点头:“其实你在姑娘家里头也算高的。”   “是吗?”苏瑜突然有点欢喜,她终于找到跟三哥有共同之处的地方了。   魏雨晴听到了她们俩的谈话,过来凑热闹,捂着嘴小声问:“这五个人都算得上美男子了,你们觉得哪个更俊些?”   说完又看一眼莱阳县主:“县主就别说话了,你心里肯定都督无人能及。”   莱阳县主:“……我大哥二哥也挺好的呀。”她若说两个哥哥长得不好,岂不是变相说她自己长得不好了?她才没有那么笨呢。   董婉秋托腮看着外头,突然拧眉思索一会儿,轻声道:“我觉得大都督的眼睛和太子的有几分神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兄弟呢。”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投了目光仔细观察。董婉秋不说大家也不觉得,如今一说,再比对一番,的确是有相似之处的。   太子和苏丞都是狭长的丹凤眼,很勾人的那种。   只不过苏丞的更深沉,更犀利,更清冷,看上去会让人心生畏惧,又有弥足身陷的感觉。   至于太子,他眸色中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却比苏丞少了几分凌厉。   如果这么比对的话,似乎两人又并不相同。   姑娘们又笑闹了一会儿,再看外面时,却见外面他们几个在比试箭法,神策将军沈敬随刚射出去一箭,正中对面船上竖着的靶心。   莱阳县主兴奋地拍手叫好,跟着跑了出去:“大哥好厉害!”   苏瑜和绿渠等人随之出去观看。   紧接着太子也拉弓射了一箭,正中靶心。   大家继续跟着道好。   太子看向苏丞:“孤还不曾见识过都督的箭法,今日可否让大家开开眼?”   苏丞在一旁站着,听到太子的话淡淡瞥向旁边的方洵:“状元郎先来吧。”   沈敬行道:“都督这就是为难新科状元了,方大人一看就是文弱书生,只怕如我一般,从没拉过弓。”   “是吗?”苏丞面上似有若无挂着淡笑,犀利的眸子一直盯着方洵看,“我看方大人的手,可不像金尊玉贵长大的,不妨试试看?”   苏瑜看到三哥这样的表情,不免有些好奇,笑着问方洵:“方大人,你不会真的会射箭吧,那可不能藏着掖着的,让我们见识见识呗。”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方洵投过来,方洵倒也坦然,上前对着太子和苏丞拱了拱手,笑道:“下官先前在老家时打过猎,或许可以一试。”   太子挑眉,亲自把手里的弓箭给了他。   方洵摆好姿势拉弓射箭,只见“嗖”的一声,那支箭直挺挺扎在了靶子上,虽然没有中红心,却已经很厉害了。   片刻的安静后,苏瑜最先拍手鼓掌:“原来新科状元文武双全呐!”方洵是射的最不好的那一个,可他也是最令人惊叹的那一个。谁能想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书生,居然真的会射箭,而且还射中了靶子。   就在所有人都为方洵惊叹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女子的惊叫,众人刚回神,便见秦月晗趔趄着跌进湖中去了。   见此情景,所有人都愣了,苏瑜下意识看向方才站在秦月晗旁边的三哥苏丞,他面无表情,眸色清冷阴鸷。苏瑜再茫然看看在湖里扑腾的秦月晗,似乎猜到了什么,却没说话。   沈敬随见此最先跳下去救人,不过这种了荷花的清池湖下满是泥沼,等秦月晗被抬上来时,身上沾满了腥臭的泥泞,很是狼狈。   莱阳县主咬唇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   方才大家都在关注方洵射箭,可她一直偷偷看大都督,自然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看见秦月晗悄悄走在了苏丞身后,又故意借机摔倒往大都督身上扑,是大都督沉着脸躲开,她才跌到湖里去的。   莱阳县主没想到,她看上去乖巧无害,连话都很少说的表妹,今日居然在人前做这种事。   而且,她喜欢大都督表妹明明就是知道的……   秦月晗哆嗦着被人抬上来,待瞧见苏丞眸子里那抹凌厉的杀机,她心上一滞,匆忙瞥过脸去,再不敢看他。   “三哥。”苏瑜过去扯住了苏丞的衣袖。   苏丞望她一眼,对着太子拱手:“今日出来时间不短,臣告退了。”   他说罢拉起尚在呆愣的苏瑜,两人一起下了画舫乘一叶扁舟而去。   上了岸,早有马车在岸边停着,苏丞带她上去,一路回了都督府。   回到家,苏丞去了书房,苏瑜紧跟其后进了书房,见他在长案边坐着,她跑过去,小心翼翼观察三哥的表情。   “三哥,那个秦月晗……”   苏丞眸色阴鸷几分,严肃看向苏瑜:“我看那些姑娘心眼儿挺多的,以后还是少来往,在家待着多读读书,或者邀绿渠来家里陪你解闷。”   “哦。”苏瑜乖乖应着,心里暗想,看来真的是今日那个秦月晗在她三哥面前耍心眼儿了。   看三哥有些不悦,苏瑜便不提这个,转移话题道:“三哥,原来新科状元会射箭啊,看起来还挺厉害的。”   苏丞的脸色更难看了,在书案前寻了本书,翻开几页指着一篇文章:“把这个背下来,一会儿三哥检查。”   苏瑜:“……”      夜幕降临,太史令方府   方洵这一晚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今日在长公主府苏瑜跳起来摘杏的动作。   她身形本就比寻常姑娘家要好,今日看她脚步腾空的动作,轻盈柔美,必然是会舞的。他甚至在脑海中幻想了一番她翩然而舞的样子,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不能亲眼看到。   想着想着,他又忆起了去年冬上在巷子里他被人欺负时,她出手相助时的情景,心上似有什么翻涌着,心跳也随之快了几分。   苏瑜,苏丞的妹妹。   今日在画舫上苏丞逼他射箭,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他知道最近苏丞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事实上,他又何尝没有去查苏丞的底细呢?昏黄的烛光下,他双目幽暗,难以捉摸。   在榻上翻来覆去几回,到底没什么睡意,他便坐起身披了袍子出去。   一开门,却见太史令在他院中站着,似在踌躇。太史令四十多岁的年纪,鬓上染了霜色,但整个人看起来却还算精神,并不怎么显老。   “父亲?”方洵困惑着迎了上去。   见儿子出来,太史令有些意外,随即讪讪笑道:“我瞧你房里的灯亮着,便过来看看,又恐扰了你休息。”到底是多年未曾相认的儿子,父子之间一直都有些疏远。   方洵颔首:“刚巧儿子也睡不着,父亲进来坐吧,儿子也正有事想求父亲帮忙。”   父子二人入内后,方洵为太史令奉上了茶水。   太史令接过后,问道:“你说有事请为父帮忙?”   方洵捏着茶盏,低头看着上面氤氲的水雾,笑道:“儿子看上了一个姑娘,想请父亲帮忙提亲。”    第39章   太史令听到这话略微诧异了一瞬, 旋即笑道:“是吗,那可是好事, 前段日子一直说给你张罗婚事,你却一个也瞧不上,为父也正为你的事发愁呢。洵儿看上的,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太史令心里早乐开了花,儿子难得开窍, 他这做父亲的心里也很高兴。   方洵抿了口茶, 淡淡道:“大都督的妹妹, 苏瑜。”   太史令面上笑意一僵, 激动的心凉了半截:“……谁?”   方洵又说了一句:“统兵大都督苏丞的孪生妹妹,端宁郡君苏瑜。”   太史令眉心拧着, 捋了捋胡须,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段日子洵儿与陵水长公主家的次子走得近, 他还以为洵儿看上的应是那位莱阳县主呢, 没想到却是……   京城中好姑娘那么多,洵儿怎么会看上那个苏瑜呢, 她与苏丞是孪生兄妹, 今年都十八了,却至今未曾婚配。   这么大的姑娘还不嫁人, 太史令觉得必然是这姑娘自己有什么问题。何况,她在外面的名声是挺刁蛮的。   苏瑜先前的未婚夫吴进意,礼部侍郎家的儿子,可不就被她暴揍过, 还大搅了亲事吗?   这种姑娘真的适合娶回家来做儿媳?那他们方家还不得从此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除此以外,苏丞在太师和太子之间摇摆不定,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他得陛下宠爱坐上太史令之位,可不想与苏丞联姻,卷入朝堂上那些是非争斗当中。太师和太子之间那些尔虞我诈,他这个小小的太史令,是一点都不想掺和其中。   见太史令不说话,方洵搁下茶盏,突然起身对着太史令躬身行礼:“父亲,孩儿心念端宁郡君已久,还望父亲能够成全。”   “洵儿喜欢她什么呢?”太史令仍在沉思,那个端宁郡君太史令没见过,不过街上都传她刁蛮骄纵,他还真不知道她身上是否有半点好处。   方洵道:“上回若非端宁郡君出手相助,或许孩儿的性命早葬送继母手上,端宁郡君是个好姑娘。”   提及那次的事太史令有些慨叹,沉默下来。他当时外出办差,没想到洵儿却恰好上门寻亲,结果被夫人暗地里派人打算灭口。他回来得知此事后气得要休妻,若非有贵妃娘娘拦着,他早休了那毒妇!因着此事,他与那毒妇至今不睦,分房而眠已久了。   说来说去,太史令仍是觉得自己这父亲不称职,对不住儿子。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太史令幽幽叹道:“也罢,你若喜欢,明日为父便亲自去都督府跑上一趟。你年少有为,都督必然愿意把妹妹嫁给你的。”   方洵内心苦笑,苏丞愿不愿意嫁还真难说,不过他总得试一试。当然,他也想看看苏丞迟迟不肯嫁妹,到底是何居心。      苏瑜第二日睡到很晚才起,早过了用早膳的时辰。她打了个哈欠,由蝉衣和青黛伺候着慢悠悠起来洗漱,随意问了句:“三哥早朝回来了吗?”   蝉衣回道:“已经回了,不过看姑娘睡得香,便没吵着您。”   梳妆打扮之后,忍冬让人送上了早膳,有南瓜水晶胶,酱汁鸭掌,小米枸杞粥,还有一小笼的蟹黄包,和一小碗燕窝。   看着这些食物,苏瑜也觉得饿了,坐下来开始用膳。   吃到一半时,青黛从外面跑进来,着急忙慌的样子:“姑娘,太史令来咱们府上提亲了。”   苏瑜刚喝了一口燕窝,闻此呛得一阵咳嗽,双颊也跟着红润起来。忍冬忙顺着她的背,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苏瑜拿帕子擦了擦嘴,又不确信地问了一句:“谁来提亲了?”   青黛道:“太史令方大人,是给新科状元向您提亲的。”   苏瑜心跳有点儿快,整个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太史令居然上门提亲,那个方洵……三哥会答应吗?   一时间桌上的膳食苏瑜也没了胃口,只想去前院看看情况。她转了转眼珠起身欲出去,却被忍冬拦下:“姑娘不妥,这时候您怎么能去呢?”   向她提亲的,她不能去看看吗?   苏瑜拧了拧眉,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突然灵光一动,对着青黛道:“你快去前院儿打听一下,看看我三哥怎么回复的。”   青黛应着去了,苏瑜却有点坐立难安。终于有人上门提亲了,还是那个看起来挺不错的方洵,她自然是激动的。   当然了,除去激动以外,她还有些忐忑。   忍冬观察着苏瑜的变化,给她上了消食的茶水,轻声问:“姑娘觉得新科状元如何?”   苏瑜接过茶捧着,想了想,突然笑道:“比京城里纨绔子弟要好些,有才有貌,还很容易害羞,挺有意思的。”   “那……比之主子呢?”   苏瑜被忍冬问得有些诧异,拧眉思索:“这个怎么能比呢,三哥是三哥,方洵是方洵啊。我跟方洵又不熟,自然比不得三哥在我心里的位置的,忍冬问这等话好生奇怪。”   忍冬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笑着道:“姑娘喝口茶吧。”   苏瑜捧着茶抿了一口,又抬眸看向忍冬,想了想小声问:“忍冬,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忍冬怔住。   青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感觉到苏瑜和忍冬之间怪异的气氛,愣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道:“姑娘怎么了?”   看见青黛苏瑜顾不得问其他,摆摆手道:“没什么,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青黛道:“太史令已经回去了,是带着聘礼一起回的,应该是没成。”   苏瑜双手托腮趴在桌上,心情比较复杂。这还不到一刻钟呢,太史令就走了,那她三哥得拒绝的多斩钉截铁呀。   三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   坐了一会儿,苏瑜实在有太多疑问想知道,思来想去起身去了三哥的烟水阁。   苏丞在书房里看公文,大老远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神情微滞,随后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苏瑜在外面叩了叩门:“三哥,你在吗?”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传来苏丞淡淡的声音:“三哥有正事要忙,你先回去。”   “可是我刚刚听说太史令……”苏瑜顿了顿,没再多言,乖乖“哦”一声,又默默回去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苏丞将手里的公文搁下,起身走至窗前,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他眸色幽深,双唇轻抿,周身散发一股凛冽。   想到那个方洵,苏丞唇角动了动,眼底涌上几分摄人的凉意。      太史令方家   见父亲带着聘礼回来,方洵已经什么都猜到了,他平静地站在廊下,并不言语。   太史令与他并肩而立,想到自己出师不利,心上有些愧疚:“没想到大都督态度坚决,不肯应允这门亲事。”   方洵面上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问道:“那他可曾说了什么?”   “大都督什么也没说。”   说起这个太史令就来气,他上门好言好语说了半日,苏丞居然一个字都没说,连杯茶水都没给他上,临了说了两个字:“送客!”   然后连聘礼带人就这么给赶出来了。   你说这气不气人?   想想那个场景,太史令的脸色瞬间又不好看了。他官位是不高,也没什么权势,可蒙陛下赏识,朝堂上还没见几个人敢这么给他摆脸色的。   “父亲尽力了,没关系,接下来我自己想办法。”方洵道。   太史令看了眼儿子,叹道:“天下女子何止千万,想嫁你为妻的也数不胜数,你怎么就偏掉在这棵树上了?”   方洵默默看着远方。   这世上好姑娘千万,但能让他动心的,就这么一个。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做很多事,只需要简简单单,一次不经意的回眸。   “父亲跟平南侯府二房有什么恩怨吗?”方洵突然这么问。   太史令身形一滞,面上佯装淡定:“怎么问这样的话?”   方洵笑笑:“没什么,其实我听闻去都督府求亲的人不少,虽然都被苏丞拒绝了,但父亲你是第一个被赶出来的。”   太史令:“……”如果照儿子这说法,苏丞赶他出府,莫非是在针对他?   太史令闭了闭眼,秦皇后之死不是他促成的,但他却算得上是帮凶了。苏丞的母亲和秦皇后是表姊妹,勉强算得上与平南侯府有过节了。   只不过,当年之事谁都不知道,苏丞会知道吗?   太史令陷入沉默,面色比先前还要难看。   方洵笑看着他:“父亲怎么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没,没什么。”   方洵对太史令颔首:“那父亲便回去歇息吧,此事容儿子另想办法。”   太史令离开后,方洵依旧立足与廊下,眯眼看着太史令略显急促的背影,眸子里噙了一抹玩味的笑。   收回思绪,方洵又想到了眼下比较棘手的事情。   “离瑟,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他突然问后面的侍卫。   离瑟颔首:“属下不知。”   “我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方洵双手负立,眺望远处飞过的一对大雁,脑海中又想到了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样子。披着红狐大氅,面上肌白胜雪,明眸皓齿,鼻腻鹅脂,灼灼桃花目闪烁着微光,眼尾上挑,娇媚可人,美的惊心动魄,思之难忘。   苏丞至今未曾给自己的妹妹许人家,如今又拒绝的这般果断,固然有他知道太史令与秦皇后之死有关的原因,可更多的怕是他自己不舍吧。   “备马,来大衍这么久,咱们也该去会会这位统兵大都督了。”方洵突然道。   离瑟站在后面没动,低声而恭敬地道:“主子,恕小的多言,您不该把心思放在一个女子身上。何况,还是大衍的女子,难道您日后带她回大齐吗?”   “那又怎样?”方洵不以为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_   苏瑜从苏丞的烟水阁出来后,心里有点郁闷,便随意在院中走动。远远地看见有人走过来,她眺目一看,竟是方洵。他穿着鸦青色广袖直缀,腰间束着玉带,左右两侧各悬挂一条玉佩,墨色流苏随着他的走动左右摇摆。   看见他,苏瑜心中纳闷儿,太史令方才来提亲,如今方洵怎么自己过来了?   她还在愣神,方洵已经到了跟前,对她颔首:“端宁郡君。”   方洵的模样生的儒雅,肤色白皙,眉目清隽,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淡淡的清贵气,让人相处起来十分舒服。他的嗓音也温润好听,如鸣佩环,亲和有力。   苏瑜平时脸皮挺厚的,不过今日看见方洵却不由羞赧起来,想到方才太史令求亲之事,她面上一热,竟不知该如何跟方洵打招呼了。   眼前这个人,新科状元郎,居然让太史令来上门提亲,他真的想娶她吗?   苏瑜很想问问是他的意思还是太史令的意思,也想问问方洵看上自己哪一点了,可到底是女儿家,实在吐不出口,欲言又止之后只轻轻点头,算作回应了。   方洵抬眸看她,似乎是因为害羞的缘故,她双颊染了一抹绯色,原本娇俏的面容平添几分妩媚,暖暖的阳光洒在脸上,肌肤莹白通透的,让人看着有种想捏一捏的冲动。   看着她,方洵身子莫名僵硬,心也跳的快了几分,很想再与她多说两句话,却一时间大脑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自认口才不错,遇事也从不怯懦,却总在她面前乱了方寸,失了心神。   青枫催促道:“方大人,我家主子在校场等候,请吧。”   方洵暂且压下心上莫名的悸动,对着苏瑜拱手,转身继续走。   苏瑜下意识想跟上,却被青枫拦下,苏瑜无奈,只好止了步子,转而看向忍冬:“三哥在校场见方洵,什么意思?”   忍冬摇头。      校场内,苏丞一袭淡紫色窄袖束腰的直缀,剑眉星眸,鼻若悬胆,面容英俊。他身姿颀长,站在那儿伟岸挺拔,顶天立地,拉弓射箭之时一双凤目犀利如鹰,令人胆寒。   方洵走近时,苏丞刚好射出了一箭,力道大的惊人,但见那支箭矢飞驰而去,穿透厚厚的箭靶飞出老远,最后嵌在一根木杆子上,杆子随之摇晃了几下。   方洵此时早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瞥了眼箭靶被他射穿的洞,拱手道:“都督不愧为一代英杰,可退突厥三十万大军。”   苏丞侧目看他,情绪冰冷,继而把弓箭递给他:“上回状元郎藏拙,如今既然想娶我妹妹,不妨现出真本事吧。”   方洵双目中有暗芒一闪而过,直起身来接过苏丞递来的弓箭,对准箭靶一箭射出,便见那支箭好巧不巧穿过苏丞方才打穿的洞,一路飞驰,也嵌在了木桩上。   “都督,承让了。”   苏丞嗤笑,眸光一凛,青枫拔剑抵在了方洵的后颈。   随之“唰”的一声,离瑟也拔剑指向青枫。   阑风、秦风、墨风等十几个隐卫倏然出现,将方洵和离瑟团团围住。一时间周遭杀机暗伏,树上的鸟儿七零八散,惊叫着飞走了。   方洵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大都督不想嫁妹也便罢了,莫非还想杀人灭口吗?我方洵可是朝廷命官,容不得都督说杀便杀。”   苏丞双手负立,神情淡然地看着他,唇角勾勒一抹讥讽:“齐国的细作,你说该不该杀。六皇子只身入我大衍,如今还想娶我妹妹,是欺我大衍无人吗?”    第40章   方洵从容地看向苏丞, 缓缓推开青枫抵着他脖子的长剑,青枫眼里杀意暗涌, 请示性地望向苏丞,但见后者摇了摇头。   他怒目瞪了眼方洵,默默收回手中长剑,后退几步至苏丞身后。   离瑟也在方洵的目光示意下收了兵器,却又警戒地环顾四周, 时刻保护着方洵的安危。   阑风、墨风等隐卫鬼魅般消失无踪。   校场里又回归了宁静, 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苏丞和方洵相对而望, 一个神情阴鸷, 双目犀利;一个淡定从容,如沐春风。   方洵双手负立, 坦然地看着苏丞:“大都督手下人才济济, 隐卫也不容小觑, 但我大齐的死士也不是白养的。大都督派隐卫调查我之时就该想到, 你能查到我,我也同样可以顺藤摸瓜打探清楚你的底细。”   说着, 他顿了顿, 面上含笑:“大都督有兼济天下之心,一心为国, 但你们大衍朝廷却负了你。堂堂皇子,嫡亲血脉,却被冠以他姓,苟且偷生。这么些年来, 都督心上必然有恨吧?”   苏丞不以为意地睨他一眼:“阁下说这些,焉知今日便能活着从我都督府出去?”   方洵笑看他:“你们大衍皇帝罢弃国政十数载,这些年尚书令贾道大权在握,叱咤朝堂,势力早已根深蒂固。虽说这两年太子成年,一心想夺权,使得他们舅甥二人反目,但到底还有贵妃这层关系在。贾道爱护贾贵妃这位妹妹,那可是出了名的,若非顾惜贵妃,说不定他早拥兵自立,改朝换代了。”   “都督可曾想过,如果他们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会怎么办?我想,他们必然会联合起来对付你。到那时,只怕大都督未必就能游刃有余。或许,都督你会需要我这个助力也不一定呢?”   “你?”苏丞突然大笑几声,面露嘲讽地看着他,“六皇子可真看得起你自己。如果大齐太子找我结盟也便罢了,至于你,一个自幼被丢弃在农庄,被所有人淡忘的落魄皇子,凭什么?”   他眼眸犀利,带着居高自傲,分明不将方洵看在眼里。   不,确切来说,是大齐六皇子姜夜。   至于所谓的什么太史令之子方洵,或许在不在世上都很难说。   二十多年前,齐国与相邻的睿国联姻,睿国湘乐公主嫁于大齐皇帝为妃,备受恩宠,生皇六子姜夜。   后来齐国与睿国再起战火,齐国吞并睿国,睿国皇室一族被诛,大齐皇帝与湘乐公主自此反目成仇。   听闻大齐皇帝真心爱慕湘乐公主,原本有立后的打算,可惜湘乐公主背负国仇家恨,宁死不从,在立后大典的前一日于城楼上一跃而下,香消玉殒。   大齐皇帝恼羞成怒,草草葬了湘乐公主的尸身,将其子姜夜送入农户寄养,多年来从未被召回皇宫。   苏丞也是在前段时间让隐卫调查才知道,原来姜夜被寄养在农庄后,小小年纪便迅速集结势力,丰满自己的羽翼。六年前更是逃离大齐进入大衍的地界,以方洵的身份在冀州过起了平淡的日子。   若只是平平淡淡也便罢了,但他却暗中豢养死士,打通大齐朝廷的人脉,如今又通过科举进入大衍朝堂。   其实苏丞很明白,若说姜夜是大齐的细作根本谈不上,一个不被重视的皇子当得哪门子的细作呢?如果他猜得没错,姜夜潜入大衍是想寻找助力,帮他重回朝堂,夺得权位。   其实仔细计较起来,他和姜夜的身世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   原本当初得知姜夜真实身份的时候,苏丞的确有过与之结盟的打算的,不过,他却对弄弄起了心思。   面对苏丞的质问,姜夜的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我虽是名不见经传的落魄皇子,但能帮助你的人,或许也唯有我了。至于你说大齐的太子姜鹧……他跟你们大衍的太子魏彦私下有些来往,大都督应该知道吧?”   苏丞自然知道,魏彦为了对付贾道这个舅舅,可谓是不遗余力,什么人都敢用。不过凭魏彦的脑子,只怕最后会被姜鹧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见苏丞不语,姜夜挑眉:“我与大都督有共同的敌人,为什么不能携手呢?当然,如果都督愿意将令妹嫁我为妻,日后你我坐拥齐国和衍国天下,必结两国之好,我也尊你一声兄长,如何?”   苏丞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六皇子真看得起你自己,你缺了我这个助力能不能回归朝堂我不知道,但我苏丞若想报仇,取了这大衍江山,没你也一样可以。”   “大都督的确很自信,否则当初也不敢用十万大军去对抗突厥的三十万铁骑,不过话终究不能说得太满,凭你一己之力对付贾道和魏彦或许还有胜算,可魏彦与姜鹧交好,他背后便多了大齐这个助力。我是大齐皇子,如今又得你们的太子魏彦看重,相信这双重身份于大都督而言,都是极有用的。不对,还有一层,我如今还是太史令的长子。大衍皇帝十数载不出青云观,太史令是唯一与之接触的人,大都督真不想知道你父皇当年发生了什么,如今又为何会如此?”   苏丞冷冷看着他,并不言语。   姜夜突然笑了:“看来江山美人,在大都督这里的确很难抉择。人人都说大都督的妹妹端宁郡君年过十八仍未出嫁,是她自己名声不好,也是大都督你眼光太高。外面的人一定想不到,实则是大都督你舍不得这个没有血缘的妹妹外嫁,一心占为己有才是真的。”   苏丞双目凌厉几分,面容越发肃穆凛冽:“你若真看得明白,就好自为之,强求也是没用。”   姜夜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大都督也不必太过自信了,你对苏瑜有男女之情,她对你却只有兄妹之谊。”   “纵是如此,又与你何干?”苏丞从箭篓中取出一支箭矢在手中把玩,眉峰一扬,“你如今自身都难保,却还跟我说这些。六皇子如果想我助你回归大齐,坐拥帝位,就该拿出你的诚意来,至于苏瑜,你想都别想!”   他说完,再不看姜夜一眼,随手一丢那支箭飞跃着扎在箭靶上,他面无表情负手而去。   姜夜深邃的目光盯着靶子上的那支箭,随后阔步离开。   出了都督府,离瑟跟在后面问道:“主子先前来大衍不是想与太师相交吗,如今怎么又弃太师而想与都督结盟了?您还想娶他妹妹,那他能答应帮咱们吗?”   姜夜淡淡一笑,眸子里有锐芒若隐若现:“我们想找大衍的人联手,自然得互利共赢才可以。与其帮太师谋朝篡位,倒不如帮苏丞复仇,更得民心呢?至于苏瑜……”   他以前一心忙于正事,鲜少与女子接触,对于天下间女子也都格外冷淡。他不太通晓男女之事,苏瑜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心跳的姑娘,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每每见到便手足无措,笨拙的说不出几句话的姑娘。   他想,或许这便是一种叫做情爱的东西。   这感觉来得急,来得快,更来得莫名其妙。可诚如书上所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哪里说得出那么多为什么?   他第一次想得到一个姑娘,自然不愿意就此放弃,不过眼下正事要紧,左右如今她和苏丞是兄妹,苏丞不会把她怎么样,他还是有机会的。   苏丞善于用兵,又有兵权在手,如果得他相助,他想回到大齐皇室必然不是难题。当下还是想办法让苏丞答应与他结盟,才是最关键的。      听闻方洵离开,苏瑜又去了书房里见苏丞,这一次苏丞没有再避而不见。   苏瑜入内后,见苏丞在看书,她默默走过去在长案旁坐下来,倒是没直接提方洵的事,只是托腮看着苏丞:“三哥,你看的什么书呀?”   “《六韬》”苏丞淡淡回应。   “最近不是不打仗吗,三哥还看兵书?”   苏丞把书册放下,抬眸看她:“书到用时方恨少,莫非等敌军杀入咱们大衍来了,三哥再临阵抱佛脚翻着兵书指挥作战不成?”   “可是三哥自幼就读兵法,这些东西不是早就了熟于心了?”   “古人兵法韬略精妙绝伦,若想做到融会贯通,自然要时常品味的。三哥若像你,也就不会坐到今天的位子了。”   苏瑜被说的嘻嘻一笑,崇拜地冲苏丞拍马屁:“三哥是最厉害的,我当然知道呀。”   苏丞挑眉:“有多厉害?”   苏瑜想了想:“就,天下第一吧。”   苏丞唇角抽搐了一下,继续翻了书看着。   见三哥始终不提今日方洵提亲之事,苏瑜欲言又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耷拉着脑袋趴在桌上,无奈低叹一声。   她对方洵称不上有多喜欢,顶多就是比其他高门子弟让人相处着舒服一些。只是,如今三哥就这么把她的亲事给退了,苏瑜又觉得心里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知道。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三哥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于她的亲事,三哥又是怎么安排的。   她也不是非要早早嫁人不可,只是每次都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的确让人难受。   苏丞发现了她的异样,再次搁下书册,抬眸看她时神情柔和:“想问方洵的事?”   苏瑜趴在长案前,没有回应。   苏丞敲了敲桌面:“你直起来,坐好,三哥告诉你原因。”    第41章   苏瑜乖乖坐正了身子, 安静看向苏丞,她的确很想听听三哥跟她说些什么。   苏丞为她斟了一盏碧螺春搁在她手边, 随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品味半晌,幽深的眸子看向她:“弄弄觉得方洵此人如何?”   苏瑜诧异了一瞬,捧着茶小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唇, 垂首未敢看苏丞的表情:“还, 还好吧, 应该是个好人。”   “应该?”   耳畔传来苏丞一声似有若无的低笑。   苏瑜茫然抬首, 不解地看他。   苏丞扫了眼满脸困惑的她,也不隐瞒, 直言道:“第一次听你提及方洵此人, 三哥便让人查过他。”   苏瑜惊愕。   苏丞问:“还记得咱们从平南侯府搬来都督府的那日, 你看到方洵将一整个荷包给了一个乞丐吗?”   苏瑜点头, 她自然是记得的,也是那时候她才觉得方洵是个好人的。   苏丞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 声音淡然无波:“那不是乞丐, 是齐国皇室豢养的死士。”   苏瑜惊得小嘴儿微张,整个人都懵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三哥的意思是,方洵与齐国皇室有关联?”   “他本就是齐国皇室中人,幼年被送去农庄寄养的六皇子,姜夜。”   苏瑜抿着唇, 反应有些迟钝。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太震撼了,比她先前看得话本子还要精彩,跟做戏一样,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方洵是齐国六皇子姜夜?   “那,那太史令的儿子方洵……”   “下落不明,或许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于盗匪之手。总之,不是他。”   静默片刻,苏瑜直接拍案而起:“那他岂不是齐国潜入咱们大衍探听情报的细作吗,三哥,他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想吞并咱们大衍什么的?要是这样可就太危险了,你得把他抓起来!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她动作太大,以至于衣袖打翻了旁边的茶水,褐色的茶汤顺着长案的一角直往下淌。   苏丞把她扯到自己身边,唤人进来收拾,苏瑜则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看着她茫然和诧异的表情,苏丞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他所料没错,这丫头对姜夜根本没多喜欢,顶多就是觉得与众不同而已。   齐国六皇子,自幼便胆识过人,笼络无数朝臣和死士为他卖命,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如果说姜夜对苏丞一点压迫力都没有,那是假的。   如今他还不能跟弄弄说出实情,只能与她兄妹相称,这个时候姜夜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对他来说的确很有危机感。弄弄自幼被他宠着,心思很单纯,他不敢保证这丫头会不会真的被勾了魂去。   他也是思来想去,才打算告诉她实情的。   下人收拾了打翻的茶水出去,兄妹二人重新坐下,苏瑜问:“三哥,你真不把姜夜给抓起来?”   苏丞道:“他不是细作,只是想在大衍寻找助力,帮他回归朝廷,一统齐国天下而已。”   “所以他就找上了三哥?”   苏丞沉默,算是默认了。   “三哥,那你帮他吗?”   苏丞淡淡道:“这些事你不用管,只需知道,三哥不会把你嫁去齐国,自然不会同意你嫁给他,也就是了。这个解释,弄弄满意吗?”   苏瑜点头,往苏丞那边挪了挪位置,挽住苏丞的胳膊倚在他的肩头上,撒娇道:“齐国那么远,我当然不会去,否则就跟三哥见不到了。”   她虽然挺喜欢方洵的,不过如今方洵成了姜夜,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且不论姜夜想娶她究竟是真心喜欢,还是为了找他三哥帮忙,只他是齐国皇子这一条,她都不会考虑的,离家太远了,万一被欺负怎么办?在京城好歹有三哥罩着,没人敢欺负她!   苏瑜的话让苏丞舒心了不好,到底是他宠着长大的姑娘,没让他失望。   只是,这丫头的亲事他一直压着不办,又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始终有欠妥当。   苏丞想了想,突然道:“弄弄,其实爹娘先前早为你订了一门亲事。”   苏瑜刚捧着茶喝了一口,闻此直接喷在了苏丞身上,见他淡紫色的衣袍上沾染了点点湿意,苏瑜一囧,忙拿了帕子帮他擦:“三哥,我不是故意的,我……”   苏丞倒是没说她什么,只是抚了抚她的脑袋:“你在这里等三哥一下,三哥去换身衣裳。”   “可是三哥,你先把这事说清楚呀。”哪有这么吊人胃口,又突然走掉的?   苏丞却没理她,已经起身出去了。   再回来时,苏丞换了件袍子,手里还拿了一样帕子包裹的东西。   重新回到案前坐下,他把手里的帕子揭开,却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只赤金凤尾的手镯,上面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做工精致,图案栩栩如生,宛若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令人惊艳。   美中不足的是,手镯有一片微微发黑,像火烧留下的痕迹。   “哇,这手镯好漂亮,看上去应该很有故事。”苏瑜接过来打量一会儿,看向苏丞,“三哥,这是谁的手镯?”   苏丞道:“这是给你的定情信物。”   苏瑜微怔,心中有些惊叹,她真的有婚约呀?   “那,跟我订亲的人是谁,他如今又在何处?”   苏丞道:“他们家与咱们是世交,只是如今不在京城。”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这是什么时候的婚约,会不会不作数?”苏瑜今天已经第二次被她三哥搞迷糊了。先是方洵不是方洵,如今她又凭空冒出个未婚夫来……   苏丞看着她,神情温和:“自然作数,这两年不出意外就会回来娶你了。”   苏瑜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三哥,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之前怎么不说呢?”莫名其妙多出来个未婚夫,她都要怀疑是三哥故意编来骗她的了。   “自然是真的。”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轻声道,“先前不说,是三哥想着此事是你幼年订下的,未必作数,也想给你寻个更好的。不过前段日子他们与三哥通了书信,言谈间仍旧记着当日的婚约。”   “那个人可靠吗,三哥跟他认不认识,熟悉吗?”   苏丞点头:“他才能不输三哥,人嘛也是可靠的。日后弄弄若嫁给他,他也会如三哥这般待你好的。”   苏瑜听得不敢相信,她见都没见过的人,真的会像三哥待她这般?   她觉得三哥这么说肯定是故意夸大了,看来与那人交情匪浅。   三哥的眼光那么高,能得他一声称赞的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何况又是爹娘订下的,或许那人真的很优秀?   “他什么时候回京城呀?”苏瑜有点好奇了。   苏丞笑道:“快了,最迟明年。”   明年,那岂不是眨眼间就到了……      晚上的时候,苏瑜躺在榻上抱着被子回想白日里三哥说的话,心情格外复杂。   这段日子苏琬、苏琅的婚事一直在操持,反而她这个做姐姐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急,甚至有时候她都怀疑三哥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偏就在这个时候,却莫名从三哥口中听到她有未婚夫的事,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从绣枕下面摸索出那只凤凰玉镯,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她心里暗叹一声。这镯子做的如此精致,以前的主人应该是非富即贵的显赫人家,只是不知道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三哥说是阿爹和阿娘为她相看的人家,想来应该会很不错吧?   她当晚想了许多,最后脑子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去。   雾蒙蒙的夜色格外沉寂,整个韶华居内静悄悄的,分外祥和。   苏丞今晚有些睡不着,不知不觉便来了此处,独自一人穿着月白色长袍,驻足凝视着她卧房内微弱的烛光发呆。   忍冬起夜回来时看到,却是一怔,屈膝行礼:“主子。”   “姑娘睡了吗?”他淡淡问。   忍冬颔首:“方才翻来覆去的,许是睡不着,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   “今晚你守夜?”   “是。”   苏丞轻轻点头,缓步进入屋里,径自进了内室。   女儿家的闺房里自有一股淡淡的甜香,似有若无的,隐隐还有些香草的气息。苏瑜睡觉时不喜欢全黑,习惯在离床榻稍远的烛台上留一盏灯,用暗橘色的灯罩笼着,光线很暗淡,又不失温和。   借着微弱的烛光,透过朦胧的水绿色轻纱床幔,苏丞看到了榻上那抹熟睡的身影。她睡得酣甜,能清楚听到平稳而浅淡的呼吸声。   缓缓走近几分,挑开床幔在边缘坐下,他动作轻缓地帮她掖了掖薄衾。   许是因为不舒服,她蹙了蹙眉,一只胳膊抗议地又钻出来,随意搭在边儿上,小嘴微微嘟着,好似谁搅了她的好梦一般。   苏丞那双凤目里含了几分暖意,无声地笑了。   试了试她手上的温度,倒是不凉,苏丞便也没再将她放回去。谁知她迷迷糊糊间竟反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也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起拉住他的大掌往自己怀里塞,又用他的手背在下巴处蹭了几下。   他的右手就这么被她抱着,想抽又无法抽开,紧紧贴着她的身子,隔着薄薄的一件中衣,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触碰到她的心跳,甚至……那娇软的高耸蜜桃也近在咫尺。   苏丞身体逐渐僵硬,被她抱着的那只手掌心里浸染了汗水,他明显感觉到腹部有热流不断翻涌,让他有些难以自持。喉头一阵干涩,他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如珠。   偏榻上的人儿睡得酣甜,对此毫无所觉,仍紧紧抱着他的手,像只贪睡的小猫儿一般蹭上几下,嘴巴翕动着,娇俏的面容分外恬静。   看着这样的她,苏丞的呼吸越发急促,体内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催动着,促使他做些什么。   他俯身下去,另一只手按在里侧的床板上,将她整个人包裹着。深邃的眸子深深凝望着她饱满娇软的红唇,嗅着她身上清淡好闻的甜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要醉了。   俯首过去,他轻轻贴上她的唇,柔软的好似棉花一般,却又比棉花更有弹性,让他一触碰便无法自拔,恨不能不顾一切拥她入怀,探索那贝齿中更美好的甘甜滋味儿。心跳在剧烈奔腾,浑身的血液也在翻涌着,或许在下一刻,他真的会控制不住对她做些什么。   好在理智尚存,他仍旧不想她受到什么伤害,更怕吓着她,最后只蜻蜓点水般碰了下她的唇,转而亲了亲她的脸颊,缓缓将自己的手从她怀中抽离。   怀中一空,苏瑜不乐意地呓语了一句,继而抱住了被子的一角,继续酣睡,只是唇角却莫名翘了起来,好似做了什么美梦。   他情意绵绵地凝视她许久,用食指点了点她微扬的唇角,心底一声轻叹:弄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三哥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翌日清晨,苏瑜醒来时恰有一抹暖暖的阳光顺着窗子的缝隙流泻进来,打在屋内的地板上,落下明亮的光辉。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心情莫名觉得舒爽。   她昨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了三哥口中那个所谓的未婚夫,模样怎么样苏瑜忘记了,但梦里的他生的是极好看的,而且笑看着她时暖融融的,让人无法自拔地心生欢喜。   她还梦到在一片灼灼桃花林中,他拂过她的眉眼,亲吻了她的唇,一切都那样美好。   “姑娘怎么了,笑得这样开心?”蝉衣进来时瞧见拢着被子坐着傻笑的苏瑜,面露困惑。   回味被打破,苏瑜面上闪过一抹羞赧,干咳两声:“没什么,做了个好梦。”      自从知道自己有未婚夫开始,苏瑜对那个人越发好奇,时常缠着苏丞问东问西,想摸清楚对方的底细。不过苏丞口风很紧,倒是一直没问出个什么名堂来,只说什么才貌、人品都与三哥不相上下,直夸得苏瑜迷迷瞪瞪,好像真觉得那人不错一样。   这日,她刚练了几张大字,青枫却送来了一只鹦鹉。这鹦鹉浑身泛红,像晶莹通透的宝石一般,偏头顶几缕羽毛是翠色的,摇头晃脑间绿毛颤动,呆呆愣愣的,甚是好玩儿。   苏瑜一看见这鹦鹉便喜欢得不得了,桃花目里泛着微光:“这鹦鹉真可爱,三哥居然送这么有意思的东西给我。”   青枫道:“姑娘,这是魏公子送的。”   苏瑜未曾打探出自己的未婚夫是何名讳,但三哥说了,那一家姓魏,那么魏公子不言而喻,正是她那位神出鬼没的“未婚夫”了。   苏瑜面上笑意一僵:“他送我这个做什么?”   青枫道:“许是恐姑娘无聊,拿来解闷儿的。”   可是她跟那个魏公子连面都没见过,他便对她这般用心了?居然还送了只鹦鹉给她。   “喂,你叫什么名字?”苏瑜用手指点了点小鹦鹉的脑袋。   鹦鹉的脑袋晃了两下,一动不动站在那儿。   “姑娘,这鹦鹉还不会说话,得您慢慢教。魏公子让人送来时说了,让姑娘您给取个名字。”青枫道。   这样啊……苏瑜捏着下巴想了想,看着小东西傻乎乎的模样,随口道:“那叫笨笨吧。”   青枫走后,苏瑜提着笼子站在窗前逗鹦鹉:“笨笨,来,说句话听听。”   小鹦鹉:“……”   苏瑜:“笨笨,你知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谁啊?”   小鹦鹉:“……”   苏瑜:“笨笨,你主人长得好不好看,有我三哥英俊吗?还有,他脾气好不好,有没有很暴躁?”   小鹦鹉:“……”   “对鸟弹琴!”她说着抬手弹了下鹦鹉,学着三哥平时弹她脑门儿的样子。鹦鹉似乎被弹得疼了,仰着脖子嗷叫一声,翅膀都扑起来了。   苏瑜无语地瞪着它,好矫情的鸟啊,她根本没用力好嘛!   韶华居里来了只小鹦鹉,蝉衣、青黛她们也很兴奋,一个个围着小鹦鹉逗弄,都想哄它开口说句话。不过小鹦鹉十分傲娇,始终仰着脖子,斜视着屋子里的人,就是不开口。   忍冬抚着苏瑜去桌边坐下,忍不住笑:“姑娘,这鹦鹉也不知哪儿买来的,神气十足的,有股灵气。”   那东西明明呆头呆脑的,连句话也不会说,苏瑜不知道忍冬从哪儿看出它有灵气了。她随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琢磨片刻抬头问忍冬:“你说那个什么魏公子,以前连个影儿都没有,如今怎么突然就给我送了只鹦鹉?不会是别有企图吧?比方说他以前觉得我是二房,看不上,想偷偷不承认这门亲事。如今听说三哥在京城做了大官儿,想攀点儿好处,所以就突然讨好我了。”   “姑娘怎么这么想?”忍冬唇角抽搐了几下,不知道主子知道三姑娘是这么想他的,得是什么表情。不过主子素来面不改色,估计听到了他那张脸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苏瑜将茶盏搁在一边,托腮想了想:“我是觉得这门亲事来的蹊跷,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有的人捧高踩低,见人落魄了踩上几脚,恨不得跟你没有半文钱关系,等你发达了,又恬不知耻的回来,各种奉承讨好。这种的我在话本子上看到过很多的,都是常态。”   忍冬:“……三姑娘这么分析似乎也有点道理,不过主子是何许人,既然他都觉得那个魏公子没问题,想来事情必然不是姑娘所想的那般。或许先前一直没跟咱们府上联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忍冬这么说似乎也有点道理,苏瑜觉得可能真是自己话本子看多了,把人往坏处想。   这么一想,她再看看那只娇憨且傲慢的小鹦鹉,也觉得似乎不那么呆呆傻傻了,是挺可爱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瑜又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来自陌生而又熟悉的“魏公子”的礼物,比如令人看了捧腹大笑的画本,做工精致、栩栩如生的木偶小狐狸,还有如烟如雾的轻纱寒烟金丝罗裙,跟她身上的尺寸分毫不差。   魏公子的礼物一样一样送到了苏瑜心坎儿里,渐渐的,虽然素未谋面,她却对那人已经极为有好感了,居然真的有些盼着他回来一见。   看着那些礼物,苏瑜觉得自己出于礼尚往来,应该给他写个回信,以表示感谢。   于是这日她让忍冬准备了笔墨,思来想去,写了一封言辞诚恳且礼貌有嘉的感谢信,装封后亲自送去书房里给了苏丞,让她代自己交给魏公子。   苏丞看到书信颇有些意外:“怎么还想着写信了?”   苏瑜不好意思地笑:“我拿了人家东西,总得有所表示嘛。三哥,你可一定要帮忙把信给送到了。”   苏丞点头:“放心吧,我让人亲自交到他手上。”   想了想又问:“弄弄觉得那个魏公子如何?”   苏瑜面上莫名有些发烫,她还从没收到过除三哥以外的任何男子的礼物,且这人又是她的未婚夫,每每送东西也都是她喜欢的,若说对那个魏公子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必然是假的。   可若说有感觉吧,她人都还没见过的,只收了他一个月的礼物便说不错,会不会也太容易被收买了?   她是姑娘家,总得矜持一些才是。   思索过后,她垂首淡淡道:“我还没见过他人呢,自然不好下结论,万一他是个丑八怪呢?”   温和的光线透过窗子的缝隙打进来,落在她娇嫩的面容之上,双颊显得粉嫩通透,饱满的额头上悬着一颗蓝色水滴状的眉心坠,随着她垂首的动作,那坠儿轻轻摇曳,应着雪肤玉肌,玲珑精致,妩媚天成。   苏丞轻抿的薄唇翕动几下,唇角微扬,俊逸的脸上多出几分暖色来,眸色幽深,内含缱绻。   说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都了如指掌,暗地里哄她开心一下,他自认还是拿手的。这丫头涉世未深,年岁又是未出阁姑娘家里偏大的,容易对男子产生异样的情愫,思春在所难免。也幸好他想此办法将她笼住,否则只怕那颗心就不知要给谁了。   “弄弄放心吧,魏公子的相貌不会丑若无盐,让你失望的。”他抚了抚妹妹的脑袋,眼底是绵绵的柔情和无尽的贪恋。   将那封书信捏在手里,苏丞瞥了眼窗前洒落的阳光,心里暗暗做了决定。朝堂上的事,是该快些解决了,否则不但弄弄等不了,他自己也要等不及。 第42章   以后的日子里, 苏瑜又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听三哥说, 都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魏公子送的。   那个魏公子好像很了解她一般,每每送的礼物都是她心里喜欢的,倒让苏瑜对那个人感官越发好了许多,一时间居然开始盼着他尽快出现了,甚至晚上做梦都能梦到与他相见。   当然, 她每次醒来都不记得那个人具体长得什么模样。   有时候她会跑到烟水阁缠着苏丞旁敲侧击地问魏公子的情况, 比如身在何处, 如今是做什么的之类, 偏她三哥口风很紧,什么都不说, 只一句“等他回来你就知道了”便将她给打发了。   转眼间入了秋   朝堂上, 太师后知后觉发现今年春闱的进士皆入了太子一派, 料想是苏丞从中作梗, 与苏丞的关系彻底闹翻,苏丞开始明着支持太子, 在朝堂上迅速集结势力, 形成与太师相抗衡之势。   而宁大将军灭霖国凯旋后,则是被太子封为司空, 又将苏丞手上的神策营交付在了宁毅手上。   太子此举引来苏丞及下属的强烈不满,使得太子身边的人分成了两个派系,一边是苏丞为首的卫机营,一边则是宁毅为首的神策营。   苏丞和宁毅各有兵权, 互相忌惮,又因为屡屡在决策上产生分歧,两人时常剑拔弩张,关系日渐紧张。   太子看着他们两人的关系,反而格外安心。   为了与太师对抗,他不得不重用苏丞,可又一心怕他做大,是以经常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好在齐国太子姜鹧给他出了策略,让宁毅分走苏丞的兵权,两相制衡,总算使得苏丞得到一定的压制,也让他这个太子安心不少。   朝中大事苏瑜也听到一些风声,但每每听人提及宁大将军和三哥关系不好的话,却都一笑置之。   宁大将军可是三哥的师父,能这么简简单单被太子挑拨反目?分明便是三哥和宁大将军故意制造的假象,哄骗太子的。   苏瑜隐隐觉得,三哥和宁大将军要做一件大事,至于什么大事,她想到了些苗头,却不敢仔细琢磨。   几日后,迎来了太子和苏琬的大婚。因为是娶侧妃,比不得当初大姐姐苏珺出嫁时隆重,但太子的侧妃自然与旁人的不同,仍旧是不容小觑的。   苏琬出嫁前日,苏瑜依礼同苏琅和苏琳去看望。苏琬气色看上去很好,雍容高贵的,还没出嫁便好似已经是太子良娣了一样。   看见苏瑜时,她一如既往的不屑,神情里似乎还颇为得意,似乎早忘了自己是怎么才能如愿以偿嫁给太子的。   苏瑜懒得理她,面子上说几句话,过得去也就是了。   出了苏琬的闺房,苏琅和苏琳也跟了上来。苏琅道:“三姐姐,你瞧方才四姐姐好生得意,拿太子送的聘礼跟咱们炫耀。可是再高贵,不就是个良娣,又不是太子正妃,跟大姐姐当年差远了。”   苏琬是不是在炫耀,对苏瑜来说无所谓,何况她本来就对太子不感兴趣,纵然她真的是在炫耀,也不过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讨没趣。   “对了,我听说三婶儿为你找好了一户人家?”苏瑜突然问苏琅。   说到这个苏琅顿时脸红,耳根子都跟着烫了。   苏琳替她道:“是吏部员外郎家的公子赵烨,去年中了举人,今年春闱没考好,不过母亲说此人勤奋,秉性也好,下回的春闱一定能高中。上回赵家老夫人过寿,母亲带我和五姐姐去参加,偷偷瞧过赵烨此人,生的一表人才,而且为人和煦,跟五姐姐很配呢。”   既然是三婶儿亲自把关,自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苏瑜听了也觉得放心。再看苏琅羞赧的模样,便知她自己也是中意的,笑着道:“琅丫头也会害羞了。”   苏琅脸一红,捂着双颊跑走了。   苏瑜看着她那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又拍了拍苏琳的肩膀:“等三婶儿把你五姐姐的事办妥了,必然会为你打算的。”   苏琳乖乖点头,她虽然是庶女,但嫡母一直待她不错。她的终身大事,自然也不怎么愁的,不过……   “三姐姐,那你呢,三哥还没给你选好人家吗?”她突然关怀地看向苏瑜。   苏瑜微怔,莫名想到了那个时常给她送礼物的魏公子。以前旁人问她婚嫁之时,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是会着急的,如今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她反而心安了。   经过这段时间下来,她觉得那个魏公子应该是个挺可靠的人,或许自己以后真的会嫁给他吧。   她莞尔一笑:“我呀,不着急,慢慢看吧。”   ——   苏琬成亲后没多久,便是中秋佳节了。   中秋团圆夜,苏丞难得没有再出去应酬,而是陪着苏瑜在院中赏月,吃月饼。   膳房里做的月饼很好吃,有玫瑰味儿的,桂花味儿的,枣泥味儿的,山药味儿的……每一样都甜滋滋,软软糯糯的,苏瑜极为喜欢,同苏丞坐在月下吃了很多。   苏丞倒是不大爱吃甜的,只吃了一个便放下了,静静坐在那儿看她吃。等她吃的差不多了,苏瑜拿帕子帮她擦了擦手,抬眸问她:“困吗?”   苏瑜摇头,中秋佳节,她怎么会困呢:“三哥,今晚中秋夜没有宵禁,外面很热闹的。”   苏丞无奈笑笑,眼神里带着宠溺的意味:“想出去玩?”   苏瑜点头如捣蒜:“上回元宵夜三哥都没陪我出去,说好了补给我的,难道三哥要中秋也欠我一次?”   她说成这个样子,苏丞不答应都不成,只得转首吩咐青枫去准备马车。   苏丞和苏瑜要出门时,在门口遇上了廖启。他似乎也正要出门去,看见两兄妹格外惊喜:“弄丫头,你们这是要出去溜达吗,带上我怎么样?”   廖启就是觉得每天闷在京城里无趣,这才想出去走走的,原以为要一个人形单影只,不想如今能找到伴儿,那就有意思多了。   苏丞是不怎么乐意廖启跟随的,他难得带弄弄出去玩儿,这人却跑来横插一脚凑热闹。   不过苏瑜看见廖启却很高兴,本来就是出去玩的,当然是人越多越热闹了。于是兴奋地应下来:“好哇好哇,刚好我和三哥也没想好出去做什么呢,廖先生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廖启看到了苏丞眼底的不悦,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冲苏瑜眉头一挑:“这你可就问对人了,今晚没有宵禁,东市旁边新建了一条小吃巷,里面有很多美味的小吃,弄丫头你一定喜欢!”   说到吃的苏瑜便两眼放光:“真的呀,那你快带我们去,刚好方才月饼都没吃饱呢。对了廖先生,我让人给你送去的月饼你吃着可好?”   廖启笑着点头:“还不错,吃了许多呢。”   两人说说笑笑着,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苏丞依旧在门口站着,面色阴沉,神情似有不悦。   苏瑜突然从马车内探了脑袋出来,冲他挥手:“三哥,你快上车呀,站着做什么?”   月光和烛光交错间,她那双娇媚的桃花目泛着秋水,面上灿若春桃,笑起来时梨涡浅放,分外娇俏。   苏丞看着她,眼底那份不悦渐渐淡去,无奈摇摇头,随之上了马车。   马车上,苏丞独自在一边端坐,苏瑜和廖启坐在另一边,此时仍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浑然当苏丞不存在。   “廖先生,小吃巷里都有什么好吃的?”苏瑜迫不及待地询问着,顺便吞咽几下口水。   廖启看她那样子笑着道:“那可就多了,有红烧猪蹄,羊头马,龙眼鱼丸,蜜麻花,棒槌果子,茉莉茶,还有那蟹黄烧麦,荷叶糍粑……总之,你今天晚上一样来一口肯定也吃不完。”   听廖启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名字,苏瑜越发嘴馋,又忙着吞咽几口,掀开帘子对着外面的马夫道:“咱们走快点,否则晚了收摊怎么好。”   马夫应着,一挥马鞭又加快了几分。   一言不发的苏丞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蹙眉将她从廖启那边拉过来:“马车上点着灯呢,你好好坐着,仔细打翻了烛台。”   苏瑜:“哦。”她是有好好坐,方才也没乱动啊,不过就是起身跟马夫说了句话而已。      小吃巷是东市里新建的一条小巷,与大道交错,因为巷子比较窄小,只适合大家徒步而行,尽管如此都已是摩肩接踵了。   刚进巷子,苏丞便紧紧抓住了苏瑜的手:“跟着三哥,这里人太多了,仔细走丢。”   里面你推我扛的的确拥挤,苏瑜便也听话,紧紧跟着苏丞。   这小巷卖的美食不少,大老远便能闻到香味儿,十分诱人,每一家的吆喝也别具一格,有京味儿的,南味儿的,西北口音的,还有唱昆曲儿的,五花八门,引得行人频频侧目,每一家都排了长长的队伍。   苏瑜本来就没怎么填的太饱的肚子,如今嗅着浓郁的香气瞬间咕咕直叫唤。   这时,有个行人捧着油纸包裹的猪蹄边啃边从苏瑜身旁擦肩而过,苏瑜馋的舔了舔唇:“三哥,我也想吃那个猪蹄!”   苏丞看着那些东西有些犹豫:“路边的都不大干净,万一肚子疼怎么办?”   “怎么会呢,你看街上不是有很多人都在吃吗,大家怎么都没问题?”苏瑜说着,扯着苏丞的袖子晃上几下,小声喊几句“三哥。”   苏丞受不得她这副撒娇的样子,赶紧吩咐了人去买,顺便让他们把附近几家的特色吃食都买一些回来。   买好了吃食,苏丞、苏瑜和廖启三人在河边的草地上寻了个地方席地而坐,边吃边说话。   苏丞晚上用了膳,对这些个小零嘴不感兴趣,苏瑜和廖启两个倒是吃得欢,一人捧了一个猪蹄啃着,边咀嚼边赞着这猪蹄好吃。   临了剩最后一个,两个人的爪子同时抓到,谁也不肯松手。   “弄丫头,你都吃了好几个了,那边不是有麻花和烧麦吗,这个猪蹄你就别跟我抢了。”   “廖先生,你这也太没有君子风度了吧,我是女孩子,你得让着我。”   “我就是个大夫,又不是君子,再说了,你这种疯丫头也不是娇弱小女子啊,还用得着我让你?姑娘家要瘦瘦的才好看,你吃多了不怕长胖?胖了可就变丑了。”   苏瑜撇着嘴,看他把最后一个猪蹄拿了起来,心里仍不乐意。   好好吃个东西,扯什么胖不胖啊,好烦!   看她妥协,廖启笑眯眯抬手将猪蹄往嘴里送,苏瑜眼巴巴看着,也不跟他抢了。   谁知廖启刚举起来,突然一个大掌伸过来,他毫无防备,手里的猪蹄不翼而飞了。   侧目一看,苏丞手里拿了只猪蹄。   他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又总有股高高在上的逼人气势,此时手里拿着个油纸裹着的猪蹄,还真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吧,你也吃?”廖启不信苏丞会吃这种东西。   苏丞看了眼那猪蹄,烤的外焦里嫩,上面还洒了各种香料调味,是很诱人,难怪他们两个抢个没完,他淡淡瞥了眼廖启:“不行吗?”   “……行,那就让你吃了。”廖启说着,他随手去拿手边的蟹黄烧麦来吃。人家今晚上一个都没吃,他再抢就不够意思了。   苏丞勾唇,将那只猪蹄给了委屈哒哒的苏瑜:“你替三哥吃好了。”   苏瑜没接,她今晚的确吃了很多,还真有点怕长胖了。   苏丞笑看着她:“你不是说自己怎么吃都不会胖吗,何况那么多都吃了,还怕这一个?”   这么说似乎也有点道理,苏瑜总算找到了可以安慰自己的借口,欢欢喜喜接过苏丞递来的猪蹄,津津有味地啃着。   廖启不乐意了:“哪有这样的,兄妹俩合伙欺负我?”   苏丞不理他,随意喝着酒囊里的果酒。   苏瑜吃完了猪蹄,又跟廖启一起吃着剩下的鱼丸,烧麦,麻花等零嘴,仿佛根本停不下来。   苏丞终于看不下去了,劝道:“少吃些,今晚积食看你还如何睡觉。”   “没关系,廖先生是大夫,吃点消食的药丸就好了。”   廖启闻此从袖袋里取了小瓷瓶在苏瑜跟前慌慌,笑道:“弄丫头就是了解我,放心吧,我早备好了,使劲儿吃,吃穷你三哥。”   苏丞:“……”   苏瑜吃着吃着觉得不对劲,丢了东西眉头一皱,捂住了肚子:“哎呦!”   苏丞面色一紧:“怎么了?”   “三哥,我,我吃太多了要上茅厕。”   苏丞面上闪过一抹无奈,环顾四周,道:“去吧,让忍冬碧棠跟着你。”   苏瑜忙应着,捂着肚子往茅厕的方向跑。   苏瑜火急火燎赶去茅厕,再出来时身心都觉得愉悦了。   忍冬和碧棠在外面等着,看她出来忍冬迎上去,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吧,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苏瑜笑着摇头:“那倒不是,就是吃得太多,如今已经没事了。”   忍冬松了口气:“那咱们回去吧,莫让主子等急了。”   苏瑜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侧目却感觉有什么闪了一下,好像是铁器在月光下反射出来的光,有些刺目。   她下意识顿住,往那边看去,果真瞧见一把长剑扎在地上,看上去不像寻常兵器。   “去看看。”苏瑜对忍冬和碧棠说着,主动往前走。   忍冬上前把那把剑拔了出来,挥起砍了下旁边的石头,便见那石头居然顺势破成两半。   苏瑜面色一惊:“如此好剑,应该不是寻常人落下的吧。”她说着往四周看了看,指着前方道,“那里躺着的,是不是一个人?”   忍冬顿时严肃几分,对着苏瑜恭敬道:“姑娘站着别动。”语罢自己已经小心翼翼执剑走了过去。   她挑开那人的黑色面巾一看,面露惊愕,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苏瑜看她表情不免诧异:“怎么了,你认识?”   忍冬侧目看来:“回姑娘,是,是状元郎方洵。”   方洵?   苏瑜压下心中的讶然,缓缓走了过去。碧棠仍旧不放心,叫了声“姑娘”。   忍冬道:“这人受了重伤,不碍事。”   碧棠这才随苏瑜走过去。   但见草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他的面纱被忍冬挑开,此时五官暴露在外,正是方洵无疑。   三哥不是说他是齐国的六皇子姜夜吗,如今怎么这副打扮躺在这儿,还受了这样重的伤?   苏瑜蹲下来晃了晃他:“喂,你没事吧?醒醒啊!”   忍冬弯腰摸了他的脉搏,小声道:“姑娘,他好像伤势挺重的,您身上不是有廖先生给的药丸吗?”   她平日莽撞,廖启给了她生息丸带在身上,说是可解燃眉之急。如今忍冬一提醒苏瑜想起来了,忙摸了摸身上,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小瓷瓶,倒出一粒给方洵服下。   忍冬则是吩咐碧棠,让她回去将这里的情况禀报给苏丞。   碧棠刚走没多久,方洵便醒了,他虚弱地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便是苏瑜那张月光下略显朦胧的面容。她五官精致秀美,肌肤娇嫩,那双略显妩媚的桃花目里此时带着一点担忧。   看见他醒来,她又转忧为喜,笑着道了句:“可算是醒了,你怎么在这儿啊,还受了这样重的伤?”   方洵支撑着自己在一棵大树上靠着,侧目看着旁边娇俏可人的姑娘,强忍着伤口处的疼痛扯了一抹笑:“苏姑娘又救了在下一命。”   苏瑜抿了抿唇:“今日纯属巧合,至于上次……或许是我多此一举了呢?”堂堂齐国皇子,背后又是豢养死士又是拉拢朝臣的,还用得着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出手相助?   方洵微怔,随后淡笑:“看来苏丞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他是我三哥,自然什么都不会对我隐瞒的。”   “是吗?”方洵话语里有些意味不明。   苏瑜不想探究他到底什么意思,只又问了一句:“你有事没事,我也是碰巧遇上你的,如今你既然醒了,我就该走了。”她说着打算起身离开。   见她欲走,方洵骤然紧张,伸手欲拉她,谁知动作太急扯到了胸前的伤口,他疼的“嘶”叫一声,面色白了几分。   苏瑜侧目看到他胸口处被鲜血染红的衣襟,吓得瞳孔蓦然放大,呆愣好一会儿才指着道:“你这里在流血,好多血……”   看她似乎被吓着了,方洵侧了侧身子,面上是从容的笑意:“无碍,我不觉得疼,死不了。”   苏瑜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   以前觉得他就是个斯斯文文的弱书生,没想到竟是齐国皇子,还是一个自幼不被人记在心上的皇子,倒也挺可怜的。看他受伤就跟家常便饭似的,想来也受了很多苦吧?   苏瑜心软,便又留了下来:“我的丫头去找我三哥了,廖先生跟他在一起,等廖先生来了可以帮你看看,你先别动,莫扯动伤口血流的更多。”   方洵倚着大树侧目凝视着她,心上淌过一抹暖意。   他长这么大,有谁关心过他的死活吗?   母妃为了家国大义舍他而去,父皇因为对母妃的怨恨,也抛弃了他,在大齐皇室中,他是个多余的存在,堂堂皇子,却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这么些年,他已经不知道被人关心是什么感觉了。   其实苏丞比他幸运,至少他有在乎他的人陪在身边,不至于像他这般,一个人孤军奋战。   “谢谢。”他认真看着她,嘶哑着说了一句。   苏瑜看到了他眼眶里布满的血丝,心上也有些沉重,轻轻摇头:“没关系。”   这时,背后传来忍冬的声音:“主子。”   苏瑜闻声回头,看到了阔步赶来的苏丞和廖启。 第43章   “三哥。”苏瑜唤了一声起身跑了过去, 苏丞扯过她上下打量一圈,看她没事眼底的关切才渐渐敛去, 继而扫了眼地上的方洵。   苏瑜道:“三哥,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苏丞帮她拢了拢衣襟,对着忍冬道:“外面冷,带姑娘回去。”   “可是……”苏瑜又看了眼地上的方洵,有些犹豫。   苏丞安抚她道:“这里的事三哥会处理, 天色也不早了, 先让忍冬陪你回去, 早些休息。”   朝堂上的事三哥从来不想她知道, 苏瑜明白三哥是保护她,便也不再多问, 乖乖应着跟忍冬碧棠一起走了。   等苏丞走近, 方洵才将目光从苏瑜的背影上收回来, 抬眸看向眼前这个伟岸肃穆的男人, 他纵然身受重伤,眼底的睿智和从容却不输苏丞半分。   苏丞扯了扯唇角:“方才我得到密报, 太师府混入了刺客, 看来是你。”   方洵因为疼痛额头上渗满了汗水,面上却不显半分苦楚, 轻轻一笑:“大都督知道的够快。”   苏丞沉吟半晌,打量着他问:“你去太师府做什么?”他可不信此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刺杀贾道。   方洵从怀里取出一封被血染了大半的书信,递给了苏丞。   苏丞接过来,目光在方洵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拆开来看, 等书信看完,他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冷凝。   方洵道:“姜鹧何等人物,自然不会全心全意帮着魏彦对付贾道,他恨不得看着你们大衍朝堂内部斗的你死我活,他好趁机讨伐,扬名天下。他表面上支持你们的太子魏彦,实则暗地里却跟太师贾道通信来往,甚至答应卖兵器火药给贾道。他这是想看着太师和太子正面打起来,搞个两败俱伤。”   “我知道,你虽然也希望太师和太子内斗,但一定不希望看见你们大衍的将士自相残杀吧?战争一起,苦的是百姓。”方洵说着,捂着伤口咳嗽几声,抬眸看向苏丞,“这个诚意,大都督可满意?”   苏丞凝视他须臾,淡声道:“我可以借兵助你伐齐,为你和你母妃讨回公道,至于苏瑜……”   方洵抬手阻止了他的话,浅笑道:“政治归政治,感情归感情,两码事。苏瑜我不会放手,但如今大事当前,你我容后再较量不迟。”   苏丞勾唇:“看来你很自信。”   “自信谈不上,但不至于轻而易举被你吓退。”   苏丞掠过此事不再提,转首让廖启为他看伤。   方洵伤的不轻,且因为伤口处有毒,廖启查探后迅速喂他服用了药丸,面色认真道:“你这伤,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勉强恢复。”   苏丞看向方洵:“贾道正四处搜捕刺客,你这幅样子回方家无异于自投罗网,可如果不回,你如何跟太史令交代?”   方洵道:“这个我早想到了,几日前便跟父亲说我回乡拜访故友。”   明明不是方家的儿子,父亲倒是叫得很顺口。苏丞淡淡瞥他一眼,又看向廖启:“你带他去城外的白谷村暂住,我让人给你们掩护,其他的事容后再议。”      回到都督府时,苏丞先去了韶华居,那丫头仍旧没睡,一个人托腮趴在桌边发呆,她想事情想的认真,连苏丞进来了也没发现。   苏丞走过去瞧了瞧桌面,苏瑜闻声抬头,声音糯糯地喊了声“三哥”。   苏丞在她旁边坐下:“怎么不睡?”   “睡不着。”她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苏丞摸摸她的脑门儿:“东西吃太多积食了吧?”   苏瑜没否认,又问他:“那个方洵呢?”   “三哥已经处理了。”   见他不细说,苏瑜也不多问,只是拧眉思索着什么。   苏丞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分明不像是胃里积食所致,一时神色凝重几分:“在想什么?”   苏瑜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心慌,方才想睡来着,可是又做噩梦了,跟那晚上在瑶台做的一模一样的梦。”   “三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梦里那个在瑶台上被火烧死的姑娘……很像我自己,你说人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吗?”   苏丞面色一顿,阴沉地看着她,严厉斥责道:“瞎说什么?”   苏瑜拧着眉不说话,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苏丞声音缓和许多,温柔道:“不许瞎想,弄弄会长命百岁的。”   看她仍旧情绪不佳,苏丞安抚着又建议,“如果心里不安,明日让忍冬陪着你去庵里拜拜菩萨,可好?”   苏瑜觉得三哥这主意不错,虽然三哥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有敬畏心还是有必要的。   苏瑜点点头:“好。”   “夜已经深了,快去睡觉。”   等苏瑜回房去休息,苏丞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烟水阁,只是耳畔仍回荡着苏瑜方才的话,他也心思难以安定起来。   从屋里出来,青枫在门口守着,看见他躬身行礼。   苏丞看着他,沉声问:“我之前让你安排四个隐卫暗中保护三姑娘,你可办了?”   “回禀主子,属下早吩咐了,彻风,洛风,育风和甄风四个人一直都有暗中保护三姑娘。”太子妃亡故那日,太子赠了三姑娘一件鹤氅,当时主子让他安排四个隐卫保护三姑娘安危,他立刻就办了的。   苏丞点头:“吩咐他们,一定要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容不得有丝毫闪失。”       次日天晴,苏丞早早出门忙碌去了,苏瑜用过早膳后,让忍冬蝉衣等人陪着去了城郊的慈新庵里拜菩萨。   慈新庵建在西城郊的半山腰处,从山下往上一路都是台阶,苏瑜秉承着心诚则灵的态度,在山口下了马车后便徒步往上走。   今日是八月十六,前往慈新庵上香的人不少,一条道儿上都是人,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由侍卫仆妇们跟着,派头极大,也有的衣着单薄,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   苏瑜在半路上遇到了绿渠和她的母亲甄氏,绿渠和其母在前面,一回头看见了后面苏瑜,绿渠欢喜地冲她挥手打招呼:“瑜姐姐!”   绿渠今日穿了件草绿色的裙子,面上博粉施面,玲珑精致,分外活泼。   苏瑜看见她也心情大好,上前先对着甄氏行了礼:“夫人。”   甄氏看见她笑着点头:“弄弄怎么也来慈新庵了?”   苏瑜道:“听说这里的菩萨挺灵验的,过来看看,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看到夫人。”   甄氏颔首:“今日天气好,带着绿渠来还愿的,此处说话不方便,我们先行一步了。”   苏瑜知道甄氏的意思,如今朝中三哥和宁大将军表面上不睦,甄氏虽然是三哥的师母,但如今不能走的过近,搞不好会拖累三哥的。   于是她点点头,笑道:“夫人先行吧,我闲来无事,也想慢些走,欣赏一下周边的风景。”   等甄氏拉着绿渠离开老远,苏瑜这才随意散漫地继续往前走,只是心里在琢磨:“忍冬,三哥和宁大将军一起投靠太子,又假意反目,这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以前吧,她觉得三哥是为了帮太子铲除太师这个奸佞的,可如今在看,三哥对太子也不见有多忠心,她就有些看不透了。   三哥的权势越来越大,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可明显还没满足,那么他究竟想干什么?   其实她自己心里隐隐有猜测,可是实在不敢细想,只是心里憋着又难受,这才问了忍冬。   忍冬是三哥的人,她觉得忍冬肯定知道。   忍冬跟在苏瑜身后,低着头却没应话,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时,突然有人手掌搭在她的肩头,她下意识想抓住那个人的手反击回去,耳畔却传来略显颤抖的声音:“觅薇!”   忍冬身形一滞,整个人愣在那儿没有动。   苏瑜听到声音也转过身来,便见有个俊美男子一手搭在忍冬的肩上,晦暗的眸子里似有光泽,表情十分激动。   这个人她记得,是先前的左仆射苏泽生,如今的太子府谋士。   忍冬回头时,苏泽生看清了对方的样貌,眸中失望一闪而逝,随后退了两个台阶,拱身行礼:“在下一时眼花认错人,唐突姑娘了。”   “无碍。”忍冬淡淡收回目光,对着苏瑜颔首,“姑娘,咱们走吧。”   苏瑜对苏泽生点头,随后继续往前走,苏泽生则是仍在原地站着,举目盯着忍冬的背影发呆。   这背影跟觅薇太像了,声音也有些像,不过这女子声音太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分明不是觅薇。   是啊,觅薇已经死了,被贾道下令处死的。   苏泽生握了握拳头,眸中布满腥红。   苏瑜跟忍冬继续往前走,想到方才苏泽生那明显还没从先前的感情伤痛中走出来的样子,她忍不住感慨:“苏泽生还挺痴情的,就是可怜了那个觅薇了,否则多好的一对儿。”   忍冬颔首轻声道:“觅薇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没了也便没了,没有人会在意的。是苏泽生自己傻,连烟花女子都能倾心相付,到头来苦了自己。”   “话不能这么说,有情人之间哪里有的什么高低贵贱,烟花女子又如何,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呐。”说到这儿,苏瑜叹了口气,“其实觅薇此人我见过的,生的很漂亮,也不怪苏泽生方才将你错认成她,我上回看见觅薇时也险些认错。其实你们俩长得不像,可就是有一种很相似的感觉。”   说着,她突然问:“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失散的姊妹?”   忍冬摇头,虽然她记得元宵夜在清风苑见苏瑜的事,不过此事身份不一样,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会见过觅薇呢,在什么时候?你去过清风苑?”   苏瑜面上一僵,讪笑着摆手:“没有的事,就是碰巧遇见过一次,不熟的,不熟……”   见这个话题揭过去,忍冬松了口气,侧目看了眼后面的男子,忍冬心上不解。苏泽生怎么会独自一人来慈新庵,莫非也是拜菩萨的不成?   她记得之前他说过,他从来不信神佛,只相信事在人为的。   “忍冬,你怎么了?”苏瑜往前走了几个台阶,看忍冬没跟上,停下来喊了一句。   忍冬回神,跟了上去:“没什么,姑娘走吧。”   到慈新庵,苏瑜拜了菩萨,捐了香火,出来时外面人山人海的,倒是有不少人。   “姑娘,听闻在庵里用斋饭对身体好,可要留下来用膳?”蝉衣问她。   苏瑜想着太早回去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应了。不过此时离斋饭的时间还有些时辰,她也不觉得饿,便四处在庵里走走。   走着走着突然起风了,忍冬怕苏瑜冻着,便让蝉衣陪着苏瑜,自己去山下帮她拿氅衣。苏瑜觉得山下太远,不想让她太麻烦,忍冬却坚持要去,又说她轻功好,不过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不费什么事,反而苏瑜因此染了风寒让苏丞担心。   风来的突然,又是在山上,的确凉飕飕有些刺骨,苏瑜也就不再坚持,凭着她去了。   慈新庵门口有棵百年的姻缘树,树上挂着善男信女的姻缘福,将整棵树装点得十分漂亮,因为突然起风的缘故,求姻缘的好多人都离开了,忍冬从庵里出来时四周比较安静,以至于苏泽生一个人站在姻缘树下的身影也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些许落寞。   他手里拿了条红色的姻缘福带,垫脚将那福带往树上挂,忽然一阵狂风挂过,他眯了眼睛,抬手一挡,手里的福带被风吹走了。   他面上一急,匆忙上前一路追赶,却又好几次近在咫尺时福带再次被风吹起,落在远处。他始终没有放弃,继续尾随着往前跑,纵然被石头绊着摔在地上,也不气馁。   忍冬就那么看着,心上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走过去,用轻功将那条又被风吹起的福带攥在手里,垂首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男子,将那福带递了上去。   苏泽生高兴地接过,缓缓起身,感激地看向忍冬,对她躬身行礼:“多谢姑娘。”   忍冬看了眼福带,淡淡道:“一条绸带罢了,公子何须搞得自己如此狼狈?”   苏泽生尴尬地笑笑,并没接话。或许旁人看来微不足道,可他却很珍视的。   忍冬瞥一眼那福带,再看看树上的,不免诧异:“公子的福带上怎么没有字?”姻缘树上的福带都写有眷侣的名字,还有一些相依相守之类的话语,然他手里那条却什么字都没有。   苏泽生攥着手里的福带,抬眸看了眼头顶的青天,目光里似有缱绻,又透着哀伤:“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好,挂这个绸带只是希望她在天上能够看见。”   忍冬清冷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柔和:“人死不能复生,公子节哀,早日从伤痛中走出,海阔天空才是正道。”   语罢又停顿片刻:“如果那个人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公子是如今这个样子。”   苏泽生抬眸看她:“姑娘的声音跟她很像,举手投足间也颇有她的影子,方才我认错了人,还望姑娘恕罪。”   “天下之大,容貌都有相似,何况声音?既然公子的故人已经不在,那么旁人跟她再像都不是她,公子也不必寻求着她的影子而活,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方能不辜负余生。”   忍冬说罢,对着苏泽生微微颔首,转身向着山下而去。   苏泽生紧追上前,大声喊:“我知道你是端宁郡君的侍女,敢问姑娘芳名?”   忍冬早已下了山,留在原地的仅有婆娑的风声。      忍冬的速度的确很快,不多时便拿了氅衣回来。苏瑜披着氅衣,整个人都觉得暖和多了。   快正午时,留在庵里用了斋饭。   斋饭的碗都是要自己洗刷的,苏瑜也不假手于人,自己到井边洗了自己的饭碗,送去厨房。   出来时,却迎面撞上了个熟人。   那人穿了件素净的艾绿色长裙,外罩白色斗篷,十分素净,不过那张脸却十分精致,掩不住的风华。   她打扮的太过素净,脸上也未施粉黛,以至于苏瑜乍一眼险些没认出来,直到她上前来唤她“端宁郡君”,她愣神好一会儿才想起此人来。承恩公府的嫡女,先前跟三哥有婚约的孟良卿。   自打她与三哥退亲之后便再没出现过,没想到在这儿竟能碰见。   “孟姑娘。”苏瑜对她微微颔首,态度淡淡的。她还记得孟良卿当初设计让她嫁给吴进意,又引她去放纸鸢,结果险些被吴进意轻薄之事,以至于如今看见她仍没什么好感。   不过孟良卿态度却很好,跟以前比少了分居高自傲,看上去顺眼多了。   孟良卿道:“自打与令兄婚约取消,我便一直在慈新庵住着,来此处上香的人很多,倒是第一次见郡君。”   “我这人犯懒,不爱出门。”   孟良卿听出了苏瑜对她的不喜,她抿了抿唇,对苏瑜屈膝行礼:“先前不懂事,做了许多伤害郡君之事,良卿给郡君赔礼。”   孟良卿在苏瑜的印象里就是个自命清高,谁也不看在眼里的人,没想到今日倒是这般做低姿态跟她说话,倒让她有些意外。苏瑜这种人吃软不吃硬,看她态度客气,便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没出什么事,便不用提了。”   她说完径自便要离开。   孟良卿在后面唤住她:“郡君,秋日天凉,从这里下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去我那里喝杯茶驱驱寒,再走不迟。”   苏瑜停了下来,可心理上仍不想跟孟良卿有太多接触,正寻思着该怎么拒绝,又听孟良卿恭敬道:“权当是为我先前的事跟郡君赔罪,还望郡君肯赏这个脸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苏瑜如果再推辞,那便显得不近人情了,只得点头应允下来。左右孟良卿如今也落魄成这样了,她不信她还会惹出什么名堂来。   或许人家真的改过了也说不定呢?    第44章   孟良卿住在慈新庵北面的一处僻静院子里, 身边只有一个丫鬟落棠。小院儿打扫的干干净净,看上去十分朴素雅致, 倒是跟孟良卿以前的性子不大匹配。   入内后屋里的摆设也十分简单雅致,桌边摆着炉炭,上面架着烧水壶不断冒着泡,袅袅青烟升腾,周遭氤氲着水雾。   苏瑜被请入内后, 落棠给她和孟良卿各斟了一杯茶水, 外面天凉, 此时捧着茶的确让人觉得暖和了一些。   两个人在桌边相对而坐, 苏瑜低头看着茶盏中缭绕着的热气,见孟良卿不说话, 她也十分沉默。   她跟孟良卿不熟, 还真是没什么话想说的。   孟良卿时不时看一眼苏瑜, 也不开口, 只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许是因为她重生的缘故,再加上这一世平南侯没死, 贾道的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也都被铲除, 如今朝中局势在朝着她完全不知道的方向发展,她知道的那些事, 有心想提醒苏瑜两句,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苏瑜上一世拖到二十四岁也未曾出嫁,以前她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也就从来未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今再想想,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苏丞对她,分明不是什么兄妹之谊吧?   只是他们兄妹一定想不到,上一世在苏瑜二十四岁那年,苏丞坐上皇位的那一日,她却死在了瑶台之上。   上一世因为平南侯之死,苏丞前期一直被压制,蛰伏多年才将太师和太子铲除,可这一世平南侯活着,户部和工部皆落入他手中,他如今已经权势滔天,或许铲除太师等人用不着那么多年了。   那么瑶台上的那件事,要么不会再发生,要么……就是今年或者明年的事了。   苏琬还是嫁给了太子做良娣,孟良卿觉得,或许上一世苏瑜的悲剧还要重演。毕竟这件事,跟苏琬这个太子良娣脱不了干系。   “苏姑娘知道瑶台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孟良卿一开口就让苏瑜心惊。好端端的,她跟自己提瑶台做什么?   她诧异地抬头,想听孟良卿说些什么。   孟良卿捧着茶顿了顿,笑道:“听说那地方修建时选址不当,有些不吉利,去那里的人容易出事。”   苏瑜心上咯噔一下,又想到了那个令她不安的梦。   犹豫片刻,她面色认真地问:“孟姑娘可是知道什么?”   孟良卿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摇摇头:“总之姑娘离远些就是了。”   苏瑜心生疑窦,眉心微微拧着,本想再多问问,可孟良卿却没了要说下去的打算,她心思沉闷地略坐了坐起身便要告辞。这次孟良卿没再拦着,让落棠送她出去。   苏瑜走后,孟良卿仍旧在屋内坐着,想着上一世的事,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其实这件事的根源在苏琬身上,不过她不能说,这时候说了顶多是防患于未然,没有人会记着她的好,既然她知道这件事,就得好生把握,借机换来承恩公府百余条性命,方不负她重来这一遭。   只要苏瑜不死,承恩公府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下山回都督府的路上,苏瑜坐在马车里满脑子想着孟良卿那意味莫名的话,心上越发觉得不安了。   孟良卿的话,就好像在暗示她一些什么似的,可是她怎么会突然说这个,就好像知道她做的那个梦一样,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不管怎样,瑶台她是真的不会再去了。   她尚在沉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廖启从外面钻了出来:“弄丫头,果然是你啊。”   苏瑜回神,看见钻进来的廖启也颇觉意外:“廖先生怎么在这儿?”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此时还未进城呢。   廖启道:“我去白谷村,马儿突然受惊了,遇见你刚刚好,用你马车载我一程呗。”   苏瑜有些不明白:“廖先生去白谷村做什么?”   “我是个大夫,当然是治病救人啊。”廖启答得理所当然。   苏瑜觉得也是,于是不敢耽搁,吩咐车夫去白谷村,又问廖启:“马儿好端端的怎么受惊了?”   廖启叹道:“你三哥那匹马性子太烈,不听话,我甩了他几鞭子,谁想到就惊了,幸好我溜得快,否则小命就没了。”   苏瑜:“……你骑我三哥的马啊,三哥的马认主,它当然不让你骑。”   “不骑就不骑,外面天儿那么冷,如今有马车坐我巴不得呢。”   苏瑜忍不住笑他:“那马儿呢?”   “不知道,估计自己回家去了。”廖启说起这事还有些气,他被那马摇着身子搞下来,现在屁股还疼呢。   马车很快到了白谷村,廖启下车后马车调转方向便要走,廖启一看急了,赶紧拦下来,对着里面的苏瑜道:“弄丫头,你这么走了我一会儿怎么回去?”   苏瑜掀开帘子看他:“你不会让我跟你一起过去吧?你给人看病我去做什么?”   廖启道:“我很快的,你先别走,待会儿好捎我一起回去啊。”   苏瑜无奈,只好应着从马车上跳下来,随他一起进了村。   走着走着,苏瑜心上不免起疑:“廖先生,你去哪看病啊?”她怎么觉得越走越熟悉,这是往宁大将军家里去的路啊。不过宁大将军都归朝了,如今还是司空,他们一家人可不住在这儿。   廖启道:“就是昨晚上你遇上的那个状元郎啊,被你三哥安排在这儿了。”   原来是方洵……   “他伤势严重吗?”苏瑜问。   “马马虎虎吧,有我在,再严重的伤也不算严重。”   苏瑜:“……”   进了农家小院儿,离瑟在外面守着,看见二人上前行礼:“先生,端宁郡君。”   苏瑜随着廖启进屋,便见方洵在床上躺着,只穿了件白色中衣,胸口处缠着纱布,面色略显苍白,不过精神倒还不错。   似乎没料到苏瑜回来,他先是一惊,随后是难以掩饰的欣喜:“苏姑娘怎么来了?”   苏瑜道:“半路上碰到廖先生,我用马车载他过来的,方大人的伤势可还好?”   方洵笑着摇头:“无碍,劳苏姑娘记挂了。”   廖启上前为他诊了脉,亲自拿了药包去厨房煎药,苏瑜见了道:“先生用我帮忙吗?”   廖启摇头:“不用,我可不敢使唤你,让你三哥知道还不找我事?你自己好生在屋里坐着就好。”   苏瑜也没反驳,自己在桌边坐下。   方洵倚在床上看着她垂下来的侧颜,目光温柔了很多。   突然口中有些干,他下意识咳嗽几声。   苏瑜闻声侧眸看他:“方大人喝水吗?”   方洵微怔,随即木讷地点头。   苏瑜倒了水走过去递给他,又嘱咐一句:“小心烫。”   喝了茶,屋子里依旧安静,两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苏瑜受不了这个氛围,没话找话地问:“三哥说你自幼在农庄长大的?”   提及此时,方洵眸色暗淡几分,想到了幼年的那些岁月,勉强笑了笑:“是啊,那时候身边只跟了两个嬷嬷,一个尖酸刻薄,一个倒是对我极好,只可惜身子弱,在农庄待了半年便染病去了。”   苏瑜惊讶:“那没有人护着你了,会有人欺负你吗?你可是皇子啊。”   “农庄里的皇子算哪门子的主儿,我母妃又是霖国公主,大齐的人哪个会看我顺眼?一个不被待见的皇子,每天只能像个老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尽管如此,也会吃不饱肚子,穿不暖衣服。”   苏瑜没想到他的经历还挺可怜的,一时有些感叹。   “那后来呢?”   “后来农庄地主家的儿子看中了我母妃留给我的玉珏,污蔑我说是我偷了他的,我被地主找人按在地上打。没有人将此事报去宫里,当官儿的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所有人都不把我当皇子,我只是父皇厌弃的落魄人罢了。那次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晚上又被逼着砍柴,地主的儿子便躲在门缝里看着我笑。”   方洵突然看向苏瑜:“后来那个少年被我杀了,我生平第一次杀人。”   苏瑜身子颤了颤,没有说话。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那个大齐皇帝也太不是东西了。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纵然是敌国公主所出又如何,霖国都被他吞并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居然这样虐待霖国公主唯一的儿子。   而且皇子好歹是皇室的脸面,那个皇帝就那么任由自己的骨肉被作践?好狠的心呐!   方洵继续道:“那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不反抗,或许我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而权力,是唯一能让我脱离困境的办法。所以我开始暗中培植势力,豢养死士,拉拢朝臣,我想有朝一日站在那个将我抛弃的人面前,看看他厌恶的儿子是如何夺走他引以为傲的江山社稷的。”   这个话题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苏瑜也不知如何插话了,只勉强笑笑:“一切都会好的。”   方洵看着她的笑容,神色缓和不少,突然问:“知道我为什么想娶你为妻吗?”   苏瑜茫然地摇头。   方洵倚在榻上透过窗子去看远处:“我是个活在地狱里的人,你是我在黑暗中看到的唯一的温暖。”   苏瑜懂了,这个人挺缺爱的,其实她根本没怎么关心过他,可在他看来却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觉得这个人的经历有点不太真实,哪有皇子有他这般经历的?帝王心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尚在沉思,外面传来廖启的声音:“苏丞,你怎么来了?” 第45章   苏瑜还未回神, 廖启和苏丞两个人已经双双走来了。   看见苏瑜在这儿,苏丞面色愠恼, 瞪了眼廖启,廖启不明所以地看看四周,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呀。   他茫然地捧着刚熬好的药搁在桌上,对着离瑟道:“药好了,待会儿给你家大人喝。”   离瑟恭敬应是。   方洵看见苏丞略一挑眉, 目光瞥了眼苏瑜, 从容轻笑:“劳烦大都督来探望, 在下实在感动。”   苏丞没理他, 拉着苏瑜便往外走。   方洵在后面突然问:“太师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苏丞停下步子, 却没回头:“一封信还不够, 他不是要买兵器火药吗, 不妨再等等。”   待他们兄妹离开, 方洵无声地笑了。   原来苏丞也有弱点,而这个弱点, 是能致命的。      从白谷村到都督府, 苏丞一直沉默不语,面色阴沉, 看上去挺吓人的,以至于苏瑜也不敢多话,始终乖乖跟着他。   进了家门,见苏丞还不说话, 苏瑜急道:“三哥,不是我要去找方洵的,是廖先生半路被你的马丢下了,我又刚好遇见,就载了他一程。我一定听你的话,不会跟方洵走很近的。”   三哥最关心她不过,知道方洵的真实身份后必然不希望她跟方洵有接触,如今会生气,苏瑜觉得应该也就是这个的原因。   果然,苏丞闻此总算停下来正眼看她了:“今日去慈新庵怎么那么久?”   “在那里用了斋饭,又遇见孟良卿了,跟她说了几句话。对了三哥,孟良卿今日莫名其妙跟我提起了瑶台,还说那里不吉利,让我不要去。”   苏丞眸色微凛,又想到了孟良卿能够知晓未来的事,还有苏瑜的那个梦……   “三哥知道了,自己别胡思乱想,最近没事就在家里待着,少出门。”他柔声道。   苏瑜点头。   “跑了大半日,你也累了,去回去歇息吧。”   待苏瑜一走,苏丞侧目对着青枫道:“带孟良卿来见我。”      接下来的日子,苏瑜很少再出门,几乎足不出户,而朝堂上,也在风云变幻,大事接踵而至。   前头刚有人弹劾太师贾道与齐国太子勾结,欲行篡逆之时,紧接着太子便让人在半路拦截了齐国太子姜鹧让人送来的兵甲器械,军机火药,还有太师与姜鹧交易的账册。   如此人赃并获,太师无从辩驳,被神策军五花大绑带进了皇宫。   贾贵妃听闻此事震惊不已,当着太师的面儿大发脾气。   “哥哥当初答应过我,一定好生辅佐太子,如今怎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莫非兄长当真要夺我儿帝位,自己执掌天下吗?”贾贵妃气得挥掉手边的茶盏,胸口不住地喘息着。   太师冷笑:“成王败寇,事到如今我自是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若说我行大逆不道之事,倒不如说是自保呢?”   “如今太子在朝中集结势力,处处与我作对,娘娘以为他只是为了打压我吗?他早恨不得逮到机会致我于死地!面对如此情况,难道娘娘要我束手就擒?他若尊我是他舅父,我也不会想着夺他权位,如今事情搞到如今这副局面,又岂是我一人造成?”   贾贵妃又生气又心痛:“当年兄长答应的好好的,辅佐我儿摄理朝政,待我儿及冠必当归还权位,可兄长做到了吗?权势一旦握在手里,兄长哪里还想撒手?你不放手,彦儿是太子如何能与你干休?说来说去,也是兄长你言而无信,逼得彦儿出此下策的!”   “兄长居然还跟齐国太子暗中勾结,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本宫不敢相信,如果兄长成功了,又如何对待我们母子二人?”   太师突然仰头大笑,随后缓缓看向贾贵妃:“我会如何对待你们母子?你对圣上一见钟情,想要入宫,我安排你入宫为妃;你怪圣上对秦皇后痴心一片,我帮你挽回他的心,让你顺利产下皇长子;你怕秦皇后产下嫡子,威胁你们母子地位,我这个哥哥为你扫平障碍,让你儿子顺利做上太子;圣上昏迷,你怕太子年幼无法稳定朝纲,我替他主持大局。诗韵,我这个兄长多年来可曾有对不起你分毫?爹娘早故,哥哥全心全意的在爱你啊!”   贾贵妃闭了闭眼:“可是哥哥面对权势,终究暴露了野心不是吗?或许先前你是一心一意为了我,可这两年呢,哥哥当真没有他念?你想取我儿代之,早不是一日两日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朝中权势在我手中,我为何不可取而代之?”太师声音突然提高几分,响彻大殿。   “可这是魏家的天下,陛下还没死呢!”   “他是没死,可他跟死了有什么两样?也唯有你当他是个宝,处处为他算计,帮他保这江山,殊不知你和他的那点情分早在秦皇后葬身椒房殿时便已经尽了!傻妹妹,醒醒吧。”   贾贵妃面容一怔,大殿之内突然沉寂下来。   贾道语重心长看着她:“我既然败了也无话可说,但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么多年了,他若能醒来早该醒了,若醒不来倒不如死了了事。说句不好听的,纵然他醒过来,因着秦皇后和二皇子,你猜他会如何对付你?我已失势,苏丞和宁毅这两个如狼似虎之徒,单凭一个魏彦根本牵制不了他们,日后一旦陛下的事被他们知晓,你们母子落个谋害天子的罪名,那才是全完了!”   贾贵妃面色惨白几分,整个人跌坐回位子上,眸中闪过几分慌乱。   良久她才找回理智一般,轻轻摇头:“不会的,彦儿是他唯一的儿子了,即便他醒来他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除非他想这基业后继无人。”   “他是不会把魏彦这个唯一的儿子怎么样,可你呢,他必然恨你入骨,又如何肯轻易放过?陛下与秦皇后原本鹣鲽情深,后来移情于你,他对秦皇后本就是有亏欠的,你却为了太子之位设计陷害于她,让陛下的亏欠更深,也断送了你与陛下的那点情分。   我当初告诉过你,不要太贪心,帝王的爱和你儿子的储君之位你只能要一样,你偏不听,什么都想得到。秦皇后已死,你以为他一旦醒过来,还能与你夫妇和谐,父慈子孝?”   贾贵妃沉吟半晌,什么话也没说,只挥了挥手让人带他下去暂押监牢。   太师一走,鲁嬷嬷小声道:“娘娘,太师所言不无道理,为了太子的将来打算,您还是得早做决断呐。”   贾贵妃闭了闭眼:“你也劝我对陛下动手吗?兄长也便罢了,难道你也不懂我的心?”   鲁嬷嬷颔首:“奴婢自然明白娘娘对陛下的痴心,可您的安危……”   贾贵妃抬手制止:“此事先不提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太师贾道虽然谋逆篡位之心证据确凿,但却被贾贵妃强行压制下来,剥去官位暂时关入牢狱,并未伤及性命。   太子一心想取贾道性命,却又顶不住贵妃的坚持,此事也就暂且作罢。   贾道失势,朝中大局渐渐被太子收回,表面来看似乎是一派祥和。   叱咤风云多年的贾太师就这么倒下去,苏瑜在家中听闻时还是有些震惊的。贾道跟齐国太子有勾结,还私下里买卖兵甲器械,这种事都能被查出来,看来方洵这个齐国皇子必然在里头帮了大忙了,三哥和方洵这种人凑在一起,还真是不简单。   苏瑜喂鹦鹉吃了食物,手里拿着一支狼毫逗它:“笨笨,都好几个月了,你可是一个字都没说过呢,来说两句给我听听。”   鹦鹉瞥过脸去,不理她。   苏瑜看它的样子挺可爱的,一时兴起,让蝉衣准备了纸笔饶有兴味地在桌边作画。她旁的东西不见得多懂,但画小动物还是极为不错的,不多时便描绘出一只灵动俏皮的小鹦鹉来,她满意地看看,将宣纸递给忍冬瞧:“怎么样,跟咱们的笨笨像吗?”   忍冬笑着点头:“像,姑娘的画入木三分,简直跟真的一样。”   苏瑜满意地笑了,又在上面添上几笔,画了一棵桃花树,小鹦鹉刚好栖息其上,对着远处仰颈高歌。   苏瑜很满意今天的画作,拿了自己的得意之作跑去烟水阁给苏丞看。   她这段日子一直待在家里,的确是进步了不少,以前只会画家禽飞兽,如今桃花也比以前顺眼多了,苏丞难得赞赏:“有进步,可以多练练。”   苏瑜托腮坐在苏丞旁边,小声道:“三哥,我先前写了书信让你代我交给魏公子,你送到了吗?”   苏丞微怔,平静点头:“我让青枫送出去了。”   “那他收到以后没有回信吗?”苏瑜问。   苏丞摇头:“不过他说明年就回来了,你自己好好在家里待嫁就是。”   苏瑜面上一红:“我哪里就答应要嫁给他了,好歹让我先看看人吧?”   “是是是,等他回来你就能见着了。”苏丞忍俊不禁地笑,又去书架前取了小木匣子来,“这是他让我送你的首饰,看看合不合心意。”   苏瑜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做工精致,其上的珍珠是罕见的宝蓝色,且十分圆润晶莹,是罕见之物。   女孩子哪有不爱首饰的,苏瑜瞧见这簪子眼睛便亮了:“好漂亮的簪子,风格跟京城里的也不太一样。”   苏丞笑:“这是南边时兴的款式,的确跟京城有差异,你喜欢就好。”   “自然是喜欢的。”苏瑜把玩着那簪子片刻,又递给苏丞,“三哥,你帮我戴上看好不好看。”   苏丞应着,亲自将那首饰簪在了她的发髻上,又轻柔地帮她抚了抚鬓前的碎发。   “三哥,好看吗?”她仰脸看着他,面露期许。   她肤色晶莹,虽然未施粉黛,但因为保养的好,皮肤紧致圆润,几乎看不见毛孔。她此时双颊染了些许红润的霞色,笑起来时桃花目微微眯着,眼角微微上扬,勾人的紧。银簪别于发间,映着面上凝脂般的肤色,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苏丞抬手在她额间弹了一记,声音温润好听:“弄弄戴什么都好看。”   苏瑜捂着脑门儿嘟嘴:“三哥又欺负我。”   苏丞将长案上的公文收拾起来,状似随意地问:“我瞧着那魏公子挺贴心的,弄弄觉得如何?”   苏瑜面露羞赧,把头垂了下去,把玩着腰间悬挂的淡紫色流苏:“嗯,哄女孩子挺有一套的,三哥,我都怀疑他是有经验才这样了。”   “哦?”苏丞面不改色,自斟自饮了一杯,“弄弄为何这么说?”   苏瑜道:“他都没见过我,但每次送礼物都能送到我心坎儿里,你说如果没有经验,哪里会这么厉害?”说到这儿,苏瑜突然小声问了一句,“三哥,你说他不会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吧?”   苏丞面容一僵,淡淡道:“自然不是,此人洁身自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弄弄应该这么想,他讨你欢心是因为在乎你,真心想娶你呢。”    第46章   兄妹二人正在说话, 外面青枫传话过来,说方洵求见。   苏丞看向旁边的苏瑜, 柔声道:“三哥还有正事要忙,你先回房休息。”   苏瑜出去时,恰好看到门口站着的方洵。廖先生的医术的确很厉害,方洵当初伤的那样严重,如今才不过一个多月居然就生龙活虎起来了。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云纹直缀, 外罩墨色斗篷, 虽然依旧是文弱书生的模样, 但气色明显看上去不错, 红光满面的,一点都不像身受重伤之人的样子。   见方洵冲她拱手, 苏瑜也屈膝行了礼, 笑问:“方大人的伤可好了?”   “劳苏姑娘记挂, 已然无碍了。”   苏瑜冲他点头, 轻移莲步向着自己的韶华居而去。   两人擦肩而过,方洵闻到了她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甜淡清香, 心上某处乱了片刻, 定了定神,入了苏丞的书房。   苏丞和方洵二人在坐榻前相对而坐, 中间摆着四四方方的小几,其上放着茶具,苏丞一边斟茶一边问道:“你这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事?”   方洵接过他递来的茶盏, 轻声道:“你们大衍皇帝昏迷十几年了,你知道吗?”   苏丞为自己斟茶的动作滞了一滞,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冰凉,透着凛冽的寒意,面容倒很平静:“是吗,你听谁说的。”   “自然是我父亲,太史令方麟。”方洵道,“之前我一直旁敲侧击询问过大衍皇帝一直在青云观闭门不出之事,先前我就觉得纳闷儿呢,天子纵然再不理政事,沉迷丹药,也不该十几年都不曾露面。没想到你们皇帝居然已经昏迷多年,贾贵妃一直压着此事,暗地里求医问药。”   说到这儿,方洵忍不住感叹:“贾道此人虽然做了不少恶事,但如果没有他把持朝政多年,只怕朝廷早乱了套了。”   苏丞抿了口茶,没有言语。   方洵看他一眼,想到了那个一直住在都督府上的廖启,忽而勾唇:“你应该早知道了吧,让廖启给太后治了咳疾,如今又为贾贵妃治头风。你是想贾贵妃能带他去见陛下?”   苏丞没有否认:“贾贵妃暗地里找了不少郎中去青云观,但都是有进无出,我觉得里面有古怪。以前只是怀疑,如今听你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了。”   方洵道:“听父亲说,当年下旨火烧椒房殿的旨意不是陛下传的,是贾贵妃假传圣旨。秦皇后葬身火海之后,陛下便昏厥了过去,自此再不曾醒过来。”   苏丞嗤笑,旨意纵然不是他传得,他也休想逃脱责任。   当年母后和平南侯都快议亲了,他仗着太子身份横插一脚,娶了母后过门。做了皇帝后他又移情别恋,宠爱贾氏,使得贾氏在朝堂后宫做大,根本不将母后都不放在眼里。   而那个女人呢,处处装柔弱,挑拨离间,先是诬陷母后与侍卫有私情,又假借天象之说,言他这个二皇子生在大年初一视为不详,与江山相克。   他任由贾氏妄为,几时为母后辩驳半句?反而信了太史局的人胡说,担心他这个儿子真的克了他的天下。   说来可笑,椒房殿纵火的旨意纵然是贾贵妃假借圣旨传出去的,可若非他当时生了杀他们母子之心,那场大火能烧了一天一夜吗?   母后死了,他自责内疚,对外声称母后难产而亡,这些年用昏迷来逃避一切,简直可笑!   贾氏一族固然该死,他这个罪魁祸首又能好到哪儿去?   苏丞掌中稍一用力,茶盏顿时被他捏成几瓣,褐色的茶汤顺着缝隙淌出来,滴答着落在地面上,留下一片墨色的湿意。   方洵能体会到他的恨,仰头将杯中茶盏一饮而尽,突然笑道:“你我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落魄皇子又何止我一个?这个时候,或许咱们二人可以共饮几杯,品茶反倒没意思了。”   苏丞吩咐青枫去拿酒,继而又看向方洵,难得认真几分:“如果你不觊觎弄弄,或许你我可以成为挚友。”   方洵失笑:“那看来你我二人此生没机会了,我姜夜看重的人,不会放手的。”   苏丞神情微凛:“放心,到时候我不会放过你的。”      入了冬,天气日渐寒冷,一场大雪过后,更是凌冽刺骨。   韶华居内早早便用上了炉炭,屋子里烧的暖烘烘的,苏瑜怕冷,索性躲在自己屋里足不出户。苏丞让人在院子里移植了几株红梅,偶尔趴在窗前欣赏一下雪中红梅的盛景,倒也让人心中畅快。   学会了中馈之后,苏瑜如今料理内务游刃有余,即便没有忍冬也可以独当一面了,每日里看看账册,练练字画,悠哉闲适。   经过苏瑜锲而不舍的悉心教导,小鹦鹉总算是学会了说人话,不过永远只会两个字:三哥。   苏瑜对此十分苦恼,她千辛万苦教它喊三姐姐,它偏偏学会了三哥,分明就是跟她过不去,简直可恶!   偏小鹦鹉对于自己学舌很高兴,每回苏丞一来,它就兴高采烈地扑腾着翅膀喊“三哥”。   这日,苏瑜看了会儿书趴在案桌前打盹儿,迷迷糊糊见又听到了鹦鹉不安分的声音,似在扯着嗓子叫:“三哥!三哥!”   对于搅了自己好梦的笨鸟儿,苏瑜表现出了极度的不耐烦,随手丢了个手边的书册过去:“笨笨,别吵!”她正做好梦呢,好香甜的红梅樱桃糕,马上就出锅了,让她吃一口再醒。   小鹦鹉扑腾着翅膀躲开,落在青瓷花瓶里插着的红梅枝上,继续叫:“三哥!三哥!”   苏瑜听得烦躁,梦也做不下去了,气得直起来又丢了个狼毫过去:“再吵我烤了你当下酒菜……三哥,你怎么来了?”   苏丞手里抓着她方才丢过去的狼毫,挑眉看她:“跟只鸟儿一般见识,我看你是长不大了。”   说到这个苏瑜就委屈了:“三哥我真的正做梦呢,一笼屉的红梅樱桃糕,还热乎着呢,又香又甜,软乎乎松糯糯的,我都快吃到嘴里了,都是这只笨鸟儿,把我吵醒了。”   “红梅樱桃糕?”苏丞勾唇,用眼神示意长案边儿上放着的小盒子。   苏瑜顺势看过去,蓦然呆愣片刻,小心翼翼将那盖子打开,却见里面果真躺着一碟子红梅樱桃糕,红白相间的点心做成梅花图案,外围洒了糖霜,花蕊处用樱桃果脯做点缀,晶莹剔透的,此时还往上冒着青烟,明显是刚出炉的。   苏瑜将那碟子点心捧出来,惊诧道:“原来不是做梦啊,真的有点心可以吃。”   苏丞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我回来时路过点心铺子,瞧见这一样是刚出炉的,冬天吃最软糯可口,就带了些回来,快尝尝好不好吃。”   苏瑜应着捻起一块儿尝了尝,的确如梦里期待的那般,又松软又可口,甜而不腻,还带着樱桃的些许酸味儿,红梅的冷香充斥在口腔里,甜到心头。   “好好吃,三哥真好!”苏瑜含糊不清说着,忙不迭又往嘴里送了一块儿。   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吃独食不好,她又捻起一块儿往苏丞嘴里送:“真的好好吃,三哥你也尝尝。”   她直接将点心送到了苏丞嘴巴,苏丞只好张嘴去接,那点心太小,他接触时唇瓣毫无预兆碰到了她的手指,如亲吻一般,她的指尖柔软冰凉,还有着似有若无的甜香。苏丞身形微滞,双唇翕动几下,心上漾起异样的情愫,一颗心化作了柔情。   他素来不爱吃甜食,可今日这点心入口后却出乎意料的美味,酸甜适中,让他极为喜爱。   苏瑜巴巴地看着他,极为期待地问:“三哥,好不好吃?”   “嗯,不错。”他很中肯地回答,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笑得很开心,很满足,自己的心情也难得大好。   “三哥!”跑回鸟架上的小鹦鹉又突然挥着翅膀叫喊。   苏瑜过去拍了怕它的脑门儿:“我三哥,不准乱叫!”   “三哥!三哥!”小鹦鹉叫得更欢快了。   苏瑜抬了手作势要弹它的脑门儿,小鹦鹉瞬间乖顺下来,两只小爪子在鸟架上站定,耷拉着脑袋,却又很有脾气地撇过头去故意不看苏瑜,好似跟她斗气一般。   屋子里安静了,苏瑜笑眯眯看向苏丞:“三哥,我的笨笨很听话吧?”   苏丞笑而不语。   苏瑜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继续津津有味吃着点心。苏丞看她吃的起劲儿,想到方才的美好滋味儿,也捻起一块儿品尝,状似无意地道:“马上就要过年,魏公子快回来了,弄弄该琢磨着绣嫁衣才是。”   苏瑜正吃得起劲儿,听到这话略微怔住,怎么这么快,她都还没准备好呢。想到魏公子这半年来送给她不少礼物,苏瑜心跳快了几分,小声问:“他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苏丞笑笑:“不会很久了,或许春上就回来了。”   跟她有婚约的人,是一回来就要成婚的吗?只是不知道魏公子到底长什么模样,有她三哥好看吗?   苏瑜莫名紧张起来,捧着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兄妹二人说了会儿话,苏丞闲暇,也不急着走,便让人备了棋试苏瑜如今的棋艺。   苏瑜棋艺不好,自然比不得他,没多久便被苏丞打得落花流水,她有些气馁,把棋子往他那边一推,不乐意道:“不玩儿了不玩儿了,三哥每回都不让着我!”   苏丞笑而不语,这丫头棋艺还是有进步的,看来最近在家里真的是学乖了,难得愿意做些学问。不过,悟性不怎么样倒是真的,以前教她的压根儿没学会几招。   他把棋子捡起来,随意道:“腊月十三是宁夫人四十寿诞,因是整岁,宁大将军必然是要大办的,三哥收到了请柬,你在家也闷坏了,到时候就去大将军府为宁夫人贺寿,找绿渠说说话。”   苏瑜听罢却是有些诧异:“三哥如今在朝中不是跟大将军不睦吗,你还让我参加宁夫人寿宴,不怕旁人说闲话?”   苏丞一边自己摆着棋局,一边笑道:“面子功夫自然还是要做的,我们俩又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去了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苏瑜点头应着:“那我回头去库房里看看,宁夫人是你师母,得挑个好点的寿礼才是。”说着,又趴在案几上往苏丞那边凑了凑,“三哥,你和宁大将军明明关系就好好的,还是师徒呢,为何在太子跟前做出这等假戏?前头你和方洵把太师给坑惨了,只怕再无翻身之机,如今你又和宁大将军联手把太子耍的团团转,三哥你别跟我说就是觉得好玩儿的?”   苏丞看她一眼,又指了指他刚摆好的棋局:“这个能看懂吗?”   见三哥不接自己的话,苏瑜有些郁闷,却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头随意看了看,道:“这白子明显输了,有什么可看的?”   苏丞笑笑,捻起一颗白子落下,又问:“现在呢?”   苏瑜呆呆看着,怔愣好一会儿才道:“好,好像又活了。”   苏丞继续低头布着棋局,淡淡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道能叱咤朝堂这么多年,根基自然深厚,手腕儿也不容小觑,你觉得他如今再无翻身之机,三哥却不这么认为。与敌国私通可是大罪,重则可以诛灭九族的,可他如今只不过被关在监牢里,家里人也安然无恙,不是吗?”   “那不是因为他是贵妃的亲哥哥吗,贵妃不想他出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太师勾结齐国太子,欲行篡逆之事,威胁到的是太子的地位和大衍的江山社稷。你觉得在贵妃心里,儿子重要还是哥哥重要?”   苏瑜托腮看着苏丞,不假思索地回答:“哥哥重要啊,三哥就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丞:妹妹太懂事。 三哥此时心里美滋滋(~ ̄▽ ̄)~ 第47章   苏丞被苏瑜的回答噎到, 但心里却是甜的,看向她时目光都柔和了许多:“弄弄还没孩子呢, 怎么就知道三哥更重要?”   苏瑜答得理所当然:“我和三哥是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一样的血脉至亲,怎么就比孩子差了?三哥不也说了,我还没孩子呢,也不知何年何月生得出来, 那他跟我相处的时间自然比不上与三哥长久, 自然也就是三哥更重要了。”   苏丞啼笑皆非:“弄弄衡量感情是否深厚, 是按时间来算的吗?”   苏瑜摇头:“也不全是, 便如苏家其余人,不也跟我一同长大的吗, 可感情比之三哥就淡了许多。三哥更重要是因为, 我与三哥一直都是感情最好的兄妹, 那等再过几年, 情意不是就更深了吗?”   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解释,苏丞抬起食指在她眉心轻柔地戳了一下, 嗓音温润:“你今日这话三哥给你记着, 日后若变了心,总是要找你算账的。”   苏瑜摆手, 她才不会变的,只怕三哥日后娶了媳妇儿忘了妹妹还有可能。   苏丞突然敲敲桌面:“跑题了,咱们现在说的是贵妃和太师兄妹二人,你怎么扯三哥身上了。纵然太师与贵妃兄妹情深, 但涉及儿子的江山帝位,贵妃可不会像你这么傻乎乎的。太子不成器,若没有太师在,贵妃必然是不放心的,她留着太师一条命可不全是念着那份亲情,只怕拿他防着三哥才是真的。”   苏瑜迷茫地看着眼前的苏丞,他眸色深远,里面如一汪沉寂的潭水,明明很平静,却又好似欲起波澜,藏不住的汹涌。   “三哥,你想做皇帝吗?”她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有清凉娇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屋子里瞬时安静了,苏丞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里面复杂而凛冽,让苏瑜身子颤了颤。她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下意识捂住了微张的嘴巴,心上莫名忐忑。   “三哥,我胡说的,你,你别当真。”她无措地站起身来,笑着道,“哎呀,这插瓶里的梅花都有些蔫儿了,我去外面摘些新的回来。”   她亟不可待出了卧房,呼吸着外面清冷的空气,方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了一些。外面不知何时飘了雪花,头顶的苍穹之上笼着淡淡的灰色云层,压抑而沉闷,整个世界都暗淡下来,冬风呼啸而过,在耳边嘶吼婆娑,不多时她鼻尖儿便冻得发疼。   屋子里烧着炭炉,故而她衣服穿的薄些,方才出来的又急,她未曾来得及加衣,此时站在檐下冻得整个人瑟瑟发抖。她想进屋,却又不知该怎么面对三哥,朝堂上的事三哥不会告诉她的,可是她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自退突厥回朝,三哥在朝堂上锋芒越发盛了,他既不忠于太子,又与太师为敌,除了有夺位争权之心,苏瑜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可能。   可是太师篡位是大逆不道,三哥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太子虽然庸碌,却并未犯过什么大错,又是今上独子,日后那皇位本该就是他继承的。三哥是外姓人,若是无端夺了那个位置,必是要留下骂名的。何况,朝堂之上定然有很多腐朽的老古板,他们只忠于魏氏皇族,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三哥夺位呢?到时候,三哥把那些人都杀光吗?如此岂不是要血流成河了……   她正想得出神,身上却陡然多了件狐裘大氅,整个身子被氅衣阻隔了凛冽的寒风,渐渐有回暖的征兆。   她下意识回首,看到了旁边玉树临风的苏丞。他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眼底里却透着疼惜:“这么衣衫单薄跑出来,生病了怎么好?”   苏瑜侧眸看他,道:“三哥,你说的那个魏公子跟皇家有关系吗?他怎么也姓魏,是巧合吗?”   “怎么问起这个?”他宽厚的掌心摊开,几片雪花落了上去,很快化作晶莹的雨露。   “就是猛然想到的。”她仰头看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似乎想透过那层琢磨不透的云雾望见更深的东西,最后却只是徒劳,“三哥既然说我是他未婚妻,我多问一问没什么不妥吧?”   “自然。”   “那三哥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又是怎样的身份?”苏瑜穷追不舍地问。   两人相对而站,静默无语。   这时青枫从外面进了韶华居,对着苏丞拱手,似有事情要禀报。   苏丞认真看向苏瑜,言语温和:“弄弄,三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但不是现在。等过完这个年,三哥一定告诉你。”   他说完这话,大阔步随着青枫走了。   苏瑜呆呆看着他翩然而去的背影,拢了拢身上的氅衣,脑海中仍旧回荡着三哥临走前的话。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会是什么重要的事呢?跟他如今正在做的事情有关吗……      腊月十三是宁夫人甄氏的寿宴,大将军府张灯结彩的,高朋满座,鼓乐喧天,笙歌鼎沸。   宴会过后,宁夫人带着大家在大将军府后院的花厅内听戏,戏班子是梨园请来的,都是好手,唱得《霸王别姬》更是令在座之人连连惊叹。   苏瑜是个不爱听戏的,绿渠看她无聊,悄声附在她耳边道:“我带你去我们院子转转,如何?”   绿渠这主意顺了苏瑜的意,两个人偷摸着便出了花厅,奔向院外。   苏瑜拢了拢身上的红色裘衣,欣赏着周边的景物,但见将军府碧瓦朱檐,雕梁绣柱,河里虽结了冰,但隔着薄薄的冰面仍能瞧见水里跃跃欲试的金色小鱼儿,周遭地面上覆着积雪,白梅冷香馥郁,与雪花浑然一体,有麻雀立于枝头,引得花枝轻颤,树上的雪花随之抖落,鸟儿们顿时吓得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小河两边用拱桥相连,桥的两端种着红艳艳的冬茶,妖娆似火,风情万种,为这萧条的隆冬平添几分生气。   两个姑娘手拉手在院子里走着,不多时便冻得直打颤,却没有人想此时回去。   “咱们俩也好久没见面了,若非此次我娘的寿宴,只怕咱们还见不着呢。”梅花树下,绿渠和苏瑜两个人共捧着一个手炉,笑得很甜。   苏瑜将双手放在手炉的边缘摩挲着取暖,顺便小声问她:“今儿个我看那些给宁伯母说话的人,话里话外都想给你说亲呢,你心里可有人家?”   绿渠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绣靴,抿唇想了想:“倒是还没有呢,不过我才十五,原也不必着急的。”   “你呢,到现在了婚事还没着落,你不着急?”   绿渠这话问得苏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笑得却很自然,抬手将碎发夹在耳后:“我急什么,也不是所有的姑娘家都出嫁很早的,像我这样还不算晚吧。”   “比你晚的人家倒是有,可是京城里能有几个呢,且那些嫁的晚的到时候好男儿都被挑走了,要么找个大你十几二十岁的,或者就是鳏夫了,多划不来。瑜姐姐,你过了这个年可都十九了,我姐姐像你这个岁数孩子都会开口说话了呢。”   苏瑜低着头,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了。魏公子的事还没影儿呢,三哥说话云里雾里,她也不敢全信,此时也不好跟绿渠说。默了须臾,她笑着道:“缘分这种事还是得看天意,总不能因为年龄的原因随随便便嫁了,对自己也不好。”   “这倒也是。”绿渠品味着苏瑜的话,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突然问道,“你三哥呢,你打听到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苏瑜茫然地摇头,三哥口风那么紧,她打听不出来,甚至都怀疑是绿渠骗她了。   绿渠启唇正要再开口,不远处却传来妇人的叫骂声,她惊疑着抬头看去,却见一婆子正举着棍棒追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在打,边追边气喘吁吁地喊:“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那是谁啊?”苏瑜颇有些诧异,明明看着是仆妇的装扮,不过能在将军府如此不顾形象的,想来也不是寻常仆妇。   绿渠解释道:“那是孙嬷嬷,我父亲乳母的女儿,之前一直在我家帮佣,后来父亲辞官带着一家人去白谷村,孙嬷嬷也跟着的,当时就住在我们隔壁。前头被追的那个是孙嬷嬷的儿子叫来运,是个赌徒,估摸着是又出去赌钱输了。”   话音刚落,孙嬷嬷已经到跟前儿了,忙对着绿渠和苏瑜行礼。   来运看见绿渠也不敢再跑,耷拉着脑袋在一旁站着,但却故意离得孙嬷嬷很远,生怕她突然给自己一棍子似的。   绿渠无奈看着来运,他个头很高,但瘦的整个人看上去没几两肉,皮肤黝黑,眼睛小小的看着无害,实则最会闯祸不过。   “你把嬷嬷气成这样,可是又赌钱去了?”   来运不说话,孙嬷嬷气得道:“姑娘啊,这个小兔崽子,总是不长记性,这个月的月钱又被他输光了,又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还学着跟人喝酒嫖娼,可真气死我了。”   绿渠道:“父亲说过,让来运最近安分些,这段日子尽量少出门吧,年关将至,这时候出点事算什么样子?”   “哎。”孙嬷嬷应着,上前拎着来运的耳朵将人弄走了。   回到自个儿屋里,孙嬷嬷将儿子圈在里屋,将门给锁上了。   来运一瞧急了,在里面可劲儿拍门:“娘,你锁我做什么,不就出去喝个酒赌几个钱嘛,大不了我以后不去了还不行?”   孙嬷嬷在门外道:“你这兔崽子,一喝酒就满嘴胡言乱语,将军和夫人再三警告你,莫要出去惹事生非,如今将军官大,所有人都盯着想寻他错处呢,你可少给我惹祸。这几日,你就好生在家反省反省,哪儿也不准去!”   “我就跟几个朋友喝个酒,哪里就惹事了,我也没在外面胡说八道啊。我知道自己喝醉了酒会胡言乱语,可我酒量大着呢,出去可从来都没喝醉过,娘,你也是瞎担心。”   “我瞎担心?”孙嬷嬷气得都要笑了,掐腰喘息一会儿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怎样,将军好不容易回朝了,你可别给他抹黑。自己好好待着反省吧,等你安分一阵子,我再放你出来!”    第48章   来运被孙嬷嬷关在屋子里待了六日, 郁闷不已,天天等孙嬷嬷来送膳食时卖力说好话, 孙嬷嬷却态度十分强硬,就是不肯给他开门,时间长了,他总算安分下来,也不闹腾了, 孙嬷嬷难得松上一口气。   因为儿子乖顺, 孙嬷嬷觉得应该好好犒劳他一下, 这日晚上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阳春面, 上面还卧了俩鸡蛋,飘香四溢, 亲自给他端到屋里去。   谁知到门口拿着钥匙开了门, 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再看旁边的窗子, 好好的窗牖被他用刀子给据断, 捅出好大的洞来,愣是从那里逃了出去。   孙嬷嬷气得把那碗阳春面往桌上一摔, 拍着大腿骂:“这杀千刀的龟孙, 鬼主意倒挺多。”   言罢趔趔趄趄跑出去找人了。      二十的晚上天气有些沉闷,寂静无月, 连颗星子都看不见,只偶尔听到阵阵“咕咕”声。   一群人从赌坊出来,来运今儿个心情大好,拍着身边一男子的肩膀道:“今儿个多亏李临慷慨借我银子, 倒让我后期大赚了一笔,我上赌桌这么些年,今晚可是赢得最痛快的一次!”   李临原是太师府的杂役,后来太师被捕入狱,他生怕自己受到牵连,就从太师府出来了,不过一直没找到满意的伙计,仗着前些年的积蓄整日赌钱吃酒,十分逍遥。来运和他也算是在赌桌上结识的,因为投缘,时常一起出来吃酒。   李临闻此笑道:“你我也认识那么久了,何须客气,我早就说了,一看你日后便是那大富大贵的命,今晚这才赢了多少啊,下回咱们继续。”   旁边另外一个人调侃:“来运,我们前几天怎么没见着你,又被你娘关起来了?”除了李临是一个月前认识的以外,其余人都是来运的老朋友了,对他的情况多少了解些。他娘管他管得严,三天两头就会被关起来不见人影。   “别提这档子事儿,我这不出来了?我若想出来,我老子娘还真能管得住?”来运摆摆手,提了提自己的钱袋子,“今儿个我有钱,请大家吃酒去!”   一众人去到酒馆,点了牛肉和花生,其他的全是酒,誓要来个不醉不归。   来运赢了钱心情大好,大海碗的酒接连入腹,脸上渐渐泛了红,眼睛也开始飘了起来。侧目看到旁边的李临手里却捏着个小酒盏,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自己倒了一大碗摇摇晃晃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一手按在他肩膀上,不清不楚地道:“大,大家都喝酒呢,你这,这也太没诚意了,这么小的杯子,换,换大的!”   李临无奈,只好捧过他强行塞过来的酒猛地灌进腹中:“来运兄弟今儿个高兴,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来运赞赏地一拍桌子:“这才爽快!”   李临用袖子擦擦嘴上的残留,并没言语,反倒愁眉莫展,颇有些心事的样子。来运见他今晚心情不佳,十分纳闷儿:“怎,怎么了,方才赌钱时不好好的吗?”   “我这没差事都好久了,能不急吗?如此坐吃山空下去,只怕过了这个年就成个乞丐了。”他说着,又仰头喝了碗酒,摇头扶额叹息不已。   来运闻此笑了:“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若是这事还不好办?咱俩关系好,我替你跟将军府的管家说说,你就去将军府做事,有我罩着不会很累的。”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海碗的酒,仰头喝了个精光。   李临看着他,面露感激之色,却又有些犹豫:“你拿我当兄弟,我自然是感动的,只是当初太师权大势大,最后落了个那样的下场,我也是有些怕了,你说大将军如果也……”   来运一听这话顿时恼了,把碗往案桌上一扔,面色难看许多:“我好心给你出主意,你却咒我们家大将军!我家大,大将军,那可是立过战功上过战场的,如今又得太子器重,日后太子登了位只会更体面,你,你瞎担心什么!”   “你这么说自然是没错的,可如今大将军和大都督不睦,朝野上下也都知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如今咱们谁也瞧不出来哪个能斗得过另一个呐。”   看李临分析的一本正经,来运却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倒把李临给笑蒙了:“来运兄弟为何嘲弄我?”   来运神秘地凑过来:“好兄长,不是我嘲笑你,实在是你有所不知呢,大都督和我家大将军关系匪浅,可绝非大家表面上看到的这般。”他喝醉了酒,说话有些绕舌头,酒气喷在李临脸上,使得李临下意识侧过脸去。   不过听到来运话里的意思,李临却愣住了:“来运兄弟此话何意?”   来运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几分,回头看看周围,这才对着李临小声道:“我把你当兄弟这话我才告诉你,你听了可别告诉别人去。”   李临咽了咽口水:“你这是什么话,咱们也认识一个多月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种嚼舌根子的人,有什么话只管告诉我就是。”   来运附耳道:“我跟你说,其实我家大将军是大都督的师父,大都督那一身武艺和领兵打仗的本事都是我家将军教的。”   “此话当真?”李临听得瞠目结舌,这消息也太震撼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以前大将军在白谷村的时候,我和我娘就住在隔壁,大将军教大都督武功我能不知道?”   来运说完,指着他警告道:“这话你可不准出去乱说,惹了事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李临讪讪地笑:“来运兄弟帮我当什么人了,我能出去乱说?来,喝酒!”说着亲自给他满上。   来运很信任他,闻此放心地扬了扬眉,接过大海碗干了个精光。   ……   酒醉散去,李临在酒馆外面站了片刻,等所有人的背影瞧不见了,他这才悄悄去了太师府。   太师府贾夫人胡氏原本已经睡下了,听闻李临打探到了重要情报,她登时没了睡意,胡乱穿上衣裳出来,听李临在她耳畔嘀咕了几句。   胡氏顿时神色大变:“此消息可当真?”   李临回道:“回禀夫人,这话是大将军府的来运亲口说的,他以前跟孙嬷嬷一起随大将军在白谷村居住,故而知晓此事。小的听他说的煞有介事,且是酒醉说出来的,想也不会有假。”   胡氏顿时喜上眉梢:“还是老爷有手腕,让咱们想尽办法接近宁毅和苏丞府的人,说定能查到些端倪离间他们与太子,如今可好,如果太子知道这俩人是师徒,还刻意隐瞒,想来必然很热闹。”   老爷被关入牢狱有一阵子了,或许这消息能救他出来。这段日子她到处让人抓苏丞和宁毅的把柄,他们两家却跟铜墙铁壁一般,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好在百密一疏,上天都在助他们贾家。   胡氏对着旁边的嬷嬷吩咐:“你去让人打点一下,咱们去牢里看看老爷,现在就去。”   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冬日天寒,太师贾道盘膝坐在稻草铺就的潮湿地面上,双目微阖,却并未入睡。听到锁链打开的声音,他眉头动了动,缓缓睁眼去看。   胡氏缓缓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夫婿的模样,鼻头一点点开始泛酸。这才关了多久,老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   侧过身去抹了抹眼泪,胡氏强笑着上前蹲下,把手里的食盒打开:“老爷,我让人备了些酒菜,还热乎着呢,你吃些也好暖暖身子。”   贾道接过酒壶拔掉塞子喝了一口,瞥眼看向胡氏:“这么晚过来,应该不是单纯给我送酒吧。”   胡氏压低声音将李临打探到的事说了,便见贾道突然捋着胡须大笑几声:“哈哈哈,看来老夫出头有望了。”   “老爷的意思是?”   贾道勾唇一笑,附在她耳边道:“明日你入宫去跟贵妃说……”   ——————————   翌日,早上起来整个京城笼着一层厚厚的雾气,百米之外的建筑都融于云雾缭绕间,看不真切。   皇宫,落霞殿内,鲁嬷嬷进去时宫人正服侍着贾贵妃洗漱,嬷嬷过去见了礼,柔声道:“今儿个雾气大,娘娘何不多睡会儿?”   贵妃在妆奁前坐着,自己梳理着一头乌发,铜镜内映着她姣好的面容,清丽温婉,这么些年似乎都没多少变化。   她启唇笑笑,眉宇间似有愁容:“以前陛下最喜欢听我唱歌,如今我怎么唱他都没有反应了,嬷嬷,我昨晚梦到陛下了,他带着我泛舟游湖,与我弹琴对诗,红袖添香,就如十几年前我初进宫时那般。”她眸子里带了几分憧憬和怀念,嗓音里却是浓浓的无奈,“那时候日子过得多好啊,我被他捧在掌心里,疼宠入骨。我不是皇后,可底下哪些人敢怠慢?日子过得比真正的皇后都要尊贵许多。”   鲁嬷嬷上前接过贵妃手上的梳子为她绾发,面露疼惜:“娘娘还是想救陛下吗?”   贵妃道:“廖先生治好了我多年的头风,我瞧他医术奇佳,或许能救陛下醒过来。”   “可是陛下一旦醒过来,为着秦皇后和二皇子的事,把罪责全算在娘娘头上,您怎么办?”   鲁嬷嬷的顾虑贾贵妃已经想过了,可她还是想救,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他曾给予我万千宠爱,如今我怎能舍他而去。我始终相信陛下是爱我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未必就会跟我算当年的旧账。”   “可是……”鲁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被贵妃打断,“你不必多言,待会儿雾散了去请廖先生入宫,带他去青云观。”   鲁嬷嬷应着继续为贵妃绾发。   梳妆之后,贾贵妃正要去前厅用膳,宫人进来禀报说贾夫人胡氏求见。   贵妃颇有些纳闷儿:“这雾还未散,嫂嫂着急忙慌见我做什么?如今兄长在牢里,我也不好见她,让她回去吧。”   宫人道:“贾夫人手里,她今日有十万火急之事,定要见到娘娘。”   十万火急?贵妃不觉得胡氏能有什么大事,但也无聊,便想着随意听听,让人传话宣了她进来。    第49章   胡氏一进来, 瞧见贵妃便跪在了地上,梨花带雨的模样:“娘娘, 我家老爷冤枉呐。”   贵妃睇她一眼:“他与齐国太子勾结,证据确凿,何来冤枉之说?”   “老爷是与齐国太子有所关联,可他并非为了谋逆,恰恰是为了保护太子殿下啊。太子年幼, 为了打压我们老爷四处培植势力, 殊不知是引狼入室, 为他人做了嫁衣。老爷当时与齐国太子有所牵连, 那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贵妃面色凝重几分,肃穆望着胡氏:“嫂嫂此话何意?”   胡氏道:“想来娘娘和太子殿下都不知道, 宁毅和苏丞二人表面上争得你死我活, 实则关系匪浅, 以师徒相称, 宁毅更是将毕生所学全都交给了大都督苏丞。他们两个隐瞒此事不提,必然是有所图谋的!”   “他们二人是师徒?”贵妃眸光一凛, 整个人拍案而起, “你从哪里得知?”   胡氏颔首:“回禀娘娘,大将军府有个叫来运的, 先前与宁大将军是邻居,亲眼见苏丞去大将军的农家院儿里,又是学武艺又是学兵法的。”   贵妃攥紧了帕子,又缓缓坐下来, 面色十分阴沉。这二人是师徒,为何表面上做出水火不容的样子来,难道是欺骗太子不成?宁毅当初连她的儿子都不肯教,又凭什么暗地里收了苏丞这个徒弟呢?   胡氏暗中观察着贵妃的表情,又说了句:“宁毅是怎样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当年娘娘想尊他为太傅教太子武艺兵法他都不肯,宁愿解甲归田而去。原以为他是个清高的,谁想背地里却对平南侯府二房一个公子哥儿倾囊相授。娘娘,依着妾身猜想,这里面恐怕是有猫腻的。太子信任他们,他们二人却各怀鬼胎,我家老爷如何愿意看到太子和贵妃娘娘陷入为难境地呢?”   贵妃沉吟片刻,犀利的眸子扫向地上的胡氏:“依嫂嫂所言,哥哥与齐国太子勾结,实则是为了对付宁毅和苏丞,保护太子了?可先前他被人带到本宫跟前时,可是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的。”   胡氏哭道:“娘娘明鉴,那时我家老爷没有证据,太子又对宁毅和苏丞信任不已,老爷纵然觉得他们二人有鬼,也不敢空口乱说啊,如此岂不更惹得太子生气?”   她说的有理有据,贾贵妃平静地看着,也不知信了不曾,一直沉默着。   胡氏俯首转了转眼珠子,又道:“娘娘,这苏丞得太后器重,又是宁毅的徒弟,其身份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当年椒房殿那场大火烧了所有,那二皇子的尸身咱们可是没见着,谁知道是真的化为灰烬了,还是……”   贵妃心跳快了几分,表情更加严肃,半晌后挥了挥手:“鲁嬷嬷,送夫人回去。”   鲁嬷嬷应着扶起地上的胡氏,送她出了落霞殿。   跟在胡氏后面,鲁嬷嬷问道:“夫人,那苏丞真的是二皇子吗?”   胡氏停下步子,回头笑道:“是不是的谁知道呢,但老爷说了,二皇子是贵妃娘娘的忌讳,提一提总能让贵妃对苏丞更加忌惮几分,到时候她需要依仗太师这个兄长,自然得让他官复原职。”   鲁嬷嬷心上了然,原来太师心中有谋划,如此那就太好了。   胡氏看向鲁嬷嬷:“你是咱们贾家出去的丫头,这些年对太师也忠心,我和太师心里都记着的。”   鲁嬷嬷颔首,诚惶诚恐道:“当初奴婢卖身葬母,被痞子纠缠,幸好太师相救,又厚葬我母。太师大恩奴婢永远记着,自当一辈子忠于太师。”   胡氏笑着点头:“知道你是个乖巧的,接下来娘娘这边就靠你了,千万别让她带廖启去给陛下治病,否则只怕咱们贾家满门就全完了。”   “喏。”   送走胡氏,鲁嬷嬷折回落霞殿时,贵妃仍在椅子上坐着发呆。见她进来,贵妃略微抬头,面色有些苍白:“嬷嬷,你觉得嫂嫂的话可信吗?”   鲁嬷嬷走过去,为她斟了茶水奉上,颔首道:“奴婢觉得,宁可信其有,咱们不能拿太子的性命做赌注。”   贵妃心上有些烦躁,她早看宁毅和苏丞不顺眼了,但毕竟儿子信任他们,她私心里也不希望这俩人真的有什么事。如今知道这么个消息,她实在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个节骨眼上,倒让本宫有些犹豫了,让廖启见陛下的事……”她揉了揉脑仁儿,有些踌躇不决。   鲁嬷嬷思索片刻,上前道:“娘娘,依奴婢看苏丞的身份一日不查清,咱们就不能让陛下醒过来。否则,一旦他真是二皇子……”   贵妃也怕这个,可苏丞不是平南侯府二房的长子吗,据说还有个孪生的妹妹,这里面难道还能有事?   似乎看出了贵妃的狐疑,鲁嬷嬷道:“方才贾夫人所言不无道理,宁毅收苏丞为徒的确古怪,且苏丞还得太后赏识,怎么就那么巧呢?娘娘可别忘了,平南侯府二房的夫人俞氏是靖隋公府的表姑娘,与秦皇后自幼一起在靖隋公府长大的。再加上平南侯与秦皇后的关系,他们偷天换日,私养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鲁嬷嬷说的贵妃心惊,却又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加上平南侯与秦皇后的关系,他们二人有何关系?”   鲁嬷嬷面上微惊,自知说漏了嘴,硬着头皮道:“先前太师打听出来的一些事,原是让奴婢瞒着您的,都怪奴婢嘴快……”   贵妃看她吞吞吐吐,自个儿却急了:“到底什么事,你赶快如实告诉我!”   鲁嬷嬷无奈,只好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初您入宫后一直很纳闷儿,传言陛下和秦皇后关系极好,宠爱有加,可您却从未见秦皇后笑过。”   说起这个贵妃想起来了,她未入宫时外面就传言说帝后如何鹣鲽情深,她为此好生羡慕,感叹陛下竟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不免起了倾慕之心。后来陛下有此南巡,她远远一瞥,更是倾心不已,缠着兄长送她入了宫。   谁知入了宫才发现,帝后之间所谓的恩爱似乎不是传闻中那么回事。陛下对秦皇后倒是极好,无微不至的,但秦皇后性子冷得很,总不爱笑,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以前她一直很好奇,帝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但始终未曾打听出缘由来。   鲁嬷嬷遣退了殿内的宫人,这才道:“当初咱们陛下还是太子时,因为靖隋公之女秦氏一舞《凤蹋金莲》对其爱慕不已,请先帝赐了婚。殊不知,那时候秦姑娘和平南侯府的世子已经在议亲,二人也是情投意合,就差下聘了。凭空多出一道赐婚的圣旨来,靖隋公府和平南侯府谁敢反抗,自然咽下了这委屈,将秦姑娘嫁给了太子为正室。但自嫁入太子府开始,太子妃便没有再笑过,那支《凤蹋金莲》也未曾再舞。今上登基之后,册封秦氏为皇后,执掌宫闱,给予万千宠爱,但秦皇后却仍是老样子,对陛下不冷不热的。”   “难怪秦皇后嫁给陛下多年都未曾诞下子嗣,原来秦皇后和如今的平南侯竟还有这层关系。”贾贵妃恍然大悟,“依我瞧着,秦皇后怕是未曾忘情于平南侯,故而才对陛下冷淡的。如此说来,陛下当年娶秦氏算得上是强取豪夺了。”   贾贵妃又忆起了自己刚入宫时的一些事,记得那时陛下宠着她,背地里却让人打听皇后的反应。那时候陛下是故意宠她想让皇后嫉妒的吧,可皇后的日子永远都是平淡如水,对于她这个宠妃从不看在眼里。   她心里爱着的是旁人,不是陛下。   自己费尽心力跟她争,跟她斗,她却是从未曾在乎过。   多么可笑!   ——————   将军府,来运自酒馆回来便烂醉如泥地睡了,直到次日快至午时才算苏醒过来。   孙嬷嬷就怕他出去惹祸生事,没想到昨晚上竟然被这小崽子翻窗逃走了,如今见他醒来,手里拿着板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两下,咬牙道:“你个逆子,现如今还敢逃跑了,昨晚上喝成那样回来,你去哪儿了你?”   来运刚醒就被打,疼的嗷嗷叫了两声,直接从床上弹跳下来,握着屁股抱怨:“娘,我都多大的人了,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打我,不就出去喝了点儿酒吗,我又没惹什么事。”   “你翻窗逃出去喝酒你还有理了?”孙嬷嬷扬着棍棒就要再挥上去,来生吓得想往外跑,一到门口却蓦然止住,面上略有些怕,“将,将军,您怎么来了?”   宁大将军素来威严,来运气打小就怕他,如今大将军就这么来了他房里,他心上就更怕了。不过仔细想想,他好像也真没惹什么事啊?   宁毅生的高大威猛,因为带兵打仗的原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戾气,让人望而生畏。他穿了件墨色袍子,双手负立站在门口,看看来运,再瞧瞧旁边的孙嬷嬷,最后犀利威严的眸子重新落回来运身上,嗓音淡淡,不怒自威:“昨晚上你去了何处,又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和大将军很敏锐的,不会有事撒,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 第50章   来运唬得哆嗦了一下, 噗通便跪在了地上,心里却犯嘀咕, 结结巴巴地道:“将,将军,小的就,跟几个兄弟喝了些酒,也, 也没做什么呀。”   宁毅眉头拧着:“什么样的兄弟?”   “就是赌坊里认识的, 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孙嬷嬷此时也扔掉棍棒过来跪着, 自责道:“将军, 可是这逆子又闯了什么祸了?”   宁毅没答话,只又问了一遍:“都是些什么人, 一个一个全说与我听。”   来运忙将那些人的情况大概说了, 谁知宁毅听罢眉心蹙得更深了:“你说那个李临原本是太师府的伙计?”   来运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不过太师入狱后他就不在那儿干了, 人挺仗义,小的瞧着也不像什么坏人。”   “看来你对他挺掏心掏肺的。”宁毅垂眸看他, 话里的情绪有些捉摸不透。   来运道:“也算不上掏心掏肺吧, 就是觉得此人跟我合得来,走得近些, 又见他如今没个活儿干,想着让他来将军府帮忙。”说到这儿,来运总算意识到什么了,下意识捂了嘴吧, 面露惊愕。   他昨晚上刚跟李临说了将军和大都督的事,今日将军便找上门了,不会那个李临出去乱说,出卖他了吧?   来运顿时吓得冷汗直冒,不住冲宁毅磕头:“大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不是故意乱说的,实在是昨晚上喝多了酒,又被李临哄得上了他的当,这才多说了几句,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衣领突然被宁毅揪住,迫使他抬起头来,迎上对面那双宛如雄鹰一般的阴鸷眼眸,那张脸顿时惨白。   宁毅死死顶着他,言语间带了怒意:“你说了什么?”   “我,我,我……”来运被他揪着,整个人瑟瑟发抖。   “说!”宁毅逼近他几分,眸中有杀机一闪而逝。   来运吓得不敢隐瞒,把昨晚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孙嬷嬷听罢脸色都白了,早跟他说过不要胡言乱语,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如此岂不是闯下大祸了!   她颇有些恐惧地看向宁毅,却见他已松开了来运的衣领,漠然转身而去。   回到屋里,甄氏看他面色不好,急急忙忙迎上去,帮他褪了氅衣,柔声问:“怎么了这是?”   宁毅去里面坐下,冷声道:“今日我发觉有侍卫暗藏于将军府周围,似在打听情况,觉得奇怪,思来想去寻不到原因,方才去问了来运,他竟跟人乱说我与大都督之事,只怕早入了贾道耳中。今日胡氏一大早入了宫,想来便是向贵妃禀报此事。”   “这……”甄氏也是一惊,“那可怎么办好,如此一来,大都督的身世……”   “百密一疏,我怎么也没想到栽在来运那猢狲手里。”宁毅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这样也好,早该到真相大白的时候了,大不了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凭着我和丞儿手上的兵权,对付贾道和太子绰绰有余了。”   想到接下来的事,甄氏有些揪心,琢磨着说:“贵妃派了人监视将军府,那都督府应该也派了人,得告诉丞儿一声才是。”   宁毅点头:“我会想法子送信给。”   “那来运你如何处置?”甄氏问。   宁毅道:“我没处置他,贵妃既然暗中派人监视,必然是不想打草惊蛇,在想应对之法。既然如此,咱们就配合她演这出戏,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来运越出去晃荡越能让对方放松警惕。”   语罢,他停顿片刻:“事后,我再收拾他!”      都督府   烟水阁的书房里,苏丞优雅地坐在书案前看书,面容平静,苏瑜在旁边学着烹茶,她已经煮了三壶了,三哥都觉得不满意,苏瑜只好耐着性子重新来过,嘴里还嘀咕着书上的句子:“‘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我是这么做的呀,为何三哥觉得味道不对……”   苏丞将书搁下,侧目看过来:“烹茶哪里就是你想象中那般简单,茶叶的量,水的量,还有火候,时间统统都要把握,不同品种的茶叶烹煮各有差异,自己慢慢琢磨吧。”   “哦。”她托腮不情不愿地应着,继续一边研究书上的步骤,一边盯着炉子上的茶具。   门外青枫唤了一声,苏丞嘱咐她一句起身出去,青枫看见他正欲开口,苏丞瞥了眼屋内的方向,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院子中央,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外面那些侍卫怎么回事,可查出来了?”   青枫道:“目前还没有,不过将军府让人传了书信过来,或许会与此事有关。”   苏丞接过他呈上来的书信,脸色一点点冷凝下来。待收了信,他肃穆威严的脸上恢复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府外那些人不必理会,都督府一切照旧。另外,让人跟宫里的太后传话,让她借着去寺里上香的由头离开皇宫,等去了寺院,你派隐卫保护起来。”   “主子的意思是……”青枫有些诧异。   苏丞看向他:“计划可能要提前了。”   “那三姑娘……”之前主子吩咐过,事情一旦有变,把三姑娘送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如今可是到时候了?   苏丞沉默片刻:“先别在她跟前露马脚,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好好过这个年,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喏。”   待青枫退下,苏丞站在原地负手望着书房的方向,心上有些忐忑,又有些紧张。成败在此一举,真相即将大白天下,他却突然有些慌了。   如果弄弄知道他们俩其实不是亲兄妹,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想娶她为妻,她真的能答应吗?   这些年来,他自认是最了解她之人,但这件事上,他捉摸不透她的心。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他心上一颤,下意识觉得是她莽撞摔了茶具,生怕她会烫着,也不敢再多想,疾步上前推门入了书房,却在看清里面的情况时,整个人呆愣住。   苏瑜手里拿着一幅展开的画卷,画中是她那日舞《凤蹋金莲》的样子,她身边的案桌上另外铺了很多画卷,皆是他平日里一笔一划绘出的她的模样。或趴在桌上酣甜入睡,或坐在红梅树上荡着秋千,亦或者下棋时眉头紧锁的模样……   这几年他每每有了闲暇便会画上一幅,不知不觉间便攒下了很多,因为恐她发觉,他平日都将其扔在书架后面的青花瓷瓶内,那瓷瓶平时放在角落里,她从来都未曾注意过,今日却不知怎么扒了出来。   苏丞心上一紧,声音莫名有些急促:“弄弄……”   苏瑜拿着那画,娇笑着抬头看过来:“三哥,这些都是你画的吗,真好看,什么时候画的我,居然不让我知道。”   她的笑容那般干净纯洁,好像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苏丞松了口气,温声道:“闲暇时练练手罢了,有些瑕疵,故而未曾让你知道,不过你若喜欢就全都拿去吧。”   苏瑜笑着点点头:“我当然喜欢,三哥的画功如此了得,我一点瑕疵都没发现,反倒觉得画里的姑娘比真实的我还要美。三哥,我数了数,一共有四十六幅呢,三哥一个月画一幅,那也得三四年呢。”   说完,她清亮的眼眸直直看向他,意味莫名地说:“我竟不知道,三哥有画我的习惯。”   她的话似乎绵里藏针,苏丞有些不知所措,只仔细观察她脸上每一个表情,似乎在判断她如今在想些什么。   苏瑜却在此时垂下了头,将手里那幅画随手往案上一丢,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出来,这才又抬头望向苏丞:“三哥,我记得这是当初我写给魏公子的感谢信,你不是说让人亲手交到魏公子手上了吗,那为什么会跟这些画待在一起。莫非那个魏公子根本就不存在,是三哥拿来哄我的?”   苏丞抿唇沉默,凝视着她的眼神凌厉几分。   苏瑜嘲讽一笑:“我一直还纳闷儿呢,为何魏公子对我的喜好如此了解,如今就全明白了,三哥哥是最懂我的人,如何会不知道我的喜好呢?对不对,三哥?”   苏丞看着她,默了须臾,缓声道:“弄弄,这件事三哥也正想告诉你,那个魏公子其实……”   她突然走上前来,逼近他几步:“你为什么不为我安排亲事,为什么说我有个姓魏的未婚夫,最后那个人却是你自己?还有那日我跳《凤蹋金莲》给你看,又说想在宴会上献舞,你又为何那么生气?”   一连问了许多话,她仰面含泪看他,他却只是沉默,未曾辩驳半句。   苏瑜心上一痛,她想听他反驳的,想听他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想听他说是她误会了,可为什么他不说话,这是默认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苏瑜剧烈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是她想得那样,一定不会的。   她心乱如麻,不想再看见他,收回朦胧的目光,越过他便要离去,谁知手腕却在擦身间被他紧紧攥住。    第51章   苏瑜手腕被苏丞攥得有些疼, 心上越发恼怒起来,拼命要甩开他的束缚。或许是她反应太大激怒了他, 他稍一用力将她带至一旁,使得她后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他随之逼近几分,眸子里带了血丝,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苏丞第一次离她那样近, 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 使得苏瑜一颗心越发慌乱了。她偏过头去, 拼命挣扎着, 企图将他箍着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却根本无济于事。   感受到她的怒火, 苏丞主动放开她, 语气依旧平淡温和:“事情真相都还没搞清楚, 你跑什么?”   没搞清楚?苏瑜抬头与他对视, 视线却有些模糊:“三哥说过,你从来都不会骗我, 可是你却拿根本不存在的魏公子来骗我。三哥是存了心不想让我嫁人, 是不是?”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掉落下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看到她哭,苏丞的心便软了,缓缓抬手想帮她拭泪, 谁知还未碰上她的脸颊便被她用力挥开:“你走开!大骗子!”   骗子?她嘶吼的话扎在他心上,苏丞内心苦笑。是啊,他是个骗子,哄了她这么多年,骗了她这么多年。   僵在半空的手渐渐攥成拳:“是,三哥骗了你,说给你张罗婚事是假的,不愿你在人前献舞,说是怕你步了秦皇后的后尘,也是假的。还有远在京城之外的未婚夫,更是无稽之谈。魏公子的礼物其实是我送的,衣裳,首饰,还有那只小鹦鹉,都是我送的。”   这些话从苏丞嘴里亲口说出来,苏瑜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为什么?为什么……”三哥以她未婚夫的名义送她礼物,为什么会这样,那是他三哥啊!   苏丞捧上她的脸,神情认真而严肃:“三哥的心这么明显了,你还问为什么?”   他的话如醍醐灌顶,莫名让她清醒过来,她用力推开他,往旁边移了几步,目光空洞地看向别处:“三哥糊涂了,我们是兄妹。”   “兄妹?如果不是呢?”   不是兄妹?苏丞的话再次让她震惊。三哥说他们不是兄妹,怎么会呢?他们是龙凤胎,阿娘先诞下三哥,两个时辰后又生了她,阿娘说为了生他们兄妹两个,最后累的筋疲力尽,险些就从鬼门关醒不过来了。   阿爹还常跟她说,你跟你三哥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什么都不如你三哥,要跟着你哥哥好生学着些。   是阿爹阿娘在骗她,还是三哥在说谎?   苏丞又逼近她几步:“从小到大,你犯了错爹娘罚你抄书,罚你禁足,罚你跪院子,指着你的脑袋瓜数落训斥,你几时见爹娘罚过我?训过我?他们甚至连对我说话稍微严厉过都不曾。弄弄觉得,这是为什么?”   “那,那是因为三哥打小听话,从来都没做过错事。”   苏丞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却带着苦涩:“三哥小时候剪过你的小辫子,放烟花棒把你最喜欢的衣裙烧了好几个洞,故意逗你哭。这些算不算错事?爹娘可曾说过一句三哥的不是?”   苏丞说的这些苏瑜都不记得,倒像是别人家的故事一样。   “你胡说!”苏瑜不信他的话,“阿爹阿娘都不在了,自然任由你信口胡说,我才不会相信!阿爹阿娘都说我们是兄妹,我自然相信他们的话。”   “三哥必然是吃了酒,说胡话,我,我让人给你送醒酒汤来。我有些困,就,就先回去了。”她说着,匆匆忙忙往外跑。   望着她惊慌失措的背影,苏丞道:“阿爹阿娘不在了,大伯父还在,你若不信,就去问他!”   苏瑜不知听到了没,很快奔出院子消失不见。   青枫站在烟水阁门口,望着眼前飞奔而过的三姑娘,再瞧瞧檐下玉树临风的主子,一头雾水,却自知身份,并不多问。   苏丞走过来时,青枫俯身行了礼。   苏丞道:“廖启在府上吗?”   青枫颔首:“廖先生今日未曾出门,在的。”      到了廖启的院子,底下的人却禀报说他还未起。   苏丞神色微凛,自行入了他的寝房。   其实廖启已经醒了,不过因为刚醒,此时正在贪恋被窝的温暖,想再眯一会儿,谁知听到了脚步声,一睁眼瞳孔蓦然放大,倏然坐起来抓紧了自己的被子:“你,你干什么,我可是良家妇男!”   苏丞眉头一皱,唇角抽搐几下:“起来,有要紧事。”   看他面色认真,廖启也不皮了,急急忙忙穿了衣服下来:“怎么了,外面出大事了?”   苏丞淡淡扫他一眼:“跟我走。”语罢自己先行离开。   廖启紧随其后:“天大的事也得让我洗漱一下吧,我还没吃早膳呢喂!”   苏丞和廖启乘马车出了都督府,又多次周转,乔装打扮,最后两人在一片荒郊野地停了下来。   今日天阴,清冷的风刮得人脸疼,廖启裹紧了衣裳双手放在唇边哈气:“大冷天儿的,你带我来这破地方做什么?我还没吃早膳呢,肚子很饿的。”   苏丞没理他,四下看了看,兀自去了一棵梧桐树下,俯身拨开草丛,将一大块木板掀开,底下是一望无尽的黑暗。   廖启跟过来撅着屁股往下面看:“这是哪儿啊,看着挺黑的。”   苏丞取了火种往里面照了照,淡声吩咐:“下去。”   “下,下去?”廖启一头雾水顺着壁上的石阶往下爬,苏丞紧随其后,顺便将木板重新盖上。   下去后廖启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长长的密道,四周黑漆漆看不真切,昏黄的火种照耀下颇有些神秘之感。   苏丞带着他一直往前走,廖启稀里糊涂地跟着。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廖启累的脚都酸了,抱怨道:“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这密道好长,怎么没个尽头。”   “青云观。”苏丞淡淡回他。   “什,你说什么?”廖启一惊,“你不是说等贵妃带我去青云观的吗,贵妃还没发话,你怎么带我去了?”   苏丞道:“她不会带你去了,我的身份只怕已经暴露。”   廖启瞠目结舌,他不过睡了一晚上,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不过……   “从这里到青云观应该挺远的,你何时挖的密道?”   “五年前就开始挖了,以备不时之需。”   五年前,那是挺久远的了。   “既然这样,你当初直接带我去不就成了,何必等到现在?”   “那时候我势力还不够,恐怕打草惊蛇。”   “你倒是会运筹帷幄,偏把我蒙在鼓里。”廖启小声嘟囔,突然又走快两步,十分好奇地问,“这密道都通了,你就没去过青云观见见你父皇?”   苏丞神色微凛:“不曾。”   廖启悻悻闭了嘴,说来也是,他恨陛下还来不及,哪里会愿意见他。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这密道才算是走到了尽头。   苏丞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盖子,对着廖启道:“从这里上去,是青云观的后院,方洵的父亲太史令方麟在那里接应你,你去给他看病。”   廖启这时候才想到一件大事:“我的药匣子没带。”   “我让人备好了,你人去就成。”   廖启应着顺着梯子往上爬,爬到一半时突然回头:“你不跟我上去?”   苏丞抿了抿唇:“不了,你先去。”   待廖启离去,他独自一人静立于黑暗中,没有点灯。此处很安静,听不到一丝声响,闭目间他又想到了方才弄弄拼命逃开的样子,一时攥紧了拳头。      苏瑜回到自己的韶华居,满脑子仍是苏丞的话,他说他们不是兄妹,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就是自己的三哥呀。   她烦躁地一屁股坐在玫瑰椅上,整个人俯贴在花梨木圆桌上,心乱如麻。   青黛见她从外面回来,恐她冻着,奉了茶送上来:“姑娘不是在书房陪三公子吗,怎么就回来了?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不想青黛跑来凑热闹,还提起三哥,苏瑜顿时火气又上来了:“哎呀,我不渴!”她蹙眉说着挥翻茶盏,整个人站了起来。   青黛哆嗦了一下,看着茶盏落在地上摔了粉碎,怔愣片刻才小心翼翼看向苏瑜:“姑,姑娘这是怎么了?”   看她一脸无辜,苏瑜知道自己过分了,语气软和一些:“没事,我心里烦,不用送茶水过来了,你回去歇着吧。”   忍冬进来时瞧见这画面,对青黛递了个眼色,青黛应着收拾了碎瓷片退出去。   苏瑜瞥了眼忍冬,没赶她,自个儿却回了里间的内室。   苏瑜去烟水阁忍冬是跟着的,自然听到了最后主子说的那句话,心里也知晓了大概。见苏瑜进屋,她紧随其后跟着入内。   苏瑜从床榻上翻找出了那日被三哥称为“魏公子的定情信物”送给她的赤金凤位手镯,拇指腹摩挲着上面被火烧过的暗纹,心上狐疑。照三哥的说法,这镯子应该也是三哥自己的。他从哪儿得来的这镯子,还称什么定情信物……   她低头看着上面的纹路,目光渐渐缩紧了上面的凤凰。   凤……这图案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她之前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有三哥杜撰的什么魏公子,魏是国姓,仅仅是巧合吗?   三哥如果不是她三哥,他的身份是什么?   她突然抬眸看向了一旁的忍冬:“三哥的事,你是不是知道?”    第52章   忍冬见苏瑜看过来, 她默了片刻,颔首回道:“奴婢是当初无意间听到了主子和宁大将军的谈话知道的, 主子是秦皇后嫡出的二皇子,至于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看着凤镯苏瑜早有此方面的猜想,但听忍冬亲口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惊诧难以相信:“……秦皇后不是难产而亡, 胎死腹中的吗?”   忍冬道:“奴婢不敢妄议主子之事, 并未将此时刨根究底, 姑娘如若想知道, 何不去问问平南侯?主子不是说了,除了已故的二老爷和二夫人外, 平南侯也是知道的。”   说到这个给苏瑜提了个醒, 她一刻也不想停留, 直接让人备了马车前往平南侯府。      在平南侯府下了马车, 忍冬搀扶她走下来,抬头看着门口烫金的牌匾, 苏瑜脚步挪了挪, 却又下意识退后几步。   “姑娘怎么了?”   苏瑜面色白了几分,突然转身:“我, 我明日再来。”   “姑娘!”忍冬拦住她,“都到门口了,你怎么这时候逃避呢?其实姑娘心里明白,您问与不问, 事情真相都不会改变的。其实主子的事想必姑娘心里早已有数,就缺最后平南侯的那句话而已。与其折磨自己胡思乱想,倒不如弄个明白。”   苏瑜低头看了看手里帕子包裹的手镯,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进了平南侯府。   得知平南侯此时在书房,苏瑜未曾让人禀报,直接便过去了。   平南侯见苏瑜过来很是意外,唤她进来后吩咐人奉茶,苏瑜却阻拦了,只让他屏退左右,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问大伯父。   平南侯看她面色认真,便也没敢拖延,遣退众人后坐在长案前看向站在旁边的苏瑜,面容慈祥:“说说吧,阿瑜找大伯父究竟所为何事?”   苏瑜将那只凤位镯递了上去:“大伯父可识得此物?”   平南侯一见这个神色大变,抬眸看她:“你从哪儿得来的?”   看他的表情苏瑜便知道大伯父果然是知道的,强压着心上的震撼,她平淡道:“大伯父,这镯子是秦皇后遗物吗?”   平南侯垂首看着那镯子,眼眶渐渐湿润,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苏瑜狐疑着唤了他许久,他总算回过神来,抬眼看过来:“是你三哥给的?”   苏瑜抿唇:“三哥说他跟我不是兄妹,我,我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阿爹阿娘又没在,只能找大伯父了。”   她表面平静,心上却是慌得。这么多年的哥哥突然有一天不是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心情。尤其三哥还说他对她……   这个时候她唯一盼着的,便是大伯父能够亲口说一句他们真的是兄妹。但很显然,大伯父的表情和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叹了口气,将那镯子摆在案桌上,声音悠远绵长:“这镯子是秦皇后当年成为太子妃时,我暗地里为她添的嫁妆,她还在世时一直都戴在身上。”   “这……”苏瑜呆呆看着那镯子,心中越发惊诧,莫非大伯父和秦皇后还有什么渊源?   平南侯笑笑:“今日既然你问起,我全都告诉你也无妨。”他指了指旁边的位子。   苏瑜知道这约莫是个很长的故事,也乖乖坐了下去认真听着。   “你祖父在世时,咱们平南侯府和靖隋公府还是世交,两家多有往来,我与绮岚也算幼年相识的,小时候她喜欢追在我后面跑,时常到侯府来玩,那时候大人们总说,日后我们二人大了,便为我们指婚,做个儿女亲家才好。只是后来没想到,她因一舞被太子看重,求着先帝传了一道赐婚的圣旨。皇命不可违,最后绮岚嫁给了太子,后又母仪天下,成为皇后。”   平南侯神色黯淡几分,眸子里似有哀伤:“如果陛下对她好也便罢了,谁曾想后来又迎了贾贵妃入宫,夜夜专宠,贾贵妃喜欢跟皇后争,又仗着自己诞下了皇长子,处处挑衅,不把皇后的威仪放在眼里,陛下也全都纵着。那时候,她日子过得很艰难。”   “好在上天垂怜,她终于有了身孕,诞下了二皇子,谁曾想二皇子生在大年初一,被架势兄妹撺掇太史局的人进谗言,视二皇子为天煞孤星,与江山相克。陛下那时候最新太史局的天象之说,故而对二皇子的命格颇为忌惮,最后竟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痛下狠手。秦皇后不是难产而亡,是在诞下二皇子几日后,被陛下命人活活烧死在椒房殿内的,至于难产……那只是对外宣称而已。”   “有幸太后可怜二皇子,秘密让人将其救出,带到平南侯府交给了你母亲抚养。擅自抚养皇子是大事,我那时刚袭承爵位,是一家之主,你爹娘便将此事告诉了我。   那时候你母亲恰巧怀着你,我们便想出了龙凤胎掩人耳目的办法。因着二皇子长你月余,怕人瞧出端倪,便对外宣城孩子体弱不宜见风,拖到你足岁才让你们兄妹两个出来见人。”   苏瑜坐在边上绞着手上的帕子,内心五味杂陈。   所以说,三哥真的不是她亲哥哥,而是二皇子……   难怪他们兄妹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难怪宁大将军会收他为徒,也难怪三哥在朝堂上既不支持太师,也不真心辅佐太子。他是秦皇后嫡子,嫡子若在,哪有庶子什么事?他是想要皇位的,但不是抢,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姓苏,而是姓魏,所以那个魏公子……是她自己吗?   “大伯父,我爹娘既然养了三哥,我和三哥不是兄妹也是兄妹,爹娘不会把我许给三哥的,对不对?”既然当初祖父在世时把她与吴进意订了亲,那就足够可以说明,她和三哥是没有婚约的。她可以接受不嫁人,也不能接受嫁给自己喊了十八年的哥哥啊!   平南侯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岂会不知她如今的想法,叹道:“秦皇后怀着二皇子时与你母亲玩笑时说过两句,但口头上的话自然做不得数,关键还得看你自己怎么想。”   苏瑜心情复杂的离开,早忘了镯子的事,便将其落下了。平南侯看到了,却没提醒她。   等人走了,他仔细观摩着那手镯,手指一点点攥紧了……   ——————   苏瑜从书房里出来时外面正在洋洋洒洒飘着雪花,她裹了裹自己的狐裘,忍冬问她话时她没理,只一个人默默走着。出了平南侯府,看着门口停着的马车她也没上,只一个人徒步前行。   忍冬瞧出了她心里不舒服,便也安静跟随其后,并不言语。   苏瑜拢着氅衣心上捋着这整件事,三哥是秦皇后嫡出的二皇子,纵然她如今再不能接受,这似乎都已是不争的事实。皇子身份多尊贵啊,日后说不定能当皇帝呢,比一个统兵大都督可强多了,多好的出身……   可是她不高兴,真的很不高兴,甚至还有一点失落。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三哥那张脸突然变得陌生了,那样遥远……   阿爹阿娘走后,三哥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信任他,依赖他,崇拜他,只是因为那是她三哥啊。   可是一下子有人告诉她,三哥也没了,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呆在这世上。   周围是怒吼的狂风,寒冷刺骨,尽管穿着厚厚的裘衣也抵挡不住。冷风穿透衣服钻入体内,浑身上下带来噬骨的疼痛,整个人止不住颤栗。   她哆嗦了一下,脚下顿时有些打滑,忍冬适时上前扶住了她,关切地唤了一声:“姑娘。”   苏瑜侧眸看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勉强冲她笑:“忍冬,从今往后我真是孤身一人了,没有阿爹,没有阿娘,也没有哥哥。”   “姑娘不该这么想,无论任何情况下,主子都是最关心姑娘的人,瞧见你这般主子会心疼的。”   苏瑜摇摇头,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叹道:“不一样了。”这些年来,她全心全意地把他当成哥哥来敬重,来爱戴,可是他呢,他早就知道他们不是兄妹,又几时拿她当妹妹来看?   他瞒着她对她产生兄妹以外的感情时,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她不想要那样的喜欢,只想要一个三哥啊!   如今事情成了这般模样,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姑娘,外面冷,你这么走着会冻坏的,咱们回去吧。”忍冬道。   苏瑜继续往前走,没有应话。都督府的一切都是三哥挣来的,她以前觉得自己住在那里理所应当,可现在却觉得好生别扭,竟是连平南侯府都不如了。   她不想回去,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跟他说话,就想一个人这么走下去,走一辈子都好。   远处宽广的大道上,一辆马车飞驰而来,从她身旁奔过,却又突然急停下来,一男子从里面探出头来:“苏姑娘?”   苏瑜闻声回头,却是方洵。      苏丞在密道里站了许久,总算等到廖启下来。   看见他就那么立如松柏地站在那儿,廖启吓了一跳:“方才我把火种拿走了,这黑漆漆的,你就一个人站这儿也不愿上去看看你老子?”   苏丞没理他:“他什么情况?”   廖启拧眉想了想:“这个症状我见过,一时受不住刺激长期晕厥,每日药浴两个时辰按摩穴位,应该能让他苏醒过来。”   “需要多长时间?”   廖启摸着下巴思索着,给了个很保守的时间:“七七四十九天吧。”   苏丞拧眉:“来不及了,最迟除夕夜。”   “不到半个月了,这也太赶了吧?”廖启有些为难,他是大夫,能保证把人救活,可时间上他可说不准。   “你再想想办法,贵妃和太子得知我的身份必然会有所行动,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会选择在除夕宴会上下手。”   “好吧,我尽量。”廖启有些抓耳挠腮,半个月把人弄醒,这个有点棘手。   苏丞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廖启叫住他:“你真不去见你老子?没准儿你在他跟前唤一唤,比什么药的管用。”   苏丞停了下来,却没回头。   廖启走过去道:“依我猜测,陛下应该就是当年不能接受你和秦皇后火葬椒房殿的事实,故而沉睡多年。你好歹是他儿子,你去跟他说说话,让他听听儿子的声音,没准儿真能刺激到他,或许一下子就醒来了呢?”   廖启的分析的确有些道理,苏丞抬头看了眼光打进来的地方,沉默不语。   廖启瞧出了他的犹豫,又添了把火:“他醒过来重要还是你心里这么多年的别扭重要,你自己选。虽说有太后撑腰,可陛下是否承认你这的皇子身份才最重要,你可别在此事上出了差错,到时候败得一塌涂地,弄弄可是要跟着受连累的。”   他的话总算对苏丞起了作用,他眸光暗淡几分,主动上前爬梯子去了。    第53章   青云观的外面有贵妃的人把守, 但里面早被苏丞暗中换掉。出了密道,苏丞由人带着入了卧房。   推门进去, 里面烧着炭炉,暖融融的,一应设施看似简单,却又颇为用心,全都用最舒适的。由此来看, 贾贵妃对于圣上倒还是上心的。   站在屋里环顾四周, 廖启在内室门口停下来, 侧目看他:“进去呀?”   苏丞瞥了眼内室的方向, 缓缓步入。   里面太史令方麟在守着,看见苏丞进来匆忙便下跪行礼:“殿下, 老臣眼拙, 竟不知平南侯府里头藏着遗珠, 若非洵儿相告……”   苏丞看着他, 神色平淡:“你先出去。”   方麟应声退下,苏丞才缓缓走至龙榻前。   玄色绣着金色莽纹的帐幔拉开, 里面躺着的是位两鬓清霜的男人, 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此时虽然全无知觉, 却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气度,眉眼间还跟苏丞有着些许相似。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连睫毛都不会颤动一下,仿若断了气息。   苏丞默默凝视许久, 转而看向廖启:“他真的活着?”   “自然是活着的,有心跳有脉搏,不信你手放他鼻子下面,有气的。”   苏丞再次将目光投在他身上,抿着唇,却不言语。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幻想过无数种他的样子,却没想到两人会是以这样的形式遇见。没有欢喜,没有激动,他看着他时竟觉得像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不对,是杀母仇人。   他始终想不明白,当初以爱为名将母后娶进门的男人,后来又是如何变了心肠,将她活活烧死的。   这些年他就这么躺在这儿,躲避着外面的一切,却让旁人承受着痛苦,他这个帝王……做的可真好啊!   “喂,好歹说上两句话啊,这么看着陛下,他也不知道你这个儿子的存在不是?”廖启看他始终不言不语,终于急了,“你说两句话陛下可能真听得到,你还想不想让他醒过来了?”   苏丞目露寒光,眸色阴鸷,有杀机一闪而过。如果可以,他自然是愿意他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方对得起母后在天之灵。   看他真不说话,廖启只好代劳了,走过去趴在榻上的男人跟前轻道:“陛下,莫怪草民无礼,有件事想必没人告诉过您,那就让草民代劳吧。当年秦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并没有死,如今长大成人,就站在你身边呢。贾氏一族在朝中横行霸道多年,您得起来主持公道……苏丞!”   看见苏丞突然出去,廖启也顾不得跟老皇帝说话,急忙奔了出去。   追到后院,廖启气喘吁吁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白来这一遭?是你说最好让他除夕宴之前醒过来的,我出主意了你又不照做,那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   苏丞回头,眸子里带着血丝,里面蕴含着怒火:“我该怎么照做,在他床前做个孝顺儿子,叫他父亲吗?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吗?”   廖启有些讪讪,老皇帝害死了秦皇后,如今让他认爹还真有点强人所难。不过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吗,如果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廖启忽而眼前一亮:“对了,或许有一个人的帮忙,也能把陛下唤醒。”   苏丞也想到了,问道:“你说皇祖母?”   廖启点头:“太后一定不知道这些年陛下不是在炼丹,而是昏迷吧,她若知道必然伤心,我用药施针,再加上太后在床前哭一哭,或许有用。”   这的确是个办法,不过太后如今被苏丞让人安置在了寺里,如此一来……   苏丞思索片刻,抬头道:“我让人把他带去寺里,至于这里,你用易容术找个人顶替着。”   廖启的易容术可以假乱真,当初忍冬以觅薇的身份去清风苑,那就多亏了他。这个对廖启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他比较发愁贵妃那边:“如果贵妃和太子对皇帝下手怎么办?”苏丞的身份一旦暴露,她们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那就更得弄个假的了,到时候这边我来安排,你不必管。”苏丞说罢,弯腰下了密道。      回到都督府,苏丞直接便去了苏瑜的韶华居,方才得知她自一个时辰前出了门,至今还没回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阖府上下点起了灯火,苏丞站在韶华居的庭院内,影子被拉得很长。   “姑娘去了何处,你可知道?”他问蝉衣。   蝉衣小声回着话:“好像是往平南侯府去了,忍冬陪着的。”   有忍冬在,苏丞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但去了平南侯府这么久还不回来,明显是不正常的。她必然是找大伯父问情况了,得知事情真相后,她有家不回,到底会想些什么。   苏丞自认是最了解她的人,但事到如今,他却突然看不懂了。   他倒宁愿她跑回来跟他吵,跟他闹,怎么都好过如今这般,躲着他,避着他。   苏丞看向青枫:“你不是派了隐卫保护三姑娘,有办法跟他们传消息吗?”他现在只想知道她身在何处。   青枫道:“属下发信号给她们,如若看到,想来会回来禀报的。”   青枫离去后,苏丞遣退了蝉衣,独自一人在韶华居的院中站着。冬日的寒风清冷刺骨,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只目光定定看着卧房的灯火,目光朦胧而深邃,让人看不真切。   这么晚了不回来,她会选择去何处?苏丞攥紧了拳头,心上是浓浓的牵挂。   他莫名又想到了孟良卿的话,那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预言。   那日弄弄说在庵里遇见孟良卿,孟良卿跟她提及瑶台之事,他为此特地见了孟良卿,寻问缘由。孟良卿说了许多所谓前世的话,若是旁的他大可当作闲言,可关乎到弄弄的安危,哪怕是假的他也必须十分在意。   弄弄说梦到一个姑娘在瑶台葬身火海,孟良卿说那个人就是弄弄自己,听起来是很玄妙,像是无稽之谈,但他的心还是抽搐了一下。   这些年他费尽心思的科举入仕,集结势力,无非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能为母报仇。可他做的这一切,除了报仇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想一辈子当她哥哥,他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不是兄妹,她会是他的妻。   或许她从来不知道,比起朝堂上的阻碍荆棘,甚至功亏一篑,他更怕的,是她有一天突然离开。   夜越来越深沉,风似乎也越来越疯狂了,吹得他整个人近乎麻木。他依然笔直地站在那儿,患得患失的感觉越发强烈,孟良卿的话一次又一次在脑海中闪现,苏丞突然慌了。   “阑风!”他突然高呼一声,阑风鬼魅般出现,单膝行礼,“主子。”   苏丞淡声问:“苏琬那边,有动静了吗?”   “目前没有。”   “继续盯着,若有异动片刻不得耽搁。”不管是否如孟良卿所说,瑶台的事跟苏琬有关,此刻他都不敢有丝毫放松。   何况那丫头的去向至今不明,他更不能懈怠。   阑风应声而去,苏丞又等了会儿,仍不见青枫回来,他有些等不及了,打算自己策马出去寻人。   匆匆及至大门口,才见青枫从外面赶回来:“公子,有消息了,在梅庄。”   梅庄?她一个人去那儿做什么?苏丞眉心稍拧,策马疾驰而去。      梅庄因为有好大一片梅林需要打理,平日里养了不少仆人,住处设施一应有人每日打扫,故而苏瑜过去后当晚厨娘便做了一桌子好菜。   方洵是送她过来的,因为看她情绪低落,便一直没走,此时又到了晚膳的时辰,苏瑜便留了他在梅庄用膳。   膳桌前,两人围桌而坐,苏瑜情绪欠佳,食欲也不怎么好,低头扒着碗里的饭粒,却一口也没见吃进嘴里。   方洵问过她一次,她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方洵索性便没再问,只是一直陪着她,看她没有食欲,他也便坐在那儿没吃。   屋子里十分安静,下人们在远处候着,忍冬则是站在苏瑜后面,没有一个人出声。   观察她良久之后,方洵突然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知道你三哥的身份了?”   苏瑜低头搅着米饭的动作微微一滞,缓缓抬头:“原来你也知道。”随后突然笑了,“也对,齐国六皇子,自然有你的办法知道。”   就她自己傻,最后一个才知道。   方洵想了想:“看来你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一个人躲在这儿。”   苏瑜没说话,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没了依仗,心里孤孤单单的,惶恐不安。她知道三哥喜欢她,可是她不想要那样的喜欢,也不要接受那样的喜欢。   方洵搁下筷子:“不舒服就去睡觉吧,睡一觉明天或许会好很多。”又顿了顿,“如果睡不着,可以喝点酒,有时候酒算得上是个好东西。”   他说着让人去拿酒,门口候着的下人看了看忍冬的脸色,这才应着下去,很快拿了热酒来。   苏瑜狐疑地看着方洵:“都说酒能解忧,是不是真的?”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方洵笑着为她斟了酒。   苏瑜捏起来喝了一口,涩涩的,却比不上心里的苦,她又连着喝了几杯。   苏瑜以前不喝酒,自然不胜酒力,连着五杯下去面颊涨的红润,目光也跟着飘浮起来,晕乎乎往一边倒。   忍冬在她后面扶住她,心疼道:“姑娘醉了,奴婢扶您去休息。”   苏瑜左右看了看,不清不楚道:“方,方洵还在呢,他还没吃饭……”   方洵起身冲她拱手:“苏姑娘早些休息吧,不必管我,时候不早,方某就先告辞了。”   忍冬对方洵颔首施礼,搀扶苏瑜起身回房了。   方洵出来时外面已经黑透了,庄子的人看见他对他行礼,他温润点头,又吩咐道:“你们姑娘醉了,备些热水,免得她夜里口渴。”随后负手翩然而去。   不料却在庄子门口,遇见了匆匆赶来的苏丞。    第54章   “你怎么在这儿?”看见方洵, 苏丞眸中带了一丝戾气。   方洵挑眉淡笑:“大都督忙于他务,无暇顾忌自己的妹妹, 我自然该陪着她的。”   “你?还用不着。”他说着越过方洵便往里面走,却又被方洵从后面唤住,“大都督,这几日朝中紧急,她既然是你的软肋就更不能成为那些人对付你的工具, 你护不住她的。但是我可以!”   苏丞双手负立, 缓缓转过身来看他, 两个人身高相差不多, 四目相对间如电光火石,谁也未曾退却半分。   送方洵出来的小厮在门后面看着, 禁不住一个哆嗦, 又往里面退缩了几步。   风越来越大, 近乎咆哮, 打在人脸上时好似凶狠的皮鞭抽打着,生疼到几近麻木。   静默良久之后, 最先开口的是方洵, 他道:“事态是否严重你自己清楚,你要顾着贵妃和太子, 要警惕着随时都会被贵妃从牢狱里放出来的太师贾道,还有太后和陛下的安危需要你保护,那苏瑜呢,你当真能保证她会在这场宫变中安然无虞?任你有三头六臂, 也不可能同时让每件事都依着你所期望的往前走。”   见苏丞不应,他上前两步:“我知道她身边有隐卫,可那些隐卫对付寻常侍卫还可以,如果遇上强者呢?他们一个声东击西便足以将苏瑜从你身边带走。到那时,如果他们拿苏瑜的命来要挟你,我不问你届时会做何抉择,只想问一句,这样的结果当真是你愿意看到的?”   苏丞又想到了孟良卿的话,想到了琼瑶失火的预言,面色阴沉而冷凝。   方洵说的没错,他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保护弄弄这方面,他的确比不上此时的方洵。上一世,是他疏忽才害她丢命的吗?袖中拳头渐渐握紧,再看向方洵时,他语气沉重又不失敬意:“多谢。”   方洵对他的态度颇感诧异,他料到苏丞会答应,却没料到高傲如他也会如此语气跟他说话,他倒是爱极了这个妹妹的。只是这份爱和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方洵想过却没开口问他。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又何苦拿来问苏丞这样的人?   “放心吧,我会保她安然无恙的。”方洵郑重看向他。   两人又说了两句朝中之事,方洵离开后苏丞方才入了庄园,阔步来到苏瑜的院子,忍冬迎了出来:“主子。”   苏丞看了眼里面,心上虽然急切,面上却无半分异常,只淡淡问:“她还好吗?”   “不好。”   苏丞拧眉,一颗心揪了起来。   忍冬道:“姑娘自从平南侯府回来就失魂落魄的,不哭不闹,话少了很多,奴婢看着竟觉得不如大哭一场。好在刚才方洵让姑娘喝了些酒,倒是宣泄了不少委屈,哭得累了勉强睡过去。”   委屈?苏丞盯着里面昏黄的烛光,嗓音嘶哑了很多:“她可曾说过什么?”   “姑娘说主子不是她哥哥,她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方才睡前还在哭着说没有哥哥了。”忍冬说着,抬头看向苏丞,“公子知道姑娘为何突然来了梅庄吗?”   苏丞看向她,她继续道:“因为姑娘说大都督府不是他的,平南侯府不是她的,唯有二夫人留下的梅庄是她的,在这里她住的心安。”   傻丫头,她怎么会这么想。他把两人的身份说穿,难道在她看来是要驱赶她不成?又或者她在躲着他,躲着他的那份情意,怕欠了他的?   举步走近内室,命人送了热水过来,他亲自拿帕子绞干了帮她擦拭。喝醉的她双颊粉嫩,烛光下泛着诱人的桃红,眼尾处挂着一滴晶莹的泪水,欲落未落,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的眉心一直蹙的深沉,梦里呓语着什么,明显睡得并不好。   他攥紧了帕子,轻轻擦拭她娇俏的脸庞,一下又一下,极尽温柔小心,似乎生怕动作太大吵醒了她。      半夜的时候,苏瑜口渴醒来,本想唤忍冬帮她倒水,一睁眼却看到了俯在她床边睡着的苏丞。苏瑜神色微惊,刚要脱口的声音慌忙收住,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她侧躺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神情一点点变得复杂。   她以后该怎么称呼他呢,三哥?还是二殿下?   她到现在仍旧不敢相信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宁愿所有都是场噩梦,梦醒来时,他还是那个宠着她,护着她的哥哥,他们也依然是这世间关系最好的一对孪生兄妹。   可内心的酸楚却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对面的男子突然动了动,苏瑜迅速闭了眼睛装睡。   苏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昨晚上盯着她的睡眼看了好久,怎么都不舍得离去,恨不能就这么一直陪着她,再也不离开她半分。睡着后他做了场梦,是噩梦。   他梦到她突然不见了,找遍天涯海角都寻不着人影,他怕极了,自己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面上,一声声地唤她,却根本无人应答。   “弄弄!”睁开眼时,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想到自己所处之地后忙止了声,小心翼翼看了眼榻上的人儿,见她睡得酣甜未曾被他惊醒,他方才松了口气。   他轻叹一声,帮她将被角往上拉了拉,一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在触碰到她睫毛的一刹那又收了回来,僵在半空停滞片刻,双手支撑着床板站起来,步履轻缓地往着外面而去。   听到关门声,苏瑜睁开了眼睛,隐约听到外面细微的对话:   “我还有事要处理,姑娘这边你仔细照顾着。”   “喏。”   紧接着外面安静下来,似乎是他走了。   苏瑜强烈跳动的心总算缓和下来,走了就好,这时候她是真不知在三哥面前如何自处了。   口渴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苏瑜不想再麻烦忍冬,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赤脚下了床,走到案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水壶里的水是昨晚上准备的,此刻早已凉透了,一杯下肚苏瑜冰的牙齿打颤,浑身跟着瑟缩了一下,不过实在口渴,她也就不拘小节,索性抱着壶嘴儿又牛饮了一番。   便在这时,内室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苏瑜始料未及,也来不及回到床上去,下意识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进来的是苏丞,他落了氅衣在这里故而回来取,不想一推门看见她衣衫单薄地跑出来,赤足捧着凉水在喝,侧目看过来时眸中有惊异,又有无措。   她呆呆捧着冰凉的水壶,目光怔怔看向他,见他盯着自己的赤足,苏瑜慌乱地往后藏了藏,这才想起自己穿的睡裤根本遮不住,一时间窘迫地站在那儿,左脚丫子搭在右脚上,晶莹雪白的脚趾动了动,整个人看上去怯怯的,娇娇的。   苏丞转首吩咐忍冬准备热水,随后自己走过来,将尚且呆愣的她拦腰抱起,径自走向床榻。   脚下一空,苏瑜慌乱地抓住了他的衣领,捧着的水壶登时落在地上,传来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有些刺耳。苏瑜被那声音惊得颤了颤,目光紧紧盯着他那张脸,薄唇轻抿着,一脸无辜。   直到他将她放回到榻上,她抢先一步抓起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整个人又往床里侧躲了躲,灼灼的桃花目瞪着他。虽然是在瞪,但真的没有多少杀伤力。   苏丞倒是神色如常,只在床边坐下,言语微斥:“口渴不会找忍冬?寒冬腊月,冷水入腹会伤身的,还敢赤足跑下来,可是忘了上回月事疼的死去活来的事了?”   阿爹阿娘走后,她什么都是三哥照看的,平日三哥跟她提及月事她也不觉得什么,如今再提,苏瑜的耳根子瞬间红了,又略有些恼,莫名的委屈,眼眶也红了。   恰好忍冬端了热水进来,苏丞瞥了眼她,见她可怜兮兮躲在角落里,一双桃花眼此时红的像兔子,语气软和下来:“喝口热水暖胃。”   苏瑜抓着被子摇头,语气淡淡的,颇有些疏远:“我不渴了。”   苏丞身子微僵,将水杯从忍冬手上接过,忍冬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又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苏瑜低着头也不看他,只用食指描绘着被子上小狐狸图案的纹路。   苏丞道:“不渴了也要喝些热水,你过来。”   苏瑜没动,就像没听到似的。   “三哥的话也不听了?”   苏瑜终于抬了头,眼眶虽红,却强忍着没流下一滴眼泪,只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还是三哥吗?”   苏丞捏着茶盏的手指攥紧几分,看她时神色柔和:“如果你想,就一直都是三哥。”   听他这么说,苏瑜的泪突然收不住,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好像在宣泄着什么似的。   苏丞将茶盏搁在一旁,将她从里面捞过来,轻抚着她的脊背哄道:“三哥不会逼你的,未婚夫的事,你当三哥在跟你开玩笑,忘了便是。三哥只要你好好的,你开心就怎么都好好。弄弄想要哥哥,我就一辈子是哥哥,好不好?”    第55章   苏瑜不知道哭了多久, 总算是止住了,坐起来时看到苏丞那浅色的袍子上被她用泪水打湿, 胸前落下一片深色的暗影,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苏丞拿热帕子帮她揩干脸上的泪,柔声问:“还口渴吗?”   苏瑜抿着唇点头。   苏丞捏起茶盏试了试温度,有些凉了,便起身出去换热的。   苏瑜拢在被子里, 脑海中想着三哥方才的话, 他说如果自己愿意, 他会永远是哥哥。其实事情走到今日, 还如何能毫无芥蒂的维持这份兄妹情谊呢?她做不到,三哥也未必就做得到。   可如果不这样, 她和三哥该怎么办, 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吗?必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仍要相处, 她和三哥之间总还是要维持着这份情谊的, 纵然变了味道,可有兄妹的名义在, 总会化解很多尴尬。   这世间男子免不得要娶妻纳妾, 与别的女子平分丈夫,她可不想跟三哥是那样的关系。如此想来, 一直维持这样的兄妹关系,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呢。   这么想想,苏瑜心上稍稍安了。   苏丞折回来时见她在发呆,把茶递给她时狐疑着问:“在想什么?”   苏瑜难得冲他笑了, 只是仍旧稍有些不自然:“没什么?”   苏丞将她目光的躲闪看在眼里,没再多问,看她喝了水把茶盏接过来,轻声道:“最近朝中局势不稳,你住在梅庄也好,兴许比都督府要安全。三哥很忙,可能不会每天都来看你。我托方洵照看你,你有什么事就找他,最近待在庄子里不要出去,知道吗?”   苏瑜点点头,又想到了大伯父的话。   其实得知三哥的身世时,她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外,还是有心疼的。在她心里那样高傲矜贵的三哥,这些年心里竟背负着如此大的秘密,他该多孤独啊。会不会寂静无人时想到自己的母亲,会不会有时候很想找个人倾诉,又会不会在夜半无人时被噩梦惊醒,再睡不下去……   想着这些,苏瑜的心就开始泛酸。   她躲到梅庄来固然是为了躲着他,恼着他,可这么些年的情谊岂是假的,不管他把她当做什么,在她心里,他都是她很宝贵很重要的三哥啊。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三哥。”她抬头看着他,目露关切,“我知道自己不该劝你报仇,只是,”她抿了抿唇,静默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不要死好不好?她说的直白简单,期内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她闹也好,气也好,不理他也好,却不想他出事情的。   争夺皇位何等凶险,她岂能不怕,可是她不能阻拦,也阻拦不住,只希望三哥能惜命,任何情况下都活着才好。   苏丞眼眶有些热,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弄弄别怕,三哥不会有事的。”   对于他的触碰,苏瑜下意识要躲开,但想到是哥哥她又忍住了,冲他莞尔一笑:“天色不早,三哥回去吧。”   苏丞看着她红扑扑的双颊,点头道:“你酒劲儿未散,再多睡会儿。”   看她躺下,他帮她掖好衾被,这才起身出去。   等他离开,苏瑜在榻上翻来覆去,又无奈长叹一声。   其实她知道,她和三哥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离开梅庄之时,为了掩人耳目,苏丞让碧棠穿上了苏瑜的衣服,戴上幕离随他上了马车去往都督府。   都督府的探子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交代给了落霞殿的贾贵妃:“今日大都督跟廖先生出过一次门,在茶馆待了一个多时辰,后来苏三姑娘去过平南侯府一趟,又去了梅庄,方才被大都督给接回去了,除此以外都督府并无异样。”   主位上的贾贵妃穿着鹅黄色宫装,膝上搭着兔绒探子,手肘支在扶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抵着脑袋,一副慵懒的姿态。听着侍卫的禀报,她琢磨片刻,又问:“苏三姑娘去过平南侯府,又去过梅庄?这里面可是有什么隐情……”   此时太子早已知道了苏丞和宁毅是师徒的时,虽然是深夜,母子二人却都睡不着,也在落霞殿待着。   听贾贵妃的语气明显对此事起疑,太子琢磨着道:“听说苏丞极爱重这个妹妹,如果有所警觉,便会想法子将苏瑜给保护起来,而都督府无疑是最不安全的。如今他既然又将苏瑜从梅庄接了回去,依儿臣看,他应当未曾察觉。”   太子的分析的确有理,贾贵妃思索着又问向派去宁大将军府上的人,也是毫无异常。   “母妃,如此看来宁毅和苏丞都尚未察觉,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咱们都得先发制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才是。”   贾贵妃沉吟片刻:“这二人自然是要对付的,但依你一人之力,可有把握?”   太子沉默了。   他当初用苏丞时便心存忌惮的,生怕老虎养大了自己控制不住,如今老虎肥了不说,又多了个狮子,他还真不敢应承。   自己儿子几斤几两贵妃还是知道的,看他有此反应也不例外,便道:“依着我的意思,这时候你和你舅舅该抛却私怨,一致对外才是。你舅舅在朝堂多年,根基深厚,有他相助咱们倒还有胜算。”   “可是……”提起来贾道太子便颇有怨愤,“母妃这时候怎还想法子的替他说话,当初他联合齐国太子对付儿臣,证据确凿的。苏丞和宁毅固然有阴谋,可太师又忠心到哪儿去呢?”   “他固然对你有所压制,你心里有气母妃也理解,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宁毅和苏丞是外,你舅舅是内,他总会先帮着你的。至于灭了苏丞和宁毅之后,母妃自然想法子保住你的位置。”   贵妃说着,见太子仍旧不大情愿,她起身走下来,站在儿子身旁,语重心长道:“若让母妃从你和你舅舅之间选一个,母妃自然是向着你的,总不会让他当真夺了属于你的东西。只是如今形势紧急,你万不可意气用事。”   “那他再勾结齐国太子怎么办?”   贵妃无奈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那个齐国太子姜鹧为何会一面拉拢你,一面又与你舅父勾结?他自然是想看着咱们大衍起内讧,他好趁虚而入,一举率军入我京师。可如今你和你舅父重修旧好,他自然无可乘之机,也便不会插足咱们的事情。”   经贵妃分析,太子总算是想明白了,趁着齐国太子不知道他和苏丞、宁毅他们有嫌隙,先联合贾道灭了苏宁二人,之后贾道还背着勾结齐国太子的罪名,总也跳脱不了他的掌心,到最后大衍天下才真正是他的。   想清楚了,太子整个人豁然开朗,对着贵妃下跪:“多谢母后提醒。”   贵妃拉他起来,叹道:“你呀,以前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日后还是得多历练才是。夜色已深,去歇着吧。”      太子回到东宫之后,良娣苏琬正在门口徘徊,穿了件海棠红的袄裙,外罩墨色斗篷,周围的烛光映着她娇嫩清雅的面庞,显得柔婉动人。   看见她太子心上是有气得,便理也没理,径自去往兰姬的院子。   苏琬早知道太子有姬妾,嫁过来才知道大大小小的竟有三十多个,她至今也未曾博得几回恩宠,甚至连太子的面儿也未必便能见得几回。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孩儿傍身,若能顺利诞下皇长孙,必然得太子和贵妃另眼相待,故而一直想着法子。   今晚知道太子入了宫,她便早早在此等候,两个时辰下来浑身都瑟瑟发抖了,为的不过是他怜惜她,今晚能宿在她房里。不料太子居然瞧也不瞧她一眼,苏琬有些急了,忙跟了上去,笑靥如花,声音温婉动人:“殿下,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怎的这样晚了才回来,妾身还以为今晚上等不到您回来了呢。”   太子看着她娇滴滴的模样,双颊冻得粉嫩娇红,本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可想到苏丞的事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对苏琬也便没什么好感。   见她主动挽上了他的臂膀,太子怒气之下甩开她,冷笑道:“你倒是还有脸在这儿说话,若非你们苏家,孤用得着大晚上从宫里回来,用得着提心吊胆吗?”   太子这话把苏琬给说懵了,怔愣好一会儿才目含春水地哭道:“太子这是什么话,妾身对殿下一片痴心,难道殿下您感受不到吗?还有我父亲,他,他也是一心一意忠诚于殿下您的呀。您忘了当初前任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被革职的事,那些罪证不都是妾身的父亲为殿下找到的吗?”   太子又好气又好笑:“他一心为孤?是不是还真难说呢。”一个与秦皇后有私情的男人,太子可不信他如今会忠心效忠自己。   他继而又打量苏琬,她眼眶红红,显得十分楚楚动人,很想让人将其揽在怀里体贴,太子眯了眯眼:“你父亲和苏丞的事,你当真不知道?”   苏琬微惊:“父亲和苏丞有什么干系呢?殿下难道忘了,苏丞与我母亲有过节,如今都搬出平南侯府了。自此之后,他鲜少再入我们侯府,我们家跟他的亲近远远比不得殿下呢。”   听苏琬这么说,太子嗤笑着勾了勾唇,却不说话。   苏琬瞧出了他的不对劲,斟酌着小声道:“殿下可是听说了什么,若是这样,可莫要听旁人一面之词才是。”   太子帮她理了理衣襟,面容变得柔和了许多:“外面凉,孤陪你回房。”   苏琬不明白太子突然的转变,但仍旧十分欢喜,羞羞怯怯着点头应了。   到了卧房,苏琬命人备热水,太子却阻止了,将人遣退,只留她一人。   太子在罗汉椅上坐着,神情又恢复了清冷,眸中暗含薄怒:“苏琬,你们苏家的人个个儿都厉害得很,把孤骗得团团转。说,你费尽心机到孤的身边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太子素来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苏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威严的一面,唬得登时跪在了地上,浑身哆嗦着道:“殿下,妾身不知父亲做了什么事,还望您明察。”   “明察?依你之言,是孤听信谗言冤枉了他不成?莫非他与秦皇后当年没有私情,秦皇后故后他未曾对我母妃怀恨在心?莫非苏丞拜宁毅为师的事,也是假的不成?”太子广袖一挥,茶盏落在地上,擦过苏琬的额角,因为力道极重,她顿觉脑袋一懵,眼前恍惚片刻,紧接着便有鲜艳的血顺着眼角往下淌。   苏琬浑身一个哆嗦,整个人震惊不已,愕然抬头看向太子。   此时此刻,额角的疼痛她根本就顾不得了,满脑子都是太子方才的话。父亲和秦皇后有私情?苏丞拜宁毅为师?这些事情她为什么一件都不知道?   她膝行着来到太子跟前,双手扯着他的袍角,哭泣道:“殿下明鉴,这些事情妾身统统都不知道,不管妾身的事啊。自嫁过来至今,妾身对殿下一片真心,也素来安分守己,未曾做过半分逾距之事,还请殿下明察。”   “照此说来,孤若是迁怒于你,那是不应当了?”   “妾身不敢,妾身为苏家人,自然便是有干系的,只是妾身如今既然嫁了殿下,便是殿下的人了,不管殿下让妾身做什么,妾身都绝不敢有怨言。”   太子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看向自己,挑眉一笑:“那你能为孤做些什么呢?”   苏琬眼珠滚动,紧张地思索好半晌,忽而道:“殿下,妾身的父亲不过是个世袭的侯爵,手中并无实权,自然成不得什么气候,反倒是那个苏丞……他既然拜了宁毅为师,却又瞒着殿下,想来是别有居心的,妾身以为,只要对付了苏丞,殿下的困境便迎刃而解了。”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太子沉思着又看她,“那爱妃有何建议?”   苏琬道:“殿下岂不知蛇打七寸的道理,而苏丞的七寸……”   “苏瑜?”   苏琬含笑点头:“苏丞爱妹如命,殿下如果能拿苏瑜做要挟,不愁他不乖乖听话。”   太子眸中阴鸷消散不少,眼前也豁然开朗了,琢磨着问:“苏瑜被苏丞保护的极好,却也不是那么好抓的,你可有良策?”   苏琬道:“太子莫急,这苏瑜与苏琅和苏琳姊妹关系好,如果咱们抓了她们两个诱她出府,岂不手到擒来?”   “爱妃果然聪慧。”太子哈哈大笑几声,看到她额角的血痕,面露心疼地抚了抚,“孤一时失手,弄疼你了吧?”   苏琬摇头,面上却是可怜兮兮,分外让人疼惜。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门外有黑影一闪而过,并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都督府书房   听到隐卫的禀报,苏丞眸色深沉,整个人看上去冷凝的有些摄人。   倒真被孟良卿说中了,那个苏琬还真是个不安分的。   “主子,那个良娣可要处置了?”阑风问道。   苏丞手里捏着紫狼毫,静默片刻摇头:“她自然是要处置的,不过不是现在,先不必打草惊蛇,我自有应对之策。”   阑风颔首,退了出去。    第56章   次日清晨, 苏瑜醒来时脑袋昏昏的,坐起来揉了揉脑门儿, 见忍冬进来,便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忍冬回道:“姑娘,已经辰时三刻了,奴婢想着您昨晚上喝了酒,便没叫醒您, 现在觉得可还头痛?”   苏瑜摇摇头:“还好, 去打水让我洗漱吧。”   忍冬应声而去, 很快唤了人端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   梳妆打扮之后, 早膳早已经备着,苏瑜便一个人用了早膳, 全程不提苏丞的去向, 气色看上去倒比昨晚上明显好了很多。   忍冬不知道昨晚上主子跟三姑娘说了什么, 不过看姑娘这样子, 两人约莫是和好了的,至少表面上还可。   早膳过后, 外面的人传话说方洵来了。   苏瑜闻此倒是有些惊讶, 三哥虽说这几日把她交给方洵照看,可她倒没真想着他会过来。   他进来时穿了件土灰色的土布袄裙, 一副寻常百姓的打扮,只是那张脸白皙精致,棱角分明,自有农夫比不得的气度。   看见他的穿着苏瑜微微一愣, 好半晌才问:“你这是做什么?”   方洵从离瑟手里接过一件包裹递给苏瑜,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雅随和:“这里有套寻常百姓的衣裳,苏姑娘把这个穿上,我带你离开此地。”   苏瑜被他的话吓到,整个人站起来后退几步,下意识看向忍冬。   忍冬也有些懵,再看方洵时带了敌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忍冬态度的不客气方洵浑然不在意,只对着苏瑜好脾气地解释:“如今朝中局势动荡,此处不安全,我既然受你三哥所托护你安全,自然要尽职尽责的。”   苏瑜抿着唇没说话,似在琢磨他这话的真假。   其实梅庄是母亲的嫁妆是众所周知的,万一她在这里的消息走漏出去,的确是很不安全的。太子的人一旦抓了她威胁三哥,那情况就很不妙了。   不过跟着方洵走……   “你要带我去何处?”苏瑜抬头问他。   方洵面上笑得如沐春风:“一个安全的地方,苏姑娘不相信我?”   方洵这个人不像是坏的,苏瑜倒也不是怀疑他,只是看他这身打扮觉得怪怪的。她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包裹,打开一看却又诧异抬头:“怎么只有一件,忍冬呢?”   “忍冬不能走。”方洵道,“谁都知道她是你最信任的婢女,如果这时候不见了,岂不让人起疑?”   “你的意思是我一个人跟你走?”苏瑜问。   忍冬闻此直接挡在苏瑜前面:“不行,我奉主子之命保护姑娘,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让主子一个人跟着方洵,她不放心,主子也不会放心的。   方洵看向忍冬,面容冷了几分:“你是苏丞一手调教出来的,没想到也这般眼皮浅薄。我既然有求于你家主子,难道你还担心我对苏姑娘做些什么吗?”他又冷笑一声,“我姜夜纵然是个落魄皇子,却也有大齐和大霖两国的尊贵血统,莫非便是那等趁火打劫,无恶不作的卑鄙小人?”   忍冬有些犹豫,却仍旧站着没动。   后面的苏瑜扯了扯她,轻声道:“他说的没错,这个时候贵妃太子等人一定盯着都督府呢,你若一直不在肯定会让他们起疑的。三哥既然把我托给方洵了,自然是信任他的,我,我也信任他。”   “姑娘!”忍冬还有些不放心,主子虽说让方洵照顾他家姑娘安危,却没说让姑娘一个人跟他走啊。   苏瑜却没再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自己去内室换衣服了。   苏瑜换上青色碎花袄裙,外罩绿色坎肩,虽然很是素净,但依然清新脱俗,娇俏动人的紧。看见她出来,方洵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冲她点头:“马车备好了,走吧。”   苏瑜颔首,随他离开,忍冬则是急急忙忙赶回都督府报信儿。   苏丞彼时正在廖启那里同他谈事情,听了忍冬的禀报微微皱眉,却又默不作声。   忍冬道:“主子,姑娘就那么一个人跟他走,会不会有危险?”   “他不敢。”苏丞将炉火上烹着的水壶拎起,为自己斟了一杯。姜夜这些年费尽心机才走到今日的地步,他不会想让自己功亏一篑的,姜夜恨大齐皇帝便如他恨大衍的皇帝一般,同样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苏丞不认为姜夜会是那等无耻小人,真的对弄弄做些什么。何况,弄弄身边有隐卫在的,关键时刻,他们拼了命也会护她周全。   苏丞自己也知道,梅庄其实是个危险之地,姜夜带弄弄离开才最安全。   他比较担心的是姜夜在这个时候接近弄弄,会不会让那丫头动了心,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看他陷入沉默,廖启突然笑道:“弄丫头自个儿就是个机灵的,哪儿会出什么事。对了苏丞,你让我帮你做的事,你检查一下怎么样。”说着突然拍了拍手。   清脆的掌声之后,有一女子从内室走出来,穿着水红色夹袄,白色棉质百褶裙,外罩宝蓝色斗篷,身材纤细,面容绝美。   “姑娘?”忍冬盯着酷似苏瑜的女子,简直难以置信,“莫非是廖先生的易容术?”   廖启对此颇为得意:“易容之术,若说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想来除了我廖启之外,九州四海都再无旁人。”   女子走上前来,对着众人行礼:“兰沁见过主子,忍冬姐姐。”   “原来是兰沁。”忍冬恍然大悟,此人也是当初主子豢养的死士之一,武艺不在她之下。   苏丞道:“太子和苏琬欲对三姑娘下手,如果真做了什么,你们不必反抗,将计就计便是,明白吗?”   “喏。”二人齐声应道。   从廖启的院里出来,苏丞独自一人在院中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苏瑜平常居住的韶华居,进去时蝉衣和青黛都在,忙帮他斟了茶水。   苏丞在案前坐下,抬眸看到了鸟架上的小鹦鹉,它看见苏丞似乎很兴奋,扑腾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了他的肩头,尖尖细细地唱道:“三哥!三哥!”   苏丞又想到了那日苏瑜哄着它喊“三姐姐”,结果小鹦鹉一直喊“三哥”,气得她腮帮鼓鼓的可爱模样。想着想着,他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唇角也微微上扬。      方洵与苏瑜二人乘马车出了梅庄便一直往西北方向走,最后在一座山脚下停了马车。   苏瑜从马车里走下来,抬头看了看四周,狐疑着问他:“咱们究竟去哪儿?”   方洵笑着指了指上面:“半山腰有个小村庄,就五六户人家,其中有户人家与我相熟,咱们暂住那里,不会有人发现的。”   “……就咱们俩?”苏瑜看看四周。   方洵看向她:“苏姑娘这是怕了?”   苏瑜摇头,此人儒雅俊秀,倒不怎么叫人害怕,何况她也算救过他,他总不至于忘恩负义对她不轨的:“你想找我三哥借兵,自然不会把我怎样,既然你说那里安全,那咱们走吧。”她说着率先往上走。   方洵让离瑟赶马车回去,自己则是跟了上去。   山路崎岖难行,苏瑜一路上却未曾有任何抱怨,只闷着头往上走,也不怎么跟方洵说话。   走了一会儿,方洵看她双颊绯红,气喘吁吁的,额头上也渗了细密的汗,停下来道:“还有不近的路,可要休息一下?”   苏瑜看这四周荒无人烟的,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累。”然后继续往前走。   方洵颇感意外,她看上去娇娇弱弱,没想到还是能吃些苦头的。只不过,在方洵的印象里,她以前都是比较活泼的性子,话也比他多些,如今竟一下子变了个人。   或许苏丞不是哥哥这件事,对她来说冲击还是挺大的。   方洵不太会主动跟女孩子说话,只是这一路上闷声不吭的 ,也着实不好,他一边走着一边看看四周,没话找话地道:“估计咱们要在这山上住些时日,得了空或许可以打些野味。苏丞那么宠你,必然是什么都给你最好的,想来苏姑娘没吃过野味儿吧?”   苏瑜走在前面,闻此一手扶着树干回头看他一眼,很不解地问:“什么野味儿?”她还真没吃过。   “野鸡,野羊,野猪,野兔子,还有鹿。”   “好吃吗?”苏瑜继续往前走,顺嘴问了句,但眸光里却不见多少兴趣。   “自然是好吃的。”方洵说着,发觉了她的闷闷不乐,轻声问,“在为你三哥担心吧?”   苏瑜抿着唇没说话,自然是担心的,她手无缚鸡之力,什么忙也帮不上,还不能待在三哥身边,心里一直乱糟糟的,总害怕会出什么事。   “方大人,你说我三哥真的会赢吗?”   方洵笑道:“朝中一半的势力都是你三哥的,再加上他和宁毅手上的兵权是离京城最近的兵马,胜算极大,如果陛下能够醒过来,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陛下醒过来?陛下不是沉迷丹药,不问世事的吗,难道这里面另有缘由?苏瑜听得一头雾水,正欲再问,谁知她太注意这些,倒忘了看脚下的路,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整个人趔趔趄趄着便往一边倒去。   方洵看见后忙伸手接她,然此处实在不大好走,他自个儿也立足不稳,一时间两个人环抱着往下面滚了几圈儿,最后方洵的脊背重重撞在石头上,总算是停了下来。   苏瑜俯趴在他的身上,因为他双臂的保护,她一点儿伤也没有,惊魂未定地喘息片刻,抬眸间对上他精致温雅的面容,惊愕地弹跳出来,不太自然地看着他:“你,你还好吧?”   方洵面上笑得儒雅,泛红的耳根暴露了他此时的羞怯:“我可是习武之人,自然没事,你呢,可有受伤?”   “我,我也没事,谢谢你。”苏瑜抿唇轻道。   方洵站起来,拍打几下身上的土,看向她时心跳快得如那受了惊吓的小鹿,四下乱窜,让他的呼吸都紊乱了许多。   “苏姑娘,你一直都明白我的心意的,我嘴笨不会说话,但我想娶你的心是真的。”   苏瑜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个,面上一红,背过身去:“方大人可是摔傻了,竟说胡话起来。”   看着她的反应,方洵有些棘手,郁闷地挠了挠后脑:“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苏瑜勉强笑着揭过去:“对了,你方才说陛下如果醒过来,三哥就万无一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方洵也恢复了以往的淡雅,温声道:“这个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吧。”   苏瑜点头应着,继续往前走。   方洵在后面盯着她的背影,神色黯了黯。   ……   等方洵把朝中的一切都跟苏瑜说明白时,抬眸看到了前面的村庄,笑着指了指:“就是那儿,咱们到了。”    第57章   方洵带着苏瑜刚到村口, 便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扛着只野羊从侧面的深山里过来,看见方洵他又惊又喜, 匆忙赶了过来:“方公子,真是你啊!我远远看着便觉得像,没想到还真是。”   方洵冲他点头,给苏瑜介绍道:“这是徐伯。”   苏瑜颔首唤了声大伯好,徐伯看向苏瑜, 面上挂着慈善的笑:“这位姑娘可是方夫人?”   方洵闻此面上一红, 还未来得及作出解释, 苏瑜已经窘迫地道:“大伯误会了, 这是我兄长。”   方洵侧目看着她迫切撇清关系的样子,眸色幽暗, 心底长长叹息一声。   徐伯听罢一时有些尴尬:“原来是方姑娘, 倒是老朽糊涂了。”   “徐伯这是刚打猎回来?”方洵看了眼他背后扛着的野羊。   提及这个徐伯一脸兴奋:“今日运气好, 这家伙掉到我挖的洞里去了, 方公子和方姑娘来得正好,赶上尝尝这野味儿。”   随着徐伯入了徐家, 方洵在后面顺手关了大门。穿过一条甬道, 左拐进入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一边是牛棚, 一边是自己种的白菜和萝卜,再往前走则是并排三间土坯房,看上去很是简陋,朴素的很。   徐大娘迎上来, 热络地跟苏瑜和方洵说了几句话,又去灶房张罗着给他们二人准备午饭,徐伯则是在料理那只野羊。   苏瑜好奇地四处观赏着院子,听方洵解释道:“这对夫妇有个儿子在冀州做伙计,与我相识,我来京赶考时还为他们带过书信,因为看他们家境不好,也时常接济一下,他们都是良善之人,咱们暂时住在这儿很安全。”   苏瑜点点头,她觉得住哪里都好,不成为三哥的拖累就成。   方洵过去跟徐伯说话,苏瑜索性便进了厨房。   徐大娘看见她有些意外,忙推搡着让她出去:“姑娘可别在这里呆,厨房里烟大,熏着了可不好。”   苏瑜笑道:“没关系,我也无事,就帮大娘打杂吧。”说着指了指地上的菜,“这个可是要清洗,我来帮你吧。”   徐大娘看她热络,便没再推拒,便道:“那些野菜要择一下,然后再洗。”说着蹲下来给她示范了一下,苏瑜见很简单,便蹲下来择菜。   徐大娘往炉子里添了些柴,看了眼择菜细致小心的苏瑜,笑道:“姑娘不是方公子的妹妹吧?”   苏瑜微怔:“大娘怎么知道的?”   徐大娘道:“我瞧着你们俩不像,方公子在冀州时与我儿相识,我听闻家境贫寒,原也是吃过苦的,但姑娘双手白皙娇嫩,想来是被家人保护的极好,没干过什么活儿。”   苏瑜讪讪地笑:“大娘眼神儿好,他的确不是我兄长。”   徐大娘一副看透了一切的神情,又道:“方公子看你的眼神儿就不像是妹妹,我老婆子也活了大半辈子,这个还是知道的。其实方公子是个极好的人,体贴温柔,还饱读诗书,气质出众,如今还做了官儿,应该很得姑娘家喜欢的。”   听徐大娘的语气,应该是不知道方洵是太史令之子的事,苏瑜也不戳破,只点头应着。   徐大娘看她不怎么接话茬子,便知道这姑娘怕是没这份儿心,目光看向外面同自己老伴儿说话的方洵,心上有些为他可惜。   再看向苏瑜时,她笑问:“姑娘多大了,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家里还有个哥哥。”苏瑜胡乱应承着,怕她再提方洵的事,起身道,“大娘,这个择完了,我拿去洗一洗。”   徐大娘见了忙阻拦:“姑娘放着吧,这山里存的水都凉,待会儿让你徐伯洗。”   苏瑜笑着说没事,然后将菜放进框里出去。   厨房门口放着一口水缸,里面储存着山下的挑上来的水,寒冬腊月,缸里结了冰,只中间被凿开个口子。   将菜放进洗菜的盆里,再从缸里舀了水,苏瑜挽起袖子便要洗。她倒是真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双手一进去,冰的顿时缩了手,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将双手扎进去认真洗菜。   方洵侧目看见,眉头一拧,匆匆赶了过来,直接将她拉开:“水很凉的,我来洗。”   苏瑜抿唇站起来看着,没再坚持。   徐大娘笑着从里面舀了一碗热水进来,加了进去,看看二人,什么话也没说又回了灶房。   苏瑜恍然大悟,原来洗菜还是要加热水的呀,徐大娘知道方才却没说,莫非故意如此,让她惹方洵心疼的?她顿觉一囧,整个人觉得怪怪的,有些别扭。      下午的时候,方洵带她四处转转,随手打了两只野兔回来。   晚上徐伯出主意说大家一起围着火吃烤肉,便去隔壁借了铁架,将半只羊后腿架起来,拢了火烤,快熟的时候再在上面洒些调味的香料和胡椒粉,浓浓的香味儿顿时飘到人的鼻子里去,诱人的紧。   火烧的很大,四个人围着一边说话一边烤肉,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暖人心扉的氛围。   方洵拿小刀子割下两块儿给了徐伯和徐大娘,又挑了块嫩的给苏瑜:“这个已经入味儿了,你尝尝味道可好。”   看他要喂自己,苏瑜不好意思地自己接过来,轻轻咬上一口,外焦里嫩,齿颊生香,竟是难得的美味。   徐大娘看着苏瑜的表情笑道:“姑娘怕是没吃过这种野味儿吧,在这里多住些时日,还有好多种吃法呢。”   “谢大娘。”苏瑜撕了块儿肉放进嘴里,十分秀气地吃着。   晚上的时候,徐伯和徐大娘为二人各自准备了屋子,苏瑜住在徐家儿郎的房间,方洵则是在她隔壁的杂货屋里暂住。   农户家中都比较节省,早早便熄了灯,苏瑜不好太过破费,睡觉时也灭了床头的煤油灯,屋子里顿时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苏瑜有些怕黑,将整个人钻进被子缩成一团,将脑袋也蒙上,谁知一会儿的功夫便憋得喘不过气,最后只好又把脑袋给露了出来,大口喘着气。   缓和了好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睁眼扫过周围的环境,外面零星的光洒进来,只隐约看得见屋里设施的轮廓,越发让人脑海里浮想联翩,她忙又闭了眼。   为了不让自己害怕,她开始刻意让自己想些旁的,不觉间又想到了三哥,心竟然渐渐安稳了下来。   这个时候,不知道三哥在做什么。听方洵的口气,就在这几日,朝中必然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三哥应该还没睡吧,不知道会不会太过劳累伤了身子,倒让人有些担忧。   想过这些,她又想到了那日在书房里,她被三哥抵在书房说的那些话。   三哥说喜欢她,他怎么可以喜欢她呢,明明就像亲兄妹一样。   其实如今再仔细回想这些年的事,似乎很多有困惑的事如今都清楚了。三哥对她毫无底线的宠爱,明明说要为她寻个好夫婿,却又故意拖着她,暗地里拒绝了那么多人的提亲。   苏瑜的心跳有些快,头皮发麻,别扭的紧。   那不是她的亲哥哥,如果自小便知道这个事,或许她还能接受一些,可如今突然事情搞成这样,她除了慌乱,竟是什么也做不了。这几日她很想爹娘,或许阿爹阿娘在世的话,他们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办,不至于剩她一个人这般无措。   想着想着,苏瑜的心便酸涩起来,一点点变得抽咽。   不知是她动静太大,还是方洵太敏锐,就在她哭得泣不成声的时候,听到了他轻轻的叩门声,苏瑜忙止了声,憋气没有回应。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听方洵温雅的声音响起:“睡不着吗,或许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苏瑜犹豫片刻,还是穿了衣服走出去。   方洵在门口站着,身上披着一件氅衣,身材高大,夜色下他的五官看不真切,却有种莫名的亲和。   两个人在门槛儿上坐下来,苏瑜问他:“你怎么也没睡?可是我吵到你了?”   方洵轻笑着摇头:“不是,我本来就睡得晚。”又侧目看她,“做噩梦了吗?”   苏瑜拢了拢衣服,否认道:“没有,只是突然想到了我爹娘。四年前,阿娘去寺里上香,马车翻入悬崖,阿爹听闻噩耗下去找人,两人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大伯父让人去寻过,底下除了骸骨什么也没有,我想,他们定然是被野兽给吃掉了,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说及这个,苏瑜的眼眶又红了,嗓音沙哑,却强忍着没哭。   “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绝望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个月,那是我这辈子最安静沉默的岁月。如果不是还有三哥陪着,日日哄着我,让我忘却伤痛,或许我会撑不下去。这几年三哥给我极尽所能的宠爱,企图弥补我心上的缺憾,我依赖他,信任他,也敬重他。他是我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   方洵静静听着,突然转首看向她:“既然你阿爹阿娘的尸骨没有找到,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都还活着?”    第58章   “既然你阿爹阿娘的尸骨没有找到,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都还活着?”   方洵的话让苏瑜有一瞬的怔愣, 旋即轻轻点头:“之前有想过的,我和三哥都不相信阿爹阿娘会这么没了,每日都派人去崖下找寻,可连着三年下来却一直音信全无,直到如今……我已经不敢再抱有希望了。”   看她眸色暗淡, 脸上浸满了忧伤, 方洵轻声安慰:“逝者已矣, 你要活的高兴开心, 才能慰藉你阿爹阿娘的在天之灵。”   说着,他抬头看看头顶的苍穹, 语气随意淡然:“其实想想这世间比你更惨的人, 或许你就没那么伤心了。比方说我, 一出生便没了母亲, 至于父亲,有和没有并无差别, 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有我这样一个儿子存在呢。”   他说起这些时面上是平静的, 甚至带着浑然不在意的笑,可苏瑜明白, 这种苦楚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体会的,被亲生父母抛弃,换成谁也不可能不在意的。   像他这样本该金尊玉贵的人,前半生却是颠沛流离, 苦不堪言,一个翩翩少年郎不知道要经受住多少的荆棘磋磨,方才能成今日这般的模样。他说他是活在地狱里的人,但其实苏瑜看来他已经做的很好了,换了旁人有这样的人生,兴许还不如他。   “其实三哥跟你挺像的,不过好在他还有我和阿爹阿娘,也有大伯父和宁大将军,大家都是真心疼他的。”否则,苏瑜不知道三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想到这些,她莫名涌上一股心疼,三哥什么都不告诉她,一个人背负那么多,如果他早些让她知道……   方洵笑笑:“是啊,他比我幸运,因为他有你。”   苏瑜抿着唇,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日后你肯定会遇到一个可以倾心相待的人的,到时候你就不孤单了。”   “咦?”苏瑜讶然了一声,欢快地指着天上突破云层探出脑袋的月牙,笑着道,“你看,拨云见日,光明总会有的。你帮了我三哥的忙,我三哥是最讲信用的人,等他成功了,肯定会帮你的。”   方洵的笑声里透着无奈:“你真是三句话离不了你三哥。”   苏瑜唇角微僵,讪讪地垂着头,没有应话。也不知道朝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她很担心的。   方洵侧目看着她,月光下她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五官越发精致娇媚,长长的睫毛轻颤着,掩藏了里面无尽的忧思。   寒风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起,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帮她理一理,抬了抬手却又放下,只静静盯着她的侧颜出神,好一会儿才道:“苏瑜,你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接受你三哥吗?”   “他一直是我三哥啊。”苏瑜下意识脱口而出,却又突然恍悟他指的不是这个意思,她眸色幽暗,抿着唇有些缄默。   从兄妹到夫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三哥说了,如果我愿意,他会一辈子把我当妹妹看的。”她小声道。   方洵笑了,意味莫名:“怎么样当妹妹,给你说亲,让你嫁人,他也娶妻生子?亦或者,你们二人就以兄妹的身份,自欺欺人的过一辈子?”   苏瑜彻底怔住了。   同样是当妹妹,这二者却是浑然不同的意思,三哥心里想的,会是哪一种?   随后她摇摇头:“不会的,三哥是皇子,日后要做皇帝的人,不娶妻生子江山社稷怎么办?”   “可他如果真为你这么做了,你怎么办?帝王无子可是大罪,你担得起那样的罪名吗?”   苏瑜心上有些沉重,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洵看着她,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握住了她纤细的柔夷,心突突狂跳着,整个人空前的紧张,说话都有些颤了:“苏瑜,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决不食言!”   苏瑜吓得把手缩回来,匆忙撇过脸去:“不,不行!”   “为什么?”   “我,因为,大齐太远了,我不想远嫁。”   “那我不回大齐了呢?你会嫁给我吗?”   苏瑜诧异回头:“你说什么呢?”   方洵抚上她的肩膀,神情郑重地看着她:“我不报仇了,就待在大衍做个朝臣,不再是姜夜,只是太史令的儿子方洵,你会嫁给我吗?”   “你疯了吧!”苏瑜吓得直接从门槛儿上站起来,连连后退几步。   方洵起身逼近她:“你会不会嫁?”   “不会!”苏瑜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你一个齐国皇子,早些年为了回归皇室呕心沥血,做了那么多,如今说放弃就放弃?还美其名曰为了我。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方洵看着她:“为什么拒绝的这样彻底,到底是不相信我会这么做,还是我真为你留下来了,你也不会嫁?如果是在你未曾知晓你三哥身份时,听到我的这番话,你真的会拒绝的这般果断吗?”   苏瑜被他搞糊涂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方洵笑了:“以前你把他当哥哥,如今呢,他不是你哥哥了,而且钟情于你,你的心态当真没有一点儿变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瑜觉得今晚的方洵莫名其妙,作势要回房,却被方洵拉住了手腕,继续道,“换句话问,如果你三哥真的跟别人娶妻生子了,你会不会很难受?”   苏瑜沉默下来。   “你张口闭口就是三哥,这个世界上,你最在乎最离不开的人,也是你三哥。他是你唯一的依靠,你会不会患得患失,怕他有一日把对你的那份宠爱给了别人?”   苏瑜被他说的心慌,顿时有些恼了:“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其实你内心深处不愿他娶妻生子,把那份爱给了别人,只想自欺欺人的跟他做一辈子兄妹,他不娶,你不嫁。若非如此,方才我都愿意为你放弃一切了,你至少会犹豫一下,不会拒绝的那么彻底。如果我没会错意,你先前是对我有好感的,对不对?”   方洵说完这些话,没有再等苏瑜回答,蓦然转身,向着自己房里去了。   房门吱吖一声被打开,又吱吖着被关上了。   苏瑜一个人站在院中,月亮不知何时又躲到云层去了,周围黑漆漆的,她却再也感觉不到害怕。重新坐回台阶上,刺骨的冰凉从臀部蔓延至全身,她却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方洵的话,心乱如麻。   或许方洵是对的吧,自从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她彷徨过,复杂过,也委屈过,却从未往深处去想。   如今静下心来想想,若真让她嫁给三哥,她是不愿的,是抗拒的。可若让三哥娶了旁人,对别人好,她好像也是真的会难过的。   苏瑜觉得自己很矛盾,若非刚刚方洵说出来,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这么矛盾。难道她真的是想跟三哥做一辈子兄妹,他不娶,她不嫁?   可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呢?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阿爹阿娘走后,三哥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对三哥是依赖的,也是占有的。可这是兄妹情谊,无关男女之爱,也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接受跟三哥做了夫妻。既然她心里抗拒嫁给三哥,又怎么能够自私的想着让三哥不娶别人呢?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若非方洵一语道破,她自己还傻乎乎的觉得这样挺好,实则却是伤人伤己。或者等下回见了三哥,他们得把话说清楚,既然她不愿嫁,三哥总得娶嫂子的。   至于她,明明之前的确有些喜欢方洵,如今为何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过她自己不要紧,不要误了三哥的一生才要紧。   苏瑜一个人在外面坐了许久,直到身子都冻透了,才回到屋里去睡觉,却是一夜无眠。   次日,徐大娘叫了她几次都没动静,后来走近了一摸额头,竟是滚烫,匆忙唤了徐伯去山下请郎中。   方洵闻讯跑进来,看她烧的一塌糊涂,顿时心上愧疚。早知如此,他昨晚不该跟她说这些的,他只是想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喜欢苏丞就嫁给他,不喜欢就离开他,不要自欺欺人下去,真的跟他三哥稀里糊涂做一辈子的假兄妹,伪夫妻,对谁都不好。   只是看着她如今这般难受,他到底还是后悔了。   苏瑜迷迷糊糊睡了很久,直到下午才略微清醒些,被方洵扶起来,亲自一勺一勺的喂她喝药。   看见方洵,苏瑜又想到了昨晚他的那番话,口中蔓延着药的苦涩,苦到心坎儿里去。   “怎么了?”见苏瑜一直盯着他看,方洵有些好笑,又颇为不解。   苏瑜道:“我明白你昨晚上那些话的意思,我也会好生考虑的。只是,你昨晚上说愿意为了我留在大衍,是真心还是为了试探?”   方洵微怔,眸色幽深许多,并不言语。   苏瑜也便瞬时明白了,他这种人跟三哥还是很像的,哪会放弃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就为了一个女子?这样便好,她自己也能少些负担。   “你身子还没好,要多休息。”方洵道。   苏瑜颔首,重新缩回被窝里,闭上了眼睛。迷糊间,她听到了方洵的话:“你若真的爱他也便罢了,否则,我一定不会放手的。” 第59章   苏瑜这一病, 直接便在床上躺了数日,转眼间便是除夕, 她身子难得好些,穿了衣服披着氅衣在窗口站着发呆。   方洵为她送饭时看见,将饭菜搁在桌上,亲自过来帮她关了窗:“你身子才刚好了些,如此站着吹风, 只怕又该严重了。”   苏瑜向他看过来, 眸中溢满了担忧:“你之前说贵妃和太子要在今晚举办一场除夕宴, 那应该会在今晚有所动作吧?”   方洵道:“这种事你三哥会处理的, 你就别操心了,好生养着自己的身体, 莫让他担心才是正经。”   苏瑜抿了抿唇, 心上仍旧不安。   方洵看着她, 叹道:“你看你, 这才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 等你三哥接你时, 只怕要与我为难。”   难得听方洵逗她,苏瑜笑道:“我三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何况,我也没你说的那么瘦。”   方洵拉她去桌边坐下:“我亲自在山下的河里钓的鱼,冬天的鱼虽然不够肥美,但其实还可以, 徐大娘用来炖了一锅汤,你正体弱着,该好生补一补身子。”说着亲自给她舀汤。   苏瑜看着他悉心关切地对自己,心上涌上一抹暖意,又觉得回馈不了他什么,有些惭愧。   其实方洵这个人,真的挺不错的。只是,他应该适合更好的,而她……   苏瑜捧着鱼汤道了声谢,问道:“我三哥有给你递过什么消息吗,陛下醒了不曾,还有他和宁大将军准备的如何了?”   方洵摇摇头:“先喝汤吧。”   苏瑜无奈,只好闷头喝鱼汤。      当晚,宫里举办除夕大宴,四品以上文武官员皆应邀带家眷参加。   平南侯府,苏琅和苏琳姐妹两个被郑氏张罗着换新衣裳,苏琅任由丫鬟们给她穿衣,不解地看向郑氏:“母亲,我觉得好生奇怪,文武官员入宫参加除夕宴,带的家眷都是直系的,父亲没有在朝为官,怎么我和六妹妹也要去呢?”   郑氏道:“这是你四姐姐的意思,她是良娣,既然开了口,咱们哪有拒绝的理?何况,你和琳丫头是良娣的妹妹,跟着入宫见见世面也好。”   说完又嘱咐苏琳:“琅丫头是个莽撞的,你要多拉着她点儿,宫里不比旁处,莫惹出什么祸端来。”   苏琅不乐意地努努嘴,她才不屑沾苏琬的光呢,不就是个良娣吗,侧妃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太子一年到头不见得宠幸她几回。   苏琳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道:“估计三姐姐也会入宫,咱们到时候找三姐姐一起坐。”   苏琅一听高兴了,忙点头,她都好几天没看见三姐姐了呢。   苏琅和苏琳姐妹两个收拾好后,去平南侯院子里等候,下人说他还在书房,姐妹两个便在偏厅稍候。   书房门口,小厮催促道:“侯爷,四姑娘和五姑娘已经过来了。”   里面的平南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将手里那只赤金凤尾的镯子收起来,放在了胸口,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长舒一口气,推门出来。   到了偏厅,苏琅和苏琳双双过来见安。   两个丫头梳着整齐的发髻,一红一绿,外罩白色狐裘,容颜娇俏,花一般的年纪。看见两个侄女,平南侯目光柔和地让她们起身,率先往着府外而去。   到了大门口,世子苏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他上前拱手:“父亲,马车已经备好了。”   平南侯看着已经高过自己头顶的儿子,神情认真道:“今晚的除夕宴你不必去。”   “这是为何?”苏慎大为不解。   平南侯解释道:“不过是个宴会罢了,去不去有何要紧?卫氏刚诞下女婴,这个时候你该多陪陪她,就在家中待着吧。”   苏慎的妻子卫绿萱几日前刚刚产下一女,虽不是男丁,却是孙子辈中的头一个,一家人如珠似宝地宠着,就连苏老夫人也颇为喜欢。   说到这个,苏慎面色柔和了许多。他那个女儿生的白白净净的,很像妻子,他也是半点都不舍得离开她们母女二人。   又听父亲如此说了,苏慎拱手:“既如此,便让琅丫头和琳丫头陪着父亲也是一样,孩儿就不去了。”   平南侯点头,让苏琅和苏琳上马车,他紧随其后。   坐上后,他又突然撩起帘子看过向苏慎:“最近事务繁忙,还未来得及给小丫头取名字呢,你可有合适的?”   苏慎上前:“孩儿和绿萱的意思是,让父亲给取一个。”   平南侯沉思着,目光投向空中飘扬着的雪花,静默须臾,他道:“叫落雪吧,苏落雪。”   苏慎一听笑了:“小丫头出生那日也飘着雪,跟今日一样,便依父亲所言,唤作落雪吧。”   平南侯一脸慈善:“外面风大,回去吧。”   幔帘落下,马车向前驶去。      除夕宴是在欢庆殿上举行的,殿内装点的奢华富丽,丹楹刻桷,画栋飞甍,周遭宽敞明亮,夜明珠和万千烛火燃放着,宛若白昼。   苏琅和苏琳跟着进去后,一眼便瞧见了苏丞旁边的苏瑜,她穿着青紫色长裙,看上去十分单薄,此时端正地坐在那儿,偶尔小酌一下桌上的果酒,倒是没怎么吃上面摆着的食物。   苏琅叹道,三姐姐平日最爱吃的,没想到一入宫竟也这般拘谨。   姐妹两个辞了平南侯,上前跟苏瑜打招呼。   兰沁骤然听到有人唤自己三姐姐,她先是愣神,随后自然地冲苏琅和苏琳笑着点头:“原来是五妹妹和六妹妹。”   廖启虽然会易容术,却无法让兰沁的声音也和苏瑜的一样,故而兰沁说话时,声音故意显得嘶哑。   苏琅听了皱眉:“三姐姐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兰沁笑道:“昨日偶感风寒,不过没什么大碍。”   苏琅和苏琳围着兰沁坐下后,便一个劲儿跟兰沁说话,其中数苏琅的话最多。   兰沁没料到这位五姑娘如此热情,倒是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勉强笑着点头。苏琳打量着她,只觉得今日的这位三姐姐好生奇怪,似乎哪里不大妥当,可具体的她又说不上来。   便在这时,有宫女上来给苏琅和苏琳送果酒,结果不小心把酒水洒在了苏琅的衣服上。苏琅顿时气得跳脚,直接站起来:“喂,你怎么做事的!”   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又连连赔罪。   这时候贵妃和太子都还没来,大家都在与周围的人说笑,苏琅声音一大,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苏琳看了眼那宫女,害怕把事情闹大,扯了扯苏琅的胳膊道:“五姐姐,我陪你去换身衣裳吧。”幸好来的时候母亲让多备了两套。   苏琅不情不愿应着,随苏琳离开。   兰沁和忍冬互望一眼,又瞥眼看向地上的宫女,心里都明白,某些人这是要搞动作了。   宴会在贵妃和太子到来后,才算是开始了。太子和贵妃在上头讲话,举杯与众卿家同饮,兰沁看了眼苏琅和苏琳的位子,小声对苏丞道:“主子,五姑娘和六姑娘离开半个时辰了,只怕要出事。”   苏丞手里捏着茶盏,轻轻点头:“你和忍冬去吧,记着我说的话。”   两人应罢,兰沁由忍冬搀扶着离开。   太子目光往这边扫过,又看了眼自己身旁空着的苏良娣的位置,心情倒是极好,举杯对着苏丞道:“大都督这一年为朝廷立了不少功劳,孤敬你一杯。”   苏丞起身道谢,饮了太子这杯酒,坐下去时目光与对面的宁毅相撞,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他默不作声将茶盏搁在桌上,神情淡然。   宴会上,有不少官家闺秀上前献艺,或舞剑,或弹琴,或吹笛,或起舞,倒是个个儿身怀绝技,看得人眼花缭乱。贵妃雍容华贵的坐在凤位上,看着那些个闺秀,岂会瞧不出她们的心思,不过都是卯足了劲儿想攀龙附凤,做个太子妃罢了。   儿子的太子妃一直没个着落的确是个事儿,不过今日她有要紧事办,便也对那些女子浑然不在意,反而对她们的殷勤颇有些反感。   宴会就这么索然无味地进行着,全场的人各怀鬼胎,心口不一。   直到进行到一半时,苏丞突然起身道:“今日除夕宴,臣让人编排了一支歌舞,乃是有名的胡旋舞,祝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新年大吉。”   贵妃面上有些诧异,旋即笑着道:“大都督有心了,这些个老把式本宫也看腻了,换个样式也好,将人传进来吧。”   二十多名舞姬被传召入殿,皆身着胡人衣裙,旋转而舞,身姿曼妙,体态玲珑,步伐轻盈如云燕,另人瞠目结舌,连连赞叹。   便在此时,外面的人禀报说,青云观突然起火了。   贵妃闻此面色大变,直接从位子上坐起来,浑身都在颤抖:“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陛下呢,陛下可有事?”   底下的侍卫禀报道:“火势突然起来的,且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去救火了,只是,只是陛下还在里面呢。”   贵妃慌乱不已,也顾不得这一屋子的人,匆匆忙忙往着青云观的方向奔去,太子紧随其后,一时间整个欢庆殿内乱作一团,不少人都奔了出去,前往青云观看情况。   青云观的火势极大,熊熊烈火照亮了半个皇宫,呐喊声呼叫声连成一片,侍卫太监就近取水,一桶桶凉水浇上去,却根本于事无补。   “陛下!”贵妃嘶喊着便往火势里冲,却被人强行拦下来,“娘娘去不得,里面危险呐!”   贾贵妃却听不进劝,拼命挣扎着要往里进,哭得声嘶力竭,情真意切。   苏丞和宁毅都在人群中站着,看着这处贵妃自导自演的大戏,唇角勾勒一抹讥讽。    第60章   青云观火势太大, 根本来不及救急,楼阁轰然坍塌, 最后淹没在火海中,等被扑灭时侍卫们进去抢救,抬出来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骨,大拇指骨上的扳指和残存的龙纹袍角,彰显着此人的身份。   看着眼前的变故, 百官震惊不已, 哭喊着跪在了地上, 山呼万岁, 贵妃也伏在那尸身上痛哭起来,肝肠寸断。   鲁嬷嬷在一旁宽慰着:“娘娘, 人死不能复生, 您得节哀啊。”   这会儿官员们也缓过神来, 纷纷对着贵妃和太子下跪行礼:“娘娘,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驾崩, 还请您扶持太子尽早登基, 以安天下。”   贵妃望着那可怖的尸骨,心情十分沉重, 她到底还是杀了他,她不想的,她不想这样的。   可如果不这样,或许最后死的那个人就是她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她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的百官和家眷,声音因为方才的痛哭此时显得有些嘶哑:“众卿家,陛下不幸崩逝,本宫悲痛万分,恨不能随他去了。然诚如卿家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自幼被立为储君,这时候理应主持大局,安抚天下。”   “母妃……”太子上前抓住了贾贵妃的臂弯。   贵妃拍拍他的手,犀利的眸子望着前方:“传召,陛下不幸身亡,驾鹤西去,太子承召登基,择日举行登基大典。着宫中百官入灵堂为陛下守灵,其家眷统统送回府中。”   贵妃此言一出,侍卫们领命护送官员家眷离开,其余人皆匍匐着对太子高呼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丞眉梢微动,对着身旁的神策大将军沈敬随低声道:“这时候遣家眷回家只怕有诈,你偷偷带兵去跟着,如果家眷安然回家也便罢了,如果被幽禁,一定要想法子解救出来。”   沈敬随应声悄悄离去。   贵妃目光又扫向宁毅,大喝一声:“来人,将宁毅抓起来,即刻斩首!”   此言一出,百官大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上面的贵妃,不明所以。   贵妃怒道:“太子将神策营交给你,宫中禁军由你掌管,青云观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陛下崩逝,你也难辞其咎!本宫赐大将军斩首,大将军可觉得冤枉?”   苏丞本不想此时与她杠,不料这个女人下手倒狠,他站起来嗤笑道:“贵妃娘娘此言诧异,青云观可是娘娘管辖之地,宁大将军不敢擅专,怎敢把神策军调去这里?如今陛下崩逝,贵妃把罪责推在大将军身上,只怕有失公允。”   贾贵妃眯了眯眼,看向苏丞,勾唇冷笑:“大都督不是素来和大将军不睦吗,今儿个怎的替他说话,倒让本宫看不明白了。”   “臣说的是个理字,莫非娘娘以为,臣和大将军是为了一己私怨而枉顾国家社稷之人吗,此等做法,又与奸邪小人何异?”   苏丞说着,目光直视贵妃,“贵妃说青云观失火罪在大将军,臣倒是想问,陛下在青云观多年,为何独独召见娘娘,而不肯见旁人?而陛下待在青云观,当真是炼丹吗?陛下多年不出青云观,除了贵妃娘娘外文武百官再无人见过,如今青云观失火,陛下驾崩,娘娘不该给百官一个交代?”   贾贵妃面含薄怒:“苏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丞道:“青云观附近为防走水,就近存了不少水源,寻常起火足够浇灭。可今日附近储存的水却根本灭不了火,火势何等浩大,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在场之人,除了贵妃娘娘以外,这些年谁也未曾见过陛下,如今陛下说没就没了,焉知不是贵妃娘娘你自己动的手脚,只为让你的儿子上位?”   苏丞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说起来,大家十几年都没见过陛下,如今天子走的这般突然,实在让人心上起疑。   太子气得面红耳赤,指着苏丞骂道:“苏丞,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公然冤枉贵妃,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何况,孤本来就是太子,早晚继承大统,何来篡位一说?说起来,孤倒是也很好奇,大都督和大将军既然是师徒,你的武艺韬略皆为宁毅所授,又为何隐瞒众人,做出你们二人不睦的假象来。莫非,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百官又是一番议论,对这样的消息震惊不已。   太子喝道:“来人,苏丞和宁毅欺上瞒下,罪不容恕,将此二人抓起来!”   立刻有侍卫带刀而上,朝着宁毅和苏丞而来。   “我看谁敢!”宁毅大喝一声,神策军冲进来,手执长矛上前,将青云观外面的人团团围住。   “宁毅,你想造反吗?”贾贵妃盯着他,眸中含怒。   “想造反的怕是贵妃娘娘吧,若非娘娘知道秦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尚在人世,害怕威胁到你儿子的地位,会有今日的这出大戏吗?”   宁毅说着,对周围百官道,“各位同僚,我和大都督苏丞的确是师徒,苏丞乃秦皇后嫡子,我们的二殿下,当年险些被此妖妃所害,有幸得太后所救,养在平南侯府,得以逃生。如今妖妃知晓二皇子身份,企图再次加害,甚至胆敢弑君,简直是我大衍的败类!”   百官大惊,不可思议看向苏丞。   贵妃也面色惨白,她虽然怀疑过苏丞的身份,但仍旧心存疑虑,没想到他还真是那贱人的儿子!好啊,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原来是想找她报仇的。   “大将军红口白牙的扯谎,也该拿出点证据来,谁人不知秦皇后难产,一尸两命,又何来是本宫所害?我看,是你和苏丞二人心怀不轨,企图谋反才是真的!”贵妃说着,喊道,“哥哥何在,还不将此二人拿下!”   此言一出,立时又有无数军队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将团团包围,看上去足有上万人,为首的是太师贾道,高举大刀策马而来,对着将士大喊一声“杀!”将士们纷纷向这边冲过来,与神策军展开厮杀,苏丞和宁毅也陷入打斗中。   百官们吓得抱头逃窜,宫人们也叫喊着到处奔走,一时间乱作一团。   太子和贵妃在一旁站着,望着不断倒在地上的将士,母子两个心惊肉跳,面上却只能佯装平静。他们二人为今只能默默祈祷着能够赢了这一仗,只要胜了,将宁毅和苏丞这两个叛贼绳之以法,太子就能顺利登位,这天下便彻底是她们母子的了。   事到如今,青云观的火都放了,贵妃是彻底豁出去了,她牺牲所有来成全儿子的帝业,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宫人搀扶着劝她退回落霞殿,她却握紧了拳头站在那儿没动,目光落在那厮杀的战场上,眼眶一点点变得猩红。   苏丞的卫机营此时被困在外面,单凭宁毅的神策军与贾道的军队相抗,二者旗鼓相当,一时难分胜负。情况紧急,苏丞觉得不能一直这么杀下去,最后死去的都是大衍的将士。   他瞥眼看到台阶上站着的贵妃和太子,又扫过匆匆赶来的二十多名舞女,下令道:“擒贵妃和魏彦!”   这二十名舞女是清风苑的,苏丞培养的死士,今晚以献舞为名安排入了宫,此刻听到苏丞的命令,个个身手矫健,飞奔着直逼向贵妃和太子。有侍卫见此欲保护二人,然哪里是死士的对手,不多时便被全部撂倒,贵妃和太子二人双双落入舞女手上。   一舞女抬手掐住贵妃的脖颈,对着混乱的战场喊道:“住手,否则我便杀了她!”   贾道看到妹妹落入敌手,一时情急,抬手让停,周遭陷入安静,向那边看去。   贵妃脖颈被掐着,顿时觉得呼吸不畅,面红耳赤,却强忍着瞪向苏丞:“事到如今,你和宁毅还不承认自己谋反?你的这些舞女身手如此敏捷,分明便是心有不轨!你别以为宁毅说你是二皇子,你就是皇家血脉了,空口说白话谁不会,然世人不会信的。这世间,陛下唯一的儿子,是我儿魏彦!苏丞,你想谋朝篡位吗?”   苏丞不屑地看向她:“我是不是谋朝篡位,贵妃马上就知道了。”   便在此时,一道宫门处再次涌入了无数将士,除此之外,还有明黄色的御辇被抬进来,紧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看着御辇向这边驶来,周遭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呆呆地看着。   贵妃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嵌着肉,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面色惨白。   帐幔被掀开,轿辇内走出一位身着玄色龙袍,两鬓花白的男人,峰眉刚毅,鼻若悬胆,气度尊贵,矜雅不凡。   一些老臣们看见后顿时热泪盈眶,上前匍匐行礼:“陛下!”   有些人入仕晚,并未曾目睹圣上龙颜,可事到如今也就全明白了,跟着跪下高呼万岁。   宁毅收回长剑,上前单膝跪地,苏丞在他身后站着,攥紧了手里的剑柄,鲜艳刺目的血顺着剑身正在往下淌。他的脸上溅有热血,鼻端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一张脸阴鸷的有些摄人。   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双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御辇的后面还跟了一顶轿子,随之由宫人搀扶着走出来的,是太后。苏丞将看向皇帝的目光收回,继而去看太后,亲自上前相迎,主动挽上了太后的胳膊,低喊一声:“皇祖母……”   太后眼眶含泪,满目疼惜,取出帕子慈爱地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又握住了孙儿的手:“好孩子。”   所有人都沉浸在陛下突然出现的震惊当中,却有一声大叫破空而出,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啊——”   循声而望,平南侯不知何时绕到了贾道的身后,手指长剑捅在了他的脊背上,因为力道极大,剑头从贾道的前胸冒出,殷红的血顺着身体淌了出来。   贾道强撑着身子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青筋暴起的平南侯,一张嘴,血顿时翻涌而出。   平南侯死死盯着他,眸中是浓烈的恨:“如果当年你不送你妹妹入宫,帮她博宠,绮岚不会死……”   看贾道倒在了自己脚下,平南侯抬头看向了对面金尊玉贵的男人。他这辈子最想杀的人,是他。可惜他不能,这个男人何等尊贵,他不敢拿苏家百余条人命,去为自己一个人的私怨陪葬。   手中的剑缓缓滑落,他身子一软,整个人跌跪着倒下来,背后早已是殷红一片。就在方才,他给了贾道致命一击的同时,有士卒也给了他一剑。可是他不后悔,能够亲自手刃贾道,为绮岚报仇,他此生无憾了。   苏丞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突然飞奔过去,将他抱在了怀里:“大伯父!”   “大伯父你撑住,我让人去请御医,去找廖启,他能救活你的,一定能的……”   平南侯强撑着一口气,艰难地摇头:“不必了,这样于我而言是最好的结果。自打她死了,我无时无刻不想随她而去,若非有你,或许我不会撑到今日。如今我能手刃贾道,为你娘报仇,再无怨悔,也想去见见她了。这段日子,我总是能梦见她,梦见她哭,梦见她笑,她一个人孤零零在那边,一定很孤单……咳咳咳。”   他摸索着取出了胸口那只赤金凤尾镯,交付在苏丞手上:“把这个,给弄弄吧,若你们二人能修成正果,大伯父和你娘会在天上祝福你们的。”   “大伯父……”苏丞面色沉重地看着他,双目里布满了血丝,水雾弥漫。   皇帝一点点向这边走近,看着奄奄一息的平南侯,他长叹一声,语气幽远而沉痛:“当年朕对绮岚一见倾心,让先帝赐了婚,原以为会和她幸福一生,谁知最后却……那个时候,朕当真不知你们两家已经谈婚论嫁了,后来知道时她已经嫁过来,做了我的妻。”   皇帝闭了闭眼。   当初绮岚嫁给她,对他疏离冷淡,他费尽心机讨好她,小心翼翼哄她开心,却始终得不到她的一丝笑意。那个时候,他无措过,气馁过,后来让人去查,方知晓他们二人的事。   他嫉妒,羡慕,患得患失,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的滋味儿。可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他的妻了,又让他如何肯放手?   他本想爱到心坎儿里的女孩子,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心里爱的却是旁人,他的心难道不痛吗?   如果他一早知道他们两情相悦,他不会去横插一脚的。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作弄,最后造就了三个人的悲剧。   “是朕对不住你,也负了绮岚。”他当初求先帝赐婚之前,应该查一查情况的,可那时候他太激动,一门心思在绮岚身上,便什么都忘记了。   平南侯看着他,终究再没说什么,沉沉闭了眼去。     皇帝将目光从平南侯身上收回,缓缓看向被舞女钳制的贵妃,面上有怒意也有失望,一步步向她逼近。   “贾诗韵,朕对你不好吗?恩宠给了你,体面给了你,到最后一颗心都给了你,你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居然贪心到要谋夺储君之位?当年你假传圣旨置秦皇后和二皇子于死地,后又假借朕炼丹为由和你兄长叱咤朝堂,今日更是胆大妄为,弑君篡位!朕与你相识数载,竟不知你还是个勃勃的野心家!”   贵妃早在看到皇帝出现时就已经彻底懵了,如今又听他逼问自己,她心慌的想往后退,整个人却被那两个舞女钳制着动弹不得。   她哭求着跪了下来:“陛下,苏丞带了武艺高强的舞女进宫,分明便是狼子野心,陛下如今怎的反倒怪罪臣妾?”   “他为何这么做,贵妃自己心里不知道吗?青云观的火究竟是怎么来的,还有你的哥哥贾道,他串通齐国太子行谋逆之事,何等大罪,若非你有所图谋需要他,他如今又为何会带兵在此?”   贾贵妃被问得面色一白,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初入宫时,是那般温婉娴静,楚楚动人的小姑娘,他起初纵然有假借她而故意想让绮岚吃醋的意思,可也未曾苛待她分毫。后来明知绮岚无意,他也彻底放弃了那份痴念,把心思放在她一个人身上,给她这世间她想要的一切。   那个时候他明明白白的告诉过她,绮岚的事他心上有愧,储君必该是皇后嫡出,除了这一条,他可以毫无保留的宠爱她,她也答应的好好的,说只愿守在他身边,他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绝不贪图权势。   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他骗的团团转,见不得绮岚诞下嫡子,竟然蓄意加害!   想到这些皇帝便怒从心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有内监匆忙过去搀扶。   “贾诗韵,你当真让朕失望!”他睨着她,淡淡道。   “失望?”贾贵妃突然讥笑着抬头,眼角一滴泪水滑落,心上是阵阵刺痛,她倔强地看着他,“臣妾哪里让陛下失望了?我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自保而已。我当年有陛下无限恩宠,自然春风得意,可陛下百年之后呢,我儿一旦不是储君,难保不会被秦皇后母子加害。我能怎么办,为了我的儿子,我只能放手一搏。”   说到这儿,她突然嗤笑几声,肩膀随之抖动:“陛下说我假传圣旨害了秦皇后,那陛下你自己呢,还不是信了我的话,怀疑皇后与侍卫有私情?若非你对皇后有怀疑,她诞下嫡子时你为何不将这样的喜事公之于众?若非看到你对她有所怀疑,我又怎会将计就计,让太史局的人说二皇子命格太硬,视为不详。火葬椒房殿的旨意是我传的,可我是当着陛下的面儿传的,当时你既然未曾阻止,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说到底,当年害死秦皇后的,当真便只是我一人吗?陛下如果不是心中有鬼,秦皇后死后你为何不敢将实情告知,而是下令说她难产而亡?又为何突然昏厥,十数年都不敢醒来面对这一切?”   一连串的逼问下来,皇帝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浑身都在颤抖。突然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顿时震惊全场。   “陛下!”有老臣匆忙上前去扶,又有人慌乱着去请太医。   苏丞自始至终抱着平南侯的遗体,神情淡漠,对那边的状况不闻不问。   太后为今才晓得当年的整个经过,自知儿子糊涂,可到底是分别了十数载的亲生儿子,看他吐血哪有不心疼的,也焦灼地跑过去关切查探。   贵妃也慌了,拼力想挣开那些人的钳制看看他怎么样,却根本挣脱不得,只得干着急,眼泪一颗颗落下,心痛难忍:“陛下!”突然,她拧了拧眉,浑身抽搐几下,面色瞬间白的煞人,额间不断渗着细汗。   太子见此着急,挣脱了拉着他的人冲到贵妃跟前,将贵妃抱在怀里,关切地唤着:“母妃,母妃你怎么了?”   贵妃蹙眉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道:“我,我,好像有虫子在啃噬我的心,好,好痛……”   苏丞将平南侯放回地上,肃然起身,一点点走了过来,看着蜷缩一团抽搐不止的贾贵妃,他淡淡道:“我在你身上下了蛊虫,你越气愤越心痛,就越能加速蛊虫的生长和繁衍,自今往后,它们会在你的身体里繁衍生息,延绵不绝。这些蛊虫不会要了你的命,却会让你在余下的日子里,生不如死。”   他语气平稳冷淡的,就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贵妃不敢相信地抬头,颤抖着用食指指向他,恍然大悟一般突然大笑:“原来你在我身边安插细作,怪不得,怪不得我今日竟输的一塌涂地!好一个步步为营的二皇子,你可比你娘秦绮岚聪明多了。”   苏丞弯腰,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颚,骨节被捏的咔嚓作响,他幽深的眸子里冷凝阴鸷,杀意十足:“我母亲早就死了一颗心,无意与你争执罢了,她想要的,不过是一方自在安宁,偏被你搅合了。你自诩聪颖有城府,在我眼里,却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心口的痛和下颚的痛让贵妃面白如纸,整个人不断瑟缩着,发髻凌乱,好不狼狈。   太子看着又急又恨:“苏丞,你快把解药拿出来!”   “没有解药。”他松开贾贵妃,淡然起身,拂了拂袖间斑斑血迹。   “怎么可能没有解药?”   苏丞侧目看他:“不用急着救你母妃,你以为自己今晚逃得过?贾贵妃加害圣上,企图扶你上位,太子可别说自己无辜,什么都不知道。”   苏丞这话唬得太子心惊,他小心翼翼瞥了眼由朝臣搀扶着怒目看过来的皇帝,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整个人跪在了地上:“父,父皇……”   皇帝咳了几声,对着贵妃和太子下令:“来人,将这二人关押入狱,听候发落!”   太子和贵妃被禁卫军拖着便要走,太子顿时急的大呼冤枉,却根本无济于事,目光扫过苏丞,突然道:“苏丞,难道你没发现你最疼爱的妹妹苏瑜不知所踪了?今日所作所为,我定让你妹妹为我和母妃陪葬!”   便在这时,远处突然起了片火光,在这寂静的夜色里,那火光敞亮,火势大的吓人,竟是比方才的青云观大火还要可怖。   人群中,不知是谁在喊:“那个地方是瑶台,瑶台失火了,瑶台失火了!”   太子大笑:“苏丞,你和宁毅为了今夜之事调走了守护瑶台的神策军,如今一定想不到,我让人将你妹妹押去瑶台了吧?瑶台失火,你猜她如今是不是身在火中?”   苏丞阴沉着脸看他,突然攥住他的衣领,扯着他便往瑶台的方向走,其余人也觉得那边情形不对,跟了上去。   太后看皇帝身体不适,拦下他道:“刚醒过来,你身子还弱着呢,先回大殿,那边的事丞儿自会处置。”说着,吩咐人将皇帝搀扶入殿。   赶到瑶台时,火已经烧了大半儿,举目望去,火势蔓延而上,瑶台顶端似有一个人影晃动,对着下面招手呼救。   苏丞看着起火的瑶台,神色平淡地松开他:“这便是你的谋划吗,自己失败了,就想以这样的法子击垮我?那么太子殿下仔细看看,上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太子诧异抬头去看,可那边火势太大,根本看不真切。这时,一个宫女跑过来呼救,哭着道:“太子殿下,那是苏良娣啊,苏瑜是个假的,她武艺高强,把苏良娣绑到瑶台上去了,火也是她放的。”   苏琬?太子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瑶台上的女子,心上一惊。便在昨日,御医刚诊出苏琬有了身子,那可是他的长子!   “灭火!快让人灭火啊!”太子急的大叫,却根本没人理他。   苏丞双手负立,神情淡淡地吩咐:“陛下方才不是吩咐了,将太子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禁卫军领命押着嘶叫的太子离去,苏丞驻足看着大火下不断坍塌的瑶台,想到了弄弄的梦和孟良卿的话,拳头一点点握紧了。   子时已过,皇城中的百姓放起了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四周环绕,火光照耀的天空中不断有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姹紫嫣红,绚烂夺目。   新的一年,终于到了。   一位内监在苏丞的身后停下来,躬身吩咐:“大都督,陛下传您去寝殿。”虽然方才那场变故,大家都知道这位是当年侥幸逃生的二皇子,但陛下还没说什么,这内监自然不敢冒认,依然唤他大都督。   苏丞听到后面色平静,阔步向着寿安殿而去。 第61章   苏丞来到寿安殿时, 官员们跪在外头,几个重臣被叫进去似乎在听皇帝交代什么。   苏丞被内监请了进去, 几个大臣在底下跪着,皇帝躺在龙榻上,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见他进来,他张了张口, 又将目光瞥向榻沿守着的总管太监郭冒。   郭冒了然地请了众人出去, 对着苏丞福了福身子, 也退了出去。   寝殿内一时间只剩下苏丞和皇帝两个, 皇帝支了支身子勉强坐起来,苏丞看他行动艰难也未曾上前搀扶, 只那么笔直地站着, 没有说话, 也没有行礼。   皇帝倚在迎枕上, 略显苍老的面容上满是亏欠,看向苏丞时带了些许疼惜, 整个人显得格外沧桑:“朕知道你心里恨, 你母后的死我的确难辞其咎,若非有你皇祖母护着, 或许连你这条命也早不在了,你恨我原也是应该的。”   “当年是我鬼迷心窍,错把他们贾氏兄妹当作好人,冤枉了你们母子, 也害了自己。关于你的身世,方才我跟他们交代过了,禅位的诏书我也下了,自今往后,这天下交付在你手上,我很放心。”   苏丞拧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皇帝抬眸看他:“今儿个大年初一,是你的十九岁生辰,我也睡了十九年,如今一朝醒来朝堂天翻地覆,我已无力扭转什么,如今朝中大臣忠心于你,军权也在你手上,你即位也算实至名归。至于我……”皇帝瞥了眼外面凉凉夜色,叹道,“我已决意遁入空门,再不理凡尘俗世,权当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赎罪了。”   苏丞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对他的打算并不表态。   以前他想过自己父亲究竟是何等模样,也幻想过如果他和母后琴瑟和鸣,他们一家三口是何等幸福。但幻想终究是幻想,母后的心没在他身上,他后来又专宠贾妃,宠到丧失理智,他们这个三口之家分明便是强行组合在一起的,孽缘罢了。   如今母后亡故多年,大伯父随她而去,眼前这个他恨了许久的男人,也算得了报应,众叛亲离,孤苦一生,他没什么好怨的。   皇帝痴看他许久,沉吟道:“你那双眸子像极了你母亲,眼神却比你母亲更冷。她这一生,从未曾对我笑过,永远都冷冷冰冰,怎么捂都捂不热。我唯一见过她笑得样子,便是宫中宴会上舞《凤蹋金莲》的时候,一袭红衣,身姿曼妙,娇媚动人,笑起来时左颊上有个浅浅的梨涡,美极了。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她之所以会笑得开心,只因观舞的人当中,有她心尖儿上的男人。”   苏丞道:“母亲固然对你冷淡,但嫁你之后应尽的本分都尽了。你用权势得到她,却又怀疑她,伤害她,甚至最后杀了她。”   皇帝缄默,垂下头去黯然神伤。   苏丞不想再跟他说什么,转身欲出去,后面却又传来他的呼唤:“丞儿!”   苏丞止步,却未回头,便听他在后面低声道:“你能不能,唤我一声父皇?”   他声音低哑,透着卑微的乞求,眼神里溢满了渴望,有些凄凉。   苏丞转身,满目猩红:“当年你下旨想要烧死的,除了母后之外还有我,那个时候,你有当我是儿子吗?”   皇帝神情微滞,眸中那丝希望渐渐破灭,苦笑一声,再不曾言语。   苏丞出去时,郭冒呈上了禅位的诏书,殿外百官齐齐下跪,高呼万岁。   苏丞紧握着那份诏书,目光缓缓移向寝殿的方向,眸色黯淡,里面似有伤痛。   ——   苏瑜除夕夜一夜未眠,到了早上,方洵刚催促她去休息一会儿,迎她的人却已经到了。   她闻风飞奔出去,扫过一众的侍卫宫人,却没瞧见三哥的影子,眼底略有失望。   青枫上前对她行礼:“姑娘,陛下让属下来接姑娘回去。”   苏瑜怔愣着呢喃,略显诧异:“陛下?”   青枫解释:“是主子,君主禅位,大都督如今是这天下之主。”   三哥做了皇帝?那就是昨晚上的事成功了,真好,苏瑜又惊又喜,随后又有些别扭。   陛下,好陌生的称号。   苏瑜动了动唇,突然说不出话来,只低“嗯”了一声。   迎接她的马车,最后是在平南侯府停下来的,她掀开帘子时看到了门匾上挂着的白色绢花,还有檐下那两只写着“奠”字的大灯笼。   苏瑜心上一紧:“这是怎么回事、?”   青枫颔首:“平南侯殁了,陛下说让姑娘磕个头再行回宫。”   “你,你说谁?谁殁了?”苏瑜从马车里跳下来,扯住青枫的手臂,眼眶一点点红了。   青枫低着头,小心重复了一遍:“昨晚上平南侯同太师贾道同归于尽了。”   她无力地松开她,脚下顿时有些虚软,忍冬刚好从里面出来,忙上前扶住她,惊呼一声:“姑娘!”   苏瑜借力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强稳着步子缓缓入了平南侯府。到了灵堂,花氏正哭得撕心裂肺,其余家人也都在一旁跪着,身着缟衣,面露哀痛。   苏慎在最中央跪着,一点点往盆里烧纸钱,看见苏瑜亲自起身迎了上来。   直到看见灵堂和棺柩,还有竖着的大伯父的排位,苏瑜仍旧觉得恍惚,对于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   明明前几日她来找大伯父时,他跟她说三哥的身世,还那样健朗,看着是能长命百岁的。如今才过去几天,怎么人说没就没了?   她还在恍神,花氏却突然从地上起来,上来便推了她一把。苏瑜始料未及,她又力道大的惊人,整个人顿时跌在了地上,耳畔是花氏的叫骂声:“是你,是你杀了我的琬儿,你这个贱丫头,你杀了琬儿,我的琬儿啊……”   花氏哭喊着又冲过来要打苏瑜,忍冬上前将人推开,将苏瑜护在了身后。   苏瑜看着花氏疯了一般的模样,站起身来,不解地看向四周的人。什么叫她杀了苏琬,苏琬死了吗?她什么也没做啊……   跪在一旁的苏琅道:“大伯母,我都说了,四姐姐的死不是三姐姐害得,是她要害三姐姐,结果被假扮三姐姐的人关进了瑶台上,这才烧死的。”   苏瑜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苏琅道:“昨晚上的除夕宴,大伯父带着我和六妹妹一起去的,三哥身边有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和六妹妹以为是三姐姐,还过去跟她说话来着。后来有个宫女弄脏了我的衣裳,六妹妹带我下去更衣,结果我们俩就被四姐姐的人给抓了。后来那个假的三姐姐和忍冬出来找我们,最后就找到了瑶台,四姐姐跟假的三姐姐说如果想救我和六妹妹,就一个人去瑶台找她。然后那个假的三姐姐就进去了,四姐姐看见她下令让人抓住她,说要拿她威胁三哥,没想到那个假的三姐姐居然会武功,把那些人都打倒了,把四姐姐关进了瑶台里,还放了火。”   一口气说完,苏琅看着苏瑜:“就是这样了。”   苏瑜:“……??”   苏琅这丫头的表述方法让她有些头疼,苏瑜自己又琢磨好一会儿勉强知道了大概,又看向忍冬:“什么假的我?”   忍冬回道:“是兰沁,主子的人。主子早就知道苏良娣要对姑娘不利,故而让兰沁假扮姑娘跟他一起入了宫。”   苏瑜大概听明白了,苏琬想害她,结果被三哥识破,设计反害了苏琬。苏琅那丫头绕来绕去说了许多,便是这个意思。   苏瑜又想到了那段日子时有梦到的场景,瑶台大火,有个姑娘葬身火海。梦里被烧死的那个人原本是她的,如今却因为三哥,死的变成了苏琬。   苏慎让人将疯疯癫癫仍要扑过来的花氏拖走,灵堂里才算安静下来,苏瑜闭了闭目,缓缓上去进香,随后跪下双手合十,心上隐隐作痛。   大年初一,本该是好兆头的,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大伯父走的突然,她竟是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苏瑜在灵堂一跪便是一整天,水米不进,就那么直愣愣地跪在那儿,谁劝也没用,只一个人掉眼泪,后来眼泪流干了,便整个人呆呆傻傻的,目光空洞的好似看不见了。   当初二老爷和二夫人出事时,她便是这副模样,如今又是如此,苏慎、苏恒等人瞧的心慌,上前好言好语地劝慰,她却好似听不见一般,仍旧没什么反应。   直到暮色深了,她身子支撑不住,终于晕倒在灵堂上。   再醒来时,苏瑜觉得自己浑身疲累,整个人酸软的好似不是自己的身子。强撑着身子睁开眼,入目是奢华高贵的大殿,镶珠嵌玉,缭绕熏香,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寝殿内地龙烧的热烘烘的,温暖如春,床前的柜子上摆着红梅插花,清冷馥郁,傲骨冰清。   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苏瑜约莫知道自己是进了宫,想到已故的大伯父,她鼻头一阵酸涩,强忍着没有再哭。   “忍冬在吗?”一开口,她的嗓音有些嘶哑,又因为一整天水米未尽的缘故,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   外面的忍冬闻声进来,面上顿时一喜,转而吩咐外面的宫人:“去告知陛下,便说姑娘醒了。”这才疾步走进来,面带忧虑,“姑娘可觉得哪里不舒服,饿坏了吧,奴婢去给姑娘拿些吃食来。”   “我吃不下。”   忍冬顿了顿:“总还是要吃些的,姑娘在平南侯灵前昏迷,是陛下亲自过去抱您回来的呢,见姑娘这段日子瘦成这般模样,如今又因为平南侯的事折磨自己,陛下心疼坏了,在这儿守了您许久。”   苏瑜环顾四周,低声问:“三,我是说陛下呢?”   “陛下刚登基,有得忙呢,也许久没合眼没吃东西了,这会儿在书房议事。姑娘先吃些东西,过会儿陛下想必就来了。”忍冬说着吩咐人去传膳,自己则上前扶着苏瑜起来洗漱更衣。   苏瑜看屋子里燃着灯烛,想来外面还黑着,便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至,过会儿天便亮了。”忍冬一边回着,一边小心翼翼扶她去妆奁前坐着,悉心帮她绾发。   “三……陛下怎么这时候在议事,昨晚上没睡吗?”苏瑜问。   忍冬叹道:“昨日忙了一整天,后来又听闻姑娘在平南侯府晕倒,陛下急的亲自出宫接您回来,陪了您半宿,不过打个盹儿便去御书房了。”   苏瑜闻此有些惭愧,她才刚回来就给他添麻烦了。   洗漱过后,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苏瑜骤然一惊,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主动迎至门口,跪在了地上,紧接着便见一玄色衣角从门槛跨过,最后落在她跟前站定。   见她跪着,魏丞莫名心疼,弯腰将她扶起来,语带斥责:“门口风大,怎么不在屋里待着,你才刚醒,身子正弱呢。”   语气依然是那个疼她护她的三哥,苏瑜心上暖暖的,抬眸时瞧见他穿着龙纹长袍,高贵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间皆是与生俱来的威严与凌厉,只是眉宇间有着些许疲累。   看着他,她心上怯怯的,又觉得有些陌生。   勉强笑笑,她尽量让自己跟以前一样:“三哥做了天子,礼节总是不能费的,否则恐要被人说闲话。”   “哪个敢说你的闲话,在弄弄面前,三哥永远都是三哥,不是帝王。”   他语气温柔宠溺,听得苏瑜鼻子里泛酸,眼泪又逼了出来。   在大伯父灵前她还在想,阿爹阿娘没了,如今三哥和大伯父也没了,她再也没人疼了。不想如今还能听到三哥这么说,是不是真心都没关系,至少她听了心里是暖的。   其实君臣和兄妹哪能一样呢,他是魏氏皇族,做了皇帝,就是天下人的皇帝了。当三哥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皇权不可侵犯,他们注定是要越走越远的。只是这些苏瑜这时候不愿去想,只想骗骗自己,只当他是自己的三哥,一个人的三哥。   她红着鼻子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三哥,我好担心你,每天都在担心你。”   魏丞拥着她,轻抚她的脊背:“三哥知道,短短几日不见你便瘦了一圈儿,三哥很心疼的。”   苏瑜回过神来时,从他怀中抽身,看到他肩头金线龙纹上染了她的眼泪,心上微惊,忙垂下头去,止了哭声。   魏丞察觉到她的变化,却没作声,只是转而问忍冬:“膳食可备了?”   忍冬颔首:“回陛下,已经备了。”   魏丞点头,又看向苏瑜,语气仍旧温和:“三哥也饿了,咱们一起用膳可好?”   苏瑜其实没什么胃口,不过想到方才忍冬说三哥很忙,想来昨晚到现在也都没怎么进食,便乖乖应了。   魏丞牵着她的手去偏殿,桌上早摆好了膳食,简简单单,却都是苏瑜平日里爱吃的。   苏瑜随他一同坐下,不少宫人在一旁侍奉着,更有专门的人候着布膳。布膳的人都贼精贼精的,见苏瑜目光在哪盘菜上多看一眼,便会有人夹到她的碗里去。   苏瑜以前跟三哥住在都督府时比较随意,用膳食几时有这样的阵仗,受宠若惊的同时又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默默低头吃东西,尽量目光不看别处,免得又有人给她夹菜。   魏丞望她一眼,淡淡吩咐众人:“都退下去吧。”   “喏。”众人应声对着二人施礼,规规矩矩退了下去,一时间偏殿只剩下他们二人,苏瑜总算有机会喘口气儿。   魏丞眼里噙了一丝笑意,主动给她舀了碗汤:“你许久没进食,要吃些容易克化的才好,等用过膳让御医再为你诊脉看看。”   苏瑜捧着汤道:“我身体没什么的,不用诊脉了。”   “总要看看三哥才放心。”   两人陷入沉默,谁也没再开口。   用过早膳,魏丞果真请了御医给她诊脉,确定无碍才算松了口气。   苏瑜坐在寝殿的坐榻上,低头把玩着腕上的玉镯子,小声道:“都说了我没事,三哥还不信。”   看着她腕上的玉镯子,魏丞又想到了平南侯临终前给他的赤金凤尾镯,犹豫着从胸前摸出来,递了上去:“这个你收着吧。”   苏瑜面露讶然,摇头拒绝道:“这镯子是当年大伯父送给秦皇后的,我,我怎么能要?”怎么也轮不到她身上的,何况三哥之前还说是订婚的信物。   魏丞道:“大伯父临终前说给你的,你便留着吧。”   苏瑜有些困惑,大伯父干嘛要留给她?不过看他一直递着,她还是双手接过来了。   又听魏丞道:“这镯子经过火,也戴不得了,你暂且收起来,过段日子三哥给你打一副新的。”   “不用。”苏瑜赶紧拒绝,默默自己腕上的玉镯子,“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玉养人呢。”   “那就打副玉镯。”他道。   苏瑜抿唇。   魏丞略坐了坐,因为有正事要忙,便起身要走,临走前吩咐道:“我让人去接蝉衣、青黛她们入宫了,你暂且便住在这儿,无聊了让云穗带你转转。”   他说罢唤了云穗上前,是个三十上下的宫女,模样周正,看上去一板一眼的,倒像是宫里的老人了。她上前对着苏瑜见礼,唤了声“端宁郡君”。   她虽然得太后赐了郡君的头衔,但身边人一直唤她“姑娘”,倒是许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苏瑜略怔了怔,点头让她起身。   送魏丞离开时,苏瑜又下意识问他:“三哥住哪儿?”太上皇以前在位是住在寿安殿的,不过苏瑜觉得三哥应该不会住那里。但是皇宫这么大,三哥住的地方应该离她这儿挺远的吧。   魏丞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三哥暂时住在御书房偏殿,离你这里近,处理政务也方便些。”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开始,男主正式改姓了哈~ 第62章   三哥离开后, 苏瑜独自一人闷闷地待在屋里,又想到了大伯父故去的事, 愁眉苦脸的。   魏丞接了蝉衣和青黛入宫,苏瑜跟她们二人说了几句话,仍是不见什么笑意。忍冬瞧了心疼,对着云穗耳语几句,便见云穗上前道:“郡君, 这会儿外面出太阳了, 可要奴婢陪着四处转转?这昭凤殿想来郡君也还没转过。”   苏瑜回神, 略有些诧异:“昭凤殿?便是我如今住的地方吗?”听名字像后妃的居所, 她一个小小的郡君,住这里不合适的, 三哥怎么安排她住这儿呢?   云穗回道:“郡君如今住的, 正是昭凤殿主位, 此外还有两处偏殿, 并不曾住人。”   “这昭凤殿以前的主人是谁?”苏瑜拧眉问她。   云穗想了想,说:“太上皇在位时, 皇后入住椒房殿, 正宫主位,贾贵妃居落霞殿, 离太上皇当时所居的寿安宫最近。这昭凤殿最靠近御书房,倒是一直无人居住。”   原来不是后妃所居,苏瑜总算是放心了些。   “既然如此,出去看看也无妨。”她说着, 由蝉衣和青黛搀扶着起了身,云穗带路,大家一同去逛园子。   入了正月,天还并不暖和,百草正枯,但昭凤殿景色却宜人的紧,左右两侧种着五颜六色的花圃,宛然如春,听云穗说是昨日临时移植过来的,就是怕苏瑜住在这里憋闷。   看着院中那姹紫嫣红,青黛也有些呆了,艳羡地道:“陛下对姑娘可真好呢,姑娘,咱们以后是不是就要跟着陛下住在宫里了?”   苏瑜弯腰抚了抚那紫蓝色的花瓣,须臾轻声道:“那怎么成呢,我到底不是皇室中人,一直住在这儿像什么话,过些日子陛下闲下来,总还是要商议我的去处的。”   三公子一下子成了皇帝,莫说姑娘疏远,青黛心里也觉得不一样了。穿上龙袍,坐在龙椅上,到底是另外一个人了,老人常说伴君如伴虎,以前以为姑娘和陛下是亲兄妹也便罢了,如今既然不是,的确有些不大合适。毕竟皇家最注重血缘的,姑娘在宫里住久了肯定惹人非议。   “那到时候姑娘去哪儿?”   苏瑜也想过这个问题,平南侯府大伯父没了,大都督府也不过是她一个人。除此以外,便只剩个梅庄了。   罢了,先不去想这些,三哥最近那么忙,她如今提这些他会生气的,还是晚些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魏丞一直都很忙,每天只来昭凤殿探望苏瑜一次,其他时间都是待在御书房的。   苏瑜也很安静,并不去打搅他,只自己乖乖住在昭凤殿里,没什么紧要的事,尽量不去让人麻烦他。   初七是给平南侯下葬的日子,苏瑜早早禀明了魏丞,出宫去为平南侯送葬。   葬礼结束后,苏瑜被苏琅和苏琳拉着回了平南侯府小坐,姊妹几个聚在一起说说话。   见苏瑜情绪不佳,苏琅拉着她的手摇晃几下:“三姐姐不要难过,生死都是命数。”她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知道大伯父对三姐姐来说是不同的。她和琳丫头有爹有娘,不比三姐姐,二伯父和二伯母故去之后,大伯父对三姐姐像亲生女儿一般的待,感情自然亲厚。   其实道理苏瑜都懂,三哥说大伯父是选择了去找秦皇后,或许是好的结果,其实她也没什么想不开的,只是又少了一个亲人,心上难免失落。她笑着摇摇头:“我还好,不用担心。”   “三姐姐在宫里住的好不好?以前在都督府,我和琳丫头偶尔还能去看看,如今是半点面也见不着了。”   “还好,就是宫里挺大的,陛下也很忙,我就待在寝殿里很少出去,日子也还跟以前一样,看看书写写字,倒也安宁。”她说这话时语气轻松,但眼眸中明显很是黯淡。   其实谁住在那么大的地方会不寂寞呢,尤其陛下那么忙,三姐姐又是最需要人陪的时候,苏琅很想说让她搬回侯府来住,左右苏琬那个讨人厌的也不在了,大伯母如今也不理事,不会再有人欺负三姐姐。可是这话她不敢说,万一陛下生气了,冲她撒火怎么办?   那日父亲和母亲说话时,她偷偷听到了,说陛下一直不给三姐姐说亲,只怕心里有旁的主意,是想娶三姐姐的。她听了虽然觉得震惊,可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的。要是这样,那三姐姐以后会不会做皇后呢?有个皇后姐姐,其实还是不错的。   只是,三姐姐一直把陛下当兄长的,她能接受的了吗?   苏琅好几次欲言又止,想问问三姐姐心里怎么想的,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揭过了这个话题,笑着道:“对了三姐姐,大嫂嫂生了个小侄女,你还没瞧过吧,可漂亮了呢。”   苏瑜早听闻此事了,却一直没机会见,听苏琅说及,便拉着苏琅苏琳姐妹两个去了大嫂嫂的锦竹苑。   锦竹苑   苏落雪刚吃饱喝足,乳娘抱着她玩闹,卫绿萱尚未出月子,在榻上倚着,看着女儿时一脸慈祥。   这时,听到有人禀报说三位姑娘到了,忙让人请进来。   三位姑娘都穿着缟衣,面上未施粉黛,个个儿如珠似玉,清丽动人。苏瑜最年长,个头也最高些,只是这几日越发消瘦,瞧了便惹人心疼。   卫绿萱刚产女,一直没出门,今儿个还是头一次瞧见苏瑜,有些疼惜她如今的处境。外面的人或许会羡慕她命好,孪生哥哥有一日身份揭穿,做了天子,万人之上。可卫绿萱知道,这丫头只怕心里苦着呢。   她主动握住了苏瑜的手,关切道:“外面天还冷着呢,怎么也不穿厚些,仔细着凉。”   苏瑜笑笑:“倒也不觉得冷,我和两位妹妹来看小侄女儿呢。”   乳娘把苏落雪抱给她看,小姑娘睁着俩葡萄似的大眼珠子,直愣愣看着头顶的放梁,眼睛里透着光亮,似乎对这世界格外好奇的样子。   苏瑜小心翼翼接过来,亲了亲小姑娘的脸蛋儿,闻到了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味儿,心都跟着放柔软了,笑看向卫绿萱:“小侄女白白嫩嫩的,眉毛和眼睛像嫂嫂,鼻子像大哥。”   苏琅也跟着探出头来:“我倒觉得小落雪的嘴巴像三姐姐,琳丫头你说呢。”   苏琳点头:“是像三姐姐。”   苏瑜听闻又仔细看看,那樱桃小嘴儿还真跟她有些像,不免有些高兴:“这小落雪说不定跟三姑姑有缘呢。”   哄着苏落雪逗玩一会儿,小姑娘饿了,被乳母带下去喂吃的,三姐妹便在卫绿萱的床边围着说话。   有些话苏琅未出阁不好说,卫绿萱倒是开得了口,拉着苏瑜语重心长地道:“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嫂嫂拿你如亲妹妹一般,便也跟你说些体己的话。陛下就这么把你留在宫里,于情于理都不大说得过去。若说是兄妹,你们二人毕竟不是一脉的,若说是……嫂嫂知道,你自幼最依赖陛下,如今想跟着他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份感情你得看得明白。”   苏瑜垂着头,有些不明白大嫂的意思。   卫绿萱又道:“陛下若真拿你当妹妹,赐了你异姓公主的身份,那是你的荣耀,日后出嫁以公主之礼,万人敬仰艳羡,住在宫里也没什么,大嫂嫂为你高兴。可若陛下有意娶你为妻,女儿家未出阁之前,总是要住在自己家里,才不让人说闲话的,毕竟他如今是皇帝,一言一行文武百官看着,天下人也看着呢。三丫头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结果,还是得仔细想想才是。”   苏瑜耳根子听得一红,大嫂嫂是明白人,三哥的身份公之于众,只怕早猜出来三哥的心思了。她双颊羞赧的似能滴出血来,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上莫名的慌乱。   “陛下最近事务繁忙,等他空闲下来,我自然是要同他说的。不过,我和陛下不是大嫂嫂想得那样,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哥哥的。”   卫绿萱抚了抚她的脑袋,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回宫时,苏瑜满脑子还想着大嫂嫂的话,犹豫片刻,去昭凤殿换身衣裳,主动去了御书房。   走至殿外,还未来得及上前,便听得里面传来瓷器掷地的声音,紧接着是陛下清冷摄人的语气:“君无戏言,谁敢妄语,立斩不赦!”   门外守着的太监哆嗦了几下,抬眸看到了苏瑜,忙上前行礼,有些为难地道:“端宁郡君可是来找陛下的,陛下在忙,您看要不然……”   苏瑜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自然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欲转身回去,御书房的门突然开了,里面出来了几位大臣,个个愁眉苦脸的。   朝政大事,她不敢多问,退至一旁对着众大人屈膝行礼,目送他们离开。   大统领沈敬随却没走,而是走到了苏瑜跟前,对她拱手:“端宁郡君。”   苏瑜诧异抬头,迎面撞上高大健硕的男子,英武不凡,身姿出众。这沈敬随是莱阳县主的大哥,以前在三哥手下当差,如今三哥登基,他升为了神策军总统领。苏瑜见过她几次面,但并不相熟,不免意外他的突然出现,小心颔首回了礼:“大统领不知有何吩咐?”   沈敬随道:“目下有件棘手的事,或许唯有郡君能劝得动陛下。”   “我?”苏瑜有些错愕,“我不过小小一女子,如何插足的了国事,只怕大统领找错人了。”    第63章   “郡君是最能劝说陛下之人, 我不会看错的。”沈敬随坚持道。   苏瑜无奈,只好道:“究竟是什么事, 大统领先说说看吧。”   沈敬随叹息一声:“还是当年秦皇后之死的事,当初陛下降生时太史局言其命格太硬,早晚危害天下,于江山不利,再加上贵妃贾氏诬陷秦皇后与侍卫有私情, 致使太上皇下旨放火烧了椒房殿。陛下的身份真相大白, 这件事自然也掩盖不住。如今咱们陛下惦记着母仇, 要将当初帮助贾氏谋害皇后之人赶尽杀绝, 一个不留。”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陛下要杀他们也没什么错啊。”   沈敬随看她一眼:“那是你不知道, 贾氏这些年在朝中盘根错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 动辄是要让整个朝堂天翻地覆的。这些年陛下为大都督时, 的确拉拢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如今贾氏也败落, 可不代表那些势力就不存在了。他们如今正对陛下忌惮, 左右徘徊,陛下此举岂不是逼着他们联合起来谋反吗?新帝登基, 国根未稳,外有强敌内有忧患,这时候咱们适合休养生息才是,可不能乱了阵脚啊。”   沈敬随慷慨激昂地将这些话说完, 对着苏瑜鞠了一躬,言辞恳切:“郡君是陛下最亲近之人,当晓之以大义,莫让陛下为仇恨冲昏了头脑,使得朝中局势动荡不安,方为上策。”   沈敬随这番话说的自然是颇有道理,三哥刚坐上皇位便大动干戈,免不了旁人议论,逼得那些人孤注一掷,谋逆造反也不是不可能。但杀母之仇,三哥筹谋这么多年,当真是她三言两语能够劝动的?   何况,依着苏瑜对三哥的了解,沈敬随能想到的这些后果,三哥岂会想不到?万一他这么做有他自己的考量呢?   斟酌着,苏瑜对着沈敬随颔首:“大统领的心意我知道了,自当代为转达。”   沈敬随有些着急:“我不是让你转达我的意思,是让你一定劝说陛下,让他缓一缓处置那些人才是。”   苏瑜没应,只莞尔一笑,兀自上前几步,对着御书房外守着的青枫道:“你去帮我通传一声吧。”   青枫本就是魏丞的贴身侍卫,如今穿着一等侍卫的铠甲,倒是器宇轩昂,颇有些英气。青枫道:“陛下早说过姑娘为平南侯送葬回来,定要过来传个话,属下不必通传,姑娘自行入内便可。”   他素来是最懂魏丞的人,如今听他这么说了,苏瑜也不拘礼,直接推门进去。   第一次踏入御书房,外面天色刚黯淡一些,里面却早已染着灯烛了,照的整个大殿敞亮通透,连角落都看得清楚。脚下地板干净明亮,映着她白色裙裾摇曳蹁跹。   他身着龙袍,双手负立站在一副《兰陵王破阵图》前,身姿挺拔,气度高贵,又有些莫名的孤寂,举目看去熟悉中夹杂着陌生。   书案前有些凌乱,奏疏七零八散扔在地上,旁边是摔碎的瓷盏碎片,沟壑中残留着褐色的茶汤和茶叶。   苏瑜默默走上前,弯腰将那些奏疏一本一本捡起来。便在这时,耳畔传来他凌厉中暗含恼怒的声音:“滚出去!”   苏瑜身子微颤,定了定神才柔声喊了一句:“三哥,是我。”   他先是一怔,迅速转身,见她弯腰在捡地上的奏疏亲自过来拉她起来,把她手里的奏疏夺过扔在案桌上,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在平南侯府用晚膳了吗?”   苏瑜笑着摇摇头:“跟苏琅和大嫂她们说了会儿话,不觉间便这个时辰了。对了三哥,我今儿个看见落雪了,长得真好看,琅丫头和琳丫头说落雪的小嘴儿像我,三哥你见过她吗?”   “是吗?”魏丞宠溺地帮她拂了拂发丝,“像你这个姑姑,那可是她的福气。”   “刚巧三哥也还没用膳,待会儿你留在御书房陪三哥用膳。”他说着,喊了内监总管齐临进来,吩咐一声便拉了苏瑜去旁边的坐榻前坐着。   有宫人进来收拾凌乱的奏疏和破瓷盏,也有人给苏瑜奉上了些点心,有芙蓉糖糕和桂花藕粉饼。魏丞在她对面坐着,把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晚膳要等一会儿,你若饿了就先垫一垫。”   他对她总是无微不至的贴心,丝毫不见了方才那副凌厉盛怒的样子。   苏瑜思索着,还是壮着胆子道:“方才沈大统领在御书房外跟我说了些话,我听着也有些道理,三哥要不要听听?”   魏丞嗤笑:“他倒是有胆子,托你来做说客。”   苏瑜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见他似乎没怎么生气,主动跑到他旁边坐着,扯着他的胳膊说:“三哥想为秦皇后报仇的心情我能理解的,但是现在根基不稳,如果一下子动了很多人,只怕会闹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日后谁还敢为三哥效力呢?古人不是都说吗,为君者以仁义治天下,三哥皇位还没坐稳,更该行仁义之事才对。”   她说的一板一眼,魏丞却突然勾唇笑了:“平日让你看书都是囫囵吞枣的过了,这会儿倒是能说会道。”   “那三哥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她歪着脑袋问他,昏黄的烛光映着她娇俏如玉的面颊,粉面含春,秋波刘盼,动人的紧。   苏丞心上似有什么撞击了一下,目光柔和地为她捏了块芙蓉糖糕递过去,温声道:“你这么说对也不对,须知人有善恶,事有对错,仁义也要用对地方才是。”   苏瑜接过他递来的点心,懵懂地看着他。   他道:“三哥固然是为了母后报仇,却也并不全是徇私。贾氏党羽个个儿都是奸邪小人做派,当初既然能违背良心出卖我母后,日后难保不会做出更大的错事。何况,那些人这几年来做过的旧账数不胜数,简直便是朝廷的蛀虫,若不尽早拔去,那才叫国无宁日。”   “可是如果都处置了,朝中要员得裁减不少,一时之间能全都补回来吗?”   魏丞斟了茶水,慢悠悠道:“贾氏兄妹当政之时奢靡无度,加封的不少官员根本就是闲职,平日里无所事事,却挥霍着百姓的血汗银,趁这个机会一并撤掉,国库也还能少些压力。”   苏瑜顿时了然:“我知道了,三哥不是为了报仇,而是借着这个由头裁减官吏,缩减用度。罢黜那些闲职,国库每年便能少发放许多俸禄,可以用在修边防建水库上,于百姓而言自然是大利的!只不过那些人被贾氏兄妹养的胃口大了,三哥这么得罪他们,朝堂上肯定会怨声载道的。”   魏丞笑着戳戳她的脑门儿:“小脑袋瓜里还算有点东西,不枉三哥教你这些年。”   苏瑜揉揉脑袋,关切地问:“三哥,你不怕届时朝中动荡不安吗?”   “三哥既然敢做,自然不怕他们闹起来,不过是些唯利是图的小人,对付他们三哥有的是办法。”说到政事,他眼睛里泛着光,身上自然散发出高高在上的威严气度来。   苏瑜松了一口气:“三哥有主意便好,我就怕你是一心为秦皇后报仇,失去了理智。”   魏丞看向她,眉眼温润:“什么事都不足以让三哥失了理智。”除了你……   魏丞不敢想如果当日瑶台上葬身火海的那个人是她,如今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他会疯掉的吧,哪还有心思管这些事情。   苏瑜含笑吃了手里的点心,又想到了今日在平南侯府时大嫂嫂说的话,思忖着道:“三哥,如今你做了皇帝,皇宫便是你的家,日后都是要住在这儿的,可是我……”   她话没说完,抬头却见魏丞一只手臂支在榻几上,大拇指揉了揉脑门儿,看上去十分困乏。   苏瑜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小声问:“三哥是不是很累?”也是,刚坐上帝王,自然是很忙很忙的,怕都没多少休息的时间。   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眯着眼睛,眉头微微拧着。   她想了想道:“要不然三哥我给你揉揉吧。”以前她偶尔也会帮三哥揉一揉太阳穴,三哥说她捏肩捶背不怎么样,就这个手法还行,很解乏。   魏丞听她这么说也没推辞,直接将榻几往一旁挪了挪,整个人躺在坐榻上,双手抱环,将脑袋枕在她的膝上。   苏瑜被他举动吓了一跳,她说帮他揉一揉,却没说是这个姿势啊。以前虽然也这样,可如今这般未免也太……暧昧了些。   她双颊莫名一红,又见他的确很累的样子,不好推拒,只得暗自叹息一声,手指捧上他的后脑。   她指法娴熟,刚按了几下他便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渐渐松弛,似乎很是受用。   “三哥觉得这样有没有好点?”她问。   他似有若无地嗯上一声,整个大殿上落针可闻。   揉了一会儿,苏瑜又旧事重提:“三哥,我到底是苏家的人,与你也没有血缘,一直住在宫里到底不合适。如今暂住也便罢了,可时间久了,难保不会有人议论。这思来想去的,还是住在宫外头好一些。三哥你说是不是?”   ……   “三哥?”见他没有回应,她又唤了一声。   魏丞沉沉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并不应答。   苏瑜无奈,又叹了口气,垂眸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想到以后搬出宫离三哥很远,她还有些隐隐的不舍得。   总管太监齐临从外面进来,瞧见里面这一幕匆忙把眼睛垂下去,对着二人拂了拂身子,正欲开口,被苏瑜抬手止住了。   齐临瞧了眼闭目养神的陛下,心下了然,正打算默默退下,转身时魏丞却出了声:“什么事?”   他睁开眼,自然地从苏瑜膝上坐起来。   齐临回身行礼:“陛下,晚膳备好了。”   “传膳吧。”魏丞看向苏瑜,“你一定饿了,咱们先用膳。”   齐临走后,苏瑜巴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三哥,你没睡啊?”   “眯了一会儿。”   “那刚刚我……”   魏丞拧眉:“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先用膳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23333 第64章   晚膳过后, 魏丞还有折子要批阅,却没有开口要她先回去的意思, 而是随手递了本书册给她打发时间。   如今天色还早,苏瑜回去也没什么事,索性就陪在他身边,随意翻开书册看着,便如当初在都督府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 她看得双目逐渐困倦, 桃花目眨巴几下, 捂嘴打了个哈欠, 泪眼汪汪抬头去看旁边龙案前坐着的魏丞。   他穿着玄衣龙纹长袍,头上束着墨色发冠, 簪了一支龙头钗, 肤色白皙, 五官俊逸, 剑眉凤目英气逼人,认真批阅奏折时狭长浓密的睫毛垂下去, 敛去几分往日里那份高高在上, 周身的贵胄之气却并不曾消减,矜雅儒秀, 飘逸宁人。   她托着腮帮子痴痴看着,竟觉得比手里捧着的那本书册更加养眼,让人爱不释手。   三哥一登基便这么勤政爱民,日后肯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只不过一直这么劳累下去,身子能吃得消吗?   夜色逐渐深沉,兄妹两个就这么安静坐着,一待便是两个多时辰过去。   苏瑜偶尔看看书,再抬头盯着三哥瞧上半晌,中间宫人奉过五次茶水,苏瑜跟着喝了一肚子。   直到后来,魏丞看她似乎实在坐不住了,瞧一眼墙角的沙漏,把手里的折子放下,温声道:“困了吧,都快子时了,让青枫送你回去休息,熬久了对身子不好。”是他不好,忙起来忘了时辰,倒让她在此陪自己坐了这么久。   “那三哥呢?”苏瑜把书放下,抬头看他。   魏丞笑道:“三哥刚即位,有许多事需要接手,晚一点再休息。”   苏瑜看着上面依旧堆了很多的折子,困惑道:“三哥以后每天都得这个样子吗?”两个多小时了还没批完,这也太多了。   “自然不是的。”魏丞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三哥以前是武将,朝中势力虽有掌控,但不全面,如今免不得要累些。”   “那三哥也要注意休息,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魏丞帮她理了理碎发:“三哥知道。”   “三哥一直劳神必然饿得快,晚上要不要吃些宵夜?否则再瘦就不好看了。”   “嗯?”魏丞挑眉看她。   苏瑜小声道:“三哥知不知道,你做了皇帝有点吓人诶,你如果再很瘦很瘦的话,肯定就更显得威严了。就是……”她凝眉想想,“气势上比做大都督让人害怕。”   “那弄弄怕吗?”   有一点点吧,苏瑜摇摇头,挺胸道:“我当然不怕了,三哥对我最好!”   魏丞难得舒心一笑:“三哥自然对你最好,而且永远都会对你好。弄弄快回去歇着吧,三哥晚点就让人准备宵夜,不让自己很瘦。”   出了御书房,青枫护送苏瑜回去,见她人进了寝殿,这才回去复命。   然而苏瑜回去后却全然没了困意,双手托腮坐在花梨木镂空四弯腿圆桌前,想到三哥这几日如此劳心费力,她还是觉得不大放心。突然扭头问忍冬:“廖先生呢,我许久没见过他了。”   忍冬道:“这几日御医院的人一直找廖先生赐教,廖先生几乎都待在御医院里,今儿晚上是御医院刘御医当值,就数他缠着廖先生问问题的多,听闻今夜拉着廖先生陪他在御医院当值了。”   答完忍冬觉得不对劲,忙关切地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不如奴婢请了廖先生过来给您瞧瞧?”   “我没事,就是许久没见他了,想找他玩儿。”苏瑜随意地道。   忍冬松了口气,笑道:“那不如明日吧,今儿个都很晚了。”   苏瑜点了点头,又坐在那儿犹豫片刻,还是起身了:“左右也睡不着,去御医院看看吧,万一他没睡呢?”说着便起身了。   忍冬慌忙唤了碧棠拿氅衣给她披上,亲自跟着出了昭凤殿,知道苏瑜不认路,还特地叫了云穗一起跟着。   到了御医院,里面的灯烛还亮着,苏瑜便自己走了进去,还未曾到门口便听到里面廖启的声音:“你还有完没完了,这个症状怎么治我不都说清楚了吗,你没听过那个药材就去医书上找,别来烦我,困死了!”   听这语气,廖启现在应该很烦躁。   苏瑜犹豫片刻,还是轻声叩了门:“廖先生。”   里面桌边趴着的廖启眉头一挑,蹭地坐起来:“弄丫头?”飞快起来开门,果真见苏瑜披着氅衣,打着灯笼在门口站着。   “弄丫头大晚上怎么到这儿来了,身子不舒服啊?”他关切问着,扯着她进了屋,直接便拉着她把脉。   旁边翻找医书的刘御医看到苏瑜身形一滞,忙起身来行礼。苏瑜抬头看他,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有点花白了,八成是看医书给累得。   “见过端宁郡君。”   苏瑜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找廖先生有事。”   刘御医了然地退了出去,并关上房门。   廖启摸着下巴凝神片刻,困惑抬头:“你这脉象没什么问题啊,怎么了大晚上找我?”   苏瑜收回手:“不是我啦,是我三哥。”   “呀!”廖启拍桌子站起来,“你三哥不舒服了?不应该吧,我看他身子骨比你都好。”   “……不是不舒服了,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廖启坐下来,慢悠悠斟了杯茶呷着:“你说。”   苏瑜道:“就是我三哥最近老熬夜,我怕对他身体不好,想做些滋补的药膳给他,这不来找你讨教嘛。”   “原来是这事。”廖启说着,突然抬眸,意味莫名的笑,“弄丫头,我记得你不会做饭的。”   苏瑜:“……不会可以学啊。”   “这么贤惠?”   贤惠?苏瑜怎么觉得这个词用在这里怪怪的,可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还未再多想,便听廖启道:“你三哥总熬夜是吧,这个好办,也不用什么药膳了,有一道菜你做给他吃。”   苏瑜听了很高兴:“什么菜?”   “酒酿驴蒸,这个酒嘛,你就用鹿血酒,补身体的。”   “用鹿血酒做酒酿驴蒸。”苏瑜又重复一遍,困惑地看他,“这样就成了?”   “肯定管用,弄丫头你要信我,我可是郎中。”   苏瑜觉得也是,廖启说的,那样应该就是没错了,于是起身便准备回去研究一下,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回头,有些诧异地问:“廖先生,你怎么会屈尊来这御医院做师父了?”   廖启小声告诉她:“我听说这御医院里很多好药材,过几日我就要离京了,临走前捞你哥一笔,反正他现在富得流油。”   苏瑜:“……”难怪。   她还想着那道菜的事,也没时间跟他絮叨,拜别后匆匆回了昭凤殿,让小厨房的人给准备食材,顺便还请了会做饭的厨娘。   所谓的酒酿驴蒸,便是将驴肉切片,用酒蒸至软烂,酒香渗透驴肉,散发着醉人的浓香,入口即化,香而不腻,齿颊馥郁留香。   其实这道菜看似简单,然而从切片,到加入酒的分量,加上蒸制的时间跟火候,样样都很重要,更不要提中间再加入其它配料的步骤了。   好在苏瑜学的很认真,厨娘在一旁指挥着,她事事亲力亲为,虽然中间出了点小差错,却也无关痛痒。   直到那驴肉上了蒸笼,厨娘还在一旁困惑:“郡君,真的要拿鹿血酒做得驴蒸给陛下吃吗?”   苏瑜自己蹲在一旁看火,随意地道:“是啊,廖先生都说了,这样做出来的菜最为滋补,三哥一直熬夜,都没怎么睡好觉了,当然得好好补。”   厨娘在一旁听着苏瑜的话,什么熬夜睡不好觉的,再加上如今又是鹿血又是驴肉的进补,她莫名就想到了不可描述的画面,再看看苏瑜的背影,心下狐疑。莫非陛下和端宁郡君已经……   他们二人不是兄妹吗?也不对,一个姓魏,一个姓苏,也不算是兄妹。   只不过好歹也做了十几年的兄妹呢,这转变的会不会有点快?   苏瑜侧眸时看到厨娘双颊红红的,有些狐疑:“你怎么了,可是觉得这里太热?”   厨娘微怔,尴尬地含糊应承。   苏瑜道:“这里我看着就成了,你且退下吧。”   “是。”厨娘应着,生怕被苏瑜瞧出自己的心思,逃也似地跑了。   苏瑜也没太在意,继续坐在小杌子上看火。   御书房里,魏丞批完折子,习惯性问了昭凤殿的情况,原以为她该睡下了,谁知禀报的人却说她自己窝在小厨房很久了。   魏丞听了不免疑惑,莫非是饿了?怎么也不让人传膳,还亲自跑进小厨房。她长这么大,几时亲自做过什么吃食?   魏丞越想越觉得不放心,便自行去了昭凤殿。   到了昭凤殿的小厨房,忍冬和碧棠在外面守着,看见他忙行礼。   魏丞面色有些不悦:“怎么回事,让姑娘一个人在厨房里?”   忍冬解释道:“姑娘说陛下一直熬夜会伤身子的,要自己做夜宵给您吃。”   魏丞微怔,神色渐渐回暖,自己悄悄进了厨房。   炉子里的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熄灭,然而坐在小杌子上的姑娘,却不知何时托着下巴睡着了。她的背影瘦小的让人怜惜,一个人蜷缩在那儿,樱桃小嘴儿微张,脑袋一点一点的。   悄悄走过去,他在她身边蹲下来,却见她精致粉嫩的脸上居然沾了锅灰,又因为不经意用手擦脸的缘故,那锅灰在脸上被搓成很大一片,像个小丑,倒还有些可爱。   他用大拇指轻轻帮她擦拭几下,谁知她睡得浅,就这么个小动作居然也把她惊醒了。她倏然睁眼,下意识便道:“哎呀,我的驴蒸!” 第65章   回过神来时, 苏瑜才发现魏丞在自己旁边蹲着,入目是他俊逸无双的容颜, 低低唤了声:“三哥,你怎么在这儿?”   “三哥听闻弄弄在给三哥做宵夜。”   这么一说苏瑜又想起来自己的驴蒸了,用鼻子嗅了嗅,面上浮现一丝得意:“三哥,你闻闻香不香。”   魏丞这才注意到火上坐着的蒸笼, 顿了会儿道:“有酒香, 是什么东西?”   苏瑜神秘兮兮坐起来, 推着魏丞出去:“三哥, 你先去寝殿坐着,我一会儿给你呈上去, 现在不许偷看哦。”   魏丞无奈, 只好自己先行入了寝殿。苏瑜则是招呼着忍冬和紫坠进来帮忙将驴蒸取出来装盘。   “姑娘, 这驴蒸好香啊。”紫坠用鼻子嗅了嗅, 咽咽口水。   碧棠和紫坠刚被三哥送来保护苏瑜时,两个人都是清冷疏远的性子, 一天不见得能说一句话, 不过如今处的久了,两人难得活泼许多, 偶尔也会表现出灵动的样子,比之前那副佯装的老成不知道好了多少。   苏瑜也就发现,其实这紫坠是个贪吃的,以前冷冷的不显本性, 如今却是全暴露出来了。   看她盯着那驴蒸流口水的样子,苏瑜赶紧夺过来:“这个可不给你吃,我特意给我三哥做的。”   紫坠又咽了下口水,目光艰难地将视线从驴蒸上移开。陛下的夜宵,她自然是没胆子吃的。   苏瑜喜滋滋端着自己亲手做的宵夜入了寝殿,苏丞随意在坐榻上倚着,背后靠了两个迎枕,侧枕着闭目养神。他许是真的累坏了,苏瑜端着驴蒸走过来时,也没见他睁眼。   苏瑜过去把驴蒸放在坐榻上,轻轻唤他:“三哥。”   魏丞闻声缓缓抬眸,却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分明显现出疲累。   苏瑜顿时有些心疼,语气更加和缓了些,笑着道:“三哥,你劳累了那么久肚子肯定饿了,我亲手做的驴蒸你尝尝,吃饱了才好睡觉。这里面有酒,还很助眠呢。”   魏丞闻到了那浓烈的酒香,又加上这是苏瑜亲手做的,不免更加起了兴趣,坐起身来目光看向那碟驴蒸,好奇地问:“你这平日里连厨房都没踏进过的人,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三哥做吃的?”   苏瑜笑着挨他坐下来,殷勤地把驴蒸奉上去:“那不是看三哥太劳累了,恐怕伤了身,我这做妹妹的总得做些什么。”   魏丞舒心一笑,用著子夹了一块儿,原本没指望这东西能有多好吃,没想到一入口竟还不错,看向苏瑜时目光都不一样了:“有天赋,三哥不介意你日后经常做。”   “是吧,很好吃吧,我闻着就可香可香的了。”得了夸奖苏瑜很高兴,也不介意他说日后多做的事,她可是忙活了许久,就等着他这一句夸奖呢。   “三哥,你再吃点,多吃点。”她又主动给他夹了一块儿,“知道你不吃肥的,这驴肉片儿我全挑的又瘦又鲜嫩的部位。”   魏丞津津有味吃着,边吃边点头赞许,苏瑜在一旁瞧着,先是高兴,后来瞧着瞧着便也有些馋了,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   她神情一囧,忙捂住肚子。她忙活了这么久,也什么都没吃呢。   魏丞瞧着那驴蒸,有些犹豫要不要给她吃,这丫头不善饮酒,只怕吃了是要醉的。   思忖着,还是夹了一块儿主动送到她嘴边:“少吃些也好,助眠。”   苏瑜都没防备,突然一大块儿到了嘴边,下意识便吃了进去,没想到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美味,香浓咸香中还带着微甜,入口即化却不油腻,口中漫步这醇烈的酒香,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只不过,她为了让三哥睡个好觉,这酒放的有点多,这刚一入腹竟觉得整个脸颊都热了起来,耳根子都在发烫。   这时,魏丞又送了一块入她口中,苏瑜尚在回味,没有犹豫又吃了下去。   直到吃到第五块时,她慌忙叫停:“三,三哥,这酒有点烈,我不敢吃了。”她说话时眼神已经有些飘飘忽忽了。   魏丞直到她不善饮酒,但并不觉得这里面会有多少酒,看她这般模样无奈问道:“你这里面放了多少酒啊,才五块脸都红成云霞了。”   苏瑜乖巧揉着发烫的脸颊,形容娇憨可爱,呆呆地答道:“是放了挺多的,厨娘说驴蒸用黄酒好吃,可廖先生又说三哥补身子该用鹿血酒,那我既想三哥补身体又想口味好,便,便放了黄酒又放了鹿血酒,如此算是双倍的酒量吧。”   说完捂嘴打了个哈欠,本来就困,如今再吃些驴蒸,越发想睡觉了,她顺势倒在三哥的肩膀上,闭了眼睛。   魏丞吃驴蒸的动作一滞,侧目看向她:“你方才说,这里面放了什么?”   苏瑜睁开虚浮的双目,眨巴几下才觉得视线不那么模糊:“驴肉,酒啊,对了,还有香料和调味的作料。”   魏丞早就觉得身子不大对劲了,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是吃了酒的缘故,一直克制着让自己清醒些。如今才知道,这丫头居然给他吃鹿血酒!   “谁给你的鹿血酒?”魏丞扶住歪歪斜斜的她,沉声问。   苏瑜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尚食局没有,御医院里也没有,是,是廖先生给我的。”   “廖启!”魏丞咬牙切齿,他早该想到是他的,这宫里除了他谁敢拿鹿血酒给她?   胸口处传来阵阵燥热,他觉得自己此时口干舌燥,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再加上她吃了酒迷迷糊糊倒在他怀里,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了,尤其某处让他难以自持。   他搂着她的肩膀,手上力道加重几分:“弄弄知不知道,鹿血酒是做什么的?”   苏瑜肩膀被他抓得有些痛,挣扎着从他怀里抽身,轻轻回答:“滋补的呀。”   她声音很轻,萦绕在他耳畔,魏丞顿觉血脉上涌,眼前再瞧不见其他,只看得见她因为酒的作用而显得娇嫩欲滴的容颜,还有那一张一合,勾魂摄魄的唇……   “弄弄……”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嘶哑。   “嗯?”她迷糊着抬头看他,整个人有些困倦了,“三哥,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我也想睡了。”   说完见魏丞不答,她自己却困的撑不住了,索性不理他自己起身,准备回内殿休息。谁知因为吃了酒的缘故,头重脚轻的,刚一起来顿时脚下不稳,又跌了回去,再加上魏丞伸手一拉,她整个人直接便入了他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紧接着他大掌将她禁锢在怀里,一张脸贴在了她的颈项,轻声低喃:“弄弄,三哥不想让你出宫……”   “我也不想。”她呆呆地由他抱着,整个人难得乖巧,丝毫不抵抗,只是声音略有些飘,可见不怎么清醒的。   这时候的话才是她的心里话吧。魏丞拥紧了她,很怕她下一刻便溜走了,只闭了目又问:“那弄弄为什么想走?”   “因为我住在宫里会有人议论的,三哥刚登基,需要树立威信,建立声望,我不能拖累三哥。”   “那三哥不在乎呢?”他抬头,双手捧上了她的脸颊,大拇指在她的双腮摩挲,眼神里含着脉脉情深,如诊视一块至宝。   “嗯?”她凝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捧着她的脸,额头抵在她的额上,轻声道:“三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在乎你。”   “弄弄,留在三哥身边好不好,永远都不要离开。”他哄着她,眼神里带着渴求。纵然知道她此时醉了,即便答应了明日也可能不认账,可他如今就想听她说一句,她最真心的话。   苏瑜眯着眼点点头,乖乖巧巧应着,一张口便是那淡淡的酒香:“好,我和三哥永远在一起……”   魏丞眼眸中顷刻间流放出异样的光彩来,面上分外激动,用食指在她鼻头上戳了两下:“那咱们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   “嗯。”她郑重地点头。   得到她的回答,魏丞一颗心好似都瞬间融化了。他抬手温柔地帮她理着碎发,烛光映着她略显妩媚的脸庞,眉眼间勾勒几分妖娆,美的惊心动魄。这样乖巧又勾人的模样,他已经很少再看到了,今晚再见因为鹿血酒的作用,便愈发把持不住。   他的脸缓缓向她凑了过去,迎着那娇艳欲滴的红唇,试探性的触碰了一下,她睁大了眼睛看他,没有躲闪。   心跳一点点开始加快,浑身的血液如万马奔腾,又似高速飞流的瀑布汹涌澎湃。   他再顾不得其他,俯首含上了那两片粉嫩的花瓣儿,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舌尖掠过,竟是比方才的驴蒸还要醉人,而心里的那团火也越发不可收拾,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让他进一步攻城略地。舌尖撬开牙关,探入其中,捕捉那只灵动俏皮的粉舌,与之交缠嬉戏,欲罢不能。   他的吻由最初的试探化作绵绵细雨,最后又变得猛如野兽,像一头饿久了的饕餮,拼命又贪婪地吮吸着那心中早就惦念已久的美好,唇齿间溢出一声情意浓浓的呼唤:“弄弄……”    第66章   苏瑜昏昏欲睡间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推搡着魏丞哼唧道:“三哥我好困,你快去睡吧。”   魏丞松开她, 看着她眯着眼睛晃着脑袋的昏沉模样,语气温和:“好,三哥抱你进去睡觉。”他说完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阔步入了内殿。   将她平放在松软的榻上,她困倦的一骨碌侧过身去倒头便睡, 而魏丞此时却哪里收的住, 浑浊的目光扫过她憨态可掬的模样, 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她贴了过去。嗅着她身上幽幽甜香, 越发不可收拾的再次吻上了那娇艳唇瓣,恰逢她伸了小舌出来, 他顺势捉住, 吮上两口, 指腹摸索着从她的肩头滑向腰际。   她哼唧一声, 胸口起伏了几下。直到衣物不知何时被剥开,如白玉般细嫩的肩头感受到凉意, 她略颤了颤身, 清风扫过,苏瑜打了个激灵, 瞬时清醒了七八分。   倏地抬眼,撞上他浑浊而深邃的眸子,又见他俯首过来去吻她的颈,甚至一路而下去解她的肚兜……苏瑜震惊地拼尽全力推开他, 喘息着坐起身,顺势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包裹起来,再看他时目光中夹杂着恐惧,还有愠恼。   她不安地攥紧了被角,尚且有些糊涂。三哥平日酒量了得,今晚这驴蒸她或许能醉,三哥怎么也好像醉了?   天呐,太可怕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三哥面前也太放松戒备了!   想到方才他们兄妹二人之间险些做了那样的事,她羞愤的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再也不要出来。   望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魏丞直起身坐在床沿,强自压下心上的那份燥热,开口时声音却仍旧嘶哑低沉:“弄弄。”   苏瑜偏过头去,鼻子有些泛酸,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三哥怎么吃醉了,你,你该回去歇息了。”   魏丞转首背对着她,眼前的景象有些虚浮,内心紊乱致使他身体有些僵硬。他闭目片刻,再次睁开时将那份情动的欲压制下来,声音保持平和,却又倍感疲累:“三哥的心意,弄弄难道不明白吗?”   苏瑜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三哥的心,她怎么不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了,她才想出宫的呀。   那是她的三哥,她敬他,爱他,重他,可她怎么能够接受他们兄妹二人如方才那般行鱼水之欢?她……过不去那道坎儿。   不是兄妹又如何,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哥哥的呀!十九年的兄妹了,如何说变就能变的?   其实,她不想三哥一直爱而不得,那么难受的。他做了皇帝,孤身一人站在高处,她怕他会寂寞,会孤独,她很想一直陪着他,照顾他的。   可是,她做不到和三哥如方才那般耳鬓厮磨,鸾凤和鸣,真的做不到……   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无助,抱着被子蜷缩一团,难受的痛哭起来。   魏丞侧目看她,缓缓伸了手想抚在她耸动的肩头安慰,却在未为触及时又收了回来。他理了衣服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弄弄不是想出宫吗,明日便回平南侯府吧。”   苏瑜哭声止住,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   原来先前她说要出宫的话,他是听到了,故意不理睬她的。可如今怎么突然改主意了,竟让她回平南侯府?   魏丞却没再回头,只又道:“明日一早收拾东西,朕让青枫送你离开。”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自称为朕,语气那么疏远,那么高高在上,苏瑜被他的语气搞得心上咯噔了一下。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愣好一会儿才低唤了声:“三哥……”   魏丞转过身来,目光中是一片清幽,看她时再没了温情:“苏姑娘日后不必记得有朕这个三哥,朕,也不是你三哥。”   苏瑜彻底愣在那儿,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而他却再没多做停留,看也没再看她一眼,就那么绝尘而去。   苏瑜呆傻地坐在那儿,脑袋嗡嗡的,对于眼前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   他对她自称为朕,还口口声声喊她苏姑娘,分的好清楚啊。原来出了宫,她和他之间竟然是连兄妹也没得做。   这下好了,她真的再也没有哥哥了。看着空旷的寝殿,苏瑜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钻进被子里蒙着头,隐隐啜泣着。   魏丞站在外面的墙角听着那哭声,拳头一点点握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住,须臾之后便没了动静,兴许是睡着了。   他叹息一声,让人送了热水亲自端进去,坐在床边为她擦拭。看她一双眼肿成了核桃,睡着时仍有眼泪流出来,他心上又是一阵疼惜。   用帕子帮她揩拭着脸上的泪痕,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小心,生怕一时不慎吵醒了她。   等擦拭干净了,他将她的手放回衾被,仔细掖了掖被角,又在床沿坐了片刻,方才离去。   到了殿外,忍冬等人在外面守着,看见他出来俯身行礼。   魏丞神色淡然扫过她们,吩咐忍冬道:“明日收拾东西,送姑娘回平南侯府,你和碧棠、紫坠不必跟着,只让她带蝉衣和青黛走。”   忍冬面上闪过一丝讶然,主子当初把她从清风苑带回姑娘身边时明明说过,日后要认姑娘为主,如今怎么就……   “是。”她颔首应着,并不敢多问。      次日,苏瑜醒来时回首昨晚的事只觉得像是一场梦,然涩涩的眼睛和屋子里忍冬和蝉衣她们收拾好的包裹告诉她,一切都不是梦。   她要出宫了,虽然她早就想离开,可不知为何,如今却有一种被扫地出门的感觉。   三哥昨晚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她一颗心都要碎了。   对了,不是三哥,是陛下。   她再也没有三哥了。   不过这结果是她选的,也不能怪谁,出宫也好,挺好的。她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蝉衣看见她坐起来,笑着走过来:“姑娘醒了,奴婢侍奉您洗漱吧。”   苏瑜应着起来,青黛也过来帮忙。   苏瑜看了眼那包裹,轻声道:“咱们也没什么东西,把先前的换洗衣物带着也就是了,至于旁的,一样都不要。”   “那些首饰也不要吗?”青黛问。   苏瑜扫了一眼首饰匣子,全是入宫后三哥让人送过来的。如今三哥都那个态度了,她自然是不能要的。   “嗯,都不要了。”   蝉衣帮她绾发时,忍冬带着碧棠和紫坠过来行礼,忍冬欲言又止地道:“姑娘,陛下昨晚上吩咐了,姑娘出宫只能带蝉衣和青黛,奴婢要,要留在宫里。”   苏瑜微怔,神情略有些恍惚,随后笑了:“应当的,你们都是三……陛下的人,自然是要留在宫里的。”   忍冬抬头,看见她强颜欢笑的模样,有些心疼。   青黛道:“姑娘如果舍不得陛下,不如去说说好话吧,陛下那么疼你,不至于如此狠心绝情的。”   苏瑜摇头不语,说什么好话呢,她不能给三哥他想要的,留在宫里反而不好,如今这般或许才是更好的结局呢?   她走了好,日后三哥如果遇到更好的姑娘,娶了她,照样幸福一辈子。   洗漱之后,苏瑜让蝉衣和青黛带了东西准备走,忍冬赶上来,依依不舍道:“姑娘用了早膳再走吧,陛下总不至于让您饿着肚子走的。”   “不了,我也没什么胃口。”苏瑜讪讪而笑,带着蝉衣青黛出了昭凤殿。   看看天色,此时应当早朝已经结束了,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御书房给三哥告别。   然而到了御书房外,等了许久也没见人传她进去。之后青枫从里面进来,对着苏瑜颔首:“苏姑娘,陛下说政务繁忙,便不见你了,属下这便送苏姑娘出宫。”   苏瑜揪紧了帕子,看着御书房紧闭的朱门,抿了抿唇,笑着应好。   御书房内,魏丞在窗前站着,透过半掩的缝隙望向她落寞的背影,眉心微拧,却什么也没做。   后面案前坐着的廖启起身走过来,目光落在远处苏瑜的背影上:“我原本是想帮帮你们的,没想到却将事情搞成了这样。你也是的,让她出宫也不该是这种态度,她没爹没娘的,前头又刚没了大伯父,如今你也狠心弃她,她表面上风轻云淡的,心里早伤心死了。平日里你最疼她不过,这次却当真绝情了,只怕她受不了。”   魏丞眉头紧锁着,良久才道:“她一直把我当哥哥,心里那道坎儿就永远过不去,如今狠心一些,等她心里的兄妹情谊淡了,或许才能接受新的感情。原也是我的不是,先前总怕她因为我做了帝王而疏远我,费尽心思让她依赖我,不要畏惧我,反而弄巧成拙,她越发把我当哥哥看了。”   廖启恍悟:“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狠心待她,原来是欲擒故纵。成吧,看你这法子有没有用。”   “不过不得不说,你这法子有点狠,我如今都觉得弄丫头可怜了。”廖启又摇头叹息。   魏丞缄默。   他如何舍得她伤心难过,可目前为止这许是唯一的法子了。否则,他们两个一直这么别扭下去,何时是个头呢?   青枫将苏瑜送出皇宫之后,便止了步子,对着苏瑜拱手:“末将只能送苏姑娘到这儿了,余下的路苏姑娘要自己走。”   事到如今,于苏瑜而说送不送的已经没什么了,淡淡颔首,由蝉衣和青黛搀扶着上了马车,一路向着平南侯府而去。   马车里,蝉衣和青黛都瞧出了苏瑜情绪欠佳,又不知如何安抚才好,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颇为为难。   青黛叹息一声,忍不住抱怨:“咱们陛下也真是的,刚登了基便六亲不认了,以前对姑娘千般好万般好,如今说赶出来就赶出来了。”   苏瑜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心里难受,听了青黛的话确实瞬时明白了。她不是被送出来的,而是被赶出来的。   是啊,三哥的那个态度,可不就是驱赶吗。   不对,她以后都不能再称他三哥了。他永远都阴晴不定的,让人捉摸不透,她日后还是要谨慎些,莫因为口误再惹出什么祸端才好。   可是,他到底为何突然这样呢?莫不是对她的耐心用光了,累了?倦了?以前觉得不管三哥是什么身份,他们终归是最亲的家人,如今倒是好了,她接受不了做夫妻,那就连兄妹也没得做。   三哥做事可真果断,说变脸就变脸,倒是跟她优柔寡断的性子一点都不像。   苏瑜揉了揉脑仁儿,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情,也再不要去想他了。   回到平南侯府,继续做自己的三姑娘,再跟他没什么干系。   平南侯府,因为没有提前知会,苏瑜回来时倒是让苏慎和卫绿宣夫妇猝不及防。卫绿宣尚未出月子,只得吩咐嬷嬷去将苏瑜先前的邀月阁给收拾出来,自己则是拉了苏瑜在自己床边说话。   “前头我还在跟你大哥念叨,不知陛下会不会放你回来,谁想今日便回了。你也是的,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我提前准备。你先前的院子许久不曾住人,有的折腾呢。”卫绿宣拉着苏瑜的手,面上很是高兴。   苏瑜勉强笑笑:“临时决定的,故而才没提前告诉嫂嫂一声。院子随便打扫一下就是了,我也不是那挑剔的人,能有一席之地便是好的。”   卫绿宣嗔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话,你姓苏,是咱们苏家的人,住在家里自然就得舒舒服服的,哪能凑合。”   她这一番话说得苏瑜眼热,再对比魏丞的态度,她的心便更难受了,忙撇过头去,生怕被卫绿萱瞧见自己眼眶的泪。   她虽然可以掩饰,但卫绿萱却也是细心的,渐渐发觉了不对劲,面露诧异:“怎么还哭了。”说着强拉着她,怕是她一张脸对着自己,又打量了片刻越发关切地问,“你这眼眶红成这样,怕是没少哭呢,究竟怎么回事,莫不是谁欺负了你?”   卫绿萱渐渐反应过来,苏瑜这次回来只带了蝉衣和青黛,忍冬、碧棠和紫坠这三个女侍卫,竟是一个也没跟着。那些人都是陛下先前安排在她身边的,几乎不离身,如今怎么都不在她身边?   她思索着,心里渐渐有了猜想,又看她憔悴成这样,也不敢多问,只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没关系,不管什么时候,这平南侯府永远是你的家。看见你回来,嫂嫂高兴,你大哥二哥高兴,琅丫头和琳丫头怕也乐坏了。”   “谢谢嫂嫂。”苏瑜由衷地感激她,心也渐渐有了些暖意。   卫绿萱帮她擦擦眼泪,问道:“你这个时辰回来,怕都没用早膳吧,便留在大嫂嫂这里用。”   苏琅和苏琳得知苏瑜回来,也跑过来找苏瑜叙话。彼时苏瑜已经被卫绿萱安抚的差不多了,对着两位妹妹时笑着招呼。      御书房内,打探情况回来的影卫对着魏丞禀报:“陛下,姑娘已经安全到家了。”   魏丞批折子的动作滞了滞,淡声问:“苏家人待她如何?”   “平南侯夫人很是热情,即刻叫人打扫了邀月阁,还从自己的嫁妆里添了家具,其余人也都好。”   魏丞看着那折子,心却在旁处。之前苏老夫人与二夫人不和,前平南侯夫人花氏也因为秦皇后与平南侯的往事,与同出靖隋公府的二夫人俞氏也不友善,以至于二人对弄弄格外苛责。不过如今苏老夫人体弱,再不理俗世,花氏因为苏琬之死伤了心,疯疯癫癫的,侯府里卫氏当家,想来不会委屈了她。   让她住在侯府也好,不必日日对着他,左右为难。      自打住到了邀月阁,苏瑜便整日把自己关在阁楼上,再不曾出过院子。苏琅和苏琳倒是过来找过她几回,可她一直闷闷不乐的。大家都猜想她和陛下之间出了事,然而她不说,谁也不好多问。   转眼间到了元宵佳节,又一年的元宵灯会,苏琅和苏琳缠着苏恒带她们二人出去玩,兄妹三哥一商议,便决定带上苏瑜一起出去散散心。   三兄妹到了邀月阁,苏瑜一个人正趴在桌子上发呆。自打回来,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个样子,不笑不闹的,很是安静,有时候一坐便是大半日,除非蝉衣和青黛劝她用膳,否则她动都不会动一下。   苏琅走过去晃了晃她的胳膊:“三姐姐,二哥哥要带我们出去玩,咱们一起去吧?记不记得去年的元宵灯会,就是咱们四个一起的呢。”   说到去年的元宵灯会,苏瑜也记起来了。那晚上她原本想跟三哥一起去的,不过他有应酬,她便跟苏琅她们一起出门了。后来想看看三哥会不会在应酬时左拥右抱,她还偷偷混到清风苑去偷看,记得里面有个叫觅薇的姑娘,跟忍冬的身形和声音像极了。   去年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可这短短的一年里,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竟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   见她不说话,苏琅扯着她的胳膊继续晃:“三姐姐就同我们一起去吧,你都闷在邀月阁好几日了,闷坏了可怎么好?你也知道,我自打订了亲母亲都不怎么让我出门的,今晚出门的机会也是好不容易磨来的,三姐姐就跟我一起去吧,还不知明年有没有机会呢。”   苏琅订了亲,是去年的进士,原本婚期是在今年三月的,但因为大伯父去世,婚期延后,挪到了今年的十月份。明年就嫁人了,的确是没多少出门的机会。   苏瑜闷了这几日,其实也想让自己换换心情,不要沉迷在过去里,要向前看才是。如今又听苏琅这么说,自然更不能拒绝,也便点头应了。   苏恒带着她们姐妹三个出了门,直接去往最热闹的东市。街市上到处都是赢花灯的,苏琅笑着道:“我还记得去年的琳丫头可厉害了,赢了三个最好看的花灯回来,三姐姐,你去年的花灯还在吗?”   苏瑜微怔,笑道:“在都督府里放着呢。”去年苏琳为她赢了一盏花灯,是一男一女两个福娃娃图案,当时因为看着那图案像龙凤胎,便如她和三哥一样,她很是喜欢。后来三哥带她搬家去都督府,她把花灯也带走了。   苏瑜心上抽痛了一下,面上笑得更灿烂了:“去年琳丫头厉害,今年便换我来吧。”   “真的吗,好啊好啊。”苏琅很高兴,目光看向四周挂着的花灯,突然指着一盏,“三姐姐,那盏好看。”   苏琳侧目看上去,只见灯架的最顶端挂着一只白鹤灯笼,其鹤神态逼真,栩栩如生,尤其还有一对儿羽毛翅膀,在威风下微微摆动,竟跟真的一样。   苏琅上前问了店家怎么得那盏灯笼,又笑着跟苏瑜招手:“三姐姐,你快来,这个你在行。”   苏瑜闻声过去,便听苏琅解释道:“店家说三颗弹丸之内,若能把这几盏灯笼全灭了,灯笼就是我们的了。三姐姐,你弹弓不是玩的最厉害嘛,快来试试。”   见苏琅递了弹弓过来,苏瑜随手接过,看了眼前面灯笼摆出的福字,有些迟疑。其实她已经你许久不玩儿这个了,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三姐姐,没关系,试试呗。”苏琳笑着道。   苏瑜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灯笼,瞄准方向拉起皮筋。   然而,她的弹丸还未飞出,却有一颗捷足先登,飞跃着穿透十几盏灯笼,随后那弹丸撞在灯架上,又反弹回来,连着又灭了十几盏。   一个福字,五十盏灯笼拼凑起来的,这一颗弹丸下去,竟生生灭了三十六盏。   苏瑜看得有些呆了,她自认弹弓玩的挺好,却也没这个本事。在围观人的惊叹声中,她侧目向后往去,却见那人头顶紫金冠,一袭墨衣长袍,腰束玉带,左右两侧各悬挂一只和田玉佩,长身玉立,气质高雅,矜贵不凡。   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物,他不是很忙吗,如今也会跑出来看元宵灯会?   看着那张脸,她整个人僵硬在那里,双唇动了动,却没吐出一个字。 第67章   在苏瑜愣神看魏丞之时, 他又拉弓将一颗弹丸弹了出去,苏瑜在众人惊呼声中回头, 却见余下的灯笼竟全都灭了。   店家笑呵呵走过来:“这位公子好手法,依照规矩这灯架上的花灯您可以随便挑一盏带走。”   魏丞目光扫过灯架上的花灯,最后指了指那盏白鹤灯:“就那个吧。”   苏琅眼巴巴瞧着店家将白鹤灯取下来给了魏丞,心里有点失落,原本还指望三姐姐给自己赢回来的, 如今看来确实没戏了, 可她又不敢说什么, 反而心理的惊诧更多些。陛下怎么还出宫逛花灯了, 这算是体察民情吗?   三姐姐和陛下好歹是做过兄妹的,而且前段日子还在宫里面住过, 按理说三姐姐瞧见陛下应该过去说话的, 可两人之间怎么怪怪的。不但三姐姐不吭声, 就连陛下也只是低头看着那盏灯, 自始至终也不看三姐姐一眼,就好像在闹别扭一样。   莫非这回三姐姐之所以出宫, 是真的跟陛下起了龃龉?连忍冬都没跟着回来, 想来这个可能性极大。只是,陛下以前最宠三姐姐了, 多大的矛盾才能让他们两人之间搞成如今这副模样呢?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她侧目去看苏瑜,后者在自己身旁站着,手里还握着她方才给的弹弓,双唇微微抿着, 眼帘低垂,倒让人瞧不出情绪。   等人群散去,苏恒才率先朝魏丞行了礼,苏琅和苏琳也随着屈膝行礼。苏瑜有些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屈了屈膝:“臣女叩陛下安。”   “免礼吧。”他语气淡淡,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只是再没了温润宠溺的目光。   “朕与你们苏家兄妹也算一处长大,纵然无血亲,总有情谊在的,今晚又是元宵佳节,朕与民同乐,你们几个也无需太过拘谨。”他又说了一句,目光始终未曾多看苏瑜一眼。   苏恒带着妹妹颔首应是,但心里谁还敢拿他当苏家的三公子呢。不说如今,便是当初他为统兵大都督之时,苏恒对他也是有几分畏惧的。若说情分,除了三丫头跟他有些情分外,苏家其余人哪个不敬着他怕着他的?   如今三丫头都不跟他攀交情了,那他们就更谈不上。   魏丞看了眼手里那盏白鹤灯,目光终于落在了苏瑜身上,神情平淡无波:“端宁郡君方才可是瞧上了这鹤灯?”   苏瑜抬头看他,迎上他疏远的清冷眼眸,她下意识躲开,莫名觉得如今的遇见让人窘迫,恨不能立马逃离此处。   魏丞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弄几下那鹤灯的翅膀,语气温和:“这原本就是姑娘家的玩意儿,朕得了也没什么趣儿,既然端宁郡君喜欢,朕便赐给你了。”   他托着那盏花灯单手递给她,苏瑜愕然抬头,却没去接。   一国之君,堂堂帝王的赏赐,多大的恩典呢!苏瑜突然想哭,却又觉得在此处哭了太过丢人,只能用指甲去掐自己的手背,以此来缓解心上的酸楚。手背痛了,心就不那么痛了。   “怎么,端宁郡君不想要朕的赏赐?”他蹙眉看她,月光下脸上的神情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苏瑜缓过神来,双手接过,再次对他屈膝行礼:“谢陛下恩典。”   魏丞颔首:“朕出来许久也该回宫了,你们几个想去别处赏玩便去吧。”   得他松口,苏瑜如蒙大赦,再不愿在此处多待半分,最先转身向着人群中狂奔而去。苏恒和苏琅等人行了礼,匆忙去追。   魏丞站在原地,袖中握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身子却一直僵硬的似乎动弹不得。他深邃的眸子一直盯着人群,直到那抹人影消失不见,他仍舍不得移开,眼神里闪现一抹疼惜和自责。   看她伤心憔悴成那样,如何叫他不心疼呢,他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这样对她,会不会太过残忍,纵然能让她忘了曾经那个三哥,接受如今的自己,可是,这样的蜕变她得需要经历多少痛苦?   他当初明明保证的好好的,说一辈子都让她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现如今,真的便为了得到她而去伤她吗?   “弄弄……”他呢喃一声,突然见改了主意,不顾一切朝着她方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一刻,他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顾了,她一辈子当他是哥哥又有什么关系,他愿意养着她。哪怕用哥哥的身份养她一世,也好过如今这般,瞧着她因为失了他这个唯一的亲人而黯然神伤。   如今她什么都没了,他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怎能忍心看她孤苦无助?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开开心心的,再不要流眼泪了。   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一路狂奔,只希望快点能够找到她,告诉她自己的决定,给她认错,向她忏悔,哪怕她打骂自己都没关系,就是不要再这么伤心难过。   却又在拱桥边上,蓦然止住。   青枫紧随着追过来时,瞧见自家主子突然怔住的身影,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主子的视线望去,也有些呆愣。   不远处,华灯璀璨,烟花满天,三姑娘扑在方洵的怀里,紧紧抱着他,似乎在失声痛哭。   这……   青枫颤了颤身子,下意识去看自家主子的神情,却见他刚毅俊美的脸上顷刻间布满了阴霾,薄唇轻抿着,虽默不作声,却周身散发一股凛冽,摄人心魄。      苏瑜方才跑得太急,又泪眼模糊的什么都没看清楚,便那么直直撞到了一睹肉墙,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方洵。   看见她哭,方洵关切地询问状况,她一个没忍住便扑进去大哭起来。   直到哭累了回过神儿来,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方洵抱着,她顿觉窘迫,匆忙推开他后退了两步,又恐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撇过头去满含歉意地道:“对不起,我,我失态了,不是故意的……”   方洵拉过她,瞧见她泪眼模糊的模样,关切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了你?”   “没,没有谁欺负我,就是,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是我自己太矫情怕疼,这才哭了。”她说着,擦干眼泪冲他笑笑。   方洵目光锁着她那张脸,好一会儿才道:“不想说便罢了,何苦编了这样的谎话来骗我?”   “我没撒谎……”她方才的确因为跑得太急摔了一跤的,虽然不是为了那个哭,可也不算骗他。   方洵这才看到她身上的泥土,惊道:“还真摔了?摔到哪里了,严不严重?”他说着欲拉着她查看。   苏瑜吓坏了,匆忙后退几步:“没,没事,就擦破点皮,回去擦点药就好了。”   方洵也注意到自己失态了,双唇翕动,犹豫着道:“你怎么一个人,你三哥呢?”   “他,他政务繁忙。”她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我是跟二哥和两位妹妹出来的,方才走得急才被人群冲散了,就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去找找他们。”   她说着,再没心情跟他说什么话,直接便越过他要走。   “苏瑜!”方洵在后面唤住她,见她止步,他走上前来,温声道,“你和你三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如果他对你不好,我可以帮你。”   苏瑜抿了抿唇,抬头时面上挂着笑:“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流言,我三哥自然是对我好的,我们之间一直好好的,未曾出什么事。”   看她说完离开,方洵仍驻足在原地,若有所思一会儿,最后还是追了上去:“你二哥和妹妹找不到你自然会回去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去吧。你回宫里还是平南侯府?”   “我……”苏瑜刚张了张口,便听到耳畔传来一抹熟悉的声音,“方大人好雅兴,出来赏灯。”   方洵回头,眉头逐渐上扬,对着来人拱手:“魏公子也好雅兴。”   苏瑜抬眸看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魏丞,面露惊诧,随后又有些黯然,兀自垂了头去。   魏丞瞥了眼方洵,没再多言,而是径自上前拉了苏瑜在自己身侧。一只手突然被他的大掌握住,苏瑜颤了颤身子,下意识想躲,不料却被他攥紧了。   她有些不明白他的转变,愕然抬眸,却见他面色平淡扫过方洵:“既然如此,方大人就好好赏灯,我们兄妹先走一步。”   他说着,直接拉着苏瑜往前走。   苏瑜整个人彻底蒙了,说再不是她三哥的人是他,如今在方洵面前自称他们是兄妹的也是他。他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苏瑜越想越委屈,拼命想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回来,谁料他却紧紧攥着,怎么也不肯松开。她顿时急了,扯过他的手便狠狠咬了上去。   她咬得用力,明显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颤了颤,却始终没松开。   苏瑜渐渐收回嘴上的力道,越发觉得自己委屈难受了,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滴答在他的手腕上。   纵然做了皇帝,大权在握,可她又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她越想越伤心,哭声也大了起来,好在此处偏僻,倒是没人注意。   魏丞错愕地松了手,便看她蹲下身来抱着膝盖哭。   他俯首看着,叹息一声跟着蹲下来,抚了抚她的脑袋,温声道:“对不起,三哥不是故意的。”   见她不搭理自己,他苦笑一声:“原想着你若忘了三哥的好,便不会再把我当哥哥看了,可今晚看到你这般憔悴,黯然神伤,三哥却舍不得了。”   “弄弄,三哥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如先前那般对你。可是那一切都不是我真心的,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你面对三哥的情意时不再那么别扭,三哥想帮你解除心上的那道防线。我这一生,除了为母后报仇之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与你做一世夫妻,成为唯一那个可以陪你走完余生的男人,可你总拿我当哥哥,我又能怎么做呢?”   “三哥也是逼不得已,这才出此下策的。只是今晚看到你短短几日憔悴成这样,又扑进方洵的怀里痛哭,我才突然发觉自己错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三哥伤害了你就是不对,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都是应当的,三哥现在就在你面前,任你打骂,你怎么出气都可以,好不好?”   苏瑜被他的话惊道,难以置信地抬头。她原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不愿意接受他,故而生了怨,这才不要她这个妹妹了。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看她眼眶红肿,魏丞捧起她的脸颊,指腹帮她擦拭泪痕,神情一如既往的宠溺:“弄弄,三哥不逼你了,你想怎么样都好,你若想嫁人三哥由着你嫁,若不想嫁人,三哥就养你一辈子。怎么都好,就是再不要如此伤心了,我舍不得,看你难受,我的心更疼。”   苏瑜冷了许多日的心总算找回一点暖意,抽噎着抬头看他:“三哥真的不会不要我了?”   “不会了。”他抚着她的脸,眼神里无限温柔,“三哥从来都没想过不要你,只是想换一种方式而已。只是事到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在三哥眼里,什么都没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更重要。”   他这几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阴谋阳谋使了无数,算计过不少人,可独独眼前这个他宠到心坎儿里的人,他到底舍不得再伤她。   拉她站起身,魏丞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轻声道:“三哥带你回宫,好不好?”   苏瑜站在那儿,没动,也没回应。   魏丞以为她还在担心,便道:“你若不信三哥的话,三哥回去便下旨收你为义妹,封你做公主,这样,就永远是哥哥,弄弄再也不用为难了。”   苏瑜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抬眸看他时,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似乎没有半分勉强,好像当真下定了决心封她为公主。   她的三哥,是一心一意都在为她想的,怕她伤着,怕她累着,怕她生受了委屈。   “不,我不回宮!”她擦了擦眼泪,突然道。   魏丞神色黯淡几分,言语间带了些无奈的恳求:“三哥真的会把你当做妹妹的,再也不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了,难道这样还是不行吗?”   苏瑜摇摇头,低头小声说了一句:“我才不要做公主,给你当义妹。”   “那就不做公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低语着道:“三哥,我,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魏丞的身子有些僵硬,声音里带了些颤抖:“……你说什么?”   苏瑜抬眼看他,重复道:“我说我们试一试,我不当你是哥哥了,就,就像书里写的一样,我,我们试着重新接触……”   似乎是怕自己的意思三哥没有明白,她突然垫着脚尖主动把唇送了过去。碰上他柔软的唇瓣,苏瑜本能的想要退却,却又强忍着,深吸一口气愣是没躲。   这是第一次,她如此主动。魏丞有些始料未及,反应过来后是抑制不住的狂喜,立马反守为攻,反手扣住她的后脑,吮上她娇嫩的唇,热烈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落了下来。   苏瑜没有躲避,也没有回应,只紧紧攥着他肩头的衣物,直到后来,那吻渐渐变得柔和,她揪着的心总算放松些许,闭了眼睛闷哼一声,抓着衣物的手从他肩头滑落,身子有些无力地软在他怀里。   异样的触感,似乎并没有她心里面想象的那样难以接受,虽然……仍旧有些别扭。   苏恒带着苏琅、苏琳两个妹妹穿越人群找过来时,远远瞧见了树下阴影处相拥的两个人,三兄妹面容一致地呆愣在那儿,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一会儿,苏恒最先缓过神儿来,干咳两声,捂住两个妹妹的眼睛:“不准看!”自己的眼睛倒是忍不住又往那边瞥了两眼,惊诧不已。   这陛下还没登基多久呢,他和三丫头这感情变化的有点太快了吧。   苏恒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小心脏,表示有点儿不能接受了。   苏琅扯了扯苏恒的胳膊,小声道:“二哥,三姐姐日后不会真的要做皇后吧?”   苏恒看看远处的身影,点头:“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那咱还带三姐姐回家吗?”   “……不了吧。”苏恒摸摸两个妹妹的脑袋,“陛下是三丫头的天,有陛下在,她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我带你们俩去别处玩儿去,不管她了。”      苏瑜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他却仍不肯松开她,她一时间双颊憋得通红,忍不住去捶他的胸口,用力推拒他。   见他松开,她好容易得到喘息,偏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粉嫩的双颊鼓鼓,显得有些娇憨可爱。   魏丞看着,突然便笑出了声,在这寂静之处那笑声格外爽朗。   苏瑜不明所以,抬头瞪他。   魏丞在她额头弹了一记:“你想告诉三哥你的心意,也不用如此乖巧吧,呼吸困难了也不躲避,把自己憋成这样,也不怕窒息晕厥。”   苏瑜哼哼鼻子,有些窘迫。如果不是怕再推他惹他伤心,她早就推开他了好不好。   只不过,跟三哥做这样的事,她仍觉得尴尬是难免的。   仔细回忆起来,除了尴尬,似乎又有一种异样的,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心上软软的。可当她仔细想要捕捉的时候,那份感觉又很快溜走,只余下点点回忆。   “呀!”正想着别处,她突然惊呼一声,似乎又记起了什么。   魏丞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苏瑜看看空空的两只手,有些茫然:“那只白鹤花灯呢,琅丫头很喜欢,我还打算回去之后送给她的。”明明记得是在自己手里来着,什么时候手上没东西了她也没发觉。   “估摸着是方才跑的太快,摔一跤扔地上了,然后便没记得捡起来吧。”   她幽怨地叹了口气,有些惋惜。   魏丞拉过她:“丢了就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倒是你,摔到哪里了,给三哥看看。”   苏瑜吓得后退:“没,没摔到哪儿。”这大庭广众的,怎么看?   魏丞却没理她,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径自往远处走。   苏瑜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双颊又红了。虽然以前没少被三哥抱过,可今晚的感觉,似乎格外的与众不同,怪怪的,让她心跳都跟着快了。   她一张脸很快红到了耳根,小声道:“三哥,我真的不严重,你快放我下来,我能走的。”   魏丞却没理她,一路抱着她往前走,穿过一座桥,最后在一辆马车上停了下来,将她放进了马车里,紧随着他也跟着钻了进去。   马车里点着灯,橘色的光线将宽敞的马车内部照的十分亮堂,暖融融的,格外温馨。   苏瑜刚坐定,便被魏丞扯到了裙摆,她想拦却又来不及,眼睁睁看他将自己的亵裤拉至膝盖处,看到上面模糊的血肉,他神情怔住。   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她:“疼吗?”   苏瑜抿抿唇,老实开口:“疼……”   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的,直直跪在了石子路上,锥心的疼。不过方才她只顾难受,并不甚在意,这会儿是当真觉得疼了,尤其看见膝盖上流了那么多血,她就更觉得疼了。   魏丞叹息一声,格外自责。都是他的不是,想的什么馊主意,反而害她受伤了。   从马车的底座下面取出一个木匣子,从里面取出应急的药膏和棉布出来,他仔细用水帮她擦拭伤处。刚触碰到她的伤口,她疼的瑟缩了一下,膝盖颤了颤。   魏丞的动作越发轻柔,安抚道:“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狭小的马车里,她乖乖坐在那儿,看他半蹲在自己膝前,仔仔细细帮她清理伤处,又擦上药膏。   明明那样高贵的身份,此时却这么低下身段为她做这样的事,苏瑜的心越发柔软了,痴痴看着,不知不觉伸手抚上了他的脸,拇指在他的眉尾处停顿下来,细细摩挲,眼睛里难得晕染出一片温柔。   其实如今这个样子,也挺好的。   魏丞被她突然的动作惹得身形微怔,捉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缓缓抬头迎上她的目光,轻声低喃一句:“弄弄……”    第68章   马车内, 他双手撑着座位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灼灼目光里含着温情缱绻, 俊逸的一张脸缓缓想着她凑了过来。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温温热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苏瑜攥紧了衣角,后背紧贴马车的车壁,下意识将头偏了过去。   尽管如此, 他还是凑过来捉住了她的耳垂, 用牙齿轻轻撕咬, 伴着鼻端浑浊的喘息, 惹得苏瑜浑身都在发酥犯软,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栗。   他却得寸进尺, 用舌尖掠过她的耳垂一路往下, 柔嫩滑腻的触感扫噬过她白皙的颈, 竟是比单纯亲吻还要让人难以自持。她不受控制地哼唧一声, 匆忙伸手推他:“三,三哥……”   这个人未免也太会撩了, 她不过刚松了口说愿意跟他试一试, 如今便换了副模样,居, 居然……   苏瑜耳根泛红,羞赧不已,又带着愠恼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双颊微微嘟起, 看向他的眸子里生了几分埋怨,竟是别样的粉面含春,楚楚动人。   看着她这幅样子,魏丞恨不得此时此刻便将她占为己有,以弥补自己这许多年的相思难捱之苦。可他心里清楚,如今还不是时候。这丫头难得松口,愿意试着接受他,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否则直接吓坏了她,那自己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他强自压下内心深处那不断蹿腾的烈火,在她唇角亲了亲,捧着她的脸颊柔声问:“还想去赏灯吗,三哥陪你。”   难得看他正常了些,苏瑜一刻也不愿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与他多待,忙点头道:“我饿了,想吃醉仙楼的饭。”   魏丞笑着点了点她精致小巧的鼻子:“三哥带你去吃。”   苏瑜小心翼翼将方才被他撩起的亵裤和裙摆拉下来,仔细不碰到膝盖的伤处。一系列动作结束,她作势便要下马车,不料刚站起身又被他推着坐了下来。旋即,魏丞也在她旁边坐下。   苏瑜不解地看他。   魏丞道:“你膝盖上有伤,走路不方便,咱们坐马车。”   说完不等苏瑜反应,他自行掀开帘子吩咐:“去醉仙楼。”   苏瑜无奈,只好乖乖坐在那儿,尽量离他远一些,想让自己平静平静。谁知她刚往一旁挪了挪,还没坐定,他又移了过来。   苏瑜:“……三哥,我太挤了,你往那边挪一挪。”   魏丞看看四周,赞同地点头:“这辆马车的确有点小。”   顿了顿,突然一把将她扯了过来,迫使她旋转半圈儿,最后落座在他的大腿上。   苏瑜顿时被他的举动惊道,弹跳着要站起来,却又被他一把按回去:“你不是觉得拥挤吗,既然如此,你乖乖坐这里,便不会觉得挤了。”   “可是……”苏瑜羞得面红耳赤,别别扭扭的仍想起来。这个样子,未免也太尴尬了些。   看她扭来扭去的挣扎,魏丞搂着她的腰际,在她耳畔低喃:“弄弄不是想试着接受三哥吗,怎么给三哥抱抱都不肯?”   苏瑜被他一噎,乖乖坐在他膝上,一脸的幽怨。   魏丞将她搂在怀里,轻叹一声:“弄弄知道今晚上三哥有多开心吗?”   苏瑜倚在他怀里,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魏丞却笑了:“原本我真的做好打算把你当妹妹了,纵然有千般不舍,万般依恋,却比不得你开开心心来的重要。只是没想到,弄弄却突然改了主意,于三哥而言便如柳暗花明,最是激动不过。当初宫廷政变,甚至我坐上那把龙椅,都不如今晚这般让人亢奋。”   苏瑜静静听着,在他怀里蹭了蹭,瞬间一颗心变得柔软下来。   来这世上一遭,能得三哥这样的男人倾心以待,视之如命,也算是一种福分了。如果能永远这么走下去,真的挺好。   她轻轻地道:“弄弄也从来舍不下三哥。”   他低头看她,迎面撞上她温柔的眸子,一双桃花目潋滟着秋水,烛光下白皙的肌肤泛着微红,别样的光彩照人。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眉眼温润:“三哥知道。”   苏瑜躲进他怀里,没再瞧他的神情。不知道是她心里的原因还是怎的,总觉得如今三哥看她的眼神比以前温柔十倍,让她忍不住面红心跳,有些招架不住了。   “呼噜噜~”她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她顿时一囧,下意识捂住了。   前几日被三哥从宫里赶出来,她心灰意冷,当真以为他不要自己了,每日里浑浑噩噩,连饭也吃不下。今儿个一整天除了勉强喝一碗蔬菜粥,便什么都没吃过。   之前在家里心事重重的,倒也不觉得饿,如今却是连肚子都开始抗议了。   本以为三哥要笑话她了,谁知他却突然神色认真几分,捏了捏她的脸,心疼道:“才回平南侯府几天,又瘦了一圈儿,是三哥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听他这么说,苏瑜一颗心顿时便暖了,乖巧地摇头:“都过去了,我知道三哥也不好受的。”   魏丞握着她的手:“以后每天三哥都要看着你吃饭,争取胖回来才是,太瘦了可不好看。”   苏瑜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嘟囔:“太胖了也不好看。”   “那也要跟先前一样才是,脸上要有肉。”他道。      到了醉仙楼,魏丞亲自搀扶她下马车,苏瑜抬头看看里面人来人往的,纠结道:“三哥,这醉仙楼越来越红火,听说雅间都是要提前预订才有位子,咱们突然过来只怕都满了吧。”   魏丞冲她挑眉:“跟你三哥一起出来,还用你担心这个?”他说罢对着青枫低语了几句,随后拉着苏瑜的手直接上了酒楼。   苏瑜膝盖上有伤,走平地时还好,但上台阶就格外的疼痛了。她每上一个台阶,便忍不住蹙蹙眉头,又不好意思喊疼,便勉强忍着。   魏丞扫她一眼,突然扯过她的胳膊,让她趴在了自己的背上,温声道:“你上来,三哥背你。”   “这……不好吧。”苏瑜看看四周的客人,总觉得这里大庭广众的,不妥当。   魏丞却只管弯腰驼了她上来,然后继续往上走。   苏瑜有些无奈,只能规规矩矩趴在他的背上,由着他背自己往上走。左右从小到大,三哥也没少背她。   到了最顶楼的雅间,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其内摆着价值不菲的家具装饰,地上铺着灰色长绒毯子,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一砖一瓦都透着与旁处不同的高雅品味。   从魏丞背上下来,苏瑜看着周围的设施,有些惊叹:“这里装饰的比下面好看。”底下的雅间她待过,但跟这里比,明显差了好几个档次。   旋即又有些狐疑:“三哥,这顶楼怎么会没人呢?”这么好的地方,按理说应该早就被人给订了才对。   魏丞扶着她去里面坐下,解释道:“这醉仙楼是三哥的。”   苏瑜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那梨园和清风苑……”这三者是一体的,莫非全是三哥的?   魏丞点头。   “三哥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苏瑜还是不明白,他以前是平南侯府三公子的身份,怎么会有那么多钱来做这么大的生意,这可是很大一笔本钱呢。   魏丞斟了茶水给她,这才漫不经心地道:“一部分是皇祖母给的,另外一部分是我自己赚的。”   “你?”三哥几时赚过钱,她怎么不知道。   他手底下的隐卫个个是暗杀和打探情报的好手,自然能为他赚得大把金银。但这些钱里自是掺了不少人命在的,魏丞并不想让她知道,便没有回答他,侧目喊了店小二传菜。   店小二入内呈上菜谱,魏丞接过来递给苏瑜:“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苏瑜还在惊叹着,看见菜谱接过来随便点了几样,都没仔细瞧。魏丞见了,又点了三样苏瑜平日里喜欢的,这才将菜谱交给了店小二。   等人离开,苏瑜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魏丞:“三哥,那咱们今晚的饭是不是就不用给钱了?”   魏丞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苏瑜掰着指头数着,醉仙楼,梨园,清风苑,这三处哪个不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单一处每年的进项只怕都会令人瞠目结舌,何况是三处。如此营生,三哥每年得获利多少银钱呐!   “三哥,那你如今挣得这些钱算私房钱,还是算国库的?”她眨巴着水蒙蒙的桃花眼,想着那么多的雪花银,简直不可思议。   虽然苏家本来就不缺钱,但三哥有这么多钱她还是很难想象的。   魏丞抿了口茶水,想了想道:“三哥还没想好。”后又抬头看她,“不如给你做私房钱,如何?”   “我?”苏瑜赶紧摆手,“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跟着三哥吃穿不愁的。”   魏丞笑道:“清风苑和这醉仙楼三哥留着有用,梨园倒是可以给你经营着玩儿。”   苏瑜素来是个知足的,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拒绝道:“三哥可是忘了,我手上还有母亲的嫁妆铺子呢,够我折腾的了。”   “那梨园三哥也留给你做嫁妆,日后每年的进项都是你一人的。”   苏瑜托腮看他:“可是我若嫁给三哥了,哪有让夫君给我添嫁妆的说法?”   魏丞挑眉:“你方才说什么?”   苏瑜微怔,登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免有些窘迫:“我,没,没说什么。”   魏丞摸摸她的脑袋:“我家弄弄就是贴心,这都想着嫁给三哥的事了,作为你未来的夫君,三哥我甚是欣慰。”   “……三哥,我一时口快,说话没过脑子的。”   “如此才是真心话呢。”   “……”苏瑜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心上有些懊悔。她方才怎么就说出那种话来了,有些没脸没皮的。   其实嫁给三哥这样的问题,她以前真的没想过的。也不是没想过,就是偶尔会想一下下,然后赶紧断了念头,从不敢多想。   至于说跟三哥试着接触,那也是今晚上临时下得决定,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呢,如今说嫁未免太早。   好在这个时候恰巧店小二送了菜进来,苏瑜如蒙大赦,故作轻松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算是来了,好香呢,三哥我都快饿死了。”   魏丞岂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能答应不排斥他,他都已经觉得万幸了,此时自然不敢逼她太紧,方才也不过是随口调侃几句,此时也就见好便收,亲自给她夹了菜:“趁热赶紧吃,吃饱了三哥带你去别处转转。”   苏瑜点点头,看着那饭菜食欲大增,当真埋头吃了起来。   不仅苏瑜这几日食欲欠佳,魏丞也没好到哪儿去,今晚上同样未曾进膳,此时又看她吃的津津有味,魏丞逐渐有了食欲,也陪着她吃。   “三哥,醉仙楼的饭真好吃。”苏瑜一边吃着一边赞美。   魏丞给她盛了汤递过去:“那是你饿坏了,这才觉得什么都香。喝点汤吧,小心别噎着。”   苏瑜笑应着,捧着喝汤:“不过我还是觉得醉仙楼的饭食真的好吃。”   “你若真喜欢,从醉仙楼调几个厨子入宫,专门给你做小厨房。”   苏瑜吃东西的动作滞了滞,抬头看向他:“三哥,我这刚出宫,如今再回去不妥吧。”   “有何不妥。”   苏瑜哼哼鼻子:“赶我出宫的是你,如今让我跟你回宫的也是你,我,我很没面子的。”   魏丞闻此有些啼笑皆非,摸摸她的脑袋:“那怎么办,三哥求你回去,这样你会不会就有面子了?”   “求我?”苏瑜把筷子放下,挑眉看他,唇角勾勒一抹戏谑的笑,“三哥打算怎么求我?”   魏丞跟着把筷子放下,侧目看着她,突然,他站起身,长身玉立在她身侧。   苏瑜抬头看他,不明所以。   谁知他却倏地蹲下身子,单膝跪地,随之握住了她的手,大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神色认真道:“三哥离不开弄弄,弄弄跟三哥回去好不好?”   “你,我,你……”苏瑜彻底懵了,还,还真求她啊。   她扯着魏丞的手拉他起来:“三哥可是一朝天子,你这般对我,若传了出去可有损你天子威严的。”   魏丞笑看她:“这么担心三哥的声誉,如此看来弄弄是应了?”   苏瑜抿着唇,没有应声,也没有反对。   魏丞颇喜欢她这副羞怯模样,轻笑着站起身,双唇在她额头上碰了碰,动作轻柔,极尽呵护。   苏瑜推开他,装模作样拿着筷子低头扒饭,魏丞见此宠溺地笑笑,坐回原位。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苏瑜又道:“三哥,我若跟你回了宫,继续住在昭凤殿,旁人会怎么看呢?说妹妹不是妹妹,说那什么也不是那什么。”   “那什么是什么?”魏丞给她夹了菜,眉眼含笑。   苏瑜剜他一眼:“总之就是不妥当。”   “所以你这回随三哥入宫,就不住在昭凤殿了。”   “咦?”苏瑜惊讶,“那住哪儿?”   魏丞道:“长乐宮,陪伴太皇太后的名义。”   苏瑜低头继续吃饭,他想得倒是周到,如此一来她的名声便不会有损。   吃饱喝足之后,魏丞拉着苏瑜站在窗前看烟花。因为此处是醉仙楼最顶层,推开窗子看烟花也格外清晰,苏瑜看着,拍手道好。   魏丞看着她欢快的样子,从后面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苏瑜这回由他抱着,却没有躲避,反而将脑袋往他怀里靠了靠。   魏丞很满意她的回应,捉住她的耳垂咂了几口,转而去亲她的脖子,两个人又是一番温存缱绻。   离开时,魏丞仍旧是亲自背着她走下楼梯,直到到了门口才舍得放开她。   原本两人是打算去看花灯的,但一顿饭吃下来苏瑜竟觉得又累又困,便不想着玩儿了,很想回去睡一觉。   自打回到平南侯府,她已经好几天都没心情睡个好觉了,如今恨不能睡个昏天黑地。   魏丞看出了她的倦意,便陪她一起乘马车回宫。   马车里,她困倦地倒在他怀里,没多久便酣甜入梦了。   她睡着的时候格外乖巧,模样也娇俏可爱,红滟滟的樱唇微张,烛光映着双颊,娇嫩的肌肤泛着溶溶的光泽,狭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秀色可餐。   魏丞将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寻一个舒服的位置,轻轻拥着她,因为怕打扰她休息,他除了抱着全程并不曾有旁的动作,只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的睡颜,格外满足。   今晚带苏瑜回宫是临时决定的,魏丞并不曾与太皇太后有所商议,故而也不好直接将人送去长乐宫,回宫后仍是先送她回了昭凤殿。   到了昭凤殿门口,他亲自抱着她下了马车,一路回了寝殿。   忍冬和碧棠等人瞧见主子竟带了姑娘回来,个个儿又惊又喜,迎上来时才发现姑娘睡着了,又忙噤了声,生怕惊扰到她。   将人放在榻上,忍冬亲自打了热水,魏丞坐在床边帮她擦洗干净,这才由忍冬等人守着,自己先行离去。   出了昭凤殿,他侧目问青枫:“太皇太后可歇着了?”   青枫回道:“属下让人瞧了,长乐宫的灯还亮着,太皇太后老人家觉少,兴许是没睡。”   魏丞顿了顿,信步去了长乐宫。   太皇太后确实还没睡,不过人在榻上倚着,穿着白色里衣,上身披着墨色的貂裘,背靠迎枕,气质雍容。   荆嬷嬷在床头站着侍奉,不时陪着太皇太后说说话,逗得太皇太后呵呵直笑。   这时,外面的小太监禀报说陛下来了。   “哦?”太皇太后颇感意外,“皇帝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她略微坐直了身子让人去传,很快便瞧见身着常服的魏丞从外面进来,太皇太后打量他一会儿,疑惑道:“怎的这身打扮,可是今儿晚上出宫去了。”   随后又想起来什么,笑道:“对了,今儿晚上外面有灯会,想必热闹,哀家是老了,凑不动那样的热闹,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必然喜欢。”   魏丞走过去,在太皇太后床边坐下:“皇祖母这么晚了还没睡?”   “方才眯了一觉,这会儿没什么困意,让荆嬷嬷陪我说会儿话。你这个时辰过来,想必不是关怀我这老婆子吧?”太皇太后慈善地笑着,拉着孙儿手,“容我猜猜。”   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指着魏丞道:“有事求我,是也不是?”   魏丞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孙儿是有事相求。”   太皇太后又默了片刻,猜道:“平南侯府那个叫苏瑜,跟她有关?”   见孙儿不说话,太皇太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叹息道:“那丫头哀家见过,去年你还让哀家封她为郡君来着,挺好的一姑娘,水灵灵的,合哀家的眼缘。说起来,她前几日不是在昭凤殿住着吗,后来怎么就被你送出宫去了。哀家原想问问你的,又看你这几日一直黑这个脸,便也没多管。”   魏丞笑道:“前几日是送出宫了,可今儿晚上孙儿出宫,又接她回来了。”   见太皇太后不解,魏丞便说了自己的打算。   太皇太后听完沉思片刻,点头道:“兄妹情谊哪是那么容易转变的,既然你认准了她,哀家不掺和你的事。让她过来住着也好,名义上比住在昭凤殿好听。哀家这长乐宫素来冷清,有她陪陪哀家,哀家高兴还来不及。”   魏丞高兴地搂住了太皇太后:“孙儿便知道,祖母最通情达理不过,您老人家一定会答应的。”   太皇太后嗔道:“让她住过来,于哀家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还能多个伴儿,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对了,瑜丫头人呢?”   “今日天色已晚,便让她先歇在昭凤殿了,明日孙儿带她来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点点头:“也好。”   从长乐宫出来,魏丞身心愉悦,这是多年来都未曾体会过的感觉。真好,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举目望着天上溶溶月色,苍穹上烟花璀璨,岁月静好。    第69章   次日, 苏瑜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宿在昭凤殿内,她狐疑着拢被子坐起来, 揉了揉脑袋仔细回忆。昨晚上从醉仙居出来后觉得困,便没拉着三哥再逛,而是直接被带回了皇宫。   她应该是在马车上睡着了的,不想这一觉竟然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瞧见忍冬进来,苏瑜很高兴, 精神抖擞地冲她招手:“忍冬!”   忍冬将打好的热水搁在屏风旁边的洗脸架上, 笑着走过来:“姑娘醒了, 奴婢伺候您洗漱。”   苏瑜应着从榻上起来, 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姑娘起来洗漱用早膳, 陛下说晚点要带您去长乐宫见太皇太后。”忍冬说着搀扶她起来去妆奁前坐下, 又从水盆里搅了帕子拧干给她擦脸。   外面的碧棠听到动静, 喊了几个宫女进来帮忙。   苏瑜被一群人围着, 很快梳妆妥当,摸摸扁扁的肚子, 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忍冬张罗着在偏殿侍奉她用早膳, 吃到一半时魏丞便来了。   苏瑜看见他先是高兴,复又想到昨晚的事, 面上莫名流露出羞赧,低着头只顾吃饭,也没跟他打招呼,连行礼都忘了。   魏丞唇角溢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 淡声吩咐众人退下,自己则是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昨晚上睡得可好?”   说及这个苏瑜耳根便红了,她从马车上睡着开始便再没了印象,不消说,昨晚上必然是被三哥给抱着回昭凤殿的。以前也便罢了,如今换了种身份,又是众目睽睽,当着许多下人的面儿,还真有些不大适应。   她也不理他,只一手端着小瓷碗,一手用汤匙舀着喝汤。喝到最后都见了底儿,手上的动作却仍旧没停歇。   魏丞见了忍俊不禁:“碗里什么都没了,你这又喝得什么劲儿?”   苏瑜回过神来,瞧见手里空空的一只小碗,羞恼地舀着小汤匙抬头瞪他。   她皓白整齐的牙齿磨得那汤匙咯吱咯吱响,娇俏粉嫩的唇上被汤汁滋润的红润非常,像刚摘洗过的美味樱桃,看在眼里让人总有想扑上去尝一口的冲动。   魏丞喉结滚动几下,声音低沉了许多:“赶快吃饭,待会儿三哥带你去长乐宫。”   说到正事上,苏瑜擦擦嘴:“我吃饱了。不过三哥我有点紧张,我住在太皇太后那里,她若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会,昨晚上三哥跟皇祖母说了此事,她老人家听闻有人做伴儿,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说着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我家弄弄最是乖巧听话,三哥都喜欢,皇祖母岂会不喜欢你?再者说了,太皇太后你先前不是已经见过了,她是何等慈爱和善的人物,弄弄忘了?”   “自然是没忘,只是,如今三哥对我的想法不一样,那时候三哥住在苏家,与我也是名义上的兄妹,太皇太后自然把我当成你妹妹来看待。可如今我和三哥……”苏瑜抿了抿唇,“三哥你身份尊贵,我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大户人家尚且要求门当户对,相互有所依仗。那三哥日后岂不是也该找个对自己的江山社稷有助力的,而我就帮不上三哥什么了。”   魏丞拉过她的手,神色认真:“三哥把你看得比命都重要,在三哥看来,弄弄一个人比得过所有的世家大族。你,便是三哥的助力。有你在身边,三哥才会觉得这帝王之路不那么寂寞。”   苏瑜听得脸红,心里却甜滋滋的。   以前在侯府时,三哥喜欢管着她,什么都是命令的口吻,几时跟她说过这样的甜言蜜语呢。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入了耳,还是挺受用的。   她站起来站在他身边,双手捧着他俊逸的脸庞,眼里闪过一抹得意:“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三哥这辈子都离不开我了?”   魏丞亲了亲她的手心,将她揽在怀里:“是,三哥离不开弄弄,一辈子都离不开。”   苏瑜听着,颇有些自豪的感觉,突然在他的额头上啵唧了一口,翘着唇角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吧,不离开三哥了。”   因为昨晚上的事,他夜里躺在榻上浑身燥热难耐,许久不能入眠,今儿早上处理了些朝政方才觉得好了些,不想又被她撩拨着身上血脉翻涌,周身窜起烈火。   他强忍着扯过她,沉声道:“吃饱了吗?”   “还,还没有。”她说着重新坐回位置上,继续吃饭。   魏丞用筷子亲自帮她夹菜:“快吃吧,吃东西的时候安分一点。”   “哦。”苏瑜应着,不再闹腾,只闷头用膳。   等吃饱喝足了,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很是满足。   魏丞却突然扯过她,作势便要去亲她,苏瑜顿时有些不太自在,匆忙抬手捂住他的嘴,自个儿撇过脸去:“不是说要带我去长乐宫吗,太晚了怎么好?”   魏丞没强迫她,只是把她的手拉下来,抬眸问:“弄弄还记得昨晚上自己跟三哥说的什么吗?一觉醒来可不许赖账。”   苏瑜红着脸低头,声音细若蚊丝:“我都答应陪太皇太后住在长乐宫了,自然不会赖账。可是那也不能一直被你亲来亲去的,好别扭。”早上起来清醒了许多,自然比不得昨晚上那般,由着他腻腻歪歪的,她脸皮又没那么厚。   魏丞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子:“记着就好,走吧,咱们先去长乐宫。”      从昭凤殿到长乐宫需要不远的一段距离,为表示诚意自然是不好坐辇轿的,苏瑜只能跟着魏丞徒步前往。   路上苏瑜想到了昨晚遇到方洵的事,突然问道:“三哥,你之前不是答应方洵借兵给他打齐国吗,他怎么还在京城。”   魏丞看她一眼:“打仗哪儿是说打就打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总要找时机的。”   也对,是她想得简单了。顿了顿又叹道:“上次多亏了方洵带我躲过一劫,否则说不定瑶台葬身火海的就是我了,那几日他挺照顾我的,我也没来得及跟他道谢。”   魏丞驻足看她:“这是三哥和他之间的交易,与你无关,你无须谢他,也不必记着这份情。”   他说完继续往前走,步子明显快了几分。   苏瑜小跑着追上去:“这我知道啊,可于情于理总还是有些交情的,若是下次见着了,我还是得跟他道谢。”   “三哥,你走那么快干嘛呀,你等等我!”她又连着跑了几步,索性直接用手拽住他的胳膊。   魏丞停下来,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淡声道:“以后不准提方洵,若再提他……你试试?”   苏瑜捂住嘴巴,忙摇着头。   看魏丞继续往前走了,苏瑜才笑着追上去:“三哥也会吃醋。”   魏丞神色缓和了许多,边走边道:“三哥如果不吃醋,就不会把这些年上门求亲的人一一扫地出门了。”   苏瑜听得好奇,缠着他问:“三哥,真的有很多人求亲吗,为什么我都不知道?”除了那个混蛋姓吴的以外,她只知道有方洵一个人提过亲诶。   魏丞点点头:“嗯,很多。”   “那他们是看上我了,还是看上三哥的权势了?”苏瑜挽着魏丞的胳膊,眼睛里泛着光。   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魏丞淡声道:“自然是为了三哥的权势,你长得又不好看,也不端庄贤淑,到现在琴棋书画也没个精通的,谁会看上你?”   苏瑜哼哼鼻子,她琴棋书画不好吗,说实话她不觉得自己比那个自比才女的苏琬差到哪儿去,不过是大家都说她不学无术,三人成虎罢了。   至于女红嘛……的确很丑,这个她承认。   然后又摸摸自己的脸蛋儿,抬头幽怨地看着魏丞:“三哥,我哪里丑了?”   “哪里都丑。”   “那你怎么看上的?”   “看习惯了。”   苏瑜郁闷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看着那圆滚滚的小石头在地上蹦跶几下,向着远处滚去。   她还是觉得不解气,又踢了一颗,这次是对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魏丞踢得,她准头还行,直接踢中了他的后脚踝。   这下苏瑜觉得解气多了,哼哼鼻子,站在原地不走了。   魏丞脚下微痛,下意识转身来看,便见她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的,有几分可爱。   “怎么不走,生气了?”   苏瑜不理他,撇头看着别处。此处是个小园子,虽然刚入春,但什么花儿都有,姹紫嫣红的,不过她没心情欣赏,淡淡撇过又低了头去。   魏丞折回来,主动牵了她的手,有些哭笑不得:“这都能生气,三哥跟你开玩笑呢,我们弄弄最好看,三哥看一辈子都看不够的呢。”说着帮她理了理碎发,神色温柔。   苏瑜冷哼一声:“我本来就好看,比你好看。”   “是是是,比我好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魏丞忍着笑,拉着她道,“快走吧,照这速度下去,等到了长乐宫都该用午膳了。”   提及这个,苏瑜才不敢磨蹭,忙加快了步伐。   到长乐宫时,太皇太后正在廊下修剪花枝,魏丞直接领着苏瑜过去,给她老人家行礼。   太皇太后转过身,笑呵呵让二人起来,魏丞亲自过来搀扶她在长凳上坐下,苏瑜也乖乖跟过来。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看不清楚,对着苏瑜招手:“瑜丫头到近前儿来。”   苏瑜颔首应是,上前走了几步,却始终低着头,恭恭敬敬的。   太皇太后笑道:“昨儿个听陛下说你要来,今儿早上哀家便把偏殿的平宁殿收拾出来了,离哀家的寝殿近,你若有什么喊一声,这边就能听到。”   苏瑜原本未曾见到太皇太后时还有些紧张,不想老人家竟依然对自己这般和善,顿时心里暖暖的,忙屈膝道谢:“多谢太皇太后,臣女给太皇太后添麻烦了。 ”   “不麻烦。”太皇太后笑说着,拉着苏瑜的手,“我这老婆子常年住在这偌大的宫殿里,陛下政务繁忙,不见得日日来瞧上一眼,本就一个人孤零零的,如今你来了,哀家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瞥了眼魏丞,又对着苏瑜笑,“兴许哀家还能托你的福,日日瞧见陛下来长乐宫坐坐。”   苏瑜微囧,忙道:“陛下孝心,自然是一直记挂着您老人家的,臣女可没有太皇太后的面子大。”   太皇太后听得乐呵,赞道:“你这丫头嘴巴倒是挺甜。”   说完又打量苏瑜片刻:“去年陛下领你见哀家的时候看上去更精神些,如今怎么瞧着瘦了许多?想来是陛下苛待了你,日后他再欺负你,哀家给你出头,咱们欺负回来!”   虽说是玩笑话,但苏瑜鼻子还是酸了,她小时候也渴望能有这么一个祖母,所以喜欢跑到苏老夫人跟前黏着她,缠着她,却始终得不到她一个笑脸儿,甚至永远都是一脸的鄙夷与厌恶。后来长大了,知道苏老夫人和母亲之间的那些事,她也对那位亲祖母死了心,再不曾敬着她亲近她了。   因为自己祖母的缘故,其实苏瑜对老人家有一种下意识的疏远,不曾想太皇太后竟是这般和善慈祥的人物。她笑着道:“陛下自是没有欺负我的,谢谢太皇太后挂怀。”   看两人聊起来还行,魏丞对着太皇太后拱手:“孙儿尚有政务要处理,便让弄弄留在这儿陪您老人家,孙儿晚些过来陪皇祖母用晚膳。”   太皇太后摆着手:“你忙你的去,哀家自把你的弄弄照顾的极好,不让你操心。”   “皇祖母这是哪儿的话,弄弄过来陪你自是侍奉您尽孝的,何谈您照顾她。”   太皇太后嗔他:“就你会说话,快走吧,别防着我们说私房话。”   等魏丞离开,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陛下这孩子幼年吃了许多苦,所有事都是藏在心里默默承受,懂事的也就比旁人早些,每每思及这个哀家便总忍不住心疼。”   说完又看向苏瑜,“不过幸好有你陪着他,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是不一样的。”   苏瑜有些疑惑:“陛下先前一直住在平南侯府,入仕前从没进过宫,为何看上去好像跟太皇太后祖孙两个仍旧很亲近?”   以前在平南侯府时,三哥便总是正正经经的,莫说跟谁玩笑了,便是面色柔和地对谁说句话也不曾有过。按道理,三哥跟太皇太后也没机会见面,怎么就能如方才那般,轻松自如的玩笑呢。   太皇太后笑道:“其实我与陛下倒是时常见的,世人都道哀家信佛,隔三差五便会去寺里上香,实则便是为了寻着机会与他相见。”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   “以前听陛下说过,他心里很敬重太皇太后的,您不仅是他的祖母,于他而言还有救命之恩。如今太皇太后和陛下祖孙团聚,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苏瑜道。   “是啊,总算守得云开,他前几年的苦不算白受。”太皇太后拉着苏瑜的手在自己旁边坐下,“如今哀家便只盼着,你们俩能修成正果,成了婚,早日诞下重孙,那才让哀家高兴呢。”   苏瑜面上一红,起身道:“太皇太后,我帮您修花吧。”说着拿起旁边的花剪,有模有样地修剪着。   太皇太后看着她的背影,面上是雍容和善的笑。既然如今她愿意住进宫里来,想来心里也并不排斥的,大婚的事只在早晚。   不过陛下的身份才刚公之于众,如今是早了些,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多处一处,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午膳的时候,苏瑜是在长乐宫陪太皇太后一起用的,膳后太皇太后依着往常去内殿小憩,苏瑜便回了早就收拾好的平宁殿休息。忍冬、碧棠等人将她原先用的东西从昭凤殿挪了回来。   至于带回平南侯府的蝉衣和青黛,也被重新传入了宫中。   几个丫头在殿内收拾,苏瑜则是躺在榻上小眯了一会儿。   下午的时候,她去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刚睡醒起来,苏瑜便亲自侍奉她梳洗。   她没伺候过人,有些生疏,却格外认真,并不曾处什么差错。太皇太后对她赞许有加,笑着道:“我下午要去诵经,你陪我去佛堂吧。”   苏瑜点头应着,陪太皇太后去了长乐宫后面的小佛堂。   小佛堂地方不大,收拾的却很干净整洁,简简单单的毫无奢靡之风,一如长乐宫的摆设一样朴素。   入内后,苏瑜由太皇太后指示着点了灯,陪太皇太后上三炷香,又诵了几遍经书。   随后太皇太后又拿了经书给她抄写。   苏瑜以前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不过如今在太皇太后跟前就乖顺多了,规规矩矩坐在那儿一笔一画地抄经书,全程安安静静的,连一个大动作也不敢有。   太皇太后在旁边坐着吃茶,偶尔侧目打量她一会儿,眼底是满意的笑。   抄写完了,她长舒一口气,将笔搁下,亲自起身将其奉给了太皇太后过目。   太皇太后接过来一瞧,却有些诧异:“你这字……猛一瞧跟陛下的一模一样。”   苏瑜笑道:“臣女的字幼年是陛下亲自教的,故而有些神似。不过我的字缺少风骨,没什么力道,仔细看跟陛下差的很远呢。”   太皇太后仔细瞧瞧,确实有不同,但已经是相当神似了。这丫头的字能练成这样,可见陛下之前也是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先前太皇太后让人打听过苏瑜的事,大多都说什么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如今再瞧瞧这字……分明便像是两个人,倒有些古怪了。   太皇太后尚在沉思,荆嬷嬷从外面进来,说是陛下来了。   太皇太后禁不住笑:“哀家就说吧,你住在长乐宫里,陛下只怕要比往日来的勤快许多。”   又问荆嬷嬷,“如今什么时辰了?”   “回禀太皇太后,酉时三刻了。”   “呦,不知不觉都半日过去了,弄弄抄了半天的经书,只怕也饿了,走吧,咱们去同陛下用晚膳。”太皇太后说着,拉了苏瑜往外面走。   魏丞在长乐宫等着,见太皇太后和苏瑜过来,亲自迎了上去,扶着皇祖母坐下。   太皇太后笑道:“下午让弄弄帮我抄经书,时间过得也快,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又吩咐荆嬷嬷,“让人传膳吧。”   宫人们很快端了膳食进来,摆上桌。   太皇太后素来节俭,并不爱铺张,三个人只做了四菜一汤,外加一碟子软糯饽饽。   膳桌上,三个人其乐融融,分外融洽。   膳后宫人奉上了消食的茶点,三人坐在一处说话,太皇太后问及了朝中的事:“你即位已半个月,年号可商定了?”   魏丞颔首:“今日刚定下来,是嘉和,今年为嘉和元年。”   “嘉和……”太皇太后呢喃着,点头,“令闻嘉誉,政通人和,这才是一个盛世王朝应该有的。嘉和又谐音家和,万事兴旺,选这个倒是不错。”   魏丞顿了顿:“尚有一事,孙儿需要皇祖母定夺。”   太皇太后呷了一口茶水,抬眸问他:“什么事?”   “我母后追封谥号的事,孙儿思来想去,不知拟哪个字合适。”   太皇太后想了想:“你母后活着的事你不记得,这也难怪。依哀家来看,一个孝字,一个贞字,倒是适合你母后。”   “孝贞皇后。”魏丞呢喃了一遍,起身对着太皇太后郑重行了礼,“谢皇祖母赐教。”   说起这个,太皇太后又忆起一事,索性便问了:“那……贾贵妃和魏彦母子,还有贾氏族人,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第70章   魏丞随意拨弄着手中的茶盏, 升腾的热气袅袅而上,在他幽深的凤目里氤氲出淡淡的水雾来, 使他整个人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见他不语,太皇太后继续道:“当年贾贵妃入宫,蛊惑圣心,不仅使得帝后离心,哀家与你父皇之间也多生龃龉。你母后孝顺, 从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始终尽着为媳的本分, 日日伴在哀家身侧。直到你母后回了身子, 哀家高兴万分,还以为你的出世会打破你父皇母后之间的僵局, 让他们和好如初, 谁曾想贾妃再生波折, 竟是出了后来那样的事。   哀家知道, 你对他们都心有怨恨,明明自己是皇室嫡子, 却自幼吃了不少苦头, 寄养在外,连身份都不能公之于众。你恨贾道, 恨贾妃,甚至恨你父皇,那都是应当的。”   “其余人哀家不说什么,但魏彦是你的兄长, 皇室血脉,也是哀家的孙儿。我大衍自开国建立至今,虽然也有皇子谋反的事情发生,却从未有过处决皇子的先例。高祖皇帝制定律法时也写的清清楚楚,皇子犯法,可监禁,可贬黜,但不可处死。”   “当年之事,魏彦年幼尚不记事,贾道和贾妃兄妹的所作所为跟他并无多大干系,如今贾道一死,贾氏一族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你纵然下令满门处决哀家也绝无二话。只魏彦这一条命,哀家希望你能网开一面。当年哀家救你一命,是顾惜着祖孙情意,念着你母后在世时对哀家的一片孝心。如今向你开口救魏彦,也是一样。不管贾妃做了多少错事,魏彦到底也是哀家的孙儿,这些年曾在哀家跟前承欢尽孝过的。”   魏丞将手中茶盏搁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太皇太后道:“皇祖母的意思,孙儿知道了,留魏彦一命不难,只是为免他心生怨恨,日后寻仇,孙儿不会放他出来的。”   见他松了口,太皇太后自然是高兴,忙点头:“应该的,他能侥幸得一命足矣,日后将其终身监禁起来便是,也碍不着你的江山社稷。”   得了魏丞的保证,太皇太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其实这件事她老早便想跟他提的,只是那时候他因为苏瑜的事情整日阴沉沉的,太皇太后也不敢多嘴,如今总算圆满解决,她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天色也不早,你们各自回去吧,我今儿个觉得疲倦,便不留你们了。”   魏丞和苏瑜起身,对着太皇太后行礼告退。   从长乐宫出来,魏丞亲自送苏瑜回平宁殿,只是一路上格外安静,心事重重的样子。   站在平宁殿门口,苏瑜抬头看他:“三哥在想贾妃母子的事?”   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魏彦和苏琬二人险些害死了你,私心里三哥并不想他活命。但如今太皇太后开了口,三哥自然不好驳了她老人家的面子,少不得放他一条生路。只是又觉得这样对不住你。”   “三哥脸色阴沉成这样,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苏瑜松了口气,“瑶台失火的事早过去了,他们纵然起了歹心,但不都在三哥的掌握之中吗,如今我平平安安站在这儿,苏琬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食了恶果,又哪里来的三哥对不住我一说呢?”   头顶是皎皎明月,周围伴着繁星,夜色溶溶,柔和的光线流泻下来,映着她娇俏的面庞,周身好似笼了轻纱。   魏丞看着她:“不说旁的,单当初魏彦想娶你,三哥便不想他好过。”   苏瑜不由笑了:“那么久远的事,三哥怎么还记得。其实如太皇太后所言,饶魏彦一命,将其终身监禁,对三哥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三哥初登大宝,一举一动天下人都看着呢,大衍以仁义治天下,纵然魏彦有错,但到底手足情深,三哥若杀了他少不得要落人话柄,说你不顾手足之情,处事狠辣。饶他不死,既全了三哥作为兄弟的情,也对太皇太后尽了孝,天下人更是念着天子的仁德之心,何乐而不为呢?”   见魏丞盯着她不说话,苏瑜又多说了几句:“其实魏彦当初为太子时养尊处优的,未必过得惯牢里的日子,于他而言便如天堂坠入地狱,后半辈子怕是苦着呢,未必就比一个死字舒坦。三哥你说是不是?”   “三哥?”见他还不说话,苏瑜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眨眼才道,“我认真跟你说话呢,三哥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魏丞笑抚着她的脸颊,叹道:“我家弄弄如此识大体,顾大局,日后必然是位好国母。”   苏瑜神情一僵,打掉他的手,下意识后退几步:“三哥,我该回去歇着了。”   魏丞点头:“嗯,去吧。”   目送她入了寝殿,魏丞才负着手离开,径自去了刑部大牢。   守着牢狱的侍卫瞧见圣驾,颇有些惊诧,忙跪下行礼。   魏丞兀自走进去,里面光线十分黯淡,好在点了几盏油灯,方才显得有些许光亮。越往里走,鼻端充斥着浓浓的霉味儿,令人胃里阵阵作呕。耳畔是囚犯喊冤哀嚎的声音,尖锐刺耳,有的哭声撕心裂肺。魏丞全程面不改色,走至最深处,由牢头打开了紧闭的铁门,下了台阶,再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地牢,其内关着贾贵妃和魏彦母子二人。   贾贵妃体内蛊毒发作,浑身痛痒难耐,痛苦地蜷缩在潮湿的地板上,面色惨白,浑身抽搐,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水。   魏彦焦灼地在她身旁守着,不断呼喊:“母妃,母妃你怎么样了,你要撑住啊。”   他唤了几声,又对着外面喊:“来人呐,快来人呐!”   直到地牢的门被打开,他顺势望去,看到身着龙袍,高贵肃穆的魏丞在侍卫和牢卒的簇拥下走进来,他略有些怔,后从地上起身,看向魏丞时眼睛里含着怒火,作势便要朝着魏丞冲过去。   青枫一个抬腿将他踹翻很远,魏彦毫无防备,就那么身子撞击在墙壁上,最后落于地面,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强撑着爬起来,瞪着魏丞:“你到底给我母妃下了什么毒,解药呢,解药呢!”   魏丞淡淡看着他,又瞥了眼地上痛苦不堪的贾贵妃,冷声问:“你想救她吗,拿你的命来换。”   “苏丞,孤乃一朝太子,你敢杀我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冷漠:“废掉的太子而已,在朕眼里便如蝼蚁一般。你若真想救你母妃,就拿你的命来换,只要你肯,她就能活。”   魏彦颤了颤唇,身子瑟缩了一下,没有回话。   贾贵妃看一眼儿子,苦笑一声,狼狈地从地上起来,强忍着身上的痛苦,抬眸看向魏丞,唇角扯出一抹冷笑:“你终于还是来了,自打被关进这里,我便等着这一天呢。她的儿子,到底还是做了皇帝,九五之尊,多么高高在上。”   魏丞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眼底皆是怒意:“你不配提她!”   贾贵妃大笑几声,看向魏丞:“成王败寇,你怎么说都好,如今我落在你手里,自然任凭你处置。你母后的死,是我一手促成的,我诬陷她与侍卫有私情,使得太上皇对她生疑;是我指示太史局的人,说你命格过硬,与江山社稷不利;也是我逼迫太上皇下了旨意,将椒房殿烧成废墟,让你母后尸骨无存。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你想杀我也可以,想让我承受这蛊毒之苦,痛不欲生,我也认了。”   “只是有一样,”她闭了闭眼,侧目再看旁边的魏彦时眼底多了几分柔情,“他是无辜的,当年他年幼,什么都不知道,请你放过他,所有的罪责我一人承担。”   说着,她突然庄重地朝着魏丞跪了下去。   魏丞看着她,再瞥一眼旁边的魏彦,讥讽道:“这样的儿子也值得贵妃娘娘这般屈尊降贵?你当年所作所为纵然与他无关,却全是为他谋划,方才朕让他拿自己的命换你的解药,他可是犹豫到现在都不曾答应呢。贵妃娘娘在后宫朝堂叱咤风云,最后却养了这么一个儿子,连朕都同情你。”   贾贵妃抿着唇,对着魏丞再次叩首:“求陛下成全。”   魏丞淡淡扫过他们母子,漠然转身,随后地牢的门被关上。   出了牢狱,魏丞的面色阴沉道极致,眸中伏着凌厉的杀气。他驻足呼吸着外面的空气,闭了闭眼,对着青枫吩咐:“传旨下去,先太子魏彦终身幽禁大理寺牢狱,贵妃贾氏赐毒酒,贾氏族人,贾道直系家眷统统月后处斩,其余族人流放边塞,永不召回!”      这道旨意一传出,次日便流传了出来。   承恩公府,孟良卿早上去给父母问安时,站在门口听到了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的谈话。   “陛下居然留了先太子一命,贾氏族人也未曾杀尽,反而只是流放边塞,此举倒是颇为仁慈了。”   “谁说不是呢,原以为陛下为了给秦皇后报仇,必然是要对贾氏族人赶尽杀绝的,不料想竟是法外开恩,只诛了贾道直系亲族,其余人统统有活命的机会。”承恩公说着,叹息一声,“我当初是贾太师跟前儿的人,前几日得陛下降官保命已是感激不尽,如今看来,陛下自是位仁君呢。”   孟良卿推门进去,颇有些诧异地问:“父亲,你方才说陛下的旨意下来了?”   承恩公看见女儿如此慌张,有些不解,但还是应了:“贾妃赐毒酒,贾氏族人除了亲眷以外,其余人流放。”   孟良卿听得有些懵,这个决定,怎么跟前世的不一样呢。   上一世魏丞登基,手段可谓是残忍至极,雷厉风行的。   那时候她还是魏彦的侧妃,对此事再清楚不过了。魏丞即位的第二日,赐了她毒酒,将苏琬和魏彦五马分尸,贾氏族人及贾氏兄妹在朝中的党羽统统问斩,老弱妇孺一个不留。至于贵妃贾氏,则是日日承受蛊毒噬心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魏丞还修订律法,加了多种酷刑,因为手段狠辣,使得朝野上下人人闻风丧胆,朝臣对他惧怕多过忠诚。   她死后灵魂飘荡在皇宫四周,亲眼看到了魏丞的结局。他虽然施行暴政,但却仍旧是位勤勉的帝王,日日与朝政为伴,彻夜不休,直到二十六岁突然吐血暴毙,后宫仍未纳一妃,皇后更是从未有过。   他死后,江山后继无人,朝堂混乱,群雄纷起,天下大乱。七年后,大衍被齐国皇帝姜夜吞并,一统四海,万众归心。   记得刚重生回来时,每每思及日后那个残暴不仁的魏丞,她便忍不住颤栗。可为了承恩公府阖族上下百余条性命,她还是不得不想尽办法来接近他。   只是为什么,这一世他即位后的所作所为与前世会有诸多不同,莫非……   孟良卿突然笑了,她当初为了救承恩公府,曾想过无数法子,好的坏的,能想到的都想了,只是没料到事情的关键竟然出在苏瑜身上。   因为她救了苏瑜,所以魏丞饶恕承恩公府,将父亲削除爵位,贬去鹿州为知府。也因为苏瑜如今安安稳稳的活着,他对贾氏族人法外开恩,甚至留了先太子一命,终身监禁。   孟良卿瞬时有些不寒而栗,如果当初她怂恿表哥吴进意娶苏瑜成功了,如今她和承恩公府又会是什么下场?说不定前世魏彦和苏琬的结局,便是她和吴进意的下场了吧。   承恩公夫妇看女儿呆愣愣不知在想些什么,着急地唤了好几声,孟良卿回神,勉强笑笑:“爹娘,我没事。”   承恩公夫人松了口气:“你这孩子,吓死母亲了。”   “对了,前几日陛下下旨让咱们月底去鹿州,你包裹可收拾妥当了?”承恩公夫人又问。   孟良卿笑着点头:“都差不多了。”   承恩公夫人叹息一声:“离开也挺好的,你与陛下订过亲,当初又退了婚,在京城里自然是不好寻夫家。等到了鹿州,天高皇帝远的,也就没人会在意那些陈年旧事,届时再为你寻个婆家,母亲的心也就放下了。”   承恩公夫人说着,又心疼地抚了抚女儿的脸庞:“当初让你在庵里住了许久,整个人都消瘦了,你看看,一张脸都是蜡黄的,等安定了,可得要好好补补才是。”   孟良卿笑着回握承恩公夫人的手:“母亲,我没事的。”   ————————   贾氏族人的事处置后,魏丞便一直忙着裁减官吏的事,朝中政务繁忙,除了晚膳在长乐宫用以外,平日里根本瞧不见他人影。   苏瑜也乐得自在,上午自己呆在平宁殿里看看书,作作画,下午便陪着太皇太后去佛堂诵经,日子一天天过着,不觉间便入了二月,天气渐渐暖和下来。   这几日魏丞似乎更忙了,竟是一连五日未曾来过长乐宫,整日里也不知忙些什么,苏瑜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颇有些狐疑。   这日,她将手里的书册合上,抻了个懒腰,又想起此事,扭头问忍冬:“三哥到底在忙什么呢,都好几日没见人了,莫非还是裁减官吏的事?”   忍冬在一旁候着,轻轻摇头:“奴婢不知道。”   苏瑜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发呆。以前三哥不做皇帝时,虽然也忙,可每天都会看看她的,如今怎么忙成这样。   “皇帝还真不是个好当的,这也太累了。”她轻轻抱怨。   忍冬忍不住笑:“姑娘是想陛下了吧。”   若是以前,想便想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如今她和三哥不是兄妹了,再听忍冬这么说,苏瑜便嗅出不一样的味道了,脸上一红:“才没有呢。”   蝉衣从外面进来,对着苏瑜颔首:“姑娘,该用午膳了,您往日都是陪太皇太后用的,这会儿可要过去?”   苏瑜点点头,摸摸自己扁扁的肚子,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到了长乐宫,太皇太后刚命人传了膳,看见苏瑜进来笑着招手:“瑜丫头来的正好,哀家正想吩咐你跑个腿儿呢。”   苏瑜困惑地走过去,便听太皇太后道:“我看陛下已经几日没过来了,只怕是政务缠身。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忙起来什么都忘了,只怕身边的人也不敢提醒他用膳,刚巧这几样菜哀家吃着味道不错,你拿着送去御书房,今日午膳你们二人便再御书房用吧,不用陪着我了。” 第71章   苏瑜依照太皇太后的吩咐, 带着忍冬和青黛,提着食盒去往御书房给魏丞送午膳。   到了御书房外, 青枫瞧见后上前行礼:“姑娘安康。”   苏瑜往里面看了看:“陛下可在忙吗,太皇太后让我来给陛下送午膳。”   青枫看了眼青黛手里提着的食盒,颔首道:“陛下在跟左仆射苏大人谈公事,吩咐了任何人不许打扰,不如姑娘去偏殿稍后?”   “左仆射苏大人?”苏瑜拧了拧眉头。   青枫解释:“是先前的太子谋士苏泽生, 陛下让他官复原职, 重新做了左仆射。”   原来是那个人, 苏瑜还记得他当初为了个烟尘女子觅薇把自己搞的狼狈又憔悴的样子, 因为是难得的痴情种,她对他印象比较深刻。   左仆射位同副相, 想来三哥与他谈的事情比较重大, 她自然是不好这时候继续打扰的, 便道:“没关系, 我就在这儿等着吧。”   “对了,最近陛下一直都这么繁忙吗?”   青枫应道:“陛下都没怎么阖过眼了, 一日三餐也不照常, 姑娘待会儿好生劝一劝才是。”   “还是为了裁减官吏的事?”苏瑜问。   青枫点头应是。   苏瑜抿了抿唇没再作声,裁减官吏降低国库开销, 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到底损害了不少勋贵世家的利益,他们难保不会联合起来对抗,的确是棘手的事, 只怕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三哥这么废寝忘食的,损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御书房内,魏丞身着玄色金龙纹的竖领广袖长袍,气质矜贵地坐在龙案前的椅子上,单手支着扶手揉了揉眉心,沉着脸听左仆射苏泽生的禀报。   “昨日樯国公和舞阳侯等人带着不少世家子弟去吏部闹事,吏部尚书被舞阳侯打了一拳头,吏部左右侍郎也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他们那些人仗着有高宗和中宗两位先皇的恩赏,目中无人,横行跋扈,根本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随着裁减官吏的名单拟定下来,那些闹事的人越来越多,扬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朝廷让他们不痛快,他们就让朝廷不痛快。”   魏丞眼含薄怒,面色阴沉,却始终不发一语。   苏泽生顿了顿,又道:“精简官吏是件得罪人,又吃力不讨好的苦差,陛下将此交给吏部来做,他们一个个却都挨了打。那些勋贵们又拧成一股绳,死活不愿意搬迁出京,如今三天两头的闹事,吏部的人也不好做啊。”   魏丞揉了揉眉心,抬眸看他:“那依你之见呢?”   苏泽生道:“依臣愚见,此次精简官吏的名单只怕是太多了,倒不如重新修缮一番,届时他们当中有人不必搬迁离京,自然会起内讧。”   “起了内讧之后呢,名单之外的人抽身出局,名单里面的还不照样聚集起来闹事?如此一来,还要花国库的银子养着这帮闲人不说,治标不治本的,日后局面还不是如现在一样?”   “这……”苏泽生沉吟半晌,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法子来。   魏丞睇他一眼,扶额看着案上的奏疏,淡淡道:“此事先缓缓,容朕三思,你且退下吧。”   苏泽生应着,对着魏丞行礼,缓步退出了御书房。   出门瞧见苏瑜,苏泽生上前颔首:“端宁郡君。”   苏瑜忙屈膝行礼:“左仆射安好。”下意识抬首打量对面的男子,身着绯色官服,腰束玉带,眉清目秀,相貌堂堂,本也是个气质卓然的美男子。只不过这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精神,蔫蔫儿的,略显憔悴。   莫非还是未从心上人的故去中缓过神儿来?那这真的是相当痴情了,苏泽生这样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如今为了个故人这般洁身自好,倒是让人钦佩。   在苏瑜沉思的时候,苏泽生将目光落在了忍冬身上,轻轻扫过,便收回了目光。   彼时青枫已经入内禀报后出来,对着苏瑜行礼:“姑娘,陛下传您进去。”   苏瑜点点头,没再看苏泽生,径自往着里面而去。谁知快到门槛儿前时,脚底好似抹了油一般,突然打滑。她惊呼一声,身子趔趔趄趄往后面倒。   后面跟着的忍冬微惊,匆忙便去搀扶,这才使得她幸免摔在地上,然因为幅度太大,忍冬身上一块玉佩掉落下来,在大理石地板上弹跳两下,落在了苏泽生脚边。   苏瑜惊魂未定地重新站立,低头看看脚下的地板:“这里怎么这么滑啊?”话语刚落,她便听到忍冬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拉着自己手腕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她狐疑着抬头看她,却见忍冬目光望向苏泽生所在的方向。   苏瑜顺势望过去,便见苏泽生手里捏着一块墨色玉佩,神情惊诧地抬头,望向忍冬时眸中情绪复杂,有激动也有震撼,似乎还有强烈的受伤和难以置信。   苏瑜看看苏泽生,再看看忍冬,突然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又匆忙否决掉。   怎么会呢?一定是她想多了!   这时,御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魏丞。   他犀利的眸子扫过众人的表情,最后落在苏瑜脸上,声音温和:“怎么回事?”   “我,我刚刚不小心滑了一跤,没什么大事。”苏瑜道。   魏丞垂首目光掠过地面,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地上的水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小太监哆嗦着跪了下去:“陛下恕罪,方才德顺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原,原是清理过了的,没想到未曾清理干净……”   “德顺是谁?”他沉声问,周遭寂静一片,谁也不敢吭声。   后面一个小太监抖着身子爬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回,回陛下,奴,奴,奴才德顺。”   “新来的?”魏丞拧眉,面色不大好看。   “是……”   “杖责五十,发落别处。”魏丞冷着脸,说话不留情面。   那叫德顺的顿时吓得额头上冷汗直冒,可怜兮兮的,不敢抗拒。   苏瑜打量那人,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都没长开呢。五十板子打下去,就他这身子骨估计不死也差不多了。   “三哥,是我这双鞋子太滑,自己也没留意,不能全怪在他身上,何况我又没摔着,这处罚也太重了。”   魏丞睇了德顺一眼:“地上水都擦不干净,如此办事不利,自该受罚。”   苏瑜悄悄往他身旁挪了挪,偷偷扯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   魏丞无奈,又道:“杖责免了,让他去别处当差,朕的御前不留无用之人。”   德顺哆嗦着谢了恩,由人拖走了。   魏丞抬眸,却见苏泽生还没走,手里拿着块玉佩,目光自始至终都在忍冬身上。   他只当不觉,淡声问:“苏卿还有事?”   苏泽生回神,对着魏丞行礼:“臣无事。”   “那便退下吧。”他说着,拉了苏瑜进御书房,苏瑜忙从青黛手里接过食盒,小跑着跟进去,随之见房门被魏丞给关上了。   忍冬和青黛被关在殿外,一侧目苏泽生却仍没走。   青黛小声问:“忍冬姐姐,你跟苏大人认识啊?”   忍冬看着苏泽生,没有回话。   苏泽生攥紧了那玉佩,抬眸看向忍冬时面上挂着笑:“这玉佩是本官之物,不知是如何落在忍冬姑娘身上的?”   忍冬面上有些不自然,声音却清冷如常:“不过一块玉罢了,和苏大人的相像也是难免,大人如何便肯定是你的那块?”   苏泽生苦涩一笑:“两块玉相像自然不稀奇,可如果缺痕都一样,总不至于是巧合吧?”   忍冬颤了颤身子,猛然忆起来,当初苏泽生将这块玉送给她时说过,这玉小时候救过他的命,他从山坡上滚下来,玉缺了一角,但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他母亲说玉有灵性,便一直让他带在身上。   后来她扮作觅薇与他相识,他把这块玉给了她,说希望能护她平安。   对于苏泽生,忍冬心里是有亏欠的,说到底是自己利用了他的感情,也对他造成了伤害。只是,看着他如今这个样子,她又觉得分外无措,竟不知怎么办好了。   “苏大人既然说是你的,那便是你的吧。”她淡淡说完这话,再也没有理他,只定定站在那儿,神色平静。   苏泽生笑笑,眼底一片凉薄,什么也没再多问,落寞转身向着远处去了。   青枫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对着忍冬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御书房内,苏瑜将膳食从食盒内摆出来,满脑子还想着外面的事。   三哥说清风苑,醉仙居和梨园都是他的,觅薇和忍冬又那么相像,以前她不觉得什么,今日再看苏泽生突然惊愕的表情,她越想越觉得这里面不大对劲。   “三哥,那个觅薇……不会就是忍冬吧?”   魏丞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她。   不回答就算是默认了,苏瑜震惊之余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怪不得,觅薇和忍冬的声音身形都如此相像,也对,清风苑是你的人,觅薇待在清风苑里,自然也就是你的人,而那个时候忍冬恰巧不在我身边,我早就该想到了的。”   她说着,小声嘀咕一句:“难怪那日觅薇在清风苑瞧见我,态度如此恭敬,我还以为是待客之道呢,如今再想想,她分明便是认出我那日是女扮男装嘛!”   话一出口她就愣了,小心翼翼抬头去看魏丞的表情,却见后者面含怒意,声音都严厉了几分:“你何时去过清风苑,见过觅薇?谁带你去的?”   完了完了,她瞒了三哥一年多,如今倒是叫她自己说漏了嘴。   “三,三哥,我就去过一次,转一圈就出来了,我什么也没干,也没受欺负,真的!”她郑重保证。   “什么时候?”他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苏瑜只能小声回答:“就去年元宵灯会的时候,你不是去应酬了嘛。”   “所以是苏恒带你去的?”   苏瑜赶紧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自己去的,就是想着看看三哥去清风苑那样的地方是怎么应酬的,会不会脂环粉绕,左拥右抱什么的……”   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小,若非魏丞就在她旁边坐着,只怕就要听不到了。   魏丞面上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不可见的笑,他突然扯过她,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眸色温润:“看来我家弄弄日后要做河东狮,把三哥看得牢牢的。”   苏瑜微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是这样的,我,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不是我亲哥哥呢。就是……好奇而已。”   “三哥,你看午膳都凉了,咱们先用膳吧。”她把膳食往他旁边推了推,脸上却是止不住的发烫。   不得不承认,其实她和三哥之间太过亲密,她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的。当时被他一时感动,头脑发热应了他,如今冷静了几日,她又有那么一点后悔,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只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敢跟三哥说的,免得他又失望,只能她自己慢慢想法子调整了。   魏丞其实也感觉到了她的躲闪,眼底笑意淡了淡,面上宠溺依旧:“那就先吃饭吧,你坐下来。”   苏瑜低应着,坐下同他一起用膳。吃着吃着又突然抬头:“三哥,当初你把忍冬赶走,说她自有她的去处,难道就是清风苑啊。那种地方,你岂不是让忍冬……”   魏丞给她夹菜,睇她一眼:“她是我手下最出色的,到那里也是管事,我能让她做什么?”   “那她和苏泽生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吃饭。”魏丞道。   苏瑜只好乖乖吃东西,也不提这事了。   等午膳用罢,魏丞才拉着她去坐榻上,说起了事情始末:“那时候苏泽生是贾道的心腹,此人善谋略有城府,有他在贾道身边与我来说自然是不利的。后来我让人打探过他的底细,洁身自好,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把柄来。而此人唯一的爱好便是吹笛,多年来未曾遇到知音,忍冬的笛子吹得还行,便主动去接近他。”   “所以就有了后来贾道得知此事要杀觅薇,苏泽生为了觅薇跟贾道反目成仇的事?”   “嗯。”   苏瑜叹息一声,原来苏泽生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忍冬。所以方才他捡起来的那个玉佩,应该是当初他送给忍冬的,故而此时瞧见才会那般诧异吧?   “苏泽生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今他既然知道忍冬就是觅薇,那恐怕很快就能猜到当初一切是三哥你设的局了。”   魏丞道:“朝堂上的阴谋诡谲丝毫不输战场上的尔虞我诈,所谓兵不厌诈,当时既然各为其主,他被我设计只能说他自己棋差一招。如今我为君,他为臣,莫非还能跟我算旧账不成?”   说来也是,苏泽生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如今三哥是这天下之主,他自然不敢反抗的。而且三哥最是惜才不过,总会想法子安抚苏泽生委以重任的,这个也无需她操心。   只是,想想这整件事的始末,苏瑜觉得苏泽生这人未免有些可怜,他那个时候对觅薇可是真心实意的,否则如今也不会成这般模样。   “三哥,忍冬对苏泽生便只有利用吗?”忍冬跟着她也这么久了,她竟然对此事毫无察觉,究竟是她太不关注忍冬,还是忍冬自己不当回事,故而让人瞧不出马脚来?   魏丞想了想道:“当初我说过,如果她对苏泽生有意,我愿意成全她,不过她拒绝了。”   拒绝了……苏瑜闷着头没言语,忍冬心里有三哥,苏瑜一直都是知道的,她当初接近苏泽生,或许也是全心全意为着三哥。莫非到了如今,她那颗对三哥的心还始终如一?   “三哥。”看魏丞在喝茶,她托着下巴喊了一声。   魏丞疑惑抬眸:“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忍冬她……”苏瑜说着说着又顿住,不知如何问才好。   “你想说什么?”魏丞蹙眉看她。   苏瑜摇摇头:“没,没什么。”她该怎么问,难道问他知不知道忍冬对他有意?   三哥那么高高在上,从不将旁人看在眼里,或许他从来都是不知道的吧,如果知道,或许当初就不会说什么成全忍冬和苏泽生的话了。   那时候忍冬听见三哥对她说这话,不知道有多伤心。   以前她以为三哥就是亲哥哥,虽然知道忍冬对三哥的心意,却也从不觉得有负担,古往今来三妻四妾的,三哥以后真收了她也碍不着自己什么事。可如今再想 ,心境竟是有些不同了,格外沉重。   魏丞已经放下茶盏去龙案前看折子了,好一会儿了见她还一个人在那儿发呆,他将折子放下,目光看过来:“在想什么?”   苏瑜回神,想了想故作轻松地道:“三哥,你在我身边放了三个侍女,还有我的蝉衣和青黛,这五个丫头一个个年纪都不小了,如果把她们一直留在身边不许人家,会不会误了终身?”   魏丞将目光收回去,继续低头看折子,随意道:“她们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了,你用着顺手就一直用着,日后在宫里做个女官一样体面。你若心疼她们,想许她们安稳一世,自然也由着你做主。”   苏瑜起身走过去,在他的龙案前坐下:“话虽这么说,不过她们也都跟了我许久了,自然是有情谊的,总要尊重她们自个儿的意思才不算委屈了。寻夫家什么的,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是得她们自己点头,心里高高兴兴的,那才嫁的舒心。”   “嗯,你做主。”他随口说着,在折子上圈了几笔,继而搁在一旁拿另一份接着看。   看他很忙,对她说的话也不怎么感兴趣,苏瑜便自己一个人趴在案桌上继续沉思。   忍冬的事,她该怎么处理才算好呢,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第72章   陪着魏丞在御书房待了一会儿, 苏瑜带着空食盒回去长乐宫向太皇太后复命。太皇太后瞧了十分满意,恐她累着, 便不让她下午跟着去佛堂了,苏瑜得了空闲便自行回了自己的平宁殿。   一个人倚在昭君榻上,苏瑜随意地翻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蝉衣端了果品奉上来, 看她心不在焉的, 关怀地问:“姑娘怎么了, 可是有心事?”   苏瑜把书册合上, 捻起几块葡萄干儿送进嘴里,散漫地道:“我今日突然琢磨着, 你们几个丫头年岁都不小了, 除了青黛跟我一般大, 其余你们几个都已二十三四, 若得了机会,该给你们寻个好夫家才是。”   蝉衣双颊一红, 低着头道:“奴婢不嫁, 要一辈子伺候姑娘。”   苏瑜笑握着她的手:“你和青黛是自幼陪我一同长大的,虽说是主仆, 但在我心里便如家人一般,姑娘家总要嫁人的,我自然也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说着又看向屋里的其余三人,“忍冬, 碧棠和紫坠也是一样,你们跟了我,又这么尽心尽力的侍奉,我都念着你们的好呢,哪个都不会薄待。”   几个丫头同样异口同声地说不嫁。   苏瑜笑笑:“若真咱们一直处着,我自然也是一百个开心乐意的。我说这些倒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们,日后若谁想嫁了,或者心里有了人,可莫要瞒着我,让我知道了才好为你们做主不是?”   青黛笑着打趣:“姑娘莫不是自己找到了陛下,便心疼起奴婢几个来了?姑娘可放心吧,等奴婢瞧上了哪个,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蝉衣听了想笑又觉得羞臊,轻斥她:“就你不害臊,什么话都说,这屋子里你年纪最小,倒是应得最欢,生怕日后嫁不出去似的。”   蝉衣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丫头跟着哄笑起来。   青黛本不觉得什么,这会儿也觉得臊了,一跺脚拿帕子捂着脸跑外头去了。   苏瑜忍俊不禁,对着蝉衣道:“可仔细她真生了你的气去,快去哄哄吧。”   蝉衣笑应着追了出去。   这俩人一走,屋子里登时安静了许多,苏瑜侧目看向忍冬,拉了她的手道:“你和苏泽生的事,方才在御书房三哥都跟我说了。”   忍冬一怔,忙道:“姑娘,奴婢和苏泽生没什么,当日所为也不过是为着主子……”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我瞧着那苏泽生人品贵重,又是个情深义厚的,其实你可以考虑考虑。原本我是不想跟你说这些话的,但你既然收着他送你的玉佩,可见也不是全无感情,我少不得提醒你几句,莫失眼前人。”   提及苏泽生,忍冬神色黯淡几分:“奴婢自记事就被公子捡回来,学了这一身武艺,素来便是冷情冷心的,从不知亏欠为何物。不瞒姑娘,奴婢对苏泽生心上是有亏欠的,可越是这样,反而每回都想避着他,奴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是个好的,奴婢攀附不上,也不敢高攀。”   “若真两情相悦,那有什么攀附不攀附的?当初你在清风苑时他不嫌弃你,如今三哥做了皇帝,你是他的侍女,身份自然贵重,谁又敢小瞧了你去?”   看她不说话,苏瑜拍着她的手道:“罢了,不提这事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没准儿那时候又改了主意呢?对了,等明日你去书铺里帮我取几本话本子带回来,我在这儿也无聊,刚好可以看看。”   忍冬微惊:“姑娘当初不是说再也不看那种东西了吗,如今怎么又……”   说起这个苏瑜就有些苦恼了:“还不是我跟三哥的事,最近相处起来老觉得别别扭扭的,就,就想看看书上的才子佳人们都是怎么相处的,就权当是取经了吧。”她说完这话,耳根不自觉的红了。   忍冬面上挂了笑:“姑娘或许觉得您对陛下尚是兄妹之谊,依奴婢看来,却未必是如此。”   “哦?”苏瑜继续吃着葡萄干,困惑地问,“这又怎么说?”   忍冬道:“姑娘对陛下的依赖可不似寻常的妹妹对兄长那般,其实姑娘从答应陛下重新相处开始,这心境便已经不一样了。否则,您当时再头脑发热,也是不会应的。”   苏瑜吃东西的动作缓了下来,仔细回味着忍冬的话,心中暗思,莫非她真的对三哥生了男女之情?   不会吧……   忍冬看着她,素来清冷的她神色难得柔和下来:“姑娘和陛下好好的,早日修成正果才是,奴婢还盼着姑娘凤袍加身,母仪天下的那一日呢。”   ————   次日,忍冬当真听了苏瑜的吩咐,出宫去书铺带了十几本话本回来。因为伺候苏瑜久了,她约莫也知道苏瑜的喜好,故而带回来的那些书册竟全都是苏瑜喜欢的。   苏瑜瞧了高兴,早膳后自己捧着书在屋子里看,不知不觉便是半日过去。   她看得津津有味之时,蝉衣提醒她用午膳的时间到了,苏瑜这才依依不舍放下书卷,去往长乐宫陪太皇太后用膳。   谁知刚到长乐宫,太皇太后又发派她去御书房给魏丞送午膳,且食盒都装好了。   到了御书房门外,苏瑜见朱门紧闭,侧目问青枫:“陛下仍在忙?”   青枫点头:“下朝后便一直在里面,连早膳都不曾用呢。”   这也太废寝忘食了吧,不吃东西很伤身的,她昨日本想劝劝他来着,后来因为忍冬的事倒给忘记了。   “我来给陛下送午膳,你进去帮我传个话儿。”苏瑜对青枫道。   青枫应着入内,很快走了出来,请苏瑜进去。   苏瑜刚抬步往前,青枫又犹豫着提醒了一句:“姑娘,陛下这几日因为国事烦扰,心情不好。”   苏瑜笑着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从青黛手里接过食盒推门进去,又重新将房门关上,她径自去了龙案前,瞧见翻着奏疏面色阴沉到极致的男人,苏瑜便知道他如今的确如青枫所言,心情十分不好。   她步子下意识放轻缓了许多,走到他身旁后低唤一声:“三哥,太皇太后让我给你送午膳。”   魏丞面色缓和了些,却没抬头,仍旧看着那折子:“嗯,三哥晚点吃,你自己先去那边用膳。”   苏瑜:“……”   她提着食盒走到一旁的坐榻前,将里面的膳食一一摆出来,放在榻几上,自己也顺势坐了过去,静静等着他。   一刻钟后,那边的人仍是没有动静。   苏瑜看看饭菜,再看看他,又道:“三哥,过会儿饭菜就凉了,会伤胃的。方才青枫跟我说,你早饭都没用呢。”   魏丞抬头,看她一眼:“三哥还不饿,你先吃。”   然后又埋头做自己的事了。   苏瑜心上叹了口气,她这会儿是终于明白太皇太后为何让她过来送饭了,三哥这个样子,御书房的那些人肯定是劝不住的。莫说他们了,苏瑜自己如今也没什么法子。   人是铁饭是钢,他一直这么不眠不休的,还不按时用膳,那不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嘛。   三哥如今一门心思都在政务上,自然是没心情,所以她得引起他的注意才成。苏瑜俯在榻几上,托腮看着他,眼神滴溜溜的转,想着该怎么样让他用膳才好。   想着想着,苏瑜又记起了方才看得那本书里的情节,里面那个小娇妻是怎么吸引自家夫婿注意来着……   苏瑜摸了摸下巴,清清喉咙,软着嗓音娇滴滴道了一句:“我都许久不见丞郎了,丞郎也不抬头看看我,可是心里没我这个人了么?”   “啪嗒!”魏丞手里的御笔掉在了案上,在那份展开的折子上落下一道朱色磨痕。   他此时却顾不得这些,只抬眸看向榻几前坐着的姑娘:“你……”他嗓音有些嘶哑,语气也似乎不大平稳,“你方才说什么?”   苏瑜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再想想方才的话,顿时羞得没脸见人了,红着耳根子站起来:“没,没什么,三哥要不你先忙,我,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这话,逃也似的就往外面跑。   刚打开御书房的门,谁知他三两步追上前一把将她扯了回来,随后那房门被他很不温柔的关上了:“咣!”   外面的青枫见那房门刚开又被粗暴关上,一脸呆滞:“……???”   里面苏瑜被他抵在门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朝她逼近,她又羞又臊,红着脸扭着身子要从他怀里挣脱,见挣不脱,她顿时有些急了。她方才说话声音明明很小,根本就是自言自语,都没打算说给他听的,他这耳朵也太灵敏了些,莫非是属老鼠的?   “三,三哥,你放开我!”   魏丞紧逼着她,一手抚上她的下颚,大拇指摩挲着她花瓣儿一样的唇,眸色浑浊,气息粗重:“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敏感的唇瓣被他触碰,苏瑜身子带来丝丝颤栗,后背紧贴着门框,小声道:“没,没说什么。”   “是吗?”魏丞附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侧颈,苏瑜贝齿咬紧下唇,把脸侧了过去,便听他暧昧莫名的语气传了过来,“可我方才听到弄弄唤我丞郎,嗯?”   苏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身子抖了抖:“没,三哥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魏丞抚过她面上吹弹可破的肌肤,亲了亲她的唇角,声音里带着诱哄的味道:“那弄弄再叫一遍。”   苏瑜咬紧牙关,死活不松口!   谁知魏丞居然去摸她的肋骨,她最怕痒不过,顿时瑟缩的整个身子可劲儿往门上贴,却仍旧被他挠的心痒难耐,一时间憋红了脸,咬着下唇的贝齿总算松开了,嘴里哼唧着,娇滴滴唤了一声:“丞,丞郎……”   魏丞身躯一颤,整个人僵硬了好一会儿,突然越发猛烈地向她扑过来,顺势堵上她的唇,狂热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青枫盯着那时不时“吱呀”一声的门框,瞪大了眼睛:“……!!!”   魏丞吻到情深处,突然将怀里的娇人打横抱起,阔步走至龙案前,手肘一推,案上的奏疏笔墨统统扫落在地,顿时腾出很大的空地来。怀里的美人被他放在其上,顺势欺压过来,再次堵上那抹樱唇。   苏瑜被他吻的忘乎所以,渐渐闭了眼睛,默默承受。直到感觉他摸索着去解她的裙衫,她身形一滞,睁开眼推拒:“三哥,现在不行。”   他深沉的眸子里窜着火苗,里面血丝遍布,周身滚热发烫,却终究再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只亲了亲她的额头,叹道:“如果不是大伯父刚刚故去,侯府里不宜有喜事,三哥真想早些娶你入宫。”   苏瑜红着脸坐起来,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小声嘟囔:“也不能太匆忙了。”   魏丞笑道:“那是自然,帝后大婚本该隆重些的,如今你要守丧,椒房殿也尚未重建完工,今年怕是不成了。”   说到这儿,他似有些发愁,声音喑哑地道:“如今才二月,若到明年,只怕三哥要等不及了。”   苏瑜自然听出了他弦外之音,不好接这话茬子,忙推开他从案桌上下来:“三哥,该用膳了,否则真就凉了。”   说着自己理了理衣裳,飞快跑了过去,拿筷子试尝了温度,蹙眉抱怨:“已经凉了……”   魏丞喊了青枫进来,吩咐道:“将饭菜拿出去热一下。”   青枫看看龙案前被扔了一地的奏疏,再瞧瞧一口没吃的午膳,低声应着,将食盒提了出去。   见青枫一走,苏瑜坐在榻几前狐疑着看向龙案前的魏丞:“三哥,方才青枫盯着我看了许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明明整理过才许他喊青枫进来的,莫非还有哪里不对劲?   魏丞缓步走过来,盯着她瞧了一会儿,面上挂着暧昧的笑。   苏瑜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四下瞧了瞧:“你这里有镜子没有?”   魏丞指了指内殿的方向,苏瑜匆忙跑了进去,终于在龙榻不远处的窗前长案上瞧见了一面镜子,拿起来看了看,脸色顿时绿了。但见她的脖颈处,清晰印着几处吻痕,有三个,就像被蚊子叮咬了一般。   苏瑜气得咬牙切齿,这人未免太过分了,难怪方才青枫的表情怪怪的。如此可好,她还怎么出去见人呢!   见他走过来,苏瑜气得冲他的小腿踢了一脚:“都是你!”   魏丞笑着拉过她入怀,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声哄着:“这有什么好气的,青枫是我的人,你还怕他出去乱说不成?何况,他心里必然是替你我高兴的。”   “你还说!”苏瑜又冲着他的脚尖重重踩下去。   魏丞闷哼一声,将她整个人搂的更紧了,低喃道:“这可怨不得三哥,方才我一心看折子,可是你故意招惹我的。”   苏瑜想到方才的事,面上一红,抿着唇不说话了。   他却又凑近了哄道:“弄弄再叫一声丞郎,三哥想听。”   苏瑜捂着嘴摇头,不叫了,她打死都不叫了!   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魏丞抬手弹弹她的脑门儿,轻笑一声往着外面去了。   苏瑜本要跟上去,侧目看到天子的龙榻,因为是第一次见,不免驻足好奇地瞅两眼。很宽大,不知道铺了多少褥子,看上去软软的,跟棉花似的。床单是明黄色的,绣着白鹤春江,叠的整整齐齐的衾被是墨色的,金线和银线勾勒着龙凤祥云。   龙榻的里侧紧靠墙壁,壁上挂着明黄色帷帐,其上缀着香囊玉佩,整整齐齐的一排,应该是用来安神助眠的。   这张龙榻是苏瑜从未见过的大,约莫跟三哥以前睡的床榻相比,大了足足一倍还要多。   苏瑜摸着下巴打量,心上有些羡慕,这样的大床最适合她这种喜欢睡觉时滚来滚去的人了,怎么她睡的平宁殿就没这么大的床呢。晚上躲进去看书的时候,她想怎么翻腾就怎么翻腾,多好。   去而复返的魏丞进来瞧见她盯着自己的龙榻流口水的样子,笑眯眯走过去:“怎么,弄弄看上这床了?”这丫头最喜欢大床他是知道的,故而在都督府他为她准备闺房床榻时,都是特意往大了做的。   苏瑜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这龙榻晚上睡着肯定舒服。”   “那弄弄今晚要不要睡上去试试?”   “好啊。”她有些兴奋,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你睡哪儿?”   问完她就反应过来三哥那话的意思不对劲了,忙讪讪地笑:“这是龙榻呢,我可不敢睡,还是算了吧。”   魏丞看着她,笑而不语。   苏瑜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随意地道:“哎呀,饭菜应该已经热好了吧,咱们先用膳。”她说完作势要离开,却被他一抬手给拦下了。   苏瑜可怜巴巴抬头,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三哥,你不能欺负我。”   魏丞哭笑不得,拿手指轻戳她的额头:“方才一口一个丞郎的叫,如今又惦记上这龙床了,到底是你故意勾我,还是我欺负你?”   苏瑜捂着额头,可怜兮兮的:“三哥,我错了。”她就是在他身边自在惯了,说话不注意。主要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也从来不避讳的,那时候三哥可没如现在这般动不动说自己勾着他了。   不得不说一句,以前的三哥真挺能装的。   如今可好,伪装的面具揭下来,活脱脱成了另外一个人,她都要认不得了。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青枫的声音:“陛下,午膳热好了。”   苏瑜回神,扯了扯魏丞的胳膊:“三哥,咱们用膳吧,我都饿了。”   魏丞无奈地抚了抚她的脑袋,拉了她的手出去,青枫已经将膳食摆好,对着二人行礼后退了出去。   用膳的时候,苏瑜想到他最近一直忙着政务,不注意自己身子的事,主动给他夹了菜:“我知道三哥政务繁忙,但吃饭睡觉这样的事总不能耽搁,否则单为了这几日的辛苦把身子搞垮了,反而得不偿失。”   魏丞听了夹菜给她:“那日后弄弄每天来给三哥送饭,三哥自然就照常用膳了。”   “这长乐宫离御书房挺远的,总不能一日三餐都过来送吧。”苏瑜拧着眉心顿了顿,嬉笑道,“不如这样吧,我每天中午给三哥送午膳,早上和晚上让青枫提醒你,但是你不能不吃。”   “好。”他宠溺地应着,摸摸她的脸颊,“三哥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否则怎么给我的弄弄一世安稳呢。”   苏瑜顿觉羞赧,瞪他一眼埋头吃饭。   用过膳,龙案前的折子已经被宫人收拾整齐了,魏丞要继续忙政事,苏瑜原本是该回去的,却被魏丞叫住:“左右你下午也没事,留这里陪着三哥。”   “可是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苏瑜有些担心。   魏丞拉她在自己旁边坐下,又找了本书给她:“你乖乖看书就成。”   苏瑜只好应着,乖乖坐在他身边看书。   御书房内静悄悄的,魏丞一头扎进政事上便比较安静,苏瑜怕吵着他,便也很安静地看书。不过魏丞给她的是《六韬》,讲兵法的,实在有些让人提不起兴趣来,她不过看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的。   她刚支着脑袋眯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身边的人将奏折重重扔在了案上,她身子一颤,顿时醒了。睡眼惺忪地抬头,却见魏丞面色阴沉沉的,似乎很生气。   “三哥怎么了?”   看她这般,魏丞顿时有些自责,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问:“三哥吵到你了?若是困了,不如去里面打个盹儿,三哥的床借你躺一躺。”   苏瑜瞥眼间瞧见了那本奏疏上的内容,她本是一扫而过,但仍旧留意到了。是一位臣子的折子,上面说三哥刚登基便急着裁减官吏,未免让有功之人寒了心,请求撤销决断。   “三哥,你最近那么忙,都是为了裁减官吏的事吧?”   魏丞叹了口气,指着案桌上的折子:“这一堆,全都是请朕三思的。那些人一个个胆小怕事,又收了人家的礼,只顾着自己的富贵荣华,心里几时真正的想着为国尽忠?”   苏瑜又瞧见了一本折子上的裁剪官吏名单,惊道:“这么多,那肯定有人闹事吧?”   魏丞道:“樯国公和舞阳侯刚带着一帮人去吏部闹过一场,他们以为沆瀣一其朕就没法子对付,只能妥协。但裁减官吏一事,朕是势在必得,绝不容许他们这些人胡作非为!”   苏瑜认真瞧着那名单,其实裁剪降职的任命和分配还挺合理的。   比如说那个樯国公,当年高宗皇帝出巡时遇上一位民间女子,带入宫中格外恩宠,后来还封了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高宗皇帝将那位妃子的父亲封了世袭的公爵,便是樯国公。   当年的樯国公只是位穷酸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唯一的功劳应该便是生了个好女儿吧。如今爵位一代代传下来,府上也没出个进士的,一个个全是白吃朝廷的俸禄的。   如今樯国公被降爵为侯,袭爵三代,迁居淮阳。   还有那个舞阳侯,祖上原是个屠夫,因为救了太宗皇帝一命,封了一等侯,这些年子孙后代也皆是纨绔,没一个出息的。如今降为伯爵,袭爵三代,迁居明城。   其实若让外人来看,这样的安排对于他们这种吃闲饭的人已经很优待了,他们这些人照样锦衣荣华,富贵一生,也不算很过分。不过他们当事人必定不这么认为,降爵不说,代代袭爵改成袭爵三代,子孙后代早晚有一天会降为庶人的,到时候没了朝廷俸禄,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呢?   可是他们却忘了,朝廷的俸禄该养的,是那些为国家百姓有建设的人,而不该是他们这般,因为一时的功勋就世代占着爵位官衔,子子孙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此,对那些寒门苦读的人何其不公?   苏瑜叹息一声:“我也听人说过,咱们大衍前几代的先祖皇帝动不动就给一些人封官加爵,在当时或许没什么,可这爵位一代代传下来,没个终止的时候,他们的后代又久无建树,全都成了吃软饭的,朝廷一直养着他们这帮人,加重了百姓的税赋,的确不大妥当。”   魏丞苦笑:“你一个姑娘家都明白的道理,可那帮人却不明白。罢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是困了吗,去里面休息一会儿吧。”   苏瑜想了想,却没走:“三哥,你不是说樯国公和舞阳侯他们带头闹事,一直没解决吗,我有个主意。”   魏丞挑眉:“说说看。”   苏瑜道:“如今的局面其实都是樯国公和舞阳侯这两个人带起来的,三哥如果能把这二人治的服服帖帖,让他们心甘情愿卷着铺盖离京,那余下的自然就是一盘散沙,还不任由三哥处置?”   “这个三哥自然知道,但那俩人是个泼皮无赖,脸皮一个赛一个的厚,什么道理都讲不通,律法皇权也不看在眼里,三哥总不能用神策军去家里赶人吧?”   苏瑜摆摆手:“三哥,这你就太君子了。对付泼皮无赖,自然得用泼皮无赖的法子,讲道理他们这种人没读过书,肯定是听不进去那些个道理的。”   “比如说那樯国公,他就是个纸老虎,旁人撺掇着他捧着他,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骨子里其实就是个怂包。这种人就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三哥你找人用袋子蒙了头打一顿,打的他哭爹喊娘的。若说告状,他蒙着头呢又没看见谁打得他,他告谁去?少不得就吃了那哑巴亏。打一次不行,那就再打一次,天天打,看谁耗得过谁。”   “再说那舞阳侯,这个人最怕什么三哥知道吗,他惧内!那他家娘子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当然是他们侯府里唯一的独苗啊。那个独苗是个没脑子的酒肉好色之徒,三哥你就找人假扮绑匪,把他家儿子绑到明城去,然后用几个美人把他缠的牢牢的,让他乐不思蜀。儿子都接受跑明城去了,你看那舞阳侯夫妇去不去明城任职。”   一番言辞下来,苏瑜说的口干舌燥,捧着茶盏饮了几口。   魏丞却早听呆了,上不得台面的鬼主意,却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虽然她的想法不严谨,却足以让他茅塞顿开了。   “你怎么对樯国公和舞阳侯这么了解的?”   苏瑜笑道:“三哥可是忘了,我以前也是在街上混过的,否则那不学无术,蛮横跋扈的名声怎么来的?樯国公和舞阳侯这种人,我自然是早听过的。”   魏丞又想到了她方才的话,扬了扬唇:“对付泼皮无赖就得用无赖的法子,小无赖很有自知之明呢,嗯?”   苏瑜一口水差点呛到,忙把茶盏搁下:“三哥,我去睡一会儿,你应该这会儿要找人议政了吧,我不打扰你了。”说完真跑进去睡他的大床了。    第73章   听了苏瑜的提议, 魏丞即刻召了几位重臣商议裁减官吏的事,苏瑜则是跑进内殿在魏丞的龙榻上歇息。   睡上自己十分羡慕的大床, 苏瑜心里很高兴,在上面翻来覆去的,睡意倒是一点点消散了。她拢着衾被,鼻端传来淡淡的龙涎香,还有几分三哥身上特有的栀子香, 她心上不觉竟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她不免又想到了方才在外殿被三哥堵在门上亲的样子, 三哥以前在她面前的形象都是可亲可敬的, 如今骤然转了身份, 性情都不一样了。如今的三哥跟以前比,定性差的可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而最让她意外的是, 面对三哥这样的接触, 她竟然不觉得排斥了, 反而回味起来有着丝丝甜味儿。她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 想着那柔软陌生的触感,心上泛起涟漪, 匆忙把被子拢的更紧了些。   当初她很不能接受哥哥突然不是哥哥的事实, 可经过这几日她也在反复思索,回首这些年三哥待她的点点滴滴, 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入微的呵护,真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其实她一个姑娘家, 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呢,嫁给三哥这样知根知底儿的,她不用再去花精神认识其他男人,不用做一个贤惠端庄,侍奉夫婿的好妻子,也不用照顾公婆,还有太皇太后这么一个疼她的皇祖母。无论怎么想,都是她自己赚到了。   像三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品貌和才情,整个京城里想嫁他的人多了去了,如果自己不是跟三哥一起长大的,只怕他也未必瞧得上呢。   现如今这个样子,她被三哥宠着,真的挺知足了。   苏瑜想着想着,心里的结便彻底放下了,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外面魏丞跟几位朝臣在商议朝政,她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只要听到三哥的声音她便觉得很是心安,闭了眼睛不知不觉的也便睡着了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身旁有了动静,下意识睁眼,身躯陡然一愣,慌忙便坐了起来,身子往床榻的里侧躲:“三哥,你,你怎么……”她一颗心砰砰跳得飞快,紧张的说话都结巴了。   魏丞没理她,兀自在龙榻的外侧躺下,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这下苏瑜往里面躲得更厉害了。   魏丞却没理她,只闭了眼睛养神,并不说话。他睡觉时眉心也是皱着的,一脸的疲惫,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是累极了。   苏瑜坐在那儿待了一会儿,见他也没什么旁的动作,心上渐渐松了口气,又寻思着自己一觉睡下来也不困了,是时候回平宁殿,便道:“三哥最近一直忙着朝政,肯定累坏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作势要下床,却被他突然用胳膊拦下来。她有些急,垂眸看她时他也睁开了眼,对着自己旁边的位置拍了拍:“你躺过来,陪三哥待一会儿,三哥不欺负你。”   “真,真的?”以前魏丞说什么苏瑜就信什么,可如今不一样了,谁知道他说话算不算话,万一真欺负了她可躲都没地方躲。   魏丞重新闭上了眼睛,语气里透着倦意:“君无戏言,三哥很累,只想你陪着待一会儿。”   苏瑜这才放下戒备,乖乖去他怀里躺着。   他搂着她,却果真如他所言规规矩矩的,并无半分逾距,苏瑜渐渐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情观察他那张脸,眼神里渐渐有了心疼:“三哥才做了一个多月的皇帝,人都瘦了。我听青枫说,你不仅不按时用膳,连睡眠也很少,这样长此以往下去可怎么成呢。三哥以后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真正聪明的好皇帝都是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的。”   魏丞睁了眼,看着怀里娇俏的姑娘,唇角挂了笑:“最后一句你听谁说的?”   “我说的啊。”苏瑜答得清脆,又问他,“三哥觉得我说的不对?”   “不,弄弄说的很对。”他温润的嗓音里满是宠溺,亲了亲她的额头。   被他肯定,苏瑜颇有些骄傲,说话的语气也硬了些:“那三哥就得听话,可不能把身子搞垮了。”   “嗯,三哥知道。”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闭了眼睛道,“这几日一直忙着裁减官吏的事,故而忙了些,如今弄弄给三哥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三哥自然有空吃饭,有空睡觉。”   听他这么说,苏瑜总算松了口气:“那便好,三哥是皇帝,君无戏言,可不能哄我的。”   魏丞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没有再出声。苏瑜知道他这几日劳心劳力,肯定困倦,便也不吵他,乖乖倚在他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嗅着清淡好闻的栀子香,苏瑜把手放在了他的腰间,小脸儿往他怀里钻了钻,寻个舒服的位置跟着闭了眼睛。   苏瑜昏昏欲睡,马上又要睡着的时候,魏丞却突然出了声:“方才在殿外,我许了苏泽生一个诺。”   “嗯?”苏瑜话语里透着鼻音,带着惺忪睡意,眼皮却懒得抬。   魏丞继续道:“这次裁减官吏主要是他负责的,我跟他说了,只要这次的事情能顺利进行,朕记他这一功劳,不管他求朕什么,朕都会答应的。”   “嗯……”苏瑜散漫地应着,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她后知后觉领悟到三哥话里的意思,骤然抬头:“嗯?三哥你方才说什么?”   “我许了他一个诺,此事过后无论他求什么,我都会满足他。所以……如果他求我赐婚,我也会答应。”   苏瑜大惊:“三哥怎么突然许他这样的诺言,那他要求娶忍冬呢,还不知道忍冬愿不愿意呢。”   魏丞道:“当初我为了离间他与贾道,让忍冬去接近他,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此事若他一辈子不知道也便罢了,如今既然知道,心里难免会有芥蒂。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臣子有异心,为防万一,三哥必须安抚他。何况,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三哥想改革,想有一番作为,只靠我孤身一人怎么能成?必须得有他这样的人鼎力支持,从旁相助,方可让这天下越来越好。弄弄明白吗?”   “三哥这么说我自然是明白的,古往今来,哪位明君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缔造的盛世,善待臣子是必然。只是忍冬她……”苏瑜有些发愁,其实她也不知道忍冬是怎么想的,不过从她的语气里,似乎没有想嫁苏泽生的意思。如果她没这份心,一辈子岂不是就毁了?   魏丞看她一眼,突然笑了:“苏泽生年纪轻轻便是当朝副相,有朝一日官拜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个痴情种,难道还委屈了她不成?她既然默默收着苏泽生的玉佩,可见不是完全没感情的,既然如此,你又何须为她担心?”   三哥这么说也对,忍冬或许就是看不透自己的心,又觉得自己亏欠苏泽生,觉得与他不匹配。三哥如今贵为皇帝,到时候如果真下了圣旨赐婚,逼一逼她,兴许她就看明白了。如此一来,三哥安抚了苏泽生,她也算给忍冬寻了个好归宿。   掠过此事不提,魏丞又抚了抚她的侧脸,温声道:“再过几日就是二月初九了,你的生辰,弄弄打算怎么过?”   苏瑜想了想,苦笑道:“我都又大了一岁,今年都十九,还没嫁出去呢。今年的生辰还是不过了吧,多糟心。”   他点点她的鼻子,宠溺道:“如今你是有孝在身,椒房殿也在重建,这才不适宜婚假,怎么算得上嫁不出去?三哥巴不得早些看着你凤冠霞帔,跟三哥一起受百官叩拜,巴不得陪你看遍山河万里,共赏这帝业江山锦绣如画。”   听他这么说,苏瑜心里暖暖的,像只小猫儿似的往他怀里蹭。   魏丞搂着她,捉住她纤细白皙的柔夷在掌中把玩,叹息道:“弄弄知道吗,于三哥而言,这江山皇位,因为有你才有意义。”   “嗯,我知道。”她翘起了唇角,心上是因为被格外珍视,而带来的强烈的满足,“所以三哥以后可得对我好些,多疼着,多宠着,这样我就不会离开你了。”   耳畔传来他的低笑声:“好,以后三哥宠着你,护着你,疼着你,咱们俩永远都不分开。”   “三哥你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一觉?”她枕在他的臂弯处,轻轻地问。   他应了声,打了个哈欠:“三哥许久没睡好了,需要补个觉。”   “那三哥快睡吧,只是以后真不能再如此劳心费神了,多伤身体。”她说着,琢磨一会儿又问,“三哥,上回我按照廖先生的话为你用鹿血酒做的驴蒸,你吃着可还行?如果觉得对你补身体有用,我还给你做。”   魏丞身形明显一滞,抬眸看着怀里一脸无辜看着自己的美人儿,目光变得浑浊了些,他附在她耳畔用极喑哑的声音问:“鹿血酒,弄弄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吗?” 第74章   “鹿血酒……”苏瑜有些困惑, 顿了顿才道,“补身体的啊, 廖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她对廖启的话深信不疑,心里已经在琢磨等明日给三哥送午膳时要不要再做一次驴蒸了。   看她睁着一双澄澈无辜的桃花目,眼睛眨巴眨巴的,他深深凝视着,眸色逐渐变得复杂, 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苏瑜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 下意识便往床里侧躲了躲, 谁知刚有此动作, 却被他追了上来,倏然翻身倾压过来, 作势便要亲她。   苏瑜顿时慌了, 羞恼着将脸偏了过去:“三哥这是做什么?”   魏丞一手轻柔地抚过她的脸, 指腹在她樱桃一般的唇上停滞须臾, 悠悠道:“三哥告诉你,鹿血酒是做什么用的……”他说着, 附在她耳畔低喃了几句。   苏瑜静静听着, 一张脸渐渐涨的通红,娇羞的似能滴出血来, 最后咬了咬下唇,心中暗骂:廖启这个混蛋!   她尚因为被骗有些生气,熟料魏丞却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俯首在她耳畔嗅了嗅, 温润的眉眼里含着深情缱绻,呢喃着唤她:“弄弄……”   苏瑜顿时心跳加快,生怕他不理智对自己做出什么来,犹豫着用力将魏丞从身边推开,匆忙坐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这个廖启太可恶了,我去找他算账去!”说着逃也似的下了床,从他的内殿溜走了。   出了御书房,她倚在门框上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三哥方才那眼神,太危险了,她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跟他躺一起了吧。   青黛见她出来,迎上来问:“姑娘出来了,咱们回平宁殿吗?”   苏瑜缓和了一会儿,想到廖启的事,她摇头:“不回,去御医院找廖启。”这人如此可恶,她非得找他算账不可!   苏瑜到了御书房才知道廖启并不在那儿,如今仍住在都督府里头住着。她心想着自己也好几日么出宫了,便又调转了方向去往宫外。谁知到了皇宫门口,侍卫们将她拦了下来,说没有陛下的手谕她不能出宫。   看着前方阻拦自己的侍卫,苏瑜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本对于廖启的事没多生气,如今火气却全涌上来了,气呼呼瞪着那些人:“你们都给我闪开,我奉陛下的口谕找廖先生,若是迟了陛下怪罪下来,可没人替你们求情!”   侍卫一时间面面相觑,陛下让端宁郡君去找廖神医?一般廖神医入宫自由人传召,怎么也用不着端宁郡君亲自出去吧,这怎么想也觉得不大合理。   不过端宁郡君曾经是陛下一同长大的妹妹,如今又住在宫里头,听人说以后说不定是要入住中宫的,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不宜得罪。   他们还在思索,忍冬已经得到消息从平宁殿追了过来:“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苏瑜被这些人堵得心烦:“我找廖启,这些人居然拦着不让我出去,以前在侯府,在都督府我都是来去自如的,如今可好,连出入的自由都没了。”   忍冬想了想问:“姑娘去找廖先生,那陛下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还允许了呢,谁知这些人不让我出宫。”她当时虽然是因为害怕三哥逃离的御书房,但当时是打着找廖启算账的幌子出来的,既然出来时三哥也没拦着,勉强算是允许她出宫的意思吧。   这么一想,苏瑜的底气就更足了:“你们可知道,抗旨不遵是杀头大罪!”   这一声算是把那些侍卫给唬住了,匆忙跪下来请求饶恕,并放了行,还体贴地为她准备了马车,看着苏瑜带着忍冬和青黛乘马车离开,一个侍卫首领不知这事可不可信,思来想去的,又差人去御书房报信儿了。   御书房里,苏瑜走后魏丞又眯了一会儿,也不觉得有什么睡意,便重新起来处理政务,听闻苏瑜出了宫,他眉心蹙了蹙,问道:“谁跟着她?”   那小侍卫道:“是郡君身边的丫头忍冬和青黛。”   魏丞点了点头,让人退下。这丫头在宫里闷了这么久,只怕就是想出宫透透气,倒是寻了个好由头。出去转转也好,免得闷坏了。      苏瑜到了都督府,一路往着廖启的院子而去,到了门口摸摸自己的腰间,侧目问忍冬:“我的鞭子呢,你带了没?”她已经许久不把鞭子带在身上了。   忍冬闻此有些吃惊:“姑娘,你要鞭子做什么?”   苏瑜挑眉:“某些人当初捉弄我,我拿鞭子吓唬吓唬他。”   “廖先生怎么欺负你了,你,你不会真打算给他几鞭子啊。”   苏瑜翻了翻白眼:“除了吴进意那样的禽兽,我轻易不打人的好吗?”   听苏瑜这么说忍冬顿时松了口气,从腰间取了鞭子递给她。   苏瑜接过来,径自闯进了廖启的院子,却见那人如今正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弯腰拨弄里面的草药。她也不说话,挥了挥手里的鞭子,“哗哗”两下落在地上。她已经整整一年没碰过这玩意儿了,不过如今挥起来依然很顺手。   寂静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几声鞭响,廖启身子颤了颤,下意识回头去看,瞧见苏瑜顿时高兴:“弄丫头,你怎么跑来了……”话语刚落又见她一鞭子甩下来,廖启赶紧后退,“哎呦,这是谁惹着你了小祖宗,瞧那一张脸都成黑炭了。赶巧,我这里有上好清热去火的药丸,才炼制出来没多久的,你要不要试试?”   苏瑜:“……”见这人不怕她的鞭子,她哼哼鼻子,将鞭子递还给忍冬,自顾自去那石桌旁斟了茶水来吃。   廖启笑眯眯坐下来:“姑奶奶,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可许久不见你这暴脾气了。”   “你还好意思问?”苏瑜瞪他,想到鹿血酒的事,一张脸又红了。   廖启看她这般却还有些没搞明白,他最近也没招惹她呀。   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苏瑜心里憋气,耐着性子提醒他:“就,就那日我说什么东西能给三哥补身体的事,你,你也太可恶了,给我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廖启刚饮了口茶,听到这话“噗”的一下全喷了出来,又狼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   苏瑜嫌弃的从石凳上站起来,让自己离他远一些。   廖启拿帕子擦了擦嘴,缓和好一会儿才看向苏瑜:“弄丫头,这事都过去一个月了,你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   “报仇还分时间早晚吗?”苏瑜横他一眼,心里气不顺,“也不知廖先生安得什么心,明摆着不是坑我嘛。”   廖启笑笑:“其实也算不上是坑吧,你说你三哥一直熬夜,要补身子。那熬夜肯定对肾不好啊,鹿血酒它补肾你知不知道。”   “你还说!”苏瑜一张脸越发羞红,此时真恨不得给他几拳头。这个人表面上不怎么正经也就罢了,居然跟她开这种玩笑,关键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廖启闭了嘴,双肩却仍忍不住耸动,又看着苏瑜那模样,主动过去扯了扯她:“我的弄丫头哎,你廖哥哥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和你三哥吗,你看你三哥那么疼你,那么护着你,为了怕你伤心自是什么都依着你,可他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我也就是想着能在你们俩中间帮一点小忙,希望你们早日修成正果,双宿双栖嘛。”说着两根食指对了对比划着。   苏瑜不屑地睇他一眼,嗤笑:“结果不是也没如你所愿,多此一举罢了。”   廖启讪讪地笑:“谁知道你三哥如此有定力,没对你做什么不说,还把你送出宫去了。”说到这儿,他凑上去小声问,“实话告诉我,你那天晚上到底加了多少鹿血酒?”   这个……苏瑜底气顿时灭了不少。她当时不是想着给三哥补身体的,当然越多越好了,所以她……   “也,也没多少啦。”   廖启看着她心口不一的表情,无奈耸肩:“那就是很多的意思咯?”   苏瑜:“……”她可没承认。   廖启突然拍拍她的肩膀:“弄丫头,那样的氛围,再加上鹿血酒他都能那样克制,生怕伤了你,说实话,你三哥是真疼你的,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为我也是男人,所以我懂得。”   苏瑜站在那儿,久久说不出话来,方才的气早就消尽了。   这时,一个小厮从外面出来,对着廖启躬身问道:“先生,柜子里的那些药材也要全都打包带走吗?”   廖启想了想:“那些就不带了,明日你去药铺把它们卖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带在身上累赘。”   苏瑜一惊:“廖先生,你要走啊?”   廖启笑笑:“当初答应你三哥帮他的忙,如今太上皇醒了,他名正言顺继承皇位,我留在京城里也没什么意思,自然是要走的。”   “可是……”她上前扯着廖启的胳膊,一张脸皱巴巴的,很不高兴的样子,“可是我舍不得你,三哥肯定也舍不得的。”   廖启笑着捏捏她的脸:“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我是个医者,自然想要行医天下,云游四方,老呆在京城里也没个趣儿,潇洒一些,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那我三哥知道你要走吗?”   廖启道:“还没跟他说,不过临行前自然要跟他辞行的。”   “什么时候?”   廖启想了想,沉吟着道:“就这几日吧,天也暖和了。”   “再过两日是我的生辰,好歹等我生辰过了再走。”   廖启难得见苏瑜黏着自己,笑应着:“这是自然,廖哥哥肯定要给弄丫头过生辰的。”   说完又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你与我分别尚且这般不舍,如果跟你三哥分开,不知道得伤心绝望成什么样子。弄丫头,看清楚自己的心,别错失眼前人哪。”   苏瑜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嗯,我知道的,已经想通了。”   廖启总算舒了口气:“想通了就好,你和你三哥好好的,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比如说,你穿上凤冠霞帔,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接过金印紫绶的时候。等你们定下了,要提前跟我说。”   “可是你走了我们去哪儿找你?”   “你三哥有的是打探我下落的路子,想给我递个消息还不容易?”      从廖启那儿出来,忍冬原以为苏瑜要回去,谁知她却绕着往当初魏丞在都督府时居住的烟水阁走去。   “姑娘这是打算做什么?”忍冬有些纳闷儿,主子都不在这儿住许久了,姑娘怎么想到来这儿了。 第75章   面对忍冬的询问, 苏瑜笑而不语,只是继续往前走。   到了烟水阁的书房门口, 苏瑜对着忍冬和青黛两个吩咐:“你们在外面等着。”随后自行入了书房,关上房门。   书房的书架里摆着书,以前她和三哥时常坐的长案上也堆着几本,是宫变前看过的。就连那日她与三哥争执的罪魁祸首——画卷,如今也如当初她离开时一样, 有的零散着扔在地上, 也有的放在长案上。   当初她看到三哥暗地里画了那么多她的画像, 心中起疑, 询问缘由方才晓得三哥的真实身份。那时她不能接受跑了出去,后来便住在了梅庄, 宫变前又随方洵去了别处, 直到入宫她都未曾回来过。   如今来瞧瞧, 所有的东西和她离开那日一模一样, 看来三哥后来也没怎么在这书房里待过。   一个多月下来长案上散落了不少灰尘,弯腰吹了一下, 尘土飞扬, 呛得她咳嗽几声匆忙撇过脸去。   喘了几口气,再侧目过来时, 小心翼翼将上面半展着的一幅画拿起来,仔细用袖子擦拭几下上面的灰尘,画中女子姣好的面容渐渐清晰。画中的她穿着一袭红衣舞裙,旋转时漾起裙摆起着波澜, 像火红的花浪。   不得不说,魏丞的画技了得,将她那张脸描绘的活灵活现,一颦一笑都那样明媚动人,连她瞧了都觉得赏心悦目。尤其那一双桃花目,潋滟秋波,却又纯净美好,眼角眉梢那股媚意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一种独特的美。   她怎么就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好看?想来三哥是故意将她给画美了的缘故吧。   苏瑜心里这般想着,却觉得有些开心,伴着丝丝甜蜜。   小心翼翼将画收起来,她又弯腰拾起地上的画,全都仔细擦干净,排整齐后抱起来出了书房。   忍冬和青黛在外面候着,瞧见她抱了一堆画卷,颇有些诧异。忍冬又瞧见了她袖子上沾染的灰尘,越发震惊:“姑娘这是怎么了,搞得浑身都是土?”   苏瑜抱着那些画心里很高兴,笑道:“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出了都督府,苏瑜抱着那些画上了马车,忍冬和青黛跟着上来,青黛瞧见那画好奇地问:“姑娘,这些画卷里是什么东西,你这么宝贝?”   苏瑜挑眉一笑:“秘密。”   忍冬和青黛互望一眼,都不知所以。   苏瑜却不理她们,兀自掀开帘子来看着外面,唇角微微上扬着,心情还不错。她都许久没出宫了,这样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   想到这个她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等回去后她得跟三哥好好说说,日后出入皇宫都这么不方便的话,那她可不住到宫里去。   “难得出来,咱们去东市转转吧。”苏瑜决定先珍惜这一次出门的机会,对着外面的马夫道。   马车调了方向一路往着东市而去,忍冬莫名其妙:“姑娘出来找个廖先生,怎么心情变好了。”   见过廖启,她越发决定要跟三哥永远在一起了,心里再也不用犹豫徘徊,自然是松上一口气,格外高兴的。不过对于忍冬的询问,她却并不回答。侧目看向外面,突然在人群中瞧见了苏泽生的身影。   他穿着青色便服直缀,腰束玉带,独自一人在街上走着,气度雍容矜雅,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瞧见他,苏瑜又想到了忍冬的事,想了想对着马夫喊了停车。   见她下车,忍冬和青黛陪她跳下来。   “姑娘要做什么?”忍冬问。   苏瑜扫了一圈,指着旁边的糕点铺子道:“我去买些糕点给太皇太后带回去,青黛陪我进去吧,忍冬留在这里看马车。”   点心铺子就在马车停靠的旁边,忍冬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低声应着站在马车边上没动。直到苏瑜和青黛入了铺子,她随意地往四周看,这才瞧见了正向这边走来的苏泽生。   在忍冬看向苏泽生的同时,苏泽生也看到了她,步伐明显停滞下来,驻足望向此处。   看见他,忍冬又想到了当初设计他的事,心虚的匆忙避开他的目光,神色平静如常,但垂在两侧的拳头却不由捏紧了,心上有些复杂。   她跟着主子做了那么些年的事,被派来贴身保护姑娘之前曾经杀过人,放过火,甚至扮作细作混入过各种地方,自然也欺骗过旁人的感情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唯独苏泽生这一次,让她倍感亏欠,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应该去给他道个歉,毕竟将人伤成这样,可有时候又觉得没有必要,政治上的你死我活大家都知道,当时各自为营,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何况,她素来清冷高傲,也做不出来俯下身段向人致歉的事情来。   她这般想着,一双唇抿紧了些。   谁知眼前渐渐笼罩了一片阴影,她愕然抬头,迎面撞上的是苏泽生英俊的眉眼,只是那双好看的眸子此时略显空洞,没有一年前她见他时的那种儒雅清贵,神采奕奕,反而透着些许哀痛和悲伤。   对上这样一双眼,忍冬下意识垂眸避开,并不言语。   苏泽生也一直盯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当初清风苑里那个觅薇,柔弱温婉,多才多艺,那样明媚的女子,他曾经把她视为知己。而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一样貌美动人,却那样的清冷疏离,毫无半点柔弱可言,反而更添几分英气。   如此气质不相符容貌也千差万别的两个人,谁又能想到,竟然会是一个人?   他苏泽生自命不凡,从不将那些胭脂俗粉看在眼里,一心想得一人心携手到老。自遇见她,他捧着自己的一颗真心送上去,原以为被她好生收着,谁曾想栽了跟头,成了个大笑话。   曾经以为她死了,他心如死水,恨不能随她而去。如今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当初念及年迈的母亲没有做那样的傻事呢?   “多美的一张脸,多硬的一颗心。”他突然说这么一句,话语里透着几分自嘲。   忍冬心跳莫名一滞,缓缓抬头,双唇翕动片刻,终于吐出了几个字:“对不起……”这句话她一直想说的,只是一直难以吐口。   苏泽生好笑地看着她:“忍冬姑娘对不起本官什么呢,因为你骗了我的感情,还是因为你恢复忍冬的身份后与我形同陌路?”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她面上恢复那份清冷,后退一步,与他可以保持距离。   苏泽生勾唇,笑容里带着几分嘲弄:“忍冬姑娘或许不知道,我苏泽生睚眦必报,这个事不是你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就能结束的。”   “苏大人是朝中要员,陛下的左膀右臂,如今苏大人既然那么生气……”忍冬看着他,顿了顿又上前一步,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我的命就在这里,你若觉得拿走了才能解气,便尽管去拿吧,我绝不多说半个字。”   “你的命?”苏泽生嗤笑一声,“忍冬姑娘的命很值钱吗?”   “那你想怎么样?”她看着他,虽然愧疚,却因为骨子里的倔强此时并不示弱。   苏泽生道:“陛下许了我一个诺,此次舞阳侯和樯国公能离京任职,使得官吏裁减一事顺利进行,不论我求什么陛下都会应的。到时候,我向陛下求你。”他声音淡淡的,不夹杂一丝情感。   忍冬错愕地看着他,片刻后凝眉:“你说什么?”   苏泽生却已什么都不再多说,兀自越过她往着远处去了。   忍冬怔怔定在原地,好半晌不能回过神来。   他方才说会向陛下求她,这句话到底会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心里有气,打算把她与他绑在一处,折磨她来泄愤?   苏瑜和青黛带着糕点出来时,先左右看了看,苏泽生的身影早已不在,然忍冬似乎站在那儿出神。苏瑜不免有些疑惑,不知道方才那一会儿苏泽生和忍冬说上话没有。   不过她也不好多问,显得她故意走开一般,便若无其事走上去,笑着道:“这就铺子的点心最好吃了,我买了好多回去,太皇太后和三哥的都有。”   忍冬回神,帮青黛提了一些:“姑娘,咱们回宫去吧。”   苏瑜用余光打量她须臾,点头应着,率先入了马车。   回到宫里,苏瑜将一份点心差人送去御书房,另一份则是自己亲自带着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尝了几块,赞不绝口,直说不比宫里御厨做的差。不过因为此时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太皇太后也没多用,搁下后吩咐了人传膳。   刚传了晚膳,外面内监传话说陛下来了。   瞧见身着龙袍的魏丞进来,太皇太后有些惊诧:“陛下最近如此忙,怎么还有空过来了?”   魏丞对着太皇太后行礼后道:“前段日子政务繁忙,今日晚上难得有了空闲,因为许久不见皇祖母,自然是要过来问个安的。皇祖母近来可好?”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好,都好,瑜丫头说你许她今日出宫赏玩,回来时还特地在宫外买的点心,我吃着还不错,陛下也过来尝尝吧。”   魏丞挑眉,这丫头倒是会先斩后奏,他几时答应让她出宫了?自己假传圣旨闯出去,这会儿倒是会推卸责任。不过他也没道破,一双凤目看向苏瑜,颇有些宠溺的意味,随后笑道:“这丫头贴心,孙儿那里也让人送了一份儿,方才尝过了。”   “那陛下觉得味道可好?”   “挺甜的。”   苏瑜突然反应过来,三哥不爱吃甜的来着,忙道:“陛下如果觉得吃不惯甜的,就分给下人吧。”   魏丞看着她,眸中带着温柔之意:“朕觉得不错。” 第76章   三人一起用过晚膳, 魏丞又和苏瑜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后来天色暗淡下来, 太皇太后说要休息,便让魏丞和苏瑜两人跪安了。   出了长乐宫,苏瑜有点心虚,也不主动跟魏丞说话,只低着头往自己的平宁殿走, 谁知魏丞也一路跟着。她终于有些无奈了, 停下来对着旁边的男人道:“三哥, 你政务繁忙, 就不必送我回去了,我自己回平宁殿就好。”   魏丞笑笑:“弄弄给三哥出了个好主意, 裁减官吏一事接下来很好进行, 三哥自然是不忙的, 送送你也无妨。”   苏瑜没言语, 继续往前走,又听魏丞在他身旁道:“你跑去找廖启算账, 最后却高高兴兴买了点心回来, 看来这账算得很合你心意。只不过……朕何时有说准许你出宫吗?”   苏瑜垂着头,她当初是说找廖启算账来着, 可那不是害怕在御书房里跟三哥发生什么,随便寻的离开的借口吗。其实她就是想出去透透气,整日闷在宫里也挺无聊的,谁知道到了宫门口却被人拦下来。   想到这个, 她才抬了头,可怜巴巴抬头望着他:“三哥,我如今出入皇宫可不方便了,那些侍卫把门看得牢牢的,我要不说你许我出去的,他们怎么会让我出宫?”   苏瑜越说越觉得自己惨了:“三哥,你说以前吧我不论在都督府还是平南侯府,那出门逛街都是随随便便的事,看门的小厮哪个会阻拦?如今一入宫倒成了金丝雀,天天关在这四四方方的深墙宫苑里头,连一点自由都没有……”她越说越把头垂的低,委屈十足的样子。   魏丞瞧的心疼了,叹息一声,从腰间拿了令牌给她:“这事是三哥疏忽了,让你住在宫里自然不是要拘着你的,想出去转转也是应当,这出宫的令牌给你,日后他们自然不敢阻拦。”   苏瑜瞧见眸中精光一闪,笑着伸手欲接,魏丞却又突然收回来,多补充一句:“但是有个条件,什么时候都不能一个人出去,除了蝉衣和青黛两个打小侍奉你的以外,忍冬、碧棠和紫坠这三个人,至少有两个要贴身跟着你,她们有武功,保护着你三哥才放心。”   知道他是点心自己,苏瑜甜甜的笑:“三哥放心吧,我记下了。”   魏丞这才把令牌递了出去。   苏瑜接过来抱在怀里,高兴地抚摸几下,唇角微微翘着,双颊浅放着梨涡。溶溶的月光映着她娇媚的一张脸,桃花目里波光流转,美的动人心魄。   她突然上前几步,扯住魏丞的胳膊撒娇:“今日廖先生跟我说三哥对我最好不过,世间没人比得上,如今我瞧着正是如此呢。”   魏丞用手指戳她的脑门儿:“你个小没良心的,到今日才发现。”   “不不不,我老早就发现了的。”她慌忙改口,顿了顿又想说廖启打算离京的事,后来想想,他临走前自然是要向三哥辞行的,如今便先不提此事了。   “对了三哥,我今日在都督府带回来了一样东西,我带你去看。”她说着主动扯着魏丞的胳膊往平宁殿走。   魏丞有些好奇,也便任由她拉着去了。   到了平宁殿,苏瑜亲自去内殿将自己带回来的画卷抱出来,见魏丞在外殿的紫檀木圆桌前坐着,便将画卷放在了桌子上。   看到那些画卷,魏丞不用展开都知道里面画的是什么,他神情一滞,诧异地抬头看着她,却没出声,只眸子里透着困惑。   苏瑜指了指那些画:“今日找廖启,顺便把画卷带回来了,三哥存了那么久,又是一笔一笔画的,扔在那儿万一日后被老鼠啃就可惜了。”   魏丞缓缓将画卷展开,一幅一幅的,全是他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画出来的。   “三哥以为,你不想看见这些东西,故而入宫的时候没带。”当初她看到这些画生气的样子他仍历历在目,何况又一直不愿接受他的感情,哪里敢把这些东西带进宫里碍她的眼?   苏瑜抚了抚画中的女子,眉眼带笑:“可是我现在瞧着每一幅都挺好看的,打算全都收起来。”说着将一幅画展开放在自己身前,歪着脑袋问道,“三哥,你看跟我像不像。”   魏丞看着她,神色柔和了许多:“人比画美。”不知道是不是廖启跟她说了什么,这丫头居然会把这些画带回来,这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魏丞突然觉得无比欣慰。   苏瑜面上涌现一抹娇羞:“有吗,我还觉得三哥故意把我画好看了。”   魏丞拉她坐下来,抬手将她鬓前的碎发夹在耳后:“那是弄弄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好看。”   苏瑜一张脸越发红润,耳朵也红的通透:“三哥的嘴怎么越来越甜了。”   “弄弄。”他看着她,突然轻唤了一声。   苏瑜不解地抬头:“嗯?”   他却冷不丁说了一句:“咱们先订亲吧。”   苏瑜顿时一脸错愕,呆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抿着唇没说话。   魏丞解释说:“三哥自然是巴不得早日迎你入主中宫的,只是大伯父丧期在即,办红事并不适宜。不过这亲事却是可以早早定下的,你若觉得好,择日我便问了太皇太后,咱们把亲事订下来,再寻个明年的好日子成婚。”   苏瑜攥着帕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男女订婚之后,嫁娶之前不是不宜见面吗?那我是不是要住在平南侯府里去了?”   魏丞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沉吟着道:“婚期总要订在明年才不显得仓促,三哥舍不得与你分别一年,等订了婚你依旧以侍奉太皇太后的名义住在平宁殿,等咱们快要成亲了,再送你回去待嫁。弄弄觉得这样可好?”   苏瑜红着脸不知如何应答,别扭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了句:“我打小便听三哥的话,如今自然也是一样的……”   魏丞握着她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心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顿了半晌,他启唇说了句:“好。”      魏丞离开后,苏瑜心情很是轻松,亲自将那些画收起来,寻了好看的瓷瓶放进去,让碧棠拿去摆在内殿她睡觉的床头,而她自己则是双臂交叠支着下巴趴在桌上发呆,傻笑。   之前她总觉得自己年纪不小,很想把自己给嫁出去,心里也幻想过未来夫君的模样。高高的,瘦瘦的,白白的,有谈吐,有气质,有才华,文质彬彬的,阳光而又温暖。   因为有这样的期待,所以曾经有段时间她真的对方洵很感兴趣,觉得这人怎么看都跟自己心里面设想过的一样。只不过最后因为三哥,不了了之。   那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和三哥居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竟然是要订亲了,如此突然,却又是掩饰不住的雀跃和舒心。嫁给旁人她或许会紧张,可嫁给三哥,她很安心。   她起身走向殿外,举头遥望天边的星月,对着其中最亮的两颗星星发呆,口中呢喃:“阿爹,阿娘,日后我若嫁给三哥了,你们会不会为我高兴?以前听三哥说,他有跟你们二老求过亲的,只是还没等到你们同意,你们就出了事。那你们当时心里想的,会是什么呢?”   三哥那样好,把她捧在掌心,视若珍宝,阿爹阿娘那时候虽然没答应,但如果活着,兴许早就应了吧。她这般想着,双手合十对着头顶一片星空许愿,盼着以后的日子能越来越好。   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她才进屋由人伺候着梳洗,睡觉。   忍冬扶她上了榻,又帮她盖上被子。苏瑜看着她,想到了今日遇见苏泽生的事,犹豫片刻还是多说了一句:“今日中午给三哥送午膳时,三哥说他许了苏泽生一个诺。忍冬,如果苏泽生到时候要求娶你,你会答应吗?”   忍冬楞了一下,看来苏泽生今日说的是真的,陛下真的这么说了。   只是,天子一诺何其珍贵,苏泽生如今知道她骗过他,自然心里又恨又恼,难道真的会用来求娶她?若是如此,又是何苦……   “姑娘,奴婢不想嫁。”她垂着头,情绪淡淡的。   苏瑜点头,喟叹一声:“我也舍不得你,如今只是打了个比方,至于苏泽生到底怎么想还不知道呢。不过其实这人还不错,你觉得呢?”   “也许吧。”忍冬勉强笑笑,心里很乱,“其实奴婢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答应,只是觉得,苏泽生自从知道奴婢是觅薇以后,整个人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苏瑜微怔:“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今儿个在街上……他找你说了什么?”   忍冬低头将床沿的褶皱铺平整:“倒也没说什么,说了陛下许诺的事。”   “看来三哥所料不错,他真是打算到时候求娶你的。”苏瑜低声说了一句,侧目看到忍冬纠结的神情,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忍冬摇摇头:“不知道,就是苏泽生以前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今日再瞧见,整个人都变了样,奴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好。”   苏瑜闻此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好好想想再做决定,若你不愿,有我在呢,自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忍冬听得感动,声音柔和了许多:“谢谢姑娘。”      苏宅   三更的梆子敲过之后,书房门外的小厮瞧着里面灯火通明,犹豫着上前敲门。   里面传来苏泽生淡淡的声音:“什么事?”   小厮怔了怔,他家主子素来是温和的性子,可这几日不知怎的,整个人阴沉了许多,没日没夜的处理政务,以前虽然不笑,可气度还是亲和的,如今总让人怕怕的,说话气势也不一样了。   他小心翼翼回着话:“大人,三更天了,您该歇息了,明日还要早朝的。”   里面苏泽生看着手里裁减官吏的名单,提笔在上面写写改改的,没再应话。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困,只想快些把手里的事处理好,到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77章   二月初九是苏瑜的生辰, 这日苏瑜陪着太皇太后用早膳时,太皇太后给了她一支凤头钗, 说是送她的生辰贺礼,苏瑜收下后对着太皇太后谢了恩。   等回到自己的平宁殿,刚刚坐定下来捧着话本子打算看,蝉衣笑着从外面进来:“姑娘快瞧瞧谁来了。”   苏瑜抬眸,便见蝉衣领着卫绿萱和苏琅二姐妹走进来, 卫绿萱怀里还抱着满了月的苏落雪。她又惊又喜, 匆忙站起来相迎:“你们怎么来了?”   “还有我呢!”一抹爽利的声音响起, 随之门框后面又探出一颗脑袋来, 竟是大将军宁毅的女儿绿渠,也真是许久都没见了。   苏瑜忙让人招呼着她们坐下, 几个人纷纷献上了自己准备的礼物, 都是小玩意儿, 苏瑜高兴的一一收下。   又侧首吩咐紫坠上了茶果点心, 笑着跟大家说话:“是三哥让你们来的吧,他也是的, 都不跟我说一声。”她这般说着, 心里却格外欢喜。   她喜欢热闹,尤其跟自己亲近的人一起, 三哥果然是懂她的。   绿渠点点她的脑袋:“你这人呐,一入宫就把我们这些人全都忘了,整日里连个面儿都见不着,我还想着不知你这性子在宫里住的好不好, 睡得好不好,有时候急了就去问我爹,可我爹除了早朝外也不在宫里,他哪知道你的事,我问了也是白问,还是干着急。”   苏瑜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这里住着其实还不错,陛下和太皇太后都待我极好。”   苏琅打趣:“三姐姐在这里自然是不错的,陛下以前在侯府就独独宠着你,虽说如今身份高贵了,可对三姐姐想必是始终如一的。三姐姐你都不知道,你和陛下的事外面都传遍了呢,说陛下既然换了身份还留你这个毫无血缘的妹妹在宫里,既没封个公主,又没张罗婚事的,说不定日后要母仪天下,做正宫皇后的。”   苏琅这话一说,苏瑜又想到了三哥跟她说这几日二人订亲的事,心里软软的,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用指腹点了点苏落雪的脸蛋儿哄她玩儿。   不过小丫头太小,一双眼睛亮晶晶瞧着高高的宫殿雕梁,十分好奇的样子,对于苏瑜的逗弄根本还注意不到。   卫绿萱看着她,低声问道:“虽说父亲的丧期还在,但你和陛下的事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你们俩可曾提过?”   苏瑜面上涌现一抹羞赧,一张俏脸灿若春桃,明媚不可方物:“嗯,他说要先把亲事订下来,至于婚事等明年再办。”   众人听了皆是一脸惊讶,绿渠拉着她的手道:“瑜姐姐,你居然真的要做皇后了。以前我就跟你说过,陛下心里有个人,我是从我爹娘话里偷听到的,却一直不知道是谁,其实有时候暗地里也琢磨过,可这琢磨来琢磨去的,还真没想到是你。”   说到这个苏瑜也是觉得玄妙,当初她听闻三哥心里有人时,可不是跟绿渠一样吗,悄悄操了不少心。   不过事实证明,她那全都是瞎操心。   苏琳道:“三姐姐的婚期在明年,那五姐姐要走在你前头了呢。”   说起这个,苏瑜笑问苏琅:“琅丫头嫁衣可绣好了?”   苏琅顿觉不好意思:“哎呀,这有什么好绣的,我女红是咱们众姊妹当中最差的,才懒得费那功夫。即便真绣好了,只怕也是奇丑无比,没法出去见人的,嫁妆里头有嫁衣的,何况男方送的聘礼中也备了,怎么也用不着我的。”   听了她这话,屋子里的人一阵哄笑。   午膳是魏丞特意命御膳房做得宴席,就摆在平宁殿里,几个姑娘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说笑笑的,整个平宁殿难得的欢声笑语。   膳后苏瑜又带着她们去御花园里转转,倒是颇有几分东道主的样子。而实际上,这御花园她自己平日除了路过,还真没特地来玩儿过。   虽然是初春,御花园万紫千红却早早开了遍,有许多苏瑜甚至都叫不上名字。远处是琼楼玉宇,雕梁画栋,近处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两侧,百花竟放,一派繁花似锦之象。   正午的阳光明媚中泛着金红,映着娇嫩的花儿,每一朵都好似披着纱衣,娇中带羞,美不胜收。   几个人看得累了,便去凉亭里坐坐,吃些茶点,吹着暖风,竟也格外的有滋味儿。   直接玩到午后,大家看天色不早,自然是要回的。苏瑜也知道,三哥让她们过来陪着自己过生辰说笑已经是不错,这是皇宫,她们也不便多留,只好由着去了,并吩咐忍冬亲自送她们到宫门口。   这会儿御花园里景色正好,苏瑜也舍不得走,仍旧坐在凉亭下的石桌上歇息,心中高兴之余又有一点点的失落。   这个廖启,说好了要给她过生辰的,竟是到现在都还未出现。莫不是,把她的生辰给忘了?   她越想越郁闷,叹了口气打算回平宁殿。谁知刚站起身,远远的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廖启。   不对,是两抹身影,除了廖启之外,与他并排走过来的还有一个。苏瑜眯着眼睛看了看,竟是方洵。   魏丞登基之后接她入宫,此后除了元宵夜见过方洵外,苏瑜就再没遇上过了。说到上回的元宵夜,如今苏瑜瞧见方洵还觉得不大自在。她当时也是被三哥气得糊涂了,莫名其妙扑到方洵怀里哭,现在想想也是尴尬的很。   瞧见方洵跟廖启一起,苏瑜犹豫着要不要躲避一下,谁知刚作势要离开,后面就被廖启唤住了:“弄丫头去哪儿?”   苏瑜定了定身子,假装刚看见他们的样子,笑道:“原来是廖先生和方大人,好巧,你们怎么会在御花园?”   廖启睇她一眼:“自然是找你的,弄丫头的生辰,我岂能缺席。”   苏瑜瞧瞧落到西边的太阳,抱怨道:“廖先生还记得,我只当你忘了呢。”   廖启忙摆手:“不会不会,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的。”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   苏瑜接过那小瓷瓶,晃着里面的东西很是好奇:“廖先生,这里面是什么啊?”   廖启道:“自然是补药了,我这可是好多好多药材提炼出来的,就这么一瓶,全给了你呢,你偶尔吃上这么一粒,那可是比好几碗的燕窝人参都不差的,一般人想得都没机会。弄丫头,我贴心吧?”   苏瑜笑:“……自然是贴心的,廖先生行事向来与众不同。”   方洵道:“听廖神医说今儿个是你的生辰,所以过来跟你道贺。我知道的晚,倒是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便把这把匕首送给你好了。”他说着从腰间取了一把匕首递过来。   苏瑜诧异地看着,那匕首十分小巧,外观却精致非常,表层炝着紫金漆并雕刻龙凤花纹,上面还嵌着蓝色珍珠,一看就是罕见的贵重之物。   苏瑜忙推拒:“这礼物太贵重,我可不敢收,方公子跟我道声贺我已经十分高兴了,哪能收这样的礼物呢?说起来,当初承蒙方公子照料过一段日子,我也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字。”   方洵笑笑:“我当初照顾你是受你三哥所托,我与他自有交易,也无需你倒什么谢。只不过,在我看来应该与你算是有些交情,既然视你为友,这礼物自然是要送的。苏姑娘如今不肯接受,莫非是不愿接受我这个朋友吗?”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苏瑜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讪讪地笑:“方公子说哪里话。”说着主动将匕首接了过来,“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洵点点头,一如既往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廖启道:“今儿个在外头医了个病人,这才来的晚了些,弄丫头你可别见怪。如今那病人还在我家躺着呢,我就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找你叙旧。”   苏瑜一听忙道:“这是大事,自然不能耽搁,先生快去吧。”   廖启一走,方洵也道:“外男不得随意入后宫,你三哥知道我来过只怕要动怒,我也想走了,苏姑娘保重。”   苏瑜如今对方洵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便颔了颔首,目送他离开。   等人都走了,就只剩下苏瑜一个,她叹了口气,有点不舍:“热闹过后是满地寂寥,还不如不热闹呢。”   碧棠在后面听见了,笑道:“天下没不散的宴席嘛,姑娘今日开心了就好。”   苏瑜笑笑,又轻声道:“也不知道三哥在做什么,今儿个我生辰,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   “许是……在忙吧,晚些总会去看姑娘的。”碧棠道。   苏瑜点头,又随意在御花园里走了走,瞧见旁边开得正盛的花儿,她看得心痒,伸手抚了抚那朵最为艳丽的玫瑰,耳畔却传来一把关切的男音:“小心刺!”   苏瑜回头朝那人看来,一袭紫衣华服,袖角处是银线勾勒的飞龙,腰间束着玉带,左右两侧悬挂黄色流苏的玉佩,矜贵肃穆,高大威严。   瞧见他,苏瑜面上挂了一抹笑,又惊又喜:“三哥!”   魏丞立足看着她,春日衣衫不比秋日厚重,因为今日生辰的缘故,她穿了件海棠红的掐腰竖领襦裙,裙摆上绣着芍药穿蝶图,领口处金线勾勒出波纹,阳光下略有金光流泻,映着她娇嫩白皙的脖颈。   她本就生的极美,是这京城之中没多少人能及的,如今脸上薄施粉黛,描眉画唇,整个人越发显得出众,双瞳剪水,亭亭玉立,仙姿佚貌,宛若水中一抹红莲,娇俏中带着三分纯真。   魏丞痴看着,竟有些移不开眼去。   “嘶——”她突然抽了口气,匆忙将手收回来。   魏丞一急,阔步上前查看:“怎么还是被刺到了,疼不疼?”   苏瑜摇摇头。   魏丞低头一看,伤口处都涌出血珠来了,实在是不放心,对着身后的内监吩咐:“传御医!”   苏瑜赶紧拦下来:“三哥,我就是不小心刺了一下,哪里就值得大惊小怪了?你可别叫御医,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说着,她拿帕子将那一滴血珠子粘掉,将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瞧,根本就不严重,我不疼的。”   魏丞不说话,直接夺过她手里的帕子将她那根食指缠了起来:“不看御医就罢了,玫瑰刺扎一下口子不浅,当心沾水了疼。”   苏瑜收回手,不提这个事,问道:“三哥怎么有空来御花园了?”   魏丞笑看着她:“三哥是来找你的,绿渠她们几个走了,怕你一个人待在这儿觉得落寞。”   苏瑜心上一暖,三哥果然是最懂她的人。   魏丞侧目瞧见了碧棠手里的匕首,微微一怔,神情冷凝了许多:“方洵来过?”   苏瑜有些惊讶:“三哥怎么知道这是他送的?”   魏丞凝眉:“这把匕首,他送你当生辰贺礼?”   苏瑜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魏丞顿了顿,笑道:“没事,你有人保护,这匕首也不必带在身上,还是三哥待你还给他吧。”说着,吩咐碧棠将那把匕首交给了青枫。   苏瑜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寻思着,莫不是这匕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过看三哥那张脸黑成那样,她也不敢多问,只笑道:“我原本就觉得这匕首太贵重了不敢收,只是他非要给我也不好推辞,就收下了。三哥如果觉得不妥,那就还给他好了。”   魏丞掠过此事不提,冲她笑了笑:“今儿个你生辰,三哥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侧目使了个眼色,青枫将一卷圣旨呈了上来。   瞧见是圣旨,苏瑜越发好奇了:“这是什么?”   魏丞递给她:“这是封后的诏书,三哥一共写了两份,这一份你自己收着,另外还有一份等过几日咱们订了亲事,要昭告天下的。”   封后诏书三哥这么快就拟好了?不过也是,诏书上那些话古往今来大同小异,三哥文采那么好,自然是信手拈来,顶多就是夸夸她,说她适合做皇后嘛。   苏瑜雀跃地展开圣旨,想瞧瞧三哥给她写的什么赞美之词,谁知打开后一瞧却愣住了,只心里默念着上面的话:   “苏家有女苏瑜,朕心之所爱,愿伴其余生,不离不弃,共偕白首,宜立为正宫皇后,统率六宫。”   一道圣旨,简简单单几句话,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那样平时,那样朴素,却句句说在苏瑜心坎儿里了,让人的一颗心柔软的好似一团棉花。   她不是因为恭谨贤良,淑仪端庄才被立为后,而是因为她是当今天子心里爱着的,想与之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仅此而已。   虽然平常,但这样的话从一个帝王口中说出来,意义却是不一样的。都说皇家薄幸,而她的三哥,她是始终相信的。   “三哥……”她拿着那道圣旨,心情有些复杂,久久不知说什么才好。   魏丞捧着她的脸,在她樱唇上啄了一口,温声笑问:“高兴傻了吗,连句话都不会说了。”   “是呀,像是做梦。”她痴痴看着那圣旨,有些不能回神,三哥做事太出乎她意料了。   冷静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问道:“三哥,你拿着这样的圣旨昭告天下,真的好吗?”   魏丞握着她的手,眼眸中含着缱绻深情:“有什么不好,我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魏丞恋慕苏瑜许多年,她是这世间上最好最好的,谁都不可替代。”   苏瑜羞赧地垂着头:“订亲而已,这样也太……太张扬了,你这么做肯定会有风言风语的。”   “只要亲事订下来,你就是未来的皇后,君王与皇后相亲相爱是天经地义的,还怕他们说不成?”他说着,抚了抚她的脸颊,“我要让我的弄弄,做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女人。”   苏瑜攥着圣旨,渐渐捏的更紧了些,突然扑在他怀里撒娇般道了一句:“三哥,你真好。”   魏丞亲亲她的额头,附在她耳畔亲亲低喃:“三哥以后,还能对你更好。”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侧颈,苏瑜颤了颤身子,心里甜甜的,把他拥的更紧了些。   魏丞抚了抚她后背散落的青丝,轻声道:“天色不早,你在御花园也待了半日,想必累了,三哥陪你回去。”   “嗯。”她应着,却依旧躲在他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腰,并不肯撒手。   魏丞挑眉:“你不松手,可是要三哥抱你回去?”   她哼哼唧唧地应着,像只撒娇的猫儿一般。   魏丞无奈,扯过怀里的姑娘将其打横抱起,阔步往着平宁殿方向去了。 第78章   在众目睽睽之下, 魏丞直接将人从御花园抱到平宁殿,期间苏瑜瞧见来往的侍卫和宫人觉得羞臊, 多次求他放自己下来,谁知他却总也不肯撒手。   入了平宁殿,被那些熟悉的宫女太监盯着,苏瑜一张脸越发羞红,俯在他的颈间不敢抬头, 小声道:“三哥, 都到了, 你, 你怎么还不放我下来,有失体统……”   魏丞不理她, 径自进了屋, 将人放在坐榻上, 自己则蹲在她面前抬眸凝视着她因为羞赧而流露出桃红的面颊, 他勾了勾唇:“你不是让我抱你回来吗,如今又脸皮薄成这样。”说着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腮, 却见那肌肤水嫩嫩的, 颇有弹性,他忍不住又戳了几下。   苏瑜顿时恼了, 强自将他的手扒拉下来:“你干什么呢!”   魏丞收了手,面上挂着笑:“我家弄弄的脸颊嫩的像豆腐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苏瑜哼哼鼻子,侧过脸去不理他。   魏丞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苏瑜感觉到有冰凉之物套在了自己腕上,她诧异着垂眸,便瞧见自己的腕上多了只血玉镯子,色泽红润通透,瞧不见半点瑕疵,一看便知是玉中上品。   血玉苏瑜见过,但大都是白玉中掺杂的红血丝,像如今腕上这种通体殷红的,还是头一回看见。   她抚着手上的玉镯,又惊又喜:“这镯子好漂亮,哪里来的?”   魏丞笑道:“这是吐蕃朝贺的贡品,叫贡觉玛之歌。相传贡觉玛女神住在惹雍湖最深处的一座宫殿里,那座宫殿的墙壁上有着各种颜色的玉石,而红色代表唱歌,所以这红玉石便被称作贡觉玛之歌。此玉罕见,如此通透无暇的更是世间少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发掘那么一块,吐蕃王偶然所得,便进贡给了我们大衍。”   “原本想给你打一对儿的,可惜那块玉石太小,只打了这么一只,剩下的我让人做成了一对儿耳珰。”他说着又从胸前摸出一块小方盒子,打开来看,里面赫然躺着一对儿血玉耳珰,赤金镶边儿,小拇指甲盖儿大小的玉石上清清楚楚刻了花纹,仔仔细细去看,那花纹的纹路又颇像一个字。   “咦,这个好像是我的‘瑜’字。”苏瑜惊讶地说着,又拿了另一只耳珰细看,却是个‘丞’字。   魏丞在她旁边坐下,亲了亲她的额头:“贡觉玛之歌做的首饰,或许这世间还有许多,但刻上你我名字的却只这么一件,它们是独一无二的。”   苏瑜脸颊有些热,心砰砰砰跳动着,低头看了看那耳珰,抬头看向魏丞时面颊上染了一抹娇羞:“三哥替我戴上好不好?”   魏丞温声笑着说“好”,亲自将她耳朵上的坠子取下来,将那对儿血玉耳珰给她戴上去。   她本就生的极美,肌肤白皙,五官精致无暇,如今挂了这对儿耳珰,越发趁得那雪肌玉肤白里泛着红润,像春日里开得最盛的玫瑰,娇俏明媚,靡颜腻理,绰约多姿。   她因为羞怯,长长的睫毛自然垂下,微微颤动间像扑扇的蝶儿,灵动娇俏,让人移不开眼去。   感受到了他深深凝视的目光,苏瑜不好意思地将头垂得更低了:“三哥一直瞧我做什么,也不说我戴上好不好看。”   他略显粗糙的指腹扫过她的唇角,语气里有些喑哑:“自然是好看的,这样的好东西也唯有我家弄弄堪与匹配。”   “三哥以前最爱欺负我,如今嘴巴倒是越发甜了,惯会哄我开心的。”她语气里带着娇嗔,仍没抬头去直视他那深情款款的眼眸。尽管如此,却仍被他带着烈火的目光给烧灼到了,脸颊越发滚烫。   魏丞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咱们都要订亲了,弄弄还要叫我三哥吗?嗯?”   她水汪汪的桃花目瞧着他,羞中带娇:“那,那叫什么?”   魏丞想了想:“我记得上回弄弄唤我丞郎,倒是不错的。”   苏瑜:“……这不太好,你如今是皇帝,不能被人直呼其名的,何况这样的称呼若是被听到了多羞人,还是叫三哥吧。”   他一张脸朝她凑近了几分,两个人的唇近在咫尺,仿佛下一刻就能贴上去。他能清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果香,馥郁中透着甜意,漾的人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许多。   他捉住那唇品尝了一下,甜软可口,他贪恋着那份美好,目光深邃几许,又道:“那就没人的时候这般唤我,比如说……现在?”   他凑她太近,她不自在的下意识想逃,谁知他大掌及时扣住了她的柳腰,一时间竟是躲避不得,只好硬着头皮看他。对上他满怀期许的眸子,苏瑜心跳越发急了,憋红了脸酝酿好久,小声唤了声:“丞郎。”   他听得内心狂热,狠狠在她唇上吮了一口,眼睛里闪烁着微光:“弄弄真乖。”   苏瑜:“……”   苏瑜还未从方才的娇羞中回过神来,魏丞却将目光扫向旁边案桌上放着的书册,见那书中间放了页签,他狐疑着取过来看:“这是什么,最近倒是想起来看书了。”   苏瑜看见想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但见她上午看了一半的话本子落在他手上。最最关键的是,她放了页签的那一页……   苏瑜双手捂了脸不敢去看魏丞此时的反应。   谁知等了许久,旁边的男人安安静静的,居然一声也没吭。   苏瑜狐疑着把手指露出缝隙,目光透过指缝望过去,便见魏丞捧着那本书凝眉看着,眼底噙了一丝笑意,唇角微微勾着,带着几分玩味。   见她望向自己,他将目光移过来:“弄弄怎么又看这些东西了,好看吗?”   “不,不好看!”   “是吗?”他唇角又上扬了几分,目光继续看着那书,“既然如此,那就没收了。还有你这寝殿里是不是还存了许多,我统统带走。”   他说完这话拿着那些书站起身,阔步便往着她就寝的内殿去了。内殿里还有许多,她自然不能让他带走,匆忙追上去扯住了魏丞的胳膊:“三哥!”   “是丞郎。”他纠正道。   “……”为了那些书,苏瑜也不跟他计较,只笑眯眯道,“我刚刚骗你的,好看,这书好看,丞郎别给我带走了,否则我在宫里会闷死的。”   魏丞看看她委屈哒哒的表情,再看看手里那书。以前就知道这丫头爱看这些书,他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吸引人的,却也没认真翻过里面的内容,只想着不过是些穷酸书生哄姑娘家的把戏,花言巧语罢了,今日一看可算让他长了见识。   魏丞挑眉:“所以弄弄为了打发时间,平日里就是看这些的?”   苏瑜又想到了她放页签的那一处情节,顿时有些囧,忙解释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么厚的书其实一共就三处地方是比较那什么的,你刚刚看到那个,那不是人家成婚了,洞房花烛嘛,就,就笔者写得比较放肆一些。”   魏丞又看了看那书,眼底噙着笑:“是挺放肆的,那不知道……”他往苏瑜跟前凑了凑,声音放低几分,“弄弄看过这么多书,究竟学会了哪几种床笫之间的,动作?”   苏瑜憋红了脸,又羞又气,她才没有刻意去学那些东西呢,情节需要,情节需要嘛!!!   谁知那无赖又道:“没关系,你先自己好好记在心上,等日后咱们每一种都试试。”   苏瑜:“……你无耻!”   魏丞朗声笑着拿书轻轻敲打她的脑门儿,随后捏捏她的脸蛋儿道:“成了,你自己继续看吧,我去长乐宫找太皇太后,商议一下咱们订亲的事。”   苏瑜哼哼鼻子不理他,心里却巴不得他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她再也不要看见他了!   然而魏丞虽然这么说,却始终站着没动。   苏瑜忍不住了,抬头看他:“你不是要走吗,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魏丞突然撑住她的后腰,迫使她逼近自己几分,强迫道:“你再叫一声丞郎,我就走。”   苏瑜抿着嘴巴不想叫,魏丞又道:“你若不叫,咱们俩可以现在就试试这书里面写的内容。”   “你到底是个皇帝还是个无赖,哪有这样的!”苏瑜又羞又恼,他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矜贵肃穆的三哥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魏丞抚过她的侧脸,缓缓把脸凑到她耳畔,轻轻吹了口热气,诱哄道:“弄弄再唤一声,就一声。”   苏瑜被他逗弄的颤了颤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唤了声:“丞,丞郎……”   “真乖。”他点点她挺翘精致的鼻子,放开她的腰肢,把那本书册塞在苏瑜手上,然后一脸满足地往着外面去了。   ——————————   帝后订亲的事在朝廷内外掀起一片热潮,朝堂之上更是议论纷纷,其中也不乏阻拦之人。   有人觉得陛下和端宁郡君曾经以兄妹相处过多年,虽然不是亲兄妹,如今成婚却也不大合适。还有的认为皇后应是在朝中根基深厚,能给天子以助力的名门望族,苏瑜虽出身平南侯府,然到底出身二房,且父母早亡,论出身并不完全匹配一国之母的身份。   然而朝臣的意见终究只是意见,采不采纳是皇帝的事,如今正值官吏裁减,自然有多数官员为了自己的乌纱帽着想,并不敢过多的跟陛下对抗。再加上太皇太后的极力支持,以及魏丞的力排众议,这亲事到底还是强制性定了下来。   因为先平南侯刚故不久,这亲事虽然订了,但大婚的日子选在了明年,三月十九,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订亲之后的第二日,下朝后魏丞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方洵。彼时他一袭帝王冕服未曾来得及褪下,笔直地坐在龙案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的方洵。   空旷的大殿之上,一坐一站,是良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方洵终于忍不住了,对着魏丞拱手:“不知陛下单独召见微臣,所谓何事?”   魏丞将那把匕首放在长案上,清冷的目光扫过方洵:“朕听闻大齐皇子出生时,你们大齐皇帝每人送过一把匕首,那匕首的形样朕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想来就是眼前此物了。如果朕听说的消息没错,这匕首是你们大齐皇子成年之后的定情之物,收下这礼物的女子日后是要做你们大齐的皇子妃的。六皇子送了如此大礼来祝贺我大衍未来皇后的生辰,只怕不甚合适,如今这把匕首还是完璧归赵的好。” 第79章   迎上魏丞阴鸷的目光, 方洵笑笑:“陛下既已订婚,不会连让我送个礼物的机会都不给吧?”   魏丞嗤笑一声:“阁下送礼物自然无不妥之处, 只是送定情信物随便与人,且是有婚约的女子,只怕就有欠妥当了。六皇子,你说呢?”   “陛下也说了这匕首是大齐皇帝送的,定情之物也是他的意思, 并不代表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把匕首伴随自己多年, 送给苏瑜做个念想罢了。”   魏丞依旧阴沉着脸:“想来我们大衍未来的皇后未必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来留一个念想, 这匕首六皇子拿回去吧。”说着,他目光再次落在那把匕首之上。   方洵无奈一笑, 再没说什么, 上前将匕首拿起, 对着魏丞拱手:“既然如此,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魏丞看向他,神色缓和了许多:“你当初助我对付贾道, 又在宫变前护了苏瑜安危, 这些情分朕自然记得,答应派兵助你的事也没忘。只是还望六皇子记得, 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易,与苏瑜无关。”   方洵苦笑:“她既然选了你,我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望陛下真心待她护她才是。”   “她是我宠着长大的姑娘, 这点用不着六皇子费心。”   方洵略过此事不再提,顿了顿,又道:“陛下,我有一事想问,不知陛下可否……”   魏丞神情淡了淡,悠然呷了口茶水,茶汤的热气缭绕而上,在他复杂深邃的眸子上笼罩一层捉摸不透的迷雾:“你想问忍冬?”虽然在问,这语气却十足的肯定了。   方洵失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如此看来,我让人暗中调查忍冬身世的事陛下一直都知道吧。”   魏丞抬眸看他,冷冽肃穆的一张脸看不到旁的情绪:“六皇子倒也是性情中人,不过叫了太史令一年多的父亲,都开始想着替他找女儿了。”   姜夜喟叹一声:“我姜夜虽有父母,却和孤儿无异,自幼未曾尝过亲情的可贵,也唯独太史令方大人视我如亲子,我感恩之余又羞愧难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个叫方洵的书生早在九年前便病死了,是我亲手葬的他。”   “那书生临终前跟我提及过自己的身世,说他是太史令方大人之子,早年和妹妹方菱随母亲回老家省亲,遇上劫匪,母亲为救他们兄妹二人被人蹂躏,自尽身亡,他和妹妹也因此失散。这多年来他一直四处找寻妹妹下落,却终无所获,因无颜回去面对父亲,故而漂泊在外,孤身一人。他寻妹心切,忧思成疾,这才英年早逝,让我得机会冒名顶替,入了你们大衍朝廷。”   “我姜夜自知并非善类,当初方洵临死前虽托我替他寻找妹妹,我却无暇顾及这些,只一心想着回归大齐,坐拥皇位,为我母妃报仇。直到认了太史令为父,看着他把我当亲生儿子般爱护,看着他日渐衰老,思女心切,我方觉得愧对他们父子二人,故而想着在自己临走之前为他找到爱女,以解老人家多年相思之苦。”   “我找到了当年那批劫匪中唯一还活在世上的男人张彪,他说将那个小女孩卖给了江南的烟香楼,后来我又让人去问了烟香楼的老鸨,说那姑娘小小年纪却性子刚烈,不服管教,在烟香楼里搞得人仰马翻后逃走了。我又沿着回京的路仔细盘问,总算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当年方菱曾在城外的白谷村里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她从江南一路走回来,因为时隔多年吃苦受累的,早忘了自己的身世,孤苦无依,有户人家给过她半个馒头。那家人原有收留她的心,奈何家境贫困,便出了主意让她去京城讨饭,说那里达官显贵多,如若被哪家看上了兴许还能进去做个烧火丫头,总能讨口热饭吃。”   “后来方菱便每天躲在城东的胡同巷子口讨饭,晚上歇在城外的破庙,倒是没少被破庙里的乞丐们欺负。我问了那条巷口卖包子的小贩,说当初有个少年在他那儿买了包子给方菱,之后方菱便随他走了,因为那姑娘小小年纪,寒冬腊月衣衫褴褛的着实可怜,故而就记得仔细些。”   说到这儿,姜夜抬头看向魏丞:“那是十年前的腊月,带她走的人……是陛下,对吧?”   魏丞沉默着,并未言语。   当年他带了忍冬回去时让人查过她的身世,只知她是从江南烟香楼逃出来的,除此之外便并未再细查,因为那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直到前段日子他发觉姜夜在暗中弄调查他十年前在巷口带走忍冬的那件事,心里方才知道了七八分。   如今听他娓娓道来,倒是肯定了忍冬的身世。   魏丞抿了口茶,并不表态。   姜夜上前一步,道:“当年陛下的母亲孝贞皇后之死,与太史局里那些人进谗言脱不了干系,陛下痛恨太史局的人,也不喜太史令,这些我都知道。然当初进言的人不是他,太史令不过为了保全家人性命,不敢多言而已。他不过一五品小官,当时的处境想来陛下能够体谅。何况,当初宫变他也是为陛下出了一份力的。”   “五品小官?”魏丞嗤笑,手中茶盏重重掷在案上,“作为太上皇身边的红人,五品又如何,他的一句话比朝中三品大员都有分量。可惜他贪生怕死,不分是非黑白,早忘了一个臣子应尽的本分!若非念及他先前助朕登位的功劳,朕岂会容他如今还安然坐在太史令的位子上?”   姜夜还想再说什么,魏丞却已不愿多言:“朕尚有政务处理,你退下吧。”   姜夜无奈,只好拱手退下。   待他离开,魏丞在御书房里又坐了许久,起身去了长乐宫的平宁殿。   苏瑜彼时正坐在桌前看话本子,听闻他来了吓得匆忙就要将书藏起来,谁知他进来时神色肃然,情绪很不好的样子。苏瑜狐疑地迎上去,吩咐宫人奉茶水,又拉了魏丞去里面坐下:“三哥怎么了,心情不好?”   这几日魏丞总纠正苏瑜,不肯让她唤三哥,非逼着她叫丞郎。然而这回苏瑜再叫三哥,他似乎没怎么注意到一般,只神情淡淡地坐下来。   苏瑜察觉到事情不对,遣了所有人下去,这才拉了魏丞的手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三哥倒是告诉我才好。”   魏丞看向她,顿了顿道:“弄弄,如果忍冬是太史令的女儿,我应该让他们父女相认吗?”   苏瑜彻底怔住了:“三哥说什么呢,忍冬她……”她突然又想到了当初方洵回到方家时听到的风声,说太史令原有一对儿女,于多年前随正室夫人省亲,从此再没回来的事。   三哥自然是不会瞎说的,莫非,忍冬便是当年方家失踪的女儿?   “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魏丞将姜夜在御书房说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了苏瑜听。   苏瑜听完颇为惊讶,静默过后也就明白了:“三哥的心思我懂,太史令是太史局之长,当初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底下的人向太上皇进谗言,说三哥命格不好,有纵容下属之过的。孝贞皇后的死跟这个脱不了干系,如今三哥没了母亲,却要眼睁睁看着太史令父女团聚,共享天伦,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   魏丞看向她:“那弄弄觉得,三哥该不该阻拦?”   苏瑜思索着道:“这要看三哥怎么想了,太史令的确有错,但当时贾氏兄妹当权,他选择明哲保身也不算大罪,后来又与三哥里应外合救醒了太上皇,让三哥名正言顺登基为帝,或者算是功过相抵?”   “反过来说忍冬,她是三哥的人,为三哥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父女亲情,血浓于水,如果她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在世上惦念着自己,她难道不想同父亲团聚吗?我听闻太史令如今身子骨不好,卧榻在床,兴许就没几天日子了。既然如此,三哥看在忍冬的面子上,让她去榻前尽尽孝,只当全了忍冬对你这些年的忠心耿耿,不也挺好吗?”   外面咣当一声脆响,让殿内的两个人神情皆是一滞。苏瑜匆忙起身跑出来,开门迎面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忍冬。她眼眶微红,凝聚着薄薄的水雾,素来清冷的她第一次有这般楚楚动人的样子。   魏丞也随之走了过来,站在苏瑜身后。   看见他们二人,忍冬回神,瞧见地上被自己不小心打碎的瓷盏,她匆忙跪地:“陛下和姑娘恕罪。”    第80章   苏瑜弯腰将忍冬扶起来, 叹息一声:“瞧你这样子,方才我和陛下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忍冬抬头看向苏瑜, 眼帘又渐渐垂下,虽不言语,但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瑜回头看看默不作声的魏丞,转首对着忍冬道:“你先进来再说吧。”随后关上房门,和魏丞一起去矮榻上坐下。   魏丞看向忍冬, 神情淡然无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要不要回方家与他相认, 是你自己的事情。”   苏瑜闻声眸中带笑, 看来三哥已经想开了。她转而看向忍冬:“既然陛下都松口了,你若想回去, 我也是支持的。”   忍冬眼眶红红的,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随着一年年长大, 小时候的事她早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也不记得了,只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幸亏有主子照拂方才侥幸活到今日。她从来不知道有爹爹的日子,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也从不敢有此奢望。   若说幻想, 心里自然是幻想过的,想着或许自己有着疼爱自己的父母,他们日日都在盼着与她团聚。可时间久了,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心里这份幻想也就渐渐破灭了。   这几年她一直在想,或许她爹娘早就不在人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遇上。也想过,或许因为她是女孩子,父母因为家境贫寒,故而卖了她来换取银钱,她就是根没人要的浮萍。   若说起来,她心里这些年是有过恨,有过怨的,可日子久了,也就连怨恨都淡了。   如今再谈及爹娘时,她心上已经没有半点情绪,无父无母又如何,她照样活到了这么大,衣食无忧,比外面许多人还要体面些。   只是如今骤然知道自己还有个苦盼女儿回家多年的父亲,这心上就莫名软了。他不爱她甚至抛弃她也就罢了,可如今却是情重如山,思女心切,她突然觉得有些无措。   “怎么不说话了,好容易有了父亲,还是苦苦盼了女儿多年,寻了多年的,哪个人知道这样的消息会不激动?”苏瑜抬眸看她,“儿女思念爹娘是天性,骨肉血脉情浓于水,只要你想去,没有谁能阻拦的。”   忍冬抿着唇默了须臾,垂着头道:“奴婢在想,方大人是不是搞错了,兴许那位失踪多年的方家姑娘并不是奴婢呢?”   苏瑜转首向魏丞求证。   魏丞道:“十年前的腊月,城东巷子口,朕带你离开时让人查过你的身世,你的确是烟香楼逃出来的,因为你没有身契,烟香楼不敢告官,这才让你有机会辗转逃到京城。如今想来,当初你被卖去烟香楼却没身契,应该就是走的黑路,跟那些劫匪脱不了干系。从时间上来看,与方洵所言分毫不差,你的身世也确凿无疑了。”   忍冬攥着袖角的拳头越来越近,身子也有些轻颤起来。      太史令方府   姜夜从宫里回来,整个人脸色便十分不好。他好容易明察暗访,总算寻到了方菱的下落,谁想到竟然是魏丞身边得力的死士忍冬,也算造化弄人了。   原以为魏丞会看在忍冬的面子上,让他们父女团聚,没想到他态度竟那样坚决。涉及到孝贞皇后的事,他可谓是不依不饶了。   离瑟跟在他后面,瞧见自家主子情绪不佳,他犹豫着问:“主子,如若陛下始终不肯放忍冬出宫与方大人相认,那,这事儿您还管吗?”   “管,自然是要管的。”姜夜态度坚决,“这几日父亲身子骨不好,一直卧榻在床,迷迷糊糊间一口一口的叫着菱丫头,他思女心切,我岂能不帮?”   “那若是陛下不松口怎么办,不如……去求求端宁郡君?如今忍冬是她的侍女,她为着忍冬考虑,想来也会同意的。”   离瑟的这个建议很好,姜夜想了想点头:“等等看吧,如果陛下态度坚决,过几日我也只能找苏瑜了。”说着阔步入了府上大门,走至半路遇上了管家朝他行礼。   姜夜点了点头,问道:“父亲的身子如何了?”   管家道:“刚吃了药,身边有人照看着,小的方才过去瞧了,精神气儿仍不大好。”   姜夜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是径自入了太史令的卧房。   太史令这个病来势汹汹,一个月前受了风寒,自此一病不起,丝毫不见有要好的迹象,整日里发烧咳嗽,一日里清醒的时日不多。   推门进去,耳畔传来太史令剧烈的咳嗽声,姜夜侧目看到半掩的窗子,凝眉呵斥:“谁又将窗子打开了,不知道大人正在病中,受不得凉吗?”   他素来温和,然生气时语气凌冽,颇有些摄人的威严,屋子里伺候的小厮颤了颤身子,回道:“回公子,大人方才觉得闷,起来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小的这便去关上。”说着匆忙过去关窗。   姜夜则是来到榻前,在床沿坐下,看着榻上日渐憔悴的父亲分外心疼:“父亲今日觉得如何,可有比昨日好些?”   太史令笑着摇摇头:“这病来势汹汹的,我瞧着是冲着我这条老命来的。这几日一闭上眼睛,总能看见你娘,她怨我撇下她这许多年,让她一个人在天上孤苦无依的,她想我去陪着她。只是,我这心里到底有个心事放不下……咳咳……”   姜夜扶他起来,倒了茶水喂他喝上几口润嗓子,又帮他抚了抚胸口,轻声道:“父亲说的心事,是菱丫头吧。”   太史令叹息一声,目光看向远处:“当初你和菱丫头因为劫匪而被迫分开,你说这些年她一个姑娘家到底会流落在哪儿呢?那年她才四岁,遇到事情只会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可曾受人欺负。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怎么始终没有回来,我派出去的人也是全无音讯,你说她会不会早忘记了有我这个父亲,有这个家了?”   看着父亲眼中殷切的期盼,姜夜颇有些心疼,犹豫再三,笑着说道:“父亲,孩儿正要同你说这事呢,菱丫头孩儿找到了。这么些年过去,她都长成大姑娘了,父亲若是见了,只怕要认不得呢。”   听到这个,太史令眼中燃起了星光,紧紧抓住姜夜的胳膊:“你,你说的可是真的?菱丫头找到了?她人呢,她人在何处?”说着在屋内四下找寻。   姜夜道:“父亲别急,她过得很好,就是端宁郡君身边的侍女忍冬,现今在宫里呢,等明日孩儿就去把她接回来。”   “那,那你现在去,去把她接回来。”太史令攥着姜夜的手臂,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急切和激动,“去,去把你妹妹接回来……我的菱丫头,我的菱丫头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老天保佑啊!”   榻上的老人痛哭流涕,姜夜的眼眶也有些热了,一时间也不好忤逆父亲的意思,笑着应道:“好,父亲等着,我这就去把妹妹接回来。”   他扶着太史令躺下,神情复杂地起身,缓步开门出去。   然而,却在拉开朱门的一刹那,整个人愣住了,目光怔怔看着门前站着的女子,面容姣好,神情复杂,眼神中似有躲闪,眸子里布了血丝应该是哭过。   “忍,忍冬?”姜夜看看她,又看了看她后面跟着的紫坠。   紫坠对着姜夜行礼:“我家姑娘让我送忍冬姐姐回来。”   果然是苏瑜的意思,姜夜心上感激:“替我谢谢你家姑娘。”   紫坠颔首,对着忍冬道:“忍冬姐姐,你也在门外听了半晌了,快进去吧。”   忍冬抿着唇,踌躇着没有跨过门槛儿。   里面再次传来太史令虚弱的声音:“是,是菱丫头回来了吗?”   “忍冬姐姐。”紫坠又唤了她一声。   忍冬回神,深吸一口气缓步入内,一步步走向那病榻前,榻上的男人因为生病而显得十分憔悴,然那双眸子却泛着光,颇有精神,里面凝聚了太多的感情,让人望一眼便觉得身心都是暖的,鼻子也跟着发酸起来。   太史令看着她,眼中两行清泪划过。他颤抖着伸了手想去触碰她那张脸,忍冬慌张地后退两步避开了。   他僵在半口的手顿了顿,笑着收回来,并不在意这些,只凝神看着她,双唇翕动:“像,太像了,跟你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你真的是我的女儿,我的菱丫头啊。我苦寻你多年,未曾想你这几年竟一直都在京城,是端宁郡君的贴身侍女,老天作弄让我未曾早点见到你,否则,咱们父女何苦等到今日……”   说着,太史令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忍冬怔怔地站在那儿,他说自己和方夫人像,难道竟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父亲,她原来也是有父亲的……   紫坠扯了扯她的身子:“忍冬姐姐,你愣着做什么,跪下来叫爹爹啊!”   忍冬依旧站在那儿,没有动。突然多个爹爹,她有点不知所措,心乱如麻,忽而转身向着外面去了。   紫坠忙飞奔出去追上她,见她白着脸大口喘着粗气,紫坠上前拉住她,却没说话。   忍冬侧目看向她:“紫坠,我叫不出来爹爹这两个字。”   紫坠安抚着她的肩膀:“没关系,太史令不会在意的,对他而言如今你愿意看他,他就很高兴的。诚如姑娘所说,虽然是父女,但情意总要需要时间来培养的,忍冬姐姐既然放不下,就在这府上先住着,时间长了就能叫出口了。”   “可是,”忍冬拉住她,“我还是想回到姑娘身边去。”这里太陌生了,她很不习惯。   “可太史令病成这样,忍冬姐姐真的不关心吗?”   “我……”忍冬渐渐陷入沉默。   紫坠叹息一声:“忍冬姐姐,我明白你的无措,可是有个念着你的爹爹,还是要好好把握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个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出身。不像我,是被我爹和我的继母合伙卖出去的,如今除了姑娘是当真连个亲人都没有。”   她们都是死士,但彼此并不知对方的身世,如今骤然听紫坠说这些,忍冬顿时有些自责,忙安慰道:“咱们一处长大,得主子教导,又一同侍奉姑娘,彼此都是姐妹,都是家人的。”   紫坠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没事的,你就在方家待一段日子,等方大人身子好了,你想回宫了,再与我们团聚不迟。如今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向陛下和姑娘复命了。”   ——————   二月底的时候,廖启向魏丞和苏瑜两人辞行,要离开京城,继续自己以前行游四方的洒脱日子。   这日清早,魏丞和苏瑜两个人亲自送他到城门外。   城楼下,人群往来如流水,廖启背着竹筐转首对着魏丞和苏瑜两人拱手,调侃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俩还是别送了,身份贵重,也不合适。我一个郎中如今得天子和未来皇后亲自相送,日后说出去都够我威风八面的了。”   苏瑜眼眶红红的,扯着廖启的胳膊:“廖先生,我舍不得你走……”   廖启嫌弃地扯开她:“你可别凑我这么近,待会儿你家三哥要吃醋的,他醋劲儿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想多活几十年的。”   他故意将话说的轻松,企图缓解苏瑜此刻心上那份离别带来的沉重,苏瑜被他逗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垂头笑笑,又道:“廖先生可是说好了,将来要回京吃我二人的喜酒的。”   廖启笑道:“明年的三月十九嘛,还有整整一年零二十三天呢,你放心,到时候我保准赶回来,看我家弄丫头凤冠霞帔,母仪天下。”说着摸下巴打量她一会儿,再看看旁边的魏丞,最后又落回苏瑜身上,“我瞧你三哥颇有帝王的气度,喜怒不形于色的,至于你嘛,还是得练练,以后要做皇后的人了,送个别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一点儿端庄贤淑都没有,你这样子以后怎么震得住你三哥未来那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啊?”苏瑜被他怔懵了,迷糊糊看向旁边的魏丞。   魏丞神色略有些阴沉,瞪了廖启一眼:“谁说我会有三宫六院了,你别吓唬她。”说完宠溺地摸摸苏瑜的脑袋,神色柔和,旁若无人地哄道,“三哥只要弄弄一个。”   “真的吗?”苏瑜突然有点激动,脸蛋儿也红扑扑起来,她都还没想过后妃的问题呢,三哥真的没有纳妃的打算?   廖启嘴里啧啧了两声,捂了眼睛避开去:“你俩说情话也得分分地方,这还像送人的样子吗?得了,我也不耽误你们千恩万爱的了,这就走。” 第81章   魏丞走至廖启跟前, 神色认真几分:“大恩不言谢,在我魏丞心里, 当你是知己。”说着,对他伸出了拳头。   廖启面上挂笑:“如今你是皇帝,能听你说这么一句话我也是没白忙活,在我廖启心里,也视你如知己。”随之也挥了拳头过去, 与他的轻轻碰撞, 两人相视一笑。   目送廖启远去, 苏瑜挽着魏丞的胳膊, 不顾形象地依偎在他肩头,心情很是郁闷。   魏丞叹息一声, 捏捏她的脸蛋儿, 安慰道:“三哥永远都在。”   苏瑜心上一暖, 面上挂了笑, 抬头看他:“我也永远都在三哥身边。”   因为难得出来,苏瑜不想急着回宫, 魏丞现下也无要事, 便牵着她去东市四处转转。街市上人来人往的,她纤细的柔夷始终被他攥在掌中, 紧紧裹着,且配合着她走路的速度刻意将步子放缓,两人散漫地并肩而行。   苏瑜面颊微红,心跳渐急, 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街上的行人了,偏魏丞对此不以为然,始终大大方方走着,时不时还关切的咨询问她是否觉得累了,瞧着倒像是老夫老妻的样子。   苏瑜耳根子有些发烫,挣扎着想将自己的手给撤回来。   魏丞侧目看她:“怎么了?”   苏瑜有些害羞:“三哥,大街上这么些人,你抓着我的手不太好……”   魏丞紧紧攥着并不松手:“没什么不好的,东市人多,我不拉着你万一你被人群挤丢了可怎么好?”说完又悄声附在她耳畔说了一句,“你像先前一般唤我丞郎,莫唤三哥,这样大家便只当咱们是夫妻,也就不会多加注意了。”   苏瑜一张脸憋得更红了,咬着唇不发声,哪有大街上当着如此多行人的面,逼着人这般亲昵唤他的!   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她一边喊三哥一边被他这么拉着手,的确有些引人注意额……   魏丞垂眸看她一张脸红得像石榴,娇滴滴的模样,唇角挂着笑:“我瞧着弄弄比早些年脸皮薄了许多。”   苏瑜横他一眼,不服气地反驳:“我瞧着是三哥如今露出庐山真面,脸皮厚了许多!”   魏丞爽朗地笑了两声,抬眸看到前面的铺子,指了指道:“那儿有家糕点铺子,你上回带回宫里给我和皇祖母吃的,可是这家。”   苏瑜被他指引着抬眸瞧见那家糕点铺,一双眼瞳瞬间精光发亮起来,抓着魏丞的手简直要跳起来了:“就是那家,三哥,他家点心特别好吃,甜而不腻,软糯留香,比醉仙居的点心都好吃,上回太皇太后尝了,也是直夸美味可口呢!”   说完朝他眨巴眨巴眼睛,颇有些撒娇的意味:“三哥,今日出门送廖先生,我没想着你会陪我逛街,所以没带银子。”   魏丞眯起了那双勾人的凤目,挑眉看她:“所以呢?”   苏瑜:“……”她这意思不是很明显吗,他居然问他所以呢?这是不愿意给她买的意思吗?   “小气!”她哼哼鼻子,一脸不乐意,嘴里嘟囔着,“不吃就不吃,反正我也不饿!”   说着大步往前走,走至糕点铺正中央时,里面飘来诱人的甜香,似有若无的,好像是苏瑜以前没闻到过的。   这家铺子出新糕点了?也不知什么口味的。   苏瑜吞了吞口水,站在门口不走了。   魏丞看见了只当不知,继续往前走,谁知一只手便被她死死拽住了,见他望过来,她委屈哒哒地眨巴着眼睛,秋波潋滟的桃花目里带着几分嗔怨:“你可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不会这么抠门儿吧,我今天这么乖,既没得罪你也没惹你生气,哪能连个点心都不给买的。我跟你住在宫里,平日都不常出来的,如今好容易出来了,就想解解馋而已嘛。”   魏丞不为所动,直言道:“我方才让你唤丞郎你没听话,所以今天不算乖。”   苏瑜耳根一红,街上人多,她可喊不出来。因为不喊丞郎就不给吃点心的,这也太小肚鸡肠了吧。   “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肚子里能撑得下万里江山呢,不能那么小气。”她一本正经教育道。   魏丞强忍着笑意,又道:“那你不知道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的道理?你想让我给你买糕点,怎么也该讨好你的财主一下,让他心里舒畅吧?”   苏瑜无奈地看看四周,颇有些不好意思:“在,在这儿讨好啊?你以前击退突厥回来的时候,可是带着大军游行过的,全城百姓都来迎接。虽说只被人瞧过这么一次吧,但说不定有记性好的人认识你,这样有损你天子威仪。”她一副真心为他考虑的语气。   魏丞想了想,勾唇道:“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不如这样吧,咱们先去买点心,等回去的时候你再讨好我,怎么样?”   苏瑜贼溜溜转了转眼珠,拍手叫好:“成啊,等买回来了你说怎么着都成!”   魏丞觑一眼她眸中那抹狡黠,扯着她入了糕点铺。   铺子里果真出了几样新的糕点,不仅形样好看,闻着也甜香四溢,让人食欲大增,苏瑜直接挑了许多种装起来,有的是以前吃过,百吃不厌的,有的则是新鲜花样,准备带回去试吃的。什么米酒桂花糖糕,鸳鸯百果酥,金桔佛手酥,金丝琉璃糖卷儿,玫瑰糯……一会儿的功夫便装了好几个糕点盒子。   魏丞付了银子拉着她出来,青枫在外面迎上前,把那些点心接过来准备放上马车,苏瑜还不断提醒:“点心很酥的,容易碎,你小心些。”   看她从点心铺子出来,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一脸满足的样子,魏丞道:“如今糕点买回来了,方才从城门口走到东市你只怕也累坏了,要不要坐马车回去?”   苏瑜此时心满意足,又亲眼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点心被青枫放在了马车里,她自然是万分乐意进去品尝美味的,于是点点头,自己率先跑上去了。   魏丞笑笑,随之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里面苏瑜乐呵地抱着一盒点心,小心翼翼打开,一个盒子里共摆了九个点心,每一样都不相同,她先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里面散发着阵阵甜香,她越发口水直冒。   然而,正在她寻思着要先吃什么口味时,眼前突然一个大掌伸过来,然后她手里的点心便不见了。目光顺着追过去,她看见魏丞将那盒点心放在了他手边的小榻几上,继而抬眸看向她,神情淡淡,语气里却带了几分玩味:“过来,讨好我。”   苏瑜:“……”她看着那盒差点就吃到嘴里的点心,狠狠吞了吞口水。   闭目等了一会儿,见她磨磨蹭蹭坐在对面不肯过来,他睁眼看她:“你若食言,这些点心我回去后全带去御书房,一块儿都不给你留。”   算你狠!苏瑜心里咬牙切齿,脸上却羞答答的:“怎,怎么讨好?”   魏丞眉梢微扬,重新闭了眼睛:“看你本事了。”   苏瑜目光紧紧盯着那盒点心瞧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起身挪到了他那边坐下,紧紧贴着他,笑嘻嘻的:“三哥……哦不,是丞郎,你怎么长得这么英俊呢!”   魏丞眉头蹙了蹙,颇有些嫌弃,然整个人端坐在那儿却并没有反应。   苏瑜顿了顿,突然伸手在他俊逸清隽的脸上揉了几下,啧啧两声:“皮肤也这么好,白嫩嫩细腻腻,跟姑娘家似的,十足的美人胚……”   “苏弄弄,你说什么呢!”   他瞬间睁了眼,眸中除了惊诧还带着些许愠恼。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讨人欢心?   苏瑜顿觉食言,嬉笑着轻拍自己的嘴巴:“一时嘴滑,夸错了,重来重来。”说完还清了清嗓子,酝酿一番。   她正要开口重新夸,魏丞双手抱环看着她,喑哑的嗓音中带着威胁的意味:“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错过了这些点心就没你份儿了。”   苏瑜努了努嘴,颇有几分怨言,安静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伸了条腿跨坐在他膝上,与他相对而坐,一手圈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越过他从盒子里拿了块点心,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光明正大地将点心塞进了自己嘴里,挑衅地瞪他一眼。   然后……把叼着点心的樱唇朝他凑了过去,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含糊不清地道:“来,丞郎吃点心,葡萄味儿的。”   魏丞被她突然的举动惊着了,整个人顿时一僵,身子下意识往后面趔趄了几下。   苏瑜叼着糕点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吃,她自己用舌尖舔了舔上面的糖霜,酸酸甜甜的,很是美味。她又忍不住轻咬一口,自己咀嚼着吃起来,还不住赞美地点头。这里面还有葡萄干儿呢,太好吃了。   连着又咬了几口,两片唇瓣夹着的糕点很快便只剩下拇指盖大小了,摇摇晃晃的,她要使劲儿抿着唇才能让那糕点不掉下来,还很含糊不清地说:“你吃不吃,不吃最后一口也被我吃掉了哦。”说着又把唇往他那边凑了凑。   凑得近了,魏丞能清晰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少女幽香,似有若无的,却足够另他心魂一漾。她就那么叼着点心巴巴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因为这个动作久了,她看起来略有些吃力,呼吸间吐纳着芬芳,小脸儿粉嫩娇若桃蕊,红滟滟的花瓣唇儿颤抖几下,似能勾人的。   他盯着她,喉结滚动如珠,终于俯首含上了那唇,将她裹着的糕点吞入口中,顾不得咀嚼便入了腹,随即将舌探入她的口,扫噬其内的每一寸娇嫩。她口中刚吃过点心,唇舌间带着糕点的甜香,越发显得美味诱人,让他欲罢不能,用力汲取。   吃够了,他将她松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   苏瑜憋红了脸大口喘着气儿,眉宇间因为羞赧而带着几分媚态,那双桃花目朦胧迷离,像极了勾人的狐狸。   “怎么样,这下丞郎满意了吧?”她抬眸看他,言语间流露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娇嗔,却听得魏丞一颗心柔软的好似化成了水。   他看着跨坐自己腿上的美人,一手收紧了她的后腰,声音嘶哑:“还不够,再来。”   苏瑜这会儿才不介意呢,反正有点心可以吃,索性又挑了一块儿用嘴叼住,再次朝他送了过去。   魏丞侧首避开:“我不爱吃甜的,你自己吃。”   不吃?苏瑜纳闷儿,也不管他,当真自己吃了起来。这个是草莓口味儿的,酸酸甜甜,里面似乎还嵌了草莓的果肉,竟然比方才那块儿还好吃。   她吃完了,正准备再挑下一块儿,谁知他却凑了过来,捉住她的唇,又是好一番品酌吮吸。   这下苏瑜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人不爱吃甜的,偏又想尝尝这点心是什么味道的,故而让她吃了点心再来亲她,如此既占了她便宜,又尝到了点心的滋味儿,贼精贼精的人呢。   这么一想清楚,苏瑜就有点不乐意了,推开他耷拉个脸:“不吃了,不吃了!”她每回刚吃完就被他亲,都来不及回味呢就被他扫噬干净了,多浪费点心啊,还是带回去自己晚上慢慢品尝的好。   魏丞却有点欲罢不能了,主动拿了一块递到她嘴里:“再吃一块儿,乖。”   苏瑜哼哼鼻子不张嘴。   他道:“你听话,下回我经常让人出宫给你买点心。”顿了顿又道,“天天给你买。”   苏瑜眼前一亮,很没骨气地把嘴巴给张开了。   谁知还没吃到嘴里,他却又收了回去,用鼻子嗅了嗅,沉吟着道:“是你最爱吃的荔枝口味的,想要吗。”   “要,要。”她一双眼眸顿时亮晶晶的,巴巴盯着那块糕,脖子伸得老长,像极了等待投喂的哈巴狗。   魏丞看着她,目光浑浊了许多,腹下似有烈火在急速燃烧着。他强自压下那股烈火,突然勾唇一笑,拿糕点在她眼前晃了晃,诱哄道:“那你叫丞郎,说你想要,我就给你吃。”   “丞郎,我想要……”   她顿了片刻,突然在他胸前挥了一拳,又羞又恼,“你无耻!”   小粉拳打在他胸膛,力道不小,但对于魏丞而言却根本不值一提,他笑着攥住她的拳,逐个亲吻她五根手指,再看她时言语暧昧:“弄弄想要什么,丞郎给你,都给你……”   苏瑜越发羞得无地自容了,一张脸钻进他怀里,再不敢看他,只拳头仍忍不住在他胸前一下下捶打着。   这个人太可恶了!   看着她羞臊的反应,魏丞却突然想起什么,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弄弄怎么知道这话什么意思?谁教你的?”   苏瑜被他问的一怔,低下头去没敢看他。   魏丞又想到了方才她突然坐在自己膝上,又叼着糕点要喂他的那一幕,脸色更阴沉了,提高音量再次问她:“到底在哪儿学的?”   他声音有些严厉,苏瑜一听就委屈了,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自己坐回角落里去:“问就问嘛,你凶我做什么,就,就书上写的啊!”   魏丞脸色缓和下来,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又见她委屈成那样,叹息着主动凑了过去,将她拉在怀里:“怎么还哭上了,三哥不是凶你,是怕这些年三哥太忙,忽视了你的成长,让你跟哪些人学坏了。”   在他眼里,她一直都单纯的跟白纸一般,如今突然懂得这些东西,他又从没教过她,这心里自然是慌的。只是因为太着急,倒忘了她寝殿里的那些书了。   苏瑜哼哼鼻子推开他:“我看你是怕我背着你偷人了才是真的,你看你刚刚的语气,就是那个意思的。你也不想想,我身边你给人都是丫头,一个男的都没有,宫里又都是太监,我能跟谁厮混,跟谁学坏啊。”   魏丞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方才误会她了,是他不对。刚刚那一瞬间,他的确想了很多,有愤怒,更多的却是恐慌。   其实不得不承认,直到如今面对她时他都是患得患失的。他视她入命,却看不透她的心,看不透她为何这么快接受了自己。究竟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可怜他的那份痴心。   他魏丞最怕被人同情,尤其是被她。   “苏瑜。”   他很少这么生疏的唤她,苏瑜一怔,抬眸看他,目光中有些茫然。   魏丞道:“你为什么会愿意嫁给我,因为我是你三哥,你最亲近的人,所以怕我伤心吗?”   苏瑜又是一阵错愕,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这个。而这个问题,也着实把她给问住了。   是这个原因吗?好像是,又好像……不太是。   思索片刻,苏瑜选了个折中的答案:“因为三哥离不开我,”看他脸色逐渐阴沉,她赶紧补充下一句,“我也离不开三哥。”   魏丞笑笑,忽略掉心上那份沉重,抚过她的肩膀哄道:“三哥方才冲动了,不该凶你,三哥向你道歉。”   苏瑜看着他,没有说话。   魏丞以为她还在委屈生气,又拿了块儿糕喂她:“弄弄别生气了,三哥喂你吃点心赔罪可好?”   苏瑜却突然双臂攀上他的颈,一本正经道:“三哥,弄弄都跟你订婚了,会一辈子陪着你的。而且是心甘情愿的,没有半点儿委屈自己。”   没料到她看穿了自己的心,魏丞身形一滞,任由她搂着自己。   她继续道:“三哥,书上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愿意给他生孩子。”   “那你呢,你愿意吗?”他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轻颤。   苏瑜摇了摇头,待瞧见他眼底那份失落,她却灿然一笑:“那是因为咱们还没成亲,当然不行啦,成婚了就,就愿意了……”她羞涩地一张脸埋进他胸口,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喜欢他,当然是喜欢他的。这么无可挑剔的一个男人,自己还是很容易被他征服的吧。   魏丞笑了,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喃道:“弄弄,三哥爱你,一辈子爱你。”    第82章   回到皇宫, 魏丞和苏瑜两人一起去长乐宫探望了太皇太后,并将从宫外带回的糕点送过去让老人家品尝。   太皇太后倒是颇喜欢宫外那家铺子的点心, 吃了后赞不绝口,又见魏丞和苏瑜两个坐在一旁干看着,笑着招呼:“你们俩怎么不吃啊,这么多点心我老婆子一个人哪里吃的完,快过来陪我一起吃。”   苏瑜笑道:“太皇太后, 这些点心全是给您的, 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吃过一盒了。”   魏丞也道:“没错, 孙儿方才和弄弄共吃了一盒, 这些您自己慢慢留着吃。”   听他这话,苏瑜又想到了马车内他占自己便宜的事, 趁太皇太后不注意, 拿眼斜他。魏丞看到了, 宠溺一笑, 悠然品着手边的茶盏。   这时,青枫进来禀报:“陛下, 方洵求见, 说有要事。”   这几日齐国那边似有动静,如今姜夜突然过来, 想必就是此事了,魏丞起身要向太皇太后辞行。   太皇太后冲他挥手:“朝政要紧,你且先去吧,我这里有瑜丫头陪着呢。”   出了长乐宫, 魏丞匆匆去往御书房,姜夜已经在殿外等候了。二人目光相撞,姜夜跟随魏丞入了大殿。   魏丞刚从宫外回来,此时并未来得及换上龙袍,着了件墨色长衫,一如既往的肃穆尊贵,气度威严。他径自去龙案前坐下,这才看向姜夜:“看你这般着急,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姜夜道:“陛下,齐国那边递消息过来,说……皇帝病危。”   魏丞面色微凛:“这么大的消息,为何朕不知道,却独独被你打探到了?”   “因为太子姜鹧故意封锁了消息,皇帝这次的病来的突然,晚膳时还好好的,谁知半个时辰后便头晕目眩,呕吐不止。御医说是朝政劳累所致,但据朝中我的人禀报,有可能是中了毒。”   魏丞笑了:“你想说是姜鹧为了早日登位,对大齐皇帝下了毒。只是,六皇子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姜夜道,“前阵子大齐皇帝和太子二人刚因为政见不同而起争执,太子认为陛下您刚刚即位,国基未稳,此时正是一举南下,灭了大衍的最佳时机。然大齐皇帝谨慎,又忌惮大衍百年根基,当着百官叱骂太子冒进,置大齐万民江山于险境。”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巧的是,大齐皇帝是在与太子争执的那天晚上身子不适,一病不起的。”   魏丞静静听着,深邃阴鸷的目光投向他,一双眼眸犀利如鹰,久久未曾表态。   姜夜立足于大殿之上,虽为臣子,却不卑不亢,顶天立地,那张素来儒雅的面容上,此时多了几分冷厉,清澈澄明的眸子燃着熊熊烈火。   见魏丞不语,他上前一步拱手:“陛下,姜鹧弑君杀父,如今您若愿意借兵助我北上,必然能得到齐国多数官员的响应,这场战事也就事半功倍了。”   魏丞单手执头,敛眉沉思着,仍是未语。   姜夜深沉的目光扫向他,言语清冷了几分,气势上有些咄咄逼人:“皇帝陛下反悔了吗?”   报仇夺权指日可待,魏丞能够理解姜夜此时难以自持的激愤,对于他此时的态度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却仍旧没说话。   姜夜扬唇一笑:“也是,让陛下派兵攻打齐国,到时候死伤皆是你大衍的将士,陛下如今觉得自己亏了也能理解。既然如此,如今我向陛下允诺,将来我若为大齐之主,便奉上霍、夷、勤三城十八郡作为谢礼,陛下觉得……可否?”   魏丞笑着起身,缓缓绕过龙案站在台阶上,双手负立看向他:“六皇子这话便不妥了,当初朕既然答应了派兵助你,如今岂有反悔之礼?至于让你割让三城十八郡作为谢礼,也着实太过见外。只是召兵点将需要时日,总不至于六皇子如今说需要,朕就能集齐数万大军来,你说可对?”   想了想,询问道:“六皇子以为,十日的时间,如何?十日之后,朕派八万强军助你北上。”   姜夜感激,当场叩拜谢恩。   青枫虽然在外面,但因为武艺高强,听力自然了得,故而将里面的事听了个完全。   待姜夜离开,青枫进来奉茶,问出了心中疑惑:“他日后登上大齐帝位,不费一兵一卒,却要赔上咱们大衍的将士,这笔买卖本就是咱们亏了的。方才姜夜说日后要奉上三城十八郡,陛下怎么会不要呢?霍、夷、勤乃是驻军练武的要塞,若与了咱们可是大大有利的。”   魏丞看他一眼,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淡声道:“你既知道那是要地,便知他不会真心想给。朕若要了这三城十八郡,将来挥师北上自是便宜,却也恰恰透漏了日后吞并齐国之心,将来必遭姜夜忌惮,到时候朕虽帮过他,却结不了好,反而使两国生怨。如今朕说不要,则是让他记着这份恩。”   青枫听懂了,却又好似没太懂,如今明明是姜夜求着他们,陛下为何还怕日后遭他忌惮呢?   不过知道自家主子素来思虑周全,必然比他想得深远,故而不好多问。      午膳的时候,苏瑜过来送饭,恰巧遇到魏丞召集宁毅和沈敬隋等几位大将商议助姜夜北伐之事,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顺便听青枫说了姜夜禀报的事。   等诸位将军离开,她这才结束跟青枫的谈话,自己提着食盒入了御书房,而齐国的事心里已经知道大概。   进去时她也没提这事,只笑着招呼他吃饭,两人在桌前坐定,摆好膳食,魏丞看起来食欲不佳,整个过程中眉头深锁着,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三哥怎么了,莫非是姜夜攻齐的事进展不顺利?”苏瑜寻思着问他。   魏丞夹了菜给她,笑道:“那倒不至于,我只是突然发觉姜夜此人原比我想象中的要狠辣。”   “狠辣?”苏瑜有点没懂。   看她一脸惊讶,魏丞道:“你反应这么大,莫非觉得三哥说错了?那在你心里,他是什么样一个人?”   苏瑜想了想:“以前认为他就是方洵,觉得这人温文尔雅的,很阳光,很和煦,像太阳一样。后来知道他的身份,他的经历,对这人就看不懂了。他曾说自己是活在地狱里的人,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一个活在地狱里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怎么会有那样的反差。”   “哦?”魏丞将筷子放下,抬眸看她。   苏瑜继续道:“若论身世,他应该比三哥更差一些,至少三哥有阿爹阿娘,有大伯父,宁大将军,还有我,而他才是真的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可三哥跟他站在一起,你是淡漠疏离,气势迫人,他却是儒雅蹁跹,平易近人。”   魏丞笑笑,不置可否。   苏瑜狐疑着看他:“方才三哥说他狠辣,这是为什么?”   魏丞道:“下毒弑父,嫁祸兄长,算不算手段很辣。”   苏瑜吓得筷子夹的菜掉回盘子里,好一会儿才回神:“三哥是说,大齐皇帝中毒一事是,是……”   “姜鹧一直是大齐皇帝最欣赏的儿子,你以为他会因为父皇的一顿训斥而动了杀心吗?他已是太子,这几年皇帝体弱了许多,皇位早晚是他的,他何至于让自己惹一身黑?这姜鹧当初游走在魏彦和太师贾道之间,挑拨离间,心机城府可见也是有的,你觉得他会做那样的蠢事?何况,大齐皇帝倒在两人争执的当晚,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苏瑜彻底呆住:“若真如此,那姜夜的手段也太……姜鹧浑身是嘴他都说不清楚了。”   魏丞神色阴沉:“他是个厉害人物,将来若为大齐之主,必成为我大衍一大劲敌。”   “那三哥怎么还帮他,这种人不是应该尽早处之而后快?”   魏丞摇头:“他虽然比姜鹧厉害,但他即位却比姜鹧即位对我大衍有利。姜鹧图谋我大衍多年,早些年借着贾道和魏彦的纷争搞事,如今我刚继位,他又开始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了。他若为帝,大衍和大齐之间必然要起战火,而这几年大衍国库亏空,不宜作战。   而姜夜继位就不一样了,我帮了他,他若反身攻我大衍便是忘恩负义。当初大齐皇帝背信弃义,灭掉睿国,害得姜夜母妃睿国公主跳楼自尽,让姜夜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此先例,他姜夜必不会重蹈其父的覆辙,如此咱们才好休养生息,保存实力。”   苏瑜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要那三城十八郡作谢礼,也要姜夜记着你的恩情的。”   魏丞抬眸:“这事你都知道了?青枫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苏瑜笑笑:“方才三哥在谈正事,我在外面跟青枫唠唠嗑嘛。”   魏丞看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只又道:“当初贾道和魏彦争来斗去,朝中大臣只知尔虞我诈,不思为民分忧,忽略了发展,如今好容易得了安稳日子,自然是要将国力提上去的。”   苏瑜嬉笑着,目光里透着崇拜:“我三哥一心为民,是个好皇帝!”   魏丞揉揉她的脑袋,言语宠溺:“吃饭。”    第83章   姜夜的身份公之于众, 魏丞借他强军八万,并让大将军宁毅和右神策将军郭旗怀率军跟随。   大军出发的前一晚, 姜夜要见苏瑜,魏丞并未阻拦。   平宁殿内,苏瑜让人上了茶水,与姜夜在坐榻前隔着四方榻几而坐。   因为刚从魏丞那里知道姜夜设计齐国皇帝和齐国太子的事,面对他时她心里有些许的不适应, 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姜夜也不是个多话的性子, 竟也坐在那里吃着茶水, 久久没有言语。   这让苏瑜想到了当初他刚成为太史令家的大公子, 前去梅庄向她谢恩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只以为这书生温润敦厚, 且是个容易害羞的, 有些好玩儿, 没想到时至今日回头再看, 竟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温润敦厚未必如此,至于害羞……似乎有一些, 可能是很少接触女孩子的缘故吧。   静默许久, 还是苏瑜先举杯开了口:“我以茶代酒,祝六皇子旗开得胜, 夙愿达成。”   姜夜起身举杯饮了那茶,轻轻道一句:“多谢。”   重新坐下,他侧目看着苏瑜,多次欲言又止的。骤然分别, 他原是有许多许多话想跟她说的,可如今人就在跟前,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那日初见,她一袭红裘挺身而出,娇美动人,宛若神妃仙子下凡,顷刻间乱了他的心神。那时候他曾暗暗发誓,这样的姑娘有朝一日他必娶回家中,呵护备至。   可惜偏偏上天捉弄,有魏丞那么一个人横在中间,让他无可跨越,明明唾手可得,却又咫尺天涯。   其实当初他明明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好感。只是那份好感,终究抵不过与魏丞青梅竹马的情分。她对魏丞的依赖,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时至今日,他们订了亲,她是魏丞未来的皇后,他终究再无半分机会。或许她和魏丞阖该便是一对儿的,而自己,只是个无端端闯进来的过客。   姜夜在平宁殿坐了许久,却是相对无言,再不知如今的自己能对她说些什么了。后来索性起身请辞:“明日离京,此战不管是胜是败,我应该都不会再回大衍了。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你多保重。”   苏瑜跟着起身,对他颔首:“六皇子也是,多多保重。”   姜夜凝视她片刻,转身要走,苏瑜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对了,你的身份……太史令知道吗?”   姜夜顿下来,回头道:“父亲大病未愈,我怕他知道自己亲生儿子不在人世会受不住,特意瞒着,只说陛下派了我去外面办差,父亲此时沉浸在与忍冬父女团聚的喜悦中,并不疑有他。等将来父亲的身子好些,忍冬自会告诉他真相。”   说到这儿,姜夜笑道:“对了,忍冬让我告诉你,她在方家一切都好,让你不必挂怀。”   听他这么说,苏瑜知道忍冬这是打开心扉,跟太史令真正的团聚了,笑着点头:“那便好。”   两人一时间又是无话,姜夜看着她,眸色中溢满了不舍,甚至生出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最后却什么都没做,握紧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   苏瑜颔首:“六皇子一路顺风。”   亲自送他出了平宁殿,看他离开,苏瑜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殿内,在花梨木圆桌前坐下,口上感叹一句:“其实这姜夜也是个可怜人,不管怎么样,还是真心祝他达成所愿,一统齐国天下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人应声。苏瑜随意翻了翻桌上的书,打了个哈欠道:“蝉衣,去让人打水来吧,我也有些困了。”   话语刚落,有人从后面将她环住,下巴抵在了她的肩头,紧接着亲了亲她的侧颈,又捉住她的耳垂啃咬一番。   苏瑜闭着眼都知道是谁,无奈笑笑,却没有躲开,只是嗔道:“丞郎倒是个大方人儿,允许自己的未婚妻大晚上的与外男见面。”   耳畔传来他的轻笑声:“他今日说要见你,我本是拒绝的,奈何他执意恳求,我想着见见也好,让你们做个了断。了却他一桩心事,日后作战时也不至于分心,引起不必要的失误。毕竟,他带的军队可是我大衍将士,少些伤亡总是好的。”   苏瑜挣扎了几下,语带不悦:“什么叫做个了断,丞郎这话说的,倒像我和他有什么似的。”   魏丞笑着将她搂的更紧了:“在你看来自然没什么,但他对你心有痴念,自然是要做个了断的。”   苏瑜哼哼鼻子,不提这事,侧眸问他:“大晚上的,丞郎怎么来了?”   魏丞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把玩着:“我让人在宫外给你带了话本子,让你打发时间的。”说着对外面喊了一声青枫。   青枫带着两个抬箱子的人进来,随后在魏丞的示意下打开箱子,又领着人退了出去。   苏瑜不可思议地起身过去看,满满一箱子的书,都是男欢女爱的话本……   “这是什么意思?”她指着那些书,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之前都不爱她看这种东西的,说不务正业,还不如多背背《四书》,看看《诗经》或者棋谱呢。如今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魏丞笑着走过来:“没什么,你不是最爱看这些,如今给你整了这么多,足够你看到出嫁了。怎么样,丞郎送你的这份礼物弄弄可满意?”   “满意,满意!”苏瑜兴奋地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身子软绵绵地贴上去,垫脚亲了亲他的唇,笑得格外灿烂,“我的丞郎就是好。”果然,不做兄妹还是挺受用的,他如今都不管她功课了,还这么支持她看话本子,这也太幸福了!   魏丞托住她的腰,抵着她的额头道:“满意就好,不过这可不是白看的,弄弄就当这是布置给你的功课,我隔三差五可是要检查的。”   “检查?”苏瑜不解地眨巴着眼睛,“这书就是图个乐子,看完有什么可检查的?”   他带着薄茧的手抚过她花一般娇嫩的面庞,言语暧昧,说话间吐纳着热气:“那就看你能学会什么了,学了什么,我就检查什么。”   苏瑜:“……”   无耻!卑鄙!   ——————   自从有了这些话本,苏瑜越发安生了,平日闲来无事便抱着书啃。当然,她自是不将魏丞说的什么“检查功课”放在心上,她看她的,过瘾了就成,到时候真检查不出来,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于是日子就这么平淡地继续往前走着,她上午窝在平宁殿看书,中午去御书房送午膳,有时候陪魏丞待一个下午,有时候则是陪着太皇太后抄写佛经。虽然简单,却也安逸舒适。   这日晌午,她一如既往提着食盒去往御书房送膳,到了门口得知里面有朝臣在议事。   苏瑜不好进去打扰,只得提着食盒在外面等着,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似有争执,魏丞的语气里似乎带着怒火。   她还来不及多思,魏丞突然喊了人进去,很快拖了四位大臣出来,一人要给十个板子。   苏瑜有些被惊到,所谓法不责众,魏丞平日那么理智的一个人,今儿个怎么直接杖责这么多人。这四个可都是二品三品的大员,朝廷的肱股之臣呢,说打就打,也太不给面子了。   这时,便听一个老臣大声道:“陛下,老臣所说字字忠言,您已登基数月,与端宁郡君婚期尚有一年,为了子嗣绵延考虑,在这期间理应广纳后宫,册立妃嫔,如此才是一个王朝繁荣昌盛之象。”   这位老臣名唤裴忠,三代元老,现任门下侍郎,在朝堂上颇有威望,但性子执拗刚硬,是出了名的老古板。当初魏丞要与苏瑜订婚,也是他抗议之声最盛。没想到这才订婚没多久,他又开始进言让广纳后妃了。   就算不待见她苏瑜无父无母无靠山的出身,不待见她曾经和魏丞做过兄妹,也不至于这么着急给她找事儿吧?   苏瑜听到这话面容一僵,顿觉自己可能来的不是时候,下意识转身要先走一步。谁知那位裴忠眼尖,已经看见她了:“端宁郡君!”   苏瑜步子一顿,回头看向那人,讪讪一笑:“裴大人,您叫我?”   裴忠挣开拉扯着他的人,走至苏瑜跟前,对她拱手:“郡君既然跟陛下有了婚约,日后便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理应为着陛下的龙体和大衍的繁荣昌盛多费心神,郡君尚未成婚住在宫里已是不对,如今想来也不会想是独占圣上,未曾入主椒房便落下个善妒的名声吧?”   到底是未成婚的姑娘家,苏瑜如何抵得住裴忠这般逼问,一时面色有些不好。   裴忠又道:“郡君如今住在长乐宫中,名义上是侍奉太皇太后,但却与陛下时常见到,本就有违未婚男女不得见面的祖训,下面之人难免议论,说出一些于陛下和郡君不利的言论,有失体统。若郡君劝陛下此时选秀纳妃,充盈后宫,以彰贤德母仪之风,这外面的闲言碎语自然迎刃而解。”   “裴忠!”魏丞不知何时站在了御书房门口,对着这边厉声呵斥,面色不怒自威。   他阔步而来,将苏瑜护在身后,斥责道:“朕方才说了,此乃家事,不必你一个为臣者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既然你听不进去朕的话,就再加十个板子,打完了逐出宫去!”   他说完,再不给裴忠开口的机会,扯过苏瑜便入了御书房。   “那就是个老古板,芝麻大点儿小事就能谈到江山社稷上去,就好像一着不慎这大衍江山就会断送似的。他的话,你无须理会。”魏丞安抚着,牵着她的手去坐榻前坐下,苏瑜顺势将手里的食盒摆在榻几上。   她独自琢磨了一会儿,轻声道:“其实裴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   魏丞所言:“他的话你还真听进去了?怎么,你觉得有道理,让我现在就选几个女子充盈后宫?”   “你敢!”苏瑜顿时急了,“你刚说过不要后妃,只要我一个的,怎么能出尔反尔。”以前没说过这话也便罢了,她也没往那么远想,如今既然说过这话,她自然是当了真的,绝对不许再有女子入后宫了!   魏丞失笑,捏了捏她嘟起来的脸蛋儿:“逗你呢,怎么还急上了。是你说裴忠所言有道理,如今我说纳妃你又不愿,那你说想怎么样?”   苏瑜拍掉他的手,哼哼鼻子:“我说他有道理,也不是纳妃有道理,是未婚男女不得见面有道理,咱们已经订了亲,我却在宫里头住着,还天天跟你在一起,是有违祖制的。”   魏丞笑意淡了淡,没有接话。他自然知道她住在宫里不妥当,可离了宫送她去平南侯府,他如何舍得?   苏瑜道:“其实我看出来了,裴忠那帮子人逼着你充盈后宫,其实也未必就是非得现在纳妃,就是故意给我添堵的,想让我知道自己如今行径不妥,早日出宫待嫁罢了。”   魏丞抓着她的手,没有接话。   苏瑜主动起身走过去,在他身边站立,魏丞顺势将她扯进怀里,拉她坐在自己腿上。苏瑜捧着他的脸,想了想轻叹一声:“丞郎,不如我先回平南侯府吧,好不好?”   魏丞蹭了蹭她的鼻尖,没有说话,他一时半刻都不愿她离开自己身边的。   苏瑜道:“你不是说对付底下的人要恩威并施吗,你今日打了那些人,这是示威,可也要施恩才能让他们日后继续为你效力,对不对?我出宫待嫁,流言蜚语自然不会有,他们也就不会再提什么纳妃的事了。咱们将来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处呢,不在乎这一朝一夕的,你说对吗?”   魏丞看着她,抬手掠过她鬓前的碎发:“我家弄弄明明便是最贤惠懂事的,是那些人不懂你。”   说罢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出宫也好,待嫁之身本就没几天自由日子了,在宫外还能好好玩玩儿,日后嫁进来就更不常出宫了。过几日吧,总得提前知会平南侯府一声,让他们替你收拾院子。”   苏瑜笑着点头,从他身上起来回到自己位子上:“饭菜都要凉了,快吃吧。”   膳食用到一半儿的时候,青枫进来禀报:“陛下,临风回来了!”   魏丞表情一怔,将筷子搁下,顿了须臾才道:“快传!”临风是他几年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却一直没有音信,如今骤然回来,想必是有消息了。   很快进来的是位墨衣男子,身姿伟岸,步伐轻盈,一看便是功夫了得的练家子。   他入内后对着魏丞单膝跪地,拱手激动地道:“主子,有消息了!”话语刚落,目光投向苏瑜,欲言又止。   苏瑜意识到他的意思,笑着把筷子放下:“那个,我去内殿歇会儿。”   她刚站起身,不料被魏丞拉着坐下,神情认真:“既然是好消息,你也留下来听听吧,跟你有关的。”   跟她有关?苏瑜有点不明所以,什么事跟她会有关系?   魏丞则又看向临风,斟酌着问:“你的消息,可会有误?”   临风道:“属下拿着二老爷和二夫人的画像明察暗访着询问的,有不止一人见过二老爷和二夫人的踪迹,根据那些人的描述和与画像的比对,应该没有问题。主子所料不错,二老爷和二夫人当初落入悬崖却没死,他们还活着!”    第84章   临风说罢, 将一对儿红宝石耳珰奉了上去,魏丞还来不及去接, 苏瑜已经一把夺了过来,放在掌心仔细看着,眼底是难掩的激动,浑身都在颤抖着:“这,这是阿娘的耳珰, 阿娘摔下山崖那日就是戴的这对儿耳珰, 那日早上还是我替阿娘戴上的!”   眼泪没忍住一颗颗掉下来, 苏瑜胡乱擦了擦, 上前抓住魏丞的衣袖:“阿娘的耳珰,真的是阿娘的耳珰啊!她和阿爹还活着对不对, 对不对?”   魏丞安抚着她, 起身扶她坐下来, 柔声道:“你先别急, 既然有了下落说不定很快就能跟你见面了。”   苏瑜紧紧攥着那对儿耳珰,双唇翕动着, 又惊又喜, 一边笑着一边流泪,久久说不出话来。   魏丞继续询问临风:“那二老爷和二夫人现今在何处?”   临风顿了顿, 道:“这个……还未曾寻到。这几年属下将整个大衍查问了遍,始终未曾查到什么线索,直到前些日子在瑾城一家当铺里见到了这副耳珰,因为平南侯府入库之物有特殊标记, 故而引起了属下注意,经询问才知是位农夫所当。”   “后来属下又去找了那位农夫,一番盘问才知道,两年前一位医者曾带着二老爷和二夫人在他们家中留宿,临走前二夫人将这副耳珰给了农夫作为谢礼,前阵子农夫小儿突发疾病,因为无钱医治,这才当了那副耳珰。至于随后又去了何处,那位农夫不知。属下也是觉得二老爷和二夫人很可能存活于世,这才先赶回来禀报主子。”   魏丞沉吟着,又问:“那老爷和夫人当时身子可康健?”   临风回道:“夫人倒是无恙,只是老爷他……”   “阿爹怎么了?”苏瑜抢先出声询问,面露焦灼。   临风欲言又止地看着魏丞,不知该不该说。   魏丞握住了苏瑜的手,声音略有些低沉:“说。”   “那农夫说当时二老爷是蒙着眼睛的,因为后脑受到重击存有瘀血,致使……双目失明。”   临风交待完毕,魏丞将人遣退,侧目去看苏瑜时,她目光无神地坐在那儿,抿着唇也不说话,整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这么一语不发的样子让魏丞有些慌乱,担心她有什么闪失,双手抚上她的肩膀加重了些许力道,轻轻晃着唤她:“弄弄,弄弄?”   苏瑜回神,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颗颗从眼眶滚落下来,她焦灼而无措地抬头看向魏丞:“阿爹他……”   “活着便是好事。”他道。   苏瑜哭着点头,又突然笑了:“对,活着就是好事,可是他们现在去哪儿了,阿爹既然看不见,那他们在外面得多遭罪啊,会不会吃了很多苦,会不会受人欺负?阿娘把她最喜欢的耳珰都送人了,她身上肯定没有银钱,那日子怎么过啊。”   “你说阿爹阿娘怎么不回来呢,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呢,廖先生医术那么好,一定能够治好阿爹的眼睛呢。”   魏丞将她扯进怀里轻声安慰着,心上也是叹息。他深邃的眸子扫向远处,渐渐陷入沉思。   弄弄的困惑也是他的困惑,当初阿娘摔下悬崖,阿爹去崖下找寻,为何脑袋重击双目失明的会是阿爹呢?莫非阿爹找到阿娘时,山崖底下又发生了什么?   如果阿爹和阿娘还活着,他们又为什么一路往着北边儿去,甚至没来得及回侯府报个平安。瑾城是大衍的边塞,他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而阿爹和阿娘现如今,又会在何处呢?   苏瑜突然坐直了身子,拉着魏丞道:“我想亲自去找阿爹阿娘。”   魏丞一惊:“你瞎说什么呢,阿爹阿娘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找?自己再出个好歹来,你叫我将来如何跟阿爹阿娘交待?”   “可是,可是我也不能这么干等着啊,好容易知道爹娘还活着,却又不知道具体在哪儿,我好担心好着急。”她都多少年没见过爹娘了,原以为真的尸骨无存,如今骤然得了这样的消息,她如何能在这京城里安然处之?   魏丞岂会不懂她的心呢,只是怎能让她出去涉险,只能安抚着道:“你去了也是大海捞针,无济于事,倒不如乖乖在京城等着。当初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临风去找,如今既然有了踪迹,我自然会加派人手,你放心,咱们一定能把阿爹阿娘给找回来的。”   苏瑜呆呆坐在那儿,眼底透着焦灼:“可是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放心吧,不会很久的,纵然将周边各国搜寻一遍,我也会寻到阿爹阿娘回来的。”   她倚在他怀里,紧紧环着他的窄腰,呢喃着,“我好想他们,真的好想好想他们。”   “我知道。”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柔和温润。   好容易安抚了苏瑜的情绪,看她乖巧地俯在他怀里,魏丞这才松了口气,帮她理着鬓发轻声嘱咐:“等你回了侯府,这事先别让其他人知道,待我把阿爹阿娘给找回来了,再做定夺。”   苏瑜点头:“嗯,先不说,只我们俩知道就好。”   ————   苏瑜出宫回平南侯府的那日,先去往长乐宫向太皇太后辞行,彼时陵水长公主和莱阳县主母女也入宫请安。   莱阳县主看见她笑着过来拉她:“瑜姐姐,我都好些时日没见过你了呢,算起来得一年了,瑜姐姐还记得我吗?”   这莱阳县主她自然是记得,太皇太后的外孙女,神策大将军沈敬隋的亲妹妹,先前唤太子魏彦一声表哥,算起来如今魏丞也是她的表哥。这莱阳县主性子单纯活泼,原本苏瑜对她也是极有好感的。记得去年县主生辰时邀苏瑜去长公主府上玩儿,她和绿渠还吃了人家树上的大黄杏来着。   莱阳县主家有个寄居的表妹叫秦月晗,那日下午随大家乘船游湖,结果故意跌倒扑向魏丞,被魏丞避开致使失足跌下船去,搞得颇为狼狈。自那以后,魏丞对这位莱阳县主不满,便不许她再往来。   很久远的事了,不过因为那日之后有了方洵上门提亲的事,故而苏瑜记得清楚。   苏瑜笑着颔首:“自然是记得的,许久不见,莱阳县主近来可好?”按照品阶,她是五品郡君,自然是要跟县主行礼的。不过如今她和魏丞已经订婚,是未来皇后,如此一来,这礼也就免了。   陵水长公主和太皇太后在旁边的坐榻上坐着,看看女儿,目光又落在苏瑜身上。当年靖隋公府有二美,一个是靖隋公之女秦氏,今上生母孝贞皇后,另一个则是秦氏的表妹俞氏,苏瑜的母亲。   当初两人在京中可谓出尽了风头的,有才有貌,淑仪端庄,引来多少男子趋之若鹜,也惹得不少女子艳羡。   如今再看苏瑜,巴掌大的鹅蛋脸,桃肌雪肤,腮凝新荔,靡颜腻理,娇媚婑媠,举手投足间自有股温婉灵动,尤其那双灼灼桃花目,看着人时眸含春水秋波流盼,似会说话一般,和俞氏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早年跟这么个美人处在一块儿,也便难怪会动了情,说什么也要册立为后了。   再看看自己的女儿,陵水长公主心底叹息一声,端起茶盏低头拨动着上面飘着的叶子,逐渐陷入沉思。   苏瑜跟莱阳县主说了两句话,上前对着太皇太后和陵水长公主行礼,说了自己要回平南侯府的事。   太皇太后神色中颇有不舍:“你也伴了我许多日子,如今骤然要走,哀家倒有些舍不得了。不过陛下的决定也是对的,你是待嫁之身,总要先回去的。”   陵水长公主笑道:“看来端宁郡君侍奉母后是格外贴心了,她回去不过几个月就能见着了,这您都舍不得。女儿许久不见母后,也不见母后您多热络的。”   太皇太后嗔她:“就你嘴贫,倒是吃起醋来了。”   陵水长公主笑看向女儿,又道:“不过郡君走了母后您一个人在这长乐宫里也着实寂寞,不如便让莱阳在宫里陪着您吧。”   “那自然是好的。”太皇太后听完很是乐呵,又瞧着这个打小看着长大的外孙女儿直点头,“莱阳性子活泼,跟你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儿,哀家最喜欢不过了,若能留在长乐宫陪着哀家解闷子,我求之不得呢。”   “只是……”太皇太后顿了顿,“莱阳今年也十六了吧,也不见你给她说夫家,可别跟你当年似的,左挑右捡的,最后也没挑出个样子了。”   陵水长公主一听不乐意了:“母后这话说的,我的驸马都尉好着呢,女儿再满意不过。至于我们莱阳嘛,就让她陪在母后身边,您老人家给多挑挑?”   “母亲!”莱阳县主羞红了脸,一跺脚转头跑出去了。   苏瑜在旁边站着,寻思着长公主让莱阳县主留在宫里的意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作声,只对着太皇太后行礼:“苏瑜还要去向陛下辞行,先告退了。”   出了长乐宫,苏瑜瞧见莱阳县主在不远处的回廊处坐着,见苏瑜看过来,她下意识站起身,目光中似有躲闪。   她是个单纯的姑娘,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看见她此时的表情,苏瑜也就什么都懂了。   莱阳县主喜欢魏丞,苏瑜是知道的。   所以陵水长公主这时候送女儿来太皇太后身边,不是让太皇太后帮忙说夫家,而是帮女儿接近陛下的。    第85章   看着回廊处定定站立的姑娘, 一袭青衣,身姿婀娜, 楚楚动人,苏瑜心上突然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她抓紧了手中的帕子,没有上前跟她说话,而是兀自往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而宫殿之内, 陵水长公主与太皇太后独处, 终于还是说了实情。太皇太后听罢颇为震惊:“你想让莱阳嫁给皇帝?这怎么能成呢, 皇帝跟瑜丫头已经订婚, 都昭告天下了,瑜丫头才是未来的皇后。莱阳如若入宫便只能为妃, 她是你的嫡亲血脉, 身份地位何等尊贵, 难道你忍心让她为妃?”   “自然是舍不得的。”陵水长公主无奈一声轻叹, “我和驸马便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莱阳是我宠着长大的, 从小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她喜欢的我也从不舍得让她失望。如果可以,女儿自然想她嫁个好人家, 生儿育女,幸福一生。可这孩子又是个痴的,她心仪陛下许多年,誓不嫁与旁人, 我这当娘的又有什么法子?”   “所以你便由着她的性子来,让她日后给皇帝为妃?”   “这是皇家,贵妃仅次于皇后,同样尊贵无比,连我这个长公主也是要行礼的,又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妻妾。何况那苏瑜我听闻是个毛躁性子,毫无端庄可言,说不定早晚德行有亏,届时若是被废,那凭着莱阳的身份家世,总能坐上后位的。”   “糊涂!”太皇太后气得摔盏,呵斥道,“亏你还是堂堂长公主,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皇后是何等身份,岂是你说废就废的,那是要动摇国之根本!你虽然是我的女儿,如今背后诋毁未来皇后,若让皇帝听见了,他也饶不了你!”   陵水长公主颤了颤身子,匆忙起身行礼:“是是是,儿臣失言,还望母后恕罪。”   “只是,既然莱阳喜欢,那成为贵妃也不算委屈的。便说那贾贵妃,当初她在宫里的地位也是不比秦皇后差的。”   太皇太后越发恼了:“你还敢提这事,莫非是想莱阳将来如贾妃一样?你可别忘了,秦皇后,皇帝的生母,她当年是怎么死的?这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   陵水长公主被太皇太后堵得一时无话,整个人有些讪讪。   太皇太后睇她一眼:“你平日也是个明白的,怎么就莱阳这事上犯糊涂?皇帝心里便只有瑜丫头一个,前几日有人主张纳妃,全都被打了板子,这还不够说明皇帝态度?你偏好,仗着有我这个母亲在,敢往刀口上撞。你以为这是在宠她,爱她?你这分明就是害她!你自幼长在宫里,难道还看不透这皇宫里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日后莱阳若真入了宫,却不得宠爱,孤苦一生,到时候你心疼都来不及!”   “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陛下如今不纳妃,那是还没娶到苏瑜,日后早晚有厌弃那一日的。她没有得力的靠山,到时如何能跟莱阳比。莱阳有母后这个外祖母,和陛下也是表兄妹,陛下看在您的面儿上也不舍得她受委屈的。”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苏瑜没靠山?皇帝就是她最大的靠山!你可别忘了,皇帝是在苏家长大的,他和苏瑜的情分可不一样。”   陵水长公主有些悻悻,但心里仍有些不服气。   太皇太后气得不轻,也不理她,只吩咐宫人:“去把莱阳县主唤进来。”   嬷嬷出去,很快领了莱阳进来。   她入殿后看看母亲和外祖母的表情,心中已经猜想到一二,抿了抿唇,双膝跪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共有两女,除了陵水长公主以外还有个小女儿华宁长公主,她远嫁云南,三五年见不着面儿,平日里也只有书信往来。因着这个,她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这个大女儿,后来陵水诞下莱阳,她这个做外祖母的也是宠若珍宝,幼年时常接她过来长乐宫小住。   可以说,莱阳是她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她没孙女儿,把这外孙女儿当嫡亲的孙女儿来养。   都说隔代亲,如今看小丫头可怜兮兮跪在那儿,太皇太后心也就软了,丝毫没了方才训斥女儿的气势。她长叹一声,亲自拉她起身在自己旁边坐下,柔声问:“莱阳告诉外祖母,你便当真非陛下不嫁了吗?”   莱阳微红着脸垂下头:“五年前,陛下高中探花,在街上骑着高头大马,雄姿英发,飘逸宁人,是人群中最英俊倜傥的那一个。那时候我就暗暗发誓,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   太皇太后握着外孙女儿的手:“可是如今陛下订婚了,那个苏瑜曾经跟你还算好姐妹,对吗?”   莱阳神色黯淡几分,薄唇紧抿成线,泪珠子突然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哎呦,怎么还哭上了。”太皇太后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肩膀哄她,“莱阳不哭,不难过啊,这天底下好男儿多得是,又不是只你皇帝表哥一个。”   莱阳抽噎着:“可是孙儿喜欢了他五年啊,孙儿放不下外祖母,孙儿不奢求很多的,只要他能跟我说话,偶尔对着我笑,我就很心满意足了。我不跟苏瑜争的,我就想陪着他,陪着他就好。”   太皇太后听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陵水长公主叹道:“母后如今您也瞧见了,这丫头钻牛角尖,女儿这也是没有法子。母后也是最疼她的,不如就帮帮她吧,她日后若能跟苏瑜一同侍奉陛下,也能替儿臣时常照料母后,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太皇太后瞪她一眼:“也是你这当娘的粗心,她喜欢皇帝那么多年,你竟一点儿没有发觉?如今让她身陷至此,也不知你平日里怎么疼她的。”   陵水长公主抽了抽嘴角,没有言语。   太皇太后又道:“莱阳就先在长乐宫里住着,我自会开导她,至于是否让她嫁给皇帝,你这个当娘的说了不算。”   “是。”陵水长公主讪讪地应。   太皇太后又低头看向怀里的莱阳:“前阵子收到你姨母的书信,说过段日子会带着你的表哥表妹回京来,你就先在宫里住着,到时候跟他们聚一聚,也是热闹的。旁的小心思,就先放一放,年纪轻轻的,连风浪都没经历过,如今又说什么非谁不可的话。”   陵水长公主微惊:“华宁妹妹要回来了?估摸着有五年都没见她了,这是要回来给母后过寿吧。”   提及这事,太皇太后心里也高兴:“陛下刚登基,云南王自然是要入朝拜见的,他们一家四口回京来,顺便也为我贺寿了。”   太皇太后和陵水长公主说笑,莱阳也把感情的事抛开,擦擦眼泪躲进太皇太后怀里:“我才不想他们回来呢,华宁姨母家的表哥最坏了,小时候他总拿蛇吓唬我,我一哭他反倒笑了,很是可恶。”   说完复又笑笑:“不过荥阳表妹人很好,每回表哥欺负我,她都帮我欺负回去。”   太皇太后抚了抚她的脑袋:“你姨母家的表哥是云南王独子,被宠成了小霸王,的确调皮捣蛋了些,不过如今你们都长大了,他知道你是妹妹,必然是会让着你的。若是这次回来他再欺负你,外祖母替你收拾他。”   ————   苏瑜到御书房的时候,魏丞在龙案前批折子,见她进来抬头正欲说话,谁知她拉着脸什么也没说,自己一个人跑到坐榻前坐下,又斟了杯茶猛地灌进肚里,然后整个人趴在榻几上,郁闷地不说话。   魏丞看她情绪不对,笑着起身走过去:“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第86章   “谁也没有欺负我。”她一根手指在几面上画着圈圈, “就是不高兴。”   魏丞在她对面坐下:“那到底是怎么不高兴了,你跟我说说, 没准儿我能帮你开解。”   苏瑜想了想,坐起身来,抓住他的手摇摇晃晃着,语气里颇有些撒娇的意味:“丞郎,你以前说不纳妃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   魏丞困惑地看着她, 眸光微凛:“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苏瑜赶紧摇头:“没有, 我就是再确认一下。”说完又晃晃他的胳膊, “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这样呢。”   魏丞轻拍她的脑袋:“再叫一声丞郎,我告诉你。”   叫得顺口了, 苏瑜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樱桃小嘴儿一张一合的连喊了好几声。   魏丞听的心猿意马, 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温润的目光投向她,其内含着缱绻深情:“丞郎今生只要弄弄就够了, 不会纳妃, 也不会多看其她女子一眼。”   “那你发誓。”   魏丞举了手:“我发誓!”   苏瑜满足地笑了:“你这么说,我就能放心的出宫了。”   魏丞放下手, 还是觉得她不对劲:“到底怎么了,突然之间一本正经问这些?”   苏瑜原本是想跟他说莱阳县主的事的,但仔细想想,如今人家莱阳县主和陵水长公主也没说什么, 她即便起了怀疑此时也是不好说的。何况,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陵水长公主一定会把这事告诉太皇太后,那如果有必要,陛下早晚也会知道。   她自己毕竟是没过门的,如今说这个有失妥当了。   她笑道:“还能怎么,就是求个心安罢了。等阿爹阿娘找回来,我也是有依靠的人了,你若食言,他们肯定不会饶了你的。”提及爹娘,苏瑜神色黯淡几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爹娘给找回来。   魏丞拉她来到自己身边,环上她的腰肢,一收臂膀使得她坐在自己腿上:“弄弄,我舍不得你出宫。”   苏瑜勾着他的脖子,心底叹息一声。其实她也舍不得,尤其是知道那个莱阳县主要住在太皇太后宫里,她就更不放心出宫了。不过既然都说了要走,也跟太皇太后告了别,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何况,她唯有先回平南侯府,才能避免底下的人说闲话。   沉默了一会儿,她抵着他的额头:“就剩几个月了,很快的。”   ——   苏瑜回平南侯府是青枫亲自送的。   她如今已经与魏丞订婚,虽未行封后大礼,但顶着天子未婚妻的名头,这身份已经格外贵重,平南侯苏慎带着侯府众人早早便迎在了门口,就连素来体弱的三夫人郑氏也在三老爷的陪同下候着,二公子苏恒,以及苏琅、苏琳两姐妹自然也在。   她一下马车,苏慎率先恭敬道:“三妹妹回来了。”   其余人也跟着一一对她打招呼。   苏瑜笑着颔首,瞧见卫绿萱怀里抱着的苏落雪,笑着伸手:“快让我抱抱我的乖侄女儿,想死姑姑了。”   苏落雪平日里怕生,如今被苏瑜抱着却很乖巧,也不哭闹,让卫绿萱大为惊奇。又笑着道:“这丫头跟三妹妹有缘呢。”   众人寒暄着入了府上,因为已是正午时分,卫绿萱命人准备了席宴,阖家人一同在厅堂用了。除了苏老夫人和花氏,其余人皆在,气氛倒是一直很融洽。   午膳过后,大家一起聚着说话儿,苏瑜摸了摸苏琅的脑袋:“琅丫头的婚期快到了,看上去稳重了许多。”   几个月不见,苏琅和苏琳瞧着似乎又变了模样,个个儿出落的亭亭玉立,尤其是苏琅,身段儿比以往越发婀娜曼妙,让人挪不开眼去。   提及这个,苏琅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垂下了头去。   听苏瑜说及女儿,郑氏笑道:“她呀,也就最近知道羞了,难得安分些,不过还是老样子,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日后嫁去夫家可会吃苦头。”   “怎么会,五妹妹率真可爱,日后嫁过去,夫家喜欢还来不及。”苏瑜道。   “三姐姐!”苏琅羞红了脸,不乐意地喊了一声。   苏瑜笑笑,又握住苏琳的手说了几句话,方才得知,她也已经订亲了,是旬平伯爵家的第三子,论门第比苏琅还要高些。苏琳是庶女,旬平伯家会上门求娶,自然有着魏丞与侯府的这层关系在,不过听闻那位伯爵家的公子为人也是极和善的,苏琳嫁过去想也不会委屈。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苏瑜逗弄了一会儿小侄女,这才去往自己的邀月阁。   其实她能感觉到,这次回家,家里人对她恭敬多过亲近,就连苏琅和苏琳两个爱黏着她的丫头都很是克制。果然,这一旦跟帝皇之家沾上关系,大家心里都会生几分敬畏的,当恭敬大过情感,自然也就不敢亲近了。   这个家,没有三哥,没有爹娘,突然间就变得不那么亲切了,反而有那么一些寂寥。   回到邀月阁,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应设施都是新的,也是最好的,只是感受不到以前住在这里时的那份暖意。家里人的态度,就像是对待高贵的客人一般,诚惶诚恐。   蝉衣和碧棠、紫坠三个将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回阁楼,摆放整齐。青黛抚苏瑜在桌边坐下,为她斟了茶水:“姑娘喝口茶吧,润润嗓子。”   苏瑜应着接过来抿上一口,心里飘飘浮浮,没有着落。   下午的时候,苏瑜闲来无事,站在窗前练了会儿字,卫绿萱倒是着人来过几趟,又添置了几样东西,苏瑜不好推辞,全都收下了。   后来觉得无聊,她便一个人倚在阁楼上的栏杆前,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她的阁楼算高的,站在那儿能将整个侯府看个七七八八,也能看到前面魏丞曾经居住过的院子。当朝天子曾经住过的地方,他们如今必然小心封锁着,不敢再容任何人接近吧。   苏瑜能明白家里人的敬畏心,可心里就是有些失落。   便在这是,她看到自己的邀月阁大门前,有两只脑袋鬼鬼祟祟的。苏瑜举目看着,眸色中难得有了些暖意。   “琅丫头,琳丫头,你们躲在那儿做什么,我都看见了。”   苏琅和苏琳手拉手从没后面出来,对着阁楼上的苏瑜挤出一张尴尬的笑脸儿,竟有几分可爱。   苏琅把背着的手放出来,苏瑜瞧见她提着一只鸟架,上面立着只鹦鹉,这鹦鹉头顶一片翠色羽毛,此外周身皆是泛着光的红色,很是眼熟。苏瑜一眼认出,这是当初魏丞在都督府时冒充她的未婚夫魏公子送她的那只,叫笨笨。   苏瑜对着二人招手,姐妹俩互望一眼,登上台阶上了阁楼。   苏琅举着那鹦鹉道:“三姐姐,这是你的鹦鹉吧,我有回路过都督府时瞧见它在府外盘旋,就带回来了,它还说话来着。”   话语刚落,鸟架上的笨笨不安分地朝着苏瑜飞过来,落在她的肩头,尖细地叫着:“三哥!三哥!”   看见这小家伙,苏瑜忍不住笑了。是她的鹦鹉,后来发生的事太多,她都忘了这事了,还好被苏琅给带回来,否则不知道会不会饿死。   侧目又见苏琅盯着那鹦鹉,目光里透着不舍,她道:“我看你养的挺好的,就留在你身边吧,还能解闷儿。”   “真的?”苏琅顿时两眼放光,随后又有些犹豫,“可是,这是三姐姐的。”   苏瑜笑道:“当初你既然带走了它,还养得这么肥嘟嘟,足见是喜欢的,就当三姐姐送你的。”   苏琅很是感激,见鹦鹉又跳回鸟架上,她笑着抬头:“多谢三姐姐。”   语罢她抬眸看着苏瑜,顿了顿道:“三姐姐,阿娘和大哥都说三姐姐日后要做皇后,身份贵重,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有规矩。可我总觉得,三姐姐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人,即便做了皇后,你还是会跟我们亲近的,对不对?”   苏瑜没料到苏琅直接这么摊开来说,微微一怔,心上又觉得很是安慰。她跟苏琅最亲近,她果然是最懂她的。   她舒了口气,笑着看着眼前两位妹妹:“是啊,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们的三姐姐。你们日后到了夫家,若受了委屈,三姐姐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苏琅笑了:“我们以后是皇后的妹妹,肯定没人敢欺负的。”   三姐妹都笑了,苏瑜邀她们进屋,让蝉衣取了宫里带回来的果脯点心。苏琅贪吃,一看见点心就原形毕露,哪里还有先前做出来的端庄样子。苏瑜见她慢慢放得开了,心里觉得高兴。   苏琳吃着点心,小心翼翼地问:“三姐姐,陛下他对你好吗?”   苏琅吃着东西接话:“废话,陛下最疼三姐姐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这晚之后,苏琅和苏琳对苏瑜再没了先前的顾虑,依然如往常一般,时常跑来邀月阁陪她说笑。起先郑氏还怕两个姑娘太闹腾,万一有什么举止不当的惹得苏瑜不快,不过几日下来,见三姐妹处的好,这心也就放下了,反而觉得有些安慰。   这俩孩子跟苏瑜好,其实不是坏事,日后到了夫家还能多层依仗。   忍冬听闻苏瑜回侯府的消息,也过来探望过她几回,不过因为念着太史令病还未好,每回只坐坐便走。   侯府的日子很是平淡,除了不能日日见到魏丞,除了不知道长乐宫里那位莱阳县主如今和魏丞处的怎么样了,旁的一切都好。   转眼间已是月余过去。   这日,忍冬又来看她,苏瑜瞧着面色不佳,似乎人也清瘦了,不免有些担心:“可是最近身子不舒服,看着精神不济的样子。”   忍冬笑笑:“倒也没什么不好,许是昨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吧。奴婢今儿个来见姑娘,是有事要禀。”   苏瑜狐疑着抬头看她:“怎么了?”   忍冬在一旁坐着,攥着手里的帕子,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昨日早朝时,左仆射苏大人提及当初陛下对他的允诺,请旨将我赐婚给她,陛下应了,婚期在半个月后。”   苏瑜微惊,苏泽生居然这么快便赐婚了?忍冬以前不是不想嫁吗,怎么如今瞧着,似乎已经答应了。   但观她面色,又似乎情绪不佳,莫非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想了想,无语拉着她的手道:“当初陛下也允过我,你的婚事需我点头才成,你若不愿嫁大可以告诉我,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忍冬听得心上一暖,勉强笑着垂下头去:“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当初的确是我诓骗了他的感情,让他这么些日子里痛苦不堪,如今,便当是赔他的吧。”   苏瑜眉心一蹙:“婚姻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可不能这样去想,什么赔不赔的,既然嫁了,阖该是两个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没得谁欠了谁,补偿谁的,到最后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   说到这儿,苏瑜顿了顿:“那个苏泽生,你们最近在宫外可曾见过面?”   忍冬点头:“我每隔断日子会上街给我爹买药,偶有在市集上碰到他的时候,不过他从不正眼瞧我,似乎还是恼着我,恨我欺骗他的。只是我也不明白,前儿个我见他时他还是理也不理的样子,如今却又突然就求旨赐婚了。他还带着聘礼,去过我家了。”   苏瑜也有些糊涂了,听着忍冬的描述,她也捉摸不透这个苏泽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还去过你家?那太史令什么意思?”   忍冬垂眸:“我爹不知道我和他当初的事,他又在我爹面前十分恭敬,倒是讨了他老人家欢心。父亲年迈多病,本就是想为我张罗亲事的,如今瞧苏泽生满意,又是圣上赐婚,自然满口应下了。”   “那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苏瑜问他。   忍冬垂首想了想,叹道:“一来,当初我为了帮陛下伤害他,如今他是重臣,又知晓当年真相,自当是要安抚的。二者,父亲病重,总怕拖累与我,想在有生之年看我出嫁,又对苏泽生颇为满意。三则,我也确实对他有愧,与其怀着愧疚过一辈子,倒不如补偿他。至于他到底为什么娶我,那是他的事,我问心无愧就是了。”   “这可不成。”苏瑜道,“嫁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这么想,顾忌了陛下,顾忌了你父亲,也向苏泽生赔了罪,那你自己呢?余生的日子,你自己可会幸福?”   苏瑜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行,她索性起了身:“我去宫里找陛下!”   “姑娘!”忍冬跟着站了起来,见苏瑜停下步子,她上前道,“我知道姑娘是为我好,我选择嫁给苏泽生,也不全是为着旁人,自然也因着我自己。”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别处:“不瞒姑娘,我以前帮主子做事,杀过人,害过命,这双手也曾沾染不少血腥。可那时候我心中全无愧疚之心,为了主子的大业,总要有人流血牺牲,他们挡了主子的路,便是该死的。可唯有诱苏泽生的那一次,我心上却是有愧的。”   她深吸一口气,笑看向苏瑜:“或许我该感谢姑娘,自从在您身边侍奉,我才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冷些无情的杀人工具,而是个有些有肉,有感情的人。”   苏瑜看着她,突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魏丞身边豢养了那么多死士,苏瑜虽然不多问,但其实心里多少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只是今日忍冬亲口说出来,她还是心疼了一下,突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忍冬继续道:“其实当初看苏泽生落寞成那样,我心里便百感交集,后来每每看到他不能从伤痛中走出,我也总会在心上增添一份亏欠。偶尔会有冲动,想去跟他道歉,可到底放不下骄傲和身段。如今陛下赐了婚,我反而觉得心里松了口气。既然是他想娶的,而我又欠了他的,我嫁给他又有何妨呢?”   苏瑜没想到如今回了方家,忍冬的心境竟有这般改变,当初还说无论如何也不要嫁,如今却又像认命了一般。心知她这口气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也没有再劝,只是仍旧担心她日后会受委屈。   忍冬离开之后,苏瑜思来想去的,主动去了苏宅去见苏泽生。   苏泽生没料到苏瑜回突然造访,匆忙出门相迎:“端宁郡君怎么来了?”他穿了件月白色的家常袍子,神情看上去比前段日子见他时少了些许沧桑,气色也好了许多,然那双眸子却更加幽深,整个人透着几分沉寂。   苏瑜颔首见了礼:“我突然造访,苏大人不会见怪吧?”   因为苏瑜身份特殊,见她见礼,苏泽生惶恐回了大礼:“郡君说笑了,微臣不敢。”   苏泽生又请苏瑜入内,然苏瑜却拒绝了,只说没几句话,门口说便好。   苏泽生也不坚持,颔首听她说话。   “陛下将忍冬赐婚于你的事,我听说了。我知道当初忍冬对苏大人有所欺瞒,然当时各为其主,阴谋阳谋在所难免,苏大人也要愿赌服输。左仆射位居副相,得圣上重用,自当胸襟宽广,想来也不会同介女流一般见识。忍冬身世多舛,幼年吃了不少苦头,她伴我多年,名为主仆,我却拿她如亲人一般。苏大人若真心想娶她为妻,呵护一生也便罢了,若为当初一己私怨,伤她分毫,我苏瑜第一个不会善罢甘休!”    第87章   苏瑜一番话说完, 见苏泽生抿着唇不言语,她登时有些恼了:“左仆射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当真如我所言,你娶忍冬便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泄怨不成?”   苏泽生勾唇笑笑,对着苏瑜躬身再次行了礼:“郡君多虑了,忍冬得郡君这般相护,又是陛下的人, 下官自然不敢将她怎么样。”   “此言当真?”苏瑜打量着他, 眼神里透着几分不确定。忍冬说这人最近一直冷着一张脸, 不知道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她还真不放心他说的话。   苏泽生长身玉立,清隽的面上不见多少情绪, 对苏瑜却十分恭敬:“自然当真, 下官不敢欺瞒郡君, 更不敢欺瞒圣上。”   苏瑜看着他, 没再说话。他话既然这么说了,她且就先看着, 若他对忍冬不好, 她自然找他算账!   ————   忍冬和苏泽生的婚期定在半个月后,可谓是相当的仓促了。   到底是曾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人, 如今虽然恢复身份,成了方家千金,苏瑜仍是为忍冬准备了一份嫁妆。成婚这日,她也亲自去往方家为她送嫁。   忍冬一袭大红嫁衣, 头戴金冠,清冷的面庞因为妆容的缘故,此时多了些许庄重,显得端庄大气了许多。她本就生的五官清丽,姿容上乘,如今这般盛装之下,越发显得她面容精致,明艳娇媚,让人瞧了叹为观止。   她坐在妆奁前,由喜娘说着些什么,苏瑜立在门口,目光落在她的后背,忽而又想到了半个月前她去找苏泽生时说的那番话。   当时苏泽生语气态度上倒是让人挑不出错处,而且也算答应的好好的,想来也不敢是在她跟前做戏。毕竟,他纵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总不至于连陛下都敢得罪。当初忍冬以觅薇的身份诱她,可为的却是魏丞。如今苏泽生若抓着当年的恩怨不肯放下,日后对忍冬故意苛责,也就是告诉皇帝,他还记着当年的恩怨,也恼着圣上。   苏泽生是聪明人,应该不至于做出让魏丞不悦的事情来吧。毕竟天子一怒,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么想想,苏瑜的心情好了些。   这时屋里有人瞧见苏瑜,唤了一声,忍冬闻声回头,面露惊诧,匆忙起身来迎,又俯身要见礼。   苏瑜拉她起来:“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新娘子为大,礼就免了。”   忍冬颇为感动:“姑娘怎么过来了。”   苏瑜笑道:“太史令卧榻,我怕这里安排不周,总要来瞧瞧的。”   太史令继室夫人与贾贵妃交好,素日里颇为跋扈,当初对方洵也不大待见。后来贾道和贾妃一党尽除,太史令夫人失去依仗,便被太史令给休妻了,此时这方宅之中并无主母,全都仰仗管家操持,苏瑜怎么能放心,其实早早就安排人过来帮忙了。   后面蝉衣、青黛、碧棠和紫坠也纷纷上来给忍冬道贺,看着熟悉的面孔,忍冬越发心里柔软,一一对着大家道谢。   苏瑜又唤了个丫头上前,那丫头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端正,一双杏眼倒是格外水灵,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苏瑜道:“你嫁过去孤身一人,身边总需要个贴心人儿服侍,她叫璐灵,是个机灵的,日后让她跟在你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璐灵原是苏瑜身边打杂的,她聪慧干事爽利苏瑜是早就知道的,不过因为自己房里侍女多,并不缺人,便没提拔她。如今忍冬出嫁,她又查了一番璐灵的底细,这才将人送了过来。   这丫头忍冬认识,自然知道是苏瑜千挑万选的了,又是感激道谢。   蝉衣、紫坠等人也为忍冬准备了新婚贺礼,各自奉上去给她。   又说了会儿话,外面说迎亲的已经到了,这才手忙脚乱为她遮上盖头,出门前,苏瑜握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既然自己决定了嫁过去,日子就得好好过,不要想着凑合,你不善言辞,却也要试着把心里话跟她说开。他当年那般痴心的一个人儿,如今再闹,想来也舍不得你生受委屈的。日后他是你夫君,偶尔放下身段服个软未尝不可。”   忍冬已经有些抽噎了,握紧了苏瑜的手:“姑娘的话,忍冬都一一记下了。”   苏瑜心上有些感慨,鼻头跟着泛酸,忙笑了笑:“时辰不早,快去吧,莫让新郎等急了。”   等人走了,苏瑜仍旧站在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   青黛看苏瑜面色似有忧虑,宽慰道:“姑娘别担心,忍冬姐姐武艺高强,自然不是受委屈的性子,如果日后真生了嫌隙,那左仆射未必是她的对手呢。”   苏瑜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忍冬论武艺自然少有对手,只是她心里对苏泽生有愧,哪里会对他动手?她也不认为苏泽生就会是那打女人的无耻之辈,只是担心两人各自将心事压着,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吧了。   天子赐婚,何等殊荣,虽然仓促,但这场婚礼办得却格外隆重,可见苏泽生还是用了心的,苏瑜觉得或许自己想多了,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糟糕。      夜幕降临,左仆射府宾客尚未散尽,不少宾客同僚拽着苏泽生喝酒。苏泽生陪着喝了三巡,借着酒醉由下人扶着离开。   当初以为觅薇死于贾道之手,他日日以酒麻醉自己,练就了如今的酒量。今晚这酒虽然喝的不少,但与他而言却还不至于真的醉倒。   到了婚房门口,他挥退门口守着的婆子,隔着薄薄的窗纸驻足望着里面昏黄的灯火,却久久没有推门进去。   不知怎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端宁郡君找他时说的那番话。   苏泽生哑然失笑。   他这一生便只对一个女子动过情,且情根深种,心里再容不下旁人。知道她活着,他纵然怒她欺瞒,可更多的却是高兴和激动。   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如今好容易娶回来,成了他的妻,他又怎么会真的忍心苛待她。   只是,当初她明明活着,却不肯与他相认,可见是对自己无意的。他这么以强硬的手段娶了她,不知道她心上做何感想。   犹豫半晌,他推开了紧闭的朱门进去。   屋子里烛火通明,其内布置着崭新的家具,床幔被褥一应是喜庆的鸳鸯红,明艳的好似将人心里点上了一把火,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忍冬喜帕遮面,双手交叠放于膝上,端正地坐在床边,听到推门的声音时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警惕起来。她武艺高强,能够灵敏的感觉到他脚步传来的方位。   随着那步子逐渐靠向自己,她攥紧了衣裙,呼吸粗重了几分,莫名的紧张。   苏泽生抬手将那喜帕揭下,她那张施了粉黛的面颊顿时映在眼前,红烛之下,她肌肤白皙通透,眉目如画,一双薄唇轻轻抿着,仿若含了朱丹。他定定望着,喉结滚动了一下,眸色越发幽深。   忍冬素来清冷,如傲骨冰清的红梅盛放,今日在这妆容的掩盖之下,仿佛带了清风苑里觅薇的些许感觉来,难得有着几分温婉柔美。   苏泽生第一次认真去打量她如今这幅面容,突然苦笑:“世间竟有如此神物,可使人容貌变换,形同两人。”   忍冬自盖头揭下便一直垂眸颔首,突然听他这么说了一句,本不愿回话。但想到姑娘先前交待要彼此敞开心扉的话,还是温声解释道:“易容之术罢了,仰仗神医廖先生的圣手,当初欺瞒大人,还望见谅。”   这么久了,每回她都是冷冰冰的态度,这还是苏泽生第一回听她好言好语跟自己说话,有些受宠若惊,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看了眼她头上的发饰,他道:“顶着这么重的东西,想必也累了,喝了合卺酒,早些休息吧。”他说着亲自去桌边斟了两盏,转身过来,将其中一盏递给了她。   忍冬起身接过,与他共饮了合卺酒。   他接过她捏着的空盏时,指腹无意识触碰到她的白如葱根的手,忍冬身子一颤,下意识后退了一下,面上渐渐有些泛红,不知是因着那酒还是因那若有似无的肌肤相触。   刚喝过酒,她的唇上还沾染着酒的湿润,烛光下唇瓣泛着明亮的光泽,犹如刚刚清洗过的红润樱桃,让人瞧了食欲大增,颇有食欲。   苏泽生看着,胸间好似被什么抓了一下,微微发痒,腹下也一片惊涛骇浪。   借着酒劲儿,他缓缓向她靠近,略显颤抖地握住她的双臂,他分明感觉到她颤了颤身子,却没有躲避。这给了苏泽生很大的鼓舞,他俯首贴过去,碰上了那渴盼已久的唇,忍冬依旧没躲,只是身子僵硬地站在那儿,心在剧烈跳动,整个人不知所措。   他亲着她的唇,不断舔舐,啃咬,甚至伸了舌撬开牙关往里探寻,与她的舌儿追逐嬉戏。他急促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让她双颊晕染出淡淡的潮红,身子也一点点柔软了下来。情动之时,她被他一把推至床上,俯身倾轧过来,用那有些发烫的舌去勾她的耳珠,略显生疏的撩拨着她。   忍冬颤栗着从唇齿间溢出一声娇喘,双手下意识抓紧了下面的床单。意乱情迷之间,她感觉他的手解开她的衣襟,在她身上来回摸索,最后竟寻到了她左侧的后腰之处。   忍冬身子一僵,倏地清醒了。她睁大眼眸,里面闪过一丝慌张,突然用力推开他,自己也随之坐起身,慌乱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   她力气大,再加上些许醉意和事发突然,苏泽生被她推得身子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重心,登时便跌坐在了地上,好不狼狈。    第88章   忍冬没想到自己会把他推成那样, 一时面露惊诧,却没有去搀扶, 而是坐起身拢上自己的衣襟,紧紧攥着衣衫的衣角,表情中似有慌乱。   那样的表情,似乎是害怕苏泽生会将她怎么样一般。   苏泽生早已自行站起身,看着床上失魂落魄的忍冬, 他眸色晦暗几分, 唇角渐渐下沉。   屋子里静悄悄的, 两人一个低头不知所思, 一个紧紧盯着她,谁也没有出声。   最后, 苏泽生唇角勾勒一抹讥诮, 什么也没说, 兀自转身出了卧房。   听到房门再次被关上, 忍冬张了嘴口想要说什么,最后终究未发一语, 只强自咬紧下唇, 面色十分难看。她垂首将自己的衣带重新系上,隔着薄薄的衣物掌心覆上她左腰的位置, 一双水眸染了丝哀怨。她长吐一口气,自个儿躺下去,盖上衾被,手指触碰了一下被他吻过的唇, 缓缓闭上眼帘。   然而这一夜,是注定无眠的。   ————   三日回门的时候,忍冬和苏泽生上午一同回了方家,午膳后又一同乘马车回家。一路上,两人相对而坐,苏泽生拿着一本书册随意翻阅,似乎看的认真,至于忍冬,也只一语不发地坐在那儿,并不打搅他。   不知过了多久,忍冬忽然想到什么,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这才对着苏泽生道:“前面便是平南侯府了,夫君先行回去吧,我去侯府拜见端宁郡君。”   苏泽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在平南侯府下了马车,忍冬由璐灵扶着去往苏瑜所居的邀月阁。   苏瑜这时候正在作画,苏琅和苏琳在身旁围着,时不时谈论几句,偶尔传来欢声笑语。   忽听蝉衣禀报说忍冬来了,苏瑜面上一喜,搁下画笔:“快请她进来。”   苏琅和苏琳也懂事,苏琳对着苏瑜笑道:“三姐姐必定跟忍冬有话说,我和五姐姐便先回了,改日再找三姐姐叙话。”   苏瑜笑着让青黛送她们离开,这才接见了忍冬。   忍冬今日穿着件海棠红的束腰襦裙,墨发高绾成髻,左侧斜插一支鹁鸽缠枝簪子,简简单单的发饰,却趁得她肌肤白嫩通透,眉目如画。只是,那张清雅的面庞上,却不见多少初为新妇的欢愉,反而淡淡的,眸色中似有哀色。   见她行礼,苏瑜拉她起来,端详片刻,脸色肃然:“苏泽生对你不好?”   忍冬匆忙摇头:“不,他对我,还好。”   “话都说不清楚了,这还能称之为好?”苏瑜看她这样子便知是藏了心事,拉着她的手安抚,“你不必有顾虑,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他纵是重臣我也不惧,若真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我这就去找他算账来为你出气!”   “忍冬真的很好。”她垂着头,这般回道。   见她不说,苏瑜将目光投向璐灵。   璐灵偷看一眼忍冬,上前回话:“姑娘,夫人嫁去苏家后确实不怎么好。新婚当晚不知怎的,苏大人脸色阴沉着从婚房出来,一个人睡在了书房。次日苏老夫人知道此时,还让夫人去跪佛堂,立规矩,苏大人也没帮着说一句话,这两日跟夫人相处时也是一语不发,形同陌路。”   “璐灵!”   璐灵原本还想说说个中细节,听到忍冬呵斥,忙垂下头去不再多言。   苏瑜面色早就已经不好了,她明明已经警告过苏泽生,让他好生对待忍冬,他怎的还这般过分?好好的姑娘家被他娶回家,就是为了被他晾着的吗?   她心里生气,拳头在几面上捶了一下。   忍冬知道苏瑜误会了,忙道:“姑娘,不是璐灵说的那般,新婚当晚,他,他原是很好的,是我不小心惹恼了他……”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小。   苏瑜狐疑着抬眸看她,不明白忍冬能怎么惹恼苏泽生。后又见忍冬犹豫不决,难以启齿的样子,想到有些话她兴许不愿对外人说,便遣了众人,只余下她一个,这才问道:“新婚当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忍冬纠结着艰难吐口:“我,我怕他失望。”   苏瑜越发不明白了,什么叫怕他失望。这时,便见忍冬站起身来,背对着苏瑜,缓缓解下了自己的外裳,锦衣,中衣最后只余下石榴红鸳鸯戏水图案的兜儿。”   她背对着苏瑜,苏瑜能清楚看到她后背之上的景色,面色蓦然惊到,随后又化作深深的疼惜。   这是苏瑜第一次看忍冬的后背,不想竟如此的触目惊心。   那背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随着时间早已变淡,若不仔细瞧倒也不怎么引人注意,然左腰处一条如碗口大的疤痕却是让人心惊胆战的……   苏瑜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忍冬将衣服重新穿上,怅然道:“我早年执行任务时,不小心被敌人下了蛊虫,廖先生为救我性命,自腰间割开口子将那蛊虫取出。然当时伤口割开的极深,又被蛊虫吞噬过血肉,故而便成了这般模样。”   说完看到苏瑜呆愣的表情,她讪讪地笑:“姑娘也被我吓着了吧。”   苏瑜眼眶中晕染着热气,鼻头有些酸涩。   她突然意识到,忍冬之前的经历根本是她这样的人无法体会的。   割开皮肉去取蛊虫,苏瑜想想便忍不住身子打颤,可她却那么顽强的撑了下来。还有那脊背上被岁月冲淡,却依旧留下烙印的斑斑伤痕,又是多少个九死一生换来的。   忍冬已经穿好衣物,转身看向苏瑜:“忍冬从来没想过嫁人,惟愿一辈子留在姑娘身侧,服侍您。苏泽生的事非我所料,我自是愿意嫁他来化解当日之怨,只是,他若瞧见我这伤……”她眸色黯淡几分,没有再言语。   苏瑜明白,忍冬是个骄傲的人,她自然不愿让苏泽生看到自己的狼狈。何况,她和苏泽生之间的关系又有着些许复杂。   “所以新婚之夜,你没让他碰你,这才惹恼了他?”苏瑜问。   忍冬抿着唇不答,也算是默认了。   苏瑜叹道:“他既然新婚之夜未曾苛待与你,我想苏泽生也不是那等庸俗之辈,心中必是仍对你有情的。若是这般让你与他之间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便是你的不是了。不管怎样,如今你嫁了他,这种事总是要摊开来讲清楚的。”   说完见忍冬垂头不答,苏瑜道:“你都愿意嫁给他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总这么拖着如何能成?你与苏泽生夫妻关系不好,底下的人将来难免议论,不将你这个主母放在眼里,苏老夫人也不待见。若你与他说清了,他不介意此事,日后夫妻恩爱,他好生待你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若是当真如你所虑那般生了厌弃,这婚事不要也罢,我自为你做主。”   苏瑜一发话说的忍冬心上泛起暖意,眼眶红红的,沉默良久,终于点了头:“姑娘的话,我记下了。”   忍冬走后,苏瑜叹了口气,心中思忖着,也不知她到底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假听进去了,犹豫再三,让人唤了璐灵过来对她交待一二,如果忍冬不肯说,就让璐灵代她跟苏泽生说。   如此,苏瑜才算是放了心。   ……   最近少了苏瑜来御书房送午膳,魏丞觉得尚食局的饭菜越来越难吃了,明明还是那几样,却怎么都吃不出先前那种能让他舒心欢愉的味道。   他随便吃了几口,将筷子放下,喊了青枫进来。   “姑娘回了侯府之后,每天都在做什么?”他问。   青枫颔首:“陛下,您前段日子说加派人手寻找二老爷和二夫人的下落,先前派在姑娘身边的隐卫也调去了,此事属下先前跟您禀报过的。”   魏丞一怔,旋即想了起来。   几日前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四海九州想找寻两个人的踪迹实在困难,那些隐卫都是能以一当百的人,多派出去一个就多一点机会。他当时想着找弄弄的爹娘要紧,而如今贾氏兄妹已经不再,太子魏彦也被幽禁,弄弄的安全没什么威胁,便默允了青枫的提议,让把她身边的隐卫给调走了。   如此一来,倒是不好得知她每日里的情况了。   魏丞垂眸捏着一只茶盏,寻思着也不知这丫头如今在做些什么。   几日不见,他对她甚是想念,也不知那没心肝儿的可会想着他。沉思片刻,他指了指桌上摆的膳食:“这几样是姑娘平日爱吃的,你亲自送去平南侯府。”   青枫应着出去拿食盒,魏丞则飞快起身去书案前,提笔刷刷写了几个字出来,吹干墨迹,折叠起来,走回桌边将其压在了几块点心的下面。   青枫拿着食盒进来时,直接将食物连盘摆进去,倒是未曾发现魏丞动的手脚。      平南侯府,苏瑜收到青枫亲自送来的膳食很是意外。   打开食盒,见里面摆着她爱吃的饭菜点心,她勾了勾唇角,心上也泛起一丝甜蜜。这时,突然瞧见一块点心下面似乎压着字条,她目光一愣,缓缓将字条取出,展开来看,却只短短四个字:今夜留门。   苏瑜面色微怔,呆呆看着那句话,一颗心突然怦怦直跳。   这是……什么意思?    第89章   下午的时候, 魏丞传了几位大臣议事,晚膳后便独自一人坐在龙案前看奏疏。   但不知怎的, 今晚上心情浮躁,奏疏上的内容总是看不进脑子里去,眼前时不时浮现出苏瑜那张精致绝美的面庞,顿觉心痒难耐,恨不得此时此刻便瞥下手边的一切前去平南侯府看看她。   那丫头已经出宫快三个月, 也没有隐卫时时过来禀报她每日状况, 他心中着实想念得紧。   中午时他让青枫去给她送午膳, 也不知她有没有看见他写的字条, 会不会真给他留门。   魏丞越想越坐不住,索性搁下奏疏起身出去。   青枫在殿外候着, 见他出来拱手:“陛下有何吩咐?”   魏丞没理他, 只抬头看了看西边那抹尚未退却的云霞, 面色有些不大喜欢:“已然入秋多日, 这白昼怎还如此漫长。”   青枫也抬头仰望顶上那片苍穹。橘色的夕阳此时已经被云层遮了大半张脸,然余晖仍在, 绯红的晚霞如身姿蹁跹的少女缭绕于西, 欲落未落的样子,时有雁群结伴而过, 在天边划过美妙的倩影。   今儿是难得的好天气,此时的夕阳也是美的。但青枫明显感觉到了自家主子对此时云霞落雁的排斥,心上纳罕,低声回道:“陛下晚上可有要事?”   要事自然是有, 然魏丞自不会告知青枫,他什么也没说,深吸一口气,十分隐忍地转身回了御书房大殿。   坐在龙案前,他耐着性子将桌上的奏疏批改完毕,一抬头见御书房内已是烛火通明。   魏丞面上一喜,径自起了身往外走,打开殿门遥望外面月色,星辰满布,弦月高悬,终于是入了夜。   想到弄弄可能今晚当真留了门等他过去,魏丞再也压抑不住,转身回了内殿打算更衣。   谁知身上的龙袍刚解下一半儿,外面传来青枫略显急切的声音:“陛下,大理寺卿求见,说,说今晚有人劫狱,太子魏彦险些被救。”   魏丞手上动作一顿,面色顿时凝结,阴沉的双目中含了薄怒:“传!”   他重新穿好自己的龙袍,回到外殿,端坐在龙案前,眼见大理寺卿哆嗦着跪在了大殿中央:“陛下,臣无能,让那贼人给逃了。”   “魏彦人呢?”魏丞冷声质问。   大理寺卿回道:“幸亏发现及时,罪太子仍在,并不曾被劫。只是,那些人身手了得,黑巾蒙面,并不知身份。”   魏丞冷声吩咐:“传令下去,封锁城池,命沈敬隋带神策军全程搜捕,定要将贼人给朕找出来!”   ——   苏瑜睡前记着魏丞字条里的话,未曾让人反锁房门,更是遣了所有人去外面,只说今晚无须守夜。   蝉衣等人自然不解,又担心姑娘夜里口渴或者起夜,难免不好答应。后来耐不住苏瑜坚持,几个丫头才只好作罢,各自回了房中,只留两个婆子守在外面,如若姑娘有事也好有个帮衬。   洗漱过后爬上床,苏瑜倚在迎枕上并没有什么睡意,反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她出宫已经两月有余,同魏丞一直未曾再打过照面,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平日里她没少一个人拖着腮帮子发呆的,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她最想他的时候。   除了上回他带兵打突厥一去半年,她和魏丞还从没分开过这么久。与她而言,每日的生活里有魏丞这么一个人,是她的习惯。这段日子突然少了这么个习惯,还真挺不自在的。   尤其再想想太后的长乐宫里住了个心悦于他的莱阳县主,苏瑜这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了。   他虽信誓旦旦说不纳妃,可如今她不在身边,万一太皇太后暗中撮合怎么办。魏丞是个孝顺的,必不会忤逆了太皇太后的意思。   这几日,她越想这事便心中越不安宁。   如今魏丞说要过来,苏瑜自然是激动万分的。她想看见她,想知道他近来好不好,更想知道长乐宫里那位莱阳县主,他可曾起过什么心思。   拿着话本子翻了翻,苏瑜也觉得看不进去,干脆钻进被窝里躺下来,脑子里左想右想,寻思着魏丞哥身份贵重,必然不好太早过来见她,只能到晚上天黑了偷偷潜进来。   然后又透过半掩的窗子看看外面的夜色,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他现在起身出宫了没有。   ……   然而,直到屋子里燃着的蜡烛烧了一半儿,却仍是不见他的身影。   苏瑜激动的心情逐渐转化为失落,又等了片刻,看那蜡泪滴答着流淌,心里渐渐不是滋味儿起来。   她突然在想,白日字条里话的莫不是他拿她寻开心的吧?毕竟是一朝天子,想来魏丞也做不出什么晚上偷偷跑来见她的事情。   若是如此,她可就真真被他给摆了一道,这也太可恶了些!   她也真是话本子看多了,居然会信以为真。   苏瑜越想越觉得是魏丞在骗她,心情也就越发糟糕。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后索性吹灭了房中烛火,蒙着被子呼呼大睡,不再等他了。   然心里还是存了小小的期许的,万一他真的来了呢?   这个夜晚,就在苏瑜纠结复杂的心绪下一点点往前推进,直到后来,她彻底断了念想,闭目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明媚的光线顺着窗子洒进来,她揉揉眼睛,抬眸在屋内逡巡片刻,眸色黯淡几分,心里嗔骂两声,坐起来喊了人进来。   蝉衣端了水进来,面上含笑:“姑娘醒了,昨晚上睡得可好?”   提到昨晚苏瑜便不痛快,又不好跟蝉衣说,只能随便讪笑着应付过去。   蝉衣看着她面色,打量一会儿,眉宇间似有忧虑:“姑娘怎么有黑眼圈了,莫非昨夜没说睡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瑜不想提这事,只推说做了噩梦,随便糊弄过去,对着蝉衣道:“我肚子有些饿,帮我梳妆吧。”   蝉衣这才不再多问,扶她去妆奁前坐下。   ——   御书房内,魏丞命人找到劫狱的贼人,处置之后,天已经大亮了。   当初他下令处置贾氏族人,不想竟有漏网之鱼,昨夜潜入大理寺打算救走魏彦以图日后,幸好大理寺死牢坚不可破,这才使得那贼人失了手。   只不过经此一事,魏丞也算得了警醒,命人将魏彦严加看守,再不给有心之人得一点机会。   大理寺卿和沈敬隋等人离开,得了空闲,魏丞方才长舒一口气。不经意侧目,瞧见大殿之内阳光斜照,外面还有鸟儿啾鸣,他举着胳膊抻懒腰的动作一滞,面色倏然变化:坏了,昨晚上弄弄还在等他呢!   他这下有点坐不住了,当即站起身来,连龙袍也顾不得换上,急匆匆就往外面走。   青枫见势不对,慌忙跟上,一边询问:“陛下这是要去何处?”   “摆驾,朕去平南侯府!”    第90章   青枫一听, 匆忙紧跟其上,犹豫再三小声劝慰道:“陛下, 这大清早的,陛下此时去平南侯府可有缘由?若是没有,只为了见苏三姑娘,这传出去似乎不大妥当,被谏议大夫知晓了免不了在陛下耳边唠叨。”   谏议大夫徐励, 为人忠正耿直, 魏丞即位后被封为谏议大夫, 平日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进言劝谏, 很是对得起自己的官位。魏丞念他一片赤诚之心,又全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 偶尔也会容忍他的逆耳忠言。   听青枫提及此人, 魏丞的步子略微顿了顿, 旋即又继续往前走, 并不理会青枫的提醒。   青枫知道,他家主子只怕如今是铁了心要见姑娘的, 不好阻拦, 少不得应承着命人去准备马车。   魏丞听了却道:“不必,朕快马而去。”   青枫大为不解, 看着魏丞很是急切的阔步而去,心上万分狐疑。陛下这架势,莫非有什么紧急要事?可他一直跟着陛下,也没听什么事啊。至于说昨晚贾氏余孽, 如今也全都收押待审,又不会碍着姑娘安危,陛下这着急的有点过头啊。   ——   魏丞快马至了平南侯府,平南侯苏慎听闻消息急急忙忙赶出来迎接时,却听闻人已经往着苏瑜所居的邀月阁而去了。   苏瑜早上醒来便一直没什么精神气儿,后来蝉衣备好了早膳,她夹了两筷子也搁置下来,并没有什么食欲,只独自一人郁闷地俯在榻上,双手托着下巴发呆,面露幽怨。   忽见紫坠急急忙忙进来,禀报道:“姑娘,陛下来了!”   苏瑜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倏然便从榻上站起身子,却复又想到昨晚上被他欺骗的事,心上掠过些许郁闷,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不屑地哼哼鼻子:“他来做什么,让他走,我不见!”逗弄了她,如今又赶来赔罪吗,她才不接受呢,晚了!   话语刚落,魏丞人已经入了她的房门,紫坠识趣地退了出去,顺便将门带上。   苏瑜依旧在矮榻上坐着,侧着脸并不看他,小嘴儿微微嘟起,明显是生着气的。昨晚上的心情由喜到悲再到怒,觉也没睡好,她自然是生着气的。   魏丞瞧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叹息一声,缓步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一手抚上她的腰肢。她柳腰纤细,不盈一握。   苏瑜不乐意给他碰触,身子扭动两下站起身来,径自就往对面的位子上去。熟料魏丞一把扯过她,迫使她在自己膝上做了下来。   苏瑜微惊,嗔恼着挣扎,不想被他搂的更紧了,还试图要亲她的唇。苏瑜心里有火,不给他亲,脑袋左右摆着躲避,又拿粉嫩的拳头去捶打他的胸口:“你这个骗子,骗子!”   “弄弄……”他无奈捉住她的手,低唤一声,见她安静下来,他才亲了亲她的手,叹道,“昨晚上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出了些意外,一时抽不开身。”   苏瑜偏过脸去不说话。   魏丞继续解释:“昨晚上贾氏余孽突然现身,去大理寺地牢劫狱,魏彦险些被他们给救走了。我知道此事自然无暇顾及这边,这才让你苦等了一夜。”   问及此事,苏瑜也没功夫跟他闹别扭了,惊道:“有人劫狱,那魏彦人呢,还有那些贾氏余孽如何了,可有抓到?”   魏丞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魏彦还在牢里,那些余孽已然落网,如今没事了。”   苏瑜知道自己误会了,此时心中郁闷消散,垂头低声道:“自然是正事要紧的,就这点事也值得你一个天子亲自跑来跟我解释?”   魏丞搓揉着她白皙娇嫩的柔夷,叹道:“因许久未曾见你甚是思念,故而昨晚想着过来同你说说话的,不料出了那样的事,处理完毕天已大亮。我唯恐你昨晚上苦等许久心里委屈,自然是要过来解释的。我若不来,只怕你今儿个一整天心情都要不高兴了。”说着这话,他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他又捧起她的面颊,仔细端详她那张略显憔悴却依然娇美动人的面庞。她的五官自是精致无可挑剔的,在魏丞看来,最令人陶醉的莫过于那双勾勒出几分媚态的桃花目,每每见了便让他心生涟漪。然此时再看,一双美眸布了血丝,眼眶周围皆是淡淡的暗影,分明便是熬夜所致。   他略显粗粝的大拇指腹摩挲着她的眼眸,一下又一下,动作极尽轻微小心,神情中带了疼惜:“是我不好,昨晚上应打发了人来告诉你一声才是,这样就不会让你苦等了。你昨晚上,没睡好觉吧?”   苏瑜昨晚上的确没怎么睡,只天快亮时迷迷糊糊小憩了片刻。   原本说好了让她等着的,他却迟迟不来,她一个人躺在床上难免便会胡思乱想,寻思着他为何会言而无信。想着想着,不免又想到了太皇太后宫中住着的莱阳县主,生怕她近水楼台,跟魏丞越走越近,时日久了便不记得他当初发的誓。   苏瑜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这般患得患失。   她突然搂住魏丞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丞郎,弄弄好想你……”   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听得魏丞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紧紧回拥着她,热切的亲吻着她的额,她的眼,她的唇……   他火热的唇附在她的檀口之上,辗转摩挲,肆意啃食着,似要将她整个人揉碎了吞入腹中。苏瑜被他亲的身子苏软,宛如无骨地攀附在他身上,唇齿间不自觉发出一声娇吟。   不知过了多久,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眼底是难以压制的强烈欲望。他粗沉的喘息挥洒在她脸上,温润中透着她熟悉的栀子清香,苏瑜越发面红心跳,羞的躲进他怀里,一根手指在他的胸前画着圈圈。   “丞郎……”   “嗯?”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魏丞狐疑地看她,“怎么了,有心事?”   苏瑜直起上半身,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光洁的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语带警告:“你不能负我,不能再瞧上别的女子。我知道莱阳县主在长乐宫住着的,她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女,也是你的表妹,如珠似宝,千恩万宠的,可是你不许喜欢她,不许多跟她说话,也不许对着她像对我那样笑,更不许把她弄到你后宫里去!”   几个不许下来,魏丞整个人愣了一会儿,随后眯了眼睛笑:“我竟不知,弄弄何时变霸道了,还会拈酸吃醋?”   苏瑜一本正经跟他说这些,没想到他居然笑话自己,苏瑜嗔怒着瞪他。魏丞笑得越发温柔,亲了亲她的脸颊:“不过,我就喜欢弄弄吃醋,因为这说明你开始在乎三哥了,不是像妹妹那样在乎,而是像妻子那般,不容旁人觊觎的占有。弄弄,我做梦都想你是这个样子的……”他说着又低头去亲她雪白的颈。   苏瑜被他亲的脖子发痒,又有胡茬在她白皙娇嫩的肌肤上蹭来蹭去,她不舒服,推搡着躲避。   魏丞瞧她一脸嫌弃,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一夜长出的胡茬,无奈笑笑,不再欺负她。   苏瑜道:“你前段日子给苏泽生和忍冬赐婚,却也没问我的意思,你之前明明说好了,忍冬的婚事由我做主的,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魏丞道:“这事的确是我的不是,只是当时苏泽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请求赐婚,你也知道,我的确答应过允他一事,自是不好出尔反尔的。所以当时面对他求亲,我说的是‘爱卿有心仪之人,朕也愿为之祝福,然婚姻大事需两情相悦,忍冬曾是朕的身边人,又得端宁郡君欢心,自不好不顾她的意愿直接赐婚的。何况,这忍冬如今还是太史令家的千金,爱卿若能征得忍冬同意,这婚事想来也更令人开怀。’”   “因为我对他说了这样的话,他又折回去向太史令求亲,征得太史令和忍冬同意之后,朕才下旨赐的婚。”说到这儿,魏丞叹息一声,“朕当初许他一诺,本是金口玉言,应该对他有求必应的,然而当时念着答应你的事,还是多少有些食言,如今弄弄反倒还觉得我做得不对。”   苏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懂得他的难处,不免心里感动,搂着他亲了亲道:“三哥的心意我自然知道,方才不过说说罢了,忍冬既然愿意嫁给苏泽生,想也是她的姻缘到了。”   说起此事,苏瑜又想到了上次忍冬来看她时说的话,心中不免感叹。这都又过去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忍冬和苏泽生和好了不曾。   魏丞又在屋里拉着苏瑜亲热一番,这才依依不舍的要回宫去:“昨晚上让你空等,我怕你难受很不放心,故而来瞧瞧,如今误会解开了,宫中尚有政务处理,我便要回了。”   苏瑜舍不得他,却也知道不合规矩,便乖巧地点了点头,亲自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龙袍,端详片刻,感觉无大恙才陪他出去。   苏慎早携带家眷在邀月阁外面候着了,见魏丞出来,匆忙便迎上前叩拜,高呼万岁,诚惶诚恐的模样。   魏丞身着玄衣龙袍,身姿伟岸地站在人前,看着匍匐一地的人,淡声叫起,又道:“昨晚上贾氏余孽作乱,朕担心弄弄安危,故而过来看看。”   苏慎闻此大惊,顿了顿才道:“请陛下放心,微臣日后必定加派人手保护三妹妹,不让她有任何损伤。”   魏丞点头:“如此便好。”他目光扫过苏家众人,声音听不出情绪,“朕当初蒙苏家照料方有如今,已故老侯爷与养父母恩义朕也感恩于心,日后有朕和弄弄在一日,苏家便不会失去尊荣。”   苏慎不料魏丞突然说这样的话,又是受宠若惊,带着家人叩拜谢恩。   “虽有尊荣,然你们内里若不知上进,百年之后这偌大家业怕也要败落。苏慎虽入仕不久,但清廉中正之名朕颇有耳闻,心中甚慰。只是,”魏丞目光落在三房的苏恒身上,沉吟片刻,淡声道,“苏恒无功名在身,一直庸碌下去也是不妥,明日起去神策营,多加历练,对你也是大有裨益。”   三老爷和郑氏夫妻二人听罢又惊又喜,再次朝着魏丞叩首谢恩。   魏丞目光掠过众人,再没说什么,阔步向着远处而去。   送走魏丞,郑氏还没从高兴中缓过神儿来,他这混账儿子可是让她发愁了许多年,不想如今陛下一句话,居然让他去神机营当值,何等荣耀啊。日后儿子若是出息了,再娶个媳妇儿,生下一子半女的,她这辈子的心愿也就了了。   只苏恒对此不大乐意,他这个人闲散惯了,就想这么混日子下去,还真不愿去神策营那样的地方,多吃苦啊。   郑氏瞧出了儿子心中所想,在他胳膊上很拧了一把,苏恒吃痛,乖乖闭口不言。   关键这是陛下的意思,他本来就不敢反驳的。   众人散后,苏瑜回了自己的邀月阁,碧棠给她沏茶时道:“陛下方才提点苏家上下,又给二公子寻了差事,这是为姑娘日后打算呢。”   苏瑜自然也知道魏丞的意思,笑着捧起茶盏呷上一口。   不管怎么说,这侯府日后是她的娘家,她的依靠。唯有娘家能够强大起来,让她真正有所依,将来她的皇后之位才能坐稳。   魏丞,的确是在为她打算的。   苏瑜心里一暖,突然觉得今日这茶格外甘甜可口。    第91章   魏丞回到皇宫, 不多时谏议大夫徐励便闻声赶来御书房进言了。   “陛下乃万金之躯,身份贵重, 今日独自一人快马出宫,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此一不妥;陛下与端宁郡君既有婚约,此时尚未成婚,陛下不顾礼法亲去平南侯府探望, 此二不妥;神策军的侍卫是需要考核方能入内的, 陛下如今一句话将苏恒安置进去, 对外有失公允, 此三不妥。”   徐励是与魏丞同科的进士第三,当初声名在外的探花郎。此人如今三十有二, 比魏丞长了十岁有余, 生就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 说话做事一板一眼, 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   魏丞早知道徐励必是要为着此事过来絮叨的,如今见人来了也不意外, 只坐在龙案前随意翻阅着手边的折子, 忽而问道:“徐爱卿,朕听闻你和徐夫人乃是青梅竹马, 自幼便许下的婚约。当初你高中探花,太师贾道意欲将女儿许你为妻,你却断然拒绝,不惜因此得罪贾道, 也要迎娶自己的青梅竹马为妻。”   徐励嘴角抽了抽,他现在跟陛下说他的三不妥,陛下怎么扯到他身上去了。   魏丞又道:“徐爱卿是个品行高洁之人,也用情专一,不忘糟糠,朕深深为之钦佩。外面都说爱卿惧内,令夫人刁蛮善妒,朕却不以为然。想来那徐夫人也有过人之处,这才得爱卿如此相护。”   徐励听得面上颇有些动容之色:“陛下英明,拙荆确实并非传闻那般善妒跋扈,反而温婉娇柔,满腹才情,臣确实独独宠爱于她,不忍她生受半分委屈,这才一不小心惹了个惧内的名声。”   人人说他惧内,他也在朝中被同僚揶揄调侃许多年,不曾想圣上慧眼,竟是懂他的人,徐励心上感激不已。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在其首。臣私以为,一个人并非姬妾环绕,三妻四妾才显现男儿豪气,大丈夫顶天立地,首先便该护好自己心之所爱,保她一声安宁。”   魏丞觑他一眼,起身走了过来,幽深的凤目与他对视,忽而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徐卿之言甚和朕心,如此说来,徐卿应也能明白朕之万一?”   徐励微怔,不明所以。   魏丞道:“端宁郡君苏瑜与朕一同长大,情谊深厚,昨晚上贾氏余孽突然现身,朕自然担心她的安危,今日一早前去探望也是情理之中。这苏恒乃是端宁郡君之兄,日后也堪称为国舅,朕替未婚妻拉娘家兄长一把,也算不上很过分吧?何况,朕当初借居苏家,自当铭记苏家养育之恩,让苏恒去神策营当值实乃报恩之举。否则,岂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说完,他平静的注视着徐励的表情,默了须臾,反问:“徐卿易地而处,又当如何?”   徐励呆愣愣杵在那儿,突然有点儿答不上来了。   他这时候方有些悔了,他好端端接圣上的话茬子,提他家娘子作什么。如今再说陛下做的不对,岂不是在圣上跟前自打耳光?   “陛下所言甚是。”他讪讪而笑,只是那笑容竟比哭还难看。   魏丞看他一眼,重新回到龙案前坐下:“既然如此,那爱卿就跪安吧。”   ——   午膳时分,魏丞去往长乐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也惦记着昨夜劫狱之事,魏丞对此据实已报。太皇太后听闻有惊无险,这才松上一口气。   祖孙两个在矮榻上坐着,中间摆着四方条案,其上搁了几碟点心,太皇太后推给他吃,魏丞应着捻起了一块儿。   外面莱阳县主端着刚沏好的龙井入内,将茶盏分别奉在了太皇太后和魏丞跟前。   莱阳县主在长乐宫里也住了两月有余,魏丞平日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倒是见过,但并未曾多加注意,今日想到苏瑜说的话,他方第一次抬眸去打量眼前的女子。   她穿了件鹅黄色的斜襟宫装襦裙,身材尚可,姿色也勉强瞧的过去,平平无奇的,在魏丞看来没什么闪光点,跟他家弄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么一个丫头,魏丞是真不知道怎么就让弄弄如此忌惮了,居然还害怕他与莱阳有私。   魏丞自认为眼光还是极挑剔的,莱阳县主这样的女子,还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他淡淡一瞥,心中已有定论,随后将目光收回,只端了茶水优雅地呷上一口。却又微微怔住,眸带困惑:“今儿个皇祖母这里的茶,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太皇太后闻之诧异,也喝了一口,细细品着,茶水入口甘甜醇美,唇齿间似乎还带了若有似无的清香,说不清道不明的,确实跟往常不一样。   她侧目看向身旁候着的莱阳县主,面上带笑:“这茶是莱阳烹的吧,用的什么水?”   莱阳笑着屈膝回话:“回太皇太后,这是今早在荷花池中采集的晨露,又用新鲜的木樨花瓣浸泡半个时辰,故而沾有木樨花香和荷露的清甜。”   话语刚落,莱阳突然感觉不适,侧首打了两个喷嚏。   太皇太后见此面露关怀:“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凉?”   莱阳笑着摇头:“莱阳无碍,太皇太后不必记挂。”   太皇太后却不放心:“早上便见你咳了两声,你说没事,如今又打起了喷嚏,哀家瞧着却像是病了。”说着又吩咐一旁的嬷嬷,“去传御医来给县主瞧瞧。”   嬷嬷应声出去,莱阳县主被太皇太后拉着手,十分乖巧地笑道:“外祖母也太大题小做了,莱阳真的无事。”   太皇太后不信她的话,见她双手冰凉,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却是一惊:“哎呀,怎么这样烫,都发烧了还说没事。”   太皇太后略显愠恼地对着旁边莱阳的贴身侍女茯苓训斥:“怎么照顾你家主子的,起了烧竟不知道。”   茯苓哆嗦着跪了下去:“太皇太后,今儿个天不亮县主便去外面采集晨露,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得了这两盏茶,当时便觉得身子不适,奴婢说要请御医看看,可县主不让,说是怕太皇太后担心。方才县主越发觉得难受,本是要躺下歇一歇的,后来听闻陛下来了,惦念着自己采的晨露,想着烹茶给陛下和太皇太后和,这才勉强起了身。”   莱阳县主听得面上一紧,轻斥茯苓:“闭嘴,休得胡言。”她说着,略显紧张的看向旁边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魏丞。他此时也在看着她,只是那双凤目却凉凉的,里不见情绪。   就这么被他盯着,莱阳县主身子颤了颤,垂下头去,心砰砰跳着,耳根子却红了。   事到如今,太皇太后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叹息一声,吩咐茯苓:“扶你家主子回房,待会儿御医来给她瞧瞧。”   茯苓扶着莱阳县主回到自己的寝殿,莱阳县主想到方才这丫头嘴快,略有些不悦:“你好端端的提那些做什么,显得矫情又刻意,我不过是想给陛下尝尝我做的茶,又不是为了博他什么,如今你话一说,反而容易让人多想,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莱阳县主坐在床上,茯苓蹲下身帮她脱去鞋袜,又帮她掖好被褥,后背垫了两个迎枕,这才道:“县主自然是一片赤诚,可奴婢却为县主不值,县主既然对陛下有心,阖该让他知道才是,没得这样一直将心事藏着掖着,到头来陛下什么也不知道,县主岂不苦了自己?”   “话虽如此,可如果弄巧成拙,反倒让陛下认为我心机深沉,故意勾引,他一怒之下让太皇太后送我出宫又当如何?”莱阳县主抿了抿唇,言语间凌厉了几分,“你本不懂我的心意,又怎敢自主主张,替我说话?”   茯苓没想到自家主子竟这般生气,一时跪下认错:“奴婢方才失言了,还望县主恕罪。奴婢只是,心疼主子。”   她家县主偷偷喜欢陛下多年,她自然是知道的,也盼着主子有朝一日美梦成真,能和陛下双宿双栖。可是县主每每在此事上不敢跨出半步,她瞧着自然也是忧心的,长此下去,县主耽搁了终身不说,陛下也未必会注意到她。   莱阳县主看她一眼,喟叹一声叫她起身,目光透过半掩的窗子看向外面:“你不懂,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嫁他不可。便如现在,我住在长乐宫里,每每他来请安时我都能见到他,听他说话,这已经是很大的满足了。这几年间,唯长乐宫里的这段日子,与我而言是最难忘怀的。”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就这么伴在太皇太后身边,每天都能远远看他一眼,日子就很好很好了。”   茯苓鼻头有些酸:“县主怎么能这样想,您是陵水长公主嫡女,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女,何等尊贵的身份,这世间想要什么都该是唾手可得的,如今怎好自己先放弃了。”   莱阳笑笑:“那是因为你没真的喜欢过一个人,你不懂。”   ——   长乐宫里,莱阳县主走后,魏丞看着茶盏里的茶,未曾再饮,只是道:“皇祖母,莱阳县主在宫里也住了有些日子,她已到了议嫁之龄,又是长公主和驸马都尉的掌上明珠,一直这么待在您身边,只怕也不大合适。”   太皇太后自然瞧出了自己孙儿对莱阳的态度,她寻思着,还是把实情说了:“莱阳这丫头多年前便钟情于你,当初你姑姑把她送到哀家身边,固然是为着让她与我作伴,但也有旁的意思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想看的忍冬和苏的后续在下章~ 第92章   听闻太皇太后的话, 魏丞神色微变,当即站起身来:“皇祖母应当知道, 孙儿心中只有弄弄一人,不忍叫她伤心。至于莱阳县主,她既然是太皇太后疼爱的外孙女儿,又怎好受了委屈,理应嫁给一个更适合她的夫婿。”   太皇太后早料到他是这个意思, 如今听到也不觉得意外, 只是点头:“你既然是这么想, 哀家也是无话可说的。当初你父皇娶你母后, 便是强扭的瓜,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如今你既然与瑜丫头两情相悦, 哀家自然是不愿干涉的。只是莱阳是哀家疼爱的孩子, 也不忍叫她伤了心, 陛下心里虽有主意,也先不要同她说什么, 姑娘家脸皮薄, 只怕听了要受不住。得了机会,哀家自然会慢慢开导她的。”   魏丞匆忙拱手:“孙儿感谢皇祖母体谅, 您的教诲孙儿也记下了。只是,皇祖母仍要留莱阳县主住在长乐宫里吗?”   太皇太后道:“如今骤然送她走,只怕让她多心。刚巧过段日子云南王一家子不是要回朝了吗,到时让你你荥阳表妹跟她处着, 帮忙开导,想来她能想通的。”   太皇太后既然这么说了,魏丞自然不好再反对,只又道:“昨日孙儿收到了云南王的信函,说是已经抵达洛南,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月便能到京。”   “是吗?”太皇太后听罢很是欢喜,“若是如此,那便是最好的了。你长宁姑母十六岁嫁去云南,自此与哀家聚少离多,这次回来必是要让她多住些时日才好。”   “这是自然,依着皇祖母的意思,住多久都是无碍的。”魏丞拍着太皇太后的手,这般说道。   …………   九月,落叶萧萧,天气日渐寒凉。   回门那日听了苏瑜的话,忍冬原是想把新婚当晚的事跟苏泽生解释清楚的,然好几次话到嘴边了又说不出口,一时之间两人又僵持了许久。   直到昨日里,璐灵实在看不下去,居然亲自跑去书房跟苏泽生说了实情。   忍冬得知后先是一惊,随后情绪化为紧张和不安,一整日待在屋里魂不守舍的,等待着苏泽生的反应。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苏泽生不介意,她就好好跟他过,可若是他被自己吓着,心生厌弃,那也无妨。她或者回方家,或者继续照顾姑娘,总有自己的容身之处的。   然而等了整整一天,苏泽生却是一直未曾出现过,昨日夜里他也仍旧歇在书房,并不曾来见过她。   早上醒来,由丫鬟们服侍着梳洗,忍冬仍旧心绪难安,犹豫着问了一句:“大人呢?”   璐灵道:“回夫人,大人一早便去上朝了,还没回呢。”   “那他可有说过什么?或者吩咐过什么?”   璐灵摇头。   忍冬叹了口气,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等侍女为她梳妆妥当,她便先去了和安堂向婆母请安。   和安堂的苏老夫人叶氏,一位年近五旬的花发妇人,似乎是年轻时独自一人拉扯儿子,她的脸上爬满细纹,看上去似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没读过多少书,因着儿子争气,在朝中做了仆射,她才跟着封了正三品的诰命。   叶氏是个自卑的人,平日里不大爱与贵妇圈儿里的人应酬,每天待在家里种种花,种种菜,再养一些小猫小狗小兔子,很是与众不同的诰命生活。   因着她内心深处的那份自卑,她也最怕被人瞧不起,总想着儿子日后能娶个高门贵女回来,她也能得些脸面。是以当得知自己儿子娶了个做过侍女的人回来,她便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对这个儿媳妇很不待见。   虽然说这个忍冬乃是太史令的女儿,也算官家千金,可半路回家的和那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娇小姐到底不一样。且她又做过丫头,说出去难免是要惹人诟病的。何况,太史令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她的儿子是当朝二品大员,位同副相,怎么也是他们方家高攀了。   对此,叶氏对于忍冬这个儿媳妇已经很是不喜欢了,却没想到这女人自嫁过来,便把她儿子赶到了书房去睡。新婚夫妻,哪有这个样子的,这做妻子的也太不像话!   是以每每见着忍冬来请安,叶氏便给不了她好脸色。   不过,叶氏不是会刁难人的性子,除了新婚第二日让她站着立规矩外,倒是没真把她给怎么着了,顶多便是冷着脸,用表情告诉她,自己这个婆婆很不待见她。   便如现在,忍冬捧着茶过来给她,她也只是随手接过来,很不乐意地喝上一口。   谁知,她可能想别的事太过出神,一口水喝的多了,顿时感觉舌尖一麻,口中传来灼烫之感。   叶氏这下是真的恼了,把茶水往地上一摔,斥道:“你是怎么奉茶的,想烫死我啊!”   忍冬忙后退一步,颔首认错:“儿媳愚笨,请母亲责罚。”   自嫁过来,忍冬在她这个婆婆面前一直都是温顺的性子,凡事先认错,倒让叶氏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胸中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憋得她难受。   叶氏没好气地挥挥手:“成了成了,你以后还是别来请安了,每回看见你我都不舒坦,以后这里无需晨昏定省,咱们俩谁都舒心。”   “母亲这是怎么了?”苏泽生跨过门槛走进来,身上还穿着上朝的官服,长身玉立,面容清隽。   看见儿子,叶氏心情好了些,只面色仍旧不大好:“没什么大事,就是让你媳妇以后少在我面前晃悠,我一看见她就倒霉。”   “母亲!”苏泽生淡声唤了一句,面上似有不悦。   最让叶氏生气的就是这点了,人家赶他去书房睡,他还向着人家。便如上回她罚他媳妇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原是想为他这个儿子出出气的,谁想他居然跑来兴师问罪,说她处事太过苛责。   成吧,年轻人的事,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当初为着一个烟花女子要死要活的,如今好容易愿意娶妻,她也不敢再对儿子有什么要求,索性不再说什么,直接起身由下人搀扶着回了内室。   从和安堂出来,苏泽生和忍冬两人沿着曲折的小路并肩往外面走,各自沉默着,谁也没说什么话。   到了前面的岔路口,一条是通往二人所居的院落,一条是通往前院的书房。忍冬原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往书房而去,便没有多想,自顾自地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不料苏泽生竟然意外的跟了上来,自始至终与她并肩走着。   忍冬微怔,倒是没说什么,只继续默声走着。   进了院子,底下的人瞧见大人回来,个个儿面露欣喜之色,打水,奉茶,忙碌的不成样子。   忍冬记着自己的本分,如今人来了她这里,她自然没有晾着的道理。进屋后亲自侍奉他褪去外袍,又拿热帕子递给他擦手。   一切妥当,璐灵过来说早膳已经备好,夫妻两个又心思各异地去了外室用膳。   膳桌上苏泽生依旧很安静,他举止优雅得体,吃饭时不发一声,很是秀气。后来侧目瞧见忍冬似有心事的样子,并不怎么吃东西,他主动夹了菜给她:“家里的饭菜可还吃得惯?”   忍冬惊诧地抬眸看他,却见他面色温润柔和,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不知怎的,她一张脸莫名便红了起来,垂首应着:“嗯,还好。”   苏泽生似乎笑了笑:“那快吃吧,待会儿怕是要凉。”   一顿早膳,就这么在尴尬的氛围当中用罢,苏泽生起身穿上官袍,说要去尚书台。   他一走,忍冬方才松了口气,感觉浑身自在了许多。   璐灵陪她进了屋,想到今日大人过来用早膳的事,心里高兴:“夫人,今儿个大人愿意入咱们东苑,而且对夫人态度也好了,可见是误会解开,不再生夫人的气了。若奴婢说,真的是夫人多想了,大人明明是疼您的,又如何会因着你身上的伤痕便心生厌弃呢?咱们大人年纪轻轻能坐上仆射,又得陛下重视,必然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夫人你不知道,昨日奴婢跟他说这事时,大人面上的表情很是惊讶,随后一脸的心疼呢。”   “是吗?”忍冬端茶的动作微滞,随后拨弄着茶盏中漂浮着的翠色叶子,垂眸思索些什么,不再言语。   ……   晚上苏泽生归来,先去和安堂向母亲问了安,出来后没有再去书房,而是直接回了东苑。    第93章   入了东苑, 里面灯火通明,有婆子在外面守着, 瞧见苏泽生面露欣喜之色。   苏泽生目光扫过屋内,淡声问:“夫人睡了吗?”   婆子回道:“还没呢。”   苏泽生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去,忍冬正坐在矮榻上低头绣着东西,璐灵在她旁边坐着帮她缠丝线。   见门开了, 璐灵最先抬头, 面上一喜, 忙站起身来:“大人!”   忍冬闻声抬头, 手里的活儿停下来,顿了一会儿方起身, 笑盈盈的:“大人可曾用了晚膳, 若是没有, 妾这便让人去准备。”   苏泽生干咳了一声, 平静道:“在外面用过了。”   璐灵瞧着似乎都不大自在的两个人,上前道:“大人劳累一天, 想必也乏了, 奴婢这便让人准备热水,让大人沐浴?”   见苏泽生没有拒绝, 心知这便是今晚留下的意思,璐灵为自家主子高兴,急急忙忙出去准备了。   热水备好,苏泽生独自前往浴室, 忍冬坐在矮榻上却有些忐忑。璐灵瞧出来了,小声安慰:“夫人别紧张,大人既然什么都没说,便是不在意的意思了。咱们端宁郡君说的是呢,夫人既然已经嫁给苏大人,就得把日子过好,夫妇同寝这一关早晚是要过的,难不成夫人要和大人分房一辈子吗?”   忍冬抿着唇,面色有些红润。   这时,浴室的门开了,苏泽生只着了身白色中衣走出来,单薄的衣袍映着他均匀的身材,颈肩有未曾擦干的水淌下来,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浅浅的痕迹。烛光投向他面上的轮廓,那双眸子深邃幽远,带着些许灼热。忍冬与他对视片刻便错开眼去,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璐灵握了握忍冬的手以示安慰,随后对着苏泽生屈膝行了礼,默默退出房去。   忍冬在一旁站着,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便垂了头去,并不言语。   苏泽生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袭淡紫色的软烟罗睡裙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绰约身姿,墨发随意绾起,其中一缕绕过左颈垂落在胸前,因为她垂首的动作,后颈处有大片玉肌展现在外,白嫩通透的,让人瞧着便错不开眼去。   他喉结滚动两下,淡淡将目光移开,语气似有些低沉:“睡吧。”   他说罢,自行走去床榻边缘,平躺着睡了上去,又盖上衾被,随后闭了眼睛,再没有动作。   忍冬站在那儿怔怔看着,犹豫一会儿,她吹了屋里的灯火,默默走向床榻,小心翼翼越过他去床里侧躺下,却不好意思去动他已经盖在身上的被子,索性就那么干躺着。   她是习武之人,身子骨比寻常人硬朗许多,不盖被子倒也没什么。   这时,外侧的男人突然动了动,将被子扯在她身上,为她盖上。身上渐渐有了温度,衾被挥动间似有他身上那股陌生的气息萦绕鼻端,忍冬身形一滞,整个人僵硬地躺在那儿,背对着他。   身后的男人自为她盖了被子后便没了动静,后来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似乎是睡着了。   忍冬原本揪着的心渐渐放下,胸腔里又似乎涌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失落,但很快被她忽略掉。她终于艰难地动了动早已经有些麻木的身子,让自己平躺下来,寻了个舒服的睡姿。   谁知她一动,耳畔传来了他的说话声:“不困吗?”   忍冬没料到他还醒着,顿时一怔,又僵硬在那儿。   黑暗中,苏泽生侧躺着,一张脸对着她,沉默一会儿,淡声询问:“你当初为何嫁我?”   忍冬没有开口,又听他似乎笑了笑,只是那笑声里带着些许讥诮:“因为陛下吗?”   忍冬惊讶地侧目,夜色里他的表情看不真切,只声音再次回响在耳畔:“当初你引诱我,是为了帮他离间我与贾道之间的关系。如今他害怕我因当日之事生出异心,故而拉拢,所以你便嫁了我。”   “是这样吗?”见她不答,他又问了一句。   忍冬双手攥紧了被子,继续沉默着。   他似乎突然恼了,一个翻身朝她倾压过来,双手按在她肩膀两侧,隔着朦胧的夜色,双目紧紧盯着她那张脸。   忍冬未曾料到他会这般,下意识想伸手推他,又想到新婚之夜的事,生生忍住了,仍旧一语不发。   她的沉默加重了苏泽生心中的怒火,见他突然重重的一拳打在床板上,随后翻身坐起,径自拿了衣袍穿上。   身上骤然一空,忍冬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躺在那儿,听到他关门离开的声音也没有动,只脑海中仍旧回荡着他方才的话。   她嫁给苏泽生,是为了主子吗?她不敢说全是,却也不敢说不是……   那个十年前给了她包子,带她离开,教她武艺,教她琴棋书画的少年,曾是她心上最暖的一抹阳光。她的心为他跳动,眼泪为他而流,她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哭,为他笑。   可是,那些都是过去呀。   为什么今晚上他会无端提起?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人粗鲁的踹开,又很不温柔的关上。   忍冬闻声侧目,却是苏泽生去而复返。   他径自来到床边,一言不发便俯身吻上了她的唇,带着浓浓的占有欲,丝毫不显温柔。忍冬起先挣扎,后来听到他低哑的近乎无奈的嗓音在耳畔回响:“觅薇,你就那么爱他吗……”   她愣住了,一时间忘记了抗拒,只任由他肆意的在她身上索取。衣物被他剥开,他的吻顺着脖颈向下游走,滚烫的唇细细扫过她身上的肌肤,她颤了颤身子,娇嫩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颗粒,唇齿间不自觉溢出几声娇吟。   不觉间,两人都已是存丝不挂,紧紧的相贴在一处。   他此时再没了顾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边是要了她。她心里有旁人又如何,她是他的妻,他明媒正娶的妻,从今往后,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他挺身而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好不怜香惜玉的纵马驰骋。下面人儿似乎在浅浅抽泣,他却越发受了刺激,一次比一次入的深,毫不停歇……   一场雨露春水之后,夜已经深了。   忍冬无力地躺在那儿,迷迷糊糊间似乎感觉到他温柔细致的为她擦拭身子,后来他将她拥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没有想到,两人第一次的花烛之夜,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的。   想到他方才质问自己的那些话,还有那怒火中烧的样子,忍冬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突然开了口:“我不仅是姑娘的侍女,还是陛下的死士,你是不是知道了?”   苏泽生搂着她的双臂略微一僵,没有否认。   昨日璐灵去书房找他,说了新婚之夜忍冬推拒自己的原因,他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怕自己看到她身上的伤,心生厌弃。姑娘家爱美,他自然可以理解。听璐灵描述了她身上的伤疤之后,他并无任何怨怪之心,更多的则是怜惜,还有对那些伤了她的人的恨。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所以这两天,他一直在暗中打探过去的事。他想知道,她明明身为方家千金,为何会有这样多舛的经历,又是怎么一步步被陛下发现,将她给了端宁郡君的。   也是今日下午,他才总算得了消息。原来,她曾经是陛下的死士,而且是陛下亲手教出来的。   几年前,陛下救了她一条命,教了她那么多东西,那是怎样亲密的相处?他不嫉妒,那是假的。   直到今日,他也终于想明白了,她当初为何诈死之后,再不曾与他相认。原来,她心里竟是有了人的。她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是那颗柔软的心,只对着陛下一个人罢了。   在得知这一切时,他有想过放她走的,他不想要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女人。   可是回家后看见她,他却舍不得开口了。他甚至在想,只要她就这么陪在自己身边,其他的都没关系。   见忍冬一直看着自己,苏泽生与她对视:“既然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方才是我自己失控,惊着了你。以后,我不会了。你既嫁我为妻,因着什么缘由都好,我都会护着你,绝不相负。”   看着眼前为自己放下骄傲,一再退让的男人,忍冬第一次感觉到鼻酸。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和陛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清清白白的。”   “我喜欢过他,很喜欢很喜欢,可那是在侍奉姑娘之前。后来懂了陛下的心,我便放下了。如今在我心里,陛下和姑娘的位置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我在乎的人,是我的主子。我选择嫁给你,不是因为仍旧对陛下未曾忘情,反而恰恰是因为放下了,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说着,她迎上他的目光,“从我与你拜堂成亲开始,便已经决定了和你携手一生的。只是我这人清冷惯了,很多事都不知如何表达,这才让你误会了。”   “真的吗?”他眸色中闪烁着一丝星芒,里面是难掩的激动,“你的心,真的是在我这里的?”   忍冬点了点头,双颊染上一抹绯红:“只要,你不弃我,这辈子我都会跟着你的。”   “不会的,你深知我对你的情意,又如何舍得厌你?”他亲了亲她的唇,第一次高兴的像个孩子,眼睛里似有泪光,“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不求三妻四妾,只愿携一人到老。觅薇,当初以为你死了,我痛不欲生……”   忍冬一颗心柔软下来,主动往他怀里缩了缩:“我这人不善言辞,日后你若有什么困惑的,还望你亲口来问我,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姑娘说得对,夫妻之间,不管什么事总要摊开来讲清楚的。”   看着怀中温柔解意的美人儿,苏泽生又想到了自己方才的莽撞,一时之间格外愧疚。他温柔的亲了亲她的唇:“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忍冬主动勾了他的颈,闭目回应着他的温柔缱绻。   床罗幔帐之内,一对璧人又折腾许久,及至天快亮时方才停歇。外面守夜的婆子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各个面露喜色。   ————   最近苏琅的婚期快到了,平南侯府上下忙碌着办喜事,很是热闹。   郑氏体弱,苏瑜怕卫绿萱一个人忙不过来,便也常常过去帮忙。   便在这个档口,齐国那边传来喜报,齐国太子姜鹧兵败,六皇子姜夜顺利登基,为齐国新君。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he了一对儿,其实在最初的大纲里苏和忍冬是先大虐再甜来着,但是年纪大了,虐不动,而且忍冬的身世已经很惨了,还是不虐了,让他们幸福起来哈哈哈哈 第94章   回到邀月阁, 苏瑜听了碧棠的禀报,很是惊诧:“三月份率军离京, 这才九月份居然便打了胜仗了。”   碧棠道:“姜夜本就是齐国皇子,这些年在齐国也培植了自己的势力,里应外合自然能省不少事。何况他是打着为先帝报仇的旗号去的,顺应民心,此一战比当初陛下对抗突厥时容易许多。当初咱们陛下击退突厥也才用了半年的时间。”   苏瑜点头, 碧棠的分析是没错的。姜夜向大衍借兵八万, 又师出有名, 这场仗能胜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伤亡应该不大吧?”苏瑜又问。   碧棠点头:“姜夜在齐国的心腹把控了朝堂, 姜鹧根本无还手之力,再加上姜夜极善用兵, 死伤不足三千人。”   说到这儿, 碧棠顿了顿:“姜夜如今能坐上齐国皇位, 多亏咱们陛下相助, 想来日后大齐总要对咱们大衍俯首称臣的吧?若是如此,这中原之内咱们大衍将再无敌手。”   苏瑜微怔, 不知怎的, 忽而想起了魏丞曾经说过的话——“姜夜是个厉害人物,将来若为大齐之主, 必成为我大衍一大劲敌。”   三哥虽然助他登位,但当初三哥能轻松打击贾道,姜夜也是出了力的。姜夜和三哥之间只是暂时交易。   让姜夜因此向大衍俯首称臣?   不存在的。   隋唐之后,近数百年来, 在这片九州大地上,硝烟与战火从不曾停歇。多少个枭雄霸主雄踞而起,成摧枯拉朽之势,企图匡扶中原,一统华夏。又有多少军阀势力一夜之间归为尘土,壮志雄心随滚滚黄河而去,并不曾激起多大的水花。   好男儿皆有豪情壮志,她从小便知道,三哥有一统华夏,收复中原之心。料想姜夜也不会是甘居人下之辈。   苏瑜隐隐有种预感,姜夜和魏丞之间,早晚会有一场恶战。   只是照目前两国状况来看,大衍被贾氏兄妹把持多年,国库亏空,还根本不是齐国的对手。这也就是为什么三哥宁愿帮姜夜上位,也不愿一心吞并大衍的姜鹧坐拥齐国天下。   大齐的先帝背信弃义,致使姜夜生母被逼而死,姜夜生平也最恨背信忘义之徒。故而他纵有野心,应该也不会在此时恩将仇报,立刻调转方向对大衍做出不义之举。   所以大衍便可趁此机会得以喘息。   两国之间若真有战事,总需要一个引子,一个非开战不可的理由。   只是这个引子何时会来,苏瑜就不清楚了。   ……   当天晚上,苏瑜做了一个梦,夜半之时惊呼一声,惨白着脸色从榻上做了起来。   守夜的蝉衣闻声进来,瞧见苏瑜面上渗出的细汗,颇为惊讶:“姑娘可是做了不好的梦?”   苏瑜接过蝉衣递来的热帕子擦擦脸,感觉到口渴,便让蝉衣倒了水,一口气饮尽,想到梦境里的画面,她还忍不住地在喘着粗气。   她从记事至今,一共做过两个噩梦,都真实的让她不寒而栗。   一个是瑶台上的那场大火,她敢断定,在梦里,瑶台之上被火烧死的姑娘是她自己。   那个噩梦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安眠。   后来宫廷惊变,瑶台被毁,苏琬葬身火海,那个噩梦也随之消失了。   只是如今,竟又有了新的噩梦。   那是怎样的一种画面呢,苏瑜无法描述。她只知道在梦里魏丞死了,无数的铁骑大军闯入皇城,他们烧杀劫掠,占据着大衍的土地。   呼救声,嘶喊声,啼哭声,声声入耳。   眼前是一具具倒下的尸体,那是无情的战火之后,独属于胜利者的狂欢。殷红的血刺鼻的令人作呕,让人头晕目眩。   苏瑜打了个寒颤,她双手抱膝而坐,将整张脸埋在大腿上,身子隐隐颤抖着。   蝉衣看她这个样子被吓得不轻,面露焦灼之色:“姑娘怎么了,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奴婢这便让人去请郎中。实在不成,奴婢去让人找陛下吧。”   听见蝉衣的话,苏瑜渐渐回过神来,梦里的恐惧之感方才消散些许,她深吸一口气,笑了笑:“也没什么,一场噩梦罢了。”   既然瑶台的事没有发生,想来这个噩梦也不会发生的。   或许便如老人所讲,梦都是相反的吧。   苏瑜这般安慰自己,心绪渐渐平和下来,面上也随之恢复血色。   蝉衣松上一口气:“无事便好,既然是梦,姑娘便莫多想了。如今天色还早,姑娘快睡吧,奴婢在这儿守着。”   苏瑜应着,重新拢背躺下去,没再多想。因为有蝉衣陪着,她很安心,很快便酣甜入梦。   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蝉衣才松了口气,帮她掖了掖衾被,拉上幔帐。思忖片刻,她去外室将铺盖拿进来,自个儿在床边打了地铺,小心翼翼躺下去。   ……   自那晚之后,苏瑜倒是没再做过噩梦,渐渐地,也就将这事淡忘了。   这日迎来了苏琅的大婚,天不亮整个侯府便忙碌开了,一直到晌午,吉时已至,男方迎亲的队伍到了,郑氏才依依不舍地送自己的女儿出门。   苏恒最近在神策营当差,但今儿个是自己亲妹妹的新婚,他自然告了假,亲自相送。又见母亲眼眶通红,拉着苏琅的手不肯松开。   苏恒道:“母亲,琅丫头嫁的不远,日后总还能见到的,还是快让她走吧,让新郎在外面等久了可不好。”   三老爷也跟着劝慰,将妻子拥进怀里。   郑氏这才回神,擦了擦眼泪,笑对女儿说着她已经絮叨无数遍的话:“夫家不比咱们侯府,再没人惯着你,你日后定要恪守孝道,礼敬公婆,不可刁蛮任性,惹夫家不满,你可知道?”   红色盖头下的苏琅听得鼻酸,乖乖点头:“阿娘,我知道的。”   郑氏松了女儿的手:“去吧。”   苏琅对着父母叩首,又被人搀扶着起身。接着是卫绿萱和苏瑜、苏琳一一对她嘱咐,告别。   这时,外面又催促了,苏琅这才由兄长苏恒背着走出大堂,向着门口而去。   苏琅趴在苏恒宽阔的后背上,心里多番滋味涌出,难得说出一些语重心长的话:“二哥,我这一走母亲身边就没有伴儿了,你虽然忙,日后也要抽出些时间陪陪阿娘才好。如果可以,二哥该顺遂阿娘心愿,早日娶一房嫂子。阿娘体弱,多半也是心事太多的缘故,二哥不该总让阿娘忧心。或许二哥早日娶妻生子,阿娘心里高兴,这身子也就大好了。”   苏恒背着妹妹前进的步子微滞,随后对着身后的人笑了笑:“二哥知道了,琅丫头嫁过去也要好好的。”   难得见二哥认真听进去一回,苏琅也很高兴,点头应着:“嗯,会的。”   上了花轿,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往夫家而去,苏恒作为兄长,策马一路相送。   ……   另一边,两匹宝马良驹被一男一女驾驭着从南城门入内,噔噔噔的马蹄声在街道之上甚是响亮。   “哥,敢不敢跟我比一比,看咱们俩谁先到皇宫?”那姑娘十五岁上下的模样,模样生的极好,面容精致,肌肤白嫩,一声鹅黄色的窄袖骑装,眉宇间英气十足,风姿飒爽。   旁边与她并骑的男子年纪要大些,十八九岁的样子,身着灰白色锦袍,眉清目朗,轮廓刚毅,仔细看时会发现,跟旁边那位少女眉宇间有着些许相似之处。   听到少女的话,男子朗声笑道:“有何不敢,你若输了,待会儿见了外祖母可别哭鼻子。”   少女闻此蹙眉,冷哼一声,一甩马鞭,夹起马腹便往前疾驰而去。   这兄妹二人,正是奉旨入京的云南王和华宁长公主的嫡出子女,小王爷施景同,荥阳县主施明晗。   施景同眼见妹妹往前冲了,他也不甘示弱,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兄妹两个策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到了闹市空间窄小,状况百出,引来不少人频频侧目,暗中寻思谁家儿郎这般恣意妄为,不顾京城治安法度。   起先施景同很快追上了荥阳县主,荥阳县主不甘示弱,再次加快速度追赶上去,擦身而过间对着兄长挑衅一笑,扬长而去。   然而,就在她得意忘形的时刻,回首却见前面恰好有一六岁稚童弯腰在捡自己掉落的泥人儿。荥阳县主瞧见后大惊失色,匆忙拉着缰绳欲停下来,然而方才速度太快,此时根本停不下来。   眼见着那孩童已经吓得呆住,荥阳县主心下一横,略微往左调转方向,纵身从那半蹲着的孩童身上一跃而过。周围行人彻底呆住,愣愣地看着,忘记了做出反应。   “荥阳!”   她听到兄长在后面急喊,本欲勒马停下,然而那马却好似受了惊吓一般,怎么也不肯停,嘶鸣一声继续往前冲——   前面恰有迎亲人马自右侧胡同转弯而来,荥阳县主与之撞了个正着,奔驰着闯入那热闹的队伍中去。最前排的奏乐之人见此情况,纷纷大惊失色,左右避让。唯抬着轿子的人躲避不及,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的,最后几个人索性丢下轿子自行逃窜而去。   轿子里的苏琅起初被颠的晃个没完,后来不知怎的,似乎轿子被人扔在了地上,她一个不慎脑袋磕在木板上,疼的“哎呦”一声,心下顿时恼火,掀开盖头揭了轿帘对着外面就要发作。谁知就见一个丫头策马朝着自己的方向扑了过来。   她吓得面色顿时煞白,心口狂跳,又因为无处可躲,下意识闭了眼睛。    第95章   苏琅闭着眼睛等待着灾难的降临, 一双手紧紧抓着花轿的帘子,她心想, 自己今日怕是完了。   然而等了许久,并不曾见有疼痛之感降临在自己身上。随着耳畔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周围似乎安静了下来。   她纳罕着抬眸,入目是新郎赵烨张开双臂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这个她并不曾见过几面的男人,她未来的夫君, 居然在这样的时刻舍身护她。阿娘为她千挑万选的夫婿, 当真是这世间好儿郎了。苏琅心上一暖, 暗自庆幸他也并没出什么事。   原来不知何时, 她二哥苏恒纵深跃上了前面那名女子的马儿,紧紧勒住缰绳, 将马儿给制服了。   二哥虽然不务正业, 然马术却是了得的。故而在这危及时刻, 救了她和夫君一命。   策马坐在前面的荥阳县主到如今整个人还是懵的, 直到后面的施景同赶过来,急急唤了一声:“荥阳!”   荥阳县主回神, 这才反应过来此时那替她制服烈马的男子尚在自己身后坐着, 两人身体贴在了一起,她好像清晰感受到了他因为焦急而显得十分不稳的呼吸, 热气洒在她的后颈,荥阳一时间心跳加速,一张脸瞬时红了,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谢, 谢谢公子……”   苏恒心中有怒,又担心自己妹妹的安慰,哪里顾得打理她,急忙翻身下马,跑到轿子前面:“琅丫头没事吧?”   苏琅回神,轻轻摇了摇头,只面色尚有些发白:“我没事。”说罢侧目看向转身望过来的夫君赵烨,她羞赧着眸光躲开,垂首用盖头遮了脸,只一颗心仍在飞快跳动着,不知是吓的还是羞的。   施景同翻身下马,又扶着妹妹下来,兄妹两个上前对着苏恒道谢,又对着苏琅和赵烨致歉。   苏恒对眼前的兄妹颇有些敌意:“两位于街上纵马,还是自行去京兆尹那里交代吧。”说罢吩咐后面迎亲的小厮,“把他们送去衙门,自有人发落!”   赵烨匆忙上前,对着苏恒低声道:“我瞧这二人身份似乎不凡,如此会不会惹了祸端?”   苏恒以前也是在街上游荡惯了的,可几时这般扰民?何况,这两人险些将他妹妹置于险地,苏恒就更不能忍了。他冷哼一声:“当街纵马本就违反了我大衍律例,带他们去衙门还怕惹什么祸端?他们非富即贵,莫非我们平南侯府便是好惹的?”   苏恒此人平日里吊儿郎当很不着调,今儿个难得发一回怒,倒是让赵烨也有些吓着了,便没再阻拦。   施景同和荥阳兄妹两个也知自己今日行为不妥,见人来押便没躲,只默默跟了上去。荥阳想到方才苏恒的话,又低声问道:“哥,他说的那个平南侯府,不会就是当今陛下以前寄养的平南侯府吧?”若是如此,那她俩闯的祸真不算小。   押着她的小厮闻此冷笑一声:“姑娘这时候知道怕了?若你们二人规规矩矩的,何至于有如今这样的事?平南侯府不仅有陛下撑腰,苏三姑娘还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你们两个惹下大祸,若是想善了,只怕难了。”   荥阳垂眸沉默着。   来的时候父王和母妃再三叮嘱,新帝虽然是母妃的侄儿,但到底寄养在外,跟先太子不同。故而让他们兄妹小心行事,莫要撞到刀口上去。可巧,今日还是不小心撞上去了……   且不说陛下会如何处置,父王母妃只怕就饶不了她们二人。   ————   魏丞是在半个时辰后听到京兆尹的禀报,才知云南王的一儿一女已抵达京城,而且还惹了祸端,冲撞平南侯府大喜这件事的。   彼时他端坐在御书房的龙案前,剑眉微蹙,面容阴沉,眸色犀利如鹰,久久未发一语。   京兆尹犹豫着又道:“平南侯府的二公子苏恒让人将小王爷和荥阳县主送去了衙门,只是两位身份尊贵,卑职一时拿不定主意,还望陛下赐教。”   魏丞问:“依大衍律例,该如何处置?”   京兆尹想了想回道:“好在有惊无险,依照律例该打十个板子,幽禁半月。”   大殿之内沉默须臾,魏丞道:“先关着,听候发落。”   得了令,京兆尹松上一口气,对着魏丞行礼后退了下去。   待他一走,魏丞转眸看向青枫:“云南王和云南王妃到了吗?”   青枫回道:“按照时间算该今晚才到,想来是小王爷和荥阳县主提前至了。”   说完见魏丞敛眉沉思,青枫又问:“那……小王爷和荥阳县主这事,可要禀报给太皇太后?”   魏丞想了想:“先不惊动她老人家了,免得她为难。”   这时,有内监进来禀报,说左仆射求见。   魏丞暂时将此事放下,传苏泽生入殿。   苏泽生穿着绯色官袍,顶着官帽,腰间垂挂金鱼带,长身玉立,身姿盎然。自从婚后,他的气色明显比先前好了,原本沉闷阴郁的双眸如今也总泛着光,格外有神。   入殿后,他上前对着魏丞叩拜,随即递上了折子:“陛下,这是新一批官吏调动的名单,请陛下过目。”   青枫接过他的折子奉给魏丞,魏丞打开看上几眼,略顿了顿道:“旁的都好,只是调赵烨去灵泉任知县一事,暂缓一缓。”   赵烨是去年的进士,也是苏琅的夫婿。苏泽生身为左仆射,也早听闻了今日大街上的事,顿时明白了魏丞的意图,忙颔首:“臣遵旨。”   语罢又顿了顿道:“礼部如今暂缺一闲职,或许可调赵烨去礼部任职,对其日后的升迁颇为有益。”   魏丞点头:“照你说的办。”   他将折子合上,又抬眸看向苏泽生:“云南王此人,你可知晓一二?”   苏泽生道:“经打探的人来报,说此人驭下有方,为人忠正宽厚,善以德服人,云南在他的治理之下民风渐好。云南王年轻时骁勇善战,每仗必胜,被云南人尊为战神。临近的越南各部也都为之俯首帖耳,甚是恭敬。”   语罢沉默片刻,苏泽生继续道,“此人若为陛下所用,当为大衍社稷之福,若生有异心,其力量也不容小觑。今日街上的事臣也有耳闻,小王爷和荥阳县主触犯律例,又冲撞了苏五姑娘和赵烨的大婚之喜,理应按律行事。但陛下初登大宝,云南王不好得罪,圣上还需三思而行。”   “此事朕已有主张。”魏丞说着,又转了话题,“忍冬嫁你时日不短,想来鲜少出门,你既政务繁忙,日后还是让她多去平南侯府走动,免得端宁郡君记挂。”   苏泽生颔首:“臣领旨。”   魏丞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倚在龙椅上,陷入沉思。   他刚登基不足一年,如今朝中不算安稳,对于云南王自然是拉拢为妥,苏泽生所言有他的道理,若能既安抚了苏琅和赵烨,又施恩于云南王才是最好不过的。   然弄弄与苏琅苏琳姊妹两个最是情深,若她一定要他为着此事给苏琅一个交代,他又如何舍得她为此愤懑不悦?   ————   平南侯府,苏慎听闻了街上的事后,急忙派人去打探消息,这才知道今日当街纵马之人竟是云南王的一子一女,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   底下的人传话回来时,苏瑜正在锦竹苑内室同卫绿萱陪着苏落雪耍闹,是以也听闻了此事。   苏瑜思索着起身,同卫绿萱一起走出了内室,侧目看向那禀报的小厮,苏瑜问道:“五姑娘和姑爷可有什么事?”   小厮摇头:“幸亏二公子及时制止了那马,倒是有惊无险。”   “京兆尹是如何处置那二人的?”苏瑜又问。   小厮道:“听闻只是给关了起来,并未处置。”   平南侯苏慎面露不悦:“当街纵马,依照律例应当打板子,幽禁半月的,京兆尹只这么悄无声息的关起来,算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忌惮云南王大权在握,不敢得罪?”   卫绿萱也道:“当街纵马,违反律例本就不妥,又冲撞了咱们的大婚之喜,琅丫头也险些被那烈马给践踏了,实在欺人太甚!纵然琅丫头无碍,只怕也被吓得不轻,这事陛下怎么也该给咱们一个交代的。”   苏瑜抱着小侄女苏落雪,并未言语。苏琅险些受伤她自然也是在意的,可除了这个,仍有一事让她忧虑。魏丞初登大宝,云南王一家人入朝觐见,如今二哥将小王爷和荥阳县主送去了衙门,不知道魏丞会不会难做。   虽然那兄妹如此肆意妄为的确让人愤怒,但云南王手握重兵在外,是敌是友还分不清,这事的确是不好处置的。   魏丞处在那样的位置,自然也有他的顾虑。旁人可以不理解,但作为他的未婚妻,苏瑜却要为他考虑。   “大哥可知道云南王几时入朝?”苏瑜转而问苏慎。   苏慎想了想:“应该就是这两日,如果快的话,兴许今晚就到了。”   “怎么了?”卫绿萱见苏瑜神色凝重,有些困惑。   苏瑜笑着摇摇头:“也没什么,想来京兆尹暂押小王爷和荥阳郡主不处置,是在等云南王夫妇入京定夺。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还是要等他们二人赶到才好做决断。”   ————   从锦竹苑回到自己的邀月阁,苏瑜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晚膳之时也没用多少。蝉衣不解地问:“姑娘到底怎么了?”   苏瑜叹息一声:“云南王的儿女冲撞了苏琅,我怕陛下碍着我不好决断。”   “对了,二哥从赵家回来没有?”苏瑜又问。   蝉衣让青黛去打探,很快青黛从外面回来,禀道:“二公子回来了,刚回,不过在赵家被宾客们灌得有些醉。如今人在大堂呢,侯爷似乎在询问白日里的事。”   苏瑜想了想,顾不得许多,起身披了斗篷去大堂。   到了堂内,三夫人郑氏也在,正急切地询问女儿的安危。   苏恒虽有醉意,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安抚着郑氏道:“母亲不必忧虑,琅丫头只是受了惊,并无伤着分毫。我临回来之前因为不放心,还特地看了看她,好着呢。”   郑氏松了口气。   苏恒又骂骂咧咧道:“今儿个那臭小子和野丫头着实可恶,幸亏我一路护送着,否则不管伤着了我妹妹还是妹夫,我都跟他们俩没完!”   “好了好了,一身的酒气,快下去歇着吧。”郑氏扶着儿子说着,转而喊人来搀扶。   苏恒被扶走后,苏瑜在边上坐着,有些欲言又止。   犹豫再三,还是起了身,对着苏慎和郑氏屈膝行礼:“三婶儿,大哥,大嫂,如今琅丫头已无大碍,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们三思。”   她如今身份贵重,骤然行此大礼,倒让在场之人一愣,卫绿萱更是亲自过来搀扶:“三妹妹这是怎么了,有话只管说了便是。”   苏瑜道:“施景同和荥阳兄妹今日的确莽撞,做了错事,想来诸位多有怨愤,苏瑜的心情自然也和大家是一样的。陛下若为着此事依照律例处置他们兄妹很是容易,但如此却等同与云南王结怨。咱们苏家受皇恩浩荡方有今日,日后也须仰仗陛下圣恩,自当为陛下考量。所以……”   先前因为苏琅的事大家都在气头上,对云南王府那对兄妹自然多有怨怪,如今苏琅既然无事,大家也便放了心。此时再听苏瑜这么说,众人也是如梦初醒。   苏慎道:“三妹妹为日后国母,自当为陛下和国家社稷考量。陛下对我们苏家已是恩泽颇厚,咱们只恨不能报效其万一。如今既然有为陛下解忧的机会,必然不会推辞的。”说完恭谨地看向郑氏,“不知三婶之意……”   苏瑜所言自有道理,何况前段日子陛下刚给苏恒安排了神策营的差事,郑氏也是感激不尽的。如今听了此话,她点头道:“琅丫头既然无事,我也就没什么可怨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这本也是无可厚非。”   今日苏琅毕竟受惊不小,苏瑜原本是不好意思跟家人提这些的,不料他们也都能明白自己的忧虑,心上不免松了口气。她道:“既然如此,还要劳烦大哥随我入宫一趟,禀明咱们侯府的态度才是。这个时候,兴许云南王夫妇也已经入宫了。”   出了平南侯府,苏慎和苏瑜同乘马车入宫。   ————   此时天色已晚,夕阳隐于乌云之内,周遭也黯淡下来。   云南王夫妇一入京便听闻了此事,匆匆入宫,对着陛下和太皇太后赔罪。   长乐宫内,魏丞和太皇太后端坐在高处,云南王和云南王妃立与大殿中央,施景同和荥阳兄妹二人也被人给带了进来。   “陛下,臣教子不严,致使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也不敢为其求情,唯愿陛下依照律例,从重处置,臣断不敢多说半字。”云南王单膝跪地,脊背挺得很直,英武威严的脸上此时满是诚恳,言辞不卑不亢,铿锵有力。   他请罪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下意识打量主位上年纪轻轻的男子,尚不过弱冠之龄,冷峻肃穆的面上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与稳重,剑眉凤目,鼻若悬胆,双目幽远深沉,静若寒潭,端坐在那里之时,虽不言语,却让人望而生畏。   这个少年天子,并非乳臭未干的黄毛小童,先太子魏彦与之相比,不知道弱了多少倍。难怪蛰伏多年,如今年纪轻轻便能安然坐在那把龙椅上。   云南王在心里有了定论。   他不是那等野心勃勃,欲行谋逆之辈,然自恃功高,又有兵权在握,断然不会随便向人俯首称臣。譬如先太子魏彦,云南王便从不曾真的将他看在眼里。   倒是如今眼前这位新君,今日乍见,虽未曾多说什么,却已让他感觉到那股与生俱来的迫人气息。当年新君以十万大军击退突厥凶悍铁骑三十余万,一战成名,他在云南早有所耳闻,今日得见,果真不曾叫他失望。   只不过,这新君对他这个军权在握的云南王是何态度,他如今却是未曾摸清的。如今少不得试探一二。   他的儿女今日着实莽撞了些,的确该罚。但云南王生性护短,即便要罚,也是他自己回去后亲自责罚,断不愿让旁人动自己的孩子分毫。   既没有闹出人命,便算不得大事,陛下对他是存了交好之心还是忌惮,想来从如何处置自己的儿女便能判断出来了。   一时之间,云南王垂下眸去,等着主位上魏丞的决断。   魏丞平静望着底下单膝而跪的云南王,面容上令人瞧不出情绪,只膝上被他微微搓揉着的大拇指和食指,暴露了他此时的复杂心绪。   大殿之内寂静异常,所有人小心翼翼的,谨等着主位上龙袍男子的决断。   太皇太后自然心疼多年不见的外孙和外孙女,但她知道,这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是非对错相信孙儿自有判定,她也不好插话为他增添负累,便也静默着,未曾说上半句。   须臾,魏丞将目光从云南王身上移至他身旁跪着的一儿一女,淡声问道:“你们怎么说?”   荥阳此时蔫儿的不敢说话,只垂下了头,听着陛下清冷又不失凌厉的声音传来,她哆嗦一下,抿紧了唇线。   施景同对着魏丞叩首:“臣知错,街头纵马实数胡闹妄为之举,惊扰他人险出人命更是大错,请陛下从重处置。只是,”他侧目看了眼妹妹,又道,“小妹年幼,臣身为兄长管教不周,反随其胡闹,责任在臣,希望陛下能够让臣代妹妹受罚。”   “胡闹!”云南王厉声斥责,“这时候知道替她顶罪了?你们两个恣意妄为,谁也逃不过!”   语罢又对着魏丞道:“陛下不必听逆子胡言,只管依律处置了便是。”   他态度诚恳,倒是一心认错的样子。   魏丞淡淡瞥过这边,正欲开口,青枫入内禀报:“陛下,平南侯和端宁郡君入宫求见。”    第96章   苏慎和苏瑜兄妹二人入殿时, 云南王和云南王妃已经被安置坐在一旁,只施景同和荥阳两个人仍在中央跪着。   苏瑜眸光扫过众人, 最后与魏丞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迎着他诧异的目光,苏瑜浅浅一笑,同苏慎上前叩拜行礼。   魏丞将眸光从苏瑜身上转移至苏慎,淡声问:“爱卿怎么来了,可是为着令妹受惊一事?”   苏慎抬眼, 瞧见旁边坐着的云南王夫妇, 对着魏丞拱手:“陛下, 今日小妹被荥阳郡主的马儿惊着, 好在有惊无险,并无大碍。郡主年幼, 且那马儿性子又烈, 一时受惊冲撞了也是有的, 臣并不愿为此事与两个孩子计较, 还请陛下从轻处置,饶过小王爷和荥阳郡主。”   苏慎此言, 以马儿受惊为由, 将两人当街纵马之事轻轻带过,也算是给了百姓一个交代。这是路上苏瑜和他商定好的, 毕竟,既然不愿与云南王交恶,多给他一些薄面也是无妨。   云南王闻此果然眸色微恙,侧目看向苏慎, 后又将目光投向他旁边的女子——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苏瑜今日入宫穿了件浅碧色银线勾勒木槿花图案的襦裙,腰线掐得紧致,纤细的不赢一握,左侧垂挂一条栗色香囊,流苏悬于腰际,并无半分摇曳,可见其仪态端庄。她身形高挑,玲珑有致,面容更是精致绝伦,黛眉朱唇,香腮染赤,说不出的美艳大方,明媚可人。   云南王知道,平南侯府出了这种事,抓住不放也是情理之中。如今平南侯前来说好话,必然是因着眼前这位貌美女子的缘故。端宁郡君和新帝是一体的,她的态度或许便是新帝的态度。   云南王先前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如今却是眉宇间松弛些许,侧目看向主位的魏丞。   魏丞先前害怕不好与苏瑜交代,这才犹豫不觉,如今她人既然来了,且表明了态度,他自然欢喜,也便顺水推舟,对着施景同和荥阳道:“你们的马儿受惊,险些伤了人,如今平南侯这个当事人都不计较了,朕自然无话可说,只是日后还需谨记教训,再不可鲁莽行事。另外,你们二人择日要自行去平南侯府认错赔罪,以示诚意。”   他也以马儿受惊为由,将此事轻轻揭过,决口不再提当街纵马之事。   云南王松了口气,面容缓和了许多,主动起身对着魏丞叩首谢恩,并言称日后必当严加管教,再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起身后,云南王又对着平南侯抱拳:“侯爷宽厚,但到底是逆子和逆女无礼在先,本王这厢有礼了。”   “不敢当。”平南侯忙回了更大的礼。   此事得以圆满解决,太皇太后和云南王妃脸上也渐渐有了喜色。宫里有为云南王一家人接风洗尘的酒宴,太皇太后邀云南王和苏瑜一同参加,二人原想推辞,然云南王主动诚恳相邀,两人无奈,只好应下,在长乐宫吃了酒宴。   苏瑜在家已经用过晚膳,此时原也没什么胃口,上桌后便只是随便用了几筷子。太皇太后和云南王妃见了,主动给她夹菜,不多时她碗中便堆了高高的一座小“山”。苏瑜知道她们为着此事感激她,但看着自己根本吃不下的饭菜,实在有些欲哭无泪。   魏丞在她旁边坐着,见此也不避讳,拿筷子在她碗里夹了一块菜自顾自地吃着,苏瑜被他动作惊道,微微一滞,下意识抬头。   魏丞冲她笑:“皇祖母和姑母的好意不能浪费,既然你不饿,朕替你吃。”   苏瑜一张脸顿时红了,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太皇太后和云南王妃,只歉意地笑了笑,小声道:“原是在家中用过膳了的。”   太皇太后和云南王妃这才了然,两人看看魏丞,再看看苏瑜,相视一笑,都不再给苏瑜夹菜。   莱阳在太皇太后身边同荥阳挨着坐,瞧见这样的画面心里一涩。陛下好像只有在苏瑜面前,才会有这样宠溺温暖的笑意。她若想他也对自己这样笑,这辈子怕都没机会了。   她眸色暗淡几分,垂首时感觉到一侧似乎有道目光扫过,她狐疑着抬眼去看,却只瞧见施景同垂首在吃饭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人看她。   她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便不再多想在,自顾自地低头扒饭。   不仅苏瑜不饿,其实苏慎也是不饿的,何况在这样的场合,他更觉得自己这个外人浑身不自在,便在吃到一半时,主动起身请辞。   苏瑜也随之跟着起身。   太皇太后也没强留,让他们去了。   出了长乐宫,苏慎和苏瑜兄妹两个徒步往宫外而去。想到方才在长乐宫,陛下对苏瑜的宠溺,苏慎笑笑:“陛下打小护着你,如今也是一样,其实当初听闻你与陛下订婚,大哥还有些不能接受。不过如今又觉得,你嫁了陛下也算不错,二叔二婶在天之灵看到,想必也会觉得心安。”   听他提及阿爹阿娘,苏瑜笑笑,没提他们兴许还活着的事,只是心里骤然涌上了心事。陛下派人寻找阿爹阿娘下落,怎么至今还没消息……   两人走到一半时,青枫突然追了出来:“姑娘留步!”   虽然如今身份不同了,但青枫仍旧喜欢称呼苏瑜为姑娘,以表亲切。苏瑜也认得青枫的声音,闻此驻足转身,狐疑着看他:“怎么了?”   青枫走上前来,对着平南侯颔首,又对着苏瑜拱手道:“陛下说对姑娘有话说,请姑娘先去御书房等候。”   苏瑜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苏慎。   苏慎笑笑:“那你去吧,大哥在宫门口等你。”   不等苏瑜回答,青枫道:“陛下还在宴上,只怕迟些才能回御书房,为免侯爷久等,侯爷还是先回府吧。至于姑娘,属下晚些亲自护送便是。”   苏慎想想也有道理,便对着青枫颔首:“既如此,有劳了。”   苏慎离开后,苏瑜由青枫带着去往御书房,路上忍不住问道:“陛下原本是打算如何处置施景同和荥阳郡主的?”   青枫道:“陛下自然是希望饶过他们,卖云南王一个人情的,不过又恐如此对五姑娘不公,惹得姑娘你伤心。其实陛下心里一直没拿定主意呢。”随后笑笑,“好在姑娘恰巧来了,为陛下解决了难题。”   苏瑜点点头。   青枫想了想又问:“属下尚有一事不明,陛下和姑娘都想卖人情给云南王,若他因着此事以为咱们怕他,日后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苏瑜摇头:“云南王重兵在手,却不代表咱们真的怕他。陛下当初不惧突厥,难道还会害怕区区云南王?拉拢于他,是对两边都好的事,云南王是聪明人,他能看得明白。陛下能扳倒贾氏兄妹和魏彦,坐上帝王之位,自也不是平庸小儿,他若真有异心也会好生掂量掂量的。”   青枫顿时有些了然,笑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两人略过此事不提,苏瑜默了一会儿又问:“我阿爹阿娘的事,可有消息了?”   青枫摇头:“暂时还没有。”语罢见苏瑜神色暗淡,又安慰道,“姑娘莫急,陛下派了许多隐卫出去寻,必然是能找到的。”   苏瑜笑笑:“我知道的。”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不多时御书房便到了。青枫帮她开了门,恭敬道:“陛下可能要迟一些才回,还要劳烦姑娘久候。”   苏瑜对此不甚介意:“没关系,我就在里面等着。”   说着主动走进大殿,青枫让人奉了茶水后自己在屋里候着陪她。苏瑜笑道:“我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便好,你去外面候着吧。”   青枫这才对着苏瑜行礼,随后退了出去。   青枫一走,苏瑜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一个人趴在龙案前昏昏欲睡。小眯了一觉醒来时,魏丞还没回来,她揉了揉被脑袋枕的有些发酸的胳膊,又站起来捶了几下麻木的小腿,小声抱怨:“怎么还不回来,早知道不等了!”   她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最后实在熬得不行了,也顾不上许多,自己跑去内殿打算先钻进他的被窝里睡上一脚。   可能真是倦极了,人一碰到床,不多时便真睡着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魏丞回来了,她还没来得及睁眼,便感觉他躺在了床榻边缘,钻进她盖着的被窝里,抬手拦住了她的腰肢。    第97章   自从让青枫追出去接苏瑜去御书房, 魏丞在长乐宫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好容易熬到酒宴结束,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便往御书房赶。   推门进去时不见苏瑜等着自己,他原有些失望的,直到入了内殿瞧见她裹着被子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方才松了口气,神色也随之柔和下来。   他轻轻地脱了外袍过去陪她躺着, 原不想打搅她的好梦的, 谁知自己一抱她, 那丫头还是醒了。   她迷迷糊糊间动了动身子, 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传来,她翻了个身平躺着, 侧目看他:“陛下回来了?”她声音里透着惺忪睡意, 显得软糯娇憨, 叫人心里发痒。   魏丞亲了亲她的脸颊, 柔声道:“弄弄,谢谢你。”   “嗯?”她不解地看着他, 随后想到了什么, 笑道,“若搁在以前, 有人欺负了琅丫头,我一定会欺负回去的。不过如今你身份不同了,我自然不能只为泄一时之愤而鲁莽行事。虽然我不能帮你什么,可也不能给你拖后腿不是?”   听她说的一本正经, 魏丞笑着用食指点了点她精致高挺的小鼻子,宠溺道:“说什么不能帮我什么,弄弄这么做,就是在帮我的忙了。”   又顿了顿道,“苏琅那边,终归是受了委屈的,为表安抚,我打算调赵烨去礼部,免除外派离京。这样苏琅能离侯府近些,也算是补偿了。”   苏瑜闻此轻笑:“这样的安抚想来赵烨和琅丫头都会很满意的,礼部怎么都比离京好,琅丫头虽然受了惊吓,可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我改日再找她说说话,她会理解陛下的。”   说着,她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侯府与丞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自然都懂得的。”   除了那声丞郎,苏瑜说了什么魏丞压根儿没听到,只仍旧沉浸在额间那个轻柔娇软的亲吻里,看着眼前娇媚宜人的姑娘,他一时间心跳快了几分,再加上今晚上饮了酒的缘故,下腹一时似有热流翻涌,眸子里瞬时变得浑浊起来,胸腔里如同烈火焚烧。   “弄弄……”他嘶哑着翻身压向她,迫切地吻上了她的唇,在她饱满樱红的唇瓣上摩挲吮吸,后又撬开贝齿汲取她口中甜美的蜜液,欲罢不能。   苏瑜被他吻得哼唧两声,身子娇软无力,整个人好像化作了一朵云彩,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随风飘走,她主动勾住了他的后颈。   他的吻越来越热烈,松开她的檀口后又辗转去吻她的颈,轻轻啃咬她的耳垂,与此同时,他的手也并不安分,不知何时竟解了她的蹀躞带,火热的掌心探至衣内,覆上她的柔软。   苏瑜打了个激灵,白皙的肌肤上泛起层层颗粒,羞赧着伸手推他:“不早了,我,我还得回去,你,你喝醉了……”   魏丞看着她,双眸里闪烁着炽热的光,声音里透着低沉与喑哑:“弄弄,我想要你……”   苏瑜一张脸红的滴血,一颗心如小鹿乱窜,咬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现在还,不行,要等大婚之后。”   “可是我等不及了。”他看着她,言语间带着几分急切。   苏瑜一张脸眼若春桃,对着他的目光,她耳根子渐渐发烫,呼吸也重了些许。最后仍是咬牙说了一句:“那,那也不好,一定要等大婚之后。”   魏丞却附在她耳畔低喃了些什么,又询问地看着她。   苏瑜双颊羞的更红了,本想拒绝,可迎上他期许而又复杂的眸子,却到底没忍心说一个“不”字,只轻咬着下唇,默不作声。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他痴看着她,两人离得很近,她能清楚听到他胸腔处那剧烈跳动的心跳。   她依旧不语。   魏丞眸色突然亮了亮,又啄住她的唇吻了上去。苏瑜因着他方才说的话,颇有些羞涩,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床褥,认命地闭了眼睛。   ……   不知过了多久,苏瑜被他折腾的浑身酸软无力之时,感觉有热物淌在了自己光洁的腹上。紧接着,他难得安静了下来,后来翻身躺在她身边,大口喘着粗气。她看过不少话本,自然晓得那是什么,一时间羞的无地自容,随手抓住枕头遮住了自己的脸,可怜巴巴小声嘟囔:“都是你,我的清白没有了……”   她语气里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旁边的魏丞听得面色柔和看她,附在她耳畔低道:“方才说好的,我可没进去。”   “那,那也没有清白了呀……”苏瑜拿枕头盖着脸不敢看他。全身上下被他看遍了,摸遍了,也亲遍了,他还把那什么弄自己身上,这也太羞耻啦!   魏丞看着她这副模样,低声轻笑,又亲了亲她的耳垂。   “你,你快帮我擦干净!”感受着腹上淌着的热物,她咬牙说着。   虽是命令的口吻,但语气里的娇嗔却并无半点杀伤力。   魏丞笑笑,随手从床上扯过一件小衣擦掉了她腹上之物,苏瑜从枕头上露出一条缝隙偷看时,顿时脸色大变:“你怎么用我衣服擦,我,我还怎么穿啊!”   被她一说,魏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拿的是她的小衣,愣了一下,无奈笑道:“不如让人拿一件新的给你?”   “不行,不准叫人!”她才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事呢,太,太羞人了!   魏丞含笑看着她苦恼的样子,目光从她的面颊下移,瞧见她原本白嫩通透的肌肤上此时存留着红色的吻痕,他又想到了方才她被他亲吻时娇喘吟吟的样子,眸色又柔和下来,原本泄了的火不知怎的又涌了上来。   两人如今都未着寸缕,苏瑜瞧见他下面的动静,面色一红,直接把枕头砸向他,急急忙忙起来穿衣:“无耻,下流!不,不准再欺负我!”   真是的,她方才就不该心软答应纵着他,太可恶了!   魏丞调笑着将手里的小衣晃了晃:“这个怎么办,不穿了?”   苏瑜在他小腿肚上踹一脚,自顾自地把其余的衣服穿上。再抬眼看他时,他也已经穿好了衣物,慵懒地倚在床头,一只腿单屈着,胳膊搭在膝盖上面自然垂下,俊逸的眉眼中透着几分戏谑的笑。   苏瑜第一次见他这么笑,竟觉得有几分勾人,太妖娆了!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人竟有这样的一面??   她避开他的目光,坐到床边将那凌乱的发髻拆开,用手做梳拢了拢。魏丞见此往这边挪了挪,伸手握住了她披散下来的墨发。她发丝柔顺绵长,像上好的锦缎一般,还透着似有若无的淡淡花香。   他五指分开,从她柔滑的发上滑落下来,至尾梢事又轻轻啄住,放在鼻端嗅了嗅,又戏弄地在她耳畔吹了口热气,低哑着道:“弄弄的身子真香,真软。”   苏瑜被他惹得浑身酸软无力,耳根再次发热起来,她强自打起精神,轻道:“别闹,真的要回去了。”   魏丞从后面搂住她的肩,亲了亲她的侧颈:“我帮你梳?”   以前的时候苏瑜偶尔也会缠着让他帮自己梳头,故而这个手艺魏丞是真有。苏瑜本来就觉得自己梳着麻烦,听他这么说自然高兴:“那你要梳的跟我来时一样,不能让人发觉。”   她端端正正坐在床沿,默默感受着他的手抚着她的发丝,轻巧熟练地在她头顶绾髻,苏瑜柔软的心上泛起一丝甜蜜。   日后她若嫁过来,两人婚后的日子想来也就是这样的吧。   真好。   梳好发髻,她穿了鞋子站起身,瞧见床上那件被他弄脏的小衣,原本想带回去的,可实在不好藏身,一时间看他时又有些怨怪:“这个你处理掉,我要走了!”   魏丞追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低头用下巴蹭蹭她的颈,依依不舍的样子。   苏瑜的心又软了下来,倚在他怀里,小声道:“我若不走,明日一早宫里就该流言四起了。”   魏丞沉默着,只紧紧将她拥在怀里,留恋地闭了眼睛。   过了片刻,他松开她,柔声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青枫送我就好。”她的声音娇软动听。   魏丞却不容她拒绝,主动牵了她的手往外走:“路上还有事跟你说,走吧。”   苏瑜无奈,只好疾步跟了上去。   青枫早备了马车在御书房外面候着,却没料到陛下竟然主动相送,自不敢多言,等二人上了马车,他方才跳上去驾车而去。   马车内,苏瑜被他搂在怀里,他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又是一阵亲热,苏瑜无奈地嗔他:“你不是有话要说?”   魏丞这才松开她,轻声道:“再过段日子便是太皇太后寿诞,宫中无人操持,到时候我去禀明太皇太后,提前半个月传你入宫主持。如此你便可以在宫中小住,而且名正言顺,无人敢说什么。”   苏瑜微微有些惊讶:“这不妥吧?”   “太皇太后寿宴,我的后宫并无妃嫔,你又是她未来的孙媳妇,日后的中宫皇后,你不主持谁来主持?这是皇家,虽然咱们未大婚,但所有人都已知晓你的身份,入宫主持寿宴并无不妥,这在咱们大衍是有先例的。就当是提前锻炼一下,自然是妥当的。”   “可是我不会啊。”太皇太后寿宴必然很是盛大隆重的,她搞砸了怎么办。   魏丞笑道:“你不会不是有我吗,我找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帮你,用不着你自己亲力亲为,不过是寻个由头让你入宫而已。”   苏瑜双颊一红,又想到了方才在御书房的事,忙摇头:“那我不去,我待在侯府挺好的。”原来是想占她便宜,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才不乐意呢!   “真不去?”夜色中,他望着她。   苏瑜扭头,态度坚定:“不去!”   “也罢。”魏丞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什么,随口说了一句,“对了,今日我听太皇太后的口气,是留荥阳和莱阳一同暂住在长乐宫里陪她。太皇太后那么喜欢这俩外孙女,不知道会不会一时脑热让她们去操办了。”   “那哪行啊。”苏瑜不乐意了,“这是皇后的分内事,哪能交给外人?”   魏丞语气里颇有些无奈:“朕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朕的皇后不乐意,那能有什么办法?”   知道他故意给她挖坑呢,苏瑜哼哼鼻子,继续扭过脸去。   魏丞却捧着她的脸扳回来,亲了亲她的唇,柔声哄着:“答应吧,我想天天见着你。你不是害怕莱阳近水楼台先得月,若你入了宫,我保证不看她一眼。”   苏瑜突然揪住他耳朵:“你的意思是,我若不答应你就多看她一眼?”   “岂敢,岂敢,丞郎心里眼里都只有弄弄一个。正是因为如此,丞郎才盼着弄弄入宫相伴呢。弄弄便答应了,可好?”   “嗯……”她沉吟着,又面露纠结,“可是莱阳县主和荥阳县主都住在长乐宫,我也住过去不好吧?”   魏丞附在她耳畔道:“椒房殿建好了,今日天色太晚没带你去看,到时候你住那里,那才是你的住处。”   “这不好吧,还,还没成亲呢。”   “既然订了婚,封后的旨意也下了,你就已是皇后,住进去也没人敢说什么。你入宫为太皇太后准备寿宴,这是孝道,旁人只会夸你的好。”   说完见她不语,他道,“你若不想住椒房殿,御书房也可以。”   “不不,我觉得椒房殿挺好的。”苏瑜赶紧道。   魏丞笑着亲亲她的额头:“真乖,那就住椒房殿,这么说定了。”   苏瑜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揪着他的衣领闹:“你这个无赖,我还没答应呢,谁说要入宫了,谁说要住椒房殿了,唔唔……” 第98章   云南王一家人出宫后便住在华宁长公主府。   华宁长公主虽然远嫁云南, 成了云南王妃,但出嫁之时仍是在宫外修葺了公主府的, 里面一直有人看管,地方宽敞,景色怡人。   夜色渐浓,然长公主府里云南王一家子却是仍旧没有入睡。   主院的卧房里,云南王倚在床头看兵书, 云南王妃只着了白色中衣在床里躺着, 翻来覆去的, 却由于心中烦躁, 怎么也不能入睡。   抬眼去看身旁的男人,却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手里的书, 似乎很是沉醉的样子。   云南王妃越发恼了, 直接坐起身来把他手里的书一把夺过, 扔在床尾。   云南王也不生气, 轻轻一笑,揽过了里面的妻子。   云南王妃推开他:“你还笑, 儿子女儿还被你罚跪在外头呢, 都一个多时辰了,你莫不是要他们跪到明日?陛下都开口不计较了, 你这又是什么劲儿?”   云南王看着怀里娇俏柔美的妻子,神色认真几分:“陛下不计较是看着你我的颜面,但景儿和荥阳犯了错却是真的。当初在云南他们俩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也便罢了, 如今入了京,天子脚下,他们二人还敢如此莽撞,的确是该教训的。如今不让他们张长记性,若真惹出祸事来,那可就晚了。”   云南王妃也知道他们有错,一时之间不好说什么,只是仍旧有些担心。如今已是深秋,夜里外面凉的狠,景儿自幼习武身子骨硬朗,可荥阳那孩子可娇弱着呢。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能不心疼呢?王爷这惩罚,可不比大衍律例轻上多少。   云南王道:“如今没闹出人命,你觉得是小事。但你可曾想过,今日若非那苏恒制住了荥阳的马,那马从赵烨和苏琅的身上踏过去,如今又该是何等局面?到那时,咱们和平南侯府必然结怨,和陛下之间的关系又能好到哪儿去?”   “今日端宁郡君和平南侯不计较,自然是为了陛下存着与我们交好之意。但我的心意你岂能不知,与天子结好,避免云南生灵涂炭,也是我这个藩王应当做的。陛下卖人情于我,我处罚那两个混账,自然也是为了给陛下一个交代。”   云南王说罢,见妻子面露忧色,他道:“我知道你担心他们,但他们做了错事,这是他们应得的果。他们也不小了,以前也是你我太过放纵,才教成了如今这副样子,索性趁这个机会治治他们俩。”   云南王妃抿着唇,面露愧色:“是我不好,总想着他们还小,舍不得打,舍不得罚的,这才闯下这等祸事,是我没教好他们。”   云南王搂着她,亲了亲妻子的额头:“这也不怪你,你身为公主,长于内廷,自是受够了那些条条框框,规矩束缚,想让孩子们过得恣意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我岂会不懂。教养孩子本不是你一人之过,也有我的责任。”   说着,她拍了拍妻子的背:“好了,再让他们跪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我让人扶他们回去。”   云南王双目含泪,倚在丈夫怀里,轻轻点头。   ————   送苏瑜到了平南侯府,魏丞搂着她又亲了一口,轻声道:“你自己回去吧,不必跟人说我来过。”   苏瑜应着要走,不料他搂着自己的纤腰根本不撒手。   苏瑜无奈了:“都到府上了,你快放开。”   魏丞抱着她不放:“弄弄,我舍不得你。”   苏瑜捧着他的脸主动送上自己的唇,笑着道:“以后咱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何况,我不是答应过几天入宫给太皇太后准备寿宴了嘛。”   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又亲亲她的手背:“太皇太后的寿辰快到了,过几日我便让青枫接你入宫。”   “好。”她乖巧地倚在他怀里,像只小猫儿一般蹭了蹭,抬头看他,“那我走了?”   “嗯,去吧。”这一次,他没再强留。   从马车上下来,门口的小厮瞧见是苏瑜,亲自迎了上来:“姑娘可回来了,侯爷和夫人一直记挂着呢,说姑娘若是回了,便去锦竹苑里回个话。”   苏瑜点头,跨过门槛入了侯府。   魏丞撩开帘子见美人已经没了踪迹,这才对着青枫淡声道:“回宫吧。”   青枫应着,马车调转方向缓缓前行。   苏瑜到了锦竹苑,苏慎和卫绿萱夫妇二人闻声迎至外室,瞧见苏瑜,卫绿萱主动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可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莫不是云南王那边还有什么事?”   苏瑜瞧见苏慎和卫绿萱两人都衣着整齐,便知是一直在等自己呢,又见卫绿萱面露关切,她顿时有些囧,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是陛下找我商量太皇太后寿宴的事,所以回来的迟了些。让大哥和大嫂久候,是我的不是了。”   卫绿萱笑道:“这有什么,方才落雪不肯睡,闹腾了许久,刚被乳娘抱走哄着睡去了。”   苏慎也道:“既然没事,如今天色很晚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苏瑜点头:“大哥和大嫂嫂也早早休息吧。”说着对二人颔首,出了锦竹苑。   苏慎和卫绿萱都是过来人,岂会瞧不出苏瑜那遮不住的娇羞,见她走了,两人相视一笑,双双回了房。   苏瑜回到邀月阁,蝉衣碧棠等人早早候着,又急急忙忙一番询问。   苏瑜在御书房被魏丞折腾的够呛,如今在她们跟前又不好表露,只随便应付几句,又称自己乏了,让人准备热水。   到了浴室,原本蝉衣和紫坠她们是要侍奉的,苏瑜自然不好让她们瞧见自己身上的羞耻痕迹,便笑道:“今儿个我自己沐浴便好,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众人不解,却也没说什么,乖乖点了头。   等人都退下,她这才默默解了裙衫扔在一旁,入浴之前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子。她的肌肤原本很是细腻,宛若上好的白玉,不过如今被他蹂躏的不成样子了,好多地方印着吻痕,尤其胸前最多。   看着那些臊人的烙印,苏瑜脑海中又重现了方才在御书房里,被他这样那样的画面,双颊一热,自己都羞的无地自容了。   跳入宽大的浴桶,她自己在边缘坐下,细细搓着自己柔软的身子。后来感觉大腿内侧火辣辣的,有灼痛之感,她一手探进水里摸了摸,想到他扒着自己的腿去看她下面,像个好奇宝宝的样子,甚至还差点亲了上去,苏瑜身子没来由的又颤了颤,羞臊着嗔骂他几句。   一朝天子,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居然能干出这么厚脸皮的事!   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双颊,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后来困倦袭来,她打了个哈欠,胡乱洗了洗,换上干净的中衣走出去。   蝉衣和青黛已经铺好了床褥,见她出来,上前帮她绞干头发,又扶着她去了榻上,帮她盖上褥子。   碧棠去内室拿苏瑜换掉的旧衣服打算明日让人浣洗,出来时却一脸大惊:“姑娘,你的抹胸呢,怎么不见了?”   苏瑜粘上床原本都困倦的要入梦了,听到这话登时清醒过来,隔着薄薄的轻纱床幔看向外面。   蝉衣困惑地迎上去:“怎么了?”   碧棠道:“今儿个姑娘出门时穿的那件鹅黄色抹胸,绣着白鹤的那个,不知道弄哪里去了。”   蝉衣接过那旧衣检查了一番,什么都在,唯独那件抹胸不见了。   姑娘家抹胸是私物,如今不见了几个丫头皆是一慌,齐齐看向了床榻里面的苏瑜。   苏瑜心肝儿狂跳,暗道她这几个丫头处事也太细致入微了。她怎么解释才好呢,难道说扔御书房了?   什么落御书房不好,偏偏是抹胸,她们听了肯定是要想入非非。   都是魏丞那个无赖,居然拿她的抹胸给她擦拭身子,如今可好,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跟这几个丫头交差了。   尽管隔着幔帐,苏瑜仍被她们盯的有些心虚,却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见了吗,我方才脱下来的时候还在的。会不会是……浴室里有老鼠?”   “老鼠?”青黛尖叫一声,吓得脸色大变,躲到紫坠后面去。   碧棠困惑着四下看看:“姑娘住在阁楼上,每日都有人打扫,按理不该有老鼠啊。”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的确记得自己方才有脱下来的。”苏瑜道。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连她自己都差点儿信了。   碧棠蝉衣她们也不认为是苏瑜在撒谎,闻此只当真是屋子里出了老鼠,几个人跑出去一番查探,当然最终仍是无果。   从浴室出来时,紫坠道:“说不定真有老鼠,明日寻了人仔细找找,可别跑出来吓着姑娘。”   碧棠和蝉衣也跟着赞同地点头。   苏瑜在榻上躺着,见她们仍念着找抹胸的事,她清了清嗓子道:“天不早了,你们快睡吧,不就是件小衣吗,既然寻不到也便罢了。”   “这怎么成呢,这是姑娘贴身之物,若是被老鼠叼至别处,污了姑娘清白便不好了。”碧棠道。   苏瑜:“……”她抹胸不是被老鼠叼走的,可是她该怎么跟这几个人解释才好呢。   罢了,让她们念叨吧,过几天忘了便好。   苏瑜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闭目睡了。   几个丫头怕吵到她,也不再议论此事,轻手轻脚吹了灯,相携出了内室。   ————   御书房内,魏丞回去后瞧见龙床上扔着的那件抹胸,本想拿出去让人浆洗,但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   那丫头脸皮薄,还是不让人知道为好。   好在他刚巧要去沐浴,便一并洗了吧。   这般想着,他拿着那抹胸径自去了里面的浴室。   清洗干净后,他举起来就这烛光照了照,颜色清新鲜艳,上面那白鹤落日图更是绣的栩栩如生,宛若一副美好的画卷。   看着那抹胸,他不免又想到了曾被这小衣包裹着的娇小玲珑,单手置于半空中,五指自然弯曲,回忆着抓住时那美好的触感,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随后他又叹息一声。   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胸太小了,等入了宫他得让人给她好生补一补,如此手感才会更好。   出了浴室,他将抹胸悬于屏风之上,随后自己上了床。   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他轻轻嗅着,内心一阵紊乱,竟是再无半分睡意。   他索性又起了身,对外喊青枫。   青枫入内后,魏丞问道:“云南王那边有动静吗?”   青枫回到:“云南王出宫后,亲自打了小王爷二十板子,又罚了小王爷和荥阳郡主在院中跪着。”   魏丞沉吟片刻,他道:“把打探消息的人都叫回来吧,云南王也不是寻常之辈,他被盯久了必然有所察觉,惹毛了也是不好。既然他安分,日后也不必拘着。”   “喏。”青枫应着,退了出去。   ——   苏琅回门这日,平南侯府早早地收拾停当等候着。   厅堂之内,苏瑜见郑氏面露焦灼,亲自上前拉着她的手安慰:“三婶婶别急,大嫂已经让人在门口等着了,一旦回来立马会过来禀报的。”   郑氏笑笑,面上的忧色并未减少半分。虽然那日街上的事大家都说苏琅无碍,但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未曾亲眼瞧着她没事,这做母亲的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便在这时,忽听见外面传来小厮疾跑的声音,郑氏眼前一亮:“必是回来了!”   她身子弱,又着急的亲自去迎,苏瑜急忙上前扶住她,搀着她的胳膊走出去。及至照壁前时,苏琅和姑爷赵烨夫妻两个已经由苏恒领着走了过来。   苏琅穿着石榴红的裙衫,做少妇的打扮,面容含羞地向这边走来。她旁边跟着一位青年才俊,穿着绛紫色直缀,风度翩翩,正是新姑爷赵烨。   夫妻两个站在一处,男俊女俏,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苏琅面容含羞,目光时不时瞥一眼旁边的赵烨,郎情妾意,很是教人羡慕。   看她气色不错,似乎没有被惊吓到,郑氏暗暗放下心来,眸光带笑地看着女儿女婿朝这边走来。   苏琅瞧见母亲,疾步走上前,和赵烨一起躬身拜见:“母亲怎么亲自出来了,理应女儿入内拜见才是。”语罢又对平南侯和卫绿萱行礼,继而笑着喊了苏瑜一声,“三姐姐。”   苏瑜笑着拉住她的手:“三婶婶担心你,自然在屋里坐不住的。走吧,快去屋里坐。”   入了大堂,两位新人对着高堂叩拜敬茶,又与兄长姊妹一一见礼。   看着这位新姑爷,郑氏心里是一万个满意的。当初她为女儿张罗亲事时,看重的便是赵烨的人品,不想他果真未曾让她失望。成亲那日街上的事,恒哥儿仔仔细细的跟她说了,没想到赵烨危难时刻竟然能舍身挡在女儿前头,这份情意,她这做母亲的记在心上了。   女儿得嫁良人,郑氏心里高兴,便也再无所求,唯盼着他们越来越好才是。   午膳过后,赵烨与苏慎、苏恒去了前院儿,苏琅陪了母亲一会儿,见她似乎乏了,便让人送她回去歇息,自己则是去了邀月阁,同苏瑜和卫绿宣她们说些私房话。   见苏瑜和卫绿宣问及新婚的事,苏琅面容带羞:“他待我极好的,前日我险些被马儿撞上,他还奋不顾身的为我挡。”提及这事,苏琅至今觉得很是感动。于她而言,能嫁给这么一个男人,她觉得当真是自己赚到了。   苏瑜和卫绿宣见她如此反应,这才放了心,又问及公婆对她的态度,苏琅也说好,还讲了些这几日在夫家的小事。   看苏琅是真的一脸小幸福,苏瑜也由衷为她高兴,又思及那日之事,她叹了口气,轻声道:“那日云南王的小王爷和荥阳县主当街纵马,让你受了惊吓,险些受伤,原本是该为你做主的。只是……云南王镇守一方,军权在握,如今又是第一次入京,难免要给他几分薄面的,故而……”   看苏瑜吞吞吐吐的,苏琅笑着抓住她的手:“三姐姐说什么呢,我都知道的,因着此事,陛下让夫君去礼部任职了。我听说原本他是要被派去灵泉任知县的,如今能留在京城,我们夫妻两个便已是感激不尽了呢。”   苏琅说着叹了口气,“我还在想,成婚那日一场变故,也算让我们因祸得福了呢。如果夫君去了灵泉,我自然也要陪同,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如今却能有机会直接进六部,晋升也是指日可待的,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你能这么想,三姐姐就放心了。那二人的确莽撞,今日我听青枫过来禀报说,当晚云南王亲自惩罚了他们,施景同被打了板子,又和荥阳一起在风口上罚跪。为着此事,他们兄妹两个双双病倒了,昨儿个还请了宫里的御医,说是要修养半月。如此,也算替你出了口气。”   卫绿萱也是刚从苏瑜口中听说这事,不免意外,随后叹道:“如此说来,那云南王倒不像是居心叵测之人。”   苏瑜点头:“是啊,陛下和云南王结好,两相便宜,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云南王世代袭爵,镇守云南,想也不是无能之辈,是非黑白他能分得清楚。”   ——   九月中旬的时候,太皇太后的寿辰将至,魏丞传旨,宣了苏瑜入宫主持寿宴。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入了宫,苏瑜先去太皇太后的长乐宫中请安。   入内时,陵水长公主、云南王妃,以及莱阳县主、荥阳县主和施景同都在。   荥阳和施景同明显大病初愈的样子,面色仍有些泛白,不过气色好了许多。   苏瑜目光匆匆扫过众人,上前给太皇太后见礼,又向两位长公主问了安。   似乎是因为云南王一家子入京的缘故,太皇太后的气色极好,整个人好像都年轻了十岁。瞧见苏瑜,她笑眯眯叫她起身:“瑜丫头来了,原本今年不算整寿,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无奈皇帝孝顺,非要大办,还把你接进宫里操持这些事,怕是要辛苦你一阵子了。”   苏瑜忙颔首:“太皇太后说哪里话,这是苏瑜应尽的本分,也不觉得辛苦。”   一旁云南王妃道:“端宁郡君想来对这些也没什么经验,若有什么不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出嫁之前也是为母后操持过这些的。”因着苏瑜为自己一双儿女求情的事,云南王妃对眼前这位明媚娇俏的姑娘颇有好感,说这话时也出自真心。   感受到她的真诚,苏瑜笑着应是。   旁边的陵水长公主跟着道:“说的是呢,华宁在这上面的确有经验,之前未出嫁时没少陪着母后处理宫中庶务,太先皇在世时总夸她能干,比我这个阿姊强了不知道多少。对了,端宁郡君一个人若是觉得忙不过来,莱阳和荥阳姊妹两个都闲着呢,有什么吩咐只管找她们。这俩孩子也不小了,总是要嫁人的,在宫里学学如何操持宴会也是好的。”   听陵水长公主话里有话,苏瑜笑而不语,目光瞥向旁边的太皇太后,却见她老人家眉心略微拧了拧,似有不悦。   她这个傻女儿,如今还做着让莱阳入后宫的梦呢!   云南王妃来了这几日,自然也知晓长姐的心思,如今又见大殿之内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她笑道:“说的是呢,莱阳和荥阳闲着也是闲着,到时候给你们表嫂嫂搭把手也无不可。”   一声表嫂嫂让苏瑜听得面上一红,心跳都跟着快了。   不过因为她的这话,太皇太后脸色瞬时好了些,跟着道:“瑜丫头若是需要,只管使唤她们。”   苏瑜自然是不敢使唤两位县主的,不过听太皇太后和云南王妃话里话外帮着自己,她心情到底好了些。   又在长乐宫说了会儿话,青枫过来接她,说陛下传召。   从长乐宫出来,她长舒一口气,这才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青枫瞧见她的表情,笑道:“陛下早知道陵水长公主在那里,姑娘待在长乐宫只怕不自在,故而让属下来接。瞧姑娘这样子,看来属下还是来晚了。”   苏瑜笑笑:“人家做姑姑的要给你家主子纳妃,还这么贴心的把自己女儿拱手相送,我这个外人能说什么?听个热闹罢了。”   青枫嘴角抽了抽:“姑娘哪是外人,您的这话跟属下说也便罢了,若让主子听到,只怕要生气。”   苏瑜不置可否,冲青枫眨了眨眼睛。   “青枫呀,你说你打小跟着我三哥,如今他做了皇帝,你却只做个御前侍卫统领,会不会太委屈了?怎么着也该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嘛,有府邸,有美妻,日后再生几个儿子,多好。”   青枫微怔,道:“属下从跟着主子开始便是个侍卫,若让我去学大将军带兵打仗,属下也是做不来的。何况,属下虽然是侍卫,但文武百官无不敬着的。”   苏瑜闻此突然捧腹大笑。   青枫不解地看着她,苏瑜道:“我三哥也就是打小没养在宫里,否则身边有个贴身的小太监,估计这会儿得百官敬重的就不是你了。”   说到这儿,她又道,“我记得你比三哥大了五岁,如今还没成家呢,他也从不操心,不会现在真把你当内监使唤了吧?”   青枫面无表情地继续走,脑子里想着自己如今每日里做的事,除了保护陛下安危,外带端茶递水,偶尔操心个御膳什么的……其实做的也不全是内监的活儿吧。   陛下刚登基,避免奢靡无度,宫人不需要太多,够用就成。   他觉得,这个是可以理解的……吧。   见青枫不说话,苏瑜以为他委屈了,顿时有些同情,拍拍他的肩膀,很仗义的样子:“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我可以给你做主!京城里有没有看重的地段儿,我给你置办宅子,怎么着也该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待遇!”   青枫抬眸迎上她那张精致无暇的脸,注视着她那双如秋波般荡漾的桃花目,心上某处似乎悸动了一下,他面上一红,匆忙垂首:“没,没有喜欢的姑娘。”   苏瑜好奇地看着他,却见他两只耳朵不知何时竟然泛了红晕,竟然莫名的可爱。   这个侍卫,苏瑜还是第一次见他害羞呢。   “姑娘,御书房到了。”青枫提醒道。   苏瑜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往着御书房去了。   青枫站在原地,凝视着她步入大殿的背影,柔和淡笑,默默站在一旁守候。      入了御书房,魏丞正坐在龙案前提笔写着什么,瞧见她进来将手里的朱笔搁下,淡笑着冲她伸了手:“过来。”   苏瑜乖乖走过去,刚至案前就被他扯进了怀里。苏瑜惊呼一声,正要挣扎,便听他道:“快看看我这个主意你觉得如何?”   苏瑜狐疑地顺着他指的目光看过去,便见案桌上摆了一副图,上面楼阁亭台错落有致,还有流水潺潺,雀鸟花香。   “这是?”她被他拉着坐在他的膝上,好奇地将那画拿起来看。   魏丞指给她看:“这是已经修葺好的椒房殿,椒房殿后面有条楚明湖,蜿蜒穿过御书房东面,最后汇入御花园的镜湖。我打算在这条楚明湖附近建一些楼阁花草,这样你将来闲着无事乘一叶扁舟赏玩之时,一路划船赏景,便到了御书房。”   苏瑜嗔他一眼:“你想得美!”作势要从他怀里出来。   魏丞紧紧抱着她:“你看我都计划好了,湖的两边种上梅树,或者可以把梅庄的梅树移植过来,再在陆地上种些花花草草。每隔一段距离可以在旁边搭个凉亭,夏日里垂着湖风,闻着花香,必然舒适。还有这里,建一座高台,在上面可以俯瞰椒房殿到御书房之景,想必美妙。”   苏瑜心里甜滋滋的,只是想了想却道:“这样只怕不妥,你在朝中主张俭朴,如今又要建这些,让言官们知道了,肯定要说你的不是了。”   魏丞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这个耗费不了什么财力,何况帝后大婚之前修葺皇宫是应该的,咱们只是小小的动土,没人会多言的。”   “可是……”苏瑜仍觉得这样不太好。   魏丞起身,拉住她的手:“咱们先去椒房殿四周看看,兴许你就觉得我这主意好了。”   苏瑜被他攥着手,两人出了御书房徒步去往椒房殿,沿着楚明湖边缘,魏丞时不时将自己的计划指给她看,苏瑜脑海中也大约有了画面。   魏丞的设想很好,椒房殿离御书房远,夏日里纵然是坐辇也会燥热,可如果在楚明湖畔种上树,乘一叶扁舟的话,那就舒服很多了。   只不过,她为什么非要去御书房找他呢?若是到了夏天,她自个儿躲在椒房殿里不出门不就好了,省钱省力的。   苏瑜红着脸将目光投向别处,对于他的侃侃而谈并不应承。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应,魏丞挑眉:“弄弄可能不知道,在这皇宫之内,椒房殿是冬日里最温暖所在,而御书房,夏日里却最清凉。”   是吗?那她到了夏天倒是可以在御书房里避避暑,挺好的。   “陛下,我觉得你的主意真不错。”她很真诚地道。   “小狐狸!”魏丞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自己往前走了。   苏瑜狡黠一笑,疾步跟上去。   到了椒房殿,蝉衣、碧棠等人已经收拾着她的东西往里面放了。见苏瑜和魏丞过来,几个人匆忙过来行礼。   “你家主子的东西可收拾好了?”魏丞问。   碧棠回道:“已经收拾妥当了。”   魏丞闻此要带苏瑜进去看看,苏瑜四下打量一下,却没抬步子,而是看向魏丞:“我觉得你我尚未大婚,我住在椒房殿主位多有不妥,还是偏殿好些。”   魏丞拧眉,似有不悦。   苏瑜却也很坚持,并不肯往主殿入住。   最后无奈,魏丞妥协,带她去了旁边的偏殿。   椒房殿是一宫主位,偏殿也是格外的精致奢华,家具设施也都是崭新的。紫檀木桌椅凤案,镶珠嵌宝的屏风,赤金麒麟兽镂空小香炉,还有壁上悬着的名家字画,每一处的摆设都极尽雅致与高贵。   偏殿都如此了,不知道主殿该是何等样子。   苏瑜不仅为之咂舌。   魏丞引她去内殿,祥鹤云纹拔步床上的幔帐是她喜欢的靛青色,上面摆着的床褥衾被也是她喜欢的图案,最关键是……这床够大!   她就喜欢大床!   苏瑜喜滋滋的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试了试,很是软和,忍不住往后一仰躺在了上面。   “真好,现在就想睡一觉了。”她闭着眼睛享受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白瓷般精致的面上透着满足。   魏丞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目光中透着宠溺。见她躺着没有要起来的打算了,转而对着碧棠道:“想来姑娘也累了,打些热水给她泡脚,让她歇会儿吧。”   碧棠规矩应是。   苏瑜一入宫便在长乐宫里待了许久,后来又被魏丞拉着从御书房徒步走到椒房殿,原本也就是乏了。   碧棠打了热水侍奉她洗过之后,她躺在自己接下来要住的大床上,睡了每每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蝉衣伺候她起来洗漱,笑着道:“陛下刚吩咐人给姑娘送午膳,姑娘便醒了。刚好,膳食都还热乎着呢。”   苏瑜也高兴,摸了摸早已经饿的扁扁的肚子,叹道:她的丞郎,永远都这么贴心。   午膳是她素日里爱吃的,苏瑜胃口不错,一下子吃了许多,后来实在撑得难受了,这才勉强停下来。   太皇太后的寿诞在十月二十六,还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呢,不过皇家素来慎重,如今开始准备已经不算早了。   她站在院中消了会儿食,打算开始着手准备,便想让人找了有经验的嬷嬷过来,询问这些年宫里的寿宴都是如何置办的。   这些嬷嬷是魏丞派来的,再加上苏瑜的身份特殊,这些嬷嬷对于苏瑜的询问知无不言,有些她想不起来问的,嬷嬷也仔仔细细的交代了。   苏瑜怕自己弄混淆,还特地坐在案边认认真真将嬷嬷们说具体事宜提笔记下来。   于是这一个下午,便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了。   嬷嬷们离开之后,苏瑜抻了个懒腰,竟觉得这么老老实实坐一个下午颇有些辛苦。   她正准备起身去外面走走,青黛进来禀报:“姑娘,莱阳县主和荥阳县主来了。”   苏瑜微怔,也不好怠慢,便让人请了她们二人进来。   莱阳和荥阳姊妹两个携手而入,瞧见苏瑜笑着走过来。苏瑜起身相迎。   “我闲来无事,故而找表嫂嫂说话,不会打扰了嫂嫂吧。”荥阳县主笑着道。   她一口一个嫂嫂,唤的苏瑜颇有些不适:“县主太客气了,我与陛下尚未成婚,县主唤我名字便好。”   “那怎么成。”荥阳想了想,“既然如此,我唤你瑜姐姐吧。”   苏瑜抿唇轻笑,让二人坐下,又让蝉衣奉了茶水和点心。   荥阳看向苏瑜,面露歉意:“当初我和兄长鲁莽,险些伤了瑜姐姐的妹妹赵夫人,也不知赵夫人可有被惊道,想来是恨及了我们兄妹吧。”   苏瑜笑笑:“都是过去许久的事了,小妹已经无碍,县主不必放在心上。”   荥阳抿着唇,心里仍是有愧的。她虽然经常闯祸,但像那日差点闹出人命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   也是她莽撞了,不知道京中的规矩。在云南,她和兄长习惯了无拘无束,当街纵马也是常事,所以街上的人都会远远的避让,从没出过差错。   她以前从不觉得自己骑着马在街上跑有什么不对,但经此一事,她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莽撞。她做事确实有些不计后果,很是不妥当。   她抓着帕子坐了一会儿,想了想,撞着胆子问:“瑜姐姐,苏公子他,他可觉得我性子太野,惹人厌烦了?”   苏瑜拧着眉,不解地看她。   荥阳耳根有些红,欲言又止地道:“就,就是那日护送赵夫人出嫁的那位苏公子。那日幸好他及时治住了我的马,算起来,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看着荥阳的表情,苏瑜若有所思。   这丫头莫不是对二哥动了心思?二哥因着苏琅受惊的事,必然对这县主没什么好感。   她还记得他那日回来后骂骂咧咧的样子呢。   见苏瑜不说话,荥阳神色暗淡下来,看来他果然是厌恶了她的。   苏瑜呷了口茶,没有解释。   虽然三婶婶没少为二哥的事操心,但二哥既然没那个心思,她自然不会多加掺和。何况,他同荥阳县主的初遇并不美好。   倒是荥阳县主自己调节的很快,不多时神色又转忧为喜:“其实苏公子恼我是应该的,择日我亲自去登门致歉,求得他的原谅。”   苏瑜愣了一下,莞尔一笑。   荥阳县主又道:“陛下将外祖母寿宴之事交给瑜姐姐,如果瑜姐姐有什么差遣,只管找我,跑腿打杂都没关系,就当是我赔罪了。”   苏瑜面上含笑:“县主太客气了。”   荥阳县主又跟苏瑜说了几句话,倒是旁边坐着的莱阳始终抿着唇,没怎么开口。   后来荥阳起身要走,莱阳也跟着站了起来。   让人送走她们两个,苏瑜觉得颇有些疲倦,便打着哈欠回了内殿。   蝉衣见她要睡,轻声道:“待会儿便该用晚膳了,姑娘不如等用过膳食再休息?”   苏瑜摇头:“下午坐着听嬷嬷们讲宴会的事项,我腰酸背痛的,这会儿真的要躺一躺了,晚膳就晚些再用。”   说着,她已经把自己的外裳解下,扔给了蝉衣,自己只着了件中衣爬到那宽敞柔软的拔步床上。   谁知刚躺下,紫坠进来禀报:“姑娘,陛下来了。”   苏瑜打了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怎么这时候来了,说我不在……”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他人已经走进来了。   宫人们自觉地退了出去。   他穿着玄色龙纹的束腰锦袍,腰间两侧垂挂白色的和田玉佩,随着他走进来,那玉佩的流苏左右摇晃。   苏瑜惊得抱着被子往里面缩了缩:“陛下身为男儿,擅闯未婚女子的闺房是不对的!”   魏丞俊美无双的脸上勾勒出一抹浅笑:“我原是过来陪你用晚膳的,谁想到你在床上……”他说着话,一点点向着她的拔步床靠近。   苏瑜怕被他占便宜,扔了被子便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穿衣服。谁知他突然疾步过来,挥臂一推,她整个人又跌回在床上。   而他,也顺势压了过来。   苏瑜慌了:“青天白的,陛下要自,自重!”   魏丞看着她,大拇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粉嫩的唇,声音喑哑着道:“那晚之后,我思你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你可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苏瑜:不知道,不知道!管我什么事o(╥﹏╥)o 第99章   苏瑜不想听他提那晚的事, 羞红了脸推他:“你,你先起来!”   魏丞却攫住她的唇, 深深地吻了上去,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扯开她的衣襟在里面游走。   苏瑜被他摸的心肝儿乱颤,好在尚有一丝理智残存,伸着脖子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魏丞被她咬的吃痛,这才勉强放了她, 只是依旧压在她身上, 一双凤目里好似燃着火。   苏瑜瞥开脸去不看他, 小声道:“我, 我饿了,你不是找我用晚膳的吗。”   魏丞垂眸看着她身上已经被他解开的中衣, 盯着那身上的那件小衣看了片刻, 挑眉看她:“弄弄可还记得, 你有件衣裳落在我的御书房里。”   苏瑜自然没忘, 记得一清二楚的。   为着那件抹胸,碧棠、蝉衣她们几个絮絮叨叨了好几日, 后来可能真以为是被老鼠给叼走了, 这才作罢。   这虽是事实,但如今被他提及, 苏瑜听出了调侃的意味。她哼哼鼻子,不回他的话。   魏丞却附在她耳边低喃道:“我已经帮你洗干净了,这些时日一直都在枕边放着,那衣裳……弄弄可还要?”   苏瑜:“……”她抿着唇, 没有直接回答他。   见她从不说话,魏丞突然从广袖里掏出一物,在她眼前晃了晃。   却正是那件当初丢在御书房的小衣!   苏瑜下意识伸手去拿,却被他胳膊一抬躲了过去,随后轻笑着挑眉看她。   她贝齿咬了咬下唇,气呼呼瞪他:“你还给我!”   看她气急败坏,魏丞反而笑容更浓了:“当初是你自己不要,非要丢给我的,如今怎么又要夺回去?”   苏瑜拉着脸不回他。   他好意思说,也不想想她当初干嘛不要了。   不给就不给,大不了她不要就是了,就当被老鼠叼走了便是。她若真拿回去,还不好给那几个丫头交代呢。   只不过,这人的行为实在有些可恶,她再也不想搭理他了!   她拉着一张脸,面色十分不悦!   看她似乎真生气了,魏丞也不再逗她,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把那件小衣塞在她手里:“你闻闻,干净的。”   见他服软,苏瑜心里舒坦了。   她接过来看看,却没闻,勾唇看他,眉眼带笑:“丞郎不会对我的衣服做过什么吧?”   魏丞错愕了一下,领悟之后面上涌现一丝淡淡的戏谑:“你猜?”这丫头果然话本子看太多,懂得还真不少。   见她不语,他食指勾了勾她身上那件,将其往下轻扯几分,露出她颈下光洁的玉肌来。见她打了个寒颤,他将脸凑过去,咬了咬她的耳垂,温声道:“你的抹胸倒是没做什么,不过你若想看的话,我可以对你做些什么。”   “不想看!”苏瑜红着脸推开他,魏丞顺着她的力道将身子翻向床榻一边,侧躺着,单手支头笑看着她。   苏瑜也不理他,只自顾自地裹紧了自己的抹胸,又坐起身扯过中衣的衣襟,系好衣带,抬眸时对上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跳兀地加快几分。   她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起身过去拿起衣架上的裙衫套在外面,转头时他仍旧在看她。那目光,似乎自始至终都没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苏瑜顿时不自在了:“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魏丞从床上起身走过来,单手环上她的纤腰,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道:“弄弄这么美,我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苏瑜嘟嘴,模样娇俏:“你以前从不夸我好看的。”   魏丞轻笑,点了点她的鼻端:“那是怕你骄傲,我的弄弄最美,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取代。”   苏瑜抬头,眯着眼看他:“三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他搂着她的腰,在她唇上小啄一下。   苏瑜轻笑着躲避,想了想:“以前的三哥,优雅矜贵,又肃穆威严,我是既敬你爱你,又怕着你。而现在……”   “现在怎么?”   苏瑜沉默着,突然双臂勾住了他的颈,巧笑嫣然:“我喜欢现在的你,你会哄我开心,会说好话给我听,不拘着我,管着我,有时候没个正经的,像变了个人一样。”   魏丞吻过她上翘的眼尾,在她耳边轻道:“以前怕你心里没我,只能端着兄长的架子欺负你,如今,”他停顿须臾,有热气洒在她的颈间,颤栗间听他继续呢喃,“如今自有夫妻间的趣致。”说着,他用那火热的舌去勾她的耳垂。   苏瑜身子一软,娇羞地躲过去:“少胡说,谁跟你便是夫妻了?”   魏丞看着她,神色柔和而缱绻:“弄弄,抛开肩上不可推卸的责任,三哥最大的心愿,是与你平安喜乐,一起走完这一生。”   “我也是。”她看着他,一双桃花目里闪着微光,影影绰绰,楚楚动人的紧。   “咕咕~”   一瞬的安静之后,苏瑜不好意思地捧着自己哀嚎的肚子,蹙眉:“我这是不是太煞风景了?”   魏丞笑着牵起她的手:“什么能有我的弄弄填饱肚子重要?丞郎带你去用膳。”   ——   晚膳魏丞在椒房殿里陪苏瑜用了,之后问及太皇太后寿宴的事,苏瑜把自己整理好的几位嬷嬷的口述拿给他看:“这些我都是拣重要的记的。”   魏丞结果那册子看了看,蹙眉道:“许久不见你练字了,以后还是要多写。”   “不好看吗?”苏瑜有些不服气,所有人都夸她的字好看来着。不仔细看,简直跟魏丞的字一模一样,可是得了他的真传呢!   魏丞却摇头:“力度还是运用不当,再多加练习,会更好看。”   苏瑜不悦地嘟嘴:“我可是女孩子,哪能写出你那样的风骨来。我这字在姑娘们的圈儿里明显已经算好看的了,你还嫌弃。”说着突然眨了眨眼,冲魏丞笑道,“我觉得我还是不练的好,否则真跟你写的一模一样,连你自己都瞧不出来,到时候我搅合你的国家大事可怎么好。三哥,你真不怕?”   他是天子,会模仿天子的笔迹,其实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魏丞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儿:“搅合国事?你这脑子只怕不行。”   苏瑜顿时不高兴了,她虽然没想过干政,不过能不能别拿她脑子说事?她脑子好着呢!   “我可聪明了,太皇太后的寿宴我一定能办的很漂亮,令人赞不绝口!”   见她来劲了,魏丞强忍着笑,摸着她的脑袋乖:“嗯,很聪明,那你想到什么主意没有?”   “我大致问了一下,这几年宫里的宴会差不多都是那个样子,也没什么花样,可能是贾贵妃不上心的缘故吧。其实我只要按部就班的,再稍稍花点心思,就会比前几年的寿宴好了。”   魏丞看她:“听你这口气,你是不打算按部就班,稍稍花点小心思了?”   苏瑜笑笑:“我这第一次办,总得搞点新鲜花样出来吧?到时候让外人一看,夸你娶了个这么能干的皇后,那你是不是很有面子?”   魏丞:“……”   他翻了翻她做笔录的小册子,抬眸看她:“那你现在有什么主意了?”   苏瑜苦闷地摇头。   “你今天刚入宫,不着急,慢慢想。”   苏瑜点头,她是得好好想想。   突然眼前一亮,她拉着魏丞的胳膊道:“要不然我跳一支舞吧,我的《凤蹋金莲》肯定能艳压群芳。”别的苏瑜不敢说,但自认这舞嘛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魏丞瞥她一眼:“馊主意。”   “这怎么能是馊主意呢……”苏瑜有些不乐意了,她的舞有那么丑吗?   “总之不怎么样,你重新想。”他道。   “哦。”苏瑜乖乖点头,“那我最近再想些好的。”   他居然嫌弃她跳的舞,这让苏瑜心里很不爽。   有点儿失落。   她托腮趴在长案上,拉着脸没再说话。   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魏丞将手里的册子放下,抚了抚她鬓前的碎发,柔声道:“怎么还生气了?”   “没有。”她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多幼稚!   魏丞看着她,叹了口气,终于解释道:“太皇太后大寿那日,齐国皇帝会来祝贺,所以不让你跳。”   齐国皇帝,那就是姜夜?   苏瑜眨巴着眼睛看他。   魏丞拉着她的手在掌中把玩,又亲了亲她的手背,低声道:“我家弄弄的好,不能让别人看见。”   “小气鬼!”虽然是轻斥,但她面上俨然已经有了笑意。   魏丞拉她起来,捧着她的脸揉上两下:“不生气了?”   苏瑜笑着打掉他的手:“人家都做皇帝了,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说不定早对我没有想法了。”   “这样最好,他若还敢觊觎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他说着低头去亲她的唇。   苏瑜忽而想到了之前那个梦,犹豫着问:“三哥,大衍跟齐国日后会打仗吗?”   “会。”他没有思索,回答的很是干脆,沉寂的眸子里似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闪动。   苏瑜知道,那是作为帝王的野心。   她神色认真地看着他。   魏丞突然牵起她的手,向着外面而去。   苏瑜狐疑地跟着他,出了椒房殿,他让人牵了马带她出城,一路狂奔之后,在瑶台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苏瑜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被修复的瑶台,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这个大衍最高的瑶台,自上回噩梦之后,她已经再没来过了。   到如今她还能清楚感受到,当初处在这里时的那份惶恐与不安。   不过如今站在这儿,似乎平静了很多。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她不解地看他。   魏丞依旧牵着她的手:“带你上去看看。”   瑶台一如既往的高,不过这一次,魏丞始终都只是牵着她的手,并不曾如先前那般背着她往前走。   见她累了,他会停在原地等她休息,然后继续带着她往上走。   等爬到最高处时,推开朱门走至栏杆前,苏瑜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魏丞笑看着她:“自己爬上来的感觉好吗?”   苏瑜看着眼前俯在自己脚下的万物,整个人有些飘飘然,似乎不觉得那么累了。   上次她被魏丞背着上来,迷迷糊糊间便站在了此处,感觉像是做梦。而如今,是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真实无比。   如今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天上繁星璀璨,下面百姓们早点了灯烛,也是一片灯火辉煌。   “前朝灭亡之后,国家四分五裂,三十二路诸侯占地为王,攻城略地,企图统一华夏,名流千古。可是百年间,三十二个国家只剩下六个了。”魏丞突然指着前方模模糊糊的一个点道:“齐国在我们北面,就是那里。还有那边,齐国与咱们大衍交接的西面,有郑国,东面有蔡国。”   之后又指着另一面:“那里还有楚国和呈国,在咱们大衍的东南方向。”   苏瑜有些插不上话,只静静地听着。   “你自幼长在京城,或许不知道这百余年来的硝烟与战火,给百姓们带来了多少的苦难。有的国家为了打仗,所有的男子都被抓从军,农田荒芜,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两国相争,最后苦的都是百姓。”   魏丞扭头看她:“你听过观音土吗?”   苏瑜沉默。   魏丞道:“是地下一种可以用来烧瓷的黏土,人吃进肚里可暂时感觉饱腹,但那种东西并不能被身体克化,最后还是会饿死。每遇战乱,百姓们没什么可以吃,便只能用它来充饥。我带兵打突厥之时,咱们大衍边关的百姓就在吃这个,因为城里的粮食都被突厥人抢走了。你知道,观音土是什么味道吗?很苦,很涩,我当时只尝了一口,却腹痛的一整晚没有睡觉。”   时隔快两年了,这还是魏丞第一次主动提及当初与突厥的那场战事,苏瑜脑海中想着那些画面,胸中顿觉有些憋闷。   魏丞深吸一口气:“其实不止大衍,齐国,蔡国,郑国,甚至楚国和呈国,都有很多百姓在吃这种东西。这些灾难,便是百余年来的不断征战带来的。所以这个天下必须统一,太平了,没有战争了,百姓们才有真正的好日子可过。我们汉人真正的团结起来,突厥人才不敢在我们中原腹地上肆意妄为!”   苏瑜仰脸看着旁边龙袍加身,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双目炯炯,里面升腾着的是幽潭中沉寂许久的突然迸发而出的能一飞冲天的熊熊火焰。   彼时有烟火窜天而上,在两人头顶“嘭”的一声,于黑暗的苍穹之上四散开来,成天女散花之势,火光璀璨,绚烂而夺目。   借着微光,他那张刚毅俊美的五官似乎变得更加立体,昂首抬眸时,凤目里透着足以振奋人心的汹涌波涛。   苏瑜只觉心上某处被撞击了一下,身上毛孔渐渐舒张,一股油然之感充斥了四肢百骸。   “不管陛下做什么,弄弄都是支持的。”她抬头看他,目光平静。   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感受到瑶台之上的凉意,他轻声问:“冷吗?”   被他提醒,苏瑜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过去靠在他的胸膛处:“有点儿……”   “都说高出不胜寒,不过咱们两个一处,互相取暖,就不觉得寒冷了。”她说着,又扬起尖尖的下巴看他,“丞郎不是孤身一人奋战,弄弄永远都在你身边的。”   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儿,魏丞眸色柔和许多,他目光扫过眼前的山河,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喃道:“因为有你,这江山才锦绣如画。”   苏瑜面上羞红,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后来小腹传来隐隐的疼痛,她不舒服地闷哼一声,眉头也蹙紧了。   察觉了她的不对劲,魏丞紧张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瑜感觉到下面似有热物涌出,一时面容红的滴血,迎上他关切的目光,她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我……”   见她这般,魏丞却更加不解了:“怎么了?”   苏瑜避开他的注视,小声道:“我不舒服,咱们先回去吧。”   魏丞点头,陪她往楼梯下面走。   谁知苏瑜刚迈开步子下了一阶,又有热物流了出来。她身子瑟缩一下,步子下意识缩回来,格外窘迫。   她抓着楼梯的扶手,再不敢往下走了。   看着她那羞赧的模样,魏丞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问:“可是月事来了?我记得是这几日。”他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苏瑜:“……”   她咬唇沉默着,虽然无声,却是最好的回答了。   魏丞倒是没怎么觉得别扭,只是问:“小腹痛吗?”   听他自然的询问自己,苏瑜却好生不自在,只轻轻摇头:“不,不是很痛。”   “那就是有一点痛了?”他说着,突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见她挣扎,他道,“乖乖别动。”   苏瑜当真不敢动弹了,伸臂搂住他的脖子,由他抱着一阶一阶往下面走。   这瑶台不是一般的高,下去也要花很长时间的,而且如此抱着她更是消耗体力,走至一半时,苏瑜怕他累着,轻声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就成,左右回去也是要换衣服的,不怕搞脏了。”   魏丞没理她,继续往下走。   苏瑜无奈,只好闭嘴。   从瑶台上下来,苏瑜分明看到他额头上出了细汗,顿时有些心疼,拿衣袖帮他擦了擦,轻声问:“你累不累?”   魏丞轻笑着摇头:“不累。”   他将她侧放在马背上,策马带她回椒房殿。   蝉衣等人见陛下亲自抱着自家姑娘入了寝殿,感觉不妙,急忙迎上来,便听魏丞吩咐:“侍奉你家主子更衣。”   又吩咐碧棠:“去煮红糖水来。”   几个丫头手忙脚乱地收拾妥当,魏丞这才入了内殿去看她。   苏瑜躺在床上,刚喝过红糖水,只是脸色仍旧有些发白。   魏丞过去在床沿坐下,柔声询问:“肚子疼不疼?”   苏瑜摇头:“已经不疼了。”   魏丞这才松了口气,帮她拉了拉被角:“那你睡一觉,我在这儿陪你。”   苏瑜心上暖暖的,似乎被幸福填满,乖乖闭上眼睛,不多时便入了梦乡。   魏丞在床沿陪着她坐了好一会儿,听着她酣甜平稳的呼吸声,他无声地笑笑,小心翼翼站起来,往着外面去了。   ——   因为月事的缘故,接下来五六日苏瑜便待在椒房殿里鲜少出门了。她闲来无事便自己琢磨着太皇太后寿宴的事,后来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便吩咐了人开始着手布置。   她搞的神神秘秘的,并不向魏丞透漏分毫。魏丞好奇了便会问问她,她却总卖关子,一个字也不跟他多说。   每每及此,魏丞总忍不住笑着道:“倒要看看你能搞成什么样子。”   苏瑜不理他,继续忙自己的。   前段日子莱阳和荥阳还会过来帮帮忙,不过这几日倒是突然没了踪迹,苏瑜不免有些好奇。   青黛道:“奴婢听闻荥阳郡主几日前去了侯府,说是向五姑娘赔罪,顺便向二公子道谢的。后来不知怎的,听闻二公子在神策营,荥阳县主也不在宫里待了每日都往神策营里跑。奴婢瞧着,荥阳县主是瞧上咱们二公子了吧?”   苏瑜听到后顿了顿,却没评论什么,只是翻了翻宴请的人员单子,道:“太皇太后的寿辰快到了,庆云殿布置的如何了?”   青黛闻此笑道:“都是按照姑娘的吩咐布置的,奴婢瞧着极好,太皇太后到时候必然会高兴的。”   苏瑜自己也有些笑期待,面上倒是佯装镇定:“就是这几日了,让大家都小心着些,别出什么纰漏。”   “哎。”青黛急忙应着。   ——   十月二十六是太皇太后寿宴,因为即将入冬,这宴会是在庆云殿内举行的。   寿宴这日,大家先去长乐宫拜见太皇太后,随后才一道去往庆云殿。路上,太皇太后笑着看向苏瑜:“我听陛下说瑜丫头把庆云殿搞得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倒让哀家十分期待。”   苏瑜笑道:“苏瑜粗笨,试图博您老人家一笑罢了,待会儿太皇太后见了若是不喜,也要多少赏赐我些薄面才是。”   人群后面跟着今日宴请的官员家眷,有的姑娘家正值婚嫁之龄,自有那想要入宫博宠,光耀门楣的。那些人看向苏瑜这位未来的皇后时,神情中不免多了些打量,更有的甚至希望她今日能出些丑,让太皇太后不喜,她们才好钻个空子。   苏瑜自不将这些人的心思放在眼里,依旧大方得体地笑着,搀扶太皇太后往前走。   及至岔路口时,不知是谁眼尖,小声道了一句:“咦,那边不是陛下吗?他旁边还跟着位男子,有些像之前的新科状元。”   众人闻声而望,便见身着龙袍的魏丞器宇轩昂地从那边过来,他旁边的男子温文尔雅,举止高贵,却是齐国的新君姜夜。   瞧见姜夜,苏瑜眼皮一跳,原来他还真的来了。   在苏瑜望向他时,他刚好抬眸撞上了苏瑜的目光,温润淡笑着冲她点头。   苏瑜颔首算作回应,又错开目光,瞥向旁边的魏丞,盈盈浅笑。   等二人走近,这边众人皆匍匐跪地,对着魏丞行礼,高呼万岁。   魏丞淡声让起,又对着太皇皇太后拱手:“皇祖母慈竹风和,万寿无疆。”   姜夜也道:“恭祝太皇太后海屋添筹,眉寿颜堂。”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多谢陛下和齐皇的一番美意了。”   到了庆云殿,魏丞亲自搀扶着太皇太后入内,其余人也随之跟了进去。   入了大殿,众人不约而同的驻了足。   这庆云殿内没有想象中的奢华,甚至连一件金银玉器都没有。   驻足于此,宛若置身于另一番奇妙之境。   周遭苍松翠柏盘根错节,脚下之地芳草如茵,溪水环假山而绕,夏荷破水面而开,香飘蝶舞,云雾缭绕。   在庆云殿大门打开之际,鼓声渐起,有六十四名粉衣小童手捧寿桃,自假山后面冲了出来。他们纷纷跃上莲池,立足于莲叶之上,随鼓声摆出不同阵行,柔软的身躯扭动间如莲花开合盛放,美不胜收。   一舞作罢,又四散开来,摆出大大的寿字,齐声高呼:“祝太皇太后福泽齐天,万寿无疆!”   太皇太后在清脆稚嫩的呼声中回神,一时间笑得合不拢嘴,上了年纪难免就喜欢这些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太皇太后亲自走上前去,面上挂着慈祥的笑:“好好,孩子们快起来,你们今儿个的舞跳的好,待会儿每个人都有赏。”   “谢太皇太后!”孩子们捧着寿桃起身,声音依旧洪亮。   太皇太后笑着摸摸他们的脑袋,回头看向苏瑜:“瑜丫头这回是真的费了心思,哀家甚是喜欢。”   她说着看向庆云殿内的设施,赞不绝口:“庆云殿如此设计,少了很多秋冬之际的乏味与沉闷,多了些别样的趣致。”   云南王妃也忍不住笑:“端宁郡君是如何想到这样的布置的?将入葭月,正是寒凉之时,骤然看到这里翠如盛夏,让人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苏瑜笑着上前:“太皇太后的寿辰在十月底,室外自然寒凉,每年都只能在殿内度过。我便想着,或许太皇太后会愿意见一见夏日的风光,故而大胆尝试,太皇太后喜欢便是苏瑜的荣幸了。”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呢。”太皇太后看着自己身边翩翩起舞的蝶儿,满面春光。   姜夜先前一直观察着庆云殿的布局设施,后又将目光落在苏瑜身上,赞道:“端宁郡君蕙质兰心,如此布置的确让人欢喜。”   苏瑜微怔,随后笑着颔首:“齐皇谬赞了。”   众人入座后,宴会才真正开始,歌舞奏乐,不绝于耳。   这期间,自然不少姑娘家想借此机会在今上和齐皇面前有所表现,一时间纷纷献艺,或弹琴,或舞步作画,亦有那自诩满腹才情的,吟诗几首来助兴。   太皇太后似乎心情不错,对于闺秀们的表现都是赞不绝口的,并一一赏赐了。   闺秀们含羞谢恩,眼角的余光瞥向旁边的天子魏丞,那人却始终目光淡淡,威严肃穆的让人不敢接近。也唯有在偶尔给身旁的苏瑜夹菜时,他的神色才会柔和许多。   倒是齐皇姜夜一直面带微笑看着台下,这让原本有些失落的闺秀们重拾信心,越发卖力地表现自己。   宴会的最后,依旧是苏瑜精心准备的节目,乃是民间的戏法。   一个十二多岁的红衣少年引领着七彩斑斓的蝴蝶于大殿内盘旋而舞,又随着他手臂的摆动,蝴蝶缠绕变幻出各种形样,最后形成“日月长明、南山同寿”八个字,令人瞠目结舌。   片刻的宁静之后,欢呼声一片。   宴会,就这么在众人的笑声中落下帷幕。   看到太皇太后高兴,苏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心里颇有些满足之感。   劳累了几日,如今好容易放松下来,回到椒房殿,她便迫不及待地沐浴休息。   浴室之内,雾气弥漫,青色纱幔沾染水汽后变得湿潮,最后凝聚在底部,形成点点水珠,嘀嗒着淌在潮湿的地面上,晕染开来。   这椒房殿的浴池很大,跟苏瑜平日里沐浴的浴桶自然是没得比的。跳入之后,池水没入腰际,坐下之时刚好及颈。   在温暖的水中泡着,她感觉整个人都得到了放松,捧着水面飘着的花瓣嗅了嗅,面容带笑。   蝉衣在一旁为她捏肩,笑道:“今儿个姑娘为太皇太后主持的寿宴,在座之人无不喝彩的,奴婢跟人打听说,前几年贾贵妃在时对于太皇太后的寿宴都是敷衍了事,今年难得办的隆重还有心意,太皇太后那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方才长乐宫的嬷嬷亲自过来,赏赐了姑娘许多好东西。”   苏瑜闻此笑笑,眸色却又突然黯淡:“什么在场之人无不喝彩,有个人就没夸我。人家姜夜都说我蕙质兰心,他却半个字都没说。”   蝉衣自然知道苏瑜口里的人是谁,忍不住轻笑:“姑娘怎还计较这个,宴会之上陛下对您无微不至,羡煞了多少名媛闺秀呢。”   苏瑜嘟嘴:“那又怎样,对我好是好了,可是都不夸我两句。”她做了那么多,最想听到的夸赞就是来自于他了。   她可是给他的亲祖母操办的寿宴,谁知他居然吝啬赞美之词,好气哦!   苏瑜越想越气,索性便让自己不再多想,全新享受着泡澡的轻松愉悦。   沐浴之后出来,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墨发随意披散着,一个人倚在坐榻上随便翻着话本子,很是悠闲的样子。   入宫一个多月了,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自在。   这时,紫坠进来禀报:“姑娘,齐皇求见。”   姜夜?苏瑜神色微滞,看了看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本想拒绝,可又觉得不合适,便吩咐蝉衣为自己绾发。   一切收拾妥当,她这才出了寝殿去往外殿。   姜夜双手负立在壁画前,听到动静从容转身,便见苏瑜一袭橘色绣折枝海棠的宫装襦裙从内殿出来,墨发高绾,左侧斜插一支缠枝簪,左右两侧垂着的红宝石耳珰显得她面上肌肤莹白如玉,柔嫩的似能出水一般。   瞥见她樱红的唇,以及纤细柔美的颈,姜夜喉头一哽错开眼去。   苏瑜含笑上前见礼:“齐皇万福。”   姜夜垂首,面上挂着从容温润的笑:“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陛下如今已是齐国新君,我自不能乱了规矩。”苏瑜笑说着,请他入座,碧棠奉了茶水上来。   姜夜瞥了眼那茶水,神色温和地看向对面坐着的苏瑜:“我这几日得了消息,听闻陛下在暗中派隐卫寻找你阿爹阿娘的下落,可是真的?”   苏瑜刚端起茶盏,骤然听他提及这个,手上动作僵硬了一瞬,随后淡淡一笑:“齐皇消息果真灵通,连这都能知道。”   姜夜淡笑:“机缘巧合罢了。”   见苏瑜不语,他又问:“那可有什么下落?”   提及此事,苏瑜心上传来一声幽幽长叹,黯淡的眸子在低头时被长长的睫毛遮掩住,小小抿了一口茶水,这才状似随意地道:“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找找看罢了。”   “那便是不曾寻到了?”   苏瑜沉默。   姜夜停顿了一会儿,突然看向她:“或者,我可以帮帮你。”   苏瑜侧目看他。   他继续道:“你三哥的隐卫虽然厉害,但在你们大衍还好,一旦到了他国力量还是有限的。虽然不知道你阿爹阿娘他们会不会真的不在大衍,但我若替你打探着,兴许也多一丝希望。”   苏瑜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她自然是很想答应的,然而话梗在喉头有些出不来。   她知道姜夜对她的想法的,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愿意欠他这份人情呢?   见她犹豫,姜夜道:“有什么比找到你阿爹阿娘还重要吗?”   听着他的话,苏瑜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应下来,冲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若是如此,便多谢陛下了。”   姜夜点头,又道:“为了方便,还需要劳烦你将你阿爹阿娘的画像给我。”   “这自然是应当的,我尽量画好交给你。”说完又重复道了谢,“感谢陛下的心意,不管是否找到,我都记着你的这份恩情。”   姜夜闻此轻笑:“现在谢我太早了,等找到再说吧。”   掠过此事,两人又随便闲聊了几句。   苏瑜问道:“我听说你们齐国如今在跟蔡国打仗,没想到这时候你还来参加太皇太后的大寿。”   这个姜夜,齐国的新君,虽然才登基三个多月,却已经在朝堂搞了许多动作了,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前段日子苏瑜刚听魏丞说起,他带兵攻打蔡国的事,原以为他未必回来大衍。   姜夜笑道:“大衍皇帝助我登基,我理应前来道谢,顺便为太皇太后祝寿也是情理之中。蔡国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让他们苟延残喘些时日也无不可。”   他谈及蔡国时,眸子里似有浓烈的杀意,周身散发出陌生的迫人的气息,唬得苏瑜心跳骤紧。   姜夜的母妃原是睿国公主,睿国和蔡国原本十分交好,可后来不知怎的,蔡国和齐国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起入攻睿国,杀便了睿国皇室中人,涂炭生灵,鱼肉百姓。   睿国公主便是因着此事,坠楼自尽的。   当初蔡国和睿国那么好,如果不是蔡国的背叛,凭当时的齐国根本不可能轻轻松松灭了睿国。   如今姜夜的父皇虽然死了,但蔡国仍在,姜夜会恨蔡国其实不难理解。   只是,素来姜夜此人素来便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模样,如今骤然露出这等凶神恶煞的表情是,苏瑜还是觉得有些懵。   她不想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笑着揭过去:“陛下要在衍国待几日呢?”   姜夜神色缓和了许多,俨然又是那副温润公子的模样:“这几日应该便走了,所以你阿爹阿娘画像的事,越快越好。”   苏瑜忙点头应承。   ——   晚上的时候,魏丞来交房单看苏瑜时,她正俯在案前画阿爹阿娘的画像。   她原本是想找优秀的画师的,可是阿爹阿娘的面容在脑海里,还是得自己动手。   她可能画得太过出神,连魏丞走进来到他身旁她都没发觉,依旧很认真地画着。   魏丞索性也没出声,默默坐在她身边看着。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在魏丞看来,苏瑜画人物的功底实在有点不可言喻。看着宣纸上怎么也跟她阿爹沾不上边儿的人物画像,魏丞终于忍不住了,一把躲过她手里的画笔丢在一旁:“好了好了,你这水平如果能找到你阿爹阿娘的下落,那就稀奇了。你小动物画得极好,入木三分,怎么旁的就一窍不通。”   苏瑜回神后才发现他在这儿,狡辩道:“小动物的鼻子眼睛嘴巴和人又不一样,人真的很难画的。”   她说着垂头看看自己画的东西,仔细打量一番,好像还真不怎么像他阿爹。   “咦,既然我画的不好,你怎么知道这是画的我阿爹?是不是说明我画的还是有一点像的?”   魏丞戳了下她的脑门儿,轻道:“刚刚姜夜来找你,如今你就开始画画了,用鼻子想都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苏瑜:“……三哥,你鼻子真厉害!”   魏丞不理她,又取了支画笔塞在她手上,一手握住她左侧纤细的腰肢,右手来握住了她拿笔的白嫩柔夷,轻声道:“来,我教你画。”   他的掌心灼热的像一团火,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苏瑜一时间竟有些动弹不得。耳畔拂过他轻轻吐纳的热气,苏瑜心中泛起细微的涟漪,面颊一红,整个人乖顺了下来。 第100章   画到一半的时候, 苏瑜突然扭头想问他什么,不料樱唇撞上了他的侧脸, 她下意识要躲开,他却顺势收紧她的腰,一手捏住她的下颚狠狠亲上了她的唇。   好一会儿,他松开她,垂眸瞧见她一张唇饱满红润的像刚刚水洗过的樱桃, 很是诱人。   见她喘着不平稳的气息, 他用食指点了点那因为不满而略微嘟起的小嘴儿:“你方才想说什么?”   苏瑜想起来自己是有话要说来着, 便不再计较这事, 问道:“你既然知道是姜夜要替我找阿爹阿娘,你怎么不吃醋?还主动帮我画起我阿爹阿娘的画像来了。”   魏丞道:“这些日子我派出去的隐卫已经把大衍搜寻了便, 却始终没有你阿爹阿娘的下落, 我也在想, 或许他们不在大衍。从当初寻找时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来看, 应该是往着北面去了,兴许便是齐国或者蔡国、郑国的方向。最近我已经让隐卫去他国找寻了, 但身份有别难免受限, 姜夜是齐国郡主,如今又正与蔡国交战, 兴许会比咱们容易些。其实姜夜如果不开口,我也会趁此机会跟他提的,毕竟找你阿爹阿娘是大事。”   没想到他竟什么都想到了,苏瑜心上感动, 主动抱住他的腰,甜甜地道:“丞郎真好。”   魏丞捏着她的脸蛋儿,含笑问她:“那你打算如何回报呢?”   他边说边把手探进了她的衣襟里……   苏瑜慌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进去,面上带着几分娇嗔:“今日在庆云殿,所有人都夸我,说我操办的寿宴极好,人家姜夜都夸我了,你一个字都没说。”   这笔账,她一直在心里给他记着呢!   魏丞笑:“所有人都在夸我的未婚妻能干,我听着也是与有荣焉,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那你还不夸夸我?”她不依不饶。   魏丞勾唇:“你想让我怎么夸?”   “我不管,你不夸得我心里舒坦了我就跟你生气。”   魏丞哭笑不得,最后只得妥协:“好,我夸夸你。我家弄弄貌若天仙,惊鸿绝艳,又冰雪聪明,心思灵巧,丞郎甚是喜欢。”   “敷衍!”她嘟着嘴,眉眼间却漾开了笑意,烛光下透着几分妩媚与风情。   他喉头一紧,下腹热流翻涌,却突然将她推到在地,自己俯身欺压过来,作势要剥她的衣裙。   苏瑜慌乱着躲开不肯给他碰,惹得魏丞颇有些无奈,却又不好勉强她,最后只点着她的鼻端轻叹一句,呼吸略有些不稳:“小妖精,勾我半晌又不许我碰。”   她都入宫一个多月了,如今太皇太后的寿宴已经结束,再过些时日便要出宫,至今竟是一次都不肯再给他了。   殊不知那夜之后,他对她思之如狂,夜里一闭上眼睛便是她躺在自己身下的光洁玉体,还有耳畔那令人心跳加快的浅浅娇吟。   明明那晚,她也是舒适至极的。   虽然被她拒绝,但魏丞仍有些不甘心,亲着她的唇轻声问道:“弄弄,咱们再来一次好不好,我很想你……”   苏瑜耳根顿时红头了,却咬着唇到底没应:“还没成亲呢,老那样不好。何况,蝉衣她们都在外面候着呢,万一发现了怎么办?”   “如今都快十一月了,明年三月咱们就能成亲了,很快的。”她又道。   上次答应他是一时心软,但自幼的教养在那里,苏瑜还是做不来婚前一直跟他有太亲密的接触。   魏丞只得深深叹了口气,将体内的火暂时压下,拉着她道:“那咱们继续画画。”   苏瑜顿时笑逐颜开,乖乖坐好同他作画。   等阿爹阿娘的画像作好,魏丞吹干墨迹卷了起来:“这个我拿去给姜夜。”   苏瑜点头:“也好……对了,如今太皇太后的寿宴已过,我一直留在这儿是不是不大好,这几日还是要收拾一下先回侯府的好。”   魏丞眸中闪过不舍,大掌把玩着她的手,沉默良久,他道:“再迟两日吧,两日后再走。”   知道他舍不得,苏瑜也便乖顺点了头:“好,我再陪你两日。”   ……   苏瑜操办的寿宴在当日得了太皇太后的夸奖,就连齐皇也赞她兰心慧智,一时间宫廷内外对她的赞誉之声遍地都是。听着青黛给她复述外人的赞美之词,苏瑜每每都忍不住翘起唇角,颇为得意。   想她当初在外的名声是何等的刁蛮嚣张,不堪与人为妻,如今一场宴会,风向说变就变,她也能被人夸能干了,这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忧。   长乐宫里,陵水长公主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之后,同女儿莱阳县主在廊下说话。   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女儿,陵水长公主颇为头疼:“你要么就长些本事笼络住陛下的心,让他接纳你。要么,你便死了这条心,从我为你安排的亲事里挑个满意的。如今这么不上不下的算是怎么回事?你是我陵水长公主魏平妤的女儿,做事岂能这般优柔寡断?”   “你当初要死不活的,口口声声非他不嫁,我如今送你入了宫,近水楼台,可你自己半点本事没有,到如今也跟陛下没说上几句话。你再看看人家苏瑜,自打住进宫里,陛下一天往椒房殿跑三回,如今一场寿宴又博了个贤惠的名声。你再这么耗下去,可就半点儿机会都没了!”   莱阳被训斥的眼眶红红,有眼泪欲落未落的,分外惹人怜惜。   看着女儿这般陵水长公主的心就软了,语气温和下来:“不是娘想说你,是你自己太不争气。自己有喜欢的抓不住,娘给你安排的你又不要,这么耗下去,你的大好年华都耗光了。到时候,娘上哪儿给你找好人家去?”   莱阳听得泪眼婆娑,梨花带雨,抽噎着抓住陵水长公主的手:“阿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能有什么办法?”   陵水长公主叹了口气:“既然他对你无意,你又何况这么等着?你是县主,身份何等尊贵,不要自己的骄傲了?阿娘带你回家,自幼数不尽的好男儿想娶你为妻。”   莱阳流着泪摇头:“阿娘,我好没用,我不打算嫁人了,你就让我留在宫里吧,我陪着外祖母,每天哪怕远远看他一言我就满足了。”   陵水长公主气急,挥手给了女儿一个耳光。   她这个女儿,她自幼娇宠到大,没想到长大后竟是这般拎不清的,实在气死她了!   莱阳县主捂着火辣的侧脸,低声抽咽着,却依旧不愿改口。   陵水长公主气坏了,也不想再跟这个糊涂女儿讲什么道理,气急败坏道:“你若想留在这儿,那你就自己留宫里一辈子,别回家了!”   沈敬随从长乐宫中出来时瞧见这边,眉头蹙了蹙,走上前来:“母亲这是怎么了,跟莱阳动这么大火气?”   对于沈敬随这个儿子,陵水长公主是很满意的,当初跟着还是大都督的魏丞,如今魏丞登基,儿子先是左神策大将军,如今又做了神策军的统领大将军,颇让她自豪。   看见儿子,陵水长公主略微消了气,睇了眼女儿:“你自己问问你妹妹,不知道整日心里想得是什么,气死我了。”   沈敬随侧目瞧见妹妹左脸上的指痕,有些心疼:“母亲有气说她两句便是了,何苦动手。她长这么大,母亲几时动手打过?”   “就是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才让她成了如今这幅样子。”陵水长公主轻斥一声,自己扬长而去。   沈敬随无奈摇头,又看向妹妹:“还是陛下的事吧?”   莱阳抿唇不语。   沈敬随叹道:“你这丫头也是的,怎么一根筋呢,还真吊死在一棵树上了?当今圣上自是惊才风逸,令人倾慕,这京城里想嫁的人多了。可如今他既然已经有了婚约,你又何苦执着?其她女子也没有似你这般的。你可是县主,何苦让自己这般卑微?”   莱阳一双眼红成了兔子,委屈地看着沈敬随:“大哥,我不想的,可是我放不下怎么办?大哥,我不过是喜欢他罢了,我有做错什么吗?我没有妨碍谁,只是陪在外祖母身侧罢了,难道这样也是错?”   “好了好了,怎么还哭上了。”沈敬随心疼地帮妹妹擦去眼泪,“你没错,也没人说你错了。大哥是怕你这般耽误了你的终身,你明白吗?”   “莱阳,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你对陛下的这份喜欢,真能维持一辈子吗?”沈敬随看着她,神情认真了几分。   莱阳依旧低头不语。   沈敬随无奈叹息一声:“罢了,你想留在宫里便继续留着,大哥也是劝不动你了。只是有一样,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县主,言行举止都该是落落大方的,大哥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成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听明白了吗?”   莱阳急忙摇头:“不会的大哥,我不会的。”   沈敬随松了口气:“那你自己好好待在宫里,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大哥来接你。”   目送沈敬随离开,莱阳缓缓坐在了廊下的长凳上,整个人止不住的黯然神伤。   其实如今的她是彷徨而无措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以后的路她不愿多想,不愿多看,就想这么一天天稀里糊涂的过着,住在这宫里,每天能看见他就好。   便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她身后出现,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莱阳吓得一张小脸儿惨白,下意识张嘴尖叫,却被那人捂住了嘴巴不能发声,只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他。   那不是旁人,正是打小就爱欺负他,甚至还拿蛇吓唬过她的云南王之子,施景同。   许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看见他莱阳总忍不住的害怕,以至于浑身都忍不住哆嗦。   施景同看她楚楚可怜的像只小白兔,轻声道:“你答应不要叫,我就松开你。”   莱阳乖乖点头。   施景同这才松开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然整个身子却朝她逼近了几分。莱阳吓得连连往后退,最后脊背撞在了髹红漆的长柱上,一时间再无路可逃,只紧紧贴着柱子,目光惊恐地看着他。   施景同双手撑着主子,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一张俊逸的面容离她极尽,说话间冲她脸上吐纳着热气:“我这次回京,你为何总躲着我?”   “没,没有啊。”莱阳勉强笑着,然说话的声音却带着颤抖。   施景同又凑近几分:“你很怕我?”   莱阳瞪着一双杏眼,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小脸儿惨白。这个小王爷狂放不羁,最是会折磨人了,她之前没少被他欺负,如今若说不怕那是假的。可若说怕,她哪有胆子说啊?   她那双杏眼因为方才哭过的原因,如今里面还布着血丝,周遭凝聚着层层水雾,泪眼汪汪的。   施景同看得莫名烦躁:“不就是喜欢陛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喜欢他是你的事,自己放在心里默默喜欢不就是了。你喜欢他,莫非就非得天天看着他,那样才叫喜欢?”   莱阳一阵错愕:“你,你偷听我们讲话!”   “我才没偷听呢,我在假山后面的草丛捉蛐蛐儿,谁知道你们讲话也每个避讳,我自然就听到了。”   “都要冬天了,哪儿来的草丛和蛐蛐儿?”莱阳难得顶他一回,话语刚落便吓得瞥过脸去,怕被他揍。   “怎么就没蛐蛐儿了,我刚刚还看见了呢,都是你们,一说话把我的蛐蛐儿吓跑了。”他大声说着,然底气却明显不足了。   莱阳不跟他争,企图推开他:“我要回去了……”   然而他站在她跟前,像一座大山似的,她怎么推都推不动。   他这么横,莱阳顿时有些恼了,正欲发作,抬眸却对上他复杂的目光,顿时有些错愕。   他定定看着她,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双唇抖动好一会儿才道:“莱阳,你别喜欢陛下了,你喜欢我吧,我,我喜欢你。”   莱阳心跳骤然加快,内心是抑制不住的汹涌和难以置信。   他,他刚刚说什么?他说喜欢自己?   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最喜欢你欺负她!   她知道了,这一定是她又想出来的捉弄她的新把戏,她才不会上当!   “可是我不喜欢你!”她狠狠的拒绝了他,然后推了他一把。   施景同有些猝不及防,身子被她推得趔趄了一下,回神时她已经疾跑着往前走了。   盯着她的背影,施景同胸口一阵憋闷,他突然拳头打在柱子上,手上的疼痛让他整个人愈发烦躁。一个念头闪过,他大步追了上去,在她拐弯之际伸手一扯,将她拉近了自己怀里。   他抱着她一个旋转,将她抵在拐角的柱子上,整个人欺压过来。   莱阳吓坏了,张嘴要叫喊,谁知他却不由分说吻上了她的唇,将她还来不及出口的叫喊吞没进腹里。   他的吻很是笨拙,在她娇软的唇上啃来啃去,像狼吞虎咽地吃什么美味的食物一般,毫不怜香惜玉,莱阳被他亲的嘴唇都疼了,他也不松开,依旧沉醉地啃着。   后来他居然贪得无厌,伸着舌头想闯进她的口中。   莱阳恼了,狠心在他舌头上咬了一口。   他被咬得吃痛,闷哼一声,终于松开了她。两人互相望着对方,大口喘着气,气氛颇有些尴尬。   莱阳最先回神,下意识抚了抚被他亲的有些麻木的唇。   随着她的动作,施景同也看向了她的红唇,似乎被他吻得有些红肿,又很是湿润,泛着细微的光泽。   他咽了咽口水,正想问问她疼不疼,谁知她却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下施景同有些慌了:“莱阳,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就是太着急了,又没有经验,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要不然你打我吧,你怎么打都行,我不还手,肯定不还手!”说着,还自己拉着莱阳的手往他身上打。   过了好一会儿,莱阳终于平静下来,停止了哭泣。   她擦擦眼泪,也不理他,转身要走。   施景同拉着她不肯让她走:“莱阳,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   “我真的不喜欢你!”她再一次斩钉截铁地跟他说,似乎因为方才被强吻的怒气,这次她的态度比先前更加强硬。   施景同整个人怔愣在那里。   见她要走,他却突然紧紧攥住她的手腕,逼问道:“为什么?你就那么喜欢陛下吗,他都已经有未婚妻了,他甚至都不愿意看你一眼!”   莱阳挣扎:“那又怎样,即便这样,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施景同用力钳制住她,让她动弹不得,抬眸看她时神情里带着受伤:“你当真,就那么喜欢他?”   莱阳不说话。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你不想嫁给他吗?”   想,自然是想的,可是他不喜欢她,她能有什么办法?   莱阳神色有些黯然,缄默不语。   施景同心思负责地沉默许久,突然重重抓住了她的双肩:“你想让他接受你吗?”   莱阳愕然抬眸看他,欲言又止。   施景同又道:“你亲我一下,我有办法帮你。”   莱阳面色微变,贝齿下意识咬住了唇瓣。   “怎么,这都不愿意?你不想让陛下接受你了?难道你就愿意这么一辈子躲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而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多看你一眼?莱阳,你不想做陛下的女人吗?”   施景同一番话说得莱阳心跳飞快,双手攥着衣袖,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他看着她,再次逼近,火热的气息流泻而过,让她止不住身子轻颤,却听他用低沉的声音道:“莱阳,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听凭心意放手一搏,不成功便成仁。要么,你嫁给我,我带你去云南,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莱阳愣愣地站在那儿,心中有些迷惘。   她真的还有机会吗,真的能够放手一搏,让陛下接纳自己吗?   是啊,一辈子那么长,她总这么下去,何时是个劲头呢?倒不如努力一把,不管结果怎样,至少将来她不会后悔当初因为自己的胆怯懦弱而错失了心里最美的梦。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抬眼,里面夹杂着不确定:“你,你真的能帮我?”   看她选了第一条路,施景同眸中有失落一闪而过,他努力压下,看她时面上挂了意思痞笑:“绝对能帮你。”   莱阳眼前亮了亮,胸中骤紧,整个人充满了期待。   施景同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刚说的条件是什么?”   莱阳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有些想拒绝,可想着他能帮自己,一咬牙还是闭着眼睛亲了上去。   她本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触碰后下意识便要缩回去,不料他却顺势抓住她的后脑,热切地再次吻上了她的唇,带着惩罚性的又啃又吮,莱阳顿时有些吃痛,鼻端溢出几声闷哼。   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伸手抚了抚她那已经有些红肿的唇,喘着粗气对她说:“莱阳,如果成了,你这辈子都欠我的。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   莱阳被他吻得红了脸,心跳又快又急,低垂着脑袋,像极了无辜的小鹿。   “你,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方法。”她声音很小,有些不敢抬眼看他。   施景同附在她耳畔低喃:“在我们云南,有一种药,服下之后不仅会让人产生情动,还会让他产生幻觉,把眼前的女子看成他心里最在乎的那一个。只要你把它端给陛下服用,他必然会与你欢好。到那时生米煮成熟饭,你便是他的女人了,他自然要给你名分。”   莱阳听完脸色大变,匆忙摇头:“不,不行,这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我不做!”   施景同勾唇:“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清高,你还想不想他对你好了?还想不想日日与他在一起了?又或者,你其实心里根本没那么喜欢他……”   “那我也不会做那样的事!”莱阳果断回绝他。方才大哥还嘱咐她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情,如今他这是什么馊主意,万一败露,那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   施景同也不逼她,只把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小瓷瓶塞进她手里:“主意我告诉你了,做不做是你的事。如果你不想做最好,趁早死了这份心,也绝了对陛下的念想,跟我去云南。”   他说完这话,也不顾她一脸的错愕,兀自转身向着远处去了。   ……   苏瑜答应多留在宫里两日陪伴魏丞,故而这两日魏丞一日三餐都是在椒房殿里陪苏瑜用的。   这日用过午膳,苏瑜道:“我东西已经收拾好,明日便要回侯府了。”   魏丞沉默少卿,轻声道:“好,我让青枫送你回去。”   “嗯。”   魏丞抓住她的手,亲亲她白如葱根的纤纤玉指:“你我的婚期也降至了,如今该预备的都预备下,到时候总不能委屈了你。”   苏瑜面上染上一抹桃红,面容显得越发娇俏。她垂下眸子,低声道:“这个自然是你做主的,我又不懂这些。”   “我也不懂。”魏丞轻笑着,“不过皇祖母很是上心的,尤其这回你操办的寿宴博得她老人家欢心,昨儿个还跟我说巴不得我早些娶你入宫呢。”   说到这儿,魏丞又道:“对了,你明日离宫之前记得去长乐宫给皇祖母辞行。”   苏瑜点头:“嗯,这个我自是知道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魏丞尚有折子要批,苏瑜便赶了他去御书房。   她明日要走,也许又是数月不能见面,魏丞自是诸多不舍,但也知两人不必急于一时,便只能轻叹一声,还是起身回了御书房。   回到御书房,他刚看了半刻中的奏折,青枫进来禀报说莱阳县主求见。   闻此魏丞略微拧了拧眉:“她来做什么,说朕政务繁忙,让她回去吧。”   青枫应声出去,很快又折回大殿,面露为难之色:“陛下,莱阳县主说她是奉太皇太后之命,给陛下送参汤的。而且,她有话要对陛下讲。”   魏丞顿了顿,神情里似有些不耐,但还是改了口:“让她进来吧。”   青枫退下后,莱阳很快端着汤盅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绣杜鹃飞鸟图案的束领高腰襦裙,臂弯处挽着白色银线勾边儿的轻纱披帛,墨发绾作芙蓉髻,左右两侧各插一支蝴蝶银簪,随着她莲步轻移,那银簪垂挂的流苏叮当作响。屋里淡淡的光线衬着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容,一眼望过去颇有几分灵动之气。   然而魏丞却始终未曾抬头,只认真瞧着手里的折子,便好似没看见她一般。   莱阳看着眼前穿着玄衣龙袍,气度尊雅,丰神俊朗的男人,耳畔响过施景同跟她说的话,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端着汤盅的手下意识加重了些力道。   她款款走至大殿中央,对着魏丞屈膝行礼:“陛下万福。”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空谷幽兰。   魏丞缓缓将视线移向她,却没说话。   莱阳颔首,双手举了举那汤盅:“太皇太后担心陛下龙体,让莱阳熬了这参汤,特地拿来给陛下服用。”   魏丞收回目光继续看折子:“县主有心了,不过朕午膳用的多了些,如今用不下,你带回去给皇祖母用吧。”   莱阳神色暗淡几分,抿着唇默了一会儿,神情颇有些受伤:“陛下不肯接受这参汤,是因为这是莱阳所煮,对吗?陛下不是喝不下,如果是端宁郡君送来,陛下又岂会这般拒绝?”   魏丞把折子放下,再看她时眸光冷了几分:“你是陵水长公主之女,又得皇祖母宠爱,朕也认你这个表妹。然端宁郡君是什么身份,你岂敢与她相提并论?”   莱阳身子轻颤,忙后退一步,颔首道:“莱阳自不敢与郡君相较,只是,只是有些羡慕她罢了。”   魏丞不想听她说这些,淡声道:“你退下吧。”   莱阳沉声立在那儿,犹豫了许久,鼓足勇气抬眸看他:“陛下智勇无双,想来早已明白莱阳之心。莱阳心系陛下,从六年前便是了,默默的,卑微的喜欢着,也从不敢奢求什么。这段日子住在宫里,莱阳也从未想过与端宁郡君争抢什么,更不想伤害任何人。莱阳所愿,不过是日日都能见着陛下。住在长乐宫里纵然与陛下说不上什么话,但于我而言,哪怕远远看您一眼都是好的。”   她苦笑一声:“陛下可能不知道,莱阳心里觉得,即便做您身边一个端茶递水的宫女都是幸福的。”   魏丞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她,沉默许久之后,开口的语气依然清冷:“既然是与人无关的喜欢,如今跑来跟朕说这些做什么?”   莱阳长舒一口气,突然莞尔一笑:“因为这两日莱阳突然想通了,人生太长,莱阳不想一辈子都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既然陛下钟情端宁郡君,我也该及时放手,另嫁良人。”   “今日前来跟陛下说这些,只是因为心事憋了太久,故而想说与陛下知道罢了,并无他意。莱阳已经想好了,明日便出宫去,回到长公主府听凭母亲的安排,嫁人生子,从此绝了对陛下的念头,过自己的生活。莱阳也恭祝陛下和端宁郡君,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听到她后面的话,魏丞面色缓和许多:“太皇太后为你的事忧心,朕自然也觉得烦恼,如今你既打开心结,朕自然为你高兴。你是皇祖母的外孙女,朕的表妹,你兄长沈敬随又是得朕器重之人,你大婚之日,朕为你备一份嫁妆让你风光出嫁,也无不可。”   莱阳面露感激之色:“莱阳多谢陛下。”   语罢,她上前将那汤盅奉上:“为陛下作羹是莱阳一直以来的心愿,这些年也学了不少厨艺。莱阳厚颜,不知陛下可否实现莱阳多年来这唯一的心愿?”   魏丞瞥了那碗汤,却没应:“既然放下了,又何苦执着?朕喝与不喝,并无什么不同。”   莱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却犹豫了。   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却连喝她送的羹汤都不愿,她还有必要照着施景同所说,将这汤端给他喝下吗?   他即便喝下了,把他错认成端宁郡君而宠幸了她,一觉醒来之后,真的会如施景同所言给她名分吗?   亦或者,他会恼羞成怒,从此更加厌弃了她?甚至连累她的母亲,兄长……   想到了这些恶果,莱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骂自己糊涂,险些做了错事。   ——“你是县主,言行举止都该是落落大方的,大哥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成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大哥先前叮嘱她的话犹在耳畔,莱阳一颗心越发虚的厉害。她当真险些做了不该做之事,不知道大哥知道了,该有多失望。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羹汤,点头笑道:“陛下说得对,既然放下了,也不必执着这一口汤的事。既然如此,莱阳便告退了。”   魏丞没看她,继续低头看折子。   莱阳强压下内心的苦涩,端着那羹汤默默退下去。   谁知到了门口,却恰巧撞见走过来的端宁郡君苏瑜。   苏瑜下午因为没有魏丞陪着,原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椒房殿里练字的,可她总觉得椒房殿的笔不大好使,就想过来御书房挑一根顺心的。不料竟瞧见莱阳端着汤盅从御书房出来,神情似有落寞。   两人四目相撞,双双见礼。   “莱阳县主怎么在这儿?”   莱阳笑容有些不自然:“我奉太皇太后之命给陛下送参汤,不过陛下用不下了,我正打算带回去。”   苏瑜对这位莱阳县主没什么太好的感觉,闻此也没说什么,只对她颔了颔首,径自便打算往御书房走。   莱阳突然唤住她,她闻声驻足,回头看她。   便见莱阳抿了抿唇,面露亏欠地道了一句:“我先前住在宫里并无他想,如今已然想通,明日便出宫去。之前如若给瑜姐姐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阿娘已经在给我张罗亲事了,到时候我若有了好姻缘,还想请瑜姐姐去喝喜酒。”   她是在方才一瞬间想通的,陛下的态度,也算让她彻底看清了。   既然不能嫁给心之所爱,便顺从家人的心意,未尝不可。   苏瑜却是一愣,没想到她突然间竟改了主意。   她来送汤,魏丞却一口没喝让她端出来,莫非是方才在里面魏丞对她说了什么?   其实这样也好,大家摊开来说清楚,莱阳放下执念,对大家都好。   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因为莱阳县主住在长乐宫里,苏瑜心上的确是有些不舒服的。如今听她主动这么跟她说,她这郁闷了许久的心情才觉得似乎好了些。   苏瑜笑着点头:“这是自然,县主若觅得好郎君,我自要去恭贺的。”   “那便这么说定了。”莱阳冲她灿烂一笑,随后拂了拂身子,端着汤盅欲走。   苏瑜看了眼她的汤盅,突然便动了恻隐之心,想着她这参汤端来又端走的难免心里会失落。说来这莱阳县主出了心里偷偷喜欢魏丞以外,还真没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如今人家既然都想通了,她总还是要给些面子的,便主动道:“这参汤既然都端来了,哪有让县主再端回去的道理,刚巧我也饿了,便让我拿去吃了吧。”   莱阳面上一闪而逝的错愕之后,她轻笑道:“这么久了,汤只怕都凉了,还是我带回去吧。”   苏瑜以为她在推辞,便主动伸手接过了:“没事,这汤盅很是保温,想来也不会多凉。”   她刚接过来便瞧见莱阳情绪似乎不对,诧异地问:“怎么了,莫非这汤有什么问题?”   莱阳顿时心虚,忙笑道:“不是,我就是怕万一凉了,瑜姐姐吃坏肚子。”   苏瑜摆摆手:“若真吃坏肚子了,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的。”说完,她已经抱着汤盅进了御书房。   莱阳呆呆地看着,面色登时便白了,汤被苏瑜端走了,万一她喝下去可怎么好?她想冲进去告诉他们实情,向他们认错,却又不敢。如果陛下知道了,会不会震怒,会不会责备她?   莱阳越想越着急,站在御书房门口,几乎都要哭了。   青枫看她情绪不对,走上前来询问:“县主怎么了,可是遇上饿了什么事?”   莱阳自然不敢跟他多说,只能讪笑两下,转身离开御书房。   回长乐宫的一路上,她心里很不安稳,思来想去的,便打算去找施景同寻找解决的办法。施景同给的药,说不定会有解药,如果她拿去解药给苏瑜吃下,想必就没事了吧……   这么想着,她重燃起一份希望,她焦灼地往着长乐宫的方向奔去,谁知半路上撞到一睹肉墙,抬头去看,却正是施景同。   看见她施景同,她一双眸子都跟着亮了,正要跟他说御书房的事,谁知他却挑眉逼近她几分:“你不是给陛下送参汤去了,如今怎么跑出来了?那汤呢……陛下可喝了?”说着四下看看,“如果喝了,你如今出来的时辰我算着不对啊。”   莱阳见他靠近,红着脸摇头:“我,我不想做那样的事了。”   施景同拧眉:“为何?”   莱阳抬头看他:“你说那药服下之后看到的是自己心仪之人,所以陛下如果喝了,必然把我当成苏瑜。难道我便要在苏瑜的影子之下承欢吗?我是莱阳县主,不是别人的替代品!何况,陛下醒来之后知道真相,肯定会震怒的,外祖母必然也会对我失望,再不疼我了。到时候我如果连累家人怎么办?你那分明便是馊主意,我不要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施景同面上挂了几分笑。   莱阳没注意他的表情变化,只是目光复杂了些许,轻叹一声:“我跟陛下和苏瑜说要听母亲的安排,寻一门亲事嫁了。”   施景同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果然没看错你,莱阳还是小时候那个单纯善良的莱阳,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做那种不择手段之人的。莱阳,你忘了陛下吧,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莱阳愕然抬头:“你这话何意,莫非……”她面上有些愠恼,“你故意试探我的?”   施景同没否认,只是看着她道:“如果你真的用那东西与陛下欢好,我会看不起你,也会当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莱阳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在试探她?   施景同拍拍她的肩膀,勾唇轻笑:“既然想通了,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对了,参汤呢?”   说到参汤,莱阳才突然想起来一件大事,面露焦灼:“我方才从御书房出来碰到了端宁郡君,她可能为了怕我尴尬,好心替我解围,所以又把参汤端去御书房了,说她要喝……怎么办,她如果喝了,会不会有问题,陛下知道了怎么办!”    第101章   施景同听着莱阳的话, 也双眸自蓦然睁大:“你,你把那参汤给端宁郡君了?”   “她说要喝, 怕她起疑,我也不敢一直拦着,就,就……”莱阳简直都要哭了,“这可怎么办好啊, 表哥, 你有没有解药啊, 我现在就去给端宁郡君送过去。”   施景同面色也不大好了:“这东西哪儿来的解药啊, 估计是没救了。”   莱阳一张脸跟着煞白:“怎么这样啊,那端宁郡君如果真的喝下去, 陛下肯定会发现她的异常的。如果查到那药原是我给他的……”她摇着头后退几步, 结果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整个人吓得魂儿都丢了, “完了,这下完了, 我死定了!”   “都是你, 你不是试探我的吗,那你怎么还放真的药在里面啊。”她急的都要哭了。   施景同如今也颇有些无奈, 他固然是试探她的,可如果她真鬼迷心窍要做陛下的女人,他自然也是真心帮她一次的,就当了结这些年他对她的情意。当然, 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后果如何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他不会再管。   原本他是很期待这丫头能够悔悟的,谁想到,悔悟是悔悟了,依旧闯出了大祸来。   看她坐在地上哭成了泪人,施景同一颗心也软了下来。敛眉沉思片刻,他蹲下来安抚她:“莱阳别怕,没事的,有我在呢。”   “可是现在怎么办,该怎么办呢。”她依旧泣不成声,“给天子下药形同弑君,是大罪啊,我会连累我阿爹阿娘,哥哥嫂嫂,我们一家人是不是都会没命的。表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吻掉她眼眶滑落的颗颗泪珠子,突然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她立马抬头看着他,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眸显得楚楚动人。   施景同笑着扶她从地上起来:“你只管放心就是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去跟陛下说就好了。你先回长乐宫里待着,什么都别说,连外祖母也不能说,知道吗?”   莱阳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抱住了他的胳膊:“你不会要替我顶罪吧,那不行,这不是小罪,你会连累云南王的。”   “莱阳,你在关心我吗?”他看着她,眸色温柔了许多。   莱阳面颊一红,忙垂下头去:“我自己的错我自己承担,不,不用你替我。”   他轻柔地帮她理着鬓发,笑道:“傻瓜,谁说我要去替你顶罪了,给天子下药的事我能随随便便承认吗?我有别的办法,不仅不会连累旁人,就连你我都会没事的。”   “真的?”她半信半疑,心里仍旧有些不安。   “自然是真的,我施景同是什么人,怎么会连这样的事都解决不了?你乖乖听话,先回长乐宫,知道吗?”   莱阳一时无措,只好点头,便见他突然转身,向着御书房的方向飞奔而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莱阳心绪蓦然变得有些复杂。   虽然他说的没事,可她仍觉得有些不安,踌躇片刻,到底没真的心安理得回长乐宫,而是跟在他后面也去了御书房。   ——   御书房内,苏瑜端着莱阳那里接过来的参汤进去时,魏丞仍在批折子,抬头瞧见她时颇有些意外,神色倒是柔和:“你怎么来了?”   苏瑜笑着走过去:“我原本是来你这里寻一支笔的,不过方才瞧见了莱阳县主,就把她送来的参汤端进来了。”   她把参汤放在龙案上,打开后用鼻子嗅了嗅:“哇,好香的。”   魏丞拉过她在自己旁边坐下,宠溺地点点她的脸蛋儿:“你呀,就是心太好,中午都用过膳了,你哪里还用的下?”   苏瑜嗔他一眼:“怎么吃不下,参汤可是好东西,我前段日子忙着操办太皇太后的寿宴,如今也该补补不是?”   魏丞忍俊不禁:“是得补补,看来是我思虑不周了。”他说着主动拿起汤匙给她从汤盅里舀了一碗,“既然要补身子,那可得多喝些。”   苏瑜双手捧着那晚汤,小抿了一口品尝,回味片刻后不住点头:“味道真好,原来莱阳县主还会作羹,真不错。”   魏丞帮她擦了擦唇角的羹渍,目光里透着戏谑:“弄弄会做酒酿驴蒸,那酒还是上好的鹿血酒呢。”   苏瑜刚又喝了一大口,听到这话差点儿没喷出来。   她被呛得咳嗽好一会儿,在魏丞的大腿上捶了两下,双颊红扑扑的,分外诱人。   魏丞笑笑,只继续埋头看着折子。   苏瑜捧着参汤又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就放那儿了。   魏丞瞥一眼她没喝多少的参汤:“就知道你不饿。”   苏瑜咧嘴一笑:“自然是不饿的,就是看莱阳县主大老远端过来,再让人端回去不好嘛。我听说莱阳县主要出宫了,她能想通,多难得呀。”   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   苏瑜将参汤搁下,拧眉道:“不过真的喝不下了。”   “放那儿吧,待会儿我替你喝。”魏丞道。   苏瑜也是这么个意思,宫里提倡节俭,不能浪费的。   见魏丞尚有折子要批,她也不好打搅,从他的案上寻了支自己满意的笔,便打算回自己的椒房殿去。   谁知刚站起来,她便觉得头昏脑涨的,捂嘴打了个哈欠:“我好困……”   魏丞把折子搁下,关切地过来:“好端端怎么困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瑜摇摇头:“也没有不舒服,就是好困,我想先睡一脚。”   魏丞叹了口气:“既然困,就先去里面睡吧,醒了再走不迟。”   苏瑜也觉得好,毕竟这会儿困意一上来,还真有些撑不住。她如果现在执意回椒房殿,只怕会睡到在大路上的。   魏丞扶她去里面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褥子,看她迫不及待闭着眼睡觉,魏丞有些不放心:“怎么突然这么困,不如我宣了御医给你看看。”   苏瑜闭眼打着哈欠说:“不用麻烦了,估计是前段日子太累了,我就小睡一觉。”   魏丞知道她前段日子为了太皇太后的寿宴必然是辛苦的,庆云殿的布置,宴会上的饮食,还有编排的歌舞曲目,哪一样都得她亲自把关。短短一个月能办成那样令人称赞的效果,哪有不劳心费力的,如今会觉得疲倦也是正常。   当初让她学中馈,可见也是没白学。他的弄弄,其实是很能干的了。   他轻抚着她道:“那就睡吧。”   看她睡着了,魏丞这才去外殿忙正事。   不多时青枫便进来了,禀报说云南王世子施景同求见。   他来做什么?魏丞有些困惑,不过还是应了:“传吧。”   施景同入内后,伸着脖子迫不及待先看了看案桌上摆着的参汤,不过距离太远,他没看清到底喝了没有。   看他举止古怪,魏丞敛眉看着他,目光肃然:“世子有何事要奏?”   案前的男人龙章凤姿,五官冷峻,开口间语气清淡而不是威严,倒让施景同心跳漏了几拍。   他定了定神,主动跪了下去:“回禀陛下,臣是来请罪的。”   “何罪?”   施景同又看了眼那参汤,深吸一口气道:“今儿个臣看见莱阳在长乐宫的小厨房里煮参汤,一时顽劣,起了捉弄之心,所以在参汤里下了点儿药。没想到……那参汤是她给陛下的,臣也是现在才知道,还请陛下责罚。”   听说参汤里有药,魏丞的目光瞬间冷凝,心跳一紧,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机:“你……说什么?”   施景同哆嗦一下,壮着胆子回道:“臣在参汤里下了情药……”话未落下,突然有折子从案前飞过,直接砸在了他的额角,落下红色的伤痕。   “你再说一遍,什么药?”魏丞音量陡然提高。   “情,情……”施景同低垂着头,对着魏丞叩拜,“臣只是为了捉弄莱阳,没想到这汤是给陛下的,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魏丞寒光凛冽:“情药,那是用来捉弄人的吗?施景同,你父王镇守云南,的确劳苦功高,也不是让你在宫里胡作非为的!”   “臣知罪!”   魏丞暂时没功夫跟他计较这些,想到方才喊困,如今还在内殿躺着的苏瑜,他冷冽的目光扫向地上的男子:“解药呢?”   “回,回禀陛下,那药无解……”陛下问他解药,莫非端宁郡君已经喝下了。施景同心跳骤紧,忙匍匐解释,“陛下,那不是什么伤身子的药,就,就是夫妻间的调情之物,一个时辰之后药效自己就过了。”   周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死寂而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施景同觉得自己脊背上渗出好几波冷汗之后,听魏丞凌厉的嗓音响起:“你到跟前来。”   施景同不明所以,却只能领命听从。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上前。   魏丞目光掠过他,又瞥了眼那汤盅里的参汤,用不容抗拒的语气道:“喝下去。”   施景同面色倏变,抬头时却见陛下的神情冷凝的有些吓人。   他不敢拒绝,只能捧着汤盅将里面的汤一口气喝进肚里。   魏丞厉声了青枫。   青枫闻声入内,便听魏丞吩咐:“把施景同关入偏殿,一个时辰之内,不让他见任何人!”   于是,施景同惨白着脸色被青枫给拖走了。   魏丞疾步入了内殿,等看见龙床上的苏瑜时,他脚下步子微顿,定在了那里。   她不知何时蹬掉了被子,衣裳的领口也被她扯得很开,露出颈间雪嫩的肌肤来。她双颊泛红,樱唇微动,眉心紧紧蹙起着,似乎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魏丞愣了一下,疾步走过去在边缘坐下,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竟是有些发烫。   苏瑜迷迷糊糊间正觉得周身燥热难耐,突然感觉有冰凉的手搭在了她的额间,她下意识伸手抓住,在自己脸上蹭了几下,语带娇喘。   魏丞被她这动作勾的一紧,整个人愣在那儿。   好一会儿,他柔声唤她:“弄弄,你怎么样了?”   听到声音是,苏瑜渐渐睁开了眼睛。   许是因为喝的参汤不多,她此时尚且是有理智的,看见魏丞,她紧紧抱住他的那只手,可怜兮兮的:“丞郎,你的寝殿怎么这么热……”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令人心上有些酥麻。   “你不舒服,我帮你叫御医。”他说着正欲喊人,却被苏瑜扯住了衣角,“我不要叫御医。”她还是有理智在的,如今衣裳被扯成这个样子,她自然不愿被御医看见。   “我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很热。我想喝水,要冰的。”她说。   “好,我去给你倒。”他起身去案前倒了凉水给她。   一杯水下肚,似乎觉得好了些,可很快,那股灼热感又涌了上来。   “我还想喝。”   魏丞只好又去给她倒。   直到喝了五杯之后,她再要时魏丞拒绝了:“你一冷一热会损了身体的,不能再喝了。”   苏瑜可怜巴巴看着他,那神情委屈极了:“可是我好热,好难受……丞郎,我这是怎么了?”   魏丞将她搂进怀里,说道:“莱阳你送来的汤有问题,施景同在里面下了合欢药,结果被你误食了。那个兔崽子,说是为了捉弄莱阳,我看是爱而不得,心存歹念才是真的。你放心,他让你吃苦,我定不会放过他!”   苏瑜靠在他怀里,如今没心情说算账的事,只把脸往他胸膛上蹭了蹭,不舒服的哼唧两声。   魏丞将她抱紧了些,吻着她的脸帮她缓解难受。后来觉得仍是不行,便将略显粗粝的大掌伸在她衣襟下面,抚过她身上娇嫩的肌肤。   这招似乎很是管用,但见苏瑜拧着的眉心松弛几许,整个人软在他怀里,像只舒适的猫儿。   苏瑜只喝了几口参汤,故而药效并不大,不过两刻钟便觉得似乎好些了。   她的身体逐渐恢复,意识也跟着清醒了,瞧见身上被他剥了干净,她羞红了脸,推开他钻进被里:“我,我没事了。”她声音细弱蚊丝,耳根羞红的好似抹了胭脂。   怀里骤然一空,他坐在床沿侧目看着她,目光里透着缱绻深情,低哑着唤她,呼吸略有些不稳:“弄弄……”   苏瑜红着脸咬唇,并不应声。   魏丞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揉揉她的脑袋:“那躺下睡一会儿吧。”   这会儿苏瑜是真的觉得有些困倦,闻此也没拒绝,乖乖闭了眼睛睡觉。   魏丞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极力压制着自己身上奔腾的血液。   方才他极力帮她缓解,然那样一副玉体摆在眼前,又因为不适而摆出各种姿态来,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极大的诱惑。   不知道多少次闪过邪恶的念头,他想当场要了她。   好在她的药效时间短,否则这个念头必然会不受他控制,真的做出什么来。   看她睡下,他默默从床沿起身,去了里面的浴室,直接用冷水浇灌全身,勉强压制了体内那团不安分的欲望之火。   再出来时,她已经安稳地睡着了,只双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让人思及方才的事止不住的心猿意马。   他不好在这内殿多待,索性又去了外殿静下心来批折子。   而被青枫关在内殿的施景同,他如今的境况便十分不好了。   喝下了剩余所有的参汤,此时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里,周身的血脉翻涌,如惊涛骇浪,让他痛苦的即便咬紧牙关也忍不住从唇齿间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他死死盯着对面案几上摆着的漏壶,算着药效的时辰,不多时身上已被汗水打湿。   ……   莱阳追着过来时,刚巧便见青枫拖着施景同去往偏殿,她不知他对陛下说了什么,也不敢大声喧哗。偏殿门口又有侍卫守着,她便只能焦灼地在外面等待着,心里难以安定。   她徘徊在偏殿周围,犹豫片刻之后,壮着胆子绕到后面的窗前,轻声拍了拍闭着的窗子:“表哥,你在里面吗?”   施景同本就难受至极,听到莱阳柔婉的嗓音,心跳越发快了,他喘息着斥责:“谁让你过来的,快走!”   听他声音不对,莱阳哪里放心的下,依旧站在那儿:“表哥,你到底跟陛下说了什么呀,他为什么把你关在这儿?”   话语刚落,守卫的人已经发觉,赶了过来:“什么人?”   施景同忙道:“你先走,记住别乱说话,我没事。”   莱阳无奈,只好先躲避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魏丞才让人将里面的施景同放了出来,并且传了云南王夫妇和陵水长公主。   苏瑜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外殿的说话声,似乎外面在谈论参汤的事,她睡意渐渐消散,拢了被子坐起来静听。   似乎是魏丞在说施景同给莱阳的汤里放药的事,当然,他没提这汤送来御书房被苏瑜给喝了的事。苏瑜知道,他应该是在维护她的声誉。   外殿,云南王夫妇和陵水长公主听闻施景同往莱阳做的参汤里放合欢药,个个面露惊愕之色。   其中,以陵水长公主最为激动,她怒目看向云南王妃:“你我是姊妹,我原不愿与你争执,然施景同今日所为未免太过了些。他在我家莱阳的汤里下药,嘴上说是捉弄,可捉弄人有这么捉弄的吗?莱阳一个女孩子,若是喝了那汤,她的清白还在吗?如此大事,岂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顽劣,捉弄便能了事的?”   云南王妃神色也略显尴尬,她自然是没想到,自己这混账儿子竟做出这等事情来。   儿子喜欢莱阳云南王妃是知道的,这几年在云南没少听他嘴里提及。原本他们便是表兄妹,莱阳那孩子也单纯善良,如果亲上加亲云南王妃自然是欢喜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逆子竟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   云南王更是面色铁青,恨不得立即将这孽障就地正法!   他单膝跪地,对着龙椅上的魏丞道:“陛下,臣教子不严,致使他无法无天,愿听凭陛下处置,绝无怨言!”这一次儿子竟做出这等丑事来,他是无颜为他说什么,请求处置也是出自真心。   儿子得罪了莱阳县主,如果不从重处置,如何平陵水长公主之怒?   龙椅上的魏丞看着这边,冷冽的目光扫过施景同,厉声道:“施景同,上次与你妹妹当街纵马,冲撞平南侯府大喜,朕看在云南王和王妃之面,不予处置,本以为你能反思己过,不想又惹出今日祸端。如今,朕若罚你,你可认罚?”   施景同对着魏丞俯身叩拜:“臣知错,听凭陛下处置。”   “那就杖责四十,贬去边关从军,从最低级做起,五年内不得离开边城半步!”   此旨意一出,云南王和云南王妃皆有些愕然,看着地上跪着的儿子,自然是万分心疼的。   云南王妃上前一步想为儿子求情,却被云南王制止住。   施景同神色倒是淡然,又叩了三拜,平静道:“臣,领旨谢恩。”   很快侍卫入了大殿,将施景同带出去执杖刑。   莱阳县主一直在御书房外面徘徊,如今瞧见他出来,又有人摆了刑具,她顿觉不妙,急忙奔了过去:“表哥!”   陵水长公主和云南王夫妇已经跟着出来了,陵水长公主看见女儿,想到她险些被人下药的事顿时心惊肉跳,关切地喊了一声:“莱阳!”   谁知莱阳好似没听到一般,直接奔到了已经被按趴在长凳上的施景同跟前,两人似乎低声在说些什么。   “表哥,陛下为什么要打你,你到底跟陛下说了什么?”她眼泪吧嗒吧嗒掉着,很惹人心疼。   施景同笑着帮她擦了擦眼泪:“莱阳这算是心疼我吗?你如今……不怕我了?”   莱阳哭着摇头,低声唤着:“表哥,表哥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时候她处处被他欺负,以至于到如今也对他生了几分惧意。她从不愿招惹他分毫,也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可是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这般护她。   他怎么能这样呢?这个样子,她会内疚死的。   施景同却依然笑着:“我给你熬的参汤里下合欢药,如今被陛下发现了,自然是要罚我的。莱阳,我知道自己态度恶劣了,你别恨我。”   莱阳听着他没来由的话,楞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是这么认罪的,怪不得陛下要罚他。   可是这怎么成呢,药虽然是他给的,可是那是她自己倒进去的,是她鬼迷心窍险些酿成的祸事,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揽下呢。   她哭着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不能这个样子说,我去找陛下说出实情,是我的错……”   施景同拽住她,低声道:“傻丫头,谋害天子可是大罪,你以为你去认错陛下会放了我吗?你别忘了,那药是我给你的。你若真去说了,别说你我,就连你我的家人都得受牵连。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你知不知道?陛下方才没提你将这参汤端来御书房的事,我猜是端宁郡君已经喝了,他在保全郡君的声誉。既然如此,这个事以后都不许再提。那参汤里的药,是因为我觊觎你,所以放进去的,记住了吗?”   “可是……”莱阳心里很难受,事情怎么就搞成了这样。   这边侍卫们看着施景同和莱阳县主两人,不好行刑,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陵水长公主。   陵水长公主静静看着扑在施景同身上哭成泪人的莱阳,眸中渐渐有些复杂,她走上前去:“莱阳,你哭什么,莫非这件事不是你表哥说的那样?”   莱阳看向陵水长公主的方向,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听施景同在她耳边低语道:“莱阳不许乱说话,否则,表哥的苦可就白吃了。”   莱阳愣在那儿,没有说话。   施景同抬头看向陵水长公主,态度恭敬:“姨母,原就是我的错,我就是见不得莱阳对陛下有意,始终不肯多看我几眼,一时动了歪心思,这才险些伤了莱阳,是我的不是。”   莱阳听了鼻子酸涩,忍不住又想哭,却见施景同看过来,那神情似乎在说:别哭了,你再哭大家会起疑的。   莱阳自然晓得轻重,哽咽着止住哭声。   陵水长公主听了越发气氛,看也不看施景同一眼,只看了女儿一眼,伸手将人扯去一旁,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你说实话,真是施景同方才说的那般?”   莱阳低下头去:“我,我不知道。”   陵水长公主看她一眼,什么也没再说。   执行的侍卫将结实的板子落下去,伴随一声撞击,施景同疼得闷哼一声。莱阳满含内疚地抬眸看他,却见他疼得一张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让她忍不住想要去帮他擦拭。   这一刻,她好想过去问问他疼不疼,可是她不能去,只能把那份深深的歉意和感动埋在心里。   这个表哥,为什么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御书房内殿,苏瑜已经穿好了衣服从床上下来,见魏丞进来,她迎了上去:“你把施景同发派边关充军,会不会太过了?”   魏丞拉住她的手,神色微冷:“他险些伤了你,我岂能饶他?何况,施景同此人做事的确放肆,皇宫是怎样的地方,他敢带那种东西入宫。如此放荡不羁的一个人,是该整治整治。”   苏瑜倒也没说什么,只笑道:“丞郎怎么决定都好。”   魏丞亲了亲她的额头:“还困吗?”   苏瑜摇头:“我在御书房待得太久,该回去了,明日要回侯府来着。”   魏丞自然不舍,俯首吻上她娇软的唇,轻吮她粉舌上甜美的汁液,恨不能将人揉碎了吞进肚里,再不让她离开自己分毫。   ——   云南王府,云南王妃仍是觉得陛下对儿子的处罚太重了,发配边关啊。如今国家不稳,说打仗就打仗,景儿从小都没受过什么苦,他如何能受得住呢?   云南王看着妻子惆怅的样子,安慰道:“这逆子的确处事莽撞,是该让他吃些苦头。好男儿志在四方,他却胸无大志,每天无所事事,如今让他出去历练一番,我看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边关那么远,又是从最低等的士卒做起,他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即便你是云南王,可那里天高皇帝远,哪个敬畏皇权?景儿又是发派过去的,谁会将他看在眼里。他到了那儿,肯定是要吃苦头的。五年呐,说不定不到五年,景儿都被那些人啃的骨头都不剩了。”云南王妃越想越觉得心惊,突然从坐榻上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去宫里找母后,有母后求情,陛下说不定会网开一面的。”   云南王扯过妻子,语气里颇有些无奈:“慈母多败儿,你不能再护着他了。他已长大成人,自己做的错事就该自己承担。他贵为云南王世子,如果连在边关待上五年的命都没有,将来如何坐镇云南,统帅千军?”   云南王妃面色白了几分,重新跌坐在榻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转首对着云南王道:“夫君,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吗?”   云南王拧眉看向妻子,便见她又道:“今日景儿被打之时,莱阳扑过来跟他说了许久的话,还一直哭。我瞧着,不像是咱们儿子欺负了莱阳啊?何况,他那么喜欢莱阳,旁人不知道你岂会不知,他能对莱阳做出那种下流之事吗?”   云南王并没说话。   其实他早发觉了异样,让人去查了,莱阳熬的参汤原本是端去御书房了。   景儿的确闯过不少祸事,但也不是毫无分寸,给莱阳下药这等事,他自认儿子还是做不出来的。何况,如果是给莱阳下的药,必然时刻盯着莱阳和那汤的动静,又怎么会容许那碗羹汤进了御书房,被陛下察觉?   这里面,自然是有古怪的。   可具体隐瞒了什么,只怕唯有儿子和莱阳知道。   ——   莱阳当日就被陵水长公主带回了家,晚膳时给驸马、沈敬随和沈敬行兄弟两个讲了宫里的事,如今说及仍是气得咬牙切齿。   “那个施景同,真是太恣意妄为了,我好好的一个姑娘险些被他给毁了,简直不可原谅!我早知道那臭小子对我们莱阳没安好心,之前想着他是阿妹的儿子,我还动过亲上加亲把莱阳许给他的念头。没料到,他居然敢做下药这种事。”陵水长公主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如果莱阳喝了那汤,被施景同给……   她面色铁青,一张脸很是难看。   驸马都尉听了长公主的话,想到女儿险些被人下药受辱,自然也是惊怒的:“云南王和云南王妃都是好的,没想到竟教出这么个儿子来,令人扼腕。只是你心疼女儿的心我理解,不过这到底跟云南王妃无关,莫因着这事伤了姐妹情分才好,何况施景同不是也被打了板子,要发派边城了吗。”   陵水长公主自然不想伤了姐妹情分,可施景同这次着实过分了。她千宠万宠着长大的女儿,心里是何等娇贵,他却胆敢对她的心肝儿做出那等事来。幸好是没喝下,若是莱阳被他辱了,她拼着与阿妹的姐妹情非不要,也定要那施景同好看!   沈敬随和沈敬行兄妹平日最疼妹妹,此时听说妹妹险些被人下了情药,哪个又能平静,提及施景同也不免带了些不悦。   以前莱阳很讨厌施景同,听到家里人偶尔夸他长得好,又嘴甜有礼,她听了总觉得不舒服。心里总是想,施景同的彬彬有礼都是在你们面前装出来的罢了,他背地里才不是那样的人呢。那就是个泼皮无赖,世间最无耻之徒。   如今家里人倒是跟她以前的态度一样,开始不喜欢他了,莱阳反而更加觉得难受。   她竟是觉得自己好像刚刚认识他这么个人一样。   桌上他们仍在说着施景同的不是,莱阳能听的心里憋闷,默默放下筷子,所有人停下来看她。   她站起身,面容平静:“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长公主愕然抬头:“这才刚吃两口怎么会饱呢?”   莱阳什么也没说,自己起身走了。   长公主叹息道:“这孩子也不知怎的了,方才在宫里陛下要杖责施景同,她还顾及着兄妹之情,跑到他身边哭来着。我问她为何,她却什么也不说,真叫人急死。”   沈敬随闻此拧眉,望着莱阳背影消失的方向,心中纳罕。   莱阳和施景同何时关系那么好了,居然值得她跑到施景同身边哭?   ……   施景同是在半个月后出发去往边关的。   这半个月里,云南王和云南王妃都试图询问这件事情的真相,不过施景同一口咬定,就是他给莱阳的汤里下药,再无其他。   夫妻二人自然不信,可他不说,两人也没法子。   荥阳倒是也跑去问过,自然也是无果。   直到动身这日,云南王妃站在王府门口眼眶红红的,看着跪在自己跟前辞行的儿子,她心如刀割:“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吗?你再不说,这一去边关,就再也没机会了。”   施景同对着云南王妃叩首:“母妃息怒,不是孩儿不说,是当真无话可说。你也知道,表妹一直对我无意,我也是一时迷了心智,想着只要得到她,兴许她便愿意嫁我为妻了。所以就……孩儿糊涂,自然该受惩处,如今去边关历练,于孩儿来说未必是件坏事。请母亲放心,孩儿必然会好生照顾自己的。”   云南王妃双目含泪,纵然仍不信儿子那翻话,到底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拉着他的手一番嘱托。   云南王看着难舍难分的母子两个,淡声道:“该上路了,走吧。”   施景同起身走过来,对着云南王叩拜。   云南王面色阴沉难测,只淡淡道:“希望你这次能够真的长大,不要总让你母妃为你操心。”   “孩儿明白。”他态度恭谨。   云南王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蒙了一层迷离之色,长叹一声:“去吧,好生照顾自己,去那里多加历练,争取做出些成绩出来,莫给为父丢人,辱没了你云南王世子的名号。”   施景同拱手应罢,站起身来。   因为陛下特许他不必带枷锁,故而由几位侍卫押送着策马而行。   施景同刚翻身上马,便见荥阳不知从何处策马而来,面露不舍:“哥,我送你出城。”   施景同看看妹妹,点头应允。   兄妹两个出了城,荥阳仍不肯与他分开,又送出去三里地。   到了长亭边上,施景同看向她:“不早了,回去吧。”   荥阳抿了抿唇,抬眸问他:“哥,你和莱阳表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景同没有回答,只回头眺望京城的方向,看着前面那条路,目光深邃而复杂。   “你在等她送你吗?如果你真的给她下药了,她才不会来送你,你又何须等她?”   施景同看她一眼:“你想多了,我只是顾虑爹娘而已。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该上路了。”   荥阳红着眼眶扑上去抱住他:“哥,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   施景同温柔笑着抚了抚妹妹的脑袋:“荥阳好生照顾爹娘,以后不可以再闯祸了,知不知道?”   荥阳乖乖点头。   施景同拉开她,轻声道:“好了,上马回去吧,哥看着你走。”   荥阳摇头:“不,我等看不见哥哥了我再回去。”   “不用。”施景同推着妹妹上马,“哪儿那么矫情,哥哥不用你一直送,不过五年便回来了,何须这般难舍难分?快回去吧,听话。”   荥阳很不乐意,可还是听话的策马走了。   见人走远,施景同又驻足眺望片刻京城的方向,那平坦的道路上一眼望去,竟是连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他眸色暗淡几分,在侍卫的催促下翻身上马。   只是心里仍旧存了几分希望,这一路上,他仍是忍不住多次回头去看。   终于,在他第九次回头时,看到了一个女子往这边奔跑的身影。   他眼前一亮,策马狂奔着迎上去,却在看清楚又又渐渐停下来,看着一张陌生面孔的姑娘从自己身边跑过。   施景同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随即又忍不住苦笑,他真是糊涂了,如果这时候莱阳来送他,难免会惹人起疑的。如今她不来才最好,他又有什么值得失望的呢。   这般想着,他索性绝了念头,再不往后多看一眼,策马望着前面而去。   及至十里长亭,远远地却看见亭子边上停着马车,而亭下此时正有妙龄少女冲他这边招手。   随着策马走近,施景同看清楚了那女子的面容,眸色渐渐变得发亮。   是莱阳!   她终究还是过来送他了!   他喜不自胜,翻身下马,向着亭子的方向奔了过去。    第102章   施景同飞奔至莱阳跟前, 将人一把抱住,内心是抑制不住的狂喜:“莱阳, 真的是你,我以为你不会来送我的。”   蓦然被他抱住,莱阳顿时有些不自在,后退一步从他怀里挣脱,面上带了些许淡淡的红, 她垂眸轻道:“表哥, 对不起, 都是我连累了你。”   施景同笑道:“你不必这么想, 我原就是想出去看看的,何况这也是一种历练。五年很快的, 等下回再见, 兴许会让你刮目相看呢?”   莱阳抬头看着他, 神色认真:“如今的表哥已经让莱阳刮目相看了。”   微风轻拂而过, 她鬓前的青丝飞扬,那张清纯可爱的脸上多了几分柔情。施景同痴看着, 用食指勾起那缕青丝, 将其夹在耳后:“莱阳,你会等我吗?”   莱阳抿着唇没应。   等了片刻, 施景同无奈笑笑:“没关系,有些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放下的。我这远去边塞,生死未卜的,不能耽误了你。日后你若遇到了更好的, 我也会在那边祝福你的。”   莱阳抬头:“连表哥自己都觉得生死未卜,你还有回来的希望吗?你不好生照顾自己,姨父和姨母怎么办,荥阳也会很伤心的。”说到这儿,她声音低了些,“我也不希望表哥出事。”   施景同温柔地看着她,神情里带了些郑重:“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活着回来见你。”   “那咱们一言为定。”莱阳笑了,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状,越发显得迷人。   施景同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这里风大,回去吧。”   莱阳点头,看着他上马扬鞭而去,再不曾回头。   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作模糊的灰点,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莱阳又静立了片刻,丫头明珠提醒道:“县主,风越来越大了,咱们回吧。”   莱阳由她搀扶着上了马车,对着马夫道:“不必回城了,咱们去慈航观。”   明珠面容一滞,紧张道:“县主去道观做什么?”   莱阳看向她:“我不回京城了,自今日起,我去道观带发修行。忏悔,自省。”   明珠是莱阳的贴身婢女,自然知道那碗参汤的始末,也知道施景同为着自家主子而担下了所有罪责。只是如今听到自家主子的决定,她面色都跟着白了:“长公主如果知道了,她会担心您的。何况,小王爷都已经被罚了,陛下也不计较这事了,县主又何苦?”   莱阳道:“做人要无愧天地,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有些事既然是我做的,我又如何若无其事的当做没发生过?我已经留了书信给母亲,什么都跟她说了。她看到书信,必然明白我的决定。”   说完这些,她掀开帘子对马夫道:“走吧,去城郊慈航观。”   ……   莱阳不仅给陵水长公主留了书信,便是平南侯府的苏瑜,也收到了一封来自于她的书信。   邀月阁里,苏瑜看着那书信久久没有言语。   信上将事情的始末交代的很清楚,也表达了她的自责和忏悔,还有她决定去道观修行,再不回京,请求原谅她的家人。   苏瑜捏着那信想了许多,最后将其用烛火点燃,扔进了香炉之中。   一旁的蝉衣有些纳闷儿:“姑娘,莱阳县主跟您说了什么,有什么事不亲自过来跟您交代呢,还非得写信。”   苏瑜笑笑:“没什么,都过去了。”   蝉衣被她这回答搞得一头雾水。   这时,青黛欢欢喜喜地从外面跑进来:“姑娘姑娘,快看看谁来了!”   苏瑜闻声向着门口看去,便见一貌美的黄衣少妇站在那儿,浅笑盈盈的。   苏瑜楞了一下,面容渐渐绽放出笑意:“忍冬?”   忍冬笑着走进来,对着苏瑜行礼。   苏瑜主动过去拉她:“你如今是三品的诰命呢,跪我做什么?”   忍冬被苏瑜拉着去矮榻上坐下,面上诚恳道:“姑娘永远都是忍冬的主子。”   苏瑜笑着打量她,许久不见忍冬,她似乎比以前圆润了些,肌肤也越发细嫩,白里泛着红,尤其是那气色,红润非常,使得她越发显得明艳照人。想来在苏家,她这日子是过得极好的。   不过也是,苏泽生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   她正想着,一旁的青黛已经出了口:“姑娘你瞧,忍冬姐姐如今都发福了。”   忍冬含笑嗔了青黛一眼,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   苏瑜似乎察觉道什么,眸中闪过一抹光亮:“哎呀,你这莫不是……有了?”   忍冬垂首:“刚满一个月,夫君不愿让我出门,不过我想亲自来跟姑娘报喜。”   得了肯定的答案,屋子里顿时像炸了锅,紫坠、青黛等几个丫头争先恐后跑过去要摸她的肚子,忍冬面上始终挂着笑,由着她们又摸又听的。   苏瑜哭笑不得:“没听忍冬说吗,才刚刚月余,哪能听得见胎动啊,瞧你们一个个儿的,跟自己有了孩子似的。”   “忍冬的孩子,自然就跟我们自己的一样。”青黛笑说着,扯着忍冬的手撒娇,“等你孩子生下来,我要做干娘。”   “我也要,我也要!”紫坠生怕没了自己似的,急忙拽住忍冬另一条胳膊。   还是碧棠稳重些,把方才奉上来的茶水换掉:“如此还是别喝茶了,我给你冲点儿蜜枣。”   苏瑜打趣:“将来啊,把你们一个个都嫁出去,想生孩子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话瞬时让紫坠和青黛红了脸,蝉衣和碧棠则是笑个没完。   苏瑜又拉着忍冬手询问她如今在苏家的状况,以及与婆婆的相处情况。   忍冬道:“我刚嫁过去时,婆婆确实不大待见我,不过她也不是那等恶人,顶多便是不大爱与我打交道,免了我的晨昏定省。不过如今我被诊出有孕,婆婆反而喜欢往我院里跑了,倒是很热情的样子。”   说到这儿,忍冬不由笑了,“其实婆婆是个很可爱的人,如今跟她相处的熟了,觉得还挺逗的。前日我院儿里有个丫头,叫春梅的,见着我有了身子便想寻机会钻空子,经常未曾经过我的允许去书房里给夫君送点心。后来不知怎的就被婆婆给发现了,倒把夫君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为他生儿育女,十月怀胎,他却想着寻花问柳,不顾及着我的感受。夫君自然是对那春梅无意的,又被婆婆一阵痛骂,当场便把春梅给发卖了。”   屋子里几个丫头听完也是笑,又忍不住感叹这个婆婆确实不错。   苏瑜道:“我听闻苏泽生的母亲是个乡下妇人,夫君早故,独自一人拉扯苏泽生长大,又供他念书,让他有如今这样的地位,想来也是个好母亲的。如今她对你好,我也就放心了。”   忍冬点头:“婆婆总说做人不能忘本,她不喜官宦世家的三妻四妾,在这方面对夫君自幼教导。虽然我刚嫁过去时婆婆不喜,却也从不想给夫君纳妾的事。”   苏瑜闻此笑了:“苏泽生有这么一个母亲,难怪是个痴情种呢,念了你许多年。”   说到这儿,苏瑜看向忍冬,“当初你还不想嫁,如今我瞧着,倒是嫁得好。”   忍冬面上涌起一抹娇羞,端起杯盏抿了口蜜茶。   晚上苏瑜原本要留忍冬用晚膳的,不料膳食还未好,外面门房已经传话过来,说苏泽生来接人了。   几个丫头哄笑着打趣忍冬,倒惹得忍冬颇有些不好意思。   苏瑜看着如今的她,心里很是安慰。以前多么冷淡的一个人,如今瞧着倒是有了人情味儿。   “快去吧,让她们四个送你,别让苏大人久候。你身子不便,日后还是好生歇着,得了空我去苏家找你说话。”苏瑜笑道。   忍冬这才拜别苏瑜,由蝉衣等人簇拥着出了侯府。   平南侯府的大门外面,苏泽生早就在等着了,身着绯色官袍,身材颀长,芝兰玉树,瞧见忍冬过出来亲自迎了上去。   青黛等人对着忍冬还能玩笑几句,但对于这位左仆射自然是不熟的,便不好多说话,只把忍冬交给她,行了礼目送他们乘马车离开。   马车上,苏泽生握着忍冬的手,言语间透着关切:“怎么样,累不累?”   忍冬不由笑了:“夫君未免太过紧张,我这才一个月,什么感觉都没有呢,哪里会觉得累。”   “那也是要小心些的,如今也给端宁郡君报了喜,这段日子就不要出门了吧,你在家里待着,免得母亲担心。朝中这段日子也不忙,我多在家陪你。”   忍冬听得心里一暖,轻轻点头:“好。”   ……   齐国与蔡国的战事一直在进行着,齐国天子亲自带领将士势如破竹,很快兵临蔡国皇城之下。   蔡国皇帝顽强抵抗,拒不投降,死守城池,这给姜夜带来了极大的阻碍。   蔡国皇城临都易守难攻,一个月下来久攻不下,将士死伤颇大,一时之间军心涣散,原本如虹的气势也在逐渐的消磨殆尽。齐军一时间归心似箭。   然姜夜并不为所动,率军退出皇城二十里安营扎寨,以待时机。      临都城外三十里处,有个小山村,名曰青河沟。   此处钟灵毓秀,民风淳朴,不觉间,苏鸿羽和俞氏夫妻二人已经在此住了几年了。   当初俞氏去上香,马车失足跌落悬崖,原以为会没了命,不料被树枝勾住衣裳,侥幸活了下来。崖下没有食物,她只能用野果子来充饥。   谁想便不小心误食了毒果,昏迷不醒。   苏鸿羽好容易找到她时,她已经双唇发黑,不省人事。   当时周遭有狼虎视眈眈,苏鸿羽为了免她不受狼的伤害,与之相博,搞得遍体鳞伤,也险些断了气儿。   若非遇上猎户射死了那匹狼,或许他们夫妻二人早就没命了。   不省人事的夫妻二人被那猎户交给了当时路过的鬼医诸葛先生,被带离了大衍地界。   从大衍一路往北的途中,俞氏因为中毒不省人事。苏鸿羽养伤后逐渐恢复,然而因为当初与狼搏斗时被抓伤了眼睛,双目再也看不见了。   鬼医诸葛先生说,俞氏所中之毒世间少有,他暂时无解毒之法,唯有去北边落岐山上采摘悬崖峭壁间的青栀草,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落岐山在蔡国境地,苏鸿羽原本想书信一封向家人报个平安,但当时又想着妻子生死未卜,也不知那青栀草能否解她体内之毒。如果妻子不在了,他也没有苟活的打算,于是便绝了送信的念头,一心跟随鬼医去往落岐山上采摘青栀草。   历经半载,诸葛先生带他们在落岐山下的青河沟住了下来,每日去落岐山上采摘青栀草做药引,医治俞氏体内之毒。   许是青栀草果然奏效,再加上青河沟的山水养人,一年之后,俞氏体内的毒便已经彻底祛除。   夫妻二人自是喜不自胜,便打算写信送去大衍,向苏瑜和魏丞他们报平安。   只是他们身在蔡国,书信岂是那么容易送出去的。而蔡国和郑国之间又是战争不断,他们距离蔡国皇城太近,更是被限制了自由,信件和人都不得随便出入,便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一耗,便又耗了三年。   这三年来,俞氏的身子越来越好,倒是苏鸿羽的眼疾却始终没好。又因为是被狼抓伤的,形状可怖,每日都以白绫缠在眼睛上,遮住那丑陋的疤痕。   几个月前,齐国带军攻打蔡国,势如破竹,眼看着已有吞并蔡国之势。   对于苏鸿羽和俞氏来说,这自然是他们愿意看见的。   如果蔡国被齐国所灭,蔡国地界被齐国管辖,或许他们便能送信去大衍,就能回去了。   只是,这蔡国最后的防线——临都,却如铁桶一般,至今 仍未被攻破。   夫妻二人对此,自然是万分焦虑的。   他们生怕齐国皇帝失去耐心,班师回朝。如此一来,临都方圆百里仍是蔡国境地,他们就还得受制于人。   茅草屋前,俞氏扶着苏鸿羽在槐树下坐着,思及如今的战况,俞氏满心焦灼:“也不知蔡皇在城中囤积了多少粮食,竟是这么久了也未断粮。他又让人不要命的死守,这般下去,不知临都还能不能攻下来。”   苏鸿羽蒙着眼靠在圈椅上,静默着不知沉思些什么。   突然间,他唇角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我有办法了。”   俞氏侧目:“什么?”   苏鸿羽激动道:“我说我有办法攻城了,你带我去找齐皇。”   俞氏微惊:“夫君此话……可当真?”   苏鸿羽摸索着握住了妻子的手:“次计可行,不出三日,临都必破。”   俞氏自然高兴,主动扶他起来:“此处离齐国的军营相距十里,你能成吗?”   苏鸿羽点头:“有你做我的眼睛,自然是成的。”   ——   俞氏带着丈夫去往齐营,至营口处被拦了下来。   苏鸿羽说明来意,有士卒进去禀报了。   俞氏心里有些不安:“你说齐国君主真的会见咱们吗?”   苏鸿羽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放心吧,他入城心切,必然会见见我的。”   主营内,姜夜的确正在为临都的事心里窝火。   他没想到蔡皇居然如此顽固,不要命的守城,眼看着齐军将士不断死伤,这口气他如何能咽得下去?可如今他除了等,却并无任何办法。   便在这时,有人禀报说外面来了一对夫妇,说有攻城之策。   闻此姜夜自然是存了疑虑的,但思索再三,还是让人传了他们进来。   他坐在营帐的帅位上,随着帘子被打开,那对夫妇相携入内,姜夜肃然的面色渐渐有了变化。   但见那位夫妇虽然已近不惑,然面相上倒是显得极为年轻的。尤其旁边的妇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普普通通的村妇衣裙,然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是无可比拟的高贵。那双仿佛含着春水的桃花目,更是和苏瑜那双眼如出一辙。   她身边立着的男人,儒雅偏偏,气度从容,也是少有的矜贵之气。   他看过苏鸿羽和俞氏的画像,如今见着真人,又哪有不认得的?   只不过,如今听闻他们有攻城之策,姜夜没有急着道破他们的身份,只是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听说,你们有攻城良策?愿闻其详。”   苏鸿羽道:“陛下率军退后二十里驻扎,这几日毫无动静,可是在等临都城粮草殆尽之时再一举攻城?”   姜夜看着那个双目蒙着白条的男人,沉默。   苏鸿羽又道:“若陛下当真做此打算,只怕攻城要无望了。这几年蔡国与郑国多有战事,蔡皇最是精明,早在城中囤积了大量粮草,足够城中将士吃上半年的。而陛下自齐国而来,长途跋涉,粮草又剩下多少?陛下如果这么等下去,只怕临都城还未断粮,陛下的齐军将士们都该去喝西北风了。到时候优势变劣势,被蔡皇带军围剿也是有可能的。”   姜夜神情郑重几分,目光里又夹杂着难以置信。   蔡皇的皇帝老儿倒是精明,居然在城中囤下那么多粮食!临都的将士又是不要命的,他如果与之硬碰硬,倒也不是不能攻下了临都,可是代价太大了,他得死多少将士?   他对着苏鸿羽拱手:“还请先生赐教。”   苏鸿羽道:“陛下有所不知,蔡皇精明,然并非爱民之人。他虽然囤有粮草可供军队支撑半年,但城中百姓们的口粮不多,或许几日前就已经断了。”说着,他淡笑着对姜夜躬身,“陛下带着齐军一路打到这里,想来也极善用兵的,余下的话应不必在下多言。”   姜夜早在听他这一席话后便豁然开朗,心中有了成算,忙道:“多谢先生告知我城中实情。”   苏鸿羽摆手:“蔡皇专制,民不聊生,若能被诛,想也是百姓之福。告辞。”   他拉着妻子转身欲走,姜夜却在后面唤住:“苏大人留步!”   苏鸿羽和俞氏面容皆是一惊,俞氏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姜夜已经走上前来,对着二人行礼:“我受苏姑娘所托,四处寻找大人和夫人的下落,不想你们二人竟在此处。阿瑜若知道你们还活着,想必会很高兴。”   提及苏瑜,俞氏顿时激动了几分:“陛下认得小女?”   姜夜笑着颔首:“个种细节容后我再同两位详说,请苏大人和苏夫人下去休息片刻,等临都战事落定,我便让人去将此消息告知苏瑜。”   ——   让人带走苏鸿羽夫妇之后,姜夜喊了离笙和离瑟进来,吩咐道:“你们让人准备些粮食,写上‘齐’字,投入临都城内。”   离瑟和离笙面面相觑,离瑟忍不住道:“陛下,咱们的粮食本就不多了,如何还能给他们?”   姜夜道:“临都虽有粮食,但都是给将士们用的,百姓们自然无粮可用。他们吃不饱饭,就只能饿死。蔡国不会管他们的死活,我们管。等里面的百姓吃了我们齐国的粮食,他们必然拥护齐军。如果里面的百姓反了,这城也就不攻自破了。”      当日姜夜命人将临都城内投入了五百袋写着“齐”字的粮食,起初蔡皇下令不许百姓们食用。   然百姓们饿了这许久,看着那些个粮食如何能够抗拒,自有那胆大的带头扛粮食,一时之间城中百姓为了活命,纷纷扛着粮食回家。   军队对此只能用武力来镇压,却越发激起民怨,一时之间临都城内乱作一团。   夜半之时,姜夜突然召集军队,一鼓作气至临都城下,手举长剑下令:“攻城!”   “攻城!攻城!”   “攻城!攻城!”   将士们黑压压一片,他们推着战车逼近,云梯,投石车,冲车齐齐上阵,誓要不死不休。   ………………   齐军的突然进攻让蔡军乱了阵脚,临都城内的将士一时顾不得城内的百姓,纷纷迎敌守城。   便在这时,百姓们却聚众商议打开了城门。   齐军大喜,姜夜见此时机立马带军入城,一鼓作气冲入蔡国皇城,展开另一番厮杀。   ……   火光照亮了无边的苍穹,整个临都城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天亮之时,东方的太阳徐徐而升,殷红似火,映着这座刚刚被血洗过的城池,地面之上,血的颜色似乎更加鲜亮了。   皇城之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火光弥漫。   一个时辰之后,太阳突然消失在云层里,天空也逐渐暗淡下来。   一具具尸体被抬走,丢入了城外的乱葬岗。   很快,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冲刷着地面的血渍,似乎在企图消灭痕迹。   大雨接连下了五日,直到第六天,大雨初霁,艳阳高照。   而临都这座蔡国的都城,此时却好似恢复了宁静。   姜夜虽然对蔡国皇室族人手段残忍,全部诛杀殆尽,然对于百姓却是极尽仁慈的,未曾伤及分毫。   一时之间,他赢得民心,致使齐国名声大震。   蔡国被灭,旁边郑国畏惧齐国势力,立马上书奏表,对姜夜俯首称臣。   一时之间,齐国越发不容小觑。   ——   姜夜率军回到齐国皇都谏京之时,已经是正月十七了,元宵的欢庆刚过,百姓的脸上还残留着朴实而甜美的笑容。   他们大开城门迎接着天子的凯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对这个大齐新主不加掩饰的崇拜和爱戴。   苏鸿羽和俞氏在马车内被姜夜带来了齐国,俞氏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十里相迎的盛况,目光不由投在最前面身着龙袍的男子背影之上。   “这齐国新君,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呢。”她意味深长地道。   苏鸿羽抓着妻子的手,语气温和:“想丞儿了吧?论才智谋略,我们丞儿不会输他分毫。”   这倒是真的。俞氏赞同地点头。   之前他们住在青河沟里,根本听不到半点儿外界的消息。不过这一路上,他们总算是知道了一些大衍的动静。   原来丞儿已经身世大白于天下,坐拥江山整整一年了。   苏鸿羽和俞氏听到这个都很是激动,这孩子自幼吃了不少苦,如今他终于成了大衍新君,想来秦皇后在天之灵也会无比欣慰的。   俞氏叹了口气:“还记得我出事之前,丞儿曾跟我提及日后想娶弄弄的事。他对弄弄的心思你也知道,就是不知弄弄心里怎么想的。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哥哥突然不是哥哥了,你我也没在她身边,不知她可会受不住。”   这么想着,俞氏心里更加焦灼,恨不能立马回大衍去见女儿。   苏鸿羽宽慰着妻子:“丞儿对弄弄自然是极尽所能的呵护,想来不舍得她委屈的。”   俞氏突然看向旁边的苏鸿羽:“夫君,你说如今弄弄接纳了丞儿没有,丞儿有娶她之意,但弄弄会答应吗?”   苏鸿羽摇头:“不知道。”当初魏丞向他们表明心意时,夫妻两个便默契的沉默了。   他们不是不喜欢魏丞这孩子,只是他们不敢应。   哥哥变夫婿,谁又知道弄弄自己能不能接受呢?   “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咱们不必操这份心。”   俞氏想了想:“弄弄今年十九,说不定都已经嫁人了吧。”   ……   回到皇宫,姜夜让人安置了苏鸿羽和俞氏之后,亲自过去探望。   苏鸿羽和俞氏受宠若惊,忙对他见礼。   姜夜将人扶了起来:“苏大人和夫人请起吧。”   三人坐下之后,姜夜道:“我知道两位必然是心系阿瑜,归心如箭,然苏大人双目失明,此处离大衍路途遥远,只怕要受奔波之苦。故而我想着留两位在大齐住些时日,我先派人去大衍找阿瑜报信儿,也好让他们派人来接。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姜夜想的如此周到,夫妻二人虽然急着回去,可如今也不好推辞,只能应承下来。   俞氏又从身上取了香囊递上来:“弄弄认得我的针脚,如此便劳烦陛下了。”   姜夜应着接过香囊,回到寝殿后传了离笙入内,将香囊递给他:“你去大衍走一趟,将此交付在端宁郡君苏瑜的手上,并告诉她,他阿爹阿娘如今都在齐国皇宫,一切安好。”   离笙应着接下香囊出去,却见离瑟在外面等着。   这二人是兄弟,都是姜夜的死士,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当初离瑟跟随姜夜去了大衍,而离笙则是留在大齐做内应。姜夜得到的很多情报,都是来自于离笙。   离瑟见离笙出来,主动迎上去:“陛下让你去大衍?”   离笙点头。   离瑟面露不悦,道一句让他等着,自己进了大殿。   此时姜夜正双手负立站在案前,双目痴痴地盯着壁画上的女子发呆。   那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仙姿佚貌,美艳动人,却正是苏瑜。   “陛下。”离瑟拱手。   姜夜转动机关将壁画收起,转眸看他:“什么事?”   离瑟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说看。”   离瑟默了片刻,壮着胆子道:“陛下既然心里放不下苏姑娘,何不为自己搏一把。如今她和大衍皇帝还未成婚,陛下就还有希望。”   姜夜看着他,默不作声。   离瑟继续道:“如今陛下寻到了苏鸿羽夫妇,他们二人便是苏姑娘的软肋,如果陛下扣留苏鸿羽和俞氏,自然也就能将苏姑娘留在大齐。”   “出去!”姜夜语气淡淡,却又明显喊了怒意,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冷了下来。   “还请陛下三思!”离瑟坚持道。   “放肆!”姜夜呵斥一声,挥手甩掉了案几上的茶盏,在大殿之声落下一声脆响。   他眯着眼看这单膝跪地的离瑟,不同于面对苏瑜时的那份温柔与儒雅,而是冷漠而威严,神情透着几分阴鸷:“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还轮不到你替朕做决定!”   离瑟心里一紧,垂首道:“属下也是为了陛下着想,望陛下息怒。”   姜夜扫他一眼,神情缓和几许:“你当知道,朕从不愿勉强她什么。当初我既答应为她寻找爹娘,自然不是抱着钳制她的心态。她喜逢爹娘该是喜事,何苦为她增添怨忧?”   他闭了闭眼:“今日之事,我不惩治你,出去吧。”   “属下知错。”离瑟顿了顿,拱手,“陛下派离笙去大衍,属下认为,还是属下代跑一趟吧,毕竟离笙他不认得端宁郡君。”   姜夜想了想,点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就换你去吧。”   离瑟应着,起身出去。   离笙听闻离瑟要去,不免微恼:“我好容易有去大衍的机会,你为何抢我的差事?”   离瑟横他一眼:“你懂什么,我去自有我去的道理。咱们陛下也太优柔寡断了,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既然喜欢,抢回来又能如何?难道大衍皇帝还能因为个女人跟咱们死抗不成?”   他说着,又看向离笙:“我这回去大衍要带几名厉害的死士,你别去陛下面前说。”   离笙面色大变:“报个信儿而已,你带死士做什么?”   “让陛下高兴!”离瑟说着,扬长而去,半路又停下来,指着他面含警告。   离笙慌忙捂住嘴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乱说话。   ………………   冬去春来,天气日渐变暖,苏瑜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激动了。   她和魏丞的婚期定在三月,转眼间竟是要到了。   前日宫里送来了她新婚要穿的凤冠霞帔,竟是格外的华丽美艳,她试穿了一下,大小刚刚合适,而且还十分的彰显气质。   她很是宝贝地让人收了起来,一整天都欢喜的合不拢嘴。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依照大衍的习俗,姑娘出嫁前都是要去寺里拜拜菩萨,以乞求婚姻安康的。   苏瑜虽然嫁的是天子,却也未曾免俗,早早用过膳食,便带着几个丫头去往慈云寺上香。   慈云寺香火鼎盛,苏瑜自认为来得早,不想里面还是已经有了许多上香的人。   巧的是,她还遇上了宁毅大将军之女,绿渠。   绿渠看见她也很高兴,主动过来打招呼:“瑜姐姐也来上香?”   苏瑜笑道:“今儿个天气好,出来转转,不想还能碰见你。你也是来上香的吧?”她记得绿渠年前订了亲,婚期似乎也是最近。   绿渠不好意思地笑:“是啊,都被我娘催促许久了,今儿个天气好,索性便来了。”   姊妹两个说笑着,一起手拉手去进香。   中午的时候,苏瑜提议留下来用斋饭,绿渠自然也应了。   便在午膳的时候,斋饭用到一半儿,外面突然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碧棠和紫坠立马戒备了起来。   这时,前院有人急急忙忙跑来:“山匪来了,山匪来了,大家快逃啊!”   苏瑜面色骤变,这青天白日的,京城的治安也一向极好,哪里来的山匪?   她还来不及多想,山匪们却已经冲入内寺,一进来,看见什么值钱便抢什么。功德箱里的金银珠宝,甚至金佛像也不放过。   一时之间整个内院乱作一团。   这时,有土匪看见了被碧棠和紫坠护在后面你的苏瑜,见她花容之姿,似乎动了邪念,竟朝这边冲了过来。   碧棠和紫坠大怒,拔剑冲了上去。   碧棠和紫坠既然被魏丞放在苏瑜身边,自然也是绝顶的高手,哪个都不逊色于忍冬。她们自诩鲜少遇见对手,不料今日却很纳闷儿,这些土匪个个身手矫健,竟像是练家子,她们二人卯足了力气去拼,却也觉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婚期将近,为了避免意外,魏丞加派了隐卫在苏瑜身边。此时见碧棠和紫坠抵挡不住,那六人也现了身,加入打斗之中。   然而对手明显也不是善善之辈,仅仅十个人,却能与之打个平手。   苏瑜也渐渐察觉不对劲来,这些人的身手未免太高了,碧棠和忍冬外加六个隐卫都制服不了,实在匪夷所思。   脑海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这些人哪里是什么强盗,分明便是冲着碧棠她们来的。   也就是说,是冲她而来!   念头刚一闪过,突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随之被后面那股力道拖带着往后走。   她急的大喊,却只发出“嗡嗡”的声音,细小的根本让碧棠紫坠她们发现不了。   这一刻,苏瑜极其肯定。   这不是土匪抢劫,是早有预谋的对付她的!   她被蒙面人带上了后山的马车,有人早在那里接应,她一上车,马车便急速奔驰而去。   苏瑜急了,甚至想从马车上跳下去。   便在这时,马车内的蒙面人扯下了面巾:“苏姑娘,请恕罪。”   苏瑜平静下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人:“离瑟?”   怪不得碧棠她们那么吃力,那不是山匪,是姜夜的死士!   姜夜居然动用那么多死士来抓她?   “你们费这么大力气抓我做什么?停车,放我下去!”她面带愠恼。   离瑟面容平静,从胸前摸了锦囊出来:“苏姑娘应该认得此物吧?”   看见那锦囊,苏瑜面容变了。她接过来反复检查,又愕然抬头,双唇颤了颤:“这,这是我阿娘的锦囊,你们找到我阿娘了?”   离瑟点头:“找到了,攻打临城时,还是苏大人献的策。”   阿爹阿娘还活着,他们真的还活着!   苏瑜沉浸在这份喜悦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怒目瞪他:“我阿爹既然帮了你们,你们怎可恩将仇报,跑来掳我?”   “苏姑娘此言诧异,我来接你去大齐,与你爹娘团聚。”离瑟道。   苏瑜嗤笑:“有这样的接法吗?你若真心来接我,怎还搞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见离瑟不语,苏瑜也不理她,掀开帘子拽着马夫命令:“停车!”   离瑟缓缓探出脑袋来:“停车。”   马夫停了车。   苏瑜气恼着跳下去,径自便往回走。   离瑟看着她的背影:“姑娘是选择不见你爹娘了吗?如此也好,他们在大齐会过得很好。”   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苏瑜长这么大都没被如此威胁过,她恼羞成怒,回头指着他:“是姜夜命令你这么做的吗,我还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徒!”   离瑟目光淡淡:“是去是留,随姑娘心意。这锦囊,就当苏夫人送你的礼物吧。”   苏瑜低头看着手里的锦囊,面色渐渐有些泛白。   阿爹阿娘在齐国,她自然不敢跟离瑟硬碰硬,只能强忍着怒意,又走了回来。   离瑟看她一眼,突然挥剑砍掉了马车的绳索,自己翻身上马,对着苏瑜伸手。   苏瑜愕然:“你这是做什么?”   “马车太慢了,容易被你们大衍皇帝发觉。”说完见她站着不动,他又道,“怎么,苏姑娘不想快些见到你爹娘?”    第103章   苏瑜尚在原地犹豫, 忽听得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侧目去看, 便见无数铁骑奔腾而来,荡起烟尘滚滚。   苏瑜看清了来人,眸中闪过喜色。   是三哥!   离瑟也早看清了来人,下意识便要去抓身旁的苏瑜上马。不料他还是晚了一步,苏瑜转身就往后跑, 他立刻去追, 却仍是眼睁睁看着她被魏丞拉上马背, 护在了怀里。   魏丞端坐于马背之上, 连龙袍都未曾来得及换下,身姿挺拔, 目光冷冽威严:“离瑟, 你好大的胆子。”   离瑟勾唇:“衍皇果然名不虚传, 我那么精心的策划, 还是被你识破了。”   魏丞面上带着愠恼,眸中杀机暗伏:“你带那么多隐卫入我大衍皇城, 我若不能发觉, 还配坐在这个位子上吗?”   “看来我真是低估了苏姑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您可真是防备万全。”   离瑟说着不再看他, 而是将目光投向苏瑜:“苏姑娘如此果断,莫非真不顾你爹娘的死活了?”   魏丞面不改色:“你该想想今日自己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他说着,给了青枫一个眼色,青枫立刻带人攻了上去。   一时之间, 众人陷入混乱的打斗当众。   作为姜夜的左膀右臂,离瑟自然是不容小觑的,寻常隐卫于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和青枫相博也只是打个平手。   然而敌众我寡,离瑟到底败下阵来,很快被青枫砍了几刀,献血飞溅出来,他却仍拼死相博。   最后,却因为失血过多,无力地倒了下去,奄奄一息。   青枫看着这个献血将苏瑜掳走的男人,目光狠辣,手锯长剑一点点朝他逼近……   看他要杀离瑟,苏瑜失声大喊:“青枫!”话语刚落,便见青枫长剑落下,直中离瑟的胸口。   离瑟瞪大了眼睛,整张脸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投来,指着苏瑜的方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有数不尽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他打了个嗝,脑袋一歪,再没了动静。   青枫似乎还不解恨,又提剑在他身上砍了几刀,甚至割下了他的脑袋。   魏丞怕她吓到,捂住了她的眼睛,可顺着缝隙苏瑜还是看到了离瑟的惨状。刺鼻的血腥味儿充斥在自己周围,她胃里阵阵翻涌,一个没忍住,趴伏在马背上呕了起来。   “弄弄!”魏丞脸色大变,急忙低头看她,她却已经脑袋一沉,昏厥了过去。   ……   苏瑜又梦到了先前的那个噩梦,数不尽的将士攻入皇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一次,她看清了敌军身后的旗帜——“齐”。   她惊呼一声,从榻上坐了起来。   回首环顾四周,她如今身处皇宫的御书房内殿。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大口喘着粗气来平复此时的心情。   外面的魏丞听到动静,疾步入内,便见她拢着被子蜷缩成一团,似乎是受了惊吓的样子。   “怎么了?”他走过去在床沿坐下,安抚这她的脊背,“可是做了噩梦?”   苏瑜抬头看向他,眼眶一红便扑进了他的怀里:“我梦到你死了,齐国的军队杀进咱们大衍,死了好多好多人。”   魏丞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抚了抚她的脑袋:“这种梦你也信?好了好了,没事了。”   “可是,你让青枫把离瑟杀了,会不会激起姜夜的怒意?”青枫在魏丞心里有多重要,离瑟在姜夜心中必然也是一样的。   魏丞眸色冷了几分:“他让离瑟来掳你,便该知道是什么结果。”想到她差点被带去齐国,杀一百次离瑟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苏瑜想到了什么,又抓着他的手臂道:“阿爹阿娘好像真的在齐国,如今离瑟死了,姜夜不放人怎么办?”   “不会。”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你放心,他会放人的。”   ……   齐国   姜夜是在几日之后得到消息的,还收到了魏丞的信函。   大殿之上,离笙满含愧疚地跪在地上,只双拳紧握,暴露了他此时的恨意。   姜夜冷冷看着他:“如此大的事,你敢连同离瑟一起瞒着朕?你们兄弟二人眼中,可还有朕这个主子?”   “属下知罪!”离笙此时也是自责万分,“当初他说要讨陛下高兴,属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原是想着,离瑟素来跟着陛下,最是稳重,便,便一时糊涂,未曾告知陛下。”   “所以如今他一条命搭进去了!”姜夜厉声斥道。   “魏丞是什么人?他也敢放肆!他还真以为跟着我这许多年长本事了,敢违抗圣旨,胡作非为!”姜夜气得双拳紧握,身子也隐隐有些发抖。   他的心,在隐隐痛着。   没有人知道离瑟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他幼年被送出皇宫时遇到离瑟,不离不弃跟随在他左右。旁人欺侮他,磋磨他时,始终都是离瑟在帮他。   离瑟曾陪伴他走过人生中最黑暗的阶段,看着他一点点拥有自己的势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也曾多次为了救他这个主子而命悬一线,九死一生。   他和离瑟之间,是患难与共的交情。在他心里,从不曾将他们的关系看作主仆。   可是如今他死了,虽然是因为他的鲁莽,可是他不顾一切去掳苏瑜,为的终究是他这个主子。   为了一个从来不爱自己的女人,却要用与自己同生共死的侍卫来换,值得吗?   旁人可以说离瑟做错了什么,姜夜却有什么样的立场责怪他呢?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你让人送苏鸿羽夫妇出城,让他们自己回大衍。”   离笙骤然抬头:“他们杀了我哥,陛下难道不为我哥报仇吗?他纵然千不该万不该,可他是为了成全陛下的一番痴心啊。衍皇让人杀死我哥的时候,可有半点顾惜着两国情谊?”   姜夜看他:“我自不会就此放过杀离瑟的凶手!我放苏氏夫妇回大衍,是报当年魏丞助我夺位之恩。自今往后,我姜夜与他魏丞势不两立。终有一日,我必杀了青枫为离瑟报仇!”   ……   大衍   御书房内,魏丞收到姜夜的决裂书时,抬头看了眼青枫:“你那日对离瑟,下手是狠了些。他对姜夜而言,可不是寻常人。”   青枫单膝跪地:“属下知错,但不后悔!”陛下和姑娘婚期将至,如果离瑟将姑娘公然掳走,姑娘的名声还在吗?   一个姑娘家,名声何其重要?就算陛下不在意,可旁人的眼光呢?姑娘以后要面对闲言碎语,她该怎么办?   他当时恨不得将离瑟千刀万剐!   见魏丞盯着自己不说话,青枫脊背一凉,顿时有些不自在。他默了须臾,对着魏丞拱手:“陛下如果想修好与大齐的关系,便请把属下送去齐国给离瑟抵命。属下,绝无怨言!”   “胡话!”魏丞厉声斥他,又起身走过来,“你那日所为,朕也颇为解恨。离瑟敢视我大衍如无物,不杀他,难消朕心头之恨。至于两国关系,大衍与大齐总会有一场恶战,不过是早晚而已。他敢让离瑟来掳苏瑜,朕便没打算再与他交好。如今因着离瑟之死撕破脸皮,也无不可。”   青枫抬头望他。   魏丞又道:“老爷和夫人已经出了大齐皇城,你亲自派人去接,一路护送。算你戴罪立功。”   “喏!”青枫应着,起身出去。      那日苏瑜险些被掳之事,魏丞如今仍有些后怕,便不顾旁人如何反对,毅然将苏瑜留在了皇宫里。   她这几日担心远在大齐,不知是何境况的父母,每日忧心忡忡的,整个人一下子消瘦了许多。   魏丞去椒房殿看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趴在榻几上出神,似乎很是入迷的样子,连魏丞走近了都不知道。   几个丫鬟识趣地默默退下,给他们二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坐在她身后,伸手抱住了她:“在想什么?”   她发间有一股甜淡的清香,似能安定人心的。   苏瑜回神,侧目看他:“齐国那边有消息了吗?”   魏丞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你阿爹阿娘已经出了齐国皇城,方才我让青枫快马去接了,两个月应该就能见到了。”   “真的吗?”苏瑜顿时有些激动,她抱着他的一条臂膀,灼灼桃花目里泛着光亮,星星煜煜的。   “不对啊,离瑟死了,姜夜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放人?”苏瑜拧眉想了想。   魏丞抚了抚她的鬓发:“姜夜是何等骄傲的人物,自然不愿欠我们人情。他把你阿爹阿娘送回来,才能无所顾忌的为离瑟报仇。”   “那岂不是要打仗了?”   “近期应该不会,他刚攻打蔡国,元气大伤,必然是要休养生息的。”魏丞道,“我与他终归会有一战,离瑟之死不过一个由头罢了。别想这些了,国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苏瑜倚在他怀里:“我想阿爹阿娘了。”   魏丞亲了亲她娇软的肌肤:“有青枫护送,他们会平安回来的。知道他们不回,你必然也不安稳,我让人把婚期挪后,等阿爹阿娘回来再举行大婚。”   苏瑜抬头:“这样可以吗?”帝后大婚是早就定好的,突然更改日期,必然很麻烦。   魏丞笑着蹭了蹭她的额头:“那么久都等了,还在乎多等几日吗?阿爹阿娘回来了,弄弄就能开开心心出嫁了。”   “三哥,”苏瑜眼眶微红,心上涌起暖流。她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将香唇送了上去。   ……   两个月后,青枫不负所托,将苏鸿羽和俞氏夫妇二人顺利接回了京城。    第104章   苏瑜听闻爹娘回来, 早早就站在城门外迎接了。   瞧见有马车自前面驶来,她更是不顾一切奔了过去, 冲着里面招手:“阿爹,阿娘!”   苏鸿羽和俞氏越靠近京城,一颗心便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后来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苏鸿羽神情一紧,抓着俞氏的手问:“是不是弄弄, 弄弄来接咱们了。”   他双目看不见之后, 耳力便相当的好。   俞氏闻此掀开帘子去看, 果真见一个黄衫女子一面往这边跑一面挥着手。   眼前的姑娘比俞氏记忆中的女儿个头要高些, 五官似乎也长开了,比以前更加精致, 明眸皓齿, 黛眉朱唇, 竟是少有的绝色。   虽然阔别多年, 但俞氏仍是一眼认出了女儿,激动地对着身旁的苏鸿羽道:“是弄弄, 真是弄弄!”她眼眶含泪, 鼻头泛酸。   苏瑜跑过来时,青枫让人将马车停下。   俞氏先从马车里下来, 看见女儿一把抱住,痛哭流涕。   “我的弄弄,阿娘好想你。”   苏瑜也止不住的眼泪直掉,五年了, 她自然也是想他们的。不知道多少次,就连做梦都是梦到他们回来了。   母女两个哭了好一会儿,俞氏帮女儿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乖孩子,让阿娘好好看看你。”她说着,打量着眼前正值妙龄,宛如一朵娇花的姑娘,不住点头,“我的弄弄长大了,也比以前更漂亮了。”   苏瑜满心欢喜,听到母亲的夸赞甜甜地笑,又抬头打量着俞氏:“母亲也依旧那么美,都没怎么变。”   俞氏笑笑:“蔡国的山水养人,娘是没怎么变。”   “咦,阿爹呢?”苏瑜迟迟不见苏鸿羽从马车上下来,主动走了过去,掀开帘子,待看到马车内端坐的男子时,她的动作渐渐顿住。   苏鸿羽此时白绫遮眼,看不见周围的情况,但出于敏锐的直觉,他知道女儿在看着他。   他讪笑着,抬起衣袖遮了脸,略显惭愧:“是弄弄吧?阿爹变丑了,别吓着你。”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慈祥与宠溺。   苏瑜眼眶一热,泪水再次滚落了下来。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声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阿爹可是不要弄弄了,躲在马车里不肯见我。”   “不,自然不是。”苏鸿羽急忙解释。   苏瑜却笑了,主动上了马车,坐在苏鸿羽身边,抱住他的胳膊脑袋歪在他的肩上:“阿爹,弄弄好想你。”   感受到女儿的触碰,苏鸿羽身子微颤,抬手想要去摸他的脸。   苏瑜抓住他的手,牵引着把脸凑了过去。他慈爱地抚了抚,眼底带着些许遗憾:“弄弄长大了,肯定比以前更好看,可是阿爹看不到了。”   “没关系,以后弄弄做阿爹的眼睛。”她笑说着,泪水再次滑落,滴在父亲的掌心。   感受到掌心的湿热,他安抚着女儿道:“弄弄别哭,阿爹没事,这么多年过去,阿爹早习惯了。你知道吗,阿爹现在耳力特别好,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旁人说什么。听着鸟叫声,阿爹还能辨别出是几只小鸟在树上叫。阿爹是不是很厉害?”   “嗯,阿爹在弄弄心里一直都很厉害。”她抱住苏鸿羽的腰,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无声抽泣。   ……   苏瑜带着父母先去了皇宫见魏丞。   到了御书房之时,魏丞还未下早朝,苏瑜便先让人准备了膳食,陪着父母一边用膳一边等魏丞,顺便说了这几年在大衍发生过的事情。   又问起爹娘这几年不跟家里人联系的原因,苏瑜瞬时便不乐意了。   “当年阿娘中毒那样大的事,父亲怎可一直瞒着。那时候三哥找了很多人去崖下寻你们,除了被野兽吃剩的尸骨便什么也没看见,我以为你们俩都不在了,伤心的要死。那时候如果不是有三哥在,我都撑不下去……”提及这些,苏瑜便忍不住一阵辛酸。   苏鸿羽对此也有些惭愧:“的确是为父的不是了,当时鬼医诸葛先生说纵然有了青栀草,你阿娘的毒也未必就能解。我怕最终只是徒劳,害得你们再伤心一回,索性便不说了。”   “就是父亲错了!”苏瑜红着眼眶道,“你不送信回来,是不是想着阿娘的毒若是解不了,你就随阿娘去了?你当初什么也不说,后来又与阿娘被困在蔡国那么多年,都不曾想起过弄弄。在你心里,女儿根本就不重要!”   苏鸿羽顿时慌了,心里又自责又惭愧,只一个劲儿低头认错:“弄弄说的对,阿爹错了,阿爹有错。”   看着双目失明的父亲,苏瑜其实哪里真的生他的气呢。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说道:“廖先生的医术很好,他一定能治好阿爹的眼睛。等晚些我便让廖先生给父亲看看眼。”   当初廖启答应好了要参加她和魏丞的大婚,故而一个多月前就来了京城,如今一个人在当初魏丞的都督府里住着。   苏瑜觉得,凭廖启的医术,她爹的眼肯定能好。   苏鸿羽笑笑,却没说什么。他这双眼被狼所伤,眼珠已毁,哪里还有什么复明的希望。只是看女儿这般热切,她自然不好打击她的信心。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苏鸿羽和俞氏面容一惊,忙起身去门口迎接。见魏丞进来,他们二人双双下跪叩拜。   苏瑜也跟着爹娘跪了下去。   魏丞弯腰扶起苏鸿羽,苏瑜这才扶着俞氏起身。   魏丞道:“姨父、姨母无须多礼,你们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咱们如往常一样便可。”   苏鸿羽受宠若惊:“陛下贵为天子,礼节岂能作废。”   魏丞看看苏瑜,倒是没说什么,只让大家入内坐下。   “二老一路颠簸,必然受了不少苦,我已通知平南侯将二老的院子清扫干净,待会儿回去歇一歇才好。”魏丞又道。   苏鸿羽起身拱手:“多谢陛下隆恩。”   魏丞看向苏瑜。   苏瑜瞧着跟魏丞十分见外的父母,也是无可奈何,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没办法。   其实以前在侯府,苏鸿羽和俞氏夫妇私下里对魏丞也是极为客气恭敬的。也唯独在有外人在的时候,才会表现的母慈子孝,像是一家人。   在侯府,只弄弄一个真正把他当成是家人。   对于二人如今的态度,魏丞也不强求,想了想道:“我与弄弄的事……”   苏瑜笑道:“我已经跟阿爹阿娘说过了,他们说我自己决定就好,他们没有意见的。”   苏鸿羽道:“这几年来,多谢陛下一直照顾弄弄,我夫妇二人对此感激不尽。弄弄既然愿意入宫,我和内人自不好多加干涉。只是,”他顿了顿,垂首道,“我夫妻二人此生便只得弄弄这一个女儿,自是不忍心看她日后受什么委屈。陛下贵为天子,我本不该有此请求,但为了弄弄,忍不住多言几句。她性子蛮横了些,有时做事也没个分寸,还望陛下看在多年情分上,容忍她一二。如此,我夫妻二人便感激不尽了。”   苏瑜抱着苏鸿羽的胳膊,闻此有些不大满意:“阿爹说什么呢,我现在都学乖了,我才不蛮横呢。”   魏丞看过来,神情郑重了几分:“姨父姨母但请放心,我既决定娶她,自不会舍得她受什么委屈的。何况,弄弄说得对,她这几年的确长大了不少,很是乖顺。”   几人在屋里又坐了一会儿,苏鸿羽和俞氏似乎在魏丞面前颇有些不自在,苏瑜便道:“陛下刚下朝,必然也没用早膳吧,不如先用膳,我陪阿爹阿娘先回侯府去。”   魏丞点头:“也好。”   苏鸿羽和俞氏夫妇二人起身见礼,退了出去。苏瑜在御书房多留了一会儿,她走过去拉着魏丞的手道:“你做了皇帝,阿爹阿娘必然是敬畏的,难免就生疏了些,你别介意。以后日子久了想来就会好很多。记得你刚登基那会儿,我初见你也颇为不自在,再看现在,不是好多了?”   魏丞将她扯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亲了亲她的脸蛋儿:“我知道的。他们的心思,我岂能不懂?好了,你阿爹阿娘刚回来,你回去吧,多陪陪他们。”   苏瑜应着要从他怀里起来,熟料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苏瑜无奈嗔他:“你快放开我吧,阿爹阿娘在外面等着呢,时间久了他们会起疑的。”   魏丞搂着她,低声道:“如今你阿爹阿娘回来了,咱们的婚事也该办了。”   提及这个,苏瑜一张脸顿时红了,偏过头去小声道:“那,那你说了算。”   “五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就定在那日吧。”   “二十六?”苏瑜心里默数一会儿,“不到十天了。”   魏丞轻咬她的耳朵:“我恨不得立刻娶你入宫来,可是又想让你多陪你爹娘几日,这才订在了二十六。你回去后跟你阿爹阿娘说一声,他们若是没意见,我便让人颁旨了。这一次,可不能再更改。”   原本三月都该成婚的,如今拖到五月地,是不能再拖了。   苏瑜轻轻点头:“好,那我今晚就跟他们说。”   魏丞这才满意地松开她:“去吧,别让二老等急了。”   苏瑜理了理衣襟出去,苏鸿羽和俞氏果真在等着。   “弄弄怎么这么久才出来?”苏鸿羽问道。   苏瑜微怔,讪笑着解释:“我,我就跟陛下多说了几句话,让,让你们等急了。”   俞氏一眼看到了女儿红润通透的耳根,还有那粉嫩的双颊,到底是过来人,岂会有不明白的。她暗暗在丈夫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对着苏瑜笑道:“没有多等,我方才和你爹说眼前的景致来着。走吧,咱们先回家。”    第105章   回平南侯府的路上, 苏瑜一家三口坐在马车内。她坐在中间,一左一右揽着父母的胳膊, 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俞氏抚着女儿,叹道:“我瞧着陛下比以前更加稳重了,这一路上听了不少事,说他当初以十万人马击退突厥三十万铁骑,一战成名。后来扳倒权臣贾道, 揭发贾氏兄妹谋害秦皇后的罪行, 将他们绳之以法。登基后, 他又裁减官吏, 减免赋税,主张开源节流, 深受百姓爱戴。陛下真是长大了。”   “是啊, 这孩子自幼便比旁人稳重, 如今小小年纪坐拥江山, 也能这般游刃有余,当真令人欣慰。”苏鸿羽也跟着一番慨叹。   苏瑜左右看看两边的父母, 嘟了嘟嘴:“这会儿阿爹阿娘倒是说起他的好来了, 方才你们那般客气,分明就是把他当外人了, 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俞氏看向女儿:“君臣有别,陛下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他早晚都要习惯一个人高高在上的孤单。我们养了他,他如今心怀恩义是他孝顺, 但我们做臣民的却不能将那份养育恩情作为倚仗,对他有任何的掣肘。这是帝王大忌,弄弄可明白?”   苏瑜偏过头去:“魏丞才不计较这些呢,何况,他才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我陪着他。”   苏鸿羽神色严厉几分:“弄弄怎可直呼陛下姓名,有失尊卑。莫说你们如今还未成亲,便是你真做了皇后,如此也是不妥。”   “阿爹怎么一回来就教训我了。”苏瑜一脸委屈,“我以前叫三哥来着,可如今我们都要成亲了,总不能还三哥三哥的叫吧?再说了,我叫他名字他还高兴呢。”说到后面,她声音小了许多。   她才不会跟阿爹阿娘说魏丞高兴的不是她叫魏丞,而是丞郎。   俞氏看看女儿,对着丈夫嗔道:“好了,他们二人怎么处是他们的事。陛下对咱们弄弄到底是不一样的,打小便是如此,你又何须多加干涉?”   语罢又低头教育女儿:“私底下怎么称呼都不要紧,人前还是要有规矩,不能让人说我们侯府的姑娘没有教养。”   苏瑜丢开阿爹的胳膊,笑着扑进阿娘怀里:“我当然知道了,在人前我一直很规矩叫陛下来着。这不是阿爹阿娘跟前嘛,我才放肆了些。我始终觉得,陛下和咱们仍旧是一家人的。”   俞氏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没有说话。   回到侯府,苏慎和卫绿萱夫妻两个已经早就张罗好了一切,苏鸿羽和俞氏以前的院子也收拾妥当了,更是带着众人亲自迎在门口。   当初以为他们俩人不在了,如今死而复生,一家人都是极为高兴的,拉着他们嘘寒问暖。   后来念及他们舟车劳顿,这才止了话题,让他们先行回去休息。   从厅堂出来,苏鸿羽对着苏瑜道:“弄弄先陪你娘回去歇着,阿爹去看看你祖母。”   提及苏老夫人,俞氏的表情瞬间淡了。她什么也没说,径自转身便走,苏瑜看看父亲,疾步追上了母亲。   回去的一路上,俞氏的气就很不顺:“想到她险些把你嫁了个禽兽,我这心里就不痛快。当初她折磨我也便罢了,你好歹是苏家血脉,她的嫡亲孙女儿,世上可有这样偏心的祖母?幸亏那时你有陛下护着,否则……”俞氏越说越生气,更是为女儿当初的遭遇心疼。   苏瑜笑挽着母亲的胳膊:“阿娘别气了,如今这些事都过去了。苏琬和大伯父没了之后,大伯母就疯了,如今被关在西苑不让出门。至于祖母,一个人守着佛堂过到现在,在这侯府里也是眼不见为净。”   俞氏的气儿顺了些:“你爹是她儿子,他要去看娘我生什么气?只是那双眼都没了,即便过去又能看出个什么来?罢了,不提他了,阿娘也着实困乏,咱们先回。”   说到阿爹的眼睛,苏瑜便颇有些担心,送母亲回去休息之后,她便亲自去都督府找了廖启。   下午的时候,廖启入侯府给苏鸿羽看了眼伤。   自打苏瑜与阿爹重逢,他便一直白绫遮目,如今骤然取下白绫,瞧着双目上可怖的疤痕,苏瑜的心瞬时揪紧了。   原来阿爹的眼睛已经……   廖启的神色也很凝重,检查半晌之后,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苏瑜疾步追上去:“廖先生!”   廖启停下来,转身看她。   苏瑜一步步走过去,眼眶里含着泪:“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廖启摇头:“方才你也看见了,你阿爹的眼珠都被狼咬出来了,当初必然伤口腐烂极其严重,他能撑着活下来都是不易。缺个胳膊缺个腿的,兴许还能换一个假的,可眼睛怎么换?华佗在世,他也不敢说给你阿爹换一双眼睛啊。”   苏瑜怔怔地站在那儿,梨花带雨的,风吹起她单薄的身子,她摇摇欲坠的,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去。   廖启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弄丫头接受现实吧,他们都叫我神医,可我不是神仙。当初鬼医诸葛先生既然都无能为力,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廖启走了,苏瑜还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久久不能回神。   俞氏出来时瞧见女儿纤薄的身影,她叹息一声走过来,扶着女儿的肩膀道:“没关系,我和你阿爹早就已经习惯了。人生本就如此,哪儿那么多的尽如人意呢?如今咱们一家团聚,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好了,别站太久让你阿爹担心。你阿爹唤你进去呢,把眼泪擦干。”俞氏又道。   苏瑜这才抹了抹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会儿转身进屋。   苏鸿羽在太师椅上靠着,听到动静,朝这边伸了手:“弄弄吗?你过来。”   苏瑜走过去,握住了阿爹的手,俯身蹲在他旁边,拿他粗粝的大掌在自己的面颊上蹭了蹭:“阿爹……”   苏鸿羽抚着女儿的面庞,笑得一脸慈祥:“好了,别放在心上,阿爹知道你是希望阿爹好起来。不过万事皆由天定,如今上天夺走了阿爹的眼睛,但你阿娘好好的活着,如今又让我和你阿娘回到大衍,跟你团聚,这不是很好吗?你和陛下不是要成亲了,该想些高兴的事。”   “嗯。”她乖乖应着,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和,“阿爹,陛下说婚期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六,如果你和阿娘没意见,他就下令颁旨了。”   苏鸿羽面上带笑:“自然是没意见的,能回来参加我们弄弄的大婚,阿爹很高兴。”   ……   出嫁前的这段日子,苏瑜几乎不再出门,每日都在家里陪伴阿爹阿娘,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几年不见,俞氏没想到自己女儿竟有如此进步,尤其那一手大字,居然跟陛下的一模一样,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面对母亲的夸奖,苏瑜自然心里高兴:“我的字是他教的,自然是跟他的很像了。不过他总说还不够好,一眼就看出来不是他写的。”   俞氏捏捏女儿的脸蛋儿:“我家弄弄已经很棒了,几年不见,你当真让我和你阿爹刮目相看。听说去年太后大寿,也是你操办的,很是博得了美名。”   说到这儿,俞氏叹息一声:“以前我还总担心你,一直大大咧咧长不大,谁想这一眨眼的就变成大姑娘了。”      十日的时间,弹指即过。   新婚前夜苏瑜几乎没怎么阖眼,俞氏拉着她说了许多知心话。后来她被喜娘侍奉着穿上那套颇为奢华高贵的凤冠霞帔,便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头上顶着赤金凤冠,其上镶嵌了九十九颗合浦珠,珍珠圆润光滑,颗颗饱满,自是难得的珍品。除此以外,还有红宝石一百六十八颗,蓝宝石一白八十二颗,冠前缨络垂旒遮面,垂首低眉间轻轻摇曳,碰撞间如鸣佩环,清脆悦耳。   她纤瘦窈窕的身上穿着复杂的凤袍,大大小小共二十多件,外层是一件玄色绣着金凤的冕服,腰束赭色嵌平安玉凤纹鞶带,红色敝屣垂直落于腿间。玉肩削素成,眉似远山黛,冰肌藏玉骨,体态轻如燕。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看着穿上凤冠立马变得高贵典雅的女儿,俞氏不住地点头:“今天的弄弄真好看。”   苏瑜甜甜地笑,抬眸间,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竟已大亮了。   依照大衍的习俗,新嫁娘由家中嫂嫂代为梳妆,故而卫绿萱早早地就来了,为她细细抹上适合这身冕服的妆容。   随后喜娘“开面”,说些吉祥话。   等迎亲的轿辇上门之时,差不多已经快晌午了。   帝后大婚,自是格外的举国关注。   平南侯府门外早已被看客围的水泄不通,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响,便有人急急忙忙去里面禀报了。   天子大婚,依照习俗魏丞是不用亲自出宫相迎的。   苏瑜自行在家中拜别父母,为双亲敬茶。   俞氏接过女儿敬的茶,眼含热泪,拉着她的手多加叮嘱。有些话虽然她已经念叨了许多遍,但苏瑜依旧认认真真听着,无不应承下来。   感受到了妻子强烈的不舍,苏鸿羽轻声道:“好了,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快让孩子上花轿吧,莫要误了吉时。她入宫后还要祭祀,接凤印,有的折腾呢。”   经过丈夫的提醒,俞氏这才依依不舍松开女儿的手,含泪笑着:“弄弄去吧,记住娘告诫你的话,你嫁的不是旁人,一言一行天下人都看着呢,凡事要有分寸,更要事事以陛下为先,以万民为首。明白吗?”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苏瑜鼻头也有些酸了,她跪下来再次叩首,避开了母亲的目光。   由蝉衣和碧棠搀扶着起身,出了大厅,苏慎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见苏瑜出来,他弯下腰身,等着苏瑜上去。   新娘子出嫁,要由兄长背着上花轿。苏瑜没有亲兄长,自然只能从苏慎和苏恒兄弟两个中挑一个。   又因为她贵为皇后,理应由平南侯苏慎来背。   苏瑜回头最后看一眼里面的父母,转身时因为不舍而泪眼模糊。远远地,她似乎看见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向这边走来。   还未回神,周围早已匍匐跪倒了一地,他们诚惶诚恐,山呼万岁。   苏瑜眨眼间泪水滑落,眼前的景象随之变得清洗。她看着他一袭同样繁琐复杂的冕服,器宇轩昂地朝她走来,面容带笑,满含宠溺。   他不是不该来的吗?   苏瑜怔怔看着他,恍惚间他已到了她跟前,背对着她弯下腰来,侧首冲她笑:“三哥来背你上花轿。” 作者有话要说:  魏丞:背媳妇这样的好事,绝对不能便宜了别人!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白居易 第106章   苏瑜看向他, 却站着没动。须臾之后,她颔首轻道:“陛下万金之躯, 不敢以陛下为骑。”   若是私底下也就罢了,今日大婚,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如此传出去只怕不好。   魏丞却突然往她这边倾了倾:“你若再不上来,那就换抱的。”   想到大庭广众被他抱走的画面, 苏瑜羞恼着瞪他一眼, 到底还是乖乖伏在了他宽厚的背上, 双臂勾上他的脖子。   众人匍匐了一地, 魏丞没有说起,只背起心尖儿上的女子一步步向着大门外而去。   直到迎亲的队伍入了皇宫, 街头巷尾仍在谈论着今日的佳话。帝后大婚, 圣上不仅亲自出宫相迎, 还背着皇后上了花轿, 可见帝后之间的情意何等身后。   一时之间,京中羡慕苏瑜的比比皆是。   也有的感叹自己命不好, 陛下当年怎么就没寄养在自己家里?   众人的心思抛开不提, 苏瑜入了皇宫,面临的还有一番让人头疼的繁文缛节。   花轿入宫后改为凤辇, 前前后后簇拥着一群宫人,顺着宫墙中央铺就的红色地毯一路向前缓缓前进,所过之处礼乐齐名,场面恢弘而壮观。   苏瑜坐在轿辇之上, 起初还有些紧张,可接连走了两个时辰之后,她已经不是紧张,而是焦躁了。   皇宫这么大,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了。旁的也就不说了,单她头上顶着的凤冠便足足有八斤之重,她觉得自己脖子都要断了。   偏她为了矜持,还不能催促这些人走快些,以至于眉头都跟着拧了起来。   跟在一侧的碧棠安慰道:“娘娘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苏瑜心焦地对着碧棠小声问:“这走的也太慢了吧,我脖子真的要断了……”   碧棠抬头看了眼她头顶上那看着就颇为厚重的物什,只能笑着安慰:“娘娘要等吉时至时到乾明殿,方有好的寓意。这速度是拿捏好了的,如果走得快了,咱们赶在吉时之前到达,会被人笑话的。”   苏瑜:“……”什么破规矩!既然这样,为何不让她晚些从侯府出来?   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苏瑜坐的凤辇虽然有顶,但耐不住此时的高温,仍是热得她汗流浃背,一张脸也泛着红晕。   再加上此时头顶上凤冠的重量,本就饿的头昏脑涨的苏瑜更是觉得眼晕,似乎稍一不注意,她真的会昏厥过去。   都说出嫁这日,是姑娘家最美的一天。苏瑜却觉得苦不堪言,这样的美,她宁可不要的好不好?   这个魏丞也是的,让人赶制凤冠的时候都不会少放点珍珠宝石吗,她的脖子还要不要了?   苏瑜抱怨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又被蝉衣提醒着乖乖把手放下来,姿态端正地坐在那儿,一颗心苦的滴血。   古往今来,能坐上后位的女人,都不是一般的女人呐!   苏瑜如是感叹着。   终于抵达乾明殿时,苏瑜如释重负的被人搀扶着走下凤辇,抬眸看到前面数不尽的台阶时,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她面朝前方,一步步走向台阶,周围是数不尽的侍卫和黑压压的文武百官,具体谁是谁她已经看不真切,也无暇顾及了,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耳畔响着的是宣读册文的声音:   “……平南侯府之女苏瑜,毓自名门,温慧端庄,秉德恭顺,赋姿淑敏,柔嘉成性。宜建长秋,以奉宗庙……”   魏丞于殿前而立,看着她一袭凤冠霞帔向他走来,跨过马鞍,越过火盆,太阳的光照的她双颊通红,整个人略显疲惫,不过因为她掩饰的极好,不细看倒是很难发觉。   在还有几步之遥时,他主动走下台阶迎了上去,牵起了他的手。   苏瑜借力挽上他的胳膊,这个人方才觉得好了些。   入了乾明殿最上方,她双膝跪地,对他叩首行礼。   “赐印。”他话语刚落,便有人奉上皇后金印紫绶,苏瑜双手托起,淡然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丞搀扶她起身,蝉衣过来接下凤印,已经有人点了檀香奉上。   魏丞和苏瑜二人双双接过,走至香鼎前祭天。   插上香,封后金文刚好宣读完毕,底下传来一声“礼成~”   文武百官乃至所有侍卫匍匐跪地,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瑜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侧目凝视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舒心一笑。突然间似乎所有的苦都烟消云散了,余下的只有欢愉,兴奋和莫名的感动。   自今而后,她是他的妻了,是大衍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与他并肩站在高处,受万人敬仰。   山河锦绣,她陪他共赏;帝业万里,她随他驰骋。   因为有她,他不再是孤寡一人。   ……   入了洞房,苏瑜得以卸下身上厚重的衣饰,由碧棠和蝉衣侍奉着舒舒服服沐浴一番。   出来后蝉衣又帮她揉捏着纤细的颈,帮她缓解酸痛。   便在这时,魏丞从外面走了进来,还是白日里的装扮,厚重而复杂的冕服穿在身上,为他平添几分稳重与肃穆,那棱角分明的面容更加显得俊逸又高不可攀。   所有人起身行礼,默默退了出去,给他们留足了自己的空间。   苏瑜在矮榻上倚着,因为脖子难受,她没有起身行礼,只是盈盈浅笑着。她本就天生丽质,此时卸下妆容更是为她赠了几分清新脱俗的味道,只那双桃花目依旧勾人,娇媚的像一直狡黠的狐狸。   她刚沐浴过,身上穿的是单薄通透的红罗纱,里面玲珑有致的身段儿若隐若现,婀娜多姿。   魏丞喉头有些发热,疾步向这边走来,在她旁边坐下,语气倒还算温和:“饿吗?”   苏瑜揉着脖子慵懒地躺在那儿,轻轻点头:“有点儿。”   魏丞抚了抚她披散下来的柔顺绵长的墨发,起身出去对人吩咐了什么,很快又折回来,柔声道:“我让人给你备膳,你在此候着,我去沐浴。”   说到沐浴,苏瑜的脸倏然红了几分,轻轻点头:“嗯,好。”不知怎的,她竟有些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见他径自去了内室,苏瑜揉了揉发烫的面颊从矮榻上坐直了身子,想到今晚上要发生的事,一颗心砰砰乱跳。   无奈之下,她只好随便寻了册话本随意看着。谁知好巧不巧的,随手一翻,居然便是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节。   苏瑜心跳的更快了,做贼心虚似的把那话本子合上,立刻扔在一旁。   一个人坐定了一会儿,她左右看看,四下半个人影也没有,目光又冲着那话本子瞟了几眼。   鬼使神差的,她又把扔在一旁的书给捞了回来,翻找到那一页,偷偷摸摸地看着。   ……   “娘娘,该用膳了。”耳边突然传来蝉衣的声音。   苏瑜吓得手上一抖,那书便从膝上掉下来,落在了她的脚边。   蝉衣看她情绪不对,狐疑着询问:“姑娘怎么了?”   苏瑜装模作样地揉揉肩膀:“今儿个着实太累了,一时手软,竟是连书都拿不动了。”   蝉衣知道她今儿个确实很是疲乏,便也没有起疑,只笑着道:“娘娘必然是饿着了,这才体力不济,快吃些东西吧,您一整天都没进膳了呢。”   她说着,将膳食摆在榻几上。   苏瑜偷看她一眼,匆匆将地上的书捡起来,压在了屁股底下,然后一本正经的开始用膳。   饿了一整天,许是担心苏瑜的胃受不住,小膳房做的都是清淡软糯之物,很好克化。一碗小米山药粥,几个荠菜小笼包,再加两碟子配菜,简简单单的,但闻着便香气四溢,让人很有胃口。   苏瑜一口气喝完了粥,吃完了包子,菜倒是没怎么动便饱了。   她摸摸肚子,很是满足地让人撤下去。   回头往浴室的方向看了看,魏丞还没出来呢。   苏瑜冲着蝉衣摆摆手,让她去外面候着,然后自己又偷摸取出了方才看到一半的话本子,拧眉研究着些什么。   其实别看她看了不少的话本子,但那全都是文字描述,对于个中细节,苏瑜心里是一知半解的。昨晚上阿娘倒是拉着她看了很多春宫图,可当着阿娘的面儿她羞也羞死了,哪里曾细看啊。   不过如今,她反倒有些压制不住心上的好奇了。   她和魏丞虽说有过肌肤之亲,但也仅限于亲过摸过她全身,也拿那物在她身上蹭过,除此之外就没旁的了。   她听说男女敦伦是要用男子那物进入女子下面,这样才能够生孩子,子嗣延绵。方才沐浴之时她还偷偷地在自己身上摸过,发现自己那里很小,她小拇指都进不去,而魏丞的东西她是见过的,有点儿……吓人。   所以,一个铁杵,是如何穿进针眼儿里头去的?大衍最顶尖儿的裁缝他应该也办不到吧……   苏瑜莫名觉得双腿有些软,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时,感觉到耳畔传来温和的呼吸声,她蓦然一紧,下意识侧首去看,魏丞不知何时居然出来了,穿着简单的玄衣袍子,披散的墨发上带了些湿潮,烛光下微微发亮,映衬着他那白皙俊逸的五官,显得有几分迷人。   他此时正弯腰伏在她身侧,眉头微扬,一双凤目似在看着她手里的那本书册。   苏瑜心头突跳,手里的书“啪”的一声合上了。    第107章   “好看吗?”他笑眯眯看着她, 一脸无害。   苏瑜一张脸早憋得通红,心跳也跟着加快了很多, 整个人羞的恨不能寻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她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面上是平和的笑,随便翻阅一下那书,一副批判的样子:“这书里面的恶人太多了, 剧情……也就一般般吧, 不怎么吸引人。”   魏丞扫过她那红的滴血的耳朵, 笑着将她手里的书接过来, 放在榻几上:“既然不好看,就放那儿吧, 我带你看更好看的。”   说着, 已经将她从矮榻上扯了起来, 径自就往龙凤榻上走。   苏瑜一急, 拽住他的胳膊不愿走。   魏丞抬眸看她,面露困惑。   苏瑜平静地笑:“陛下, 我, 我还不困。”不得不说,她有点儿被吓着了, 她怕疼。   魏丞笑道:“我也没说要睡觉啊,咱们来看书,你瞧瞧喜不喜欢。”说着,已经将她扯到了榻前, 伸手一推,她倒在了柔软的褥子上。   还来不及起身,他已经逼近她,单手抓住她的手腕抵在头顶的床板上,一条腿固定着她的双腿,俯身压下来,然后不由分说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比任何时候都来的热烈,在她娇软的唇瓣间辗转斯磨,又探入她口中去攫取她的香舌,用力吮吸她口中甘甜的蜜液。   就在苏瑜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了她。垂眸间,她一张脸早已染上浮红,被亲的略显红肿的樱唇微微张开,大口喘着粗气,胸前的鼓囊随之起伏。   他眼底的眸色变得越发深沉,整个身子仿佛滚烫,再忍不住,抬手去撕扯她身上若隐若现的红罗纱。   “咔嚓”一声脆响,她的裙衫被他毫不留情的撕扯开来,显出里面雪嫩的肌肤来。   这……有点暴力。   苏瑜微惊,下意识往后躲避着:“陛,陛下不是要带我看书吗,书……书呢?”   魏丞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她:“弄弄竟比我还有些迫不及待。”   他翻身坐起来,苏瑜也随之起身,往床里侧躲了躲,拿被子包住自己已经被他撕的不成样子的衣衫。   魏丞看她一眼,眸带笑意。   他伸手从枕边摸索了一下,当真取了本书出来。   “不是要看书吗,你过来。”魏丞对缩在角落里的苏瑜招了招手,那语气,像极了慈父般的宠溺。   苏瑜靠着墙根儿抱着被子,连连摇头,然后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她有种预感,新婚之夜藏在枕头下面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书!   她不看,她打死都不会看的!   魏丞却哪里由得她去选,一把将她捞过来,圈在了怀里,然后打开书册给她看。   苏瑜羞的抬手捂住了脸,但其实内心是有一丢丢好奇的,便小心从指间露了一条缝隙出来,偷摸瞧着。   眼光只瞥了一眼,她瞬间红着脸把眼睛紧紧闭上了。   这哪里是书,分明便是画册,跟昨晚上阿娘给她看的简直一模一样!   魏丞把她捂着脸的双手扯下来,下巴抵着她的脑袋,柔声哄着:“弄弄乖,你看看自己喜欢哪种,挑一个,咱们今晚上试试?”   苏瑜:“……”   “怎么了,是不是都挺好的,不知道选哪个?”   苏瑜:“……”   “那要不然,咱们每一样都来一次?”   苏瑜:“……”   然后床帐被放下了,里面传来一阵闹腾,画册滑落在地上,紧接着,大衣小衣也被人很不温柔的丢了出来。   红烛在燃烧,烛光雀跃地跳动着,映衬着龙凤榻内模模糊糊的交织的身影。   不多时,里面渐渐传来女子的惊呼:“啊,疼——”   男子闷哼一声,柔声哄着:“弄弄别动,一会儿就不疼了。”   里面呼吸声变得急促,伴着女子的低泣,抽抽搭搭,不绝于耳。   苏瑜一双玉腿挂在他肩上,被他有节奏的来回推动着,起初还觉得下面有尖锐的刺痛,及至后来,那痛意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无法言喻的欢愉。   她感觉自己好似一下子飘飘然到了云端,周围有仙鹤共舞,有凤凰齐鸣。她就那么被云儿包裹着,身心荡漾的忍不住从口齿间溢出浅浅娇吟。   后来海啸狂风骤然而起,她变成了饱受摧残的,较弱无力的一朵小花儿。飓风卷地而起,万物尽灭,百花凋零,她止不住的花枝乱颤,低泣不止。   回神间,他还在她身上纵马驰骋,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豆大的汗水从他额间低落,啪嗒一声落在她的胸口之上,晶莹剔透的。   苏瑜受不住的拧眉推拒:“不,不要了,你快停下来,呜呜呜……”   他俯身亲吻她的唇,身上的动作却未曾停顿分毫,反而越发卖力。他咬了咬她的耳垂,带着威胁的语气轻道:“你叫夫君,我便停下来。”   苏瑜闭着眼睛,身子轻颤着,服软地娇娇低唤:“夫君,夫君……”   她略显抽咽的低唤越发激起了他的兽性,他不断律动着,更加深入,将她带至更高的巅峰,在那娇花受尽摧残之后,给予她温和的浇灌和滋润。   ………………………………   这个晚上,苏瑜被他折腾的死去活来,起初还是清醒的,直到后来她自己都迷迷糊糊记不真切了。只知道,他似乎抱着她去浴室清洗了四回,再后来,她便不省人事了。   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愿去想,唯愿睡个昏天黑地,谁都不要来打扰她!   “娘娘,娘娘,该起了。”   耳畔传来蝉衣的声音,苏瑜不悦地蹙紧了秀眉,翻了个身背朝外面,继续呼呼大睡。   蝉衣颇有些无奈,但还是继续轻缓:“娘娘,该起了,您还得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呢。”   说及这个,苏瑜清醒了许多。   是了,她如今已嫁为人妇,自然得去请安的。   都是那个魏丞,昨晚上闹腾个没完,害得她根本没睡好觉,如今困得要死。   说到魏丞,苏瑜侧首看了看床榻的外面,问蝉衣:“陛下呢?”   蝉衣道:“陛下一早便上朝了,看皇后娘娘睡着,便没让人打扰。”   算他还有点儿良心。苏瑜心里咕哝了一句。   见她拢了被子坐起来,蝉衣对着旁边奉着衣服的宫女招手,亲自接过衣裳为苏瑜更衣。   苏瑜的睡裙脱落后,露出她白嫩细腻的肌肤来,蝉衣红着脸忽略掉那上面的斑斑点点,利索地帮她穿好襦裙。   彼时青黛打了热水进来,洗漱过后,由碧棠和蝉衣二人服侍着为她绾了发髻。   苏瑜昨晚上没睡好,人此时有些憔悴,蝉衣便用脂粉为她遮住,画了个淡淡的妆容,这才端详着镜子里的苏瑜片刻,笑着点头:“我们娘娘真好看。”   苏瑜没心思听她夸自己,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倒在蝉衣的身上:“好想睡觉……”   “娘娘怎么这么困,昨晚上没睡好吗?”紫坠问。   说起这个苏瑜就来气:“昨晚上那么闹腾,怎么睡得好……”话语刚落,她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身旁的四个丫头。   她们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瑜瞬间闹了个大红脸,瞌睡都吓跑了。   她讪讪地笑:“我,我是说,咱们陛下原来睡相不太好,晚上会蹬被子,害我险些着凉,就,就没睡好。”   “是吗?”耳畔传来低沉的男音,带着少许威严,淡淡的,却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苏瑜抬眸,便见魏丞不知何时下朝回来了,一身朝服,双手负立站在内殿的门口。他头上盯着冕毓,墨色毓珠垂落下来,遮了此时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他帝王威仪,深不可测。   碧棠和蝉衣等人匆忙行礼,默默退了出去。   苏瑜还呆愣愣在妆奁前坐着,巴掌大的小脸儿微微扬起,一双眼眸瞪得老大,似乎还没回神的样子。   随手关上殿门,魏丞阔步走过来,在苏瑜身边弯下腰,似笑非笑地道:“你方才说……我晚上喜欢蹬被子,故而害你睡不着觉了?”他可清楚的记得,昨晚上她自己踹开被子无数回,都是他不厌其烦给她盖上的。   这个事睡得迷迷糊糊的苏瑜其实是有点印象的,此时被他灼灼的目光打量着,她觉得一张脸有些火辣辣的,甚至还有些口感。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朝了。”她垂下脑袋,不好意思看他。   魏丞一把扯起她自己坐下,又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那只大掌很自然地探入她的衣领在她胸前揉了几把:“我想你想得紧,上个朝都定不下心,所以胡乱应付一下就回来了。”   苏瑜闷哼一声,挣扎着推他:“别闹,我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呢,一会儿衣服被你搞乱了。”   说着自行站起身,刚走了两步,下面传来尖锐的胀痛,害得她双腿一软,险些没站稳。魏丞顺势扶住她,又将她拉了回来,伸手指了指下面:“怎么了,还痛吗?”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苏瑜越发羞的无地自容了,低头扯着他头上的毓珠,把整张脸都埋起来。   魏丞把头上的冕毓摘下来,随手放在妆奁上,又从腰间抹了小瓷瓶出来:“我从廖启那儿讨来的药,说是很有用的,我来帮你敷上,很快就会好了。”   “你,你这么一本正经的人,究竟怎么好意思管廖先生要这种东西的?”苏瑜简直不可思议,又见他撩自己裙子,赶忙拒绝,“还要去请安呢,晚,晚些我自己来就可以。”   “那不成,还是擦上药再出门,否则怕你撑不住。”他说着,不由分说便抱起她去了床上。    第108章   虽然经过了昨晚, 但此时到底是青天白日的,敞开了腿被他看着, 苏瑜还是有着稍许的不适。   她下意识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小声道:“你,你好了没有?”   “别动。”那边传来魏丞安抚的声音,他似乎又看了好一会儿,苏瑜这才感觉有冰冰凉凉的药物涂在了上面, 当即便减轻了些许疼痛。   他涂抹的很是细致, 动作也极尽轻柔, 似乎生怕伤了她分毫。   好一会儿, 他突然拍了拍她光溜溜的屁股:“好了。”   骤然被他打了屁股,苏瑜又羞又恼, 红着脸坐起来, 迅速拿被子遮住自己的双腿, 瞪着一双桃花目, 气势汹汹的样子。   魏丞被她这样子逗笑了,忍不住双手支撑床板把脸凑过去, 在她唇角亲了一口, 低声道:“乖,把衣服穿上, 该去给皇祖母请安了。”   这是正事,经他一提醒,苏瑜也顾不得跟他闹腾,自己抓起亵裤自己穿上。当然, 这期间她没挡住魏丞那双魔掌在她滑腻纤细的腿上摸了好几下,占尽便宜。   去往长乐宫时,因为距离遥远,两人要分别用辇。   不过魏丞却是不大乐意跟她分开的,索性把她拽到了自己的御辇上,两人并肩挨着坐。以至于苏瑜的凤辇空着,被魏丞一挥手,留在了椒房殿。   苏瑜被他搂在怀里,感觉他火热的掌心在她纤细的腰际又捏又揉的,心里很不乐意,低声嗔道:“大庭广众之下的,陛下这样不合礼法,会被人笑话的。”   魏丞却道:“你我是帝后,是夫妻,如此情深缠绵,那才是一个国家福泽安泰、民康物阜的象征。旁人不会笑话,只会高兴。”   听他说的一套一套的,苏瑜翻了个白眼。真是懒得搭理他。   到了长乐宫,太皇太后正站在窗前修剪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听问魏丞和苏瑜来了,忙笑着让人请进来,对着苏瑜招手:“瑜丫头快来瞧瞧,这盆花开得如何?”   苏瑜行了礼含笑走过去,但见那白色的水仙花静静绽放着,鹅黄色的花蕊细密而娇嫩,隐约间似有幽香。   “这都快入六月了,天气正是毒热,皇祖母这里怎么还有水仙?”魏丞问道。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说来也怪,昨儿个突然便开了,哀家想着兴许是这长乐宫里凉爽的缘故吧。”后又看看苏瑜和魏丞,“昨儿个正好是你们大婚之喜,水仙花夏日而开,这是吉兆呢。瑜丫头争取早点儿怀个龙子出来,哀家想抱重孙可是想了许久呢。”   太皇太后说及这个,苏瑜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去。   倒是魏丞下意识看她一眼,对着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放心,孙儿和弄弄定然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的。”   苏瑜一张脸越发红了,斜眼横他,却换来他满含宠溺的笑,一下子倒好像成了苏瑜小气。   太皇太后知道苏瑜脸皮薄,倒是没再提这个,由他们二人扶着去椅子上坐下。   依照礼节,苏瑜和魏丞二人双双跪地,给老人家奉了茶。   太皇太后笑着接过,送了苏瑜一支红翡滴珠赤金凤头步摇,说道:“这步摇是大衍历来皇后所属之物,代代相传,你母后故去之后贾妃一支想要,幸好被哀家仔细收藏着,未曾被她寻得。如今,这步摇便归你了。”   这步摇不是一般的华贵,单名贵的珍珠便镶嵌了二十余颗,还有那有价无市的凤凰泣血红翡,吐蕃朝贡的墨宝石……   很明显,这是一国皇后母仪天下的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见步摇如见国母,和金印紫绶不差多少。难怪贾贵妃生前一直想得到呢。   苏瑜双手接过,叩首谢恩。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犹豫着又从腰间取下一对儿雕刻着龙凤纹的墨玉,算不得精致,却是难得的别致,分别递交给了魏丞和苏瑜。   “这是……”魏丞接过那玉,面露困惑。   太皇太后道:“你父皇让人送进宫来的。”   提到那个禅位后入兀坨寺里出家的太上皇,魏丞原本温和的脸色瞬时变得冷了。   太皇太后看向魏丞:“你父皇当年做了许多错事,如今他遁入空门,到如今也幡然悔悟。哀家知道,你恼他当年糊涂,宠信妖妃而害了你母后,也让你这些年来寄人篱下,内心煎熬。哀家也不奢求你原谅他,只是着墨玉是他亲手雕刻的,每一刀都是自责与悔恨,也包含了他对你们夫妻二人的祝福。不管怎么样,这玉佩还是收下吧。”   魏丞捏着那枚墨玉,终究没说什么。   两人陪着太皇太后用过早膳后,方才一起从长乐宫出来。   回去的时候魏丞没有选择乘轿辇,而是徒步前行。苏瑜看他闷闷不乐的,便也陪着他走。   他面色有些阴沉,全程几乎没什么话,整个人看起来闷闷的,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苏瑜有心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便绞尽脑汁的想说些别的让他高兴。   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抬眸看他:“夫君之前不是说要从椒房殿到御书房修一条湖,然后修葺成可供人赏玩的人间仙境吗。当初你说这事时尚在年轻,如今都大半年过去了,夫君可让人修好了?”   魏丞侧目看她,她干净的眸子里带着光亮,闪烁间颇显灵动。他暂时将心里的阴霾祛除,拦过她的肩膀:“修好了,你想去看看吗?”   “好啊好啊。”苏瑜笑着拍手,一脸的期待。原本是为了岔开话题,不让他想伤心事的,不过如今听他说已经建成,苏瑜是真的很期待了。   魏丞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儿:“太远了,你今日身子不舒服,想去看就坐御辇吧。”说着对着后面抬着御辇的宫人招手,两人携手坐上去,魏丞吩咐道,“去明月湖。”   两人乘御辇去了明月湖,魏丞又让人寻了一叶小舟,两人划着小舟沿着弯弯曲曲流淌和河水向着椒房殿的方向而去。   魏丞坐在前面划船,苏瑜则是闲适地与他背对背靠坐着,抬眸欣赏着周边的精致。   此处被他建造的极为秀丽,此时入了夏,湖边的树木枝繁叶茂的,恰好便在这片湖面上遮出一片阴影来,使二人避免被灼热的阳光给晒到。   微阖双目,能听到枝头蝉虫啼鸣,莺鸟高歌,甚至能听到湖水潺潺而动的细微的声音。   小船再继续往前,是一片密集的荷花池,荷叶高举,参差不齐却又乱中有序,偶有荷花早早的开了,想一盏盏精致漂亮的花灯。微风过处时,送来淡淡的荷叶与荷花的清香,让人一颗心不觉间安静下来,忘却了烦忧。   “这里真好,以后晌午的时候便来这里午憩,刚好躲避夏日的炎暑,很不错的选择。”苏瑜倚在他的背上,满足地勾唇浅笑,闭目时脑海里已经在想自己一个人躲这里讨清闲的美好时光了。   魏丞闻此却突然回头冲她笑笑,随手将船桨一丢,也不往前划了。   苏瑜正在纳闷儿之时,却见他骤然往旁边一躺,长长的腿交叠起来伸的老直,双手置于后脑之下,随后长舒一口气闭了眼睛:“我现在便想睡一觉,你先自便。”   苏瑜呆呆坐在那里看着他:“……”   她颇有些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见他真的闭目要睡的样子,自己也感觉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索性什么也不管不顾,厚着脸皮钻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也闭上眼睛。   魏丞搂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没头没尾问了一句:“疼不疼了?”   “啊?”苏瑜有些没反应过来,傻傻地抬眸看他。好一会儿,似乎突然顿悟了一般,双颊一红,把脸藏在了他怀里。   不得不说,廖启给的药还真挺管用的,她也不过擦上了两个时辰左右,居然真的就不疼了,还真是神奇。   她正想着,谁知魏丞那一只魔掌已经探了过去,苏瑜心上一紧,双腿下意识夹紧了,抿着唇不说话。   魏丞看着她:“廖启说了,他那个药半个时辰之内就会见效,应该不疼了吧?”   苏瑜:“……”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跟廖启光明正大谈论这种东西的。   她印象里那个风光霁月,儒雅矜贵的三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呀!   他却突然凑过来吻上了她的唇,与此同时,那略显粗粝的大掌也不安分,摸索着去解她的衣衫。   苏瑜心里一慌,抱住了他那只在她胸前摩挲,任意妄为的手,低声道:“这,这是在外面,不妥……”   魏丞侧首咬了咬她的耳垂,低哑着道:“此地无人赶来,放心吧。”   “可,可是……”这是青天白日啊!   苏瑜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不由分说堵住了唇瓣。无奈之下,只能任命地闭了眼睛,由着他攫取……   太阳渐渐爬到了头顶,整个皇宫阳光明媚的,仿若被披上了一层璀璨而又夺目的金光。   明月湖藕花深处,一只小船还在左右荡漾,伴着几声“吱吱吱”的声音,女儿家浅浅的娇吟伴着男子粗沉的喘息小舟上飘荡而出,不多时,似乎又变成低泣,含糊不清的带着些许求饶的味道,与周围清脆悦耳的鸟鸣相生相和,令人心向往之。    第109章   一场持久的欢愉之后, 两人都已是陷入疲倦当中,相拥着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间, 苏瑜感觉怀里的人突然身子猛颤了一下,小船也随之轻轻摇晃。   她下意识睁眼,便见他坐起身来,揉了揉额头,面色阴晴不定。   “怎么了?”她嗓音里带着惺忪的睡意, 用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   魏丞侧目看向她, 叹了口气, 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没事, 困了就再睡会儿。”   苏瑜看着他,犹豫片刻坐起身来, 将身上的衣物穿戴整齐, 这才又看向他:“你做噩梦了?”   “算不得什么噩梦。”他的嗓音淡淡的, 话语里似乎带着几分沉重, 又静默了良久,才转而看向苏瑜, “我梦见他死了。”   他一双好看的凤目里此时蕴藏着无尽的复杂神色, 似乎还有着几分挣扎,和往日那个镇定自若, 威严肃穆的他略有些不同。   苏瑜颤了颤身子,犹豫着问了一句:“你说的是……太上皇?”   魏丞薄唇轻抿,并没再言语。   少顷,他冲她笑笑:“出来有一段时间了, 咱们回去吧。”   见他明显不愿再提,苏瑜也不好说什么,乖乖点头应着,随他一起划船回椒房殿。   送她入了寝殿之后,魏丞却没久留,只是亲了亲她道:“你肯定累坏了,今日便多休息,我还有政事要处理,先去御书房。”   苏瑜点头:“那你快去吧,我没事的。”   魏丞点头,想了想又道:“方才是我不加节制,让你受委屈了,如果还疼,就让人给你上点儿药。以后……我尽量克制一些。”   听他说及这个,苏瑜双颊有些发烫,低着头道:“好了,我没事的,你,你先去忙吧。”   看他转身走了,苏瑜才目光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   今儿个新婚第一日,朝臣们自然极有眼色,谁会这个时候禀报政事让他处理?苏瑜明白,他必然是因为太上皇的事心里不舒服,又怕她担心,这才故意躲着她的。   苏瑜身子有些倦,便自己去床上躺着,但因为挂念魏丞,却也是再睡不着的。   她闭着眼睛,不觉间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小时候和魏丞一起长大的时光,那个时候,她一直以为他是她的孪生哥哥,信任他,依赖他,他也总是给予她无尽的宠爱和疼惜。   那个时候,阿爹阿娘也都还没出事,一家人合合乐乐的。   她一直以为,那是一段再美好不过的光阴。   可如今再仔细去回想当年他们一家四口相处的画面,苏瑜却又发现了些许的不同,很多事,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样子。   比如阿爹阿娘从来不会对魏丞说一句重话,他们总是客客气气,带着近乎称得上是恭敬的态度。   再比如,她在魏丞跟前稍稍任性,就会被阿娘训斥她没规矩。   记得小时候她很顽劣,她任性起来会把他辛辛苦苦写了一天的大字统统泼上墨汁,毁的一干二净。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阴沉着脸把她拽到床边,在她的屁股上打几下,力道起先很重,到后来却越来越轻。   她被打哭了,他又开始柔声哄着她,做鬼脸逗她笑。她若还不肯笑,他就会懊恼又焦急地抓耳挠腮,一个劲儿给她认错,甚至趴在地上给她当马骑。   有一回她骑在他背上玩得正高兴,阿爹却突然进来了。看见这一幕,阿爹很严肃地把她从魏丞背上拽下来,狠狠打了她一顿,她疼的哇哇大哭。那时候魏丞就在边儿上看着,一句话也不说,眸子里是她那时候根本看不懂的神色。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骑在魏丞的背上玩儿过。   那时候她很羡慕魏丞,他是阿爹阿娘心中的骄傲,爹娘处处护着他,容不得她对他有半分的欺负和不敬。她曾经一度认为,她是捡来的孩子,魏丞才是阿爹阿娘的心头宝。   直到有一次魏丞偷喝了酒,醉的不省人事,抱着她含糊不清地说:“阿爹阿娘若能似待你那般待我,该有多好。”   那年他十岁,苏瑜第一次看见他在自己面前哭。   那时听到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的三哥就是个傻子,他居然嫌弃阿爹阿娘对他太好。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羡慕他。   如今魏丞的身世大白,苏瑜终于有点能够体会他当年在侯府的处境了。   魏丞在苏家的那几年,因为他性子偏冷,不喜与人交集,兄弟姊妹们包括大伯母花氏,个个儿都惧他怕他。至于大伯父和阿爹阿娘,对他也是疼爱中带着恭敬和疏远的。   所以那些年里,真心实意把他当兄长,在他身边肆无忌惮的,便只有她苏瑜一个人。   那十几年的光阴里,他必然也时常想起自己的爹娘吧。想起已故的秦皇后,甚至想起那个素未谋面却成了他杀母仇人的……亲生父亲。   他会不会也曾盼望着自己的父亲幡然悔悟,把他从侯府接走,给予他渴望已久的父爱?   可是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苏瑜的心突然疼了一下,眼泪不觉间从眼角滚落,湿润了枕边的锦绣鸳鸯图。   蝉衣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娘娘,不好了。”   她面露焦灼,看上去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苏瑜迅速擦了擦眼角,缓缓坐起身来:“什么事?”她嗓音里带着些哭过后的沙哑。   “娘娘怎么了?”蝉衣看她情况不对,关切地询问。   苏瑜轻笑着摇头:“没什么,你方才说……什么不好了?”   蝉衣道:“方才兀坨寺里小和尚来报,太上皇……崩了。”   这个毫无征兆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苏瑜整个人瞬间呆滞,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怎,怎么会这样?”   蝉衣道:“听那小师父说,太上皇早在半个月前就染了恶疾,暴病在床,但因为害怕冲撞了帝后的大婚,便一直秘而不宣。就连太皇太后也是瞒着的。谁想,谁想方才突然就,就去了。”   “陛下知道吗?”苏瑜问。   蝉衣点头:“陛下已经快马往兀坨寺去了。”   苏瑜冷静了一会儿,突然道:“快,你去让人备马车,咱们去兀坨寺。”    第110章   苏瑜乘马车匆匆忙忙赶去兀坨寺, 从马车上下来时,瞧见了从里面出来的魏丞。他面无表情, 整个人散发着让人生畏的死寂。   见她过来,魏丞似乎有些意外,疾步走上前扶住她:“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苏瑜抬头看着他的神情,顿了顿道,“我有点担心你。”   魏丞抚了抚她细嫩光滑的面颊, 轻声道:“我没事, 你不必进去看了, 先回宫去, 这边我处理就好。”   苏瑜还想说什么,却被魏丞不由分说抱上了马车, 随后对着青枫吩咐:“送皇后娘娘回宫。”   苏瑜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索性没再推拒, 乖乖坐了马车回去。   回宫的路上, 隔着马车的帘子,苏瑜问外面的青枫:“陛下还好吗?”   青枫道:“陛下赶到兀坨寺后, 在太上皇床前站了许久, 一句话没说,也没下跪磕头。只后来问及方丈, 太上皇临终前可有什么遗言。方丈说太上皇细数了自己这辈子的错事,悔不当初,无颜面再入皇陵,只盼在兀坨寺后面寻一块地, 立一座冢,碑上只写‘虚空之墓’便可。”   虚空,是太上皇落发为僧后的法号。   “那陛下可应了?”苏瑜问。   青枫想了想:“陛下没说送太上皇遗体回宫,想来是应了。”   苏瑜长长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只倚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苏瑜自从回到椒房殿,魏丞一整日都没有露过面。到了晚上,也只是派人过来跟她说,让她自己先睡,不必等他。   苏瑜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也不便多问,后来实在熬不住了,这才在碧棠的劝说下,自己爬上床去睡。   而魏丞,整整一晚上都没回来。   次日,苏瑜一觉睡醒时下意识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凉凉的,什么也没有。   她睁开眼,拢了被子坐起来,轻声唤人。很快传来疾步而来的脚步声,守夜的是紫坠,她掌灯入内看见苏瑜坐起,转身将案上的灯烛点亮,这才走过来拉开床幔,轻声道:“娘娘怎么醒了,天还没亮呢。”   苏瑜瞥了眼案前跳跃的烛火,淡声问:“什么时辰了?”   “还未至卯时。”紫坠应道。   “陛下还没回来?”   紫坠摇头。   苏瑜顿了顿,道:“帮我洗漱更衣吧。”   紫坠应着,出去唤人,侍奉的宫人们鱼贯而入,洗漱,绾发,上妆,更衣。   太上皇的丧事办的低调,并未昭告天下,自然也不必守国丧。不过苏瑜是儿媳,终究还是记着规矩,特地穿了件素净的衣服,发上也未着什么首饰。   一切收拾妥当,外面的天色才渐渐亮了。   推开殿门出去,东方的天际红彤彤的,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征兆。苏瑜看了一眼,转而让人备辇去往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她今日去的早,太皇太后却早已经起了。她老人家看上去很是憔悴,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眼窝塌陷着,整个人透漏着疲惫和浓浓的哀伤。   太上皇驾崩,这天底下最伤心的,莫过于太皇太后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苦楚不是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的。   不过看见苏瑜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强打起精神,笑对她道:“咱们大衍的礼俗跟前朝不同,皇后嫁入皇室也该有三朝回门的惯例。原本今儿个陛下该带你回平南侯府的,不过如今太上皇仙去难免冲撞了,只怕要推迟一个月。”   苏瑜颔首:“儿臣知道,已经派人去侯府通过信儿了。”   太皇太后欣慰地点头:“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太皇太后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昨晚上先帝下葬了,我听说陛下没让你去。”说起这个,老人家眸色里布满了哀伤。   苏瑜默然,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管先帝的丧事办的如何低调,她作为儿媳自然是该去的。然而魏丞既然没让,只说明一件事,他为先帝办丧事的时候,不是以儿子的身份来办的。而是以大衍新君的身份,为上一任帝王,准备了简单的丧仪。   他心里,至今还是恼着先帝的。   是啊,因为先帝,魏丞自幼经历了那么多,怎么会是一朝一夕便能轻易说原谅的?苏瑜很能理解魏丞的心情。   只是太皇太后作为祖母,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孙儿搞到如今这步田地,她深感痛心也是人之常情。   又陪着太皇太后坐了一会儿,嬷嬷进来劝太皇太后用早膳,太皇太后神色黯然,淡声道:“哀家暂时没什么胃口,先撤了吧。”   嬷嬷担忧地看向旁边的皇后。   苏瑜上前柔声劝道:“皇祖母多少吃些吧,否则您的身子若有损伤,陛下会心疼自责的。”   太皇太后揉了揉额头,没有说话。   苏瑜对着嬷嬷摇头,示意她先将早膳撤下。   嬷嬷无奈,只好应声去办。   看着眼前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太皇太后,苏瑜心中感叹,思索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皇祖母要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才好。”   太皇太后的眼角不知何时又湿润了,又强自撑着,对苏瑜温和地笑:“哀家无碍。”   话语刚落,她感觉脑袋一沉,竟是歪在了那里。   苏瑜见势急了,晃着她唤了两声,见老人家不省人事,急的对着外面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有人匆匆去传御医,也有人过来帮忙将太皇太后抬去了内殿。   御医赶来时,魏丞也匆忙而至了。   他疾步而来,面露焦灼,双目里布着血丝,那张俊逸无双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疲累。   苏瑜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皇祖母怎么了?”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   苏瑜道:“我听嬷嬷说皇祖母昨晚上便没吃东西,哭了一整夜,今儿早上也没胃口,只怕是身子支撑不住,这才晕厥的。你别担心,让御医看看再说。”   御医上前诊脉,良久后对着魏丞和苏瑜禀报:“回陛下,娘娘,太皇太后是因为伤心过度,再加上体力不济,这才导致的昏厥。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子难免不好,日后再受不得刺激,还需小心养着才是。”   “那太皇太后何时能醒?”苏瑜问。   御医回道:“太皇太后许久没好好休息了,如今身子弱,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容臣熬了药给太皇太后服下,应该能尽快醒来。”   苏瑜点头让他去了,魏丞则是走到太皇太后床前,抓着她的手,什么话也不说。   苏瑜叹了口气,遣退众人,自己也跟着走过去,轻声道:“你别担心,皇祖母会没事的。”   魏丞依旧凝视着太皇太后略显苍白的睡颜,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他这个样子让苏瑜有些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在他身后站着,默默陪着他。   良久之后,他突然开了口:“小时候在侯府,我最期待的日子,便是与皇祖母相见。因为只有皇祖母是对我真心实意的好,她只把我当成孙儿来看,是这天底下最慈祥的老人。她不会如苏家人那般,私底下唤我殿下,视我为主,那么恭敬,那么疏远。”   “我这条命,是皇祖母给的,当年如果不是有她救我,我早如我母后一般,葬身椒房殿的火海之中了。弄弄,我突然有些怕了,怕她出事……”   他以前从来不会想这些生死之事,直到昨日,他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得知了那个人的死讯。   原来人之生死,不过一瞬之间。   苏瑜扶着他的肩膀,轻声道:“皇祖母身子素来硬朗,必然能长命百岁的。”   “她是个苦命的人,早早没了丈夫,如今,又没了儿子。”   苏瑜陷入沉默,神情黯然。   魏丞回头看她,抓住了她的手:“如果可以,我愿百年之后走在你后头,这样,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痛了。”   苏瑜笑着回握他的手:“你肯定也没吃东西,多少用些吧。”   魏丞其实也没胃口,但知道她肯定没吃,便起身带她走出去,让人传了膳。      下午的时候,太皇太后总算是醒了,但精神仍然不济,也不大爱说话。为此,魏丞有些忧心,下午在长乐宫陪了她一下午。   晚上回到椒房殿时,苏瑜在案前看书,见他进来,她搁下书起身迎上前,笑着问:“皇祖母怎么样了,精神可有好些?”   魏丞什么也没说,只一把抱住了她。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竟觉得好久没这么安安静静抱着她了一般,如今分外留恋。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他方觉得自己压抑的快要喘不过来气的胸口得到了些许解脱。   苏瑜乖顺地倚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他:“怎么不说话?累不累,我让人准备热水帮你沐浴?”   魏丞依旧紧紧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不要说话,就这么静静的,让我抱一会儿便好。”   ——   魏丞今晚上话很少,几乎鲜少开口。苏瑜也不多话,命宫人备了热水,亲自侍奉他沐浴。   出来后,传了些可口的饭菜,他也没吃多少,早早遣退宫人上床睡了。   他很安静,只将她拥入怀里,似乎是累极了,很快便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   苏瑜叹息一声,也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目睡觉。还未睡着时,突然感觉怀里的男人颤了一下,她下意识抬头,他也刚好睁眼,深沉的眸子里蒙着一层看不透的墨色,凉凉的。   “做梦了吗?”她柔声问他。   他安抚她道:“没什么,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他说着,翻身起来,径自往着外面去了。    第111章   苏瑜下意识坐起来, 本想唤他,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只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自他离开,苏瑜因为有些担心,再躺下时也全然没了睡意,翻来覆去多时,仍不见他回来, 到底还是起来披衣下了床。   守夜的蝉衣见她出来, 急忙迎上前:“娘娘怎么起了?”   苏瑜在外殿扫视一圈儿, 轻声问:“陛下呢?”   蝉衣回道:“陛下走了, 奴婢瞧着是去了御书房的方向。”   大晚上的,他这时候去御书房做什么?思索着, 苏瑜道:“帮我更衣。”   穿好衣装, 又随意绾了发髻, 苏瑜匆匆往御书房赶。   到那里时, 青枫在外面候着,看见苏瑜上前行礼:“皇后娘娘, 陛下有令, 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是第一次,青枫在御书房外面阻拦她。   苏瑜抬头看他:“陛下怎么了, 他在里面做什么?”   青枫沉默。   苏瑜不理他,直接往里面进。青枫却再次抬手阻拦了下来。   苏瑜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青枫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讪讪地收了手, 退至一旁。   苏瑜推门而入,有刺鼻的酒味儿扑过来,他竟然躲在这里喝酒?   缓步入内,她一眼看到了倚在龙椅上,手执酒壶仰头喝酒的魏丞。在他身上,此时再没了一国之君的高贵与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以言说的落寞,还有着淡淡的悲伤。   看他这样,苏瑜的心也跟着痛了。   她走过去,将魏丞手里的酒壶夺过来,语气很温和:“怎么躲这里喝酒了,你如果想喝,椒房殿里不能喝吗?弄弄陪你喝。”   她说着仰头自己灌了一口。   魏丞见了夺过那酒扔在地上,言语间带了些斥责:“你哪里会饮酒,莫喝醉了。”   “醉了好啊,陛下不就是想一醉解千愁吗?”她看着他,语气莫名。   魏丞垂眸,没有说话。   苏瑜却突然笑了:“既然陛下不需要我,臣妾告退了。”她屈膝行礼,蓦然转身向外走。   刚走几步,却被他突然拽住手腕,从后边紧紧抱住。   “弄弄……”他在她耳畔低喃一声。   苏瑜站着没动,只是轻声道:“你在我面前装的若无其事,一转身却又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你保护,根本帮不了你什么的弱者?是,我是帮不了你什么,可是连听你说说心里话,帮你分担痛苦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转过身来,抬头看他,眼眶里含着水雾:“我们是夫妻啊,如果三哥眼里,始终当我是那个少不经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由你来呵护的小妹妹,你又娶我做什么?”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把什么都藏在心底,半个字都不肯跟她说。小时候无论他心里有什么苦,从不跟她多说一个字。他暗地里集结势力,豢养死士,包括他的身世,她也通通都不知道。这许多年来,她就那么在他的羽翼之下活的理所当然。   可如今呢,她都嫁给他了,他依旧和以前一样,遇到事情什么都不说。   看着眼前莫名生了气的女子,魏丞再一次陷入沉默。   苏瑜越发恼了,伸手扯掉他腰间挂着的那条墨色玉佩,抬眸看他:“先帝死了,你心里并不好受,是不是?你宁愿一人躲在这里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却不愿意在我跟前提及半分,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样子,我更担心你?”   看着她一张一合的樱唇,他突然俯首吻了上去,随之有豆大的眼泪自眼眶滑落,落在了她的唇角。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落泪。   那眼泪顺着唇角淌进了苏瑜的嘴里,舌尖掠过之时带着微涩,很快又被他侵袭而入的舌扫噬而过,只余下淡淡的酒的甘醇。   他抱着她去了内殿,将她放置榻上,欺身压上来,缠绵交织,不多时衣裙被他褪了干净,挺身而入……   苏瑜闷哼一声,却没躲避,只攀上他的后颈闭了眼睛默默承受。   他不说话,苏瑜也贝齿咬紧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声。   气氛格外的与众不同。   持续了很久,结束之时,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整个人趴在她胸前,大口喘着粗气。   苏瑜伸手抚上他的脊背,轻声道:“陛下很累了,睡一会儿吧。”   他却突然开了口:“小时候看着你和你阿爹阿娘相处,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那时候我会想,如果母后没死,如果父皇没有轻信贾妃,错杀母后,我会过着怎样一种生活。甚至有一段时间我还傻傻地期盼过,盼着他那一日幡然悔悟,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然后接我在他身边。”   “那时候我告诉自己,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便原谅他。”   他苦笑一声:“可惜他没有,后来那中期待便成了更强烈的恨。直到后来,我知道他被幽青云观,昏迷不醒。有人跟我说他昏迷那么多年,想也是知道自己错了。可那又怎样呢,他只是个不愿面对自己罪恶的懦夫而已,我依然不会原谅他。对于他这个父亲,我早就没有期待了。”   “我以为,我可以很平静的把他当做陌生人,他是生是死,于我都没多大干系。可如今他就这么出人意料的离开,我却并没有多么开心,甚至还有几分难受。其实,我原本有很多很多话想亲口问他的。我想知道,他当年让贾贵妃下令火烧椒房殿时,心里可存有一丝一毫的不忍,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我的母后。我想知道,如果他没有昏迷,知道有我这个儿子养在苏家,他会怎么做?我想知道,在他的记忆力,我的母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想知道,如果他早知落得如此结局,当初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只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苏瑜搂着他,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抬头看她,神情温柔而又坚定:“弄弄,我这辈子,定不会负你。”   她笑看着他,突然亲了亲他的脸颊,小声说:“夫君,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   先帝的事情过后,魏丞很快又投身到国事当中,渐渐的,伤痛似乎便淡了,气色也随之好了些。   至于太皇太后,却因此一病不起,身子越发羸弱。   为此魏丞特地宣了廖启入宫来瞧,但因为太皇太后病在心上,到底难治,却也是没法的事情。   这日,魏丞下朝回来,苏瑜笑着迎上他。便听他问起:“今日皇祖母如何了?”   苏瑜叹息一声摇头:“还是老样子,吃不下多少东西,清醒的时候还好,糊涂的时候口里叫着先帝的乳名。”   魏丞神色黯淡了几分,默了会儿道:“待会儿我去长乐宫看看。”   苏瑜点头应着,帮他换了身便服,摘下冕冠,亲自搅了帕子给他擦脸。   用早膳的时候,苏瑜思索着开口:“我看太皇太后精神不好,也是需要人照顾的。我是孙媳妇,她未必什么心事都肯跟我说,倒不如让莱阳县主入宫相伴。太皇太后最疼爱的便是她了,兴许由她照顾着,多加宽慰,皇祖母的也能看开些。”   提及莱阳,魏丞神色冷了几分,没有开口。   当初那碗参汤的来龙去脉苏瑜跟魏丞说了,他自然是生气的,不过被苏瑜拦着,再加上莱阳自请入慈航观自省一事,也便揭过去了。   看他不说话,苏瑜道:“当初的事既然你没再提,就先揭过去吧,相信她如今也已经真的悔过。否则也不会在道观里待了这许久,任凭长公主如何派人去劝,都不肯再回来。如今皇祖母病成这样,心疾难医,让她入宫来试试也无妨。”   思索片刻,魏丞点头:“既如此,你让人去办吧。”   ——   次日,苏瑜让人去慈航观接了莱阳入宫。   得知太皇太后重病,莱阳心里着急,匆匆的便至了。   蝉衣禀报时,魏丞正抱着苏瑜在榻上歇晌,闻此他轻声道:“你去见她吧,让她好生侍奉皇祖母,莫再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苏瑜应着,起来穿好衣服出去。   莱阳穿了件素净的裙衫,神情看上去比以前多了几分沉静,可见这大半年的道观生活,让她整个人都稳重了不少。   看见苏瑜,莱阳面上闪过一抹愧色,俯身叩拜行礼:“莱阳给皇后娘娘请安。”   苏瑜笑着让她起身:“自家人不必多礼了,县主起来吧。”   莱阳跪着却么起身,俯首道:“当初莱阳糊涂,险些酿成错事,一直不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认错,还望娘娘恕罪。”   “都过去了,无须再提,只盼县主真的知道是非对错,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这便是很好的了。”   莱阳点头:“莱阳明白,惟愿侍奉外祖母左右,伴她安康。”   苏瑜道:“太皇太后这段日子情绪不佳,必然是藏了不少心事的,你平日里多开导开导她,哄她老人家开心,早早大病痊愈才是。”   莱阳点头应诺。   苏瑜起身亲自扶她起来:“走吧,我带你去长乐宫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原本倚在迎枕上发呆,旁边的嬷嬷变着法儿的哄她高兴,但无论说什么,太皇太后几乎面上都没什么表情。   后听闻皇后娘娘带了莱阳县主过来,她老人家的神色似乎变了变,下意识看向了门口。   莱阳入内后,瞧见如此憔悴消瘦的外祖母,眼眶一红,扑了过去。   看着这一幕,苏瑜笑道:“陛下挂念皇祖母的身子,特地让莱阳住在长乐宫里陪伴皇祖母,日后也好多个人与你说说话。”   这外孙女儿是太皇太后亲自看着长大的,比亲生女儿还要娇贵几分。前段日子她去了慈航观,太皇太后心里便格外忧虑,很是为她担心。如今大半年不见的外孙女儿突然回来,又扑进她怀里哭,老人家也不由掉了几分眼泪,轻抚着怀里的丫头,难得眼里有了几分神色。   苏瑜知道,她们半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想说,便没多留,福身先行离开了。   回到椒房殿,魏丞刚起来,苏瑜走过去帮他更衣,却被他拦下来,一边自己穿衣一边问她:“皇祖母看见莱阳,情绪可有变化?”   苏瑜笑道:“我瞧着莱阳在皇祖母眼里很不一般,想来是有用的。不管怎么样,且试一试吧,如果能治好皇祖母的心疾,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魏丞点头,又看向她道:“你入宫一个多月了,当初因为先帝的事未曾回门,只怕你阿爹阿娘也担心,明日我陪你回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皇后出嫁似乎是不回门的,但是本文架空,就不考据了撒~ 第112章   皇后归宁, 又有陛下亲自相伴,排场自然是不一般的, 吸引不少百姓前来围观。   在万众瞩目之下到达平南侯府,平南侯率阖府上下出门迎接,叩首跪拜。   魏丞淡淡让起,与苏瑜二人先行入了府内。   到了大堂,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 众人也都十分拘谨。   及至后来魏丞留了男丁说话, 苏瑜这才拉着母亲俞氏去耳房说些私房话。   起初俞氏还觉得拘谨, 后来苏瑜嗔怪, 她方才自如了一些,拉着女儿的手问道:“在宫里可住的习惯?”   苏瑜含笑倚在母亲怀里:“好着呢, 陛下待我好, 太皇太后也是极好相处的人。”   俞氏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脑袋, 叹道:“你过得好, 阿娘和你阿爹也便放心了。”好容易回到大衍,跟女儿没相处多久便嫁进了宫里。皇宫不比旁处, 哪是说见就能见的, 此次之后再见更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俞氏这般想着,心里便陡然生出些怅然了。   这一个月里, 她晚上总是在想,不知女儿这么嫁过去日子过得好不好,顺不顺心。   不仅俞氏眷恋女儿,苏瑜其实也是很依赖母亲的, 尤其是这等得而复失的母女之情。   靠在母亲怀里,苏瑜想了想问:“阿爹阿娘怎么不从都不想着给弄弄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你们两个也能有个伴儿。”   俞氏顿时笑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生什么?有你这一个便够了。”   “阿娘才三十六,怎么便不能生了?”苏瑜这般说着,心里还真有些期待。   俞氏听女儿跟自己说这些,不免也觉得臊,嗔她一眼,指着她的脑门儿轻道:“你呀,管好你自己才是,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最重要。我和你阿爹老夫老妻的,你也这么大了,生不生的在其次,你肚子里早早怀一个才要紧。”   宫苑深深,子嗣自然是十分重要的。不管魏丞对她多好,有子嗣她的后位才能真的坐稳。   苏瑜这么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前几日刚来了月事,如今还没个谱儿呢。   俞氏看她这样子又忍不住笑:“娘也就是说说,你这才嫁过去一个月,急什么?”   苏瑜双颊一红,低下头去,想了会儿又道:“先帝刚走,虽然没昭告天下,如今想孩子也是不合时宜的。何况,皇祖母身子还没大好呢。”   太皇太后在病中的事俞氏也有耳闻,叹道:“世间最刻骨铭心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太皇太后而言,这是道坎儿,不好过。你是做孙媳妇的,也要多加照料侍奉才是。”   苏瑜点头:“女儿知道的,每日都有去长乐宫陪伴。”   “对了,”苏瑜想了想,又看向俞氏,“阿爹阿娘也许久不在家里住了,如今可习惯?”   俞氏笑着点头:“你做了皇后,阖府上下自然是要给我们二人脸面的,无不敬重。你大哥大嫂也是好相与的,其实比早些年日子还要舒心很多。”   这倒是,以前是花氏和祖母当家,母亲没少遭受刁难,如今大嫂是个好性子的,想来对阿爹阿娘无不尽心。   原本苏瑜害怕母亲住不惯,是想提一提让她和阿爹搬去之前魏丞所居的都督府里的,不过如今看母亲这样子,八成是不会愿意。这样也好,一家人在一起,总能相互有个照应。   母女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外面有人传话说陛下来了。   苏瑜知道,那些人在魏丞面前只怕也不自在,如今也是该回宫的时候了,又跟母亲依依不舍一会儿,这才起身出去。   魏丞在外面站着,瞧她出来,笑着拉了她的手,旁边的俞氏福身行礼。      回到宫里时,苏瑜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魏丞让人备了膳食,她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   魏丞看得有些无奈,淡声道:“你慢些,当心噎着。”   苏瑜动作放慢了些,边吃边道:“还是回来吃饭的好,否则他们不舒服,咱们俩也别扭。这个蟹黄包很不错,厨子做的越来越好吃了。”   魏丞看她吃的津津有味道:“平南侯府可能只回这一次了,日后你若想你阿爹阿娘,就传召让他们入宫来相见。”   见他贴心,苏瑜不由笑了。   魏丞给她撑了碗汤,苏瑜捧过来喝一口,不住地点头赞美:“汤也很好喝。”   等吃过之后,魏丞道:“你想必也累了,休息一下,我还有事要处理。”   苏瑜知道,他最近是有些忙,似乎是关于攻打楚国和呈国的事。   “要打仗了吗?”苏瑜问。   魏丞没否认,只是神色凝重了几分:“你知道的,我与姜夜之间早晚会有一战,如今他正与郑国交战,尚没顾忌这里,我们也该早作防备,攻下楚国和呈国才无后顾之忧。”   苏瑜点头,楚国和呈国是姻亲,关系极好,如果姜夜突然带兵打过来,届时楚国和呈国必然看准机会也来找大衍的晦气,倒是免不得就要腹背受敌了。   如今姜夜在与郑国交战,正是大衍解决隐患的最佳时机。   不过……   “楚国和呈国是一体的,他们联姻多年,唇亡齿寒,不管你攻打哪一个,另一个都会拼死相护的,这一仗肯定很难打。”   魏丞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去休息吧。”当初突厥铁骑他都不怕,又岂会畏惧呈国和楚国这两个小地方?   ——   七月初,魏丞下令,封宁毅为征东大元帅,右神策将军郭旗怀为副帅,领兵三十万攻打呈国和楚国,并亲自祭旗,送大军出城。   回宫的时候,青枫禀报道:“陛下,神策大将军沈敬随已经在御书房门前跪了许久了。”   其实青枫也有些纳闷儿,除了宁大将军,陛下最器重的便是沈敬随了,可这次征东,多好的立功机会,陛下却派了郭旗怀跟随宁大将军出征,从始至终都没提及沈敬随半个字。   魏丞神色淡了几分,阔步去往御书房,瞧见沈敬随跪的笔直的身影,他沉声道:“进来。”随后入了御书房。   沈敬随起身,跟着入内。   魏丞阴沉沉在龙椅上坐下,看着沈敬随,良久道:“跪在外面做什么,说吧。”   沈敬随单膝跪地,字字铿锵:“请陛下让臣随军出征,臣愿为先锋,必然拿呈楚两国的君王首级来见您。”   魏丞看着他,眸光阴鸷了几分,神情中又透着些许失望。   “沈敬随,你是陵水长公主嫡长子,太皇太后的嫡亲外孙,更是神策军统帅,朕为统兵大都督时你便常伴左右,如今朕为何留你在京,你当真想不出缘由来?若是如此,朕也就白白器重你这些年。”   沈敬随怔在那儿,面露困惑,手心也渐渐渗出汗水来。他的确有些不明所以,但双唇翕动了半晌,到底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看着他的样子,魏丞微恼,淡声道:“既然想不明白就回去好好想明白,退下吧。”   “是。”他颔首应着,颓然地退了出去。   刚从御书房出来,沈敬随迎面撞上了苏泽生。以前的左仆射,如今已经荣升为尚书令了。   朝野皆知,陛下最敬的是大将军宁毅,也是当朝太傅。除此之外,最器重的两位大臣,文有苏泽生,武有沈敬随。   自古以来,但凡天子跟前的红人,文臣武将大多不对付,朝野之上多生口角也是有的。不过沈敬随却是例外的,纵然掌管神策军,大权在握,但他对于苏泽生却颇为敬重。   便如现在,他看见苏泽生便倍感亲切,亲自迎上去行礼:“苏大人。”   苏泽生也含笑冲他作揖:“原来是沈大将军,大将军愁眉苦脸,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沈敬随将里面的事跟他说了,随后一筹莫展看着他:“还望苏大人解惑,陛下之意,我实在是……”   苏泽生笑了:“敢问沈将军,陛下急于攻打呈国和楚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防备日后与齐国交战之时,他们拖后腿,这才先下手为强的。”   “如此,沈将军可明白了?”   “嗯……啊?”沈敬随还想再问什么,苏泽生却已经被青枫领着进了御书房。   沈敬随立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拍着脑门儿道:“哎呀,是了是了,陛下既然怕与齐国交战时东面的拖后腿,如今征东,自然也怕齐国使绊子。”   楚国和呈国那边有宁大将军和郭旗怀,必然是无碍的。如果他也跟着去了,齐国那边搞个突然袭击,可该如何是好!   他怎么那么笨呢!   原本以为陛下不让他立功是他哪里做了不对,失了陛下的宠信,如今想通缘由,沈敬随顿时喜上眉梢,大步往着宫外去了。    第113章   御书房内, 苏泽生平身后对着魏丞拱手:“陛下留沈将军防备齐国,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   魏丞看向他:“你以为, 如今的郑国比之当初的蔡国如何?”   苏泽生思索片刻,回道:“蔡皇虽暴戾,但兵马却强。至于郑国,郑皇仁慈却也懦弱,唯愿在这乱世之中得一安息之地, 不是成大事之人。若比较实力, 郑国应当是不如蔡国的。”   魏丞笑:“这便是了, 当初姜夜率军攻打蔡国时, 何等气魄,转眼间便攻至蔡国皇城。可如今反观他与郑国之战, 这么久过去了, 他才攻下几座城池?”   “陛下的意思是, 他在掩人耳目, 故意让陛下误以为他在与郑国相抗,脱不开身?”苏泽生顿了顿, “若是如此, 陛下此时派宁大将军征东,届时齐军打过来, 咱们……”   “即便咱们此时不派军东征,当齐军打过来时,楚国和呈国也不会站在咱们这边的。他们想吞下大衍这块肥肉,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苏泽生沉默良久, 愕然抬头:“如果郑齐交战是假,结盟是真,将来的局面变成郑、齐、呈、楚四国围攻我们大衍,那形势将会很不乐观。”   魏丞眸色也沉了几分。   其实如果只是苏泽生说的这样,那大衍还是有胜的机会。   他担心的是,姜夜对付他不会如此简单,或许还有更可怕的后手。   那个后手魏丞不愿去想,可凭着姜夜此人吞并大衍的野心,他很有可能真的会去做。   ————   魏丞最近比之前越发忙碌,每日除了上朝便是在御书房召集文武大臣议事,到了晚上,也是半夜三更了才回到椒房殿。   他嘴上不说,但苏瑜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是,如今正值与楚国和呈国交战之际,也没听说前线那边发生什么事,他怎会如此忙碌?   苏瑜能想到的,便只有姜夜了。   夜色渐渐深了,整个椒房殿内被宫灯照的十分亮堂,圆圆的月儿挂在略显萧条的枝头,秋风袭来时,似有淡淡的菊香。   苏瑜正伏在案前随意翻着一本书册,但实则却没怎么看进去,总是出神。   蝉衣拿了件氅衣为她披上,轻声道:“娘娘,夜神了,早些歇息才是。”   氅衣披在身上,一股暖意袭来,苏瑜透过半掩的窗子往外看头顶的明月,默了一会儿才道:“快中秋了。”   “是啊,再过三日便是中秋佳节。”   时间过得真快。苏瑜在心底感叹一声,转而又问蝉衣:“陛下还没回来?”   蝉衣摇头:“兴许还在忙吧。”   苏瑜瞥了眼案上的漏时,眉头略微拧紧几分。都子时三刻了,他怎么还在忙?   思忖片刻,她问:“小膳房里可还有吃食?”   蝉衣回道:“晚膳时娘娘吩咐给陛下炖了鲫鱼汤,这会儿应该已经好了,不如奴婢去端过来?”   苏瑜摆了摆手:“我亲自去吧。”说着已然起身。   从小膳房端了鲫鱼汤放在保温的食盒里,苏瑜亲自提着去往御书房。   中秋将至,天气越发凉了,走出椒房殿门口时,她不免拢了拢身上的衣襟,思索片刻,对着蝉衣道:“你去取陛下的氅衣来。”   蝉衣应声折回去,很快取了件墨色大氅,跟着苏瑜往御书房走。   到了御书房,里面的灯还亮着,青枫守在外头,看见苏瑜忙迎上前去:“皇后娘娘。”   苏瑜看了里面一眼,问道:“陛下在忙吗?”   青枫回道:“方才召了大臣议事,如今已经散了,陛下一个人在里面。”   苏瑜看向青枫:“陛下最近究竟在忙什么?东边的战事可顺利?”   青枫回禀:“东边有宁大将军,想来应无大碍,一切顺利。”   “那就是北边的事了?齐国不是与郑国交战吗,如今是不是有了变故?”   看苏瑜面色凝重,青枫犹豫再三,也没瞒着,小声道:“齐国跟郑国没打起来,反而结盟了。而且,而且不知怎么还跟突厥人搅合在了一起。”   姜夜跟郑国结盟,又拉拢了突厥,其目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东边刚刚开战,此时如果姜夜率军攻过来,又有郑国和突厥相助,大衍就危险了。   苏瑜没想到,姜夜为了给离瑟复仇,居然给大衍设下如此大局。   她嗤笑一声,说什么复仇,其实为自己的大业才更妥当些。   他想吞灭大衍联同郑国苏瑜尚且可以理解,也佩服他的谋划。可他伙同突厥……   突厥霸占汉人的土地,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是汉人的死敌!姜夜怎么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跟他们交好?   莫非他便不是汉人?他们齐国子民,便没有遭受过突厥人的迫害与屠戮?   记得魏丞说过,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需要统一,只有汉人自己团结起来,才能真正的驱除外敌,得一方安宁。   而姜夜如今做的是什么呢,他选择跟突厥人站在一起,首先对付那个曾经给予他恩惠的人。   无耻行径!   如果没有三哥,哪里来的他如今的权势,又哪儿来的命享受这齐国天下?   苏瑜面带愠恼,双拳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青枫道:“娘娘不必着急,陛下兴许有自己的对策,总不至于让咱们大衍任由其拿捏。”   苏瑜没说话,从蝉衣手里接过氅衣,独自一人提着食盒进了御书房。   因为生怕吵到了魏丞,苏瑜入内后脚步放的极轻。走近里面时,发现他竟然伏在龙案上似乎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案上,又小心翼翼展开了氅衣为他披上。   他许是没有睡熟,氅衣刚搭在他身上,魏丞便醒了。   他下意识睁眼,看到苏瑜时神色暖了许多:“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伴着双眸中浓浓的倦意,很让人心疼。   苏瑜柔声笑笑:“我让人给你炖了鲫鱼汤,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回,就亲自给你送过来了。”她说着,亲自打开食盒为他舀汤。   “还热着呢,你喝些吧。”她说着,捧着那瓷碗递了上去。   魏丞似乎也是真的饿了,接过来后,不多时将碗里的汤便喝完了。苏瑜便又给他盛了一碗,他也很快喝完。   苏瑜还要再盛时,魏丞拉住了她,温声道:“够了,我吃饱了。”   苏瑜这才放下来,拿帕子让他擦了嘴,跑到他身后为他揉着太阳穴,他自然地闭了眼睛。   苏瑜目光瞥了眼案桌上铺着的一块舆图,轻声道:“方才我在外面听青枫说了,战事的确吃紧,不过再怎么样也要先顾惜着自己的身子。否则,你若垮了,大衍怎么办?”   魏丞睁开双目,里面布了许多血丝。   他握住苏瑜的手揉捏半晌,没有说话。   苏瑜从后面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颊,言语里带了恳求:“去睡一觉好不好,不要让我担心。”她知道,他必然是许久许久都没好好休息过了。   魏丞侧眸看她,终究没有反驳,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笑说:“好。”   苏瑜扶他去内殿,帮他褪去外袍,转而出去吩咐人打热水。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龙榻上躺下了,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苏瑜无奈笑笑,对着端了热水进来的宫人摆手,让她们退下。   她缓步走过去,在床沿坐下,帮他掖了掖被衾,犹豫片刻,熄了灯烛跟着上去,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也闭目睡去。   夜早已深沉是,苏瑜也困极了,不多时便睡熟了去。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身旁的男人动了动,似乎是醒了过来。    第114章   魏丞睁开眼时瞧见躺在自己怀里的人儿, 眸色渐渐柔和下来,伸出食指在她的眉眼间轻轻滑过。   苏瑜眼皮颤了颤, 睁开眼看他:“怎么醒了,天还没亮呢。”她睡眼朦胧的,嗓音略有些低哑,像只懒猫。   魏丞笑了:“还早呢,睡吧。”   苏瑜又闭了眼去, 将睡未睡间, 似乎听到魏丞说了一句:“弄弄, 我可能, 要亲征了。”   苏瑜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她睁开眼, 迎眸撞上他那双幽深而沉寂的双目, 心上某处慌乱了一下, 面上却还淡然:“齐国那边, 是不是真的很危险。”   魏丞没有瞒她:“姜夜联同郑国与突厥,齐军六十万, 突厥铁骑四十万, 加上郑军二十万,如今往嘢城方向去了。”   苏瑜自然知道齐国与郑国和突厥联合代表着什么, 面上神色微紧,想了想道:“咱们不能先跟呈国和楚国言和吗,为什么这时候还要派兵去东征?”   魏丞道:“呈皇和楚皇哪个也不傻,齐军南下之际, 正是大衍最弱的时候。他们想吞并大衍分而食之,早不是一朝一夕,岂会在此时放弃?”   他停顿片刻,“不过他们自不量力,这两个小国我岂会放在眼里。宁大将军派十万大军拦堵着,还不至于成为大的隐患。我真正担心的是……”   “是突厥和姜夜的联合?”   魏丞看着她,缄默下来。   提及此事苏瑜也有些生气:“真的没想到,姜夜为了攻打我们,竟然与外族联合。齐国列代帝王提及突厥人,都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如今姜夜做了齐皇,却……”   魏丞扬了扬唇角,眉宇间透着几分冷冽:“我这些年来一直都视突厥为最终大敌,没想到在姜夜眼里,我比突厥更令他忌惮。或者,我该感到荣幸。”   “你当初退突厥之战,不是与之签订了合约吗,他们怎能这般言而无信,这才几年过去,就又与姜夜合作来攻打我们。”   “利益当前,什么是不能背弃的?”   苏瑜咬了咬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他:“那,那你此去出征,能有几成胜算?”   魏丞默了片刻:“之前只有一成,但经过这几日的深思熟虑,或者可以将胜算提到六到七成。”   六到七成?苏瑜知道,如今大衍受到多方围困,一成胜算都是多的,如今魏丞敢说六七成,其实就已经让人看到曙光了。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魏丞道:“你知道当初我以十万大军击退突厥铁骑三十万,是怎么做到的吗?”   苏瑜摇头。   “突厥各部落虽然统一,但实则东边的擑英可汗和西边的突祭利可汗之间一直有嫌隙,彼此不服。正是因如此,当初我才能使用离间计,令他们不战而败。这是突厥致命的弱点。”   “可是如果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一致对外了怎么办?上回他们是彼此不服,可如今他们如果都听姜夜的话,不就不那么容易被离间了?”   魏丞看向她:“几十年前,突厥曾率军攻打齐国,攻城略地,杀人无数。齐国当时的皇帝,姜夜的祖父录元帝主张和亲,嫁了唯一的女儿去突厥,这才使得突厥退军。   熟料第二年,突厥不顾两国情谊,在录元帝奔赴揭城之后,率军围困。突厥大军在揭城外面包围了整整三个月,录元帝等不来援军,粮草殆尽,最后为了活命不得不向突厥俯首称臣,贡献丝绸、美女、珍宝数不胜数。自此,这份耻辱便成了整个齐国上下的痛处。   如今姜夜为了攻打我们与突厥交好,我料定,齐国朝野上下必然对他不满。他想平衡朝堂和突厥之间的关系,就够他头疼的。”   苏瑜怔了怔,她没料到齐国和突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既然如此,姜夜坚持与突厥交好,朝中老臣肯定会大力反对的。   如此一来,他内外兼顾,只怕领兵打仗之时总会分神的。   “虽然你这么说了,可打仗从来便没有个定数,何况只有六成的胜算,你还是得小心再小心才是。”苏瑜抿了抿唇,这般说道,眼神里含着浓浓的担忧。   毕竟姜夜也不是好对付的人。   魏丞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从上次姜夜能轻轻松松攻下齐国,坐上帝位来看他,他也是个懂兵法的人。   此次大衍受到多方围攻,压力不小,他若想胜这场仗,自然要全力以赴。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苏瑜侧目看向他:“你什么时候亲征?”   “三日后。”魏丞道,“云南王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我要过去与之会合。”   云南王也是骁勇善战之辈,有他相助,苏瑜心安了些。   其实像云南王这种镇守一方的藩王,这些年与周边各国关系亲厚,实力不容小觑,即便大衍真的亡了他也会得到姜夜的重要。   这个时候云南王愿意率军相助,可见当初选择与之交好,是没错的。   ……   因为知道他三日后要出征,接下来的日子苏瑜心里总时不时涌起一股不舍和担忧,却又怕他察觉,尽量克制着,嘴上什么也不说。   只是与平日相比,她更喜欢黏着他了。   许是发觉了她的情绪,魏丞也意外的再没日没夜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而是特地抽出了时间来陪她。   出征前的这个夜晚,两人躺在椒房殿的凤榻上,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柔声在她耳边道:“我走之后,朝中事由苏泽生代为打理,你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也可以找他。至于宫里,皇祖母那边还要你多照看。如果觉得闷了,就传你阿娘入宫陪你说说话。”   她静静听着,乖乖应下,只是神色略显沉重。   魏丞看着她皱巴巴的一张小脸儿,无奈笑了,附在她耳畔低喃:“这么担心我?放心吧,我肯定活着回来见你。”   苏瑜主动环上他的颈,神色依旧认真:“陛下金口玉言,不能骗我!”   “不骗你。”他笑说着,突然翻身压下来,啄住了她微微嘟起的樱唇,轻咬一口,舌尖掠过缝隙滑入口中,好一番品尝。   想到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苏瑜眼角莫名便滑落一滴眼泪来。为了怕他发觉,她主动吻了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热情。   魏丞被她的态度所感染,这一晚,狠狠的要了她几次,及至后来两人都筋疲力尽了,方才作罢。   ………………   魏丞走后,苏瑜虽然心中挂念担忧,面上却从来不显分毫,依旧保持着自己身为皇后应有的端庄和雍容气度。   她每日上午去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下午便待在椒房殿里处理些宫中琐事,偶尔能收到魏丞快马而来的书信,得知他如今的情况,于她而言便是莫大的安慰。   除此之外,忍冬偶尔会来找她,并带上那个刚刚足月的小儿子苏垣。   苏垣生的眉眼很像苏泽生,皮肤却像忍冬那般白白净净的,很漂亮的小家伙。苏瑜每每看到他,一颗心都跟着化成了水。   如果这个时候,她也能有这么一个儿子陪在身边,那就好了。   这日她怀里抱着苏垣,下意识便摸了摸自己平平的小腹,神色略显暗淡。   这时,苏垣在她怀里咿呀了一声,将她意识拉回来,她笑着用食指点了点他娇嫩的脸蛋儿,对着忍冬道:“你家儿子真是乖巧,我抱着有一会儿了,他竟也不哭不闹的。”   旁边坐着的忍冬也跟着笑:“这孩子却是很好带,几乎不怎么哭。听我婆婆说,跟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苏泽生,一看就不是那种闹腾的性子。   苏瑜抬头,见忍冬如今提及苏泽生时眸子里明显多了许多温柔之色,面上不由带着几分笑。   “你婆婆如今待你可好?”苏瑜问她。   忍冬看了眼儿子,笑道:“许是有了垣哥儿的缘故,如今关系越发好了起来。夫君平日很少回家,也就我们娘儿仨在家里,婆婆其实是个爱说话的,总爱拉着我说些家常,每次瞧着垣哥儿,也会忍不住讲夫君小时候的趣事来听,倒也和善。”   “这样便好。”苏瑜点头。   这时,青黛欢欢喜喜跑进来:“娘娘,娘娘,陛下的书信到了!”   不觉间魏丞已经离京一个多月了,苏瑜知道,如今那边正在交战,也是担忧了好几日了。   如今听到消息,眸子都跟着亮了。   忍冬见此,忙上前接了儿子,青黛这才将书信呈上去。    第115章   自苏瑜展开书信来看, 大家便都将目光投在了她身上,观察着苏瑜的表情, 面露紧张之色。   苏瑜则是认真地看着,及至最后,面上涌现出几分笑意来:“陛下初到边城便打了两场胜仗。”   大殿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活跃起来,青黛高兴地道:“咱们陛下就是厉害,照此下去, 是不是击败齐军指日可待了?”   苏瑜想了想, 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不过战争未到最后一刻, 谁也不知道结局究竟是怎样的, 仍是要小心谨慎才是。   忍冬带着儿子出宫之后,苏瑜自己拿着书信回了内殿, 去看书信余下未读的那部分, 反反复复默读了三四遍。   其实信上也没说什么, 不过是让她照顾好自己, 天凉了莫要生病之类。苏瑜看着这信,便仿佛魏丞依旧在自己身边, 一颗心都跟着暖了下来。   转眼间入了十月, 天气越发寒凉,甚至在十月底的时候, 竟早早下了一场小雪。   边城的战事仍未停歇,不过苏瑜仍旧时常收到魏丞的来信,知道那边一切顺利。   听他的口气,如果不出意外, 年前战事便停了。   于是苏瑜便巴巴地盼着,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够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可不知怎的,这几日心绪却莫名慌乱起来,夜里时不时被噩梦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关于齐国数万大军攻入大衍皇城的噩梦,也在这几日的反复出现后,越发让人觉得清晰。   这晚,梦醒时分,苏瑜拢着被子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略显苍白。   虽然入了冬,然身上却浸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外面守夜的碧棠听到动静,掌灯走进来,拉开帘子看到里面眸色慌乱的苏瑜,关切询问:“皇后娘娘又做噩梦了?”   加上今晚,她已经是连着第七晚做噩梦了,这让碧棠隐隐觉得不安。   “奴婢去让人请御医瞧瞧吧。”碧棠说道。廖先生跟着陛下去了边塞,如今也只能宣宫里的御医来为主子诊脉了。   苏瑜摇头:“前几日也让御医瞧过,不是说没有大碍吗,许是我太担心那边的战事了,并无大碍。”   碧棠转身去拿帕子在热水中搅了搅,继而递过来给她擦脸。   苏瑜接过来擦拭着额上的汗珠,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什么时辰了?”   碧棠回道:“刚至丑时,天色尚早呢。”   苏瑜侧目看着案上雀跃的烛火,眸色黯了几分,看起来全然没有睡意。   碧棠道:“娘娘睡不着吗,奴婢陪您说说话?”   苏瑜点头,努力将梦里的画面忘掉,对着碧棠笑道:“我听闻苏琅生了个女儿,如今都快满月了吧,还不知道长的是何模样呢?”   碧棠笑道:“娘娘若是想看,等五姑奶奶出了月子,便让她抱进宫里来让您见见。”   苏瑜叹息一声,摇头:“天儿越来越冷了,还是别捣腾孩子了,想见以后有的是机会。”   碧棠应着,又道:“等陛下回来了,娘娘也要加紧时间生个小皇子才是,这样宫里才热闹。”   苏瑜神色柔和了许多。   如果真能早些生一个,她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魏丞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不回来,她终究觉得不安稳,尤其这右眼皮总跳个没完。   便在这时,外面似乎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苏瑜狐疑着看向碧棠。   碧棠正要出去打探情况,外面有宫女已经进来了:“皇后娘娘,大理寺卿求见,似乎出了什么事。”   大理寺卿深更半夜怎么会急急忙忙来找她?苏瑜觉得困惑,但还是让碧棠侍奉她匆匆更衣。   出去时,大理寺卿正急的左右徘徊,一看见苏瑜出来,他身子一颤,直接便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臣,臣该死!”   “赵大人这是怎么了?”苏瑜在主位上坐下,神情有几分庄重,隐隐的已经猜测到了什么。   大理寺卿哆嗦着禀道:“罪太子魏彦他,他,他逃了……”   苏瑜面色阴沉了几分,言语间多了些严厉:“怎么回事,难道大理寺的死牢是摆设吗,重兵把守之下也能让人给逃了?”   大理寺卿回道:“这几日罪太子突然吵着要见太皇太后,有四五日了,今晚上狱卒实在听得烦了,便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递了话。便在方才,太皇太后去死牢见了罪太子。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样?”苏瑜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后来罪太子求着太皇太后说自己在牢里关了许久,只想出去看看头顶的天空。太皇太后心软,就,就答应了。太皇太后懿旨难为,臣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人带了罪太子从死牢出来,在小院儿里待着。原本那小院儿是有重兵把守的,臣便没防备,谁曾想,罪太子刚从死牢里出来便投了井。太皇太后急的命人去捞,这才发现,那是口枯井,不知是通向哪里的密道。等我们发现时,密道已经被大石给堵住了。”   苏瑜心都沉了下去,不由怒火攻心:“魏彦要见太皇太后,这么大的事,怎么无人来此禀报,也无人去找尚书令寻问情况,直接便找了太皇太后了?”   大理寺卿哆嗦着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苏瑜此时没心情拿他定罪,只是很不耐地问:“太皇太后如何了?”   大理寺卿回道:“太皇太后气得昏厥了过去,方才已经被带进宫,传了御医了。”   苏瑜径自起身往外走,冷声道:“去长乐宫。”   及至椒房殿门口,她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改口道:“先去大理寺牢狱!”      苏瑜人赶至大理寺监牢时,苏泽生也已经闻讯赶来了,瞧见苏瑜上前行礼:“皇后娘娘。”   苏瑜侧目看了眼死牢的大门,又观察如今自己身处的这所小院儿,最后将目光投向了一颗柳树下的枯井:“那口井究竟怎么回事?”   苏泽生回道:“方才臣让人下去看了,被大石堵着,打不开。如今已经让神策军全程搜捕了。”   苏瑜没说话,只沉着脸思索些什么。   魏彦想尽办法见到太皇太后,仰仗着太皇太后对他这个孙儿的一丝不忍,以及魏丞不在京城时太皇太后的绝对权威,求着她老人家带他出死牢看看。   出来后他又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紧接着里面的路就被石头给堵了。   如此的逃脱之法,岂是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   这密道是多长时间挖出来的?还有魏丞不在皇城的消息,魏彦从何处得知?   苏瑜眉心微拧,突然问:“每日给魏彦送饭的是谁?带他过来。”   苏泽生看向苏瑜,拱手道:“回皇后娘娘,那人死了,是服毒自尽。”   苏瑜气得都要笑了。   果然是早有预谋的!   当初宫变之后,明着支持贾氏兄妹的党羽虽然落了网,但这种事哪是能轻轻松松便能一网打尽的?只是没想到,那些人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救走了魏彦。   苏瑜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索片刻,她道:“那密道还是要想办法打通的,总要知道是通往何处。”   苏泽生颔首:“臣会命人去处理的,天色已晚,皇后娘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保重凤体。”   有苏泽生在,苏瑜没什么不放心的,何况自己在这儿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点头应下:“如此就麻烦苏爱卿了,若有什么发现,及时报我。”   “臣遵旨。”   苏瑜由碧棠扶着上了马车,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在椒房殿门口停下后,苏瑜顿了顿,没往里进,只是淡声吩咐:“去长乐宫打探一下,太皇太后如何了。”   碧棠应着离开,苏瑜这才入了椒房殿。   蝉衣奉了茶水给她,喝到一半时,碧棠回来了。   “太皇太后已经醒了,听御医说是一时怒火攻心所致,这会儿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气色不大好,总一个人发呆,也不说话。”   听着碧棠的病好,苏瑜沉声不语。   蝉衣低声询问:“娘娘不去看看太皇太后吗?这会不会不太好。”   碧棠也道:“既然太皇太后气得晕倒,想来并不知罪太子的计划,罪太子出逃,太皇太后应该也是被设计欺骗的,并不知情。娘娘心里有气,可太皇太后是陛下的皇祖母,您作为孙媳妇,又掌管后宫,总要去亲自瞧瞧情况的。”   苏瑜依旧没说话。   魏彦在魏丞与姜夜交战之时逃脱,这让她心里十分不安。说对太皇太后没有怨怪,那是假的。   可转念想想,于太皇太后而言,魏彦是她的孙儿,她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也在所难免。若真要怪,只能怪魏彦太过狡猾,拿捏住了太皇太后心软这一条。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罢了,咱们去长乐宫看看。”   ——   到了长乐宫,里面灯火通明,太皇太后明显还没睡下。   着人禀报后,苏瑜走进去,对着榻上倚着的太皇太后欠身行礼:“儿臣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看着她,神色暗淡几分:“皇后想必已经知道了。”   “皇祖母身子可还好?”苏瑜避开此时,只关切询问。   太皇太后摇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劳皇后记挂。”   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只会,太皇太后率先开了口:“魏彦的事,那口井下面有密道,哀家真的不知道。”   苏瑜看向她,态度依旧温顺,言语也温和:“皇祖母,儿臣只想知道一件事。魏彦要求您带他出去的时候,您对他当真没有半分怀疑?皇祖母见多识广,当真看不破魏彦的雕虫小技?亦或者,您心疼孙儿,做了这顺水人情?”   太皇太后神情一滞,陷入沉默,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的事。   有人禀报说魏彦要见她,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儿,太皇太后自然也想见一见的,便瞒着皇后亲自去了。   在死牢里,魏彦跪在她跟前,扯着她的衣摆哭,她自然觉得心疼极了。那里暗无天日,到处充满着潮湿和腐臭的味道,彦儿金尊玉贵长大的,如何经手得住。   他开口说想看看外面的天空,她的确想过他有耍滑的可能。只是看着跟前瘦成皮包骨头的孙儿,她终究没忍心对他说一个不字。   她想着,丞儿已经得了天下,成了皇帝,如果彦儿真的逃了,想必也没什么大的影响。作为祖母,她自然希望两个孙儿都平安无事,都好好的。   若真说是她的私心放走魏彦,太皇太后是无可否认的。   只是,密道的事,太皇太后真的没有料到。枯井下有密道,可见外面有人接应,魏彦逃出去之后真的会安分吗?   太皇太后这才惊觉,自己的一时心软,可能做了糊涂事。   看着太皇太后的反应,苏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身为孙媳,她终究不好指责什么,只柔声道:“皇祖母身子要紧,这些事就不必提了。魏彦的事,自有尚书令苏大人来处置,皇祖母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无须多加挂心。”   太皇太后听出了苏瑜话语中的疏离,她心中慨叹一声,终究没有再说话。   她可能真的老了,糊涂了……    第116章   苏瑜回到椒房殿的时候, 天都快要亮了。   蝉衣看到她眼中的倦意,轻声道:“娘娘睡会儿吧, 您熬了一宿对身子不好。”   “睡不着。”苏瑜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儿。她一想到魏彦居然在这个时候跑了,而且有太皇太后故意放纵的原因在里面,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儿。   蝉衣帮她捏着肩膀,思索着问:“罪太子越狱而逃,这么大的事, 可要告知陛下?”   苏瑜揉了揉脑仁儿, 其实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是大事, 理应让他知道的。可如今边关战事吃紧, 此时跟他说这个,会不会让他分心?   如若不说, 罪太子搅合那边的战事, 魏丞又没及时防范, 那该如何是好?   两相权衡着, 思索良久,苏瑜选择了后者:“去备笔墨来。”   将这边的事交代清楚, 苏瑜吹干了上面的墨迹, 叠整齐装进信封里,用蜡泪封上, 继而交给了碧棠:“你找可靠的人快马加鞭的送出去。”   语罢顿了顿:“不行,人马再快也是慢的,信鸽有没有?”   碧棠赶紧应着说有。   苏瑜点头:“那就飞鸽传书过去,三天之内一定得送到陛下手上。”   碧棠接下后离开, 蝉衣帮苏瑜倒了杯水,问道:“娘娘为何这般着急,莫不是害怕罪太子对陛下不利?”   苏瑜叹了口气:“我也说不上来,心里很乱。总觉得魏彦选择在这个时候逃走,很是诡异。”   “苏泽生那边有消息了吗?”   蝉衣摇头:“听说那密道不好打开,只怕还需要些时日。娘娘还是先睡会儿吧,天都大亮了,您总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苏瑜应着:“也好,如果苏泽生来见,你叫醒我。”   苏瑜已经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精神不济,昨晚上又一宿没睡,身子根本支撑不住。蝉衣扶着她,人还没到床上,她便先昏厥了过去。   蝉衣急的扶她躺下,又慌乱地喊御医。   御医给诊了脉,只说是劳累过度,多加休息便无大碍,蝉衣这才松了口气。   苏瑜这一晕厥,难得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早上了。   她一睁眼,看到了床边守着的紫坠。   紫坠听到动静抬眸,面露喜色:“娘娘醒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瑜没回,只是问:“魏彦找到了吗?”   紫坠摇头:“苏大人动用了所有的神策军,可是依然没找到。”   “那密道呢,可打通了?”   紫坠再次陷入沉默。   苏瑜叹了口气,面露忧色。   紫坠宽慰道:“娘娘先别急,苏大人肯定还在想办法。您昏迷了一天一夜,肯定饿坏了,蝉衣让人煮了粥,奴婢去让人端来。”   她说着起身出去,很快和蝉衣一起端了粥进来。   许是饿过头的缘故,苏瑜并没有什么食欲,但是也知道饿久了对身子不好,尤其魏丞不在京城,她不能出事,于是仍耐着性子喝了那碗粥。   在宫里干等了大半日,下午的时候,苏泽生总算入宫了。   椒房殿内,苏泽生对着凤位上的苏瑜行礼,急急忙忙禀报:“皇后娘娘,密道通了,出口在北门一里之外的杂草丛里。”   苏瑜神色微惊,问苏泽生:“挖一条这么长的密道,需要多久?”   苏泽生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完成,人数不会很多,只怕需要一年以上。”   一年以上,魏丞登基也还不足两年。也就是说,有人在魏丞刚登基不久,魏彦被关进大理寺的死牢时,便开始偷偷在挖密道了。   可是那个时候贾道死了,贾贵妃也死了,贾氏党羽群龙无首,谁聚集的人做这种掉脑袋的事?   而且这密道的出口,又是在北门,出城后去往边城最是容易不过。   苏瑜看向苏泽生,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姜夜。   姜夜一面寻求着魏丞的帮助,一面设下了这样一个局来羁绊魏丞……   苏瑜有些不寒而栗。   她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如果真的是姜夜,他在这个时候将魏彦放出来,二人会达成什么样的交易呢?她发现姜夜这个人果真深藏不漏,看起来温柔无害,实则竟是心机深沉的令人发指。   苏瑜打了个激灵,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苏泽生:“那条密道在北城什么方向,西北方?”   苏泽生愕然:“皇后娘娘怎么知道?”   苏瑜心一沉,神情郑重几分:“你跟我去个地方。”   ——   当初宫变之前,魏丞将苏瑜交给姜夜暂时照顾。那个时候,姜夜将苏瑜从梅庄带到了城外西北方向的山上,那里是个小村庄,住着一对姓徐的夫妇。   姜夜说他在冀州的时候认识了徐老伯和徐大娘的儿子,有些交情,故而来到京城后对徐老伯和徐大娘多有照拂。   在此之前,苏瑜从来没有怀疑过姜夜话语的真实性。她一直觉得,这么儒雅干净,又略有些腼腆的男子,不会骗她。   可是现在,她心里突然就多了那么一丝不确定。   姜夜说过,他是个活在黑暗里的人。一个活在黑暗里的人,在冀州怎么会跟一个寻常农户的儿子有交情,甚至还愿意帮他照顾父母?   一口气爬上山,顺着记忆中的路苏瑜找到了徐老伯的家,看着紧闭的房门,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轻叩房门。   里面安安静静,无人应答。   苏瑜再次叩门,依旧没动静。   苏瑜一颗心沉了下去。   她猜的果然不错,那对夫妇必不是寻常农夫!   “皇后娘娘。”苏泽生在后面唤了一句。   苏瑜回头,看了眼他身后的神策军,淡声吩咐:“进去搜搜看。”   神策军领命出去,出来时带了铁锹,尺子,梯子等工具。   苏瑜绷着一张脸,良久都没说话。   这时有农户放羊回家,往这边看过来,面露困惑。   苏瑜也看见了那农户,长舒一口气,笑着走过去:“这位大哥,徐老伯和徐大娘怎么没在家,他们去哪儿了?”   那中年看看苏瑜身后凶神恶煞的神策军,不敢说话。   苏瑜笑道:“大哥不必害怕,我们是来查案的,如果你知道什么,可要如实说。”   中年男子有些吃惊:“徐老伯和徐大娘真的犯事了?我就说嘛,他们自打住进这村子就不太正常,看着不像一般人。”   苏瑜拧眉:“他们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中年男子想了想:“大概是两年多以前吧,说起来这对夫妇也是奇怪,他们白天几乎大门都是紧闭着的,很少看见人影。晚上我倒是撞见过他们夫妇拿着挖土的工具下山,不知道干什么,反正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苏瑜顿了顿:“只有他们两个?”   “他们家时不时会有陌生人出现,像是外地的,也不认识。”   ——   回到宫里,苏瑜仍旧不苟言笑,整个人很是沉默,心里也憋了一股怒火。   她没想到,姜夜果然是骗她的!   如此说来,挖密道的事肯定是徐老伯和徐大娘夫妇二人暗中聚集人干的。那就足以肯定,是姜夜的人救了魏彦。   此时正是姜夜与魏丞交战之机,他让人救魏彦出来,会是做什么?   姜夜,魏彦,这二人凑在一块儿,此时会选择干什么来改变如今大衍即将胜利的局面。而魏彦在大衍,最能帮到姜夜的又是什么?   苏瑜眼皮突然跳了跳,心上骤紧,立马对着蝉衣喊:“传苏泽生!”      与此同时,魏丞也收到了苏瑜的飞鸽传书。   营帐内,他对着那封信沉思良久,突然对着外面道:“传沈敬随!”   很快沈敬随身穿铠甲走进去,对着魏丞行礼:“陛下。”   魏丞道:“押运的粮草到哪儿了?”   沈敬随思索片刻:“根据正常的速度,此时应该已经到岳龙关了,不出意外再有十天可以送达。”   “岳龙关……”魏丞呢喃即便,抬眸,“岳龙关的南面是肥城,贾道的老家。”   沈敬随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魏丞却没给他机会思考,下令道:“你亲自带领人马去接应,军中粮草不足,很是要紧,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沈敬随还想再说什么,魏丞肃穆道:“现在就去,快马加鞭,这是军令,也是圣旨!”   “喏!”沈敬随把疑问压下去,领命而去。   …………   宫里,苏瑜找了苏泽生一番商议之后,也派人去岳龙关救急。   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天夜里,苏瑜得到消息:押运粮草的人在岳龙关中了埋伏,粮草失火,一夕之间化为灰烬了。   粮草在自己的国家内出了事,防不胜防。   这样的噩耗传来时,苏瑜气得恨不能亲自去杀了魏彦这个蠢蛋!大衍亡了,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真相信姜夜能给他什么许诺?   还有那个姜夜,一边借大衍的兵力坐拥齐国天下,另一边却暗地里早早给魏丞下套。原以为他也算个君子,没想到,竟是个无耻小人!      粮草被毁,齐国那边突然改变方略,不再与大衍的军队起正面冲突,而是不尴不尬地耗着,避免战争。   一个月过去,大衍陷入了即将无粮的危机当中……      “姜夜居然如此卑鄙!”椒房殿内,苏瑜看着前线回来的消息,气得面色铁青。   蝉衣等人也很是气愤:“没想到他居然那么早就跟废太子勾结起来了,那个时候他还仰仗着陛下的兵力助他回大齐呢,怎么可以这般两面三刀,背后给人使绊子。”   “娘娘,那边城的战事是不是变得危急多了?”紫坠问。   苏瑜抿唇不语。   其实真的来一场正面的较量,魏丞未必就会输,偏偏姜夜此时选择耗着。如果大衍的粮食彻底耗没了,军心大乱,岂不是被大齐不攻自破?   想到这个,苏瑜便有些紧张。   她真是第一次尝到被人背叛的滋味儿。原以为魏丞和姜夜结交,乃是君子盟约,没想到姜夜根本是个小人,算哪门子的君子?   这时,外面的人来传话,说尚书令苏泽生求见。   苏瑜定了定神,宣他入内。   苏泽生这几日劳于周旋,操持国事,整个人明显看起来有些倦意,只是如今神色颇为凝重,看见苏瑜之后也欲言又止的,不知是为什么。   苏瑜很少见苏泽生这个样子,困惑地问:“苏卿究竟有何要事?”   苏泽生看了苏瑜一眼,又回顾左右。   苏瑜了然,遣了所有人出去,这才洗耳恭听。   苏泽生顿了顿:“想必皇后娘娘也得到了前线的战报,军中要无粮了。臣已经重新派人重新押运,可远水解不了近渴,陛下那边未必能撑得到粮草送达。”   提到这个,苏瑜神色暗淡几分。魏丞已经很久不给她写信了,这战报还是廖启写的。依照苏瑜对魏丞的了解,他但凡有一分把握就定会写信安抚她。可如今他避着与她书信相传,就说明那边真的很棘手……   苏瑜也正为此事发愁,大衍陷入这样的局面,这些晚上那个噩梦都跟着清晰了。   她突然有些怕,害怕那个梦会变成真的。   姜夜狼子野心,又那般阴险狡诈,最后他真的会率军攻入京城,肆意杀戮吗?   苏瑜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具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她心头微跳。   抬眸看向苏泽生,他欲言又止的。   “你有话想跟我说?”   苏泽生颔首:“皇后娘娘,齐国那边突然流传出来一些谣言,说齐国皇帝之所以攻打大衍,是因为当初他的侍卫离瑟来大衍欲带您回齐国,结果被陛下青枫侍卫杀了。有人说,姜夜此次一是为离瑟报仇,二者,是做离瑟当初未完成之事。”   离瑟未完成之事是什么?   苏瑜突然嘲讽地笑了:“苏大人相信这些流言?”   苏泽生摇头:“不是臣相不相信,而是这件事明明过去许久,流言却是最近刚刚传出,很是蹊跷。若非姜夜所为,谁又敢传这样的流言?”   姜夜所为?他让人传这样的流言,是什么意思?而且选在大衍最危机的时候。   苏瑜瞬间想到了什么,心上微颤。他搞这么一出,甚至传到她的耳中,是想让她去求他吗?   苏瑜沉默良久,抬眸看向苏泽生:“苏大人是何决断?”   苏泽生面上有些僵硬,听到苏瑜的问话,他下意识垂首,顿了顿:“臣,听凭皇后娘娘懿旨。”   苏瑜没说话,对着苏泽生摆手。等他退下,她一个人倚在凤椅的靠背上,一手抚过扶手边展翅翱翔的凤纹图案,陷入良久的沉思当中。   ——   苏泽生一回府,得知此事的忍冬瞬间怒了。   “你去跟皇后娘娘说这些什么意思,她是皇后,我大衍的一国之母,你让她去齐国找姜夜求情谈判吗?”   苏泽生看向身旁的妻子,面露为难:“边城无粮,如果这场仗败了,数十万将士的命就没了。”   “可是你做这个决定,远在边城的陛下知道吗?皇后娘娘她终究不过弱女子,你怎么可以将数十万将士的命系在她一人身上?如果姜夜杀了她,怎么办?”   苏泽生看向忍冬:“是你说姜夜喜欢皇后娘娘,他不会杀她的。”   忍冬此时恨不得杀了自己,昨日他听到齐国流传的谣言跑来问她,她这才说及了当初姜夜对皇后娘娘的那段过往。可是若早知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死都不会说的。   忍冬闭了闭眼:“姜夜这种人,当初既然给陛下设下如此圈套,可见是个心很毒辣的。那所谓的虚无缥缈的喜欢,在江山大业面前,真的能保住皇后娘娘的命吗?”   苏泽生道:“山上的徐氏夫妇既然是姜夜的人,当初他还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带皇后娘娘过去避难,可见皇后娘娘在他心里是不同的。何况齐国流言传出来的意思,不就是要见皇后娘娘吗。忍冬,我知道这不妥,可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万一姜夜愿意和皇后娘娘谈判,边城的将士才有救啊。”   “可如果姜夜不愿意谈判呢?”忍冬的眼眶红了,“如果他只是想占有皇后娘娘怎么办,如果他拿皇后娘娘要挟陛下怎么办?皇后如果为了陛下宁死不从,依照她的性子,她会自尽的!”   苏泽生闭了闭眼:“所以这是九死一生的办法,我没有逼迫皇后娘娘做决断,她怎么选择都好。”   忍冬嗤笑:“你没有逼迫?你都跟她说那些话了,她还能怎么办,又会怎么决断?”   “忍冬……”苏泽生刚一开口,忍冬一个耳光挥了过来,他整个人愣在那里。   忍冬瞪着他:“你在乎边城的将士,要拿皇后娘娘的命去换,哪怕飞蛾扑火你也要试一试。可我在乎的,只有她一个。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将万千将士的生死重担压在她的身上?姜夜喜欢她是姜夜的事,她做错了什么?”   “我是尚书令,代掌国事。皇后娘娘贵为大衍国母,边城陷入危难的是大衍浴血奋战的将士,这是皇后肩上的责任。”   “责任?”忍冬笑着点头,擦了擦脸上不知何时滚落的泪水,神色认真看着苏泽生,“既然你说责任,我这个尚书令之妻,一品诰命在这个危难之机,是不是也要为大衍的将士做些什么?”   “你……”   “我陪着皇后娘娘一起去,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见她转身欲走,苏泽生吓得拽住她:“你能不能别闹?”   “你心疼了?”忍冬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陛下知道你的决定,会是什么感受?他会愿意让皇后娘娘冒着生命危险,去和姜夜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谈判吗?”   见他愣住,忍冬再不想跟他说一个字,转身向着外面奔去。里屋传来孩子的哭啼,她心头颤了颤,终究没再转身,一口气奔向皇宫的方向。 第117章   忍冬赶去宫里的时候, 直接去了椒房殿,蝉衣看见她很是意外, 亲自迎上前:“夫人怎么来了?”   忍冬看了一眼,面带急切:“皇后娘娘呢?”   蝉衣欲言又止。   忍冬看向旁边的碧棠:“皇后娘娘到底去哪儿了?”   碧棠估摸着忍冬已经知道了,小声道:“皇后娘娘出城去了,不让奴婢们跟着。”   “多久了?”   “半个时辰之前……”碧棠话语未落,忍冬已经转身走了。   策马出了城门, 忍冬一路追赶, 总算赶上了前面的马车。   护送的侍卫们看见忍冬, 下马行礼, 又对着马车内的苏瑜禀报。   苏瑜闻声撩开帘子,便看见了策马阻在路中央的忍冬, 端正地坐在马背上, 英姿飒爽。   忍冬也看见了苏瑜, 穿的男装, 却掩不住那精致的面容。只是神色哀戚,眼眸深处蕴藏着她看不透的深沉与决绝。   忍冬心上一软, 翻身下马, 对着苏瑜叩拜。   苏瑜由侍卫搀扶着下了马车,亲自过去扶她, 面上带笑:“你怎么赶过来了。”   忍冬看向苏瑜,眼眶红了:“苏泽生那个混蛋的话怎么能信,娘娘不能去。他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遇到事情便想着用女人来解决, 自己做缩头乌龟!”   苏瑜拉住忍冬的手,神色平和:“流言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姜夜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我的确想见见他。”   “可是,娘娘回不来怎么办?”   苏瑜抬眸看着远处的天际,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带着股子淡淡的甜味儿。   “忍冬,你怕死吗?”   忍冬没有回答,只是心疼地看着她。   苏瑜继续说:“你跟了我那么久,肯定知道。我这人其实挺娇气的,怕疼,怕苦,也很怕死。我还很怕,再也见不到三哥了……其实苏泽生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很生气,想冲他发火的。”   “娘娘就该让人打他几板子来出气,他这是大逆不道,陛下回来也不会饶了他的!”   苏瑜轻笑着摇头:“他走后我一个人想了很多。这些年,三哥一直把我圈在安全舒适的环境里,舍不得我生受半点委屈。外面的风风雨雨,荆棘丛生,他一个人默默扛着,毫无怨言地背负着,我没有为他分担过一丝一毫。”   “娘娘……”   苏瑜突然笑问:“还记得那年的中秋之夜吗,三哥带我们出去玩,我和你看见了浑身是伤的齐国六皇子姜夜,让廖先生救了他。也是从那晚开始,他和三哥达成了结盟。”   忍冬自然记得,那是姜夜上门求娶姑娘,结果被主子拒绝之后的没多久。那晚姜夜潜入贾太师府上打探消息,身受重伤,躺在一片草丛里不省人事,恰好被她和苏瑜遇见。   也是那晚,姜夜跟主子说了齐国太子姜鹧周旋于贾道和魏彦二人之间的秘密,两人达成共识,主子答应日后派兵助他。   “我有时候会想,那时候如果没救他,他是不是就死了,也就没有现在这么些事。说起来,也算我惹出来的今日之祸了。”   “娘娘怎么这么想?一切都是命数,怎么全怪在自己头上。”   苏瑜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我总是有责任的。如今姜夜要见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去。苏泽生的话让人听起来心里不太不舒服,可却是事实,或许这是唯一可以谈判的机会。毕竟边城还有数十万的将士呢,他们不该死,而我,是大衍的皇后。”   “可如果娘娘去了也没用,还白白搭上了自己呢?”   苏瑜笑了:“你说春秋战国的时候,死的使臣少吗?没死的,如张仪,毛遂,苏秦之辈,常驻史册,万古流芳。可那些背负着家国利益最后丧命于敌国,来不及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一毫的,他们同样让人敬佩不是吗?我不是儒生,也不是智臣,不敢与前人相提并论,但我想视死如归的心想必和他们当年是一样的。”   说到这儿,她看向忍冬,态度坚定:“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我都应该去试一试。”   忍冬红着眼眶,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良久之后,她道:“好,娘娘若去,忍冬陪你去。”   ——   为了加紧脚步,苏瑜几乎没怎么停歇,日夜兼程的赶路。   从始至终,她都是淡淡的,没有丝毫抱怨,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赶至边城的时候,苏瑜看到茫茫灰野中,寸草不生,一片荒芜。这是残酷的战争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百姓们早已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军中果然是缺粮的。   黄昏时分,夕阳在西边晕染出深色的红,像战士们挥洒而出的热血,却又透着些许凉薄,让人止不住浑身轻颤。   站在一片光秃秃的小山丘上,苏瑜静静看着远处,束在头顶的发丝轻扬,身子消瘦而单薄。   忍冬在她旁边,指了指前方:“娘娘,听说陛下的军营在那边,咱们不如先……”   苏瑜打断她:“你可打探出什么来?”   忍冬抿唇:“听百姓说,军中断粮好几日了,期间陛下派使臣去齐国,但姜夜拒不应战。他就是要耗死我们!”   苏瑜沉默片刻,对着忍冬道:“我自己去见姜夜,你不准去。”   忍冬大惊:“娘娘……”   苏瑜打断她:“这是命令。”她连自己的安危都确定不了,何必再多一个人去送死。忍冬虽然武艺高强,可到了姜夜的地盘,一个人在厉害也没用。   她很感谢忍冬一路送她过来,抱着陪她一起同生共死的决心。   但她不想忍冬死,毫无意义的送死。   忍冬鼻头一酸:“娘娘真的不见一见陛下吗?”   苏瑜攥紧了拳头,面上仍是笑的:“他那么聪明,看见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没了粮草,咱们就跟他耗不起。我去见姜夜,会劝说他与大衍正面决战,到时候各凭本事,大衍是胜是败都是天意。我想,这是三哥最希望看到的。等我去了齐国,你把我的意思告诉他。”   忍冬擦了擦眼泪:“娘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陛下吗?”   苏瑜想到那个自幼护她长大的男人,滚烫的热泪滑下来,轻声说:“他呵护我那么多年,如今换我来护他一次。”   她声音很小,风吹来时瞬间散落,忍冬差点儿没听清楚。回味之间,她人已经决然转身,向着齐国那边去了。   忍冬驻足看着那抹娇弱却又笔直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   ——   忍冬去军营将这事禀报给魏丞之时,他在帅位前坐着,俊逸的五官略显憔悴,面色阴沉,一句话都没有说,看起来很平静。   然攥着长案的那只手却是在隐隐发抖的,如果离得近就会发现,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嵌进了木头里。   许久没得到回应,忍冬缓缓跪了下去:“苏泽生以下犯上,罪该万死,忍冬也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魏丞抬头,猩红的双目看着她,目光冷冽的让人震慑。   “以你之力,将她绑来轻而易举,你却眼睁睁看着她去了。”他一字一顿的,话语间似有轻微的颤抖。   忍冬心上疼痛了一下,闭了闭目:“这是皇后娘娘自己的选择,忍冬可以劝她,却不能强迫她。娘娘说……她被你呵护了那么多年,如今也想帮你一次。”   魏丞身形猛然一滞。   ……   姜夜如今身处勤城,苏瑜在城下报了姓名,便被人带去了一座府邸。   到了府邸门口,出来接她的是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浓眉大眼,五官和离瑟有些相似。   “你……”   离笙看见她态度不怎么好,语气也淡淡的:“离瑟是我哥。”   苏瑜了然,什么也没说,由他带着入内。   这府邸雅致清新,修葺的很是别致,不过苏瑜自是无心欣赏的,一路上垂头思索着,待会儿见了姜夜她该怎么说。   最后离笙在一座八角亭下站住,对着苏瑜道:“陛下在议事,你先候着。”   苏瑜点头,自顾自去亭下坐着。   离笙就站在她身边,两人离得极尽,苏瑜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杀气。   他想杀她!   苏瑜心上一紧,下意识抓住了藏在袖口间的一把匕首。还未有下一个反应,后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苏瑜瞥了眼离笙,明显看到他后退了一步。她默不作声松开了捏着匕首的手。   姜夜穿着墨红色龙袍从那边走来时,亭子里守着的宫女侍卫统统跪了下去,也包括离笙。苏瑜看见了,但坐在是石凳上没动。   姜夜看着她,一袭月白色长袍,墨发束在头顶,作男子打扮,却依然掩不住那份娇俏。她衣摆处沾了不少泥土,连带那双墨色靴子也染了脏污,看起来略显狼狈。   不过气势倒是没丢,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安静的好像一副画儿。   “大胆,看到陛下还不下跪!”离笙厉声呵斥,却迎上姜夜阴鸷的目光,瞬间闭了嘴。   姜夜走上台阶,站在苏瑜旁边,修长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了。   苏瑜抬头看他,一如当初那般儒雅翩翩,只是那双眸子没了当年的清亮,多了几分冷厉与杀机,深沉的让人捉摸不透。   对上苏瑜的目光,姜夜很快躲开了,目光瞥了眼前面开得正艳的红梅,神情是闲适的:“记得梅庄里种了很多红梅,是你喜欢的吧?我大齐的红梅,比之梅庄里的那片园子,更显娇艳动人。”   苏瑜不屑地嗤笑:“陛下费尽心机逼我出现,就是为了拉家常的?”   姜夜将目光从红梅上收回来,垂首看着苏瑜的侧颜,沉静片刻:“苏瑜,你留下来,我放魏丞一条命。”   苏瑜唇角勾勒一抹讥诮,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就是你找我来想做的交易?你让徐氏夫妇带人挖密道,救魏彦,更是让他召集贾道旧部毁了粮草。后又放出流言引我来见你,就只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姜夜没有否认。   他姜夜想得到的,必会不择手段。他喜欢她,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的死缠烂打,因为他知道那样没用,他只有自己强大起来,然后把魏丞踩在尘埃里,逼迫她。   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他不在意她怎么想,哪怕为了魏丞委曲求全留下来,他也,不介意。   姜夜道:“大衍如今什么情况你清楚,军中无粮,我只要拒不应战,大衍的将士早晚熬不住,最后只能自相残杀,杀人取肉。到那时,大衍将溃不成军,我想踏平大衍的土地,轻而易举。”   “你无耻!”苏瑜怒目站起来,抬手挥向他的侧脸。却在那一巴掌落下前,被姜夜攥住了手腕。   他看着她,再次逼迫:“只要你留下来,到时候我饶魏丞一条命。很公平,不是吗?”   苏瑜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一张脸也跟着涨红了。   “公平?”苏瑜嘲讽地看着他,“你也知道什么叫公平吗?你暗地里做下那些事,害大衍陷入这等局面,可对得起我大衍当初助你夺取帝位时死去的将士?这就是所谓的公平吗?”   “那离瑟的死该怎么算?你可曾知道,离瑟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姜夜目光里泛着血丝,看上去有些可怖,“我当初放你阿爹阿娘离开的时候就说过,那份恩情,一笔勾销。”   “一切恩怨哪有你这么算得?你一边寻求魏丞的帮助,一边指使徐氏夫妇挖密道,暗中设局。你知道你的行为叫什么,你忘恩负义,卑鄙无耻!你责怪齐国先帝毁弃盟约,吞并睿国,灭了你母妃全族,逼死你母妃,甚至最后抛弃了你。那你呢,你跟他当年又有什么分别?你们根本蛇鼠一窝,同样的衣冠禽兽!”   姜夜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大了几分:“我跟他,不一样。我助魏丞扳倒贾道,替你找到你阿爹阿娘,甚至赔了离瑟一条命,我姜夜早不欠你们什么。”   “如今我和魏丞之间,哪来的恩怨?不过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若说密道,兵不厌诈,只能说魏丞没有识破是他技不如人!”   “论阴狠毒辣,心机城府,他的确比不过你!你联同那么多国家来围攻大衍,甚至投靠了突厥,却终究吃了不少败仗。你这种人,正面打不过他,便只会一些龌龊见不得人的手段,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兵法谋略他魏丞是很厉害,但战场只有输赢,没有对错。你觉得我赢得不光彩,但百年之后,史书上只会写他魏丞败给了我,个中细节谁会在意?”   苏瑜气得肺都要炸了,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做小人做的这么理直气壮。   她恼羞成怒,挣扎着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掌中抽离,白皙的肌肤上早已落下一片淤青。她顾不得疼痛,死死瞪着他。   姜夜不以为然:“还是那句话,你想魏丞活命,就留下来。”   苏瑜勾唇:“你当魏丞是什么人,他会愿意让他的女人委曲求全,自己苟活于世吗?他学不了韩信能屈能伸,堪受胯下之辱。高傲如他,如果真的败了,只会如项羽那般自刎乌江。”   “所以你会做虞姬,陪他去死吗?”   苏瑜默然,一脸的视死如归。   姜夜看着她,双拳紧握:“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我只能强行将你留下来。”   “来人,带她去梅苑,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踏出梅苑半步!”   ……   夜幕降临,苏瑜一个人趴在桌上,看着案台跳跃的烛火,心绪复杂。   她说不动姜夜,甚至自己也被软禁起来了。不知道魏丞那边,到底能撑多久。   外面突然有宫女进来,瞧见桌上一口没动的膳食,低声劝慰:“娘子吃些吧,总不能饿着肚子,陛下知道了会生气的。”   苏瑜没理她,姜夜生不生气她根本就不在乎。   见苏瑜不说话,那宫女也有些生气了:“陛下对你那么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苏瑜回眸看着那人,一身宫女的装扮,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身上却没有寻常宫女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   也是,姜夜怎么会让寻常宫女看着她,至少是个会武的。或者,是他的亲信。   苏瑜嗤笑:“把我幽禁在这儿就是对我好了?那你的想法还真特别。”   那宫女气结,瞪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没多久,听在她在外面唤了一声:“二哥,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是房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是离笙。   这女子叫他二哥,原来是离瑟和离笙的妹妹,难怪不像正经的宫女。   苏瑜看了眼离笙,转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离笙却走过来,强行逼着苏瑜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我哥因你而死,现在我每看见你一次就想杀你一次。但是陛下喜欢你,作为属下我无话可说,也不想他为难。你如果能接受陛下的好意,从此留在大齐,我哥就算没白死。这仇,我便放下了。”   苏瑜:“……”她扯了扯唇角,并不开口。   离笙被她激怒了,突然拿刀架在苏瑜脖子上:“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冰凉的利器抵在颈间,锋利的刀刃轻轻擦过,苏瑜感觉颈间刺痛了一下,随之似有热流渗出。   她抬眸看着离笙,面上没有丝毫畏惧,神情淡淡的:“想杀就别废话,我既然来了,便没想过活着回去。”   离笙脸色一黑,手上的力道便要加重:“那就看看是你嘴硬还是我的刀子硬!”   旁边的女子吓得冲过来抱住了离笙的胳膊:“二哥你别冲动,她死了陛下会生气的。”   “离月你走开,没看见是她让我杀的吗?你别忘了,当初大哥就是为了去大衍带她回来,结果死在了魏丞侍卫青枫的手上。如今杀不了青枫,杀了她为大哥报仇也是好的。”离笙对着妹妹说。   离月面露交集:“大哥为何要去大衍带她回来,还不是为了陛下一片痴心?如今你杀了她,陛下不会原谅你的。”   离笙死死瞪着苏瑜,良久之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剑,继而转身走了。   苏瑜抬手摸了摸颈间刺痛的地方,目光淡淡扫过指腹上沾染的殷红,整个人一片清幽。   离月看着眼前这个天姿绝色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嫉恨,又透着些许无奈:“陛下明明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就不能服软呢?你知不知道,陛下从被先帝赶出皇宫开始,到如今整整二十年,他只对你一个人动过心。   自登基以来,多少官员进献美人,多少言臣进谏要求立后,可陛下到如今后宫一个女子都没有。他的书房,寝殿,满满的都是你的画像。因为知道你会来,他亲自动手在院子里种下了那几株红梅,只为讨你欢心。因为知道你会来,从来深沉寡言的他,这段时间连说话的语气都轻松了很多。   他那么喜欢你,喜欢到一颗心里再容不下旁人,眼睛里也只有你一个……”   苏瑜怔了怔,抬头看向离月。她柳眉微蹙,眼睛里不知何时含了水雾。   “你心里有他。”苏瑜看着她,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事实。   离月自嘲地笑了:“我一个奴婢哪有那个资格。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忘掉过去那些不幸,可以拥有幸福。”   “他不幸?那我大衍的将士呢,他们不无辜?我们的陛下帮了他,他却两面三刀,致使我大衍将士如今陷入危难当中。他这么忘恩负义之徒,凭什么可以拥有幸福?”   离月摇头:“不是这样的,陛下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通往大理寺死牢的密道不是他挖的?你还敢说他不是忘恩负义?”苏瑜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闭了闭眼,“请你出去,我并不想跟你理论。”   离月依旧站着,并没退下,沉默须臾,她道:“当初你们大衍皇帝答应了要帮我们陛下,陛下自然是感激的。可是陛下他自幼被亲人抛弃,一个人吃了许多哭,从不肯轻易信人,大衍皇帝口头上的承诺怎么能够让陛下放心呢?陛下让徐老伯和徐大娘挖密道,只是为了你们大衍皇帝反悔时给自己留个余地而已,他的本意不是为了对付你们,不是的。”   “大衍反悔了吗,没有派兵助他吗?可现在呢,姜夜仍旧用密道救了魏彦,又让他带着贾道旧部来搅局。你现在跟我说他只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不感觉很可笑吗?”   “那还不是我大哥因为你死了,他拼着性命也要成全陛下对你的心意,他怎么能白死?利用那条密道是我二哥的主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击垮大衍,实现陛下一统天下的愿望。同样的,也能杀了青枫为我大哥报仇。”离月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起初陛下不同意,可最后还是答应了。我想,他可能觉得这是得到你的唯一机会,他真的很在意你。”   苏瑜面容平静:“如今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即便那条密道的本意不是如此,现在他终究还是做了忘恩负义的事。他到底,算不得什么君子。”   “陛下对你的情意,你真的就视而不见?”   苏瑜已经不想跟离月说话了,冷漠地转身。跟一个有夫之妇说这些,她只觉得可笑。   直到听到离月关门出去的声音,苏瑜凝神望着不远处跳跃的烛火,想到魏丞那边不知是什么情况,便心里难以安定。   离月的话,对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的。其实对于姜夜这个人,苏瑜根本就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自己这般情根深种。   初见时,只觉得这人温文尔雅的,像个羞涩腼腆的书生,挺有些意思。她欣赏过,也动过嫁给他的小念头。   后来因为三哥,这念头也就随风散了。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她和姜夜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她自己都没对那微不足道的情愫放在心上,怎就值得他这样惦记了?若真如离月所说,大衍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岂不是她一手促成的……   ——   苏瑜当晚没用膳食,次日早膳也不肯进食。   中午的时候,姜夜亲自来看她。   这回看见姜夜,苏瑜明显平静了很多。她昨晚上想了一夜,昨日见他时只顾着发泄心里的愤怒,倒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如今能让姜夜应战,让大衍不再处于煎熬当中才最重要。   为了大衍,她必须想尽办法来劝说他。   姜夜过来时,看她没有冲自己发火也很意外,神色很是柔和:“我听人说你不肯进膳,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苏瑜看他一眼,径自斟了茶水放在自己对面:“齐皇坐下吧,咱们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姜夜的盒饭预备下了 第118章   见苏瑜愿意跟他谈, 姜夜也很高兴,径自去她对面坐下, 面容含笑地道:“也好,想谈什么。”   苏瑜想了想:“谈谈你父皇吧,在你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姜夜笑容敛去,深沉的眸子看着她, 眼神中带着一丝凉薄与不悦。   苏瑜没理他, 继续说:“我听我夫君说过, 当初齐国和睿国交好。当时的睿国强大, 齐国尚且要仰睿国鼻息而生。睿国皇帝唯一的女儿湘乐公主爱上了你父皇,睿皇不忍女儿苦苦哀求, 最后把湘乐公主嫁到了齐国, 后来生下了你。原本所有人都以为, 这是一场美好的联姻, 两国百姓也为齐皇和湘乐公主的爱情津津乐道。”   “可没过多少年,齐国稍稍强大起来, 便联同蔡国将睿国吞并。齐皇更是为了斩草除根, 下令灭了睿国皇室全族。”   “或许你父皇是真心爱你母妃的吧,他没有下令杀她, 甚至还想立她为后。可一个亡国公主,该如何面对自己灭国杀父的仇人?她对那个男人绝望,心灰意冷,在封后大典的前一日, 纵身跳下了城楼,香消玉殒。”   姜夜拳头打在桌面上,额头青筋暴起,眸中布满了血丝:“别说了!”   苏瑜看着姜夜,神色平静:“你恨他吗,为什么恨他?恨他逼死了你母妃,抛弃了你?还是恨他背信弃义,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母妃当年以身殉国时决绝的心境,你能懂得多少?你当真以为,你和你父皇当年的行径不一样吗?”   姜夜抬头,脸上的痛苦消失不见,声音里透着几分冷冽:“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瑜继续说:“你母妃死后,你父皇为何没有杀了你以绝后患?因为你是他和你母妃之间仅剩的唯一关联,他舍不得下此狠心。可他为什么不愿你留在宫里,而是逐你出宫眼不见为净?因为他羞愧,他懦弱。你是湘乐公主的儿子,眉宇间和她那样神似,他不知道日日看着这么一张脸,想到纵身跳楼的那抹身影时,他该如何自处。他这一辈子,强大了齐国,却陷入深深的罪恶与梦魇的牢笼当中。你说之后的那些年里,他快乐吗?”   姜夜心头微滞,目光一点点迷离起来。   他想到了当初魏丞借兵助他回到大衍,军队攻入皇城,杀了姜鹧之后。   那时他手执沾染鲜血的长剑,独自一人闯入那个人的寝宫。他早已身中剧毒,奄奄一息,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在龙椅上坐着。   看见他走近,那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就好像再等待着他的到来。   “你终究还是来了。”老皇帝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语气竟是难得的柔和,“我知道,我体内的毒是你下的,跟姜鹧无关。不过这也没什么,你母妃一个人走了那么多年,我早该去陪她。”   “你,后悔吗?”   老皇帝笑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又有何悔?姜夜你记住,男人想成就霸业,就得割舍一切。”   “所以你不爱她,从一开始去睿国求娶我母妃,你就是在谋划一切。她不过是你取得睿国皇帝信任的一颗棋子。”   老皇帝视线有些模糊,抬手虚指了指:“你瞧,外面的玉兰花开了,那么圣白无瑕。玉兰是睿国的国花,所有的玉兰花唯有在睿国才开得最好。那年我出使睿国,误闯御花园,一眼瞧见玉兰花下翩翩起舞的她。她的眼神,那么清澈干净,像不然世俗烟火的仙子。”   “这么多年来,齐国仰仗睿国而活,但凡有一点点的动作都会受到睿国的防备,这种憋屈的日子我早受够了。直到那日在御花园里看见她,我知道,齐国翻身的机会要来了。睿皇膝下只有一女湘乐公主,宠若珍宝,惜之如命。我费尽心机讨好她,让她爱上我,跟我回了齐国。自此,睿皇因为爱女对我放松戒备,我才得以喘息,暗中扩充实力。”   “可是她呢,总是那么天真,一直什么都不知道,每每看着我时百般柔情。以至于后来有段日子,我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总觉得在她面前,我自惭形秽,无地自容。我怕她看到我内心肮脏的一面,于是我开始冷落她,等待时机,全心全力的对付睿国。”   “睿国在我和蔡国的联合之下,最终走向灭亡。我下令诛灭睿国皇室,斩草除根。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她跪在殿外苦苦哀求,跪了整整一夜。后来昏迷,高烧不退,卧榻半月不起。那个时候看她狼狈的样子,我是心疼的。我想,我应该弥补她些什么,所以我下诏,立她为后,也打算立你为太子。”   “可是素来温婉的她,那次竟如此倔强,用性命来反抗我。我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对一颗棋子动了心,用了情。可她死的那一刻,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痛心与绝望。自那以后,我开始噩梦连连,常常深夜里被突然惊醒。直到那晚,我醒来时见你小小的个子趴在窗外,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我。我突然怕了,我想杀你却下不了手,只能让人送你出宫,唯愿你我父子此生不复相见。”   姜夜握紧了手里的剑:“可是你没有想到,我出宫后未曾被折磨致死,如今更是站在了这里。若想捏死你,轻而易举。”   老皇帝闭了闭眼:“你顽强地撑到现在,又有了如今的势力,其实为父很欣慰。你体内流的是齐国和睿国共同的血脉,如今皇位落在你手里,兴许就是天意。这是老天对睿国的弥补,你母妃九泉之下也该欣慰了。”   他突然无奈地笑笑:“不知怎的,回首我这一生,竟觉得唯有你母妃入宫后的那段日子,是最快乐的。我一心成就大业,不愿为情所累,可到底在你母妃身上摔了一跤,以至余下的半生岁月里,怀着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从不曾真的开心过。”   “姜夜,日后你是大齐的帝王。我知道,作为我的儿子,你的心里也存在着权力和野心的驱使。你若想统一中原,成千秋霸业,便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为情所困。放眼整个中原,我齐国早已强大,除了那个前段日子击退突厥铁骑,一战成名的大衍新君魏丞,周边小国根本不堪一击。”   “不过那个魏丞再厉害也是有软肋的,他有个青梅竹马叫苏瑜。你肯定认得她。那个女人,日后将是你与大衍对战时,最有利的武器。”   “你闭嘴!”姜夜瞬间怒了,“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永远只想着利用与算计?我这辈子最羞耻的,便是成为你这样的人。”   老皇帝笑了:“看来你真的对那个苏瑜动了情,你在大衍时曾向苏瑜求亲,你当真以为我在大齐,就什么都不知道?姜夜,我大齐能有如今的强大,无人敢欺,是我当年违背良心换来的。你说我背信弃义也好,无耻小人也罢,可作为帝王,强壮大齐是我的本分。而作为下一任帝王,你有义务把我大齐的旗帜,插在各国的城楼之上。”   姜夜不屑:“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何资格命令我?”他说完,厌恶的不肯再看他一眼,转身而去。   那人就那么盯着他的背影,在他即将走到门口之时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是我姜晟的儿子,我看得见你的野心!”   …………   思绪回转,姜夜心中有些复杂,他不想再跟苏瑜谈下去,起身便要出去。   “姜夜!”苏瑜突然唤住他。   姜夜止步。   苏瑜起身走过来,绕到他前面,抬头看着他:“还记得在大衍刚认识你时候的样子,觉得你光明磊落,是个谦谦君子。我那时候的感觉,不是错觉的,是不是?你以前被你父皇抛弃,一个人吃了很多苦,也曾在幽暗的世界里徘徊,可是在你的心里,是知道是非对错的,是不是?”   “如果不是先帝当初背信弃义,灭了睿国,你母妃就不会死。你恨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害死了你的母亲。所以,你不会步他的后尘,成为那种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的人,是不是?”   “男子汉大丈夫,成就霸业有太多种法子,为何偏要选择令世人唾弃的阴谋诡计呢?你父皇是吞并了睿国,壮大了齐国,可他当年的下作手段,各国之间谁人不知?除了畏惧齐国的势力,谁人真正高看他一眼?你如果跟他一样,即便日后你得到了这天下又能怎样呢?在世人眼里,你就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心狠手辣的卑鄙小人。人之于世,先学做人,其次才是别的。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是非善恶都不分了,最后只能是众叛亲离,他的人生该何其悲哀?”   “想想大衍是怎么对你的,而如今你又是如何回报的?离月说你启用密道放出魏彦是为了我,姜夜,别告诉我这是真的,我苏瑜一介女子,担不起这样的祸水之名。何况,你当真以为这样的法子能困住我吗?当初睿国亡了,你母妃宁死不愿做大齐的皇后。你如果能够体会你母妃当初的决绝与恨意,你就该知道,大衍和我的夫君如果没了,我苏瑜也不会受你要挟,苟且偷生的。”   “姜夜,我大衍当初助你,不求你知恩图报,但你不该落井下石。如果你还是个男人,觉得自己和齐国的先帝不一样,就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请你,正面应战吧,做最后的决斗,是胜是败我苏瑜都敬佩你是个英雄。”   姜夜看着她,沉默半晌:“我如果,不答应呢。”   苏瑜从袖间取出了那把贴身的匕首,拔出鞘时锐芒刺的她闭了闭眼。看着那锋利的匕首,她道:“来的时候我有想过,要不要找机会杀了你。可后来我放弃了。我不会武功,在你面前做这等蠢事只会惹怒你。所以这把匕首之所以留到现在,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姜夜盯着她手里的匕首,面色沉了几分:“你要做什么?”   “既然大衍落到今日的地步是我害得,那我这个始作俑者,自当与大衍共存亡。”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从我决定来见你开始,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她平静地说着,深吸一口气,在左腕处划开一道口子。   那刀锋很利,苏瑜还未感觉到刺痛,便有鲜血涌了出来。看着那殷红的血,苏瑜后知后觉感受到疼,她皱了皱眉头,倔强地抬头看着他。   姜夜看着那顺着手腕滴答下来的血水,面色阴沉,却站着没动。   血越流越多,苏瑜额头上渗出汗水来,面色也跟着变得苍白。她虚弱抬眸,看着姜夜冷漠的脸,无声的笑了:“姜夜,别再说你把大衍搞成这样是为了我。真正的爱,不是你这样的。”   她不想再看见他,艰难地转身,抬步间眼前突然涌现白光,随之便晕厥了过去。   迷糊间,她感觉似乎有人接住了她,随后是焦灼中夹杂愤怒的声音:“传御医!”   ………………   苏瑜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整整一天,临近傍晚时才渐渐有了意识。   睁开眼时,离月兴奋地对着后面姜夜道:“陛下,娘子醒了,她醒了!”   姜夜在床头站着,肃穆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他看着苏瑜,淡淡地道:“你赢了,明日我把你送回魏丞身边,与他决一死战。”   苏瑜苍白的唇颤动着,眼中噙了泪水:“谢,谢谢。”   ——   苏瑜离开一天一夜,魏丞将自己关在营帐内,没有说过一句话。   军中彻底断粮几日了,将士们饿的前胸贴后背,军心早已涣散,时不时便有人打架斗殴,恣意生事。沈敬随来报时,魏丞也一语不发,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   及至黄昏,他终于坐不住了,阴沉着脸宣了所有大将入内。   将军们分列两排,看着帅位上一夕之间憔悴了很多的天子,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云南王在众人的目光请求下,主动开了口:“陛下,齐国还是不肯应战,咱们的将士们要熬不住了。”   魏丞回神,面色异常的平静:“还有多少粮食。”   一位将军面露难色:“回陛下,军营里一粒米都没了。”   魏丞沉寂的目光扫过眼前的诸将,厉声吩咐:“传令下去,杀马取肉,所有人饱餐一顿。既然齐国不应战,我们就强行攻城。”   沈敬随一惊:“齐军高挂免战牌,此时强攻会死很多人的。”   魏丞看向他:“不强攻,所有人都得死!”   “可是,如果姜夜拿皇后娘娘要挟我们怎么办?”   营帐中气氛瞬间凝固了。   良久之后,魏丞紧攥着自己拳头,闭了闭眼,正欲开口,外面有人禀报,说齐国使臣求见。   那人被两个士卒架着走进来,看着敌国使臣,将领们眼中都透着浓浓的恨意与杀机。   那使臣好似没感受到一般,跪下后平静地奉上书函:“我家陛下命我来传话,明日卯时三刻,信骅坡,他亲自将大衍皇后送回来,并与大衍决一死战。”   将领们各个面露喜色。这几日军中没少派使臣求战,姜夜不仅不应,而且派出去的使臣没一个人活着回来。   没想到皇后娘娘这次,居然成功了。   ……   次日,姜夜集结兵力去往信骅坡时,离笙面色很是阴沉。   “陛下要与大衍正面开战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就这么放了苏瑜。”   姜夜看他一眼:“为何?”   离笙道:“魏丞此人不简单,多个苏瑜咱们就多个筹码。只要苏瑜在咱们手中,就能牵制魏丞,咱们就有胜的机会。”   姜夜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我意已决,如今还轮不到你插嘴。”   “可是……”   “再多说一个字,今日你就不必跟着了,留在城内守着。”   离笙眼神中闪过一丝恨意,垂下头去,到底没敢再说一个字。   见姜夜走了,他才低声抱怨:“陛下为个女人优柔寡断,早晚毁了大齐。大哥,也就真得要白死了。”   ——   卯时两刻,姜夜已经带领大军到了信骅坡。此时天还未大亮,隐隐能看到对面整齐的队伍,魏丞也早已经等着了。   这段日子衍军缺粮,听说已经溃不成军了。可如今再看,个个精神焕发,格外有气势。不得不说,魏丞的确是个带军打仗的能人。   姜夜看向旁边与离月共乘一骑的苏瑜:“你想见的人,今天见到了。”   苏瑜看过去,见已经有人策马向这边奔来,虽然天未大亮看不真切,但苏瑜知道,是她的夫君。   面上一喜,她翻身下了马,向着那边跑去。   看她扑过来,魏丞瞥了眼跟在她后面的姜夜,一拉缰绳,翻身下马。   “夫君!”她轻轻唤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便在这时,一支箭矢突然擦过苏瑜的耳畔,直直向着魏丞的方向飞了过去。   苏瑜惊呼一声,看他侧身挡过了那支箭矢。没想到姜夜居然如此卑鄙,她恼怒着回头瞪他:“你答应了不耍阴谋的!”   姜夜也有些恼,回头看向那边举着弓的离笙。   离月拉着离笙道:“哥,你干什么!”   离笙没说话,又射出去了一箭,这次却是冲着苏瑜而来。   苏瑜愣在那里,突然感觉有人推了她一把,身子趔趄着后退几步。回神时,却见姜夜的手臂被箭矢划伤了。   “离笙!”姜夜对着那边离笙呵斥。   看到那箭伤到姜夜,离笙也懵了。他没想到,陛下居然为这女人挡箭!   “糟糕,箭上有毒!”回过神来的那一刻,离笙脸色白了。   离月更是不可思议:“你,你说什么?”她回头去看姜夜,人已经趔趄着倒在了地上。   “解药呢?解药呢?”离月发了疯地瞪着他。   离笙抓紧了手里的弓没说话,他恨透了苏瑜,箭上涂了剧毒,就是为了让她死的,哪里会有什么解药……   而此时,被惹怒的魏丞已经率军攻了过来,两国将士陷入厮杀当中。   离笙有些崩溃地翻身下马,打算过去看看主子的情况,不料却被冲过来的青枫绊住了:“离瑟是我杀死的,是他罪有应得。你敢对我们皇后娘娘下杀手,卑鄙小人,今天就送你去见你兄长!”   说着,他举剑冲了过来。   周遭一片混乱,齐军因为姜夜的突然倒下,此时群龙无首,犹如一盘散沙。   苏瑜至此还是懵的,老天有时候就是爱开这种滑稽又可悲的玩笑。离笙想杀她,却让姜夜受了伤,中了毒。   看着跌在地上,面色乌青,双唇发黑的姜夜,苏瑜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我刚刚误会你了……”   姜夜艰难地笑笑,唇角有黑色的血流下来:“我自幼被人欺负,那时候只有离笙和离瑟跟着我。他们跟了我二十年,名为主仆,却情如兄弟。他们两个的确没规矩了些,一个接一个的做傻事。离瑟死后,离笙一直惦记着报仇,他过不去这个坎儿。如今这样也好,我若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你……”苏瑜突然有些无措,“我去找廖先生给你解毒。”她说着转身要走,却被他抓住了脚踝。   “苏瑜。”他艰难地唤了一声,“我是个活在地狱里的人,之前的二十年,都在为仇恨而活,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今天闭上眼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看到初生的太阳。从初见你开始,我突然发现自己黑暗的人生里其实也是可以照进一束阳光的。我拼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觉得这样就能弥补自己之前所有的伤痛,忘却过往的种种不堪。我也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有家,有爱人,有孩子。我以为,你就是那个能让我实现愿望的女子。”   “其实当初在大衍的时候,如果你真的答应选择我,我会愿意为你放弃一切,过寻常百姓的生活的。可惜,在你的身边又有魏丞那样一个人存在着,他对你来说那么重要,让我无机可乘。”   他苦笑一声:“或许我姜夜此生,注定是个失败者。不过到如今,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我死了,就都解脱了。只是,你可不可以……不再恨我?”   “我,”苏瑜张了张口,倏地感觉后颈一痛,似被谁劈了一掌。   她整个人顿时没了直觉,倒下前,她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气息,随后安心地闭了眼睛。   ……………………   姜夜死了,离笙整个人也几乎疯了,最后死于青枫的长剑之下。齐军犹如一盘散沙,顷刻间被衍军打败。蔡国和突厥闻风而逃,魏丞亲自率军追击蔡军。   苏瑜醒来后,一连七日不曾见过魏丞的面儿。   她再次住进了勤城留守府的梅苑里,只不过这一次,勤城的主人由姜夜换成了魏丞。伺候她的人,也由离月换成了忍冬。    第119章   最近城里传着一些流言, 说大衍皇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安危与齐皇谈判, 使得齐皇终于答应在信骅坡与大衍决一死战。大战那日,皇后娘娘英姿勃发,手刃大齐皇帝姜夜,立下大功。   茶馆里,初听到这样的言论, 苏瑜吃了一惊, 困惑着看向旁边的忍冬。   忍冬小声回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娘娘当初被齐皇扣留一天两夜, 于皇后娘娘声誉有损。百姓们都是人云亦云的,为免有心之人拿此说事, 咱们只能先放风出去。如今百姓们只顾为皇后娘娘歌功颂德, 也就不会去想名节之事了。娘娘若得民众爱戴, 便不会让不轨之人有可趁之机。”   苏瑜晃了晃手里的茶盏, 垂眸看着里面褐色的茶汤,没有说话。   姜夜人已死, 百姓怎么传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他也算个能人, 最后没有死在疆场上,竟葬身自己人之手, 也挺可悲的。   台子上说书人还在慷慨激昂讲述着这场齐国与衍国的大战,苏瑜没心思听,起身走了出去。   短短七日,城里早已换了一番天地, 几乎没留下多少战争带来的毁灭痕迹,百姓们依旧各忙各的,似乎谁做这天下之主于他们而言并无什么紧要。   他们不会为齐皇的战死而悲痛,也不会因衍皇的到来而狂欢。   有几个小孩子莽莽撞撞跑过来,苏瑜一时没留神,被他们撞到左腕,嘶痛一声收回手。   忍冬面露关切:“娘娘怎么样?”   苏瑜垂眸看着腕上裹着的白色细布,笑着摇头:“没事。”   这时,有人急急忙忙策马赶来,看见苏瑜下马禀报:“娘娘,大军回来了!”   苏瑜双目里闪过一抹惊喜,也顾不得腕上的疼痛,不顾一切向着城门外奔去。   城门大开着,沈敬随和廖启等人已经带着将领侯在那儿,看见苏瑜纷纷行礼。   苏瑜应了声,目光投向远处。   视线最远处,有黑压压的军队向这边而来,步履行走间扬起万千尘土,隔着灰色的尘雾,依稀能看见旗帜上的硕大的“衍”字。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空,云霞满天,长河落日。   等大军走近,隔着橘色的夕阳余晖,苏瑜看清了日思夜念之人的脸。他一如既往的器宇轩昂,一身铁骑铠甲坐在马背上,赳赳而来时墨色战袍被风吹起,袂角翻飞。   城楼上守城的将士在欢呼,所有人跪了一地,对着来人的方向山呼万岁。   苏瑜仰脸看着他策马而来,唇角微微上翘,眼眶却不知何时变得湿润模糊起来。   魏丞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拉,她被拎小鸡似的抓进了他怀里,随后策马入了城。   一路上魏丞没说话,苏瑜试着问他些蔡军那边的战况,他也好似没听到一样,脸色阴沉沉的有些吓人。   苏瑜知道,他只怕是生气了,一时间格外乖顺,不敢再惹他。   她被他带入府邸,回到了这几日所居的梅园。进屋之后魏丞也没吭声,丢下她独自一人进了里面的浴室。底下的人早已备好热水,让他沐浴。   苏瑜被他的态度搞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一个人呆呆站在卧房,抿了抿唇,神色黯淡几分。   魏丞沐浴出来时,换了一件干净的玄衣直缀,和方才的风尘仆仆不同,戾气都散了不少。整个人清新俊逸,雅人深致,走近时能闻到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澡豆清香。   苏瑜还傻傻在原地站着,看见他后笑着迎上去:“夫君累不累,肯定饿坏了吧,我,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她说完欲走,熟料被他扯着腕子拽到了床边,苏瑜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有巴掌落在了自己屁股上。第一掌用力不小,火辣辣的疼着,及至后来力道却轻了不少。   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被他打过以外,苏瑜已经好多年没被他打屁股了。苏瑜又羞又恼:“你,你怎么能,我都是大人了……唔唔……”   她的唇被他堵上了,毫不怜惜的,吮吸厮磨,甚至带着惩罚性的啃噬。   苏瑜被他吻得脑袋一懵,下意识想推他,却陡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脸颊,顺着肌肤滑落至她的唇角。涩涩的,有些苦。   他哭了。   苏瑜一时间忘记了挣扎,想到这短短几日里的经历,鼻头也跟着酸涩,心也抽痛了一下。她乖顺的闭了眼,由着他发泄,   他的吻渐渐变得缠绵而温柔,极尽小心的呵护着。火热的唇舌辗转落在她颈间,他粗粝的大掌也摩挲着来到她的腰际……   两人太过投入,不料苏瑜的左腕被他压了一下,牵动伤口,她轻轻皱眉闷哼了一声。   魏丞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她腕上的伤口,眼神里透着心疼:“痛了?”   “嗯。”她委屈地皱眉。   “活该。”   嘴上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把她拉到桌边仔细检查了一下。   她腕上伤口太深,方才在外面被几个小孩子撞得不轻,如今又被他压到,伤口早已崩开,殷红的血直往外冒。   看着那伤口,魏丞什么也没说,让人拿了膏药亲自为她重新包扎。   他全程阴沉着脸,让苏瑜有些怕怕的,她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袖:“三哥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做这些事的,我只是,想帮帮你。”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闷,抬头时神情里是掩不住的柔情,他抬手拂过她的脸颊,轻声说,“三哥该替将士们谢谢你。”   苏瑜松了口气,小声问:“那你饿不饿,我去让人给你准备些吃的。”她刚站起来,却被他紧紧抱住腰肢,侧脸埋在了她的心口。   “你抱着必死之心去见姜夜,弄弄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苏瑜身子颤了颤,唇角扯动几下,泪水随之滚落下来:“想过。可是姜夜只愿意见我,为了大衍数十万将士,我们别无选择的。”   苏瑜叹了口气:“以前我一直觉得做你的皇后,就是站在你身边,陪着你受所有人到底敬仰和尊崇就好。直到前段日子大衍陷入危机,我时常梦到大齐的军队攻入皇城,肆意杀戮,尸横遍野,民不聊生。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从我们并肩站在高处俯视一切的时候,肩头就多了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是帝王,我是皇后,我们之间注定不会如我阿爹阿娘那般,做对寻常夫妻。为君者当兼济天下,泽被苍生。我们要先爱黎民百姓,其次才是你我自己。”   “那些为大衍浴血奋战,九死一生的将士,他们是战士,是勇者,不该在饥饿和煎熬中憋屈的死去。既然姜夜要见我,我身为大衍的皇后,又怎能在此时退却?纵然是龙潭虎穴,也总要去闯一闯的。”   魏丞拉她在自己膝上坐下,将她鬓前碎发勾在耳后,喑哑着道:“成长不是什么好的经历。你知不知道,我从不想你去懂得这些大道理,只愿你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过这一生。”   苏瑜抵着他的额头,轻轻笑了:“可是弄弄愿意长大啊,我不想三哥一辈子都在为我守护,我也希望能够帮你些什么,这样我才真正有资格做一个皇后,是不是?”   魏丞又疼惜又感动的亲了亲她的唇,将人搂进自己怀里。   苏瑜嗅着鼻端独属于他的气息,心里是难得的安定。她像只猫儿一般的蹭了蹭,闭了眼睛道:“夫君,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怎么办?”   魏丞亲吻着她的发顶,良久之后,他道:“弄弄如果不在了,别的就都不重要了。我是天子,国难当头甘愿为大衍而牺牲,哪怕是自己这条命也没关系。但是,我不愿为这天下而牺牲掉你。一国之君也是人,也有这一生中最最想要守护的东西。”   说完,他捏住她的下巴,暗含警告:“这次的事,下不为例。”   “好,下不为例。”她搂着他的脖子,缓缓把唇凑了过去。   闻到她身上独有的幽香,魏丞心跳快了几分,腹部热流翻涌。   他推开她,语气有些嘶哑:“别玩火,你伤还没好。”   苏瑜不乐意:“在手腕上呢,你小心些不就好了。”   魏丞顿了几息,不可思议看着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苏瑜耳根红了,一张脸羞的无地自容,却仍厚着脸皮说:“我,我想你了……”仔细算起来,她都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呢。   她声音软软的,娇娇的,魏丞感觉自己好似被闪电劈了一下,浑身打了个激灵。   看着缩在自己怀里,双手还不安分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美人儿,魏丞终于没控制住,将人揪着扔到榻上,欺身压下来,不由分说便去扯她身上的裙衫。   ………………   苏瑜原是想哄哄他,别再一直想着过去的事。谁料他也是发了狠,将她折腾的死去活来,偏还一直不肯结束,逼着苏瑜在他身下厚着脸皮说这样那样的浑话。   及至最后,苏瑜哭着求饶了,他才算勉为其难放过她。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黑下来,魏丞大败蔡国,今晚要宴请诸将,此时已经穿衣走了。屋子里只苏瑜还在榻上躺着,浑身酸软无力,稍一动弹便腰酸背痛的。   她不悦地嗔骂几句,目光望着案台上跳跃的烛火,想到他方才那不同于以往的热情,她双颊羞的微微泛红,下意识勾了勾唇角,心上漾起一丝甜蜜。    第120章   夜半时分, 苏瑜见魏丞迟迟没有回来,自己让人传了膳随便用些, 后来觉得有些疲倦,自行上榻入睡。   就在她迷迷糊糊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才隐隐感觉到有人睡在自己身旁,将她搂在了怀里。   苏瑜闻到了一股酒味儿,不悦地皱眉:“怎么喝酒了?”   他低笑着说:“庆功宴, 哪能不饮酒的?”   庆功宴?苏瑜清醒了大半, 隔着薄薄的月色抬头看他:“蔡军败了?”   他用食指拨弄几下她精致的鼻端, 轻声“嗯”了一声, 又道:“昨日得到东面的战报,呈皇被宁毅所杀, 楚国也投降了。”   苏瑜眉宇间涌现出掩不住的惊喜:“这么说来, 中原统一了?”原本四国相攻, 大衍处于败势, 不想如今顷刻间转危为安了。   “不过突厥逃了。”魏丞有些惋惜。   “突厥铁骑祸乱中原那么多年,势力庞大, 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如今齐、蔡、呈、楚四国之乱平息, 安抚百姓,收拢人心才最要紧。至于突厥, 夫君一统中原,对付他们是迟早的事。”   魏丞笑笑,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知道。”   这时,外面传来青枫的声音:“陛下。”   魏丞抬眸:“何事?”   “罪太子魏彦抓到了。”   微臣沉默须臾, 翻身下榻。苏瑜也跟着要起来帮他更衣,魏丞握住她的手:“我自己来就好,你的手腕有伤,自己好好休息。”   苏瑜也没坚持,乖乖应着重新躺下,看他自己穿好衣物匆匆走了。   ——   前厅,魏彦被五花大绑着狼狈地跪在地上,看见魏丞走进来,他恨恨地看着,眼睛里满是怒意,却因为嘴里被塞了帕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丞神色肃穆地在主位上坐下,看向他时目光里带着薄怒:“为一己之私,置大衍将士和百姓生死于不顾,魏彦,你可知罪?”   魏彦嘴里的帕子被人拿开,他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之后,仰面哈哈大笑。   魏丞冷冷看着他,面容越发阴沉难测。   魏彦却毫不畏惧,嗤笑道:“如果这场仗你输了,如今坐在你那个位子上的人,就会是我。大衍的新君,也是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如今怎么治罪还不是凭你自己喜好?你早就想杀我,如今借此杀了我岂不正合你的心意?”   “你倒是看得起你自己。你以为我死了,姜夜容得下你,真的让你做大衍的新君?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你当真愚不可及!”   “我是愚蠢,否则当初怎么会想到用你来对付贾道,最后害自己至如此地步?”魏彦苦笑,“我竟一直不知,平南侯府的三公子苏丞,居然是我的亲弟弟!”   “朕从不承认与你有何血缘,你也不必以兄长自居。贾道和贾妃联合加害我母后,这笔账,纵然他们死了,朕也牢牢的记在心里。魏彦,当初朕没想过留你性命,是皇祖母苦苦相求,朕不忍驳了她的颜面,也顾惜着她当年救命之恩,这才让你活到今日。你在牢中不知悔改,反而利用皇祖母的仁慈做出此等叛国之事,不怕寒了皇祖母的心吗?你可知道,她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被你气得卧榻在床?”   魏彦身形一滞,面露羞惭之色,渐渐垂了头去。须臾之后,他才低声问了一句:“皇,皇祖母她,她怎么样了?”   “她老人家怎么样你还有资格过问吗?”魏丞厉声呵斥。   魏彦垂着头,再没说话。   魏丞也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对着两边的守卫吩咐:“魏彦叛国,以军令处置,腰斩,即刻执行!”   士卒应着,将魏彦拖了出去。   魏丞独自起身在院外站了一会儿,回到梅苑时原以为苏瑜已经睡了,谁知自己刚进去便听到她的声音:“你回来了?”   魏丞应着走过去,脱衣躺下,将人搂在怀里:“怎么没睡。”   苏瑜缩进他怀里,软软地道:“睡不着,在等你呢。”   魏丞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她包扎的伤口,轻声问:“还疼吗?”   苏瑜摇头。   “以后不能再这么伤害自己。”他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知道啦。”她甜甜地笑,整个人往他怀里钻。   “睡吧。”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哄着。   她低应一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倦意渐渐袭来,很快入了梦乡。   …………   苏瑜睡得正酣之际,她感觉身旁的男人似乎动了动,一只大掌在她身上游走 ,随后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她还很困,有些不悦地推拒,他却好似没听到一般,攫住她的唇忘乎所以地吻着,带着强烈的有些陌生的情感,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吞进腹中。   苏瑜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低声问他:“夫君怎么了?”   魏丞没有回答,寂静的深夜里,她只能听到他粗沉的喘息在耳畔回响。   衣物很快被剥了个干净,他在她身上忘情地吻着,落下斑斑吻痕,苏瑜闷哼着攥紧了身下的床褥。   他的样子有些陌生,苏瑜顿觉慌乱,本想反抗,他却已经挺身进来,急切而汹涌的撞击刺激着她的身子,让她大脑一片空白,顷刻间忘记了挣扎。   床板在吱吖作响,一声又一声,伴着女子娇啼,久久没有停歇。   苏瑜如置身汹涌澎湃的浪潮之中,没有多少舒适的感觉,反而内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他们成亲有段日子,凭着之前的经验来看,苏瑜能明显感受到今晚的他有些不太正常。纵然傍晚之时与他欢好,他当时对她有气,也没如今这般让她有陌生和恐慌的感觉。   她觉得,他心里好像突然藏了什么事,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苏瑜身子都在颤抖,明显有些撑不住了,她双唇翕动着,声音里带着求饶的味道:“夫君,你,你停下来好不好?”   身上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动作明显加快了。及至后来,腹内热流涌动,苏瑜抽搐了几下,魏丞趴在她身上终于没再动弹。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他粗沉的喘息还在耳畔此起彼伏着。   苏瑜不喜欢这样闷闷的感觉,回过神来后,用力推开他,翻身背过去躺着,一句话也没说。   魏丞似乎愣了一下,随后贴上来,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脸颊埋进她的颈项,贪婪的呼吸着独属于她的幽香。   苏瑜有些恼,还在挣扎,他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他的声音低哑:“弄弄……”   苏瑜安静下来,听到他停顿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她:“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第121章   魏丞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让苏瑜不由得楞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狐疑着看他:“什么?”   魏丞坐起来倚在床头,一条腿弯曲,胳膊随意搭在膝上,默了片刻才道:“记得孟良卿吗?”   苏瑜点头,她自然记得, 魏丞之前的未婚妻嘛。当初还设计她差点儿嫁给了吴进意。   只不过这都是很遥远的事了, 他怎么这时候突然提起?   苏瑜也爬了起来, 跪坐在他旁边, 外面溶溶的月光硬着他英俊的面容。夜色下,他也在看着她, 目光柔和。   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当初孟良卿设计害你, 我却没要了她的命。后来贾氏兄妹落败之后, 他们一派不是处斩便是流放, 孟家是唯一被贬谪去外地,安然无恙的。你知道, 这是为什么吗?”   苏瑜摇头。   魏丞道:“当初我回来后得知她害你, 便让人调查了她,结果发现她离奇的能够预料到一些即将发生之事。当时大伯父名为赈灾, 实则去搜集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受贾道指使,贪赃枉法的罪证。孟良卿说大伯父身边的郭远会叛变,将此事提前告知贾道,让他有所防备。贾道得知此事之后, 会杀了大伯父灭口。我起初不信,派隐卫暗中盯着郭远的举动,不想结果竟真如孟良卿所言,他背叛了大伯父,欲找贾道告发。”   “所以你杀了郭远,阻止了这一切?这么说来,孟良卿救了大伯父一命。”苏瑜有些愕然,这也太神了!   魏丞看向她:“不止这些,还记不记得你那段日子总梦到瑶台失火,有女子葬身火海。你跟我说过,你觉得梦里的那个人,是你自己。”   “也是孟良卿告诉我,让我提防苏琬,说她会对你不利。我早早让人暗中盯着苏琬的一举一动,宫变之前把你交给了姜夜,让隐卫兰沁易容代替你随我入宫。所以,死在瑶台的人才成了苏琬。”魏丞握着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孟良卿救了大伯父,也救了你。”   苏瑜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当时她问我,相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新来过。我觉得可笑,从不曾放在心上。虽然她说中了许多事,我也从没有真的往这种离奇的现象上想过分毫。”   苏瑜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声问:“那现在呢,你是不是相信了什么?”   魏丞深深凝视着她那张娇媚的脸庞,指腹滑过她侧脸的肌肤:“你去找姜夜,被关在勤城一天两夜,那时候我突然很害怕,怕你再也回不来。不知怎的,胸中便总涌上一股莫名的,却又刻骨铭心的伤痛,压抑的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曾真的体会过你永远离开我的那种心境,真实的让人毛骨悚然。我害怕那种感觉,害怕你出事。如果不是齐国使臣突然求见,说姜夜要放你回来,我一定会带着大军强行攻城,把你夺回来。”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似乎在隐忍些什么。苏瑜被他抓痛了,抿唇忍着没有出声。   她往他怀里挪了挪,侧首歪在他的膝上:“弄弄回来了……”   她的长发如瀑布一般,随意地披散在后背。魏丞伸手抚了抚,将她柔顺的发丝缠绕在指端,轻轻摩挲着,又道:“方才我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面有你的一生,也有我的一生。梦中的场景,真实的就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他的声音有些沉重,苏瑜身子僵硬了一瞬,直起身来看他,声音柔柔的:“那夫君梦到了什么?”   魏丞的眸子晦涩而幽远。   “突厥来犯,我带兵抗敌,连连败仗。孟良卿设计勾引太子魏彦,做了魏彦的侧妃。承恩公府和平南侯府交恶,你和吴进意的亲事也退了。后来我得胜归来,被魏彦看重,封了统兵大都督。只是没想到郭远叛变,大伯父死在贾道手中。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罪证,也被毁了。因着此事,贾道对我格外忌惮,在朝中处处与我作对,多加掣肘。我与他斗了整整五年,方才掌控朝堂,坐上帝位。只是……”   魏丞突然认真看着苏瑜,眼神里夹杂着一抹伤痛,“你被当时为太子侧妃的苏琬带走,关进瑶台。后来瑶台失火,你也灰飞烟灭。”   苏瑜打了个激灵,想到了曾今折磨她许久的那场,真实无比的梦境。   “后来呢?”连苏瑜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里带着轻颤。   “你不在了,突然感觉那么多年的努力和算计都不再重要。那段日子,我努力将心思放在朝政上,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只要停下来,就总会不由自主去想你,感觉痛不欲生。两年后,我劳累过度,吐血而亡。之后大衍群龙无首,内乱七年,终被大齐新君姜夜所败。”   苏瑜抿着唇,脸色有些泛白。好一会儿她才抓着魏丞的手道:“这些不是梦,是不是?我真的曾经死在瑶台,而姜夜,也真的曾带领齐军攻入我们大衍皇城,肆意杀戮。”   她以前的那些梦,都不知梦,而是上一世的真真实实的记忆。   只不过,魏丞和她都不记得了,只有孟良卿记得。所以孟良卿当初想嫁给魏丞,也想让她嫁给吴进意。   因为这一世孟良卿强行想让她嫁给吴进意,她才会为了散心而上街,才会在那天认识假扮方洵的姜夜。   而在上一世里,她和姜夜应该是从始至终都不认识的吧。   魏丞捧着她的脸,模糊的月色下,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些微光:“三哥失去过你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   似乎是因为那场梦的缘故,魏丞接下来的日子几乎和苏瑜寸步不离。他拉她下棋,写字,或者策马带她看边城的大漠孤烟,落霞红日。到了晚上,也格外的卖力,将她折腾的死去过来。   苏瑜陷入这无尽的柔情蜜意当中,心上是令人眷恋的幸福。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京城那边传了急报,说太皇太后病危。   魏丞担心边城至京城路途遥远,苏瑜骑马身子吃不消,派青枫一路护送,随着大军慢行,自己则是带了几个人先行归去。   分别那日,魏丞依依不舍,对她很不放心的样子。   苏瑜见此忍不住笑了:“几十万大军保护着,还有那么多精兵猛将,青枫忍冬也在,这样你还怕我出事?”   魏丞将她扯进怀里,闭目轻道:“一天看不到你我都会心中不安。”   苏瑜心里暖暖的,紧紧回抱着他:“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觉得皇祖母是因为魏彦之事落下的心疾,只怕唯恐你怪罪她,这才损了身子。既然魏彦也死了,天下安定,这件事就别提了。”   “我知道。”   两人众目睽睽之下抱了好一会儿,魏丞才万分不舍地放开她,翻身上马,向着远处走了。   苏瑜站在原地,目送他越走越远,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才由忍冬扶着回城。      苏瑜是在次日一早跟着大军启程赶路的。   来的时候一心想着战事,顾不得欣赏周边的风景,如今万事皆毕,难得有了心境去看看沿途的美景。   苏瑜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来的,如今外面绿意盎然,草长莺飞,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的初春。   军队所过之处,百姓们大开城门欢呼相迎,街道两侧围的水泄不通,大家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眺望着那辆被将领们护在中央的宝盖马车,怀着激昂的心情期待着能够有幸目睹大衍功臣——当朝皇后娘娘的风采。   苏瑜挺愿意与民同乐的,之前也曾从马车里出来,当着民众讲上几句。   可这两日不知怎的,一直有些精神不济,脸色也不大好。外面吵吵嚷嚷的,让她感觉心情烦躁,胃里阵阵作呕,脸色都跟着白了。   忍冬在她旁边坐着,看她这样的情况,思索着道:“廖先生跟着陛下回京给太皇太后看病,也没在身边。娘娘身子不适,待会儿到了知府衙门,让郎中给看看。”   苏瑜摇头:“也没什么大碍,估计是这两日天气有些热的缘故。我可能,水土不服吧。”   忍冬不由笑了:“还是看看吧,娘娘月事推迟好几日了。”   “嗯?”苏瑜狐疑着看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识到什么后心头猛跳了几下,一张脸跟着红了。   她下意识抚摸着平坦的肚子,又紧张又雀跃:“……不会吧?”      到了留守府,苏瑜迫不及待的让人请了郎中过来诊脉,没想到竟真如忍冬所料,她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仔细算算,正是魏丞回京前与她黏黏糊糊的那几日。   见她有孕,忍冬也很高兴:“娘娘这几日气色不大好,只怕是害喜的缘故。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对您的身子也不好。思来想去的,倒不如先让大队人马先行,奴婢和青枫慢慢护送娘娘回京。”   苏瑜在软榻上倚着,整个人还没从这份突然而来的幸福中回过神来,唇角微微勾着,独自高兴了好一会儿才对忍冬道:“这事先不要让青枫告诉陛下,等我回去了亲自告诉他。”   忍冬笑应着点头:“也好,陛下如果知道了这事,肯定要高兴坏了。”   “娘娘怎么样,这会儿可有什么胃口,你昨晚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忍冬在软榻边缘坐下,关切询问。   苏瑜无奈叹息一声,摇头:“吃不下,总觉得胃里恶心。”   “奴婢初怀垣哥儿的时候也是这般,怎么都吃不下,生生瘦了一圈儿。可为着孩子,总是要强撑着吃些的。娘娘想想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奴婢让膳房去准备。”   苏瑜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想垣哥儿吗?”   忍冬楞了一下,眸色暗淡几分,神情中是抑制不住的思念。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不心疼的。垣哥儿最依赖她,不知道她离开的这段日子他有没有哭得很厉害,也不知道苏泽生照顾的可仔细。   想到苏泽生,她又觉得有气。   看她不说话,苏瑜拍拍她的手背:“你跟我出来几个月了,如今大局已定,我也再没什么危险,你回去看看孩子吧,让青枫跟着我便好。”   青枫跟着忍冬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如今皇后娘娘刚怀有身孕,身边没个知心人陪着怎么好?   忍冬想了想,故作轻松地道:“也没什么,总会见到的。何况有婆母照料者,想来垣哥儿不会受什么委屈。”   苏瑜打量她片刻:“还是回去吧,孩子长时间不见你也想娘亲的。苏泽生的事……既然已经过去就别提了,他也是为了边城的将士着想。你们是夫妻,别为我的事生了嫌隙。”   这边正说着,门外突然听到青枫的声音:“皇后娘娘。”   苏瑜闻声让他进来,他对着苏瑜拱手请安之后,素来清冷寡淡的面容中难得有着一丝柔和:“娘娘看看谁来了。”   苏瑜狐疑着抬头,便见青枫往一侧挪了挪,随后有一女子从门后面绕过来,站在槅扇的中央。   那人穿着紫色束腰窄袖的长裙,外罩月白色半臂衫,发上没什么钗环首饰,不过一张脸却是清秀的。浓眉大眼,肌肤白皙,腰间佩着长剑,颇有几分英气。   看见她,苏瑜和忍冬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紫坠?你怎么在这儿?”   紫坠一双眼早红了,听到苏瑜的声音哭着扑过去,在软榻前跪下:“皇后娘娘,奴婢可算找到你了。”   看她哭成个泪人,泣不成声,苏瑜又是激动又是好笑的安抚着她的背。   紫坠缓和了好一会儿擦擦着泪回道:“当初皇后娘娘离京,忍冬姐姐也跟去了,奴婢和碧棠、蝉衣几个在宫里等了许久都没有音讯,很不放心。我们思来想去的,便让奴婢出来寻找,原是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安全。谁知走到半路的时候便听说打胜仗的消息,奴婢便在此地等着,想着娘娘肯定会路过这里的。奴婢都在这儿等了八天了呢。”   苏瑜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不在宫里候着,偏要跑出来做什么,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呢?”   紫坠看着苏瑜,眼眶红红的:“不好,娘娘都瘦了,气色也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见她这般,忍冬和苏瑜都笑了。   忍冬附耳对她轻说了什么,紫坠瞬间转悲为喜,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瑜的肚子:“真的吗,娘娘有喜了?”   苏瑜笑着点点头,又对着忍冬道:“如今紫坠在这儿也好,你就先回吧,看看孩子,另外别跟苏泽生吵架。”   紫坠顿时不乐意了:“苏泽生置娘娘安危于不顾,忍冬姐姐回去就得跟他吵。要我说,忍冬姐姐你干脆一纸休书把他给弃了,这样才好呢。”   苏瑜嗔她一眼:“瞎说什么呢?”   紫坠抿唇不说话了,苏瑜这才看向垂着头不言语的忍冬,叹息一声:“夫妻之间哪来的深仇大恨,不管他怎么样,对你的心总是真的。人之于世,能有个宠你如至宝的人,还是要珍惜的。你走这么久,只怕他这段日子也身受煎熬并不好过。”   “陛下肯定也不会轻饶了他的。”紫坠又多嘴说了一句。   忍冬始终抿着唇没说话,不过最终还是听苏瑜的,先行回京去。   忍冬离开的时候,拉着紫坠千叮咛万嘱咐,全都是照顾孕妇要注意的细节。紫坠也都一一记下,最后全都背给她听,忍冬才放心的拜别苏瑜策马而去。   苏瑜近些日身子不大好,便以养病为由让大军先行,自己独留青枫和紫坠在身边放慢了行程。   紫坠按照忍冬临行前留给自己的食谱,每日吩咐厨房给苏瑜变着花样做些吃食。不过苏瑜依旧胃口不佳,吃不了多少便搁置下来,有的甚至连碰都没碰便没了胃口。   都是用心准备的吃食,就这么浪费了不好,苏瑜便都赏给了紫坠来吃。   兴许是跟青黛处的久了,紫坠是苏瑜身边几个丫头里除了青黛以外最贪吃的那一个。如今每日都能得到那么几分美味的吃食,她别提多高兴了。   这日午后,苏瑜在房里歇晌,她便端了一碗酥酪坐在廊下的长凳上,背靠圆柱,悠然自得地品尝着美味。   如今正值春季,百花盛放,四周是姹紫嫣红,香飘馥郁,更有蝶舞莺歌环绕。   她吃的正欢,抬眼看见了皇后娘娘卧房门口守着的青枫,笑着招手:“喂,吃酥酪吗,很好吃的!”   苏瑜只留了他们两个在身边,苏瑜孕后又格外嗜睡,平日无聊之时紫坠就会主动找青枫说话解闷。不过青枫不多话,总对她爱答不理的。   紫坠是真闲得慌,碰了几回壁也不长记性,下次无聊了依旧找他。   见青枫不来,她索性自己走过去,把那碗酥酪在他跟前晃了晃:“真的很好吃,你不尝尝?”   青枫拧眉打量她:“我发现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紫坠楞了一下,随后继续低头吃酥酪。   她知道青枫什么意思。   青枫是隐卫统领,紫坠作为隐卫的一员,以前其实也没少跟他打交道的。不过以前打交道的内容很单薄,都是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给她分配这样那样需要执行的任务。   便如当初青枫把她和碧棠叫到跟前,冷冷地道:“以后你们二人去姑娘跟前侍奉,保护姑娘安危。”   那时候不觉得青枫这人有多冷,在那所院子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冰冷的执行任务,冰冷的相处。紫坠也如里面的那些人一样,少言寡语,佯装老成。时间久了,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笑怎么哭了,每天都是那一种表情。   不过这两年……她的确变了不少,有人情味儿了,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对于青枫的惊诧紫坠不以为然,她耸耸肩:“忍冬姐姐跟着皇后娘娘都能变样,何况是我?”   对于紫坠的回答,青枫不置可否。   忍冬是当初得主子看重之人,武艺是女子中最拔尖儿的,性子也是最冷的。可如今再想想,她的确变了很多。当初谁能想到,她有一天也会嫁人生子,成了一品诰命。   紫坠吃着酥酪,想了想又道:“其实这样挺好的,以前每天都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完成任务。可现在不一样了,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太久,有时候会忘记自己也曾是双手染血的隐卫。就觉得,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再是一把刀,一把冰冷没有温度的利器。”   青枫沉思着,没有言语。   紫坠舒心地笑了:“所以说其实我挺感谢你的,当初如果不是你选了我和碧棠跟着皇后娘娘,现在的我指不定会是什么样子呢。估计,也就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吧,站在那儿的时候像座雕像,没有温度。我刚跟着皇后娘娘时,她就是这么评价我的。”   “喂,你盯着我做什么?”紫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青枫微怔,下意识偏了头,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你脸上,酥酪。”   紫坠回神,抬手擦了擦,还真一不小心吃脸上去了。   “你真不吃?”她又问了一遍。   青枫没回她,紫坠觉得没趣,继续跑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品尝美味。 第122章   忍冬赶回京城之后先去宫里见了魏丞, 魏丞得知苏瑜让她回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听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 是怎么回事?”   忍冬记着苏瑜的话,没提有孕之事,只是道:“娘娘舟车劳顿,有些疲乏,便想沿途欣赏一下四处的景致, 倒也并无大碍。”   “当真?”魏丞还有些不放心。   忍冬颔首应是。   “如今大地回春, 春光正暖, 她散散心也好。”魏丞放了心, 又看了眼忍冬,淡淡道, “苏泽生丢了半条命, 你回去照顾他吧。”   忍冬楞了一下, 面露惊诧。   直到赶回苏宅, 看见趴在榻上被打的皮开肉绽的苏泽生,她方才明白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陛下一回来便下令杖责了苏泽生六十杖, 罚俸一年, 降职为左仆射。   原本依照陛下的脾气,可能会罚的更重才对。只是如今太皇太后身子不好, 为免冲撞,这才饶了他的死罪。   如今他在榻上趴着,身上盖了条毯子恰好遮住伤口,手里拿着一本书册认真看着, 一如往常的温雅模样。   忍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正要转身去婆母的院里接儿子,苏泽生不知何时扭头发现了她刚转过身去的背影,他定定望着,声音中带着轻颤:“你,回来了?”   忍冬顿了片刻,没再回头看他,而是径自离开。   苏泽生急的从榻上跳下来,不料动作太大牵动伤口,整个人随之跌在了地上。外面的小厮闻声过来搀扶,他急急拉着那人询问:“方才可是夫人回来了?还是我看错了?”   小厮点头:“回大人,是夫人回来了,如今往老夫人院里去了。”   苏泽生也顾不得疼,让人扶他进内室更衣,随后被搀扶着也往母亲的院里去。   在苏老夫人院里,忍冬看见了日思夜念的儿子。彼时老夫人正抱着孙儿在院中晒太阳,指着娇嫩黄花上覆着的蝴蝶给孙儿看。   小苏垣扭头间看见了不远处的忍冬,水亮亮的眼眸瞬间好似发了光,扑腾着张开胳膊,嘴里咿咿呀呀地似乎在喊“娘亲”。   看见儿子,忍冬鼻头酸涩,强忍着泪水落下的冲动含笑上前,对着苏老夫人行了礼:“母亲安康。”   苏老夫人看见她很是欢喜,拉她起来,把苏垣给了她,决口不提她当初一声不响离开的事,只是道:“垣哥儿夜里老哭,怎么都哄不住,连他阿爹也不肯要。瞧瞧,别看他几个月没见你,实则记得清楚呢,如今一看你一双眼都会笑了。”   老夫人的口气,就像她出门买个东西刚回来那么简单。   忍冬接下儿子,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又对着老夫人道:“垣哥儿胖了,谢谢母亲。”   老夫人叹了口气,摆摆手嗔笑:“是我亲孙子,可不得仔细照料着。不过没少操心倒是真的,如今你回来,我也能讨个清闲。”   “对了,皇后娘娘无碍吧?”老夫人又问。   忍冬点头:“没什么事了,再过段日子兴许便能回京。娘娘怕我想念垣哥儿,这才让我先行回来。”   “娘娘是个好人,也是真心的疼你。”老夫人颇有些感慨地说。   婆媳两个又说了几句话,苏泽生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赶了过来。他换了身青衣长袍,面如冠玉,只是因为身上的伤,此时整个腰身直不起来,显得有些狼狈。   看见儿子,老夫人起身打算接过孙子让他们夫妻两个说话,谁想垣哥儿一被亲娘抱着怎么也不肯撒手,老夫人无奈,索性自己带着下人进屋,把这院子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忍冬没看他,抱着垣哥儿在廊下坐着,满含依恋地亲吻着儿子肉肉的小手:“垣哥儿想娘亲吗,娘亲每天都会想你。”   苏泽生走了过来,因为背上和臀部的伤不好坐下,便在忍冬后面站着,他点了点儿子的鼻端,柔声道:“娘亲回来了,我们垣哥儿肯定高兴坏了。”   忍冬一张脸冷下来,抱着儿子起身便要走。   苏泽生急的从后面将人抱住。   忍冬看着儿子,没有挣扎,却也没有说话。   苏泽生叹息一声,面露惭色:“我知道是我不对,当初没有顾忌你的感受,自私地想用皇后娘娘来换这场战争的胜利。你说得对,我不忍失去你,陛下对皇后娘娘之心自然也是一样的。陛下如今也算罚了我,我也深深记下,不会再有下次了。你别生气,好不好?你走之后,我日日为你担心,怕你出事。若非朝堂之上无人照料,我一定不顾一切的去寻你,哪怕为你去死我也是甘愿的。”   苏垣被娘亲抱在怀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将他和娘亲一起抱着的父亲,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大人的话,整个人呆呆的,小嘴儿微张,口水流下来了也不管不顾,可爱极了。   儿子娇憨的样子吸引了苏泽生的目光,他慈祥而宠溺地伸手点了点儿子的脸蛋儿。小家伙突然咧嘴笑了,看看阿爹,又看看阿娘,之后将整张脸埋在娘亲怀里,好一会儿才探出脑袋来。瞧见阿爹在看他,他咯咯笑着又躲了进去。   见儿子误以为自己在跟他躲猫猫,苏泽生也跟着失笑了。   忍冬睇他一眼,挣脱他的胳膊抱着儿子便走。及至门口时,见苏泽生还在原地愣着,她淡声道:“伤口不疼了?回屋待着!”   ………………   三月初九这日,苏瑜刚用过膳食,却接到了京城而来的书信,说太皇太后薨逝。   这几日苏瑜仍害喜严重,整个人明显消瘦了。原是打算在这所城镇多待些时日,等身子好些再上路。不过国丧是大事,如今便也顾不得许多了,苏瑜强撑着身子让青枫赶路,加紧赶回京城。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苏瑜每日胃口全无,还总是阵阵犯呕。青枫和紫坠看得心疼,想先禀报魏丞,却被苏瑜给拦下了。   太皇太后走了,他心里只怕难受呢,她也不好此时让他再为自己忧心。   青枫和紫坠无奈,只好忍着。   三月二十六这日,三人总算是抵达了京城。   回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下葬了,整个皇宫笼罩着一层沉重和肃穆的氛围,宫人们穿着孝服,远远地看见苏瑜回来,退至一旁叩拜行礼。   椒房殿,蝉衣、碧棠几个人匆匆迎上来,看见苏瑜脸色不好,一个个面露关切。   苏瑜此时也没心情跟她们说旁的,只是问:“陛下呢,在何处?”她回宫的事并未让人通禀他。   蝉衣回道:“自太皇太后走后,陛下每天傍晚都会在灵前待一会儿,如今想必也在呢。”   “帮我取孝衣换上,我去看看。”   紫坠闻此有些担心:“娘娘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呢。”   苏瑜此时哪有什么胃口,叹道:“估计陛下也没怎么用膳,我先去看看他再说。”   蝉衣应着扶苏瑜进去更衣,发上戴了白色绢花,这才去往太皇太后的灵堂。   到那儿的时候,青枫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看见苏瑜上前行礼:“娘娘,陛下在里面呢。”   苏瑜应了声,独自走进去。   偌大的灵堂之内,魏丞独自一人跪在那儿烧纸钱,纸钱被化成灰烬后袅袅向上升腾,又散落成细小的香灰盘旋而落。整个大殿之内,笼罩着浓浓的檀香气息。   苏瑜走进去,对着太皇太后的灵位行三叩九拜大礼,又点了香奉上去。   魏丞看见她,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凝重,眉心微蹙着:“你脸色怎么这样差,生病了?”   苏瑜看看太皇太后的灵位,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说自己有孕的事了。她温婉笑着走过去,在他身边跪了下来:“可能是累的了,也没什么大碍。”   魏丞握着她的手,见她双手冰凉,脸色蜡黄,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哪里信她这样的说辞,便道:“我让廖启给你看看。”   见他说着要唤人,苏瑜拦住他:“我的事先不急,皇祖母她……”   魏丞眸色黯淡几分,默了须臾才道:“当初先帝驾崩,她害了场大病,本就没好全。后又出了魏彦的事,对我心里有愧。心结难医,廖启也没办法。”魏丞亲了亲她的手,“不过她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安详,也没受多少苦。”   苏瑜靠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魏丞亲吻着她的额头,声音有些嘶哑和沉重:“其实,魏彦的事我并不怪她的。如果不是她的不忍和善良,当初也不会冒着那样大的危险救我出宫。魏彦也是她的孙儿,又是自幼看着长大的,我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情。只是没想到,魏彦却利用了皇祖母的仁慈之心,将大衍陷入危难当中。皇祖母觉得因为她才害得大衍险些没了,羞愧难当,才会郁郁寡欢。”   “她救了我一条命,又自幼护我疼我,我总想着让他老人家多享几年清福,尽尽孝道,如今却是再没机会了。”   苏瑜抬头,捧着他俊逸的脸颊,轻声道:“皇祖母那样疼你,必不希望你自责的。夫君,弄弄会一直陪着你的,一辈子都在。”   “我知道。”他轻声说着,将人搂进怀里,“如今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苏瑜笑了,仰头看着他正欲说话,不料脑袋突然晕眩,竟是晕在了他的怀里。   ……………………   舟车劳顿那么久,苏瑜难得睡了一个安生觉,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看到了床沿守着她的魏丞。   见她醒来,魏丞眸带喜色,嗓音温润柔和:“醒了?饿不饿?”   苏瑜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魏丞戳着她精致小巧的鼻子,面带不悦:“还好意思问,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出了事怎么好?”   苏瑜笑着拿掉他的手:“怎么会,紫坠和青枫跟着我,还能出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   她说着把他的掌心附在自己的小腹上,面上带着一丝雀跃:“我方才想跟你说,你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估计是饿得太久的缘故,结果就晕过去了。”   魏丞眸色暖暖的,抱着她呢喃:“弄弄,谢谢你……”   苏瑜靠在他的肩膀上,叹了口气:“我还在想,如果我早点回来让太皇太后知道这样的喜事,她会不会就不会走了?”   “别想那么多,一切都是天意。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有皇祖父,有先帝,还有母后,说不定也很开心。”他帮她抚了抚摸碎发,心疼道,“我听青枫说你害喜好一阵子了,总不见好,方才廖启为你开了药膳调理身子。你肚子肯定饿坏了,吃一些好不好?”   他说着让人将药膳呈上来,亲自喂给她吃。   苏瑜尝了一口,赞不绝口:“还是廖先生的药膳好入腹,在外面郎中开得安胎药苦死了,越吃越没胃口用膳。”   她嘟着嘴,娇娇俏俏的,魏丞一颗心都软了下来。他笑道:“我已经跟廖启交代过了,你有孕的这段日子由他照料,等你平安生下孩子他再离开。”   ——   苏瑜有孕的事分走了一些魏丞心中的伤痛,整个人渐渐又有了生气。   他每日一如既往处理国务,得了空便陪伴在苏瑜身边,看着腹中的胎儿一天天长大。   转眼入了秋,苏瑜的孩子差不多还有三个月便生产了。前段日子廖启来为她诊脉,说她肚子里面怀的可能是两个。   这个消息震惊了魏丞和苏瑜。震惊之余,魏丞没有多少高兴,反而每天都提心吊胆起来。   古往今来,女子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若是双胎,那出事的可能性会更大。虽然有廖启,可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魏丞还是很难做到放下心来。   产期越来越近,他的心也就越揪越紧。   这日晚膳过后,苏瑜倚在寝殿的软榻上,脑袋枕着魏丞的大腿吃点心。而魏丞,则是手里拿着一本医书看得仔细。   看他一声不吭的,苏瑜觉得无聊,把他手里的医术夺过来,好笑道:“你看这个有什么用,临时抱佛脚能有廖先生懂得多吗?还不如多花心思陪陪我,我心情好了,也许将来这孩子就好生。”   魏丞将她拉近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这几天累不累,他们可有在你肚子里闹腾?”   苏瑜不悦地皱眉:“这俩东西挺皮的,没少闹腾。”说着,眉宇又渐渐舒展,很是幸福地抚着肚皮,“不过还好,我都已经习惯了。”   “夫君,你说如果这里面是一男一女多好,这样咱们儿女就都有了。”   “儿女都好,我都喜欢。”他看着这段日子越发丰腴的苏瑜,一手探进了她的衣襟里,捕捉里面的丰盈饱满。   苏瑜感觉到他的掌心有些烫,力道也越来越大,耳畔是他粗沉的呼吸,她抬头看他:“是不是难受了,要不然我帮帮你?”   其实廖启说房事小心一些并无大碍,不过魏丞依旧很谨慎,不敢拿她的安危冒险,所以这几个月一直都忍着。朝中倒是有大臣瞅准时机,企图往宫里塞几个美人儿,不过结果就很不好了。那些进献的大臣被打了板子,差点儿被削官。   至此,那些个大臣们再不敢动此念头了。   苏瑜自然感动于他肯兑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有时候瞧着,又真怕他把自己给憋坏了。   魏丞却笑着收了手:“没事,以后有你还回来的时候。你自己待会儿,我去洗个澡。”   他说完丢下她走了,苏瑜郁闷地叹息。她其实很乐意用自己的双手为他效劳的,不过他既然不乐意,那她就没办法了。      魏丞沐浴回来的时候,苏瑜已经去榻上躺着了。   他穿着件玄色中衣走过去,掀开被子躺进去,苏瑜碰到他时感觉到他身子凉凉的。她不悦的皱眉:“都入秋了,你这样用冷水沐浴会伤身的。”   魏丞笑着抱住她:“不会,在外打仗的时候也这样。我自幼习武,哪会被凉水冻着了?”   说到这个,苏瑜拧眉:“前段日子你派沈敬随攻打突厥,战况如何了?”   “还好,很顺利,不必担心。”   苏瑜应着缩进他怀里,见魏丞突然安静下来,她狐疑着抬头,原以为是睡着了。不料他只是抬头看着头顶的金色幔帐,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在想什么?”她枕在他的臂弯里,食指不安分地描摹着他那双好看的剑眉。   魏丞扭头看她:“我在想,母后当初怀我的时候是什么心境。那时候,贾贵妃诞下皇长子,正得圣宠。她是不是就孤零零一个人在椒房殿中养胎,熬过那漫长的十个月。”   魏丞其实很少在苏瑜跟前提及已故的孝贞皇后,如今突然谈及,苏瑜楞了一下,抬眸看他:“夫君见过孝贞皇后的画像吗?”   魏丞摇头:“贾贵妃掌控宫闱多年,宫里怎么还会有母后的画像。跟母后有关的,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他说着叹息一声,“我此生觉得最遗憾的,应该就是母后了。”   苏瑜亲了亲他的唇角:“孝贞皇后在那样的情况下生了你,她肯定是很爱你的。或者,她也爱先帝。”   魏丞拧眉片刻,表情有些动容,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一个女人真的心里想着另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为旁人生子呢?以前的孝贞皇后不爱笑,可能是因为先帝强娶,拆散了她和平南侯。可那么多年过去,之后的孝贞皇后依旧不爱笑,苏瑜觉得更大的可能是缘于贾贵妃的出现。   女子的心,其实很容易就会被融化的。   可惜先帝至死都不可能明白孝贞皇后的心意。   …………   秋冬交替之季,迎来了皇后娘娘的产期。   这日天还没亮苏瑜便被送入了产房,十几个稳婆围着接生,宫里所有的御医包括廖启也都在外面候着。   尽管这样,站在外面的魏丞还是说不出的紧张。   里面不时传来苏瑜的呼痛声,每一声都触动着他的心灵。他犹豫雕像一般站在那儿,面色阴沉,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冽,手心里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天不知不觉暗淡了下去,下午的时候方才生出一个来,而余下的那个,因为苏瑜力气耗尽,至今仍在腹中,颇有些难产的征兆。   廖启给开了各种各样恢复体力的药端进去,膳房也送进去了不少膳食,可里面仍旧一片混乱。及至后来,魏丞急的都想冲进去了,却被一群人给拦下来。   夜幕降临,月亮拨开云层冒了出来,将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溶溶的银光之下。   屋里终于再次传来婴孩嘹亮的啼哭。   稳婆欣喜而激动的出来禀报:“陛下,娘娘顺利生下来皇子和公主!”   魏丞再顾不得那些人的阻拦,直接冲进了产房。里面苏瑜早已力气耗尽,疲累的睡了过去,她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泛白。   他亲自拿了帕子坐在床沿,仔细而轻柔的帮她揩拭着脸上的汗水。   这时,稳婆将清洗干净裹进襁褓的婴儿抱了过来:“陛下,这是小皇子和小公主。皇子比公主早了整整两个时辰。”   魏丞走过去小心翼翼接住孩子,像捧着一件世间最最珍贵的宝物。低头时,却见婴儿小嘴儿微嘟,一动一动的,颇有几分可爱。他看着,神色都跟着柔和多了。   “有赏,今日阖宫上下人人都有重赏。”他突然这般说道。   屋子里众人欢欢喜喜跪地谢恩。   ——   苏瑜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晌午了,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眼睛巴巴地望着,怎么都看不够。   她一直都想跟他生个孩子,没想到老天这般好,竟给了她一对儿。   “以前知道三哥跟我不是真的孪生兄妹,我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儿。如今可好,货真价实的龙凤胎了。”她点了点女儿脸颊上娇嫩的肌肤,目光里是满满的爱意。   魏丞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以后他们兄妹友爱,互相也是个伴儿。”   苏瑜笑笑:“夫君可为孩子取好了名字?”   魏丞道:“太史令根据他们的生辰八字拟了几个字。”说着,将苏瑜的掌心摊开,在上面写了个字。   “烜?”苏瑜沉思片刻,“烜者,火盛之貌。赫兮烜兮,威仪也。预示着我大衍江山光明万象之兆,很是不错的。”这肯定是儿子的名讳。   “那,咱们小丫头呢?”苏瑜又问。   “女孩子安静些,小名叫恬恬吧,封文昌公主,烜儿立为太子。”   苏瑜点头,魏丞取名字她素来是很满意的。   黄昏时分,边关传来战报,突厥落败,臣服于大衍。   皇后产下龙凤胎,突厥归顺大衍,此等大喜之事凑在一起,魏丞下令大赦天下,举国同欢。   ——   出了月子,魏丞准许俞氏和苏琅苏琳入宫探望苏瑜。   魏烜和魏恬兄妹两个越长越漂亮,白白嫩嫩的,五官极为精致,苏琅和苏琳一入宫便围着摇床看着,面露羡慕之色。   “小皇子和小公主生的真好看,一下子得两个,儿女双全,皇后娘娘也太幸福了。”苏琅心中感慨。她如今只生了个儿子,皮得很,很想再生个女儿出来,可就是怀不上,也是挺让人着急的。   苏琳闻此笑了,走去苏瑜旁边坐下,笑道:“五姐姐想女儿想疯了,前段日子去我家,看到馨姐儿非要拿她家阔哥儿跟我换。皇后娘娘可得当心,别被五姐姐给哄着换女儿。”   苏琅扭头看过来,眨巴眨巴眼睛:“我这是有贼心没贼胆,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混淆皇室血脉啊。”   寝殿内笑闹了一阵,俞氏关切地拉着苏瑜说了些体己话。   到底是宫里,规矩多,大家也便没在宫里久留,不过一个时辰便出宫了。   苏瑜哄着两个娃娃睡了一觉,醒来后又忙忙碌碌给他们换尿布,喂他们吃饭。   原本宫里是请了乳娘的,不过这俩孩子脾气古怪,若不是饿极了根本不肯吃乳娘的奶水,平日里更愿意让苏瑜喂。苏瑜奶水充足,为了不让俩孩子闹腾,也就由着他们的性子亲自来喂。   魏丞处理完政事回来时,苏瑜正倚在软榻上喂女儿吃饭。小娃娃闭了眼睛迫不及待地吞咽着,吃的很是带劲儿。   魏丞顺着女儿嘟着的嘴巴看到了一团雪嫩,喉头顿时有些发热。他身形微微一滞,不动声色将目光偏向一边去看摇床里一个人吃着手指的儿子。魏烜看到自己的父皇很是高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挥动着,黑曜石般的眼睛晶晶发亮。   魏丞弯腰将儿子抱起来出去,回来的时候苏瑜已经喂完了女儿,看他一个人回来,她诧异地问:“烜儿呢?”   魏丞走过来将她怀里的女儿接过来:“乳娘在喂他,不用你操心。”说着转身把魏恬也抱了出去。   苏瑜愣愣地倚在那儿,有些没回过神来。直到他再次折回来,顺便反锁了房门,苏瑜顿时恍然大悟,拢了拢有些凌乱的衣裳站起来:“现在是下午,你别胡来。”天子和皇后,哪有白日宣*的道理?传出去可不好。   魏丞却已经大步走过来,有力的臂膀撑起她的腰肢,感受了一会儿才道:“天天说自己胖了,腰却还这么细。”   自打有孕之后便没怎么跟他亲近过,苏瑜这会儿有些不适应,红着脸躲避着他亲她的唇:“天还亮着呢,别闹。”   魏丞却厚着脸皮凑过来,啃咬几下她的耳垂,喃声道:“忍了这么久,等不到晚上了。”他说完不给苏瑜拒绝的机会,直接封住了她的口,火热的掌摩挲着自腰间往上,在胸前揉了几把。   苏瑜闷哼一声,渐渐被他撩起了心底的思念,便也顾不得什么白日不白日,主动攀附住他的脖颈。   感受到她的回应,魏丞的呼吸越发急促,亲吻着将人拦腰抱起,大步去了榻上。   床幔被人拉下,掩藏了里面缠绵交织的身影。   很快有莺歌燕语之声传来,守在外面的宫人耳根发烫,有些娇羞地躲远了些,面上佯装淡定。   只是那声音却持续了很久,一直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隔壁的偏殿里,两位小祖宗早已再次饿的哇哇大哭,宫人们却不敢去打扰他们的爹娘,乳娘只能竭尽全力哄着他们吃饭。两个哇哇感受到不是自己的娘亲,怎么也不肯进食,仰着脖子此起彼伏的哇哇哭泣。   夜色渐渐深了,烜儿和恬恬最后饿的没了脾气,这才不甘不愿地被乳娘喂着,心里仍惦记着自己的亲娘。   可惜整整一个晚上,他们也没等到娘亲来接。至于那个在他们心里勉强排在第二的父亲,更是一晚上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第123章 番外   五十年后, 魏丞七十多岁的身子,对朝堂之事已经是力不从心, 早早将皇位传给了儿子魏烜,和苏瑜做起了令人羡慕的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   新皇魏烜为了让父皇母后住的舒适,特地修建了冬暖夏凉,最适宜人居住的元微宫。   苏瑜因为一场风寒,在榻上咳了几日, 身子日渐憔悴下来。儿媳和孙媳个个儿都是孝顺的, 时常在榻前照料, 陪她说话解闷儿。   这日午后, 苏瑜倚在寝殿的榻上,瞧着孙媳隆起的腹部, 眉眼温柔而慈祥:“太子妃肚子日渐大了, 总往这边跑难免累着, 以后还是要多在东宫养胎才是。”   这太子妃姓苏, 是前尚书令苏泽生的嫡亲孙女儿,被教养的品貌俱佳, 知书达礼, 苏瑜很是满意。看着她,苏瑜一夕间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忍冬, 身段,眉眼,一颦一笑都是出奇的相似。不过这孩子不同于忍冬当年的冷艳,反而温婉娇媚了许多, 乖巧的让人心生怜爱。   太子妃闻此笑道:“多谢皇祖母记挂,不过御医说了,孕妇偶尔走动一下对身体有好处,而且孙儿喜欢陪皇祖母说话。”   旁边的皇后也笑了:“母后不必记挂她,这是头一胎,麟儿那孩子宝贵着呢,每回都是亲自来接她回去,生怕磕着碰着了,哪用得着咱们操心。”   魏麟是如今的太子,苏瑜的嫡长孙。   似乎是因为她和魏丞之间树立了好的榜样,如今皇帝和皇后,以及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夫妻关系都是极好的,很少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矛盾。这也让苏瑜感觉十分欣慰。   皇后和太子妃在寝殿里坐了许久,方才告退离开。下午的时候,文昌长公主带着儿子和女儿入宫探望,也陪了苏瑜一个下午。   晚上的时候,魏丞陪着苏瑜在烛下相拥说话。   苏瑜咳得厉害,他亲自忙忙碌碌为她倒水顺背,面露关切。   好一会儿,苏瑜止住了咳嗽,靠在魏丞的肩膀上,叹息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咱们都老了。”说着抚了抚自己的面颊,神色黯然,“一脸的皱纹,我肯定很丑,都许久不敢照镜子了。”   魏丞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宠溺:“不丑,还是那么美。”   七十多岁的老婆子能美到哪儿去?苏瑜知道他在哄自己,心里却是甜的。这辈子能得他如此呵护,她觉得自己当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只是她却好贪心,觉得这样远远不够。   “夫君。”她仰面看他。   他拿脸蹭了蹭她的额头:“怎么了?”   苏瑜依赖地靠在他怀里:“你说下辈子,咱们还能在一起吗?”   “会的,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真的吗?”   “嗯。”   “那你喝了孟婆汤,忘了我怎么办?”   “不会。”   “那我们说好了,三哥不许骗我。”   “好,不骗你。”   ……   次日清晨,魏丞意料之外地没有被她的咳嗽声给吵醒,睁开眼垂眸看着怀里的苏瑜,她闭着眼睛,那样安详。   这段日子她一直咳嗽,很少有这样眉宇舒展的时刻,就连唇角都是微微扬起着的,必然是做了好梦。   握着她渐渐冰凉的手,魏丞平静地最后吻了吻她的唇,眼神中是浓浓的眷恋和宠溺:“去吧,在那边……等着我。”   太上皇后薨逝,举国哀痛。   儿孙们个个面露不舍,哭成了泪人,魏丞却很平静,亲自为她主持丧仪。   只是丧事结束之后,魏丞倒下了,汤药灌不进去,日渐虚弱,奄奄一息的,却始终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   直到三个月后,太子妃诞下皇曾孙,皇帝魏烜亲自抱着去元微宫,将这个喜讯告诉了魏丞。   那时魏丞虚弱地躺在榻上,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笑:“顺利就好,你母后肯定也记挂着,知道这个喜讯她一定很高兴。”   魏烜道:“父皇给自己的曾孙取个名字吧。”   等了许久,榻上的老人没有回应。魏烜身子颤了颤,缓缓抬眸看去,身形一滞,最后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殿内的宫人感觉到情况不对,也哆嗦着跪了下去。   太上皇崩,享年七十六岁。   —*…—*—…*—   一场春雨过后,整个天空碧蓝如洗。渐渐的,太阳从云层中冒出头来,高悬于肃穆威严的皇宫上方,挥洒着耀眼的金光。   椒房殿内,秦皇后进入产房已经整整一个晚上了,至今还没顺利生产。   徽元帝急的在宫殿外面左右徘徊。   当初宫变之后,他把皇位传给儿子魏丞,自己去寺里剃发出家,为这一生所为忏悔赎罪。   只是没料到,他病故之后再一睁眼,居然回到了他刚刚登基的时候。看着未曾葬身火海的妻子,他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激动。   上一世是他狼心狗肺负了她,如今自然想竭尽所能的弥补,恨不能将自己一颗心都掏出来给她。   起初绮岚依旧淡淡的,对他不怎么热情,可后来徽元帝细心的发现,她的冷淡中却又总透着似有若无的关切。   夜里他批折子到深夜,回去时椒房殿里会为他亮着灯;他着了风寒,夜里咳嗽几声,次日的膳桌上会有润喉的雪梨羹。   其实这样的细节上一世也曾发生过,可是他那时候没注意到,总以为她心肠硬如铁石,怎么都捂不热,久而久之那份情意倦怠,心也冷了下来。后来贾氏出现,温柔知意,像朵解语花,他感觉自己寂寥许久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份寄托。   只可惜镜花水月,最后谁也没落下什么好结局。   在寺里潜心修佛那么多年,徽元帝已经看透了许多事,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兴许就是那个他辜负了的妻,还有自幼寄居在外的儿子。   如今上苍怜悯,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自然是希望能跟妻子相守一生,再不辜负。   两年前贾道进献妹妹贾诗荷入宫,想到前世种种,徽元帝连看也不想再看那人一眼,不仅拒了贾道所求,更是将其贬去幽州,永不回京。   曾经贾氏兄妹当权的悲剧,他希望这辈子都不会再发生。   也是从那时开始,这两年他和绮岚的关系渐渐好转。她开始敞开心扉接纳他,对他关怀备至,更是为她孕育子嗣。   这一世,他只愿她和孩子都好好的,一辈子平安无忧。   孕妇的呼声又从白天持续到夜晚,及至最后,他明显感觉到她的嗓音都沙哑了,担忧的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儿。   直到子时的梆子敲过,黑暗的夜空中燃放起绚丽无比的烟花,产房紧闭的朱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   大年初一,秦皇后诞下皇长子,徽元帝激动不已,取名魏丞。   不过奇怪的是,这孩子从一出生开始,不哭不闹,也不肯吃母乳,只有拿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他才肯吃饭。   ——   对于这几日突然而来的变故,魏丞其实是有些懵的。   在元微宫里,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原本以为就能和苏瑜在天上团聚了,他还打算告诉她,孙媳妇顺利诞下了皇曾孙,生的白白胖胖,极为漂亮。不想再次睁眼,自己竟然回到了小时候。   不过跟记忆里不同的是,宫里没有极得恩宠的贾贵妃,没有太子魏彦,而他魏丞作为皇室嫡长子,刚刚被册立为储君。此外,徽元帝和秦皇后的关系,似乎也很好。   经过魏丞的观察,他发现徽元帝对秦皇后无微不至,很是贴心的样子。如果他猜的没错,应该是徽元帝跟他一起来到了这里,改变了什么。所以这一世,母后不会被贾贵妃陷害,他也不会被皇祖母救出宫去。   如今魏丞小小的一只被秦皇后抱在怀里,秦皇后手里拿着拨浪鼓哄儿子开心。   魏丞巴巴地看着,水亮亮的眼睛里结了层雾气。   这便是他梦里无数次见到,醒来却不知究竟长得是何模样的母亲。如今的她还很年轻,不过二十二岁,黛眉凤目,肌白胜雪,看着他时目光里满含柔情。   旁边候着的嬷嬷看向这边,笑道:“咱们太子殿下也太乖巧了,几乎从不哭闹。咿咿呀呀的时候,像在跟人说话。”   秦皇后看着儿子,眉眼带笑:“这孩子长大了,肯定聪明。”   “对了,俞妹妹的产期快到了吧?”秦皇后突然侧目问道。   嬷嬷回话:“听说应该是在二月,的确是快了。”   秦皇后笑着点点儿子的唇角,笑道:“这样我们丞儿就有玩伴了。”   魏丞听到他们的谈话,突然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弄弄快出世了,只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魏丞是在自己的百日宴上见到苏瑜的。   那时候她刚刚满月,嗜睡的厉害,被俞氏抱着,不是吃饭就是睡觉。魏丞想试试她记不记得以前的事,主动伸了胖乎乎的小手却扯她。   谁知那丫头看都不看他一眼,扭头窝进俞氏的怀里,理都不理他。   魏丞咬牙切齿。   当初她怕自己把她给忘了,还很担心的样子。如今可好,他记得清清楚楚,她自己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小没良心的!   可是看着软软的一团,他又不能发火。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罢了,只要他自己记得便好。总之,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她都只能是他魏丞的人。   俞氏抱着女儿,看到皇后怀里表情丰富的魏丞,赞道:“太子殿下瞧着比寻常孩子要聪慧许多,蹙眉的时候像个小大人。不知道的,怕以为满周岁了呢。”   皇后看看儿子,也笑了:“他看上去很喜欢你怀里的瑜丫头。”   说完又低头看向魏丞,“丞儿长大了把妹妹娶回来当媳妇好不好?”   这本是玩笑话,谁想魏丞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刚满百日的孩子知道什么,秦皇后以为是巧合,又问了一遍:“丞儿真想娶妹妹啊?”   魏丞再次一脸郑重地点头。   这回,大人们都愣了。   ——   十五年后   三月三上巳节,皇后心血来潮在宫内举办赏花宴,邀官员中适龄男女入宫赏花,品诗作画,难得的风雅一回。   众所周知,当年皇后娘娘就是在赏花宴上一支《凤蹋金莲》被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看重,聘为妻室。至今近二十年过去,皇后娘娘依旧独宠万千,六宫无妃,羡煞世人。   而当今太子魏丞,惊才风逸,满腹经纶,朝野上下无不惊叹,自九岁开始便没人再有能力做他的太傅。   这样的太子殿下,自然是万千少女心仪的对象。   不过可惜的是,就在两年前,圣上降旨,将平南侯府的三姑娘苏瑜赐婚给他。虽然婚期未到,但人家是名副其实的未来太子妃。   听闻苏三姑娘得秦皇后喜爱,隔三差五接进宫里,和太子殿下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而太子殿下对她,也是关怀备至,宠溺无边。   如今在这赏花宴上,闺秀们自不敢奢求能得太子倾心,但机会难得,能被太子殿下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是以大家卯足了劲儿展示自己的才艺,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引来围观者的连连赞叹。   不过坐在皇后右手边的太子殿下,看起来就淡然多了。他的目光除了时不时瞥一眼底下只顾吃东西的苏瑜,便是默不作声的喝酒。   后知后觉感受到有人注视,苏瑜吃着点心抬起头来,瞧见了身着玄衣蟒袍,矜贵不凡的魏丞。   见她望过来,魏丞勾了勾手指,起身离开。   苏瑜纳闷儿,却还是抓几块快点心跟着去了。   魏丞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停了下来,整个人倚在石壁上,勾唇看着边走过来边吃东西的苏瑜。   他发现这一世的苏瑜格外能吃,比上一世还能吃。关键吃了那么多,还从来不会胖。   十五岁的少女,身材高挑,腰肢纤细,一张脸更是明媚动人,让人瞧着便忍不住心神荡漾。不知不觉,那个小丫头又长大了。   苏瑜走过来,用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目看着他:“太子哥哥,你找我?”   魏丞看了眼她手里的糖糕,挑眉:“好吃吗?”   “好吃啊,特别甜。”她说着把其中一块儿送到他嘴边。   魏丞不爱吃甜的,不过见她喂过来,还是张嘴吃掉,顺便双唇攫住了她娇嫩柔软的手指。   停顿片刻,他松开她的手,点头:“嗯,很甜。”   说完他,他突然将她手里其余的点心夺了过来:“太甜了对牙口不好,到老了牙齿会坏掉的。”他还记得上一世她掉牙之后天天抱怨的样子。   “老了的事情就等老了再说嘛,为了害怕掉牙就不能吃自己喜欢的甜食,那长着牙齿做什么?”她再次夺过来自己的点心,津津有味的吃着。   魏丞:“……”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苏瑜吃完了手里的点心,发现魏丞还在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她一边拿帕子擦嘴,一边问:“太子哥哥,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魏丞喉头有些发痒:“你过来,让我亲一口。”   苏瑜瞪大了眼睛看他,回味过来之后眉头都皱了起来。   不过她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那,只准亲一下哦。”   魏丞忍不住笑了,捏着她的脸蛋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可爱。”   苏瑜横他一眼:“你到底亲不亲,不亲我走了!”   然后,她的唇被他用力堵住了。魏丞拼命汲取着她口中甘甜多汁的蜜液,攫着她滑嫩柔软的丁香小舌,似乎怎么都亲不够。   直到苏瑜被亲的差点儿窒息,咳嗽着踩他一脚,这才被他松开,弯着腰大口喘气儿。   魏丞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再次扬唇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暖,眼睛弯成一条河,波光粼粼的。   苏瑜怔怔看着,突然不说话了。   上一世他在侯府长大,虽然也会在她跟前笑,但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笑得那样阳光绚烂,看着的时候觉得周围万物都暖了起来。   这一世的他不再沉闷,也没以前那么冷了。   其实苏瑜没忘记前世,她是骗他的。   当初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婴儿,却没有发现魏丞,她心里便有些犯嘀咕。直到后来阿娘带他去宫里参加太子殿下的百日宴,看到秦皇后怀里抱着的魏丞。   看他当时的样子苏瑜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都有着之前的记忆。不过苏瑜没跟他相认,在这个世界里好容易他有了爹娘,不再寄人篱下,有父亲疼爱,有母亲呵护。   这是他上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生。   她不希望前世种种绊住他,她想他暂时忘掉过去,接受新的身份,新的生活,体味一番渴望已久的亲情和暖意。   这几年他也如苏瑜所料,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得到了秦皇后的母爱,与先帝父子之间也打开心结,过得很是不错,连性格也变得比以前好了。   只不过这一骗,她就骗了他十五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其实什么都记得。   苏瑜觉得,自己演戏的本事还真是挺厉害的。   魏丞很少见苏瑜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眉宇间多了几分关切,抚着她脑袋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三哥笑起来真好看。”苏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魏丞抚着她脑袋的手顿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神满是震惊,甚至夹杂着熊熊的怒火。   苏瑜整个人也愣住了。   她哆嗦一下,后退两步:“我,我先回去了。”说完撒腿就跑。   耳畔传来魏丞咬牙切齿的声音:“苏弄弄,你叫我什么?你给我站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彻底结束了,谢谢读到这里的宝贝们,万分感动! 全文订阅的小仙女们,一定要去APP本文的详情页面给文文打分哦,跪求五分好评,感激不尽!(合掌) 另外,作者专栏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大家收藏下(づ ̄3 ̄)づ╭?